书名:吾家皇姐初长成 作者:君砚梨 本文文案—— 帝十三初立,长公主方十八,玄色战袍,长/枪在手,杀敌四方。 帝十八时,国家安定,二十三岁的长公主从战场归来。 君王开始操心起了这大龄剩女的婚事,无奈长公主克夫的名声在外。 君王将长公主嫁给自己从前的伴读,原因是他们同样命硬。 成亲之前,长公主最讨厌肩不能扛的绣花枕头。 成亲之后——师弟,有话好好说。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主角:元梓筠,墨从安 ┃ 配角:元梓文,碧棠,清虚   ☆、一个长公主   庆安五年冬。   寒风无孔不入,纵然是裹得严严实实也阻挡不住它的攻势,雪粒儿拼命地往人脖颈里钻,贪婪地吸收着人身上的热度。   这般酷寒天气原本街道之上应该行人绝迹才是,可是乍一看去,老弱妇孺竟然密密麻麻地堵在了街道两旁,伸长了脖颈观望着远方。   血腥气刹那间从远方飘来,混合着冰雪的凉气,纵然带着让人难以忍受的腥味,也阻拦不住百姓的热情。   没入眼中的是手执长/枪的女将,另一只手执着缰绳,玄色的铠甲上开出一朵朵冰花,发梢的血水凝结成冰,她稍稍低着眼睑,冷漠直达眼底,眉间萦绕着尚未褪去的戾气,脸颊处平添一道细细的伤痕,身后是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百姓们大声呼喊千岁,可到底是血腥味太浓重,不敢太靠近军队。   她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到了城门口,轻勒马缰,吁了一声,马儿稳稳当当停住。   身着鲜红官袍的程大人被这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冲得差点儿往后一仰,他到底是个读书人,没见过这般大的阵仗,颤抖着忍住了晕厥的欲望跪下:“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他倒还忍住了,跟随他的苏大人在这浓重的血腥味下直接吐了起来,程大人捂脸,简直不忍再看。   长公主一介女流却上战场厮杀,而苏大人居然连这血腥味儿都承受不住,说出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程大人小心翼翼地抬头看长公主的脸色,他知道殿下最讨厌的就是他们这种文弱的书生,可长公主冷冽的眼神根本不屑放在那人身上一眼,淡淡道:“起来吧。”   程大人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主,赶忙起来谄媚道:“殿下累了吧,皇上在皇宫里等待多时了。”   元梓筠冷哼了一声,“到底百无一用是书生。”   程大人擦了擦头上的虚汗,跟在长公主身后,心里想着长公主说的,究竟是皇上还是苏大人。   ——————   元梓文在月阳殿对着满桌子冷透了的菜,支着腮帮子有些出神,一双眼悠远深邃,旁边的太监总管周越却是着急了起来,“公主殿下怎么还未到?”   周越从小看着君王长大,和君王关系亲昵,故而君王没有责怪他的失礼,而是笑道:“皇姐既然已到皇城,也不知你急的什么。来人,将这些菜撤了重新上。”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元梓筠已经换得一身素净棉袍,元梓文看到几年不见的皇姐,皮肤被晒成小麦色,眼神中更显得凌厉,脸颊处竟然还有一道血痕,他心疼地上前,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没想到一阵凌厉的掌风朝自己袭来,元梓文硬着头皮挡住,元梓筠再一个转身就已经将他擒住,双手压在身后动弹不得。   看得旁边一干奴婢是目瞪口呆,普天之下,敢这么对皇上的,也只有洛长公主元梓筠了。   元梓文眼里擒着一汪泪水,一副可怜委屈的作态,“皇姐,疼。”   元梓筠翻了个白眼,道了句,“没用。”随即放开了他。元梓文揉着自己的胳膊,低着眼睑,突然转瞬之间元梓筠脖子处多了块冰凉锋利的东西,只要再稍稍一用力,就能划破她脆弱的血管。   元梓筠一愣,随即用指甲将元梓文放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推开,“几年不见,功夫不见长,鬼把戏倒是不少。”   元梓文得意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匕首笑,“普天之下,能让皇姐这般放松警惕的,也只有朕了吧。”   元梓筠自顾自坐下,“我看皇上还想尝尝我玲珑枪的滋味。”   “皇姐别这么凶嘛。”元梓文跟着她坐下,“你看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去。还不是因为你凶悍?之前准备给你指门婚,人家一听说你的名讳吓得直接暴毙,最近又看上了一个,得知朕有这个想法之后,恶疾缠身啊。”   元梓筠黑线,“你确定不是你的问题?”   元梓文又用刚才那委屈的神情看着元梓筠,脸上就差写着三个字,“朕冤枉。”   长公主端起琉璃盏饮酒,想她好歹也是当朝唯一一位长公主,先帝在世时她为帝女,却被越级封为长公主,且取洛皇后之姓为封号,分封与她的食邑是信安,信安是盐邑,是北边最富饶的地方,她是唯一一个受封盐邑的公主,和其他公主待遇差了一大截,可见她有多受宠。先帝驾崩之后,当今圣上又是自己的嫡亲弟弟,更何况自己还有战功在身,是当朝除了皇帝之外最尊贵的人。   那些人还真是,不识好歹啊。   元梓筠眸光暗了暗,一个用力,竟捏碎了琉璃盏,酒水溅了满手都是。   君王看着一抖,心想着十几年的内力还真不是白练的,“好好好,朕承认,之前还有个人,朕想把你许给他来着,可是没想到他……”   元梓筠黑了脸,眯着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要是再给我乱指婚,我就回子弦谷。”   子弦谷是元梓筠十八岁以前拜师学艺修练武功的地方,元梓文摆摆手,“皇姐息怒嘛。虽然这个不行,但是朕觉得朝中还有几个年轻俊朗的好男儿……”   元梓筠漫不经心擦着手掌的茶水,打断皇帝准备的夸奖之词,“既然皇上那么喜欢,不如都一一纳入宫中吧。”   旁边一个不知礼数的宫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元梓文准备开口呵斥却见元梓筠淡淡地瞥了过去,生生将那个宫女吓得腿一软跪了下来。   “都退下吧。”元梓文不耐烦地挥挥手,见所有宫女都消失在门口了才说道,“皇姐女罗刹的称号还真是名不虚传,比朕有威严多了。”   元梓筠听到这个称号淡淡一笑,她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她伸着筷子,却没有菜品让她想要尝上一口,倒不是菜不合胃口,她的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   元梓文心思没那么细腻就没有注意,还念念不忘自家皇姐的婚事,“皇姐,朕觉得你的婚事拖不得。”   元梓筠抬手阻止他说下去,“皇上难道想不清楚?和我一般大年纪的好男儿大多都有家室了,那些至今未娶要是值得嫁门槛都被踩烂了。”   长公主十八岁就上了战场,如今已经二十三岁,属于大龄剩女。   元梓文低头思索,突然灵光一现,“皇姐此言差矣,朕突然想起那朝中的光禄大夫墨从安,方才弱冠之年,仪表堂堂,满腹才华,和皇姐甚是相配。”   长公主眼睛挑挑拣拣到底是没找到自己能吃的菜,随即摔了筷子,“本公主最讨厌的就是书生。”   还是比自己小的书生。   她站起来也不告退直接走了出去,脚步轻快,顾不得身后元梓文的呼喊,直走到景蕴宫门口才拍了拍胸口纳闷道:“都说长兄如父,我这弟弟倒好,我没管他的婚事,他怎得跟个媒婆似得,唠叨个没完。”   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宫歇息去了。   让元梓筠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第二天上朝,帝王和大臣们商量好了所有的事情之后突然将视线移向了角落里的墨从安。   鲜艳欲滴的官服映衬着他如雪的面容,显现出几分弱不禁风之态,眉眼里一副悲天悯人的作态。   君王突然点了他的名,“从安可有心仪之人?”   墨从安一愣,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答道,“回陛下,臣有心上人。”   元梓文虽然有些失望,却不死心,“那可曾与她许过婚约?”   “不曾。”   元梓文放心了,“那爱卿觉得洛长公主如何?”   君王一下子三个问题,朝中大臣顿时全都明白了,这不就是想要将洛长公主许配给墨从安的意思吗?   众人用同情的眼神看向墨从安,想墨从安一介书生,要是娶了这女罗刹,可怎么受得住。即使说娶了长公主以后平步青云不在话下,那也消受得起啊。   墨从安听到洛长公主四个字,眉间雪刹那间融化,染上温柔缱绻,不过只是一瞬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中规中矩地答:“长公主殿下是巾帼英雄,微臣敬佩。”   元梓文觉得这人在和自己装傻,顿时有些不虞,“除此之外呢?”   墨从安才道:“臣心悦公主殿下。”   他又觉得自己失礼,跪在朝堂之中,“还望陛下恕罪。”   朝堂之中顿时一片寂静,墨从安从来清高,不与任何党派同流合污。听说从前曾做过皇上的伴读,只是中途家道中落。   如今回到官场,短短几年已经是正三品官衔,虽说是个虚职,但深得皇帝赏识,为皇帝近臣,前途无量。   有人猜测墨从安是为了前途,还有人想起了那几桩趣事儿。   墨从安做得光禄大夫之后,有一青梅竹马说是幼时便许下婚约,却在数日后恶疾缠身,不治身亡。后来有媒人为他说亲,几家姑娘相继染上风寒,众人再不敢将女儿许给这墨从安,还未过门就在鬼门关走了几遭,这要是真嫁给了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从此以后,墨从安家就再也没有来过媒人,有千金小姐要择夫婿,也不会将墨从安划入考虑范围。久而久之,这墨从安命硬克妻也不是什么秘闻了,这倒是和长公主一模一样。   ☆、两个长公主   元梓文轻轻笑了一声,众人还以为他觉得甚好,却没想到他说,“爱卿从未见过长公主,何来心悦一说?”   其他朝臣这才想起,长公主八岁离开皇宫,十八岁上战场,墨从安在长公主上战场后两年入朝为官,别说心悦,墨从安连长公主的面都没有见过。   这墨从安莫不是想平步青云想疯了吧。   墨从安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宛若普度众生的神祇一般,而这神祇,即便是跪在地上,也不曾沾染半分尘埃,眼神虔诚却不含卑微。他不解释,只是眼前恍若飞花如梦,一张干净的面容越入眼前,那双干净坚定的眼睛,恐怕此生都再难忘记。   元梓文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拂袖离去。   一旁的太监喊了声:“退朝。”众大臣这才散去,临走前不忘幸灾乐祸地看着墨从安。   那人跪在朝堂之中,一张平静的脸,当真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   元梓筠在景蕴宫中,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急坏了一干奴婢,那些御膳房端来的精巧吃食都被冷落,甚至苦心准备的点心也照样原封不动。   她怏怏的,打不起精神,这是她每次打战的后遗症。   晌午的时候,她听闻在朝堂之上,元梓文那小子又想把自己指给劳什子大夫,原本没啥精神,暴脾气一上来,气呼呼地往月阳殿跑,她带上了玲珑枪,觉得不让元梓文尝尝这把枪的滋味,他是死心不改的。   刚到月阳殿门口,她居然听见君王发怒的声音,砚台啪的一声砸到了一个白色身影前,她瞥着元梓文那张仿佛粹了寒雪的脸,才倏忽反应过来,在自己面前像个孩子的他是个君王。   “滚!”   那白色身影转身告退,触及长公主时,低头拜了句:“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元梓筠挥挥手让他离开,转而冲进了月阳殿,将玲珑枪立在了元梓文的面前,准备给他个下马威,却被桌案上的酒吸引去了视线,她闻了闻酒,喜悦之色越上眉间,脱口而出:“青梅酒!”   光闻那味道,唾液就蔓延了整个口腔,不知不觉那玲珑枪已经被她扔到了一边。   “这青梅酒酿了三年,风味独特,朕见皇姐胃口不好,特意寻来。”元梓文看着皇姐终于露出微笑,摸了摸鼻子笑了,想起一件事又道,“今晚朕为你布下了庆功宴。”   他怕昨日皇姐精神不济,特意延迟了一日。   元梓筠置若罔闻,想要喝酒却被元梓文阻止了,“回去温一下再喝。”   “梓文真可爱,若是不逼婚就更可爱了。”元梓筠捏了捏他的脸,看手中青梅酒笑了笑,围炉煮酒再好不过了,她想起旧年往事,已恍若隔世,“当年在子弦谷,我及笄之时,师弟偷了师傅珍藏的青梅酒与我同饮,把酒言欢,只是如今我再也无法回子弦谷了。”   当时师弟方才十二,比她矮上许多,看起来跟豆芽菜似得,可最后被师傅发现,却是他主动站出来受罚的。   幼时元梓筠生了一场重病,险些命丧黄泉,道观里的道人说这公主,本是先帝命中就没有的,若是送到子弦谷找那清玄子拜师学艺到二九之年方可保全性命。这一去她与元梓文便是分隔十一年。再见之时,她将元梓文扶上皇位,元梓文屁股底下的位子还没有坐热,她就已经奔赴战场。   而之前说什么回子弦谷不过是说笑罢了,她是公主,也是女将,永远也不可能再回那子弦谷。   元梓文知道,皇姐为他牺牲得太多,他望着元梓筠失落的脸庞转移话题,“皇姐不若在这用膳罢,青梅酒配上热汤,岂不美哉。”   元梓筠抚掌叫好,青梅煮酒论英雄,别有一般滋味。   华灯初上之时,元梓文在光司殿宴请群臣,殿上铺好黄麾,护卫官一旁侍立,殿中乐队为舞队伴乐,五品之下朝臣在殿外招待,四品以上在殿内,觥筹交错,元梓筠面对着群臣或恭维或敬佩的话语有些兴意阑珊,她转而跟丫头小桃说着悄悄话。   “你可确定那个便是光禄大夫墨从安?”   只见长公主视线触及的那人,头戴玉冠,身着纤尘不染的白棉袍,眼睑微微低着,有几分无精打采,相貌俊美,只是身上散发的弱质书生的气息让元梓筠很是不喜。   “奴婢自然确定。”   元梓筠嘴角含了一抹笑,举起酒杯豪气地冲着那人道:“光禄大夫,本公主敬你一杯酒。”   墨从安听到这声音,慢慢抬起头来,脸上没有受宠若惊的表情,他一向淡然,随即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只是举杯的时候嘴角悄悄弯了弯。   元梓筠虽为女儿身,但酒量非凡,她猜想这书生一定不会喝酒,瞧他一杯下肚之后那微醺的模样,如同冰雪融化,桃花刹那间盛开,竟有一瞬迷了她的眼。她掩唇笑了,之后时不时地找他喝酒,非将他灌醉不可。   群臣还以为长公主这是看上了墨从安,哪里知道元梓筠这是存了一份整蛊他的心思,墨从安哪有不从的道理,只得应着一杯一杯地喝,先是站着身子有些摇晃,最后神志不清地倒了下去。还好睡相不差,也没有说胡话。   元梓文没有责怪墨从安的失礼,而是凑到长公主身边,扶额无奈道:“皇姐,墨从安一介书生哪里经得起你这么灌酒?”   随即吩咐侍女将墨从安扶到偏殿去休息了。   元梓筠纳闷道:“梓文怎得如此心疼这墨从安?”   元梓文拿着皇姐实在没辙,索性不再开口。   墨从安已经倒了,元梓筠也只是脸上泛着些绯红罢了,她笑着站起来,装出头晕的样子,冲元梓文说道:“我今日有些困乏,先下去歇息了。”   元梓文一眼就看出来皇姐的伪装,没好意思拆穿,便点点头。   得了应允的元梓筠朝群臣颔首示意。   原本回景蕴宫的公主却在偏殿停了下来,心里捣鬼的想法活络了起来,她把偏殿的侍卫和宫女都遣走,悄悄地坐到了墨从安床边。   那张白玉脸庞让人忍不住搞破坏,公主接过小桃手中的毛笔,沾了沾墨水,在墨从安脸上画了个大大的乌龟。她玩得不亦乐乎,忍不住笑了起来,嘴里念叨着:“就你还想娶本公主啊。”   那人突然睁开双眼,一双眸子浅淡地扫来,嘴角含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温柔又带着玩味:“玩够了没?”   元梓筠拿着毛笔的手顿了顿,接着一颗豆大的墨珠滴在了墨从安的鼻子上。   尴尬对视着的两人:“……”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元梓筠后知后觉地控诉道:“你竟然在本公主面前装醉!”心虚的她将恶人先告状发挥得淋漓尽致。   墨从安坐起身来,纵然脸上墨迹蔓延,却依旧风度不减,丝毫不见狼狈之态,还透着几分无奈,“殿下既然都能装醉,为何不让微臣装醉?岂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元梓筠狡辩道:“本公主哪里装醉了?”   “若不是装醉,为迎接长公主凯旋而归的宴席还未结束,殿下怎么就出来了?”   元梓筠强调道:“本公主说的是困乏!”   墨从安挑眉,“那殿下何故出现在此?”   所以千万不要跟读书人讲道理,本来伶牙俐齿的元梓筠一下子无言以对,盖因她想要整蛊在先。   墨从安走到一旁,在盛满水的盆子里洗了洗脸,水中墨迹晕染开,还好新墨未干透,他简单擦了擦脸,又恢复了那出尘的模样,可在元梓筠眼中,便是道貌岸然了,那白玉面庞若是撕碎了又不知道该是何种模样呢。   她挑起下巴走到墨从安面前:“本公主问你,可是你在朝堂之上说心悦我?”   墨从安毫不遮掩地承认,“是。”   元梓筠眼珠转了转,狡黠地笑道:“可是本公主花心得很,你若是嫁予我,我倒是可以让你做大房。”   这迂腐书生难道还能忍受做她的男宠不成?   一旁的小桃用帕子遮住唇忍住自己的笑声。   墨从安的脸终于出现了裂痕,转瞬之间便已如同落入水中的石子消失后,一丝波澜也无,不过这却是外人看来的模样,实则耳根已经红得滴出血来,“公主这想法是挺好,只不过恐怕无法如愿。公主命硬克夫,到时候闹出人命就不好玩了。”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元梓筠觉得之前元梓文乱指的婚事一定是巧合,万一那些人本就得了什么病呢,结果锅还有自己来背,她咬碎了一口银牙。   元梓筠转移话题,“好,那你说心悦我,可我们明明没有见过面,难道是在梦中吗?”   如同一瞬之间,千万花儿争相开放,乱红飞过那一张淡漠的脸,春枝细雨间的惊鸿一瞥,元梓筠看着面前的人,想要抓住什么,却转瞬溜走了。   那人淡笑:“或许……真的在梦中呢。”   长公主知道自己从未见过这人,只是那一瞬间的眼神,一定在哪里见过。   一定。   ☆、三个长公主   元梓筠回了景蕴宫后那几天反复地想着当时的自己可真是不争气啊,那一瞬间,她仿佛沉沦在那一双深邃的眼瞳之中,竟然一时忘记反驳,什么在梦中啊。可真是无稽之谈。   “公主,公主!”小桃兴冲冲地跑来,“刚才奴婢听说啊,那光禄大夫失宠了!”   元梓筠不明所以,“失宠?”   “对啊,刚才奴婢听说近日皇上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小桃不是普通的奴婢,她是公主的耳目,暗卫的头领,看着天然无害的模样,却最喜杀人。看着鲜血在自己手上绽放出一朵绚丽的花朵最为让她兴奋。见公主最近似乎对这个墨从安格外关心,便多打听了些。   元梓筠戳了戳她的头,“他失宠为何要跟我说?嗯?”   “奴婢还不是看殿下十分关心他的样子。”她摸了摸自己被戳的那处,偷偷用眼睛瞥她,看到自家主子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   元梓筠眯了眯眼,“你这小丫头勾起我兴趣了,那书生怎么失宠了,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小桃立马笑嘻嘻地说道:“奴婢听说他这几日在朝堂之上,皇上就没给他好脸色看,上的折子也一一被皇上驳回,有一次还忍得皇上大发雷霆。”   元梓筠皱眉:“上次宴席我这皇弟不还维护他来着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玩味,“皇姐在说朕什么呢?”   小桃立马跪下行礼,元梓筠坐着没动,“说你是不是变心了,怎么最近看不上墨从安那书生啦?”   邺朝也有好男风的,元梓文拿皇姐的打趣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元梓文先对小桃说平身,才坐到元梓筠身边,“皇姐若是想知道那墨从安的消息,不用大费周章让小桃去打听,直接问朕也就是了。”   元梓筠一听,立马辩解道:“谁说我让小桃去打听啊,谁想知道那墨从安的消息啊?”说完还瞪了瞪小桃,小桃低着头吐舌。   元梓文奸计得逞,手搭在皇姐的肩膀上安慰道:“好好好,不是皇姐,都不是皇姐。”   元梓筠别过头,满脸写着我不高兴,元梓文恰好看到她脸上的疤痕,脸上笑容消失:“皇姐那药可是没有按时涂?”   转而一张寒冰似的脸看向小桃。小桃刚欲跪下,就听公主说道,“留疤正好显得本公主更加英勇,以后上战场那些个杂碎不敢再口出狂言。”   她每每带着兵马与敌人对峙之时,那些人见了她的容貌必然会调戏两句,她便让那些人尝尝玲珑枪的滋味,叫他们再不敬。   元梓文听完一双眸子里仿佛刹那间冰封,“皇姐,朕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上战场,那虎符也交还于朕吧。”   元梓筠一双杏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元梓文,“梓文这是开始提防你的亲姐姐了吗?”   他别过脸,仿佛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声音冷冷的,“是,如今国泰民安,也到了皇姐该交出兵权的时候了。”   “难怪。”元梓筠气极,复而冷笑道:“难怪梓文这么着急将我嫁出去,也是,即使我是个女儿家,即便我是你的亲姐姐,可君王依旧是君王,若是不多疑那位子也就坐不久了。”   想到这几天,元梓文对自己的照顾,她不相信那只是逢场作戏,她倔强地看着他的脸,希望能得到他否定的回答,可元梓文打碎了她的幻想,“皇姐说得没错。”   元梓筠的声音含着几分颤抖,“那皇上日后是想将我困于这宫中,待到出嫁,便被那劳什子三从四德所束缚,一辈子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么?”   他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日后,皇姐自然还是那尊贵的长公主。”   声音随着明黄色的身影渐渐远去。   元梓筠笑出了声,这结局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她以为就算是假的最起码还能够伪装一段时间。   “公主,皇上好歹是你的亲弟弟,没想到……”小桃总觉得,前些日子的真情做不得假。   只是真真假假,在这皇家,又有谁分得清呢?   “纵然是亲弟弟又如何,我与他自幼分离,我又怎么知道他是什么脾性呢。”   她恍惚记得小时候离开皇宫的时候,自己尚且还是个孩童,而元梓文不过还在襁褓之中,还未懂事,对自己又有多少感情呢。   元梓筠并非眷恋兵权,她在子弦谷学的便是兵法和武功,耍得一手好枪,上战场一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二是为了骨子里的铁血豪情,三恐怕就是为了母亲临终前的那一声照顾好梓文的嘱托了。   她不在乎功名利禄,可是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却失去了上战场的权力。   元梓筠让小桃将虎符交于元梓文,元梓文还的是能够自由出入皇宫的宫牌,她拿到手时苦涩地笑了笑,这就是皇帝最后的恩赐吧。   最起码在婚事未定之前她还拥有着一方自由。   转眼,长公主和皇上闹翻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次日上朝之时,元梓文微微闭着眼坐在上头,太监在一旁喊着,“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君王白嫩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膝盖。   “老臣有本启奏。”   听到这苍老的声音,元梓文睁开眼,看到丞相站在朝堂中央,慵懒道:“说。”   “老臣觉得让长公主归还虎符之事有些不妥。”   元梓文看着自己幼时的太傅,眼眸微眯,“如今再无战事,朕拿回这虎符有何不妥之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皇上在剥夺长公主的兵权,也只有这丞相大人敢对元梓文说一句不妥,只是元梓文平日里都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师傅,说的道理或是政见元梓文也受着,但是今天似乎一点也不买账。   丞相想起平时对他说的那些话,随即叹息。   元梓文微微思忖又道:“丞相还是觉得朕给皇姐的奖赏不够?那朕便追封她为君丽王。”   一个虚名再加封也不嫌多。丞相无可奈何,想起那时别人一句,“长公主若是男儿这皇位恐怕就轮不上现在的皇上了”定在元梓文的心里扎了根,这猜忌哪怕是姐弟又如何呢?   他低着头,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君王大手一挥。   “退朝——”   大殿之外,寒风呼啸,丞相冷得将手藏进了袖子里,却依旧有丝丝寒意侵入身体里,他缩着脖子,见墨从安从自己身边走过,他依旧是一身白衣,眉目浅淡,仿佛一点也不受这寒风侵扰。   墨从安道了声,“师傅。”   丞相压低声音,生怕被别人听去,“陛下最近也不知为何,疏远你和长公主,这样下去——”   他满脸愁容,本来就不多的胡子快被揪秃了。   墨从安相比来说一脸淡然,丞相心想,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感觉天塌下来,他都能老神在在,让人怎么也看不透,不明白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假装的不在乎。   他道:“师傅何必担心呢?陛下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丞相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担心呢,还是该担心呢。   怎么觉着自己有点像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丞相气馁地埋着头走了,墨从安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迈着步伐,脸庞转了个细微的弧度,余光瞥向某处,嘴唇微不可闻地勾了勾。   小桃察觉到墨从安这动作赶紧往旁边躲,心道:“不对啊,我都藏都这么隐蔽了,这书生怎么可能发现我呢,刚才一定是巧合。”   再探出头来时已经不见了墨从安的人影。   墨从安躲过小桃的监视出了宫,来到京城最大的酒楼,小二一看他就不是普通人,于是殷勤地迎了上来,“这位贵客,是要吃饭吗?”   他彬彬有礼地答道:“我要找那苏有学苏大人。”   小二想起苏大人的吩咐恍然大悟,赶紧将墨从安带到了楼上的包厢。   墨从安掀开帘子,见苏有学正在玩乐,不知从那找来的几个风尘女子正围着他,有一女子胸前春光乍泄,手中举着酒喂苏有学喝,红唇在他耳边磨蹭着,一举一动俗媚不堪,其他女子不甘示弱,也举着酒杯,苏有学一下子都不知道自己该喝哪一杯了。   余光不经意瞥到墨从安才猛地站了起来,身子有些摇摇晃晃,“哎呀,你来了。”   墨从安在他跟头,看他踉踉跄跄也没扶他一把,手放在宽大的衣袖里一动不动。   “坐。”苏有学招待着,又指向一名女子,“还不快去服侍这位大人。”   那位女子刚想坐到墨从安身边就被他的眼神冻了一下,这位大人进来的时候,她随便看了一眼,只当他是普通的书生,虽然脸上不带笑容,却像一个慈悲的人,只是这突然冰冷的眼神放在自己的身上,她缩了一下,不敢再上前。   “苏大人还是别搞这一套了。”墨从安端起面前温了的酒,细呷一口,“你叫我来就是来吃饭的?”   女子识趣地退到一旁。   苏有学褪去了不务正业的模样,眉目之间有一丝奸诈之气,“我知道您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墨从安冷笑了一声,“苏大人难道没看出来最近皇上对我横眉冷对吗?”   他头上到现在还有元梓文昨日用砚台砸出来的伤疤,那张脸庞仿佛有了瑕疵的白玉一般。且在朝堂之上,元梓文每每都否定他的建议,他这光禄大夫本就是个虚职,如此一来,群臣看他的眼神也就变了。本来觉得他清高不容易拉拢,后来便是看笑话一般了。   苏有学凑近他,用诱惑的语气问道,“既然如此,您想不想换个主子?”   墨从安难得勾唇,“听着不错。”      ☆、四个长公主   墨从安最后跌跌撞撞地从酒馆里出来,面色有几分坨红,上次被长公主灌了那么多也面不改色,这次自然依旧是装醉。   他脸庞不经意地往后偏了偏,假装自己没看到后面跟着的那几个黑衣人。   街上猝不及防地就下起了细细碎碎的雪花,落在墨从安的白衣之上,一丝踪迹也无,只是那乌黑的长发上沾染了几朵,慢慢地又化成雪水。   他脚步一顿,没想到会看到长公主。   元梓筠玩着正入迷,一下子被小摊贩捏出来的糖人吸引,一下子又被那奇奇怪怪的灯笼吸引,她从小在子弦谷长大,还从未见过这等新奇的玩意。   元梓筠倒也挺想得开的,皇帝才给她令牌,她立马就拿着出宫了。   看着她嘟着唇眼睛死死盯着糖人,墨从安脸上不经意浮现笑容,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触及她脸上那道疤痕,知晓她没有乖乖涂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随即往反方向走。   元梓筠丝毫没有察觉,整个心思都放在了手里的东西,直到察觉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被披风掩盖的别在腰间的鞭子上,脸上不动声色。   “主子!”小桃不知不觉地出现在她身后。   听到这一道熟悉的声音,她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手松开鞭子,回头嗔怪道:“原来是你。”   说着说着手顿了顿,低头喃喃道:“奇怪,我刚才还察觉到几个杂碎,不像是我自己的暗卫。”   皇帝虽然收走了她的兵权,只是她自己圈养的暗卫还为她所保留。今天她一个人出门,可没有叫任何人随从。   “那几个杂碎已经被我处理干净啦。”小桃喜滋滋的,看起来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可是元梓筠的脸上可不那么明朗,“你下次能不能留个活口?”   小桃委屈地低头,“人家好久没杀过人了,手痒嘛。”   元梓筠:“……”拿这个以杀人为乐的家伙一点办法也没有。   “哎呀,一时暴力了点,没把握好分寸。”小桃一副无辜的表情。   元梓筠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小桃挂着甜美的笑容然后是怎么用毒针刺入他们的脖颈的。她摇了摇头,突然又被小桃推搡着。   元梓筠回头问她,“做什么?”   “那几个刺客不仅跟着主子你,还有光禄大夫,我们快去看看。”   “关我什么……”元梓筠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小桃拉往小巷,找了个没人的地儿登上了屋头。   元梓筠看到下面走路踉踉跄跄的墨从安,翻了翻白眼,“又在装醉。既然他还知道装醉,就死不了。”   说完狠狠戳着小桃的额头,“你要是喜欢他,我求皇上给你赐婚,以后可别拉上我了。”   小桃摸着自己老是被元梓筠戳的额头反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公主从未这样关注过一个人,我怎么能不上心呢?”   这眼神似曾相识,和自家皇弟逼婚的时候一模一样。   而且,好奇而已,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元梓筠无奈地看着这“美貌”的书生走远,早知道就不招惹他了。纯属好奇皇弟给自己指婚指的谁,可是直觉告诉她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坑,深不见底的坑。   在元梓筠走神的一瞬间,空中突然掠过一个黑影,墨从安早已被那黑衣人推进不远处人家洗衣服的池塘里,虽然是冬日,上面结着一层薄冰,但怎么也承受不住墨从安的重量。   吧嗒一声,他沉到了冰冷的水中,刺骨的寒气沁入每一个毛孔。   “救不救?”   元梓筠理所应当地说,“当然不救。”   可是她再仔细看,那书生似乎是真的不会游泳,挣扎着挣扎着似乎就没了动静。湖水上冒着泡儿,该不会闹出人命吧。她偏过头想让小桃救他,没想到那小妮子已经没影了。   又去杀人了。   元梓筠本来无所谓的神色变得不确定起来,无奈地脱下披风拿下了鞭子,一边朝那池塘飞去,一边心里想道:“我救你那是看在你是朝廷命官的份上。”   冰冷的湖水一触及皮肤就让她打了个寒颤,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那白色的身影,她朝那游去,一把搂过那人,从水中越出,脚尖在水面上一个轻点,将怀中搂着的人带到了岸边。   墨从安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身上完完全全地湿透了,元梓筠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冰冷的湖水渗透进衣服黏在身上不舒服极了,脸庞不停地往下滴水。   “又装?”元梓筠可还记得上次他装醉竟然把她都骗过去了。   她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心里想着把他就丢在这儿算了。元梓筠假装自己已经离开,可是没有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她倏忽有些不安。   不对啊。她又退了回来。虽然自己和墨从安并没有婚约,但是上次在朝堂之上提过,那他要是死了,自己岂不是又被说是命硬。   所以不能见死不救!否则自己这天煞孤星四个字恐怕从此就要挂在自己脑门上了。   元梓筠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回过身走到墨从安身旁踢了他两脚,见他没有反应,她蹲下身来探他的鼻息,落在脸庞边的一缕碎发滴着冰冷的池水啪嗒落在墨从安鼻梁上。   元梓筠的手指察觉到温热的气息,尚未反应过来,一截水柱喷到了她的眼睛上。   待水流停止,她睁开眼才发觉是从墨从安的口中吐出来的,约莫是在那池中喝的。始作俑者睁着眼一脸无辜,白净的脸庞上沾着水珠,哪有半点溺水的样子,那眼神和那日在偏殿装醉时突然醒来时一模一样。   想她堂堂长公主,谁敢把水喷到她脸上?   可惜她的鞭子落在屋头上了,否则她非要抽这人几鞭子不可。她发誓,下次再救她自己就不信元!   她满脸水珠,愤愤地起身,却倏忽听到身后人开口,“公主救了微臣,微臣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元梓筠背对着他,黑色靴子下化了一摊雪水,她冷哼了一声,“你命大得很。”   她如今是不敢信这位只是个普通书生了。   墨从安勾唇,知道元梓筠这是闹脾气了,可他的笑得那么慈悲,仿佛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一般。他道:“公主这是什么话?从此以后公主就是微臣的救命恩人,微臣若不以身相许恐怕难以报答恩情。”   元梓筠回眸,眼睑低垂着,嘴角没有一丝弧度,话语仿佛划过寒雪,“你还可以当牛做马。”   墨从安从冰凉的地上坐起,浑身滴着水珠,他走到元梓筠面前,微微一笑,如同平静的湖水突然扔进了一块小石子,泛起涟漪来,“不如先以身相许再当牛做马?”   元梓筠一越飞上屋檐,回首冲他咬牙切齿道,“想娶本公主,下辈子都不可能!”   轻雪中身着红色衣袍的女孩走远,迷了仍在原地的俊美男子的眼。   回到皇宫后,元梓筠洗了个澡,身上终于没有湿哒哒的触感才舒服地躺在了椅子上。   不经意间,她的眼前划过那墨从安湿着的脸庞,连眼睫上都挂着小小的水珠,薄唇仿佛早晨沾染了几颗露珠引人采撷的花朵。他长得不像女子那般妖艳,这般姿态倒有几分禁欲。   元梓筠气愤地起身,感觉自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这种感觉让她意识到危险了,开口道,“可惜好看的皮囊下并不干净。”   元梓筠自然也是知道,这天下的男人都觉得自己不是理想的妻子,偏偏只有墨从安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心悦自己,可见为了权势有多不择手段。   “什么不干净?”   元梓筠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小桃。她没想到自己太过于入神,竟然连小桃回来了都没有察觉。   元梓筠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严肃道,“那些人你处理了?”   小桃神清气爽,“是啊,过了一把手瘾。”   元梓筠紧皱眉头,“你别忘了自己在哪,这里不是战场,以后不可肆意妄为。”   “属下遵命。”小桃没有了之前那副小丫鬟模样,深邃的眼神里好像藏着很多东西,她突然想起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情,道,“今天下朝我跟踪墨从安……”   小桃话还没说完就被元梓筠猛地打断了,“你怎么又跟踪他?”   “公主你别激动。”小桃看见她震惊的样子,内心给自己擦了擦冷汗,上次不是公主要整那个书生的吗?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想撮合书生跟公主,不过,“我先是跟丢了墨从安,后在酒楼里发现他和那个苏有学一起喝酒。”   跟丢了墨从安?凭小桃的武功竟然被墨从安察觉,元梓筠更加肯定那个墨从安不是等闲之辈。   她不知道这苏有学是个什么人物,疑惑问道:“和苏有学喝酒怎么了?”   小桃擅长打听消息,自然知道得比公主的多,“苏有学有反叛之心,皇上也是知晓的。苦于没有证据便先任由他蹦跶一会儿。他现在手上没有实权,恐怕是想拉拢那墨从安。”   ☆、五个长公主   小桃心想,如今墨从安正是失意之时,不得不说苏有学精明得很。墨从安向来清高,这次肯和苏有学一起喝酒,想必是已经被那苏有学拉拢了。只是可惜她还以为这人和公主是有几分希望的,心里不免遗憾得很。   元梓筠皱眉,随即舒展开,“这些政事,我们不要过多干涉。我相信是非忠良梓文还是分得清的。”   元梓文能坐稳这个皇位,自然不单单靠元梓筠在背后为他打江山,他的耳目遍及朝野,自然是没什么可以瞒得过他的眼睛的。想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乱,恐怕还功底不够呢。   偏偏那苏有学也是个傻的,逆反之心已然被知晓,自己还浑然不觉。   可墨从安不一样,他清高是因为仗着皇上的赏识,即使现在皇上看他不顺眼,他也不至于做这等蠢事才对。   联想到元梓文前几日还对墨从安维护万分,可在群臣面前却是习惯性地找他麻烦,元梓筠嘴角含着一丝玩味的笑,心里猜测着那元梓文和墨从安两个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甚至猜测着元梓文和墨从安是不是有一腿。   元梓筠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要真是这样倒没什么。邺朝民风开放,龙阳之好也不少,可是墨从安能生孩子吗?那皇位不就没有继承人了?   元梓筠觉得自己有必要找借口操心一下皇弟的婚事了,这样一来他就不会一直给自己乱指婚,二来说不定哪个美貌女子就把他给掰直了呢。   小桃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家主子脑子里已经天马行空,本来沉思的长公主猛地站了起来,眼睛眯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我得给元梓文也添点堵。”   她不顾自己还未干透披散着的头发,披了件披风就往外跑,到了月阳殿门口,周越也没有拦着她直接让她进去了。   元梓文本在批改奏折,听到这急促的脚步声就知道皇姐过来了,这皇宫里大多人都活得谨小慎微,也只有皇姐会这么风风火火地跑过来。   只是,他的视线触及元梓筠,手中拿着的毛笔一顿,眉头蹙了起来。   瞧她一头散发,还带着几颗水珠儿,竟这样就随随便便过来了。   皇姐是子弦谷里养出来的,这宫里的规矩她不懂也就罢了,毕竟她身份尊贵,用不着那些礼数,只是这外出竟这番妆容,着实有些失态了。   他将毛笔放下,想要亲热地迎上去,突然想起来几天前朝堂中就传出他们不和的言论,随即脸上冷了下来,眼神也变得矜持起来,冷冷淡淡的,似乎元梓筠与他并无血缘关系。   然而心里却在想,皇姐心还真大,这几天玩得那么开心,似乎一点都不伤心啊。   他心里失落得紧,更没什么好脸色了,连粉饰太平都无法做到。   元梓文站起身来,宽大的衣袖别在身后,问道:“皇姐找朕有什么事?”   元梓筠对这人的情绪变化一无所知,内心偷偷按捺下窃喜的心情,“我见陛下后宫冷清,该进些新人了。我最近又闲来无事,不如这件事就交给我负责吧。”   元梓文瞥了她一眼,用膝盖想都知道皇姐是闲得无聊想搞事情了,这种感觉简直就是姐弟之间独有的心灵感应。   都多大人了,一般女子早就抱了孩子了,他这皇姐偏偏还是像小孩子一样。   可是一到战场上,她骨子里所有的嗜血因子又好像在刹那间苏醒。即使是最漫不经心的一张脸,也会眼睛都不眨地砍下敌军的头颅,任凭鲜血溅到眼眸之中。   元梓文挥了挥衣袖,权当是默认。宫里每年都要进些贤良女子以充盈后宫,从十五岁开始,新进宫的女子连绵不绝。元梓文虽然削减了人数,却也是必不可少的。   总归要办,索性/交给她罢了。   元梓筠见目的达成,脚步轻快转身正想退出去,又听得身后人说道,“昭仪之位空悬,就交给皇姐了。”   元梓筠一愣,随即答了声好,待走到宫殿外才后知后觉,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就落到自己身上去了?本来她只想玩玩,可是昭仪不出意外便是未来的皇后,怎么物色这么重要的人物却交给了她?这下子可就成了一件庄重的事情,她便不能只顾玩乐了。   一直在外面等候的小桃看到公主头发还是湿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有些呆滞,小桃推搡着她回宫。   “我掉进坑里了。”元梓筠坐在景蕴宫软绵绵的躺椅上对小桃说道。   小桃奇怪地看着她:“公主是在去的路上掉坑里了吗?可是我看你身上并没有脏啊?”   元梓筠没理她,托腮得出一个结论,“元梓文果然是个老狐狸啊。”   过了不久,皇上身边的周越公公送来一瓶药膏,说是祛疤有奇效。元梓筠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心想至于吗?   心里正盘算着过会儿就扔到角落里落灰,没想到周越好像洞悉了她的想法般及时说道:“皇上说了,殿下的疤痕一日不好,就一日不准出宫。”   元梓筠:“!”   这皇宫的高墙楼阁自然是困不住她的,只是一直不能光明正大的出宫着实憋屈了些。她是凯旋而归的大将军,难不成还要偷鸡摸狗地出宫不成。   想起宫外可爱的小糖人,热闹的街道,长公主决定屈服这一回。   那周公公走后,小桃将细腻的膏药涂抹在元梓筠的脸上,元梓筠撇着嘴,颇为苦恼地说,“梓文说填补那昭仪的位子就交给我了。”   不知道是元梓文心大还是他偏偏不让皇姐如意才好。   小桃的手一顿,但也是一瞬,随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等大事确实够公主烦心了。”   元梓筠越想越懂得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小桃分析道:“皇上也就是故意吓唬公主你,总不是真的将这种大事也交于你吧。按照规矩,昭仪之位都是要群臣一同商议决定,公主才回这都城,人生地不熟,连那些权臣贵胄家中的千金小姐面都没有见过,总不能凭一面之缘。”   元梓筠听着也就心稍稍地安了。   元梓文都因为忌惮她的势力而收了她的虎符,还将她困在这都城,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难道就不怕她在皇帝身边安插自己的心腹吗?   然而打脸的是,元梓文还就真的将这等大事交给了元梓筠,并且在第二天在朝堂之上又指派了另一位负责人——墨从安。   群臣纷纷猜测,皇上是否故意给长公主和光禄大夫这两个人出个难题,最后不管这选的昭仪是好还是差都落不得一点好处,反而如果出了差池还要责怪他们。又或是闲着没事找他们麻烦。   总归这差事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果然啊,伴君如伴虎,前一刻宠爱有加,后一秒便忌惮十分。   相比于其他人或惊奇或幸灾乐祸或担忧的表现,墨从安就显得淡然得很。   他一身黑色华服,更显得为人冷漠,仿佛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有冷气往外面钻,然而眼底又掺杂着慈悲之色,让人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在朝堂这个大染缸里,这个人显得是那么另类,既不是奸诈贪婪的小人,也不是正义的忠臣,他仿佛一朵冷香四溢的莲,让人不禁觉得,他应当是在天上的谪仙才对,何故掉落在这凡尘呢。   墨从安双手交握,俯首说道:“微臣领命。”   君王照旧一副和他不对付的样子,不发一言地拂袖离去。   下了朝墨从安跨出殿门,没有人敢与他结伴,倒是那苏有学上来同情了他几句,他压低声音道:“像您这样贤能的臣子,没想到会遭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下官都替您不值。”   墨从安摇头,尽然是失意的神色,似是在感叹自己怀才不遇,备受冷落。   这些都落在了苏有学眼里,他窃喜着,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出来。   苏有学心里盘算着什么,墨从安假装一点都没有察觉。只是道,“皇上现在昏庸无道,便是连亲姐姐都要疏远,还道日后都不让长公主上战场,若是敌寇侵犯……”   苏有学没想到墨从安胆子这么大,竟敢当众非议君王,赶紧阻止道:“大夫慎言!”   苏有学环顾四周,看没有臣子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才松了一口气。   墨从安佯装生气道:“慎什么言?”   说完加快脚步,宽大的衣袖灌了冷风往后甩去,打在苏有学的脸上。   苏有学停住脚步,心里思忖着,这该不会是皇上和墨从安演的一出戏吧。这件事到底还是要谨慎得好,否则怀王几年的筹划就功亏一篑了。   ☆、六个长公主   元梓筠得知墨从安也被拖下水的时候,庭院里正下着雪,小小的絮儿轻柔地覆盖在大地的身上,薄薄的一层,让她舍不得落脚。   都城不似那寒冷的边城,虽然下着雪,这时已没了寒风,春天也就近了。   平时她贪恋那厮杀的战场,今日竟然有几分享受这安逸的生活,即使她不知道这生活能够持续多久,她有时也会害怕,怕自己是习惯了金子铸就的牢笼里的生活。   即使看不清梓文的想法,突然她就不觉得苦恼了,既然这件事交给她了,也未尝不是件趣事呢。   小桃在一旁说:“陛下既没有定下期限,那公主就可以慢慢甄选,实在不行还有那书生为你垫背。”   元梓筠掩唇笑了起来,“你这丫头的鬼把戏比我还多。”   小桃继续出主意,“还有半月便是公主的生辰,公主不如在宫中摆下宴席,将那些个公子王孙和贵族小姐都邀请来,到时候有的是时机仔细挑选。”   元梓筠满意地看着小桃,“选出哪个女子你便安排去调查她的底细,便是平时吃几碗饭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是。”   “那这件事便交给你,你先去拟好宴席名单,被邀请的那些女子每个的身世你都要查清楚。”   小桃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便这就去办了。   元梓筠不禁想,到时候不如带着后宫里那几个妃子一同去,她们被困在这,也怪可怜的。   她住在景蕴宫,离她们挺远的,倒是没有去串门,只是偶尔听小桃说,梓文招她们入宫也是实属无奈,金银财宝都可以给他们,唯独宠爱。   这皇宫里的人,个个都是身不由己,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还是那低如蝼蚁生怕行差走错的奴婢。   ————————————————   又是半月。   已是冬末春初,温暖的太阳照得人有些儿昏昏欲睡。这天气忽冷忽热,小桃怕长公主受不住,便拿了件披风带在身边。   边城和都城的气候不同,元梓筠在边城呆了好几年,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今日她在皇宫里摆下宴席,身边的如意姑姑都替她打理好了,听说那宾客都已经来齐,只是元梓筠这会儿还未到。而宾客的礼物已经堆满了宫殿。   主人未到,宾客们都有些拘谨。   小桃进去道:“公主殿下今日身体抱恙,无法出席宴会。公主说了,在座的宾客尽情饮用,不用拘谨。”   到场的不仅是王孙公子还有达官显贵家的嫡女们,虽然长公主说只是个单纯的宴会,但是那些女子心里都跟明镜儿似得,知道这次宴会就是在挑选昭仪,一个个打扮得跟花儿似得,像是要把全部家底都戴在头上。   眼下长公主竟然不出席,她们虽然心里有些可惜,但还是小心谨慎,不敢多言。更可惜的是,陛下也不见身影,自家皇姐的生辰宴都不出席,这长公主和陛下的关系果然破裂了,众人心中不禁想。   在这异常的沉默中竟有一个人拍案而起,“这算什么?戏弄本郡主?皇帝哥哥呢,本郡主要见他!”   没人敢吱声,听到这人自称大家也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乃是素雪郡主,称号虽淡雅,为人不仅不识礼数还粗俗不堪,陛下是她想见的就能见的不成?   陛下是曾在蛮夷封过一个王爷,想必这就是那王爷的女儿,梓文这是讽刺她才给这个称号的吗?   郡主的身份,太后的架子。藏在人群中悄悄观察的长公主想到这噗嗤一声笑了。   偏偏在一片沉默声中这声不屑的嗤笑尤为的响亮,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了元梓筠的身上。这些人从来没有进宫的机会,自然是不认识元梓筠的。而元梓筠带来的几个妃子,因为她事先交代不要透露她的身份,就都没有吭声。墨从安也在宾客之中,可他满脸看好戏的表情。   众人只见这女子与旁人不同,一身玉色锦袍,袖口裙摆处绣着翠竹,不施粉黛,头上也无珠钗,显得干净利落,倒有几分风流公子的气度。   素雪郡主还心道她如此寒酸,连根像样的珠钗都没有,“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村姑?竟如此不知礼数?”   知道元梓筠身份的人都惊恐地看着这素雪郡主,竟说公主是村姑,还不知礼数?   元梓筠指着自己,俏皮地答道,“我啊?乡下来的村姑啊。不然能是哪里来的啊?”   素雪郡主旁边的丫鬟上前一步指着她:“大胆!回郡主话竟然不行礼!”   元梓筠气笑了,“行礼?我行礼你受得起吗?”   郡主还道是这女子竟然轻视她,“你竟然这般不把本郡主放在眼里!你是谁家教出来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   说着她就拿起手上的鞭子就要抽元梓筠,元梓筠看她就不像是学武的,轻飘飘地闪躲,郡主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个狗啃泥。   简直画面太美。   墨从安走上前阻止这场闹剧,他眼神阴鸷,心里还刻着刚才这郡主说的几句不敬的话,丝毫不顾及她的身份,俯视着郡主一字一句地砸下来:“非议皇室为重罪。”他仿佛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之前还说元梓文是昏君。   皇室?众人这才意识到元梓筠不是普通人物,想到她这装束,除了那久久未到的长公主她们想不到其他人了,顿时跪成一片:“参见长公主。”   “都起来吧。”   郡主听见这才如梦初醒,脸刹那间就白了,原来这个口中的村姑竟是皇上的亲姐姐,她从未见过元梓筠,那里会知道到面前这人竟是长公主,想到这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爬起来腿一哆嗦就跪了下去,“姐姐,我……我知错了。”   如意姑姑上前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姐姐也是你能叫的?”   素雪郡主赶紧改口,“公主殿下……”   “要不要我给你行礼?”元梓筠俯首弯着眼睛问她。   郡主被问得哑口无言,样子颇为狼狈。   “你倒说说看是谁将我教成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她虽是笑着,可那恐怖的语句倒像是刀子一样往郡主耳朵里钻。   郡主吓得赶紧不停地磕头,“公主殿下赎罪。”   元梓筠没兴趣跟这草包计较,一转身却看到仍旧站着的墨从安,疑惑问道:“大夫为何不向本公主行礼?”   墨从安一袭玄色衣裳,袖口竟也绣了翠竹,跟元梓筠站在一起格外相配,“微臣既是殿下未来的夫君,这繁文缛节不可省去么?”   元梓筠怎料他竟吐出这话来,几日不见这人倒是无赖流氓得紧,“谁是本公主未来的夫君?”   “公主不是说,肯收微臣做男宠吗?”   元梓筠那小麦色的脸颊上飘起可疑的红晕,她又气又恼,怎料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当日玩笑之语来。   “本……本公主何曾说过这些话。”她朝墨从安使着眼色。   墨从安的眼神黯淡下来,突然用伤心拒绝的语气说道,“公主……是没说过。”   “……”元梓筠看着他委屈的小媳妇模样,就好似自己是辜负了他的渣女一般。这个光禄大夫画风不对啊喂,怎么这么不要脸?他不要脸她还要脸!   元梓筠感受着周围别样的眼神之后,觉得自己跟墨从安之间恐怕是说不清了,突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他不行礼的事情。   她堂堂长公主竟然败给了这厚颜无耻之徒。   元梓筠想着待到某日街上无人的小巷子,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的那种角落里,一定要让他知道知道女罗刹的恐怖。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元梓筠微笑着上前,“大夫今日定是又忘吃太医给你开的药,才会胡言乱语。本公主准你回府休息。”   “多谢公主体恤,只是这选妃之事事关重大,皇上既然将此事交给你我两人,微臣就不可不尽责。”   长公主微笑中透露着装傻,“今日的宴会和选妃有何关系?”   墨从安勾着嘴角,“借着这次宴会正好可以择选,殿下您说是吗?”   “你说得有道理。”直接把我的计划都说出来了。   元梓筠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微笑。她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制造出血腥场面。   一场闹剧之后,他们各自心不在焉地坐回了宴席之上。   素雪郡主肠子都悔青了,她哪里想到长公主竟然躲在人群之中,她就这样将自己的名字在元梓筠的候选名单上划掉了。还得感谢长公主不追究自己口无遮拦说的那些话的大恩大德。   她摸着自己红肿的脸,想起自己以前叫君王哥哥也没被掌嘴,不过是叫长公主为姐姐就被打成这样,顿时委屈起来。   那个书生也没有行礼,怎么长公主就容得下?自己好歹也能算的上长公主的半个妹妹,竟然在众人面前给她难堪。   先帝在之时,素雪郡主的父亲信王因为战功显赫故而被封为异姓王,算得上先帝的半个兄弟,所以那素雪郡主便称呼元梓文为哥哥,那语气十分甜腻,可是面对其他人却是一副刁蛮骄纵的模样。   她自幼在信王的封地长大,信王极其宠爱她,也就导致了她跋扈嚣张的性格。   可是在元梓筠面前,她自然不敢造次,暂且不说她身在皇宫,更重要的是这昭仪之位……本来她还想着自己和元梓文比较亲近,可是眼下她得罪了长公主,也只能闭上自己的嘴祈求她宽宏大量了。   素雪郡主将头埋在一堆食物之中,偶尔悄悄地抬眼瞥向长公主。   元梓筠坐在首席上,拿着笔墨记录着什么,在座的宾客们都屏住呼吸不知道该如何动作,猜测着长公主是否在甄选入宫的人选。   这一餐饭吃得大家是心惊胆战,怕吃太多不雅观给长公主留下不好的印象,又怕吃得太多是不给皇家面子。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为难得紧。   而那些王孙公子也生怕被长公主看上了,一个个小心谨慎的,不敢多看长公主一眼。   倒是有几个胆大的想巴结上长公主,眼神时不时地朝她瞟去,却看长公主身旁号称要做她男宠的墨从安,颀长的身躯端坐在桌前喝酒,他们多看长公主一眼,那人的酒盏就沉重地砸下来,伴随着如同钩子斜斜地朝他们刺来。   他们一哆嗦酒水溅了一手,将视线移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墨从安不过是一介书生。   长公主浑然不觉,只是好奇地看着底下这些女子,一个个小脸拿着小手帕擦着樱桃小嘴,满脸纠结的模样。唯独角落里一个女子旁若无人的大吃大喝,长公主觉得这个女子甚好,心思单纯。   只是看她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看上去才十五岁左右,实在是不忍心将她引入这皇宫里,而其他人又城府太深,千方百计地想要索取荣华富贵,若是引入宫中,说不定会招来祸端。   仔细想来,她才明白这选妃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啊。   她这心什么时候这么柔软了呢,又或是在见到战争的残酷的时候,才更不忍心破坏那些美好的事物。   元梓筠自嘲地摇了摇头,忽而撞上一双眸子,那里面没什么神采,却似乎含着洞悉一切的眼神。元梓筠看过去,那人端庄地坐在那儿,如同寒梅秋菊散发着幽韵冷香。   小桃顺着长公主的视线看到了丞相府的千金,也在心中叹了句不凡,不愧是帝师的女儿,知殿下恐怕有几分中意此人,便凑到殿下耳边说了这女子的身份。   元梓筠点点头,在手中的帖子上只写下了一人的名字。   而另一张废纸掉到了小桃的脚边,她捡了起来,只见上面画了一只大大的乌龟,中间写着,墨泽二字。   泽,便是墨从安的名。   ☆、七个长公主   感情之前元梓筠在写写画画是做这么幼稚的举动,小桃还以为她是在拿着小本本记仇。   最后宾客散尽,杯盘狼藉,可是元梓文都没有来。   天气有点冷了,虽是温暖的阳光,却也夹杂着几缕寒风。   小桃将披风小心翼翼地盖在主子身上,元梓筠性意阑珊地支着腮帮,却看到墨从安眼神迷离,碎发粘在额头之上,有几分凌乱之美,白嫩的鼻头上渗出几颗汗珠儿来,脸颊微红,像是那冰冷的雪莲一刹那沾染了颜色,忽而乱红飞过。他敛着眼睑,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在脸颊上打下小小的阴影,上面似乎还挂着一颗泪珠儿。   元梓筠见过墨从安的模样,从未失态过一分一毫,曾经的装醉、落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又何曾露出这样的模样来呢。难道,这才是他喝醉的样子吗?   墨从安的侍从想要将他带回府,他却死死地拽住桌子,像是孩童一般,那副模样让人哭笑不得。   只见他甩开侍从,拿起桌上的一壶酒径直走到元梓筠面前。   原来,他喝醉了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跌跌撞撞的走路,而是每一步都轻浮得像踩在云朵上一样。   那酒凑到长公主面前,墨从安睁开眼有些傻气地笑了起来,道,“这酒是微臣偷来的,喝吧。”   那双眸子虽只睁开了一半,却有流光溢彩在其中流转,元梓筠哑然失笑,顺着他说,“这皇宫里的酒本公主想喝就喝,根本就用不着你偷啊。”   “是啊,用不着了。”他喃喃自语,身子摇晃着。   元梓筠身上的披风往下滑了一点,她用手往上拽了拽,看到醉酒的墨从安,指尖顿了顿,随即将披风拽了下来像是照顾孩子一样披在他身上,还细心地为他系上带子。   墨从安很高,元梓筠虽然不矮,却也只到他的下巴处,她一抬头,就看见墨从安少有地这般看着自己。   他一向看着所有人都像是看着没有生命的物品,纵然对她有些许不同,也似乎在眸子前笼罩着一层薄纱,论谁也看不清真实的他。可是此刻,元梓筠被他那毫不遮掩的侵略性的目光看得脸红心跳。   若是旁人这般流氓,恐怕早已经消失在了长公主的视线范围之内。可偏偏这人是不同的,可不同在哪里,她却说不上来。   他突然笑了,“公主,微臣这次……可是真的醉了啊。”   元梓筠往后退了一步,愈发觉得墨从安是个戏精。“所以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公主就可以随便怎么处置微臣了啊。”墨从安歪着头笑。   元梓筠双手环胸转身侧对着他,“本公主可从来不欺负弱者。”   “公主,其实有件事微臣一直没有跟你坦白。”墨从安揪了揪头发,“其实……其实……公主命硬克夫的传言都是因为微臣。”   元梓筠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   “微臣妒忌他们,所以……”   元梓筠不可置信:“所以你残忍地杀害了他们?”   墨从安打了一个带着酒气的嗝,摇摇手道:“不,微臣只是跟他们说……”   他指着自己半晌不说话,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得,挠了挠头,“我是不是喝醉了?”   “你没喝醉,你先跟我说,你对他们说了什么?”元梓筠哄骗似得开口。   “不,喝醉了就要回家。”墨从安好像在催眠自己,一直重复这句话。   “喝醉了就要回家。”   墨从安在原地绕着圈子,像是在找什么,可是绕了几圈突然很伤心地哭了起来,“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颗颗滚烫的泪珠从他眼眶里渗出来,看得元梓筠手足无措。她抬手招那侍卫,“还不将你们大人送回去。”   “遵命。”说着便上前扶着墨从安,却被墨从安拂开,他死死抱着大殿里的一根柱子,神志不清地说,“你走开,呜呜呜。”   元梓筠没想到喝醉了的墨从安竟然如此失态,难不成今天就让他抱一晚上的柱子?   她尽量语气轻柔,像是哄小孩子一样,这对她来说还真是个难题,所以那副笨拙的模样一点都不温柔,倒像是要拐卖孩子的人贩子,“你不是要回家吗?他认识回家的路,让他带你回去好不好?”   元梓筠忍不住用手抚摸他的头发,墨从安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突然乖巧的像一只小兽,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你过来我告诉你。”   元梓筠好奇地把耳朵凑过去,他温润的嘴唇突然粘上了她的脸庞,软软的触感随即消失,随即低沉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每一个字随着湿润的水汽都像是要往她的耳朵里钻。   “梓筠。”   “此生,非卿不娶。”   墨从安的嘴角漫出一丝傻笑。   刹那间,元梓筠耳旁好像突然寂静无声,除去那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发出的无规律的咚咚声。   肢体僵硬,无法思考。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不能自如。   待到她终于反应过来,才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火烧火燎的,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元梓筠将墨从安的双手锁在身后,一个大力引得墨从安疼得又哭了起来,他挣扎着哭喊着,“呜呜呜,我疼……”   元梓筠感受到他身体里一丝内力也无,顿时松开了手。原来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   或许也不普通,毕竟敢对长公主耍流氓的人除了他再没有旁人。   长公主环顾四周,那些原本落在他们两个人的视线突然消失,众人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毕竟他们还想多活一会儿。   元梓筠终究是无奈地看着墨从安。   长公主耍得了枪,弄得了鞭,杀得了敌军,终究是对付不了书生模样的流氓。   冷风拂过元梓筠的脸庞,带来初春的一丝寒意。   长公主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恼怒还是无奈,终究是让那侍卫赶紧带了墨从安出宫。   至于今日的事情,若是有胆子那些奴婢便泄露出去试一试。   天色渐晚,元梓筠心思有点乱,她一转身却看到小桃伸着脑袋往殿外看。   元梓筠不禁好奇道,“你这是在看什么?”   小桃回头道:“皇上总不会不记得您的生辰。”   元梓筠刚想不屑地翻白眼,却听到殿外“皇上驾到”的声音。   她在跪倒的一片奴婢面前看过去那人,今日他着了一件玄色衣袍,上方用金线绣着祥龙的图案,头戴金镶暖玉制成的束发冠,整个人显得高大精神,眉间带着些微笑意。   元梓筠的眼前不禁浮现墨从安白衣的模样,下一瞬就被她甩出脑海。   自己当真是魔怔了。   她拿起手边的一张纸,站起来走到君王面前,“你来得正好,这入宫的名单我已经写好了,你自己看看罢。”   那薄薄的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元梓文的手上,他疑惑地接过,娟丽的字迹跃然其上。   “戚桃言,墨从安。”   翻来覆去也就这两个名字,向来聪慧的君王一时没看懂这是何意,“你把墨从安的名字写上去作甚?”   “当然得写上去了,墨从安那个祸害你还是赶紧收了吧。可别来招惹我。”后一句话压低了声音以至于微不可闻。   “什么?”元梓文不知道皇姐这又是作的什么妖。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对墨从安可比对后宫那些妃子好多了,这才如了你的愿。”元梓筠微微一笑,分明像是在问,“你看我是不是对你特别好啊?”   元梓文无奈扶额,想说什么却又淹没在喉咙里。最后才想起来自己来的正事,从随从的手中接过来一个木匣子交到元梓筠手里。   木匣子看起来平淡无奇,她刚要打开,元梓文的手却掰过她的脸打量先前受伤的那处,如今已然恢复如初。   “这才是女子该有的脸。”   元梓筠翻了个白眼,道:“谁说女子就该有那姣好的容颜?只有弱者才会将容貌作为安身立命之本。”   君王笑了,“好好好,是朕错了。”   元梓筠脸一偏,挣脱了元梓文的桎梏,她打开木匣子,只见里面躺着一只发簪,她向来对这种华而不实的配饰没什么兴趣,于是随便看了一眼就扔到一旁了。   元梓文皱眉,“皇姐不喜欢?”   “喜欢,喜欢。”   君王明显听出她言语之中的敷衍,但他没有在意,而是衣袖一拂坐在一旁道,“即是朕赏赐的东西,便要在朕面前戴上。”   姐弟之间的气氛在此刻突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元梓筠抬头摆出一个笑容,眼底却是几分敌对。   元梓文丝毫没有介意,修长的手指从木匣子里拿过发簪,元梓筠想要拒绝,头很不配合地远离他的手,却不知这男人怎得如此强横,另一只手拉近她的脑袋,将发簪成功地戴在了她的头上。   元梓筠想,这个画风不对,能不能将之前那个被自己欺负得呜呜叫喊的皇弟还给自己。   似乎每一次他们的见面都一点不太愉快。   这一次亦然。   元梓文知道,他离开景蕴殿之后,这根发簪就不会乖乖地躺在皇姐的头上了。但是他不知道也不会想到的是,他前脚刚踏出景蕴宫,那发簪就被她扔进了木匣子里,元梓筠命小桃将这与那些公子送的礼物堆在一起。   若是旁人这般对待圣恩,恐怕会引来杀身之祸,元梓筠不以为然,若是让他知道也好,还能让他憋屈憋屈。   ☆、八个长公主   元梓筠因为多年行军打战的原因,睡眠很浅,即使到了安全的皇宫,半夜有时也会突然惊醒。   寂静的午夜里耳边突然一阵躁动,她警觉地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只见窗外掠过一个黑影。   “谁?”她一声喝道。   回答她的只有窗外的风声。   元梓筠快速地套了件衣裳就从窗子那里跳了出去,然而外面一丝身影也无。   长公主房间里的异动惊动了在门口守夜的婢女,敲了会儿门却久无人应。她恐公主出事,慌忙地推门而入,点了蜡烛,却见屋内空无一人,床上被褥杂乱。   公主该不会被人掳去了吧。   不一会儿,景蕴宫已然灯火通明,婢女们惊慌失措地奔走起来,小桃也被惊醒,问那婢女,“怎么回事?”   “长公主不见了。”   “不见了?”小桃惊呼。   凭长公主的武功,又是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里,掳走长公主比那登天还要难。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公主自己离开的。   可是这大半夜的,公主为何无故离开?即便这件事怪异,小桃也知道,长公主定有自己的盘算。   小桃怕这件事惊动其他宫里的人,遂命令宫里的婢女莫要再叫喊奔走,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不要动。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小桃转身,看到长公主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宫里的人都以为您失踪了。”   小桃又见她穿着那单薄的中衣,只是随意地披了件外套,随即命令身旁婢女,“速去拿件厚实一点的披风来。”   元梓筠想到刚才她追了出去之后,分明捕捉到了那个黑影,却在刹那间又消失在自己面前。那人似乎来无影去无踪,竟然在这皇宫里穿梭自如。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对那群婢女命令道,“大家去看看宫里有没有丢了什么东西。”   婢女去了之后只剩下小桃一个人,她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置若罔闻,只是脑海里那黑色身影,披散头发,元梓筠突然抬眼。   小桃见主子不说话,只是一双深邃的眼睛里面似乎波涛汹涌。   不一会儿婢女禀告道:“公主,这宫里什么都没有丢失,唯独昨日宴席里那群公子送的礼物丢了几件。”   元梓筠一惊,第一句话便是问,“可有皇上赏赐的那支发簪?”   婢女颤颤巍巍地答道:“有。”   元梓筠的眉头紧蹙,这人也颇为胆大了些,悄无声息不易察觉也就罢了,竟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卷走了几件财物。若说这财物除了梓文送的那支簪子也并无珍贵之物,倒入了这神人的眼?   元梓筠沉吟片刻问道,“具体都丢了哪些东西?”   昨日宴席那些礼物都被侍女一个不落地打点记录,如今一对,少了四件礼物。   元梓筠查看了送礼物的人,也没察觉到有什么蹊跷之处。   元梓筠有些看不透,难道这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贼,卷几件物件就跑路?   不对,进到皇宫里就为了偷几个破烂玩意,还真是……有病啊。   这件事情最终还是交给小桃调查,然而那日潜伏在景蕴宫里的暗卫,竟然没有一个察觉那人的来临。   这样一个人,如果真的心有歹意,恐怕如今的皇宫就不会似此时的这般平和了。   元梓筠突然眯眼,难道是……他?   可是如果真的是他,他怎么可能通过这种方式。因为那人的易容术,完全可以冒充她身边的每一个人,而不被察觉。   那人啊。   元梓筠的眼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还真是怀念呢。   景蕴宫里进了贼的消息竟不胫而走,过了几日皇宫里便是人尽皆知。有人说那贼是觊觎长公主的美貌,有人说是为了皇帝赠送给公主的礼物。   守卫皇宫的将军倒是捏了一把冷汗,皇城进了贼人他竟然一无所知,若不是宫中流传,他还真不知道前几日有这档子事。   他想请罪,可皇帝看起来似乎一无所知的模样,看他的眼神也是稀松平常,于是他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有去。他猜想,宫中那么多侍卫都没有发现,甚至那天晚上一丝风声也无,也许仅仅是流言呢。   众人也就更加笃定君王对长公主,一丝情谊也无。不管流言是否,陛下竟没有过问。毕竟众人周知的事情,不可能没有传到耳目众多的君王的耳朵里。   然而人后,元梓文却坐在月阳殿里气笑了。   这人竟然避开了自己圈养的暗卫,又同时避开了景蕴宫附近的暗卫,甚至连元梓筠都没有将他抓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而那贼最后却只带走了四件礼物,偏偏连同自己那件。   难道那人知道,自己送梓筠的这根簪子并不普通?   的确,他知道,皇姐最最不喜欢的便是戴在头上的那些物件。她常年习武,自然最讨厌这等华贵却增加自身负担的东西。可那根发簪上,镶着一颗黑珍珠,他赠与她,便是要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如果有一日遇到危险,那珍珠兴许可以保住她一命。   可他终究是记得宫中他们不和的传闻,筹划许久的计划不可半途而废,便铸就了一根看似华贵,却对皇室来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根簪子,并强制元梓筠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没想到,竟有贼人窃取,而且是在暗卫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   他不怪罪那将军,便是要天下人以为,流言只是流言,若是君王都重视起来,那流言便成了事实。   元梓文拍案而起,感觉有一股气憋在胸口,又不得不压下。   “陛下,光禄大夫求见。”周越知陛下心情不美,故而只在门外通报。   他也知道,元梓文纵然谁都不愿意见,也是愿意见墨从安的。   果然,里面传来元梓文冰冷的声音,“宣。”   周越小心翼翼地将殿门打开,退至一旁,墨从安倒是仍旧是一副淡然模样,绣着红梅的白色靴子拂过白衣跨了进去,只见君王正端坐着,一只手握紧成拳按在桌案上,眉间萦绕着白雪皑皑,果然如那周公公所说,陛下今日心情确实不美。只是这张与以往不同的臭脸,做戏做得像极了。   故而他无畏无惧地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   元梓文命周越关上殿门,一下子大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殿内有些许昏暗,墨从安边点上蜡烛边问道:“不知陛下为何事烦忧?”   元梓文反问道:“难道还从安不曾听说吗?”   墨从安皱眉,以往梓文见自己都是笑脸相迎,今日哪怕在无人处也是这样一副少有的冷漠模样。温暖的烛光下,他的脸庞泛着沉重的金色,可是眼底一丝暖意也无。墨从安一向没什么波澜的一双眼霎那之间划过一丝心虚,“陛下是指皇宫进贼的事情吗?”   元梓文愁眉不解,“正是。”   “从安那日喝醉,不记得自己喝醉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   君王疑惑抬头。却见墨从安抿了抿唇,“微臣发现,皇宫里丢失的那几件东西居然无故到了微臣的府上。”   元梓文脸彻底黑了,他没说话,心里早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用眼神示意着墨从安接着说。   “微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有什么歹人想要将这件事情嫁祸与我?”   元梓文到底是明白过来,冷笑,“从安做书生久了,就不记得自己原来是有武功的吗?你觉得除了你还有哪个歹人能够躲避所有的暗卫?”   墨从安沉默了好久,颇有些委屈的模样,最后憋出来一句,“喝酒误事。”   他一向喝酒知道分寸,绝不会让自己乱了心神,因为一来他酒品非常地差,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二来是因为他酒醒了之后醉酒时做的事情就会被他忘记得一干二净。   喝酒误事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那日,不知是不是酒的问题,他喝了两口就有点微醺。也正因为如此,那日情感外露得过于厉害。   元梓文摇头,“朕还道怎么会有如此嚣张的贼。”   墨从安摸了摸鼻子,不敢看君王的脸,“那日酒奇怪得很,刚沾了点便好像控制不住自己。如今想来……那定不是普通的酒水。我听师傅说过,这世上有一物融入酒水当中,可让人神志不清,像极了醉酒时的模样。我从未见过此物,故而当时并未分辨出。现在看来,真正的歹人是想要我犯下大错,彻底失去皇上您的喜爱。”   元梓文勾了勾唇,“那就让他们如愿。”   ☆、九个长公主   朝堂之上,众人低着头不敢多言。   皆是因为前些日子皇宫里出了贼,而那被盗去的几件物品竟一一在墨从安府上搜了出来。   君王方才将那几件丢失的物品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面前,眼神阴鸷冰冷,“墨从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群臣还以为君王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可没想到,他会私下调查。   说来也是,这件事若是不调查清楚,皇室的威严何在?   墨从安跪在朝堂中央,“皇上明鉴,微臣只是个弱质书生,如何能潜入皇宫盗取礼物?”   “哦?”元梓文嘴角擒着冷笑,“那你倒是跟朕好好说说,这些个东西是自己长了腿跑到你府上的不成?”   墨从安的头磕在冰冷的地上,“定是有人嫁祸与我,还望陛下能够明察秋毫。”   “好一个明察秋毫。”元梓文低头玩味地看着那人,“你倒是以为自己真的是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你倒以为朕就无缘无故地就派暗卫去你府上搜查不成?你倒以为朕是傻子一样就任由你糊弄?”   每一个问句像是越来越重的锤子狠狠地敲击在地板上,即使是旁观的臣子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一震。   墨从安无话可说。   元梓文将一块玉石拿在手中摆弄着,“你看看这块在景蕴宫找到的玉石,像不像爱卿平时佩戴的那一块?”   群臣心里顿时明朗。   可墨从安却抬起倔强纯净的眸子,“从安不会武功,这件事不是从安所为,从安甚是冤枉。”   “够了!”君王衣袖一拂,那手中的玉脱离,落在墨从安面前摔了个粉碎,“休要狡辩,将墨从安押入大牢,严加审问。”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丞相大人都没反应过来给自己昔日的学生求情,瞠目结舌地看着墨从安被拖了下去。   君王变了啊。   没想到的是,被拖着的墨从安并不狼狈,他薄唇轻启:“昏君。”   这二字清清楚楚地在大殿回荡,众人惊恐,就连丞相大人都不敢替墨从安求情,只希望自己能够找到墨从安并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的证据。   只是这证据他自然是找不到的,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墨从安做的嘛。   这场戏根本就是天衣无缝。   君王听到昏君二字,徒然站了起来,眼睛微眯了起来,看着墨从安被带离,那眼神就想锋利的刀,看得群臣毛骨悚然。   “墨从安一案就交给张旭,务必要严刑拷打,让他交代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张旭愣了一下,随即接旨。   丞相这心里一咯噔,心道:“完了。”   这张旭是朝廷中最不作为的,最喜欢阿谀奉承,同时为官腐败。他和苏有学是一伍。这墨从安落在他手里,下场不堪设想。   元梓文明明知道如此,却依旧这样决定,这不是故意将墨从安送上绝路吗?   至于皇宫里出了贼,他自然不信墨从安做的出来这件事,不说他不会武功,再说他一身浩然正气,绝对不会是那偷鸡摸狗、不忠不义之人。   如今的君王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变得太过于看重自己屁股底下的皇位。   “陛下。”丞相站了出来,刚要开口,就听到元梓文打断他,“丞相休要为墨从安求情。”   丞相生生地闭嘴,退回了原处,心里为墨从安担心着。   早朝就这么散了。   过了大半日消息传到了景蕴宫。   元梓文正在月阳殿用晚膳,听到外面一阵骚乱就知道是自家皇姐来了。   他抬眼望去,元梓筠直接闯了进来,“皇姐何事匆匆忙忙?”   元梓筠质问他:“那墨从安根本不会武功,而且那玉佩我根本没在景蕴宫发现,难道皇上是故意将脏水泼在他身上的不成?”   “皇姐说笑了,朕怎么会将脏水泼在臣子身上呢?再说皇姐为何如此在意那墨从安?他不过是个腐朽书生,整日在你面前讨嫌,如今这不是正合了你的意么?”元梓文笑得温和。   “这完全是两回事。”元梓筠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觉得为何会如此在意那墨从安是不是被冤枉的,不过即使是多管闲事,她也没有做错。   她还想说什么,元梓文却阻止了她,“皇姐莫要多言。这墨从安的罪朕还就治定了。之前皇姐说最是讨厌书生,如今管的什么闲事?若是皇姐真对这人有几分意思,朕便免了他的罪,将他赏给你做王妃。”   元梓筠一听,想到平日里如同高岭之花清冷的墨从安,只觉得那人在皇弟口中受到了玷污,下意识地阻止皇弟继续说下去,“那我便不再多管闲事。”   她转身欲走,听到元梓文徒然冰冷的声音,“皇姐可知道窥探帝踪是重罪?”   元梓筠脚步一顿,脸上神色一紧,随即装作没有听见,抬脚迈出月阳殿。   然而回到景蕴宫心里已是一片冰凉,元梓文便是在警告她,莫要派小桃去窥探他的行程。纵然她对宫中规矩并不是十分的了解,便也是知道梓文这样的口气代表着什么。   “方才梓文对我说窥探帝踪是重罪。”   小桃一顿。   其实平日元梓筠从未让她窥探帝踪,她只是忍不住,忍不住看那人一眼,即使她知道,她和君王是云泥之别。   “小桃知道了,以后……定不会再犯。”   如果不可能,就应该趁早断了这份念想,也好过越陷越深。   元梓筠没有察觉到小桃的异样,心事重重地坐在那儿,心里强迫自己忘记墨从安,反复地告诉自己,墨从安与自己无关,他不过是一个臣子,而自己是长公主。   她拼命告诉自己,她和墨从安的人生就如同两根永远不会有交集的线,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只是她哪里猜到,即便是这样的两根线,也被墨从安强行从中间打了死结。   ————————   牢狱里脏乱无比,杂草发出腐烂的气味,一向清冷的墨从安竟身着沾染了污渍的囚衣,头发上插着几根稻草,白皙的脸庞也脏了几分,再也没有往日那写意风流的风采。   这里是大理寺的牢狱,里面关着的,大多是犯下重罪的官员,他被单独关在一处,这里寂静得连角落里的老鼠吱吱的叫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纵然面临如今境况,他依旧面无表情地背对着墙壁打坐。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突然传来,他徐徐睁开双眼,像是早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一般。   “苏大人来看我不怕遭到连累吗?”   苏有学蹲下身子看向墨从安,“大夫今日落得如此下场,难道心里不怨恨陛下吗?”   “我不过是他巩固政权的牺牲品罢了。这罪名若是落下,便是要人头落地,怨恨也捡不了我这条命。”   “你倒是看得很清楚。”   墨从安依旧淡然,“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大人定不会救我,而是选择将我这个绊脚石给清除好让怀王能够造反成功是吗?”   苏有学心一紧,还好给他单独安排了牢房,否则被别人听去了便是大麻烦,同时他又惊讶,这墨从安竟然将他心中所想都猜得清清楚楚。   “你既知道我的计划,那我更是不能留你了。”   那日他约墨从安密谋,向他提了换主子的事情,墨从安欣然应下,可是苏有学为人谨慎,见墨从安答应得如此干脆,怕上了他的当只说自己说的是醉后的玩笑话而已。   都说墨从安不会游泳,不会喝酒,不会武功,是个十足的弱质书生,可他一直怀疑墨从安在伪装,故而在他出了酒楼之后,便早有预谋地将他推下河,他们自然是不会真的将墨从安淹死,朝廷重臣若是死了,他们也脱不了干系,更重要的是,他们发现这墨从安的周围总会有那么几个暗卫在暗中保护他,所以那日也是冒险将墨从安推下水。   他们用调虎离山之计将几名暗卫引到了其他地方,剩下一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墨从安推下了水,若是他不会水,便是被淹死也是对他们有利的。可是没想到,一直盯着的长公主竟出现在此救了墨从安,就那样打断了他们的计划。   自那之后,墨从安附近的暗卫愈加多了,让他们没了近身的机会。   他还给墨从安的酒里下了药,为的便是让他闯出祸端。那药物无色无味,放入酒水中,墨从安自然察觉不出,还当是自己的酒量变小了。   墨从安果然闯下祸端,连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祸闯得那么大。不过这个结局不正是如他们的意吗?   之前,他猜测墨从安和那皇帝两个人只不过一直在演戏,可是如今墨从安进了牢房,竟变成了阶下囚,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   君王的猜忌果真是可怕的,苏有学笑了笑,“要怪便怪元梓文吧。”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冰冷的刀锋逼近墨从安,“大夫既然已经做了巩固政权的牺牲品,不如再做一回怀王推翻政权的牺牲品吧。”   墨从安不慌不忙地问:“大人现在就要铲除我?若是皇帝知道了,你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吗?”   苏有学凑近他,像是毒蛇一般,吐出的语句听起来是那么得危险,“有一个词,叫做夜长梦多。”   他起身,勾出自信的笑容,“况且我们还有另一个计划,大夫就不必再替我们操心了,还是乖乖地上黄泉吧。”   “另一个计划?”墨从安抬眸望着他,“你所说的计划是让世子来到都城,向长公主提亲?这样一来,既除去了我,又将长公主变成了自己人,即使长公主不愿意帮你们,她一个没有兵权的女人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对吗?”   苏有学身子一颤,“你怎么知道?”   墨从安自然是猜的,他用笃定又玩味的语气说道:“我还知道你今天有牢狱之灾。”   苏有学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面前的这人,眸子里含着的是洞悉一切的神情,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是进了他的陷阱了。   可是此时此景,怎么看都像是墨从安的坟墓,这分明是绝境。   “你以为你说这些话我就会被你蛊惑?今天,你是必死不可了。”   ☆、十个长公主   苏有学掏出钥匙打开牢房的大门走到他面前,墨从安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眼神也不去看他。   忽而耳旁一阵风声拂过,墨从安伸出手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转眼间那把匕首就到了他的手上,而那冰冷的触感正架在苏有学的脖子上。   苏有学自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是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人竟然武功深不可测,方才他的动作自己甚至来不及看清楚,就已经将自己处于弱势的地位了。   他到底镇定下来,对身后的墨从安说道,“今日你杀了我也是无用的,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插翅也难飞。”   墨从安笑得邪魅,“我方才不是同你说了吗,你只有牢狱之灾罢了,我又怎么会取你的性命呢?”   苏有学心中顿时闪过万千猜测,却突然脖颈一痛,已然被打昏。   最后苏有学淡然走出牢房,张旭便迎了上来,“大人,那墨从安可解决了?”   他微微偏头,“暂时还是别动他,好好地伺候他。”   张旭疑惑不解,却没有多嘴,“是。”   心里将大人的口中的“好好伺候”曲解成了另一层意思,心想一定要好好伺候那人,才不会让大人失望啊。   苏有学在他沉思这会走远,张旭望着他的背影,感觉有几分不对劲,这大人怎么从牢房里出来之后就好像长高了那么一点?约莫,是错觉罢。   苏有学从大理寺出来之后直奔皇宫,皇宫的守卫好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似得连令牌都没看就直接让他进去了,进了皇宫他又是光明正大地进了月阳殿。   察觉到面前一道阴影,元梓文勾唇,“计划成功了?”   苏有学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墨从安何止是武功不凡,他还可以易容成任何人的模样,说是插翅也难飞,那么顶着苏有学的脸呢。   此时正在牢狱里的苏有学是被一阵刺痛惊醒的,他震惊地发现自己正被绑在柱子上,狱卒拿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身上。   他条件反射地痛呼,嗓子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得只能发出破碎的声音。看到底下正翘着二郎腿的张旭,他气得直抖,张口想说开骂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墨从安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这群人是认不出自己是谁吗?竟然敢如此无礼将他绑在这里鞭笞。   张旭坐在那觉得有几分无聊了,便拍了拍狱卒的肩膀,“辛苦了啊,好好伺候光禄大夫,注意点分寸,别弄死了就行。”   苏有学胸口憋着一口老血,差点被气死。   他不是墨从安,不是!这些人是疯了吗?张旭竟然这么对自己?苏有学只能咿咿呀呀地叫喊,嘶哑难听极了,另一个狱卒嫌弃太吵,直接将不知道从哪里找的抹布塞在了他的嘴巴里。   这下子世界终于安静了。   ————————————   墨从安之事此后就如同是雷区一般,朝廷之中无人再提及,皇帝也好像是淡忘了此事。   张旭因为没有得到苏有学的指令,也没有下一步动作,也只不过闲来无事就去“照顾照顾”牢狱之中的“墨从安”。   真正的墨从安则是伪装成元梓文的贴身侍卫一直在月阳殿蹭吃蹭喝。   元梓文嘴角抽了抽,“你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自从他脱离了墨从安的身份就开始变得无法无天,一点不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当然元梓文也拿他没办法,自己选的祖宗跪着也要宠完。   “我没把自己当大爷,我把自己当你姐夫。”   元梓文瞥着他冷笑,“少做梦了,皇姐现在丝毫不在意你的死活。”   墨从安耳朵顿时竖起来,拿起点心的手顿了顿,随即笑开,“我才不信。”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皇姐不过当你是一个登徒子而已。”   元梓文插的一手好刀,墨从安觉得自己胸口噗呲噗呲的。他反驳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元梓文回:“男人都是自我欺骗的。”   墨从安顿时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他决定去景蕴宫,元梓筠的性子他能不了解吗?如果真不喜欢自己,那日也不会出手相救了。所以他得去欣赏欣赏元梓筠是怎么担心自己的,顺便告诉她自己根本没什么事情。   元梓文看着他的背影扶额,心想自己不过是操心皇姐的终身大事,怎么就把这么个祖宗给找回来了。   墨从安偷偷潜入景蕴宫,避开了所有暗卫的视线,躲避在了元梓筠寝宫的房梁之上,雕花门外传来元梓筠的声音,“不用了,本公主自己更衣。”   更衣?墨从安听到这两个字差点从房梁上滚了下来。他没来得及跑就听见嘎吱一声,入眼的是元梓筠绣着红梅的鞋子。   “谁!”元梓筠顺着听到的声响下意识警惕地抬头,只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在房梁之上,他似乎还有些……窘迫?   最近都是怎么了,景蕴宫就这么招贼吗?如今的贼人武功都这么好?还是一点都不把她这个长公主放在眼里?   元梓筠脚尖一个轻点,越到半空,腰间的鞭子蜿蜒而上,直直朝墨从安袭去,招式之狠辣,墨从安未曾见过,他沉溺在元梓筠身上,以至于反应慢了半拍,那挂着倒刺的鞭子瞬间缠上了他的腰身,元梓筠一个轻拽,墨从安就从梁上跌落在地。   元梓筠的绣花鞋踩在了他的胸膛之上,“你究竟是何人,连本公主的寝宫都敢闯?”   墨从安被这绣花鞋踩着,倒是不痛不痒,双手猛然拽住长公主的绣花鞋,元梓筠反应及时,往后一个翻身才没有跌落在地,然而原先被踩在脚底的人已经跃然而起,元梓筠只觉得面前一阵阴影,那人已经到了她的面前,双手将她禁锢在墙壁和他的胸膛之间。   元梓筠勾唇,伸手狠狠地甩出自己的鞭子,墨从安徒手抓住,“不认识我了吗?”   “认识。”   墨从安眼中顿时放光。   元梓筠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不就是那日闯入景蕴宫行窃之人?竟然还将此事诬陷于墨从安。今日本公主就要将你捉拿交于大理寺,也好还墨从安一个清白。”   话音刚落,长公主便使劲地从他手里抽出鞭子,可是面前这人力气极大,鞭子上有倒刺,他的手掌上已经渗出了血,却依旧不肯松手,墨从安那双深邃的双眸望向元梓筠,“梓筠曾说过,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认出来的。”   元梓筠听着这突然变了的腔调,像极了当日在子弦谷的小兔崽子,她迟疑开口,“师弟?”   没想到面前这人却是一个俯首,俊脸蓦然在她眼前放大,薄唇就猝不及防地贴上了她的。   “唔。”   他的唇沾染上了元梓筠的胭脂,顿时显得妖艳十分。   “叫什么师弟,叫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会变声,情节需要,不要太纠结。○▽○求轻拍。   ☆、十一个长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颜溪=墨从安,别晕。   元梓筠离开子弦谷的时候,师弟颜溪方才十五,十五岁的小兔崽子顽皮得紧,让师傅怎么也放不下心。   清玄子一生也就收了他们两个徒弟,毕生绝学都倾囊以授,教给元梓筠的是长/枪和兵法,教给颜溪的是暗器和易容。师傅说,他们一明一暗,相得映彰,日后定能成一番大成就。   元梓筠不指望有什么大成就,听说宫中有变故,赶紧在师弟动不动就“我要娶你”的呼喊中麻溜地收拾行李逃之夭夭。   十八岁的元梓筠已经出落得高挑动人,而十五岁的颜溪发育不良比她还矮上几分,分明像个幼稚的孩子般在她身旁蹦跶,每每语出惊人,扬言要娶她,画面太美不敢回想。   元梓筠以为及冠之后的颜溪定会成熟稳重,加上多年没见,师弟这个形象在她心中已然美化,可是没想到多年不见,他终于比她高上许多,器宇不凡,不似当年的毛头小子。   却依旧,是个登徒子。   元梓筠望着他,嘴角勾出一抹笑容,眉眼弯弯,如同春风拂过,百花绽放,占了便宜的某人沉浸在她的微笑里,知晓下一秒暴风雨将会来临,拔腿就跑。   元梓筠追着他绕了景蕴宫三圈,终究是作罢,论轻功,她比不上颜溪。且仅仅是几年未见,颜溪的武功竟然突飞猛进,若是打起来,她定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为何跑得这般欢快?   元梓筠气极,坐在亭子里,向他招了招手,颜溪犹豫了片刻,终究是从屋檐上下来落在她身边。   这一招果然好用极了,从前,她每次追赶颜溪时,那家伙都往桌底下钻,让她无可奈何,可是每当她勾勾手指,他又会乖乖地从桌底下出来。   她的小狼狗,永远都会乖乖地贴过来。   见他现在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元梓筠又怎么会跟他客气,她挑起下巴,一根长鞭卷上了他的腰肢,给他缠得结结实实,索性颜溪未曾挣扎,否则又怎么会轻易被她束缚。   小桃从一旁赶来,方才她听见了闺阁里面有响声,知公主武功高强,未敢入内,只在外静候,没想到这会儿公主已将贼人抓住。   元梓筠拿出从前在战场上审问俘虏的架势问道,“多日前夜闯景蕴宫的,是不是你?”   颜溪仔细想了想,那些东西都出现在自己府上了,能不是自己干的吗?所以他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元梓筠没想到自己的师弟还真干的出来偷盗的事情来,莫不是在子弦谷里面闲得发霉了?   她双手环胸,冷淡的眼神望着他,“账呢,要一笔一笔地算。先说你轻薄我这件事。”   她长在子弦谷,养在战场,未曾受过礼仪教育,更不曾觉得女子与那男子有何不同,自然不似闺阁小姐般,觉得被这般轻薄便是要嫁于那人,但似这般登徒子,不给他点教训还真是说不过去。   颜溪抿了抿唇,假装自己听不懂的样子,看上去十分无辜:“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你亲回来便是。”   无赖还真是一门艺术。   元梓筠摆出善意的微笑,“师姐不是那样的人。只把你阉了,我也就不计较了。”   颜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忍心毁掉你的终身性福么?”   元梓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真想毒哑你。”   “师姐不记得我百毒不侵么?”他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手掌印,却笑得淡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元梓筠觉得,他何止是百毒不侵,脸皮还如同铜墙铁壁般刀枪不入。   一旁的小桃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愤怒:“你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然敢非礼公主!你可知道公主有婚配了,哪里轮得到你?还是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吧。”   颜溪和元梓筠两脸懵逼。   元梓筠:我有婚配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小桃径直走到颜溪面前,“不如让小桃把他绑去大理寺,好救墨从安?”   元梓筠没动,只是疑惑地望着她,怎么觉得她比自己还要积极?   这难道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颜溪刚想说自己就是墨从安,已然平安无事,用不着他们去救,话刚酝酿在嘴边尚未开口就听到元梓筠不屑地一笑,眉间像是沾染了白雪的寒意,“谁要救他。”   那日墨从安醉酒时,说自己的谣言都是因为他,几日后闲来无事突然想起,元梓筠好奇心作祟,便派了暗卫将此事调查清楚,不查不要紧,一查彻底歇了救墨从安的心思。   还是死了算了,她扯了扯嘴唇,眼眸里尽然是冷漠的笑意。   元梓筠完全忘记了方才自己知道颜溪便是那日擅闯景蕴宫的刺客,第一反应就是想将他带去大理寺,这小桃一说,她突然不想救墨从安了。   调查的暗卫对她说,她先前有过婚配的那小子是都城的一个贵公子,知晓自己与长公主的婚事之后正在犯愁,没想到墨从安找上了门,让他回乡下再也不要回都城,对外就称自己暴毙了,墨从安会为他掩饰身份。本来这种事很是憋屈,那人竟开心得不行,高高兴兴地回了乡下娶了表妹种起了田。   后来梓文又为她物色了一个人选,是朝中一位权臣的长子,墨从安又找上了门,让他从“恶疾缠身”和“真的恶疾缠身”中二选一。第二天皇帝特意派去的太医就传出消息,此人恐命不久矣。   原来这就是她命硬克夫的真相?   很好。      ☆、十二个长公主   墨从安是何许人也?他眼眸中的淡然和从容仿佛天上人,让人不禁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他看向每个人的眼神,包括元梓筠,都是笼罩着一层轻纱的,让人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传说他是帝王幼时的伴读,后家道中落,后又重回朝堂之上,得君王青睐,可她查到他的底细,除了家中有一位祖母之外,再无其他讯息。   他看着背景干净得很,这才显现出不寻常来。   元梓筠那日探得他没有内力,不会武功,纵然心中千种怀疑,也在听说墨从安锒铛入狱那一刻土崩瓦解,内心摧枯拉朽地向他倾斜。   只是梓文态度坚决,她着急地回宫想其他对策。   朝中自墨从安入狱之后突然平静了起来,宛若风雨欲来前夕的平和。元梓筠略微松了一口气,也只是稍微而已。墨从安的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一次幸免于难也免不了下一次,所以此事才尤为地难办。   只是在景蕴宫独处之时,她经常能回想起那日墨从安醉酒之后,温软的唇夹带着浓烈的酒气贴上她的面颊,每每想至此脸上莫名多了两片红云,拼命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人的面容却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她面前。   喜欢他吗,长公主自己亦不可知。   由此,连带着想起墨从安的醉话,那日他说,自己命硬克夫的传言都是因为他,都说酒后吐真言,长公主不解便派暗卫调查了一番。当然这件事没有告诉小桃,毕竟她的八卦程度首屈一指。   得知事情的始末,元梓筠的感受——大概就像是被大狗熊擦了屁股的小白兔,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墨从安这种书生也能干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元梓筠心道自己还是太过于天真,那墨从安又怎么会是普通之人。从见他第一面起,他身上的每处都透露着不简单。   可那人,终究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井,往里瞧上一眼,便是从此深陷不自知。   颜溪见元梓筠有点儿出神,几分赌气地说道,“既然这样,颜溪就先告辞了。”   元梓筠歪头望着他,没有阻止,可那眼神好像分明写着,“你走啊,你走啊,你走了就别回来了”。   颜溪本来气愤的脸顿时变得有些怂,拖着鞭子转着刚没绕出几步默默地又绕回了原位。   元梓筠凑到他面前,“你去把墨从安劫出来。”   凭颜溪的武功和易容术,她相信救一个人不是难事。   “为什么是我?”颜溪疑惑地指着自己。   “因为你坏事做多了,不差这一件。”   这个理由满分,他竟然无言反驳,便又问:“那你刚才还说让他死了算了。”   元梓筠粲然一笑,语气俏皮:“这不是想把他抓来做太监也好有个伴吗?”   反正颜溪会易容,就算将墨从安留在宫里也不会有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颜溪委屈巴巴:“我才不要去救我的情敌呢。再说如果被抓住的话,挨打很疼的,你忍心吗?”   那双沁了露珠儿的眼睛盯着元梓筠看,像是小猫的爪子一样在元梓筠心上挠着,但元梓筠习以为常、不为所动,她摆出泫然若泣的模样,眼眸中含着热泪,将落不落,“师弟难道连这点事都不愿意为师姐做吗?”   谁还不是个戏精咋的?   在子弦谷的那些年,元梓筠早就将颜溪从里到外都摸了个清楚,他要是卖萌,她就只能卖惨了。   颜溪果然收起了那副可怜的模样,抿了抿唇,“可是墨从安哪里比我好啊?”   长公主恼了,眸中氤氲的雾气刹那消散,不耐烦道:“到底救还是不救?”   颜溪瞬间又怂了,“救、救、救。”   元梓筠收回了鞭子,他不情愿地越上屋檐消失。   无人处,他的眸子里霎那间结上了一层寒霜,身体周围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掌心渗出了血珠儿,那妖艳的红可真是好看呵,他微敛着眼睫,指腹抚上薄唇。就像,这胭脂一般。   他为什么要救墨从安?死了算了。   他凭什么救墨从安?他可是情敌。   可是墨从安是他自己啊。   对哦。   那也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是故意短小的,你们能原谅咸鱼的作者菌吗? 采访长公主:你为何总是口是心非? 长公主:哼唧,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十三个长公主   元梓文批阅完奏折回到月阳殿便看到墨从安十分随性地斜坐在他的龙床上。   世有传闻,当今陛下元梓文乃有断袖之癖,否则也不会不近女色,后宫的绿头牌都生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即便如此,仍有多少闺阁女子前仆后继。   幸好元梓文以喜静为由遣走了一些侍从,只留下了一些十分信任的暗卫,否则看到墨从安这副模样,倒当真以为陛下圈养了一个男宠。   元梓文思至此,无奈地摇头,“怎么?在皇姐那里吃瘪了?”   墨从安偏头看他,“哪里。”随即邪魅一笑,“不过是顺着你的话去做了一回登徒子罢了。”   元梓文上下打量他,惊奇万分,心想也难为他能健全地回来。   墨从安脸上没什么表情,眸子里却无声地诉说着不公,突然冷笑了一声,“她倒好,让我去救墨从安。”   元梓文无语扶额,看着他这张脸说,“你不就是墨从安吗?”   墨从安靠近元梓文强调道:“在她面前的是颜溪,她竟然当着颜溪的面去在乎别的男人。”   元梓文默默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竟然能把一个人变成两个人,然后吃自己的醋。   梓文又道:“甚是有趣,只是你要如何将自己救出来呢?”   墨从安思忖了半刻,然后嘴角染上了一丝笑,“墨从安和长公主若不是都失去圣恩,怀王又怎么会有所行动呢?”   墨从安曾觉得苏有学那样的走狗,没什么必要将精力浪费在他身上,让他尝尝自食其果的滋味也就是了。可如今看来,也不得不让这颗棋子发挥它所有的价值了。   元梓文会意,亦是勾唇,不禁叹道,“既有皇姐和从安在,朕可高枕无忧。”   一人辅佐朝政,一人杀敌四方。元梓文想啊,配的上他皇姐的人,唯有墨从安而已。   墨从安听了这话,笑意愈深,倒不是因为被君王这般夸赞,而是因为他知道,只有他才能站在长公主身旁。   而其他人,谁敢踏前一步,便要先问问他手中的银针,然后从他的尸体上踩过去便可。   这便是他破坏长公主姻缘时毫不掩饰的缘由,便是要光明正大的告诉所有人,没有人能够抢走长公主。   也没有人会比他更爱长公主。   元梓文望着他,想说什么,刚到胸口又沉了下去。   ————————   已是春末,梅花尽然凋残,溪桥边杨柳细细,如笼罩了一层薄雾,春风卷着青草的香气往人鼻孔里钻,暖风熏得人心头荡漾。   可岸边的佳人脸上并无喜色,眼角眉梢带着几分憔悴。   颜溪已去半日,不知他是否遇到危险。   元梓筠知道,他这师弟,纵然看上去十分不靠谱的模样,然而答应了她的事情,拼尽了全力都会去做到。   可这,也是她担心的地方。   按照他的功力,应当是成功了才是,说不定已经将墨从安带到宫外。只是,不该一点音讯也无。   “公主,在墨从安这件事上,您太心急了。”小桃既是元梓筠的心腹,便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托盘而出。虽然公主嘴上说着希望墨从安死了便好,心里还是在乎的。因此乱了分寸,变得不像从前在战场上时的那么清明了。   长公主斜着眼看她,“你那日要强拉着颜溪去大理寺,难道就不是心急吗?”   小桃抿了抿嘴,眼神有几分躲闪,颇为心虚,她当时确实有几分心急,以至于没有看懂里面的利害关系。   墨从安这一劫是免不了的,既然如此,长公主便不该搭进去。   “那日确实是属下糊涂。”小桃低着头。   却突然听见异动,有个人影从远处而来,能擅闯景蕴宫的,除了那颜溪又有谁呢。他捂着胸口,看上去是受了重伤。   元梓筠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按理来说不该如此,她紧蹙着眉,“颜溪。”   “救不出来。墨从安……死在狱中了。”颜溪一下跪在了地上,说着说着,鲜红的血液从嘴角滑落。   那一刹那间元梓筠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只觉得今日的太阳十分刺眼,让她感觉到晕眩。外面一阵骚动,让她来不及仔细体会其中的悲痛,只得出去应付,看到来势汹汹的官兵,她眯着眼,“你们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他们当然知道,为首的人看到长公主那张毫无波澜阴沉无比的脸庞的时候,眼神几分躲闪,不敢直视,但终究是受的皇上的旨意。   他抱拳道:“长公主殿下,我等并非是刻意冒犯,只是里面恐有歹人,还请长公主让我等进去搜查。如有冒犯,还请公主莫要见怪。”   长公主的宫殿岂是他们想搜便可以搜的。如今不过是看她无实权便作威作福。   元梓筠不急不慢,“敢问发生了何事?”   “有歹人进大理寺企图劫走罪臣,我等追那歹人追到这里。”那人一五一十地说道。   歹人往皇宫里跑,还是往长公主的宫殿跑,倒真让人匪夷所思呢。   元梓筠只是不动神色地打量着他,心里不解这些人是怎么将颜溪打伤的。想着小桃应该已经将颜溪带离,便冷冷地点了点头,“进去便是。”   一群官兵涌了进去搜查了一番,却是一无所获。为首的人的额角流下了几颗冷汗,“我等冒犯了长公主,还望长公主赎罪。”   面前的人未发一言,那人却莫名觉得像是头颈上多了一把随时都会落下来的刀,散发着森森寒意。   “长公主,我等先……先行告退。”他吞了吞口水,逃似得带着其他官兵走出了景蕴宫,像是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似得。   洪水猛兽*元梓筠冷漠地转身,一直躲藏着的颜溪嘴唇苍白地倒下,出现在她面前,他……明明是百毒不侵的啊。元梓筠上前查看,心中却不自觉地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奇怪,比如墨从安的死,比如,颜溪为何在计划失败之后往景蕴宫走,他明明有更多选择能让他躲避危险的。比如,颜溪的武功,对付那些人就跟玩似得,怎么会负伤如此严重。   墨从安死了……元梓筠皱眉。   ☆、十四个长公主   颜溪脸色愈加苍白,高大的身躯跌落在青色的石阶上,月白色宽大的衣袖上沾染了点点血迹,宛如枝头的几片残梅。   他的眼眸中蓄着一层水雾,期盼着能得到元梓筠的一点怜惜,却见她转身就走,表情何其冷漠。   颜溪扑元梓筠的大腿扑了个空。   元梓筠回头看着他,唇角抽了抽。   颜溪见元梓筠这副表情,一个没忍住,嘴里的“血”喷了出来,脸上肌肉笑得颤抖起来。   小桃惊诧地看着颜溪,才意识到这人是装的,“既然你没事,便赶紧离开景蕴宫。公主不在乎礼法,难道你还不知道公主尚未出阁,宫里便出现了男人会有怎么样的影响吗?”   邺朝民风虽然开放,但男子就这般出现在女子的寝宫里总归是败坏名声的。   小桃心中纵然对颜溪装受伤有疑问,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总觉得颜溪如果再留在景蕴宫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颜溪站了起来,擦干净脸庞上沾染的“血”,抖落衣裳上的灰尘,吊儿郎当道,“我是长公主未来的夫君,能有什么影响?”   元梓筠却没有心情同他开玩笑,“墨从安呢?”   “死了啊。”颜溪一副云淡风轻模样,“谁让他经不起打,啧啧,书生啊。”   元梓筠一个眼刀甩了过去,颜溪摸了摸脖颈,一边躲避她的眼神,一边委屈巴巴地交代:“他在牢狱之中受了鞭刑,本来就只剩一口气了。我想把他救出去,不小心被狱卒发现,在逃走的过程中,他不小心受了伤,就死了。”   他一副“我也不想,我也很无奈”的模样。   “师弟。”元梓筠唤他,脸上冷冷的,“你想要害我。”   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他无故出现在景蕴宫,不交代缘由便偷盗物品,她一时心急才会让他去救墨从安,可是元梓筠一想似乎才明白,颜溪便是要将偷盗之事嫁祸于墨从安。劫狱被发现又故意往景蕴宫跑,这不是害她是什么?怪她不问缘由,却忘了如今的师弟并非是曾经的那个小狼狗了。   “你想毁了我。”元梓筠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没有半分恨意,正如穿过衣袖的毫无冷意的风,她凝眸看他,言语淡然,“你还想要什么?”   元梓筠是明知故问,她心里清楚,当年走的时候,师傅曾将师门的一本秘籍交于她,颜溪此次来,定是为了这秘籍吧。   可颜溪却无视了元梓筠突然的疏远,“我想要什么,你应该最是清楚。”   他这小半生,一场大火,家破人亡,了无牵挂,可怎么也忘不了那日初见,乱红飞过时,朝他伸出的那只手,小小的他诧异地看着,那人指腹上有薄茧,抬头望去,一双好奇的眼盯着他看,眼中是小小的他的倒影。   元梓筠却是冷着脸,“便是毁了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师傅曾说过的,那秘籍也只能交在她的手中。   颜溪摇头,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元梓筠一人而已。   “你想要什么便去索求,师姐由着你去,但只求勿要祸及他人。”元梓筠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一心想要维护的亲弟弟百般防备自己,一起练武的师弟如今却也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墨从安确实没死,只是师姐,凭什么你这么在乎他呢?”   元梓筠一顿,眼中仿佛入了一颗小石子,荡起一片涟漪,不过霎那便归于平静,“何时在乎,何曾在乎。”   是牵连他的愧疚?还是真的心悦?   都不是。   是墨从安被入狱之后的某一日,梦里风尘起,她望着远方无边际的军队,手执玲珑枪便只顾厮杀,突然耳旁一阵风声,因旧伤未好,阵阵发疼,一时反应迟钝,利箭猛然扎入她的后背,她吃痛,从马儿下跌下。   后来,便是全军覆没,她和小桃一同逃入深山,只是她伤得极其严重,小桃说给她去取些水来,她等着等着,便眼前一阵晕眩,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恍惚之间,是一只冰凉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她费力睁开眼,眼前朦胧,仿佛隔了一层迷雾,只看到一片白衫。   惊梦后对着岑寂黑夜,倏忽间眼前迷雾散开,露出墨从安那一张白净的脸。   她忍不住问,“你把他带到哪儿去了?”   颜溪心中一阵钝疼,随即摇头,慢慢走到她面前,将她额头落下的散发拨上去,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皮肤,元梓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颜溪垂下眼睑,慢慢地将手收回,“好好睡一觉。”   元梓筠不知所以,抬头却只见他的背影,转眼便消失在了景蕴宫。   她确实是乏了,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不是身体上的困倦,而是精神上的。就好像有一道枷锁将她束缚着。她果真进了寝宫,迷迷糊糊地睡了。那是她回到都城之后睡得最沉的一次。   可是梦里却十分不安生,她骑着马迎着风尘杀红了眼,一转身眼前一切尽然消散,变成了她站在城墙之上,遥望看不到尽头的山,再是年少时苦心修炼,坐在寒床之上,嘴唇紫红也不作声。   醒来后却是满脸泪痕。   八岁那年,她离开皇宫,父皇冰冷的脸庞,母后欲说还休站在原处。她哭喊着,甚至跪下揪着父皇的裤脚求他不要让自己走。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她的泪水喷涌,怎么也止不住。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水,不论是练功误伤了自己时,还是在刀枪无眼的战场上,哪怕是后来濒临死亡,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去时,她也只是倔强地盯着母后留给自己的玉佩。   元梓筠也不懂,所有的苦痛为何在刹那间倾泻而下,像是汹涌的浪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平和的堤岸。   恍惚在涛声中,她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   “梓筠,此生非你不娶。”   ——————   元梓筠无心想其他事,怎知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墨从安无故死在牢狱之中,刺客至今未抓获,皇室的权威再一次地受到了挑战,帝王端坐在龙椅之上,只是漫不经心地冷笑着,却足以让群臣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他们不敢提,却是清清楚楚地听说了,刺客是进了景蕴宫之后销声匿迹的。   长公主刺杀墨从安,这又是什么道理,没人想得明白,更无人敢开口。   战功显赫的长公主,他们怎敢置喙。即便如此,他们也能从帝王阴沉的脸色中猜测到一二,陛下,应当是知晓的。只是,长公主,总归是陛下的亲姐姐。   朝堂上顿时安静地连臣子们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苏有学低着眼睑在角落里嘴角弯了弯。   待到退朝时,张大人不禁上前道,“大人这招妙啊,将朝中两个厉害角色一并铲除了。”   苏有学手拍在张旭的肩膀上,“是时候行动了。”   他看着张旭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微微地勾了勾唇,眼神变得高傲、不可一世起来,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刹那间他就已经将全部思绪收起。   心里却是漫不经心地想,“又多了一个对手。”   对手?他反复斟酌着这个词语,好像也算不上对手,随即心里轻蔑地笑了。   想必那怀王听说墨从安和公主已然失宠,丞相年老不受君王待见,便心里谋划着如何谋权篡位,他果真是还以为当今圣上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孩童呢。从前陛下尚小,因内有丞相辅佐,外有长公主护国,怀王不敢也没有把握做哪些谋反之事。自从长公主回京,怀王的势力就开始蠢蠢欲动。   如今他想要让这天下随他姓,看他那迫不及待的模样,陛下又怎么忍心不给他个时机呢。   只是成功了便是君临天下,失败了便是人头落地,功名转瞬成粪土。   这世上多的是有人贪得无厌,可最后终是自食恶果。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的谋略都是为了套路长公主,嗯。   ☆、十五个长公主   慕秋世子带着一干侍从终于来到了都城。他扯着马缰慢悠悠地走在繁华喧嚣的街道上,一群人浩浩汤汤。百姓见了自动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堆在一旁议论着这些人的来历。   原来这就是都城。   慕秋眼中涌现着向往的神色。慕城虽好,可来到都城才知两者是云泥之别。便是这街道,也比慕城宽上许多。街道两旁卖的,也是珠玑罗琦,可见都城的繁华。   三个月前,父王命他来国都向公主提婚。长公主威名远扬,他早有耳闻,听说那长公主凶悍无比,刁蛮跋扈,他脑海里马上构想出一个粗鲁的女人。一听要向那长公主提亲,顿时头皮发麻,回家都没有心情去逗那些个娇妾了。   可父王后来又说,到时候夺了邺朝的天下,那长公主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管她是女罗刹也罢,是战神也好,终究会是个下堂妇而已。   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都城提亲。慕城离都城有几分遥远,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到达。   如今已然是仲夏六月,天气几分炎热,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引得慕秋有几分不耐烦,只希望能早点入宫面见圣上。   突然前方一阵骚动,迎面一匹雪白骏马飞奔而来,红色身影跃然而上,慕秋好奇地望去,那人被火红幂篱遮挡住了半张脸,看不太清,却可看出其曼妙身姿,乃是个女子。   慕秋从未见过女子敢这么坦荡地白日骑马在大街上,那女子看到他们,勒住马缰,一双杏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们一干人。幂篱前面是掀开的,慕秋与女子的眼神交汇,不由地下意识地眯起双眼,只因那女子眸子里的凌厉让他一个男儿都忌惮万分。   他脱离她的双眸,见她姣好的面容暴露在空气之中,不同于他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位温婉女子,她的美是凌厉的,是让人窒息的、让人觉得不可亵玩却忍不住深陷的。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上去将那人的幂篱放下,好阻隔众人定在她脸庞上的视线。   女子手执长鞭,柳叶眉轻轻地蹙起,身上那令人无法承受的气势顿时收敛,她好奇地看了一眼慕秋,下巴微抬,带着骄纵和无惧。双眼之中仿佛写着,“怎么还不给我让道?”   慕秋只好让侍卫们给她让出一条小道来,他几分失神,随即有几分后悔,他一个世子,怎么就给一个女子让路了。   女子夹了一下马腹,从他身旁飞驰而过。带起的风拂起慕秋的发,仿佛也刮到了他的心上,惹得一阵酥麻,他见她骑着马走远,低头沉思,终究是派侍卫问那女子的身份。   旁边的小摊贩压低了声音,只道:“那女子啊,是邺朝最尊贵的女人。”否则她又怎么会那般肆意?   慕秋一抬起双眸,感到一阵窒息,心中顿时错综复杂。   邺朝最尊贵的女人,非长公主莫属。   ☆、十六个长公主   直到入了皇宫,轻扯着缰绳神思飞远的慕秋眼前还不经意浮现着长公主的模样,飞眉入鬓,双目如潭,那其中凌厉凶狠如刀,正是从战场上厮杀过的人,才会有的眼神。虽无肤白胜雪,却自潇洒肆意。虽骄纵高傲,却只是为她的美锦上添花。   这世间,竟有凌厉得这般好看的女子。当真是与那些胭脂俗粉不同。   慕秋不禁想,若是真能娶得长公主,是此生一大幸事。   就这样入了皇城后,易容成苏有学的墨从安接待了他,随即将他安置在一处偏殿。   “世子舟车劳顿,不如在此地好好歇息。陛下仍在处理政务,暂时无法接待您,世子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便是。”   慕秋总觉得眼前人有几分不对劲,却怎么也说不上来,便罢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苏有学作揖告退。   慕秋知道,苏有学是自己的人,这次的计划也是他一手筹划,可是他方才的眼神却很淡然。慕秋想,或许是旁人在场,不好说话,便只得做戏罢了,这才没有深想。   世子等了又等,也没等到那传说中的帝王。他被晾着,心里有几分不悦。自己终究只是个世子,若是有朝一日君临天下,又怎么会有人看不起他。   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得见圣上。   元梓文坐在宴席的首位,虽然一脸老成模样,眉眼间却见几分稚嫩。而世子已然及冠,心中颇不把这人放在眼里,只是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尊敬的模样来。   “朕知道你所来何事。”元梓文没有半点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语气颇冷,他自然无需再客气,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   慕秋接道:“陛下,臣是来求娶长公主的。”   元梓文面无表情,只伸出手拿起面前的碧玉杯,纤长白皙的手指紧了紧,倏忽唇角微微勾起。   这些许笑意勾起了慕秋心中的希望,却没想到君王笑意愈深,泠泠凤眼朝他望去,“皇姐何故要下嫁与你?”   他咬重了“下嫁”二字,慕秋如同背脊上刺骨寒冷的冰水浇灌而下,却不敢面对君王表现分毫。   他虽然与元梓文并无血缘关系,但好歹也是世子,将来便是王爷,怎么就配不上长公主了?更何况父王在几月之前便已然修书一封给元梓文,于情于理,元梓文都不该拒绝。   元梓文欣赏够了慕秋的脸色,才将茶水端到嘴边细细呷了一口,徐徐道,“也罢啊。这事朕便不插手了。”   他站起来,轻轻地抚平衣摆上微不可察的褶皱,凤目扫了慕秋一眼。那眼中盛满的,一闪而过的,却是满满的不屑一顾,踩着金线绣上云纹的靴子跨出了偏殿,几个侍从随后而行。   慕秋跪在地上送别君王,心中想的是,什么叫不插手了?他不明所以,恍惚之间意识到情况似乎和父王所说的不同。长公主若是和帝王已然闹翻,何故皇帝在谈及长公主之时,眸中并无半点厌恶之色,而看着自己,却是轻蔑中带着玩味。让他有一种自己已经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错觉。更何况在书信之中,君王还透露出自己对这门婚事很赞成的意思。   如今,却像是狂风吹过书页,一眨眼间就翻脸了。   苏有学方才也陪同用膳,现在正跪在慕秋的旁边。见君王已然消失在殿门处,慕秋不解地问,“陛下这是何意?”   苏有学笑,“陛下的意思便是,若是长公主殿下同意这门婚事,就算是成了。”   慕秋陷入了沉思,总觉得情况有变,可思及长公主的容颜,他心想,到底是该试一试的。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不如让我去见见公主殿下。”慕秋主动提出。   苏有学眸子里有杀意一闪而过,慕秋刚察觉到不对劲,再想捕捉时已经消失,只当做是自己太过于疑神疑鬼。   苏有学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长公主殿下现在应该在练武场。”   苏有学带着他去,慕秋没带侍从,半路上问他,“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的关系不好是吗?”   他这是在质疑苏有学,计划是他提出的,可是来了,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苏有学压低了声音,“到底是姐弟,又怎么会有什么仇恨。只是,如今关系远不如从前。陛下猜忌长公主,长公主也不待见陛下。否则,刚才陛下也不会说,这件事他不插手。”   慕秋若有所思,“……”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反驳。   两人走了好长一段才走到了练武场,这是先帝在世之时特意在皇家园林里建的一处,先帝曾说,若不会挽弓射箭、不会舞刀弄枪,枉为皇室子孙。所以即便是看上去毫无武力值的元梓文也是会武的。   练武场并不是全封闭的,更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   慕秋的眼神往里面探,想要看见那道身影,却被守卫圆目一瞪,长、枪抵在他胸口,“连殿下练武都敢窥探!还不速速离开?”   世子顿时心里憋屈极了,就连一个小小的随从都敢对自己大呼小叫。他希望苏有学能够替自己表明身份。然而那人却在一旁没说话,似乎在看好戏一样,他偏头盯着苏有学,苏有学才缓缓道:“这位是慕秋世子。他想求见长公主。”   守卫上下打量他,似乎在质疑,又在嫌弃,转而对另一位守卫道:“你去通禀长公主。”   不消一会儿,那去了的守卫回来了,道,“殿下说,不见。”   先前的守卫听到长公主的意思,便将长、枪又拿了起来,用傲娇的眼神看着他们,“听到没?长公主是你想见的,就能见的?”   苏有学在一旁差点笑出声,随即忍住,眸中尽是狡黠意味,道,“就说外面有她未来的夫君,她一定会见的。”   在场的人皆诧异不已,那守卫感觉信息量太大了,让另一人又进去禀告一回。而慕秋听此心想,那长公主不会觉得自己轻浮吧。这个苏有学也真是,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乱说话。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那“苏有学”口中的未来的夫君,可不是他啊。   这次守卫再回来的时候,便一副尊敬模样,“公主殿下让属下带二位进去。”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走在前面,侍从弯腰在后面指路。   两人穿过一处马场才见到长公主,她今日着了深蓝色干净利落的武衣装,手中拿着弓箭对准了靶子,手一松,箭矢刺破暖风呼啸而去,正中靶心。元梓筠这才收起弓箭,转身看向苏有学,一双美目如同方才那支利箭般锋利,似笑非笑道:“未来的夫君?”   慕秋以为公主这是在问他,作揖道,“公主恕罪,此乃苏大人口误。”   元梓筠听到此声才将眼神转向慕秋世子,认出他是昨日在街道的那人,丝毫惊喜或是其他情绪,眼中平淡如水。   “叶慕秋?”元梓筠收回眼神,漫不经心地念出他的名字,语调微微上扬。这才明白昨日见到那些人是做什么的,她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她又何曾不知他来都城是做什么的,怀王觊觎皇位已久,她虽不在都城,却是有小桃这个耳目在,怀王那点鬼心思,在陛下那里已经暴露无疑。所以这人此次前来必然是图谋不轨啊,只是好端端地为何要来见她呢。颜溪又伪装在他身旁打的什么主意?   “参见长公主。”慕秋拜道。旁边的苏有学,仿佛刚想起有行礼这回事,也道了句“参见长公主”。   元梓筠心道这人倒是挺讲礼数的,哪像旁边那呆头呆脑的家伙,从来没个正形。   “免礼。”说罢,她重新拿起弓箭自顾自对准靶子,也并无招待他二人的意思,手指微动,调整着角度,却是听得慕秋主动搭话,“慕秋这次来,是来下聘礼的。”   “哦?”长公主疑惑地望着他,“世子是看上了都城哪位名门贵女,竟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儿下聘?”   她虽然与叶慕秋一般年纪,语气却老成得多,像极了长辈,仿佛在说,“你看上了哪个姑娘便和我说,我给你做主。”   叶慕秋下意识地言语间带了一层敬畏,“慕秋求娶的,正是长公主殿下。”   元梓筠一愣,随即平复下来望向叶慕秋,她浑身的戾气收敛不住就这样散发了出来,眼神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衣服灼烧出一个洞来,随即放下弓箭笑道,“本公主什么都不缺,世子又以何物为聘呢?”   这般尖锐的问题如同一块石头砸在他的胸口处,他一时竟无法答语,想起昨日旁人所说,她是邺朝最尊贵的女人,所以啊,哪怕是皇上不再信任她,她的尊贵也丝毫不减。   长公主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决定给他个台阶下,便道:“本公主要嫁的人,必然是武功在本公主之上者。”   这哪里是台阶,简直是万丈深渊。   长公主盯着叶慕秋额角的冷汗,决定再次给他个台阶,摸了摸下巴漫不经心道:“这样好了,你若制服了我这丫鬟,本公主便去给你做妾。”   她指了指一旁如花似玉,弱柳扶风的小桃。   堂堂长公主给一个世子做妾?   这句话就像是外表精致动人、里面却溢满了毒汁的花朵一般。恰如长公主其人。   “苏有学”冷眼旁观。   呵呵,长公主真会玩。   ☆、十七个长公主   小桃用一双沁了水雾千娇百媚的眼睛望着慕秋。   她擅长伪装,看上去像是个妙龄少女,却异常暴力,不同于长公主从头到尾就差写上“本公主不好惹”几个大字的样子,毕竟她的高贵便是她骄傲的资本。元梓筠在战场之时冲锋陷阵无需伪装,在都城之时一人之下之时更无需收敛。可小桃,始终是不同的。   慕秋不知怎么,觉得脖子后面一阵阴森,若是平时,他见到如此佳人,定要陷入温柔乡无法自拔。只是看了看她身旁的长公主,他意识竟尤为清醒,心里认定了此人比长公主还要凶险。   外表越是美丽动人越是温柔无害的东西,便越是危险可怖。   人也是一样。   慕秋心里懂得长公主是在故意为难自己,道,“慕秋怎敢让公主做妾。”   元梓筠抬眼看他,“既然不敢便回去吧。”   慕秋下意识地转身,抬腿欲走,却突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这话的逻辑没毛病?   好像没毛病。   他猛地回过头来想要说什么,看到长公主坦荡的眼神,顿时觉得好像有什么卡在喉咙处阻止了他开口。   元梓筠见他一直回头似乎舍不得走,友好地关怀道:“世子莫不是觉得跟本公主这随从比武掉了身价?不然和本公主比划比划?”   哪有提亲变成打架的?慕秋黑线。   他不开口,身旁的苏有学倒是问,“殿下可是什么都不缺?”   元梓筠骄纵地看着他,淡淡地道了声:“是。”   可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人又要作妖了。   果然他薄唇轻启,“非也,殿下还缺一个驸马。”   长公主:我就默默看着你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既然如此,便以驸马为聘。”   慕秋没想到苏大人这么大胆。莫名有些感动,苏大人果然是忠心,竟然为了自己连这等话都敢说出口。   若他知道这番话可不是为了他,可能要道一句,真是感动都喂了狗。   奇怪的是一向强势的长公主的非但没有生气,眼神里反而带着点玩味,“这等说法本公主还真是没听过。恐怕这聘礼不够吧。”   墨从安笑得宠溺,语气多的是一份慵懒,“殿下觉得不够吗?若是以那乱臣贼子叶永的头颅呢?”   听到父亲名讳、且被冠上了乱臣贼子的罪名的叶慕秋一惊,眼睛睁得老大,“你这是何意?”   “我是何意,世子应当知晓才是啊。”墨从安用通晓一切的眼神望着他。   叶慕秋强装镇定,“苏大人在长公主面前可不要胡言乱语,父王怎可被扣上这莫须有的罪名?”   “是不是莫须有的罪名世子心中应当有数。”   梓文派去的密探手里,可有不少情报啊。   天知道此时的慕秋很想用颤抖的指尖对准墨从安,然后说,“没想到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走狗居然背叛我。”   慕秋脑补了一系列苏有学背叛自己,卖主求荣的情节,却是不知道真正的苏有学可忠心得很呢,只是忠心得早就进了地府罢了。   墨从安可不愿意跟他打太极,花了这么长时间布了个局,反正叶慕秋只要来了都城便是相当于一脚踏进了他们设计好的陷阱里。   只是——   墨从安朝他慢慢地走近,似乎是在欣赏,“你这双眼睛挺好看的。”   慕秋不明所以,满脑子的问号,心里突然莫名升腾起不详的预感,果然听得他说:“可我不喜欢你用它看着长公主。”   墨从安又怎么会没有察觉,这人看向公主的眼神有多图谋不轨。   叶慕秋这才发现,墨从安的眸子里装着的,是丝毫不逊色于长公主的凌厉。墨从安明明说的只是温和的“不喜欢”,他却觉得犹如锋利的刀刃在自己身上一道道地划着口子,鲜血淋漓。   他们的话语多的是莫名其妙,可恍惚之间,叶慕秋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这次是进了贼窝啊。可那又如何,他们难道要光明正大地扣押世子吗?   他想了很多,以至于有些走神。   旁观的长公主觉得她这师弟的病,是永远治不好了。三月前一别,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原来他一直冒充这人,那么他便是最有机会救墨从安的人,可是他没有。   所有的人都说,墨从安死了。   说来甚是可笑,她从前说过,不管她这师弟易容成谁的模样,她都能认出来。   可元梓筠哪会想到,几年未见,颜溪的易容术不知道上了几个阶层。他改变的不仅是自己的容貌和声音,还有他的神态和习惯。   他易容成苏有学,便好像真的成了苏有学。   似乎是看不下去,长公主终于开口道:“以下犯上像什么样子?”   他转而望着她笑,“殿下还没习惯么?”   他可从来就没有尊敬过任何一个人啊。   元梓筠蓦地睁大眼睛,只因为这人改变了语调,分明和“死”了三个月的墨从安一个语气。心里百转千回,联想到这两人同样的流氓脾气,联想到颜溪的易容术,元梓筠心里只能用呵呵形容了。   她居然被一个小自己三岁的王八羔子给耍了?   要怪只能怪墨从安的伪装实在是太成功了,虽然有些地方很明显,但他明明演绎成了三个不同的人——苏有学、颜溪和墨从安。且这三个人的性格容貌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元梓筠也只在刚才猜到苏有学就是颜溪易容的而已。   现在想来,还真是处处不对劲。   ☆、十八个长公主   元梓筠一想到自己被这家伙骗了那么长时间,心中来气,顺手就拿起一根箭矢搭在弦上对准了他。   墨从安轻轻一跃便躲避开了,元梓筠哪能不知这般根本无法伤到面前这人,顿时气笑了。   若是在子弦谷,她必定要在师傅面前告状一番,好好惩治面前这人才是。看他还敢轻薄于她。   墨从安望着她,墨发拂动,虽顶着苏有学那平庸的脸,却有着说不出的写意风流。元梓筠似乎刹那之间在他眼眸里找到了不一般的东西,那东西如同天上的星星亮晶晶的。她这才记起,原来倏忽五年,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跟在自己身旁叫着“师姐”的小屁孩了。   罢了罢了。   元梓筠放下弓箭,准备放他一马,独自生气去。没想到的是,墨从安抬起手,宽大的衣袖里射出几根锋利的银针,刹那间只见面前一阵白光。元梓筠差点躲闪不及。   纵然她偏过脸躲过了暗器,仍是心有余悸。   元梓筠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人。   呵,胆子肥了?骗了师姐还敢对师姐动手?   她抓起不远处的玲珑枪,脚尖一个轻跃,穿破风声的锋利的枪尖抵达墨从安喉咙的一寸处,墨从安眼中毫无波澜,从容地望着她,身子及时往后仰去,玲珑枪步步紧逼,他却是躺在地上转了半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避了紧紧追随的玲珑枪,而后一个起身,白衣飘动,风姿挺拔秀雅。   元梓筠反应迅速,单手执枪横扫过去,墨从安一个跃身而起,绣着水纹的玄色靴子点在玲珑枪之上,元梓筠抽回枪,他却已然脚尖轻点翻身到她身后,扼住了她的喉咙,长公主脸庞微红,像是一个等待采撷的苹果。他在她身后,却更像是抱住了她,他哪敢用力,只是怕自己一松手,这只蝴蝶又飞走了。   墨从安呼出的热气打在她的耳旁,他能看见她脸上的白色的绒毛,可爱极了。   他温柔的声音传来,比那夜里的风声,山里潺潺的水声,还要悠远动听。   他说:“殿下你看臣这武功,可在你之上?”   敢情还是因为她先前那一句话动手的,元梓筠垂眼,用带着点骄纵和埋怨的语气说道:“骗子。”   自己身为长公主,居然被当成猴子一样耍,换做谁谁也会气不打一处来吧。更何况,她还脑补了师弟权谋论啥的。   面前这人什么都知道,可他却什么都没说。看着自己被耍的模样,一定很开心吧。   墨从安严肃地说:“我何曾骗过你?我是墨从安,墨从安也是我。”   颜溪从来都不是他的真名啊。只是那个墨从安早在多少年前便已然葬身火海,如今卷土重来,势必要让曾经害过自己的人付出代价。   “我想要的,从来只有你一个人。”   她是他的命,是他年少唯一的光。   “你要去杀敌四方,我便为你守住这朝堂。”   他从来都不信,还会有比他更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人。   在那刹那间,元梓筠只觉得心口扑通,无法思考,心里像是有复杂的丝线紧紧缠绕。   她想的却是,幸好没有去看他那双眼。   她从未告诉他的是,那双眸子似乎编织着复杂的情网,看过去的人只能溺亡。   墨从安的手轻轻地放下,搂住了元梓筠的脖子,“师弟长高了,你看见了吗?”   她总是将他当成小孩子。可那小孩子,可从未把她当成姐姐啊。他要娶她,用尽一生所有的温柔去宠爱她,不让她再颠沛流离。   元梓筠怎么会不动容。自从去了子弦谷,她便变得无情。可那墨从安,却是如同一颗糖,一粒盐,拼了命地、毫无顾忌地往她生活里钻。   她便是以为,他是年少无知。   后来去了战场,依旧是冷眼厮杀,她那双手,沾染了多少血腥,她已然不记得了,只知道,越是到了后来,她也就麻木了。   可墨从安,原来从未离开,他这个人,还真是发疯,像是入了魔一样,就这么认定了自己。他偏要将自己刻入她的生活当中,从来没有问过她,她到底愿不愿意。   可是他终究是赢了。   因为她明明不愿意,却是潜意识地接受了所有的一切。   如他所愿,她动心了。   叶慕秋看到墨从安搂着长公主,他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两人能做到这么旁若无人,指着他们道:“你们有私情?”   同样瞠目结舌的,还有小桃。   墨从安不悦地看着叶慕秋:“你那只眼睛看出来这是私情?”   明明是“公”情好吗?   叶慕秋想起面前这人之前“温柔”地恐吓过自己,随即选择闭嘴。   心里却在想,没想到长公主会这么不知廉耻,当众和一个男的搂搂抱抱。   随即又想到,先前的感动,当真是喂了狗!   然而事实是,都城的民风正在逐渐地开放,虽然还残留着一些封建的思想,但这种两情相悦的事,可不叫私情了。   慕城比都城偏远,自然还是封闭得很。   墨从安不理他,低头看见元梓筠的耳垂竟然红了,他假装没看到的样子,嘴角温柔地勾了勾。手悄悄地搂着更紧了。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五年前。   “师姐师姐,以后你做我媳妇儿好不好?”   “呸呸呸,谁要做你媳妇儿!”   那时他不知道,果断拒绝的元梓筠,转身时会脸红。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打来打去(相爱相杀)的两个人。 被无视的叶慕秋:妈个鸡,地球太危险,我要回火星!   ☆、十九个长公主   元梓筠微微挣扎着从墨从安怀里出来,往后退了一大步,脚尖一点,已然消失了踪迹。   墨从安跟了上去,直到了一片无人的空地。元梓筠见甩不掉他,故意正经着一张脸道:“以下犯上,罚你去墙角边呆着。”   墨从安嘴角玩味地勾起,眸子里带着些微的疑惑,而后看到元梓筠傲娇的一张脸,鬓角还有一颗汗珠儿,他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本公主才不过去。”她又不是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墨从安闻之不禁笑了笑,眼眸里装满了宠溺,他往前迈了一步,元梓筠生怕他对她做什么似得,看到他举起来的手不停躲避着。墨从安哭笑不得,随即钳住了她的下巴。元梓筠仍是尽力地把头往后偏,却见他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放在了她的鬓角上,那颗汗珠儿便被他揩掉了。   元梓筠微微松了口气,却没想到这根本不算完。那人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将她两瓣红唇撷入口中,细细品尝着。元梓筠被他桎梏着,挣脱不得,墨从安不得要领,两人的牙齿竟撞在了一起。   元梓筠窘迫不已,想用力推开他,却没想到这人的力气竟然这么大。果然,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体力差异不容小觑。墨从安趁着她毫无防备,已然抵开她的牙关。   元梓筠只觉得顿时全身酥软,瘫在了他的怀里。   元梓筠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之后,墨从安才放开了她。她的模样像是一只有着锋利的小爪牙的猫,超凶的!她指控着:“本公主……的名声……都被你……败完了。你个乡野村夫,到底知不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很不检点啊?”   “没关系,我不嫌弃你。”墨从安一副宠溺的模样。   元梓筠:“……”   她翻了个白眼,“我不喜欢你顶着别人的脸亲我。”   墨从安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下次我会好好发挥的。”   下次……   墨从安见她不说话,靠近她的脸说小声地说,“你的唇真好吃。”   被调戏的元梓筠:“……”好吃……你以为吃糕点吗?   “谁让你方才说我以下犯上,这罪名要是不坐实,岂不是对不起你?”   元梓筠:“……”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既然如此,你还不去墙角待着?”   “我偏不。”他带着一丝的得意。   元梓筠:“……”彻头彻尾的套路。   墨从安见她炸毛却无计可施的样子笑了,他喜欢她狂妄不可一世的模样,也喜欢她像个炸毛的狐狸的模样,也喜欢她在自己怀里毫无办法只能翻白眼的模样。   他的梓筠真可爱。   元梓筠心里默默记仇。   叶慕秋看他们离开了,脸顿时就黑了,所以他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看他们恩恩爱爱的吗?难道都城的民风都这么开放么?这两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之下……   他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更不知道苏有学已经死了,那人只是披着苏有学的壳子罢了。只看见他们先是莫名其妙地打斗了起来,然后搂搂抱抱,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长公主是和蛮夷打战打多了,所以被同化了?这般不知廉耻?   疑惑的叶慕秋突然看到了一直笑眯眯盯着自己的小桃。他怎么觉得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   “说好的聘礼,我会亲手送给你。”墨从安对元梓筠说道。   “难道不是给皇弟吗?和我有什么关系。”   墨从安眉眼弯弯,“你连元梓文的醋都吃。”   元梓筠觉得这天聊不下去了!   她一定要向元梓文告状,这厮不仅对她无礼还对一国之君无礼,连那人的名讳都毫不顾忌。   然而元梓筠不知道的是,元梓文更拿他没办法。   元梓筠偏头不看他,“那我也没答应嫁给你啊。”   墨从安搂过她的细腰,“不嫁我嫁谁?”   长公主哼了一声:“我谁也不嫁。”   “名声都被我败完了,还不嫁我?”   她:“……”元梓筠走来走去,还是在墨从安的套路里。   她认输还不行吗?   ——————   叶慕秋在小桃眼神的震慑之下,一直没有离开。   直到这“失踪”的两人回来,墨从安走到他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晚上的宴席,还请世子务必要出席。”   叶慕秋惊奇地看着墨从安,不懂这人是什么意思,先是说自己的父王是逆臣,然后又光明正大地调戏自己的提亲对象,现在又平和地让自己去参加宴席?   “什么宴席?”他问。   “陛下为迎接远道而来的世子精心安排的。”墨从安温润一笑。长公主在他身后站着没敢看叶慕秋。   方才墨从安对她说,再看一眼叶慕秋就当众亲她一次。   他不要脸,她还要脸呢。   她问他凭什么。墨从安一身醋味,“他色眯眯看着你的样子,会污染你的眼睛。”   说的好像他看她的眼神不是色眯眯似得。   叶慕秋已经嗅到危险的气息了,宴席的事方才皇上可未曾向他提过,这苏有学是自己的人,反而跟公主有私情,再加上苏有学方才对公主说自己的父王是逆臣,这场宴席恐怕是鸿门宴。可,他有什么办法,如今他已经在别人的地盘上了。若他不去参加宴席,恐怕要被治个大不敬的罪名。   他若是去参加宴席,一定会被为难。但是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他定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叶慕秋微微一笑,“慕秋定会出席。”   “不知世子可还有向长公主提亲的意愿?”墨从安又问。   叶慕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内心却是惊涛骇浪,他在刹那间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踏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   在进都城以前,皇帝的书信里,明明是对这门婚事的满意。而苏有学明明跟他们保证过许多。   叶慕秋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诡异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元梓筠:你武功高你厉害。别落在我手里。 墨从安:你想怎样? 元梓筠:要是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扒光了你的衣服把你绑在床上日得你下不来床。 墨从安:娘子何必那么辛苦,我可以自己来啊。 元梓筠:去死吧,你这个伤风败俗不知廉耻毫不检点的男人。 毫无存在感的叶慕秋:好气哦。   ☆、二十个长公主   纵然如此,叶慕秋断然不敢当着长公主的面去质疑苏有学。   “本世子自然还是要提亲的,这事到底是皇上做主。”叶慕秋自认不能当着苏有学的面怂,嘴角含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可细看,眼底却结了一层冰霜。   墨从安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他嘴角带着一丝细微的得意,叶慕秋尽收眼底,他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觉得此行恐怕已然是凶多吉少。幸好的是,皇城之外还有他的人,一旦他出现什么不测,就会立即去往慕城带给父王消息。   叶慕秋的心稍稍安了,“今日已拜见公主殿下,慕秋身体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元梓筠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直到叶慕秋离开,元梓筠才从墨从安背后站了出来,“这个叶慕秋心真大。”   墨从安一副轻松写意模样:“他不过是在强装镇定,因为他无计可施。”   元梓筠突然醒悟:“说起来,你和梓文是在利用我吧。”   利用她的婚事将这人骗到都城。   墨从安突然有点心虚,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起来,连同先前的那一点春风得意,他没再看长公主的眼睛,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元梓筠又想起来,“元梓文还帮着你骗我?”   说什么收回兵权,连自己的亲姐姐都瞒着。   墨从安立即转移话题,“是啊,他帮着我骗你的。”   他一脸“没错呢,都是他的错”、“你亲弟弟胳膊肘往外拐,你一定要惩罚他”的无辜脸。   元梓筠扭头就走。   墨从安想要跟着她,元梓筠猛地回过头指着他以示警告。   他有点慌了,愣愣地在原地不敢动弹。   元梓筠气愤地拉着小桃回了景蕴宫,默默地整理了一下思绪。   第一,她那蠢弟弟没有嫌弃自己,但是居然帮着墨从安骗她。   第二,墨从安本来就是墨从安。传说墨从安后来家道中落,想必那段时间便是到了子弦谷拜师学艺。传说墨从安幼时是皇弟的伴读,所以这两人早就狼狈为奸。   第三,她不克夫!   长公主觉得最后一点才是重点。   她端起面前的茶盏,心里想,男宠什么的,都轮不到墨从安。   小桃若有所思地看着主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察觉到小桃的目光之后,元梓筠的手顿住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抿了抿唇,“你,听到了多少?”   叶慕秋没有内力所以听不清他们二人对话,可是凭小桃的内力可是能听得一清二楚啊。   小桃舔了舔唇,“全都听见了。”   也就是说,墨从安那番袒露心意的话语一字不落地被她听去了。   从苏有学不是墨从安……全都听去了?   元梓筠咳了咳,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放下手中的茶盏,“这茶冷了,你去换一壶吧。”   小桃一本正经地盯着她的脸,“这屋子里挺凉快的啊,殿下为何好端端的,脸这么红?”   “你到底去不去?”就这小丫头话多。   小桃讪讪地拿起茶壶,用手试了试温度,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殿下。”   元梓筠抬眼看她。   她吞了吞口水,“这茶一点都不冷啊。”   元梓筠微笑,眼中宛如暴风雨前的平和,“本公主说冷了就是冷了。你再好生看看,到底是冷了还是不冷。”   “冷了,冷了。”小桃背过身拍了拍胸口,赶紧拿着茶壶下去了。   ——————————————   暮色四合,窗外隐隐约约听到稀疏的几声蝉鸣,未入盛夏,因而并不聒噪。只是在寂静的夜里有几分突兀。   小桃挑了一件粉嫩的衣衫,元梓筠见了皱起眉头,她素来不喜欢看起来这么“柔弱”的颜色,小桃不懂,自家公主明明二十三岁,为何把自己过得跟个尼姑似得。   “公主没听过一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么?”   元梓筠似乎听懂了啥意思,反而调侃她道:“那你可要好好打扮了,等下可就见梓文了。”   小桃脸上并没有出现预计的娇羞神色,反而惊恐地跪下,“公主赎罪,小桃对皇上,从来都没有非分之想。小桃不过一介贱婢,不敢肖想陛下。”   元梓筠被小桃这过激的反应吓到了。在都城待了几个月,她也明白了一些事情。   比如小桃喜欢梓文,又比如,她和梓文之间,云泥之别。   她终究是比自己更懂规矩。   元梓筠顿时看着跪着的小桃,心中漫过一丝苦涩,“起来。”   年少时,她冲锋陷阵,遇到小桃的那天,大雨磅礴,小桃浑身泥泞地躺在军队前行的道路上。众人以为是刺客,她亲自前去查看却见是一位可怜的女孩儿。那女孩儿浑身伤痕,脸上沾染着泥土,嘴唇苍白颤抖着。   元梓筠自然不是什么善人,这乱世里,她怎可收留一位来历不明的人。   雨滴儿落在元梓筠的鬓角,她到底准备起身离开,却猛地被身后人抓住了裤脚。   那人执着的声音像是魔怔了一般,“我要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她的嘴唇机械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眼睛突然猛地睁开,和着泥水,“活下去。”   元梓筠突然被触动了,是什么才能让眼前这样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不停地说要活下去。这乱世啊,终究是埋葬了太多太多无辜的生命。   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的身不由己,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元梓筠决定将她带在军队身边,等到她伤养好了,就让她离开。   可这一收留,竟到了如今回到都城,倏忽已然五年。   小桃起了身,像是方才长公主并未曾提过那番话一般,拿出了一件白底红裙,她知道公主素来爱张扬,又道,“让侍女为您画眉吧,看着精神些。”   元梓筠点点头,进去换好衣服,出来时旁边一位侍奉公主饮食起居的婢女上前为她梳妆。   她素来不用人伺候,更不爱别人为她更衣,所以这婢女与她也有几分生分,手颤颤巍巍地,样子有几分呆傻。元梓筠不禁掩唇笑了,“本公主像吃人的老虎?竟将你吓成这样?”   “奴婢不敢。”那婢女“扑通”一声膝盖砸在地上。   元梓筠见此蹙眉,一个玩笑话就把这人吓成这样,这儿到底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还是小桃开的口,“你若还不快些,耽误了时辰你有几个脑袋都掉不起。”   婢女赶紧站起来给长公主梳发画眉,这次动作麻利了许多。   元梓筠从镜子里看自己,铜镜不太清晰像笼罩了一层水雾,妆成,一字眉让整个人都凌厉了许多,唇上口脂清浅却竟又显几分娇媚。小桃知道公主不喜珠钗,按照公主原话便是,看那些贵女将沉甸甸的发簪戴在头上,脖子都快要断掉了,谁让都城女子爱美,兼是满头插簪呢。小桃在院子里摘了几朵月季,选了其中绽放的姿势最好看最动人的一朵,簪在公主头上,娇艳的红色和朱唇相对应。   她掩唇笑了,“公主这般倒是比都城内所有的女子都要娇美了。”   元梓筠当成玩笑话来听,不以为然,把头上仍沾着几颗露水的花朵取下,“去将那匣子里的簪子拿来。”   小桃好奇地将匣子拿过来。那匣子上面雕琢的,是绿叶蔷薇模样。   这不是上次公主生辰墨从安送的吗?当时公主说随便乱扔便是,怎么扔着扔着却到这儿了?   ☆、二十一个长公主   “你在看什么?”   小桃随即收回心神,将匣子放在元梓筠面前打开。那里面是一支做工精致的鎏金穿花戏珠步摇,金色的花瓣上有蓝色点翠装饰,锤着坠有玲珑豆的流苏。在黄色的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辉。公主素来不爱此,小桃掩唇,“公主不是说最不喜欢这些珠钗吗?”   元梓筠有些慌神,不由地有几分悸动。   “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   如今她才懂他的心意。却是顿时觉得,颗颗冰冷泪水砸在她的胸口,有千钧之感。   “就这个。”元梓筠语气淡然,眼神却尽然心事。   小桃便小心翼翼地拿起给长公主戴上,心道,公主是最口是心非的,也只有墨从安能耍无赖将她制服了。   这一戴上,她整个人显得华贵了许多,配上白底红裳,惊艳非常。小桃觉得单调又加了几根珠钗,还为公主贴上了花钿。   长公主看到镜子里不像自己的人,抬手就想拿下步摇。   “哎,公主,这样挺好看的。”小桃阻止道:“这身装扮比较庄重。”   元梓筠想,也是。可她到底是不喜欢这等被束缚的感觉。   以后再也不要戴这些东西了。她暗暗想。   可出嫁那天说不定还要戴比这还多的东西呢。   出嫁?嫁谁?   元梓筠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莫不是魔怔了吧。   小桃盯着元梓筠,她发现,最近自己的主子,似乎很容易脸红。   ——————————————   宴席上元梓文坐在首位,他身旁位子空空,明显就是留给长公主的。   盼了许久那人从帘幕处走来,众人见之,皆手上一顿,眼睛粘在元梓筠身上拿也拿不下来。   最后还是元梓文咳了一声,众人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参见殿下。”   元梓筠示意他们不用多礼,浑然不觉众人不寻常的眼神,朝元梓文走去,说起来他们似乎很久未见了,看到他身边的空位和他殷切的眼神,元梓筠毫不犹豫地坐在了离他远一点的地方。   元梓文:“……”   他脸色阴沉下来,众人心想,长公主见着陛下连礼数都不遵守,也难怪陛下会生气了。   纵然长公主是个女子,这般不把一国之君放在眼里,难以让人相信她没有什么企图啊。   一干大臣明显误会了很多。   叶慕秋也早早地来了,她看到长公主今日这一身,不禁屏住呼吸,只觉得移不开眼睛。   等到众人来齐之时,元梓文动筷时,大家也跟着吃喝起来。长公主喝了一口面前的酒,只觉得今天似乎有很多人一直暗搓搓地看着自己,待到抬头看的时候,一个个又做贼心虚地移开视线了。   她攥着酒盏一笑而过。   元梓文突然偏了偏头,眸光暗了暗,“慕秋想要求娶长公主,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未曾先问过长公主倒先问起他们这些无辜的路人来了,这不是存心要将长公主嫁得远远的吗?如果皇上不愿意也不会当着世子的面提出来了啊。   众人见长公主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只觉得有几分阴森森的。   “臣以为妥当。”马屁精头子道。   大家应和着,“妥当,妥当。”   “慕秋世子也可谓是仪表堂堂。”   可惜马屁没拍着拍到马蹄子上了。   丞相刚沉浸在自己昔日学生离去的悲痛中,没想到面前又上演了这一出。他刚想提出自己的意见就听到君王说道:“众卿都觉得妥当?”   想要开口的丞相顿时被大家的声音淹没了,“妥当得很呢。”   元梓文点点头,“只是还有一人未到。”   众人皆疑惑不解,却见帘幕处传来脚步声,一只白皙修长的后拂开帘幕,露出冷漠的一张脸,   他作楫道:“参见皇上。”   元梓筠闻声心一跳,抬眼看去。   众人像见了鬼似得看着面前的人,不是说墨从安死在牢狱之中了吗?   “平身。”   墨从安这才抬起眼,走到群臣面前,端的是漫不经心,“各位大人们不记得先前公主和从安的婚约已然定下了么?”   叶慕秋觉得自己可能活在梦中,面前的人难道就是墨从安?先前苏有学不是传来消息称,墨从安已经死了吗?对了,苏有学好像背叛了慕城,他的话已经不可信了。那岂不是代表着自己这次来,是凶多吉少了吗?只是,这人缘何跟长公主有婚约?   情敌来得猝不及防。   元梓文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单手撑着额头,“瞧朕这记性。慕秋勿要怪朕,近些日子处理政务太过劳累都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陛下说他不记得,群臣觉得自己肯定也是太忙了所以才不记得有这回事,这一经提点似乎都想了起来,“是啊,是啊,确有其事。”   墨从安微微勾唇。   那些大臣个个都是人精,看到陛下高深莫测的表情,也装作自己突然想起来的样子,不去问墨从安为何还好端端的。   叶慕秋如坐针毡,陛下一句记性不好就可以全盘否定自己在信件之中的那些话了。   然而,也并不是什么承诺,元梓文不过是表示自己很是满意叶慕秋而已。   元梓文话可没说完,他满意的是叶慕秋可以来给他们多个筹码。   怀王不是要造反么?他拭目以待啊。   一旁的元梓筠被这一出大戏惊呆了,她忍不住打断这群戏精:“难为世子白来一趟,陛下可不能让他空手而归啊。”   元梓文点点头,“皇姐说得甚是有理。”   他眸色突然冷了下来,“世子觉得谋反这个罪名,该如何处置呢?”   叶慕秋先是一惊,转眼又平静下来。   他早该料到的,只怪他们,都小瞧了这个元梓文。   ☆、二十二个长公主   “陛下这是何意?”叶慕秋很镇定。   元梓文嘴角溢出一丝笑,既然这人想和自己周旋便和他玩一会便是,“随口一问罢了。既然皇姐都说了不能让你空手而归,不如在皇姐大婚之后再回慕城,到时候,朕给你指一门婚事。”   叶慕秋眸中阴沉,强行挤出一丝笑应对,“谢陛下隆恩。”   暗涌的浪涛终于恢复平静。   拿起酒杯的叶慕秋,眸光不经意地瞥向元梓筠。   她正端坐着喝酒,媚眼突然瞥见一直看着她的墨从安,目光斜斜地朝那人刺去,下巴轻挑,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再看墨从安虽然一脸从容,只是眸中的火焰像是要将人灼伤一样。   在叶慕秋眼中,长公主明明是个同两个男人牵扯不清的女人,这种女人在慕城是不被接受的,可他竟然无法克制自己的眼神看向她,他沉溺在她的容颜之中。   又或许是一种新鲜感。他见过的美人何其多,久而久之也就不足为奇了,可是突然之间看到个不同的,就移不开眼了。   元梓筠虽有所察觉却不曾在意,而墨从安则是嘴角挂着冷笑。   “陛下。”元梓筠突然开口,“既然我与从安的婚事已定,这王府何时建造?”   元梓文疑惑道:“什么王府?”   “陛下将我封为君丽王的事,难道不记得吗?”   元梓文想起自己不过是随口编了个王爷的名号罢了,却仍是不解,从前元梓筠不曾在都城,所以未曾给她建造公主府,先前回来,他也是为了让她在皇宫里多待些时日,所以未曾想过让她出皇城,只是如今,她要出嫁了,为何却想起要建王府了?   见元梓文仍是不解,元梓筠笑,“陛下不是说过吗?让墨从安做我的王妃,既然如此,我怎么能连王府都没有呢?”   众人恍然大悟,一些人在偷笑,另一些人则是瞠目结舌。这哪里是长公主嫁给墨从安,分明是墨从安入赘才是,他们默默观察着墨从安的神色,却没有看到他们料想中的恼怒。   墨从安低低地笑开了,脸上的表情像是纵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元梓文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皇姐莫要胡闹。”   元梓筠肆意地看着墨从安,仿佛在说,“你说我是不是胡闹?”   墨从安无奈又带着几分宠溺地说道:“陛下就按照公主的意思办吧,从安没有意见。”   可这样一来,墨从安难免成为全都城的笑柄啊。元梓文扶额,皇姐还真是任性得很。她从来任性和纵容,谁让没人管得住她呢?可是这般,终归是不好。   元梓文的眼神突然带了几分狡黠,语气颇为淡然地说,“等王府建好了,恐怕连朕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墨从安脸色一下子变了,“臣突然觉得不妥,这婚事还是要早早地办才是。”   这脸翻得够快。元梓筠扶了扶险些掉下来的下巴。   她刚想反驳元梓文就抢先说道,“朕亦觉得如此。”   搞得好像她元梓筠是个烫手山芋,若不赶紧嫁给墨从安就会没人要一般。既然元梓文已然开口,她又不好拂他的面子,也就没有开口,默认了他们的决定。   元梓文心里稍微安了安,他知道皇姐纵然可以独当一面,却也有十分幼稚的时候,不能太过纵容她。即使公主的身份可以让她不受委屈,可到底是不能像在皇城那般自如。   想起父皇母后生前百般念叨元梓筠,元梓文想,他们应该欣慰了,从安定是不会让皇姐受委屈的。   宴席结束之后,长公主沿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回宫,晚风拂在她的脸上有点微凉,她特意只让小桃一个人跟着她。她在想,墨从安应该会追上来哄她吧,悄悄的,不被任何人发现那种。   她频频地回头,看到的却是一片灯火通明,连个鬼影儿都没。   “公主,你在看什么?”小桃好奇地朝她看的方向望去,什么都没有啊。   元梓筠有一点点心虚,随即偏过头来,“没什么。”   可脸色分明有些不虞。   ——————————————————————   叶慕秋回到皇上为他安排的住处后,心里难受得紧,他如今在皇城中,元梓文说留他在此住些时日,却和软禁没有什么区别。   当务之急便是告知父王元梓文的阴谋,并逃离皇城摆脱元梓文对他的控制。   他唤随从进来,如今这情形谁也没办法出宫,不如让随从买通些出宫采办的太监宫女将消息带到宫外去。   “主子。”   叶慕秋一脸愁色,“如今元梓文想要将本世子困死在皇城之中,你速去……”   他话还没有说完,却见面前的人突然抬起眼来,话语轻飘飘的,“世子直呼陛下的名讳,不知该当何罪?”   叶慕秋听到这般奇怪的话语以及和自己随从完全不同的声音,不禁惊恐万分,脱口问道:“你是谁?”   那人顶着他随从的脸,却发出罗刹一样的声音,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世子还是安心地在宫中待着吧,陛下肯让你多活一会儿,你该珍惜才是。”   这是……易容术?   叶慕秋终于明白那日的苏有学为何如此奇怪,他和苏有学一样的脸未必就是苏有学。如今他周围的人,他也难辨别真假。想到这,他觉得有点阴森,恍若自己正处在一个梦境之中,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几乎嗅到了绝望的气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概不过如此。   “世子是聪明人,应当明白,陛下为什么没有处置你。”他嘴角擒着一丝阴冷的笑,“既然如此,你也应当明白,如今的你已经走到绝路。”   一句话便已让叶慕秋如坠冰窖。   ☆、二十三个长公主   但是他不能让自己输了气势,便从容应对,“所以你今天来只是为了提醒本世子,已经无路可走了,是吗?”   那人眼眸中锋利的戾气慢慢飘散,“不。我是来告诉你,不配。”   “不配?不配什么?”   “多看她一眼。”   叶慕秋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面前这人便是好生生冒出来的墨从安,那个传说已经死在牢狱之中却又光明正大以长公主未来的丈夫的身份出现的墨从安。然而更让他不敢置信的是,他竟然只为了自己多看了长公主一眼便来找自己,这强大的占有欲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从来觉得,女人不过是男人的附庸品,可谓是女人是衣服,多少都可以,看见好看的便可以将旧的丢弃,可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疯魔的男人,又或是幼稚?   叶慕秋嘴角抽了抽,“你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告诉本世子这个?”   那人淡然道:“非也。第一,大费周章?不至于。第二,来欣赏欣赏你的脸色,不虚此行。”   叶慕秋有一种自己里里外外都被看透了的感觉,同时又觉得气极。   “若是看够了还请你速速离开。”   墨从安反倒是坐在了一旁,“世子还真以为我是来找你玩的不成?”   叶慕秋警惕地抬眼,却突然眼前一片模糊。   不久后,就传出慕秋世子病倒的消息,圣上请了最好的御医去救治,也无计可施。世子就这样在床榻上神识涣散,不言不语。   然而朝堂之上却是一夜翻天覆地。   传说中失宠的长公主受封一品大将军,继续执掌军权。而传说中死在狱中的光禄大夫,好好的一个死人奇妙地活了过来,皇上却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朝中的老臣也只有丞相一人,其他人都跟着皇上的步伐走。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皇上想不起来墨从安死了,他们也就想不起来。   这事也怪当初,先帝在世为了给元梓文铺路杀了不少功高盖主的老臣,好比剔除了一根根刺的枝条,虽然拿在手上是不扎手了,却也失去了它的杀伤力。元梓文固然这路是走得顺畅了,即使对外有元梓筠,若是少了墨从安和丞相,恐怕天下早就乱了。   对邺朝虎视眈眈的,又何止是叶慕秋父子?他们日日都在盼着长公主他们倒下。   丞相是帝师,他颤颤巍巍地上前问,“陛下,这墨从安前些日子不是死在狱中吗?”   听说那尸体后来都被扔在了乱葬岗,他想去敛墨从安的尸骨,却怎么也没找到。可谓是一桩怪事了,可是更奇怪的是,陛下好像一点都想不起来了,难不成还是自己老眼昏花不成?   并非是他不想看到墨从安回来,而是这一切未必太古怪了些。   元梓文笑,“前些日子是那苏有学冒充墨从安,朕治了他的罪。顺便将他的党羽都一并铲除了。”   包括周越。   丞相无话可说了。   事后元梓文将墨从安召到了自己的月阳殿。   元梓文颇为忧虑地对墨从安说,“如今朝中大臣多的是贪污腐败、阿谀奉承、毫无作为的,长此以往,国家堪忧。”   墨从安也道,“是啊,如今也只靠丞相一人。”   “从安说笑了,朕不是还有你吗?”元梓文爽朗地笑起来,突然又想起那丞相的女儿,便道:“朕记得上次皇姐为朕择选的女子叫——”   他停顿了一下,到底是想了起来,“戚桃言?”   “是。微臣看那女子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品行相貌都是极佳。”   戚桃言是丞相的幺女,如今刚刚及笄,元梓文在心底念了几遍,觉得这名字甚是好听。   这时有一太监进来跪下:“启禀陛下,长公主殿下在外求见。”   元梓文挑了挑眉,只觉得皇姐今日有几分反常,竟然也注重起礼数来了,平日里都是直接往月阳殿里闯的,莫名的,心里就有着不好的预感。   “你不知道直接请进来吗?”太监都侍奉了自己这么久,怎么一点眼力见没有。   太监有几分畏惧,强装镇定地说,“是长公主殿下让奴才进来禀告的。”   元梓文挥了挥手,“行了,请皇姐进来。”   他方才上朝,皇姐就在朝上,这肯定是有什么私事找自己,他瞥了一眼墨从安,见他倒是面色很平淡,便问:“从安这是料到皇姐因何事来的不成?”   墨从安唇角浮现出淡淡的笑,“陛下不该让梓筠进来。”   元梓文没深究原因,只听到他这称呼,不禁啧啧两声,“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腻歪?”   他都要尊敬地称一声“皇姐”,面前这人却直呼其名,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家的好白菜被猪偷跑了。   墨从安站起来,“陛下,微臣身体不适,先告辞了。”   元梓文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想拽他回来就看见元梓筠进来了,表情异常的友好。他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墨从安走到门口,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刚把一只脚踏出去,元梓筠直视前方没看他,一只手却将他的白色衣袖往前拉。墨从安身子往后倾斜,就被元梓筠拉着步子不稳地往后退。   元梓筠手一松,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看见本公主你躲什么啊?”   墨从安抿唇,元梓文还是第一次看见墨从安这么怂的表情,不禁有点幸灾乐祸。   元梓筠看了看侍奉的一干人,“你们都下去吧。”   对素有女罗刹之名的长公主的命令,他们哪敢不听,便一个个都下去了,顺便很“贴心”地把门关上了。   元梓文觉得这有点关门放狗的意味,虽然并没有狗。他顿时幸灾乐祸不起来了。   元梓筠表情温和,“梓文,你说我是你的谁?”   “自然是亲姐姐。”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既然我是你的亲姐姐,这门关上了,你也不是什么皇帝,我也不是长公主,我今天就要修理你一顿。”   元梓文一脸惊恐,这变故来得未免也太快了。   他顿时反应过来墨从安为何说,他不该让皇姐进月阳殿了。   ☆、二十四个长公主   元梓文急中生智,凤目带着几分狡黠意味,言语是那般严肃庄重,“皇姐这是何意?朕既是一国之君,怎可卸下肩上的重任?怎可忘却自己的身份?皇姐亦是如此,虽为朕的嫡亲姐姐,也得需明白,何为君,何为臣。”   这一腔正义加上最后严肃的小神情看得元梓筠一愣一愣的,便兀自将目光转移到了墨从安身上,直看得他虚汗连连,长公主不知何时手上已然握紧了一根鞭子,“陛下既然说,君臣有别。那么尊卑有序的道理陛下可同意?”   “自然是同意的。”   元梓筠掂量着自己的鞭子,另一只手也托着似乎是在打量这细长鞭子上的倒钩,眼角眉梢漫不经心地泛起笑意,踱着微步,斟酌道,“墨从安以下犯上,多次对末将无礼,末将还请皇上允许末将教会他这个道理。”   元梓文庆幸自己的机警,强忍着笑意压下嘴角的翘起,“皇姐所言极是,‘尊卑有序则上下和’。只是墨从安以下犯上应按律法处理。皇姐既然心疼未来夫婿,不愿他承受责罚便亲自动手,朕想也是可以破例的。”   元梓筠一时哽住了,听到“夫婿”二字只觉得浑身像是铁生了锈一般不灵活,又像是浑身上下的血都往脸上涌。她想,偏偏那人是墨从安,怎么那人,就是墨从安呢。   她用打量的眼神去探寻元梓文脸上的表情,以分辨他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提及,偏偏元梓文的表情坦荡极了,一点也不像是故意戏弄她的模样。   元梓筠抿了抿唇,“谢皇上理解,那墨从安末将便是教训定了。”   “嗯?”元梓文楞了一下。   他显然没想到皇姐不按套路来,竟然会顺着自己的话说。他深表同情地看着墨从安,后者脸上未曾出现一丝恐惧。   他站着身子,眸子里仍是那一层水雾,透过水雾之后却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谁也看不透他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无时无刻散发的淡然,仿佛将世间万物都看得清清楚楚,什么在他面前都是无所遁形,仿佛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个跳梁小丑。他身材挺拔,却僵硬得像一块大石头,仔细地看过去,又能察觉那人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   他在想什么?是年少时的初遇?还是多年后的守护?   像是侍奉了多年却不曾结出苞的花朵,倏忽之间一夜长大,将最美的姿态绽放在他跟前。尽然妖娆。   这一天,他等了多久。   所以面对之时,他屏住呼吸,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容易消散的梦境。   又或许,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可是,他未曾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到来,让人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打理自己的表情。   元梓筠却丝毫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她从来都是这么坦荡的人,既然和墨从安的婚事已经在宴席之上让群臣周知,便是名正言顺。   她长公主的夫婿,不能打,还能做什么?   见到元梓筠似乎还挺认真的模样,元梓文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皇姐,朕觉得如今你们的婚事才是最重要的。”   元梓筠皱眉,“你就那么怕我嫁不出去?”   从她回来开始,他就百般想要给自己找个归宿。若不是墨从安,是不是还会有李从安、张从安在排队等着自己?   一想到这,元梓筠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元梓文看了眼对面的墨从安那表情,他认识那人多年怎能不知,随即爽朗地笑起来,“哪里是朕着急,明明是你未来的夫婿着急啊。”   元梓筠闻此回头看了一眼,他眉梢似乎带着清风,没什么表情,眼眸却深邃得仿佛能将所有的星辰都吸入其中,那明眸就那样落在她的脸上,元梓筠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太欺负他了些。   她轻轻扯了扯他那绣着清风图案白净的衣袖,微微低下脸庞,语音轻柔得像是微风,似乎故意不叫他人听见似的,“那我进了你家的门,再好好教训你。”   墨从安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片轻柔的羽毛拂过似得,身体变得更加僵硬,热血却又似乎翻涌起来,想要笑,泪腺处又有些酸疼,他低着头盯着她手扯的那处,忍不住调戏她,“到时候,就不知道谁教训谁了。”   元梓筠一时没听懂什么意思,反应了半天才明白,拔高了声音问:“你的意思就是,我们成亲了之后,你还要教训我?”   微微上翘的眼角无声地诉说着不满,元梓文早已笑开,转而又用严肃的语气说道:“你们啊,别当着朕的面调情。”   “调情?”元梓筠愤懑道:“你到底跟谁亲?他都要欺负我了你都不管!”   元梓文闻此笑得更大声了,“你们成亲了,就都是朕的亲人。但是皇姐,你可别指望朕向着你,就你这脾性,谁能欺负着你啊。你到时候可把从安往轻里揍。”   “我什么脾性?”元梓筠听此不高兴了,“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他都欺负我好几次了!”   墨从安嘴角泄出笑意,“那梓筠倒是说说,我都是怎么欺负你的?”   元梓筠哽住了,他怎么欺负自己的?装醉戏弄自己、强吻自己、占自己便宜、还天天说是自己的夫君、败坏自己的名声,这么多罪状他还能否认不成?可长公主却是红着脸说不出口了,憋了半天吐出两个字,“混蛋。”   刚才她才不该觉得自己是欺负了他,她后退了几步拿出鞭子往他身上抽了去。元梓筠用的力并不大,况且凭借这人的内力,就这么轻轻的一鞭子,定是毫发无损,却没想到他往后一退跪在了地上,表情十分地痛苦。   元梓筠早知道面前这人爱装,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说,“别再想骗本公主了。”   可是墨从安并没有,他额角慢慢渗出冷汗来,面上扭曲,元梓筠开始慌了,“你怎么了?”   ☆、二十五个长公主   难道刚才那鞭子还真能伤着他不成,元梓筠跪在他身旁查看,元梓文也急了,“难道是旧伤复发?”   元梓筠疑惑不解,“什么旧伤?”   元梓文抿唇,“前些日子,朕接到密报,良河那个地方盗匪横行,交到国库的官银被劫了去。可朕思来想去又觉得此事十分蹊跷,便让从安去调查一番,免得是那些个贪得无厌的官员自己贪了银两倒怪在盗匪身上。这一去,果然不出朕所料,官员们监守自盗,他们的事情被从安揭发,那些个官员心生歹意,从安差点交代在那里。”   至于墨从安扮作的苏有学,元梓文派了个身旁机警、身形和苏有学相近的人,让墨从安把他易容成苏有学的模样,对外告病,倒是没有被拆穿。   他说得很平静,元梓筠却觉得心中波涛翻涌,她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墨从安了,差点儿,她就再也不知道面前这人的情意了,差点儿,她就要嫁给那什么叶慕秋。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从安,从安,你没事吧。”   “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任性。”   她摇着墨从安的肩膀,却见他几乎要昏厥过去,“墨从安!”   元梓筠一时惊慌失措不知道怎么才好。   元梓文比她镇定,准备叫太医来,却见墨从安嘴角突然勾了勾,冰凉的袖子一把将元梓筠搂进怀里,“小傻瓜。”   元梓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拍打他的胸口,“你又骗我!”   墨从安被打得咳嗽了一声,抓住了她的手,“别动。”   元梓筠觉得这次墨从安不像是装的,“你真受伤了?在胸口?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碍。”墨从安笑,“同你开个玩笑罢了。”   元梓筠有些生气,声音闷闷的,“下次再也不要跟我开玩笑了。”   墨从安笑意褪去,“好。我答应你,再也不会了。”   他其实没说那次去何其凶险,一贯小心谨慎的他却还是中了那些人下的毒,幸而他只沾染了一点,逃出去时被砍了数刀,同行的人都死在那里,只有他一个活口,那些人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回到都城告状,穷追不舍之下,他跳入了湍急的河水中,才躲过了那群恶徒。   后来他被山下的人所救,伤口尚未痊愈便不顾那好心人的阻拦匆忙地回了都城。   幸好的是,他的梓筠,并没有丢。   看见梓筠这般担心自己,他觉得自己是做错了,他怎么能浪费别人的感情呢?她的感情,那么珍贵。   元梓筠挣扎着站了起来,墨从安怀里空留余温,胸口的衣服有些褶皱,他也站起来,整理一番,却见元梓文早就背过身去。   元梓筠和墨从安疑惑不解地对视,显然当事人根本没意识到刚才的举动有多腻歪。   “你们避点嫌。”元梓文见没有声响,便转过身来无奈地说。   完全不懂礼数的元梓筠,“为什么要避嫌?”   元梓文忍不住笑着调侃她,“皇姐你还未出阁就把自己当成墨夫人啦?”   元梓筠不满地嘀咕道,“让我早点嫁出去的也是你,让我避嫌的也是你。”   元梓文哭笑不得,“怎么还成朕的错了?”   “好。”元梓筠敷衍地应了声,随即狡黠地转了转眼珠,“这不是末将和墨大人经常有重要的事情商议么。”   元梓文看着这假正经的夫妇俩,无奈地挥了挥衣袖,“罢了罢了。”   总归是孩子心性。她颠沛流离数年,如今她的背后有他和他,她想做的事,有什么不可以的。   “朕现在要和从安商议正事,皇姐没事别在朕的寝宫晃荡了。”   元梓筠听到元梓文想要赶自己,抬头不满地看他,“哎?凭什么?”   “你呀!”元梓文敲了敲她的头,“你大婚在即,多少事没安排?”   元梓筠捂着被打的那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元梓文假装看不见她生气的眼睛,催着她,“去吧。”   元梓筠离开后,墨从安在一旁站着等着元梓文开口。   元梓文坐着,手支着腮帮,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朕相信你会好好待皇姐,只是你也知道,皇姐她有多任性。朕倒不是怕她会受什么委屈,只是怕她那脾性你祖母不知可受得了。”   墨从安脸上倒没什么担忧的神情,“陛下应当知道臣家里那位祖母与臣看似感情深厚,可那也是做给别人看的,内地里她也不过是想将臣控制在手里,好给她那些亲戚谋利。”   他脸上划过一丝冷笑,他的家人早就在那场大火中葬身,所谓的祖母不过是当年祖父的一位小妾,他回都城这老太太不请自来,他倒是也不好将她赶出去,免得落人口实,心里想着不过是多一双筷子罢了。只是没想到这人心机倒是重得很,先后想将自己娘家那处适龄女子许配给他,这不,家里还有个所谓的“表妹”,打着侍奉老太太的名头明里暗里地勾引他,好几次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让她血溅当场。   “纵然如此,也是你名义上的祖母。”元梓文叹了口气,“朕原本打算将你祖母传入宫中,让她日后多包容包容皇姐的无礼,顺便给她个诰命。听你这么一说,罢了。”   “祖母。”墨从安话语中尽是嘲讽,不过是一个小妾,也没生下一儿半女,跟个侍女有什么区别,都是奴才罢了。现在竟然大大方方进了他的家门,还妄图掌控他。   “既然如此,朕也不必担心皇姐和她的关系了。”元梓文握住他的手,“朕知道,你把皇姐看得比自己都重要,纵然如此也不能太过于纵容她。她那脾性,真得改改了。”   墨从安不以为然,“她的脾性,没什么好改的。陛下不用担心,她做什么,臣都会护着她。”   元梓文哑然失笑,握着他的手紧了些,语气中是喜悦,却又带着几分的责备:“你啊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男主女主都有点残忍暴力,介意的就不要看下去自虐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元梓文看着是弟弟,实则像是哥哥,姐控一枚。虽然和元梓筠没有多年的相处,却知道感恩。 当然他不会像墨从安那样深情,他的身份决定着他注定薄情。 至于男主觉得他祖母不过是个小妾,和侍女没什么区别,这个,应该大家都知道古代小妾就是奴才吧,他们生下来的孩子才是主子。王孙贵族除外。   ☆、二十六个长公主   墨府。   灯火通明,婢女穿梭在庭院之间,墨老太太正闭着眼睛端坐着。   身后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将她头上的珠钗取下来。别看这老太太背着墨从安祖母的身份,年纪却轻得很,头上一根白发也无,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乍一看倒像是哪家的姑娘,只是眼角的皱纹暴露了她所经历的风霜。   身后的女子的手停了下来,微低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霜儿听说从安哥哥要和长公主殿下成亲了。”   这样一来,她想做府上的女主人的愿望可就落空了,墨从安若是娶的是平常家的女儿倒还好,她还有点希望。如今他娶了公主就得对公主言听计从,哪敢随随便便就有三妻四妾。   老太太早上也听闻了一点,现在她一提,就更烦心了,闭口不言。   霜儿哪肯罢休,她一副委屈模样,“霜儿不是为了其他,只是替从安哥哥感到不值。那长公主已经二十三岁,还嫁不出去,听说凶悍跋扈得很,日后从安哥哥的日子可怎么过呐。”   老太太那么精明还能不知道霜儿的心思,幸好房间里只有她们二人,不会被别人听见,“现在你也就别想了,皇上赐的婚还能说退就退不成?怪还不是怪你这丫头不争气,连人的床都不会爬。”   面对老太太的指责霜儿也很委屈,那个墨从安就像是个怎么也捂不化的冰块一样,她每次靠近他,他都一副想要杀人的眼神,她能顶着这可怖的眼神同他说话已经是耗费了所有的胆量了,若是再继续,她真怕自己小命不保。   思至此她低着头不敢说话。   老太太无奈地看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早知道,我便让你姐姐来,原以为你这丫头更机灵些,没想到这般无用。”   柳如霜头低着更深了。   她就不信墨从安会喜欢那长公主,那长公主在外打战多年,和男人住在一起,身体恐怕早就不干净了,还如此强悍,男人都喜欢柔柔弱弱的小女子,那等悍妇还会有人喜欢不成?至于容貌,在外风吹雨打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比得上自己。她心想,墨从安肯定也是被逼无奈,说不定,在长公主的衬托之下,墨从安会发现自己的好,到时候她还是有机会的。   她伺候完老太太就出了院子,走到门口听到一阵响动,没想到墨从安回来了。   他仍旧是一身白衣,脸上如同白衣一般没有颜色,冰冷不已,可是今晚看来,又似乎有些不同,他的脸庞,在灯火映照下,泛着沉重的金色,仿佛温暖了不少。   霜儿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没看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中浮现着一些温情。这给了她些勇气,她上前,墨从安的眼神终于落在她的身上,“你还未归家么?”   这嫌弃的神情让柳如霜有些无地自容,幸好她脸皮已经练得刀枪不入了,“老太太病尚未痊愈,身边少知心的人伺候,故而霜儿厚着脸皮留在这儿,还望从安哥哥不要嫌弃才是。”   墨从安心想,此人确实有些自知之明,还知道自己脸皮厚,他倒是不嫌弃,毕竟面前这人跟死物没什么区别,但是他可不想元梓筠看到她,免得日后不自在。   他沉思一番,说道:“祖母的病还未痊愈?不若我向皇上请名御医过来看看,圣上体恤朝臣,想必为了我这份孝心会准许的。”   他自然是知道老太太的病是装出来的,不把老太太治好,她还装病装上瘾了。   霜儿听出来墨从安这是有意要赶他走,平日里可没见他这般有孝心。老太太要是知道他这般关心她,恐怕是“感动” 不已。   “从安哥哥啊,老太太年纪大了,多半是心病,所以这御医就不必了,哪敢麻烦陛下呢。”   墨从安听到“年纪大了”几个字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老太太整天擦脂抹粉,比寻常小姑娘可会打扮多了。一见到他,就捂着个胸口,好像心绞痛快要死过去一样。他烦闷的时候会去老太太屋里瞧一瞧,只觉得欣赏完她那模样,顿时心情明朗许多。   “心病,不知道老太太有什么心病?”墨从安“十分关心”地问。   霜儿咬唇,一副可怜模样,“从安哥哥你整日不见人影,老太太一个人在院子里烦闷得很,也只有霜儿能和老太太说几句话了啊。”   墨从安挑眉,这意思是他要是多陪陪老太太?只是不知道那人可消受得起,只怕会病得更重吧。   再者,他听这柳如霜语气,是非要待在墨府不走就是了。   “有空我便去老太太屋里瞧一瞧。”他懒得跟柳如霜周旋,便绕过了她进了府,像是刚才那些对话并没有发生过一样。心里想着她若是安分一点,便让她多活一会。   侍从提着个书袋连忙跟在他身后。   柳如霜看着墨从安的背影狂跳不停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倒不是因为那人俊美的容颜,而是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将她灵魂内外都看得一清二楚。在她说谎的时候,他根本不屑于揭穿,而是嘴角含笑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个登台演唱的戏子。   柳如霜知道墨从安不喜欢自己,她只是在赌,赌墨从安身上有没有所有男人偷腥的特性。   墨府已灯火阑珊,墨从安躺在床上,听着耳边的蝉鸣,只觉得自己的困意一下子就被驱逐干净,他隐隐有些激动,内心如同汹涌澎湃的江水连绵不绝。   直到后半夜,他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中似乎回到了数年前。   先是一场大火,灼热的红色火苗吞噬着他亲人的性命,就这样将一切都摧毁,像是精美的琉璃一下子砸得粉碎,化为尘埃。   “娘!”   “娘!”   他想进去救他的娘,却被忠心的管家拉着,小小年纪的他扭动身躯,却也是拗不过管家的臂膀。墨从安的双眼浸着血色,在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有的亲人淹没在火海中,他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细微而透明,就那么一下子破碎了。   他哭到喉咙嘶哑,所幸大火的噼啪声掩盖了他的声音。到后来,他已然觉得自己眼眶里像是一口枯干的井,已经流不出泪了。   墨从安面色淡漠起来,像是刹那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面前人来人往,无数冰冷的水浇到灼热的火焰上,最终到底是熄灭了。   他红肿的眼睛看着那堆烧成灰烬的残渣,心里抽痛着,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的软肉中,稚嫩的眼睛盯着管家,“我们该逃到哪儿去呢。”   管家惊讶于少爷的镇定和睿智,将他拉到无人处,“少爷,先回老奴的老家吧。”   他们都猜到这场大火是一场阴谋,纵然此时的墨从安方才十二岁,但他也隐约知道自己的父亲得罪了什么人,而他因为恰好外出,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他回来的时候,其实亲人已经被屠杀,那场大火不过是在掩盖证据,纵然他进去了也是无济于事。   那一天,成了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像是往日里那长明的烛光,突然来了一阵风,倏忽,就灭了。   之后便是逃亡,他连亲人的尸骨都来不及收就被管家带到他的老家,墨从安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生,每夜梦见母亲在自己面前笑,可是转眼却被大火淹没,梦醒后,他无数次想要哭,却倔强地咬住了自己的拳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响。   墨从安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归来,他会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所以他不能哭,他要活下来,成为所有人都惧怕的存在。   他看见了,那个女人,她蒙着面,从那场大火中逃走,纵然看不见脸,可是她额间的花钿和手上的弯刀都非比寻常,定是某一个门派或是组织而为。   他永远都忘不了。   在逃亡的途中,管家为了保护他也死了。   那一日他们逃到了子弦谷前,江湖人皆知,子弦谷的清玄子最不喜外人闯入山谷打扰她的清净,进去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无人见过清玄子,可江湖传言都将她描写成一个无恶不作的罗刹,长的是恶鬼模样。   所以追杀的人在山谷前也停住了,墨从安不觉得山谷里的人会比身后的人更像恶鬼,义无反顾地往山谷里跑。   追杀他的人不敢上前,扔出弯刀想要了结墨从安的性命,是管家为他挡了那一刀。   墨从安拼命地往前跑,他不敢回头,他几乎能想象得出此刻的管家,应该是躺在血泊之中。跑着跑着,不知不觉他已经泪流满面。   墨从安很久没哭了,可现在,所有人都死了,真正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坐在山谷下的一颗大树旁,抬头是茂密的树叶,挡住了那一点点可怜的阳光。   墨从安其实很害怕自己就这么死了,他想活下去。   他慢慢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正在渐渐流失。   他是不是,快死了。   墨从安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眼睑却像是粘在一起似得,面前的光亮越来越小。   他好像又陷入了梦境。   然而恍惚之间,耳旁回荡着一个姑娘的声音,像是玉石碰撞在一起般清脆。   那声音就像是茫茫黑夜中的一丝脆弱的光,让他忍不住伸出手。   ☆、二十七个长公主   墨从安仿佛一个在黑夜里不知方向乱撞的人,可是倏忽在某一个方向,那里亮起了细微的光,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一般,他睁大眼睛。   眼前却多了一个姑娘。   他差点以为眼前的人是仙子下凡,她穿着紫色的纱裙,赤着脚,脚上是一对叮当作响的金镯子,身后是一片紫色花海。两只湿漉漉的好奇的眼睛盯着他瞧,那里面是小小的他。   “哎,你怎么啦?”   “我——”   她伸出手,纤长的手指前仿佛有乱红飞过,迷了他的眼。   那便是他和梓筠的初次相遇。他以为她是误入凡尘的仙子,她看着他却是捂着嘴笑了。此时的他实在是狼狈不堪,浑身泥土,脸上不用看都知道沾染了许多灰尘,哪有曾经富家少爷的模样。   “我带你找我师傅。”她也不问他的来历,呆愣着的墨从安被她扯了起来。   元梓筠自然不是偶然经过这里,清晨的时候,师傅就让她在山谷下的那颗大树附近等候着,说那里会遇见她未来的师弟。   元梓筠闻此兴奋至极,蹦蹦跳跳地去了。   在见到传说中的师弟时,她不免有些失望。这看起来仿佛风一刮就会被吹走的小身板,铁定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竟然会是她未来的师弟?   墨从安对自己被嫌弃这件事浑然不觉,他小小的手被包裹在元梓筠的手里,只觉得手心处流淌着一股暖流一直到达内心最深处。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元梓筠只觉得自己手心里的小手扯了扯自己,她回头不解地问,“怎么了?”   少年期期艾艾地说,“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元梓筠疑惑不解地望着他。   墨从安没有说话,他牵着元梓筠到山谷前。   一块灰白的大石上刻着“子弦谷”三个大字,震慑着来往的江湖人士。可在那块大石旁,却躺着一具尸体。   那是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男子,他蜷缩着身子躺在那儿,脖颈却是鲜红一片,渗出的鲜血混合着尘沙,散发出腥气,他脸上却没什么痛苦神色,看起来好像死得很平和。   墨从安抬起头看她,元梓筠眼神有些躲闪。   “你在害怕。”墨从安的语气很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元梓筠没想到这小兔崽子这么讨厌,瞎说什么大实话,她激动地抬起头,转了转眼珠子,吞了口唾液,“我哪有害怕,不就是——不就是——”   她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口,索性转移话题,“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墨从安呆滞地望着前方,眼睛里是一片悲伤的蓝色海洋,浩瀚看不到尽头,“他是我府上的管家。”   元梓筠疑惑不解,咬了咬唇,“管家是什么?”   “管家就是——”墨从安卡住了,对哦,管家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元梓筠看到他迷惘的神色,低着头盯着他瞧,一字一句:“你、不、知、道。”   用的,也是笃定的语气。   墨从安辩解道:“我知道,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你听罢了。”   元梓筠挥挥手,神色有几分得意,想着自己终于扳回一城,“你就是不知道。”   墨从安低着头,“我只知道,他对我很好,他是替我去死的。”   元梓筠脸上的笑意尽数收敛,她觉得他身上萦绕的悲伤太重了,自己不该开他的玩笑:“那他是你的父亲吗?”   墨从安摇摇头,“不是。”   元梓筠歪头,“那他一定把你当做很重要的人吧。”   墨从安没哭,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管家,似乎带着什么坚不可摧的目标,然后郑重地点头:“嗯。”   最后元梓筠帮他把管家带在了山谷里一处竹林。她真的很怕,扶尸体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可是又怕墨从安嘲笑自己,丢了自己身为师姐的颜面,于是强忍着没有发作。   “我回去取把锄头吧。”   “等下。”墨从安突然想起了什么,及时阻止了她。   “怎么了?”元梓筠回头疑惑不解地问。   墨从安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了出口:“我听说这座山谷里住的都是会吃人的恶鬼。”   元梓筠先是被他那故弄玄虚的严肃脸唬住了,以为真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最后听到他说的话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觉得我像是恶鬼吗?”   本来是个不用回答的问句,墨从安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不像。像是仙子。”   看到他这么郑重其事的回答,元梓筠心里想,我像仙子?说的好像他见过仙子一样。不过面上却显现出几分得意,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翘。   “恶鬼都是外人的传说,你放心吧,你是自己人,不会吃你的。”   墨从安疑惑地指着自己:“我是自己人?”   “是啊!”元梓筠肯定地回答。她觉得如果这师弟肯多夸夸她的话,她倒也不至于那么嫌弃他的啦。   “我只是不小心闯入了你们的地方,怎么就成了自己人?”   元梓筠想了想,终于想出来一个理由搪塞他,“因为命运。”   面对元梓筠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墨从安居然没有质疑,他的眼神呆滞地看着面前的某一处,嘴唇机械地重复,“命运。”   “命运。”   那两个字好像沁入了浓浓的悲伤一般,让他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让他尝到命运这两个字,未免,太过残忍了。   元梓筠看着这个比她小上几岁的孩子,只觉得他比自己还要成熟,他的眼神带着刀锋,难怪师傅想要收他为徒了。   她觉得,这孩子一定很可怜,所以以后罩着他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事实却是,小小的墨从安在后来不仅替她承担错误,把所有吃的让给她,还天天调戏她。   作为一个师姐,她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很大的挑战。   她暗暗想,这小崽子一定是想要谋权篡位,取代她首徒的身份。   当然,此时的她毫无危机感,她觉得这个未来的师弟真的瘦弱不堪。   ☆、二十八个长公主   元梓筠见墨从安在发呆,一个人跑到山上拿了锄头和铁锹回来,随行的,还有几个门派中人。   暮色四合之时,众人点上了火把,面前多了一个小土堆,新鲜的土壤盖在上面有几分潮湿。墨从安跪在坟头面前,犹豫了片刻,他打开了自己背着的包袱,露出里面的衣服,一件是玄色绣着繁复花纹的长袍,一件是桃色绣着牡丹的长裙。   他将那两件衣服抱在胸口,用几近祈求的眼神望着元梓筠,“能,把我父母葬在一起吗?”   他连他父母的骨灰都来不及敛,真可谓是不孝了。   元梓筠被他的神色感染,示意身后的人。没想到他们一副懒散模样:“师姐,我们还赶着回去吃饭呢。你看这天都黑了,饭都要被抢光了。”   “你们除了吃还知道什么?”元梓筠虽然比他们小,却一副大姐大的派头,“他可是师傅的关门弟子,不就为他办点事么?你们都不愿意?”   他们一听“关门弟子”这四个字顿时表态:“愿意!愿意!”   原因无它。清玄子是子弦谷的掌门人,所有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入她的门下,可她要求极高,又是极其注重缘分之人,所以这么些年只收了元梓筠一人。   作为掌门首徒的元梓筠可谓是众星捧月,更别说这所谓的“关门弟子”了。   后来元梓筠要带她上山,他回头看了眼父母的衣冠冢,心想,这里葬着他的父母,从今以后就是他的家了。   从今往后,他不会再落一滴泪水。   来日,他定要将他今日所受的所有苦痛悉数归还。   元梓筠扯了扯呆愣的他,“走啊。”   他抬头,看见她姣好的面庞,点了点头:“嗯。”   ————————————————   这个冗长的梦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墨从安的胸口处,他一个坐起,身上的锦被滑落,才堪堪喘得过气来。他往窗外看去,黑暗中隐隐有一丝亮光,耳边突然响起鸡鸣声。   墨从安起床梳洗,穿戴整齐坐在房中等着上朝。   下了早朝后,元梓筠走到他身旁,“墨大人,本公主有事要同你商议。”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群臣都能听见。但是他们都低着头,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看上去好像听到了一句就会被杀人灭口似的。   墨从安和元梓筠走到一旁,其他的大臣纷纷绕过他们,像是见鬼了一样逃似地离开了。   墨从安眉间有几分颓废之色,元梓筠盯了半晌:“你昨天晚上没睡好?”   “嗯。”   “做噩梦了?”   “嗯。”   元梓筠对这敷衍的回答不满意极了,她偏头冷哼了一声:“你再‘嗯’就别想娶本公主了!”   她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可是还是忍不住。   墨从安握住了她的指尖,眼睛有几分睁不开,“别闹了。”   不是斥责的语气,三分慵懒,三分疲倦,四分撒娇,那尾音像是绒毛挠在她心里。   “你昨天晚上梦见什么了?”   “你。”   元梓筠不可置信地抽出自己的指尖:“我是噩梦?”   她发挥了无限的想象力,随即一副悲愤交加的模样:“墨从安,你该不会是因为要娶我做噩梦吧。”   墨从安噗嗤一声被她逗笑了。   他凑到她耳边:“是因为还不能把你娶回家,想你想得睡不着。”   元梓筠被哄得挺开心,面上却抑制着不显现出来,冷哼了一声,“我今天听嬷嬷说,男人最喜欢用花言巧语哄骗女人。”   墨从安挑了挑眉,“她还说什么了?”   元梓筠仔细回想了下,“她还说男人都喜欢偷腥。”   墨从安笑而不语。   元梓筠以为他承认了,有点不高兴了,“做了我的夫君就不能三妻四妾,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墨从安摇摇头,颇有些无奈,“你一个我都应付不过来了。”   “你这是嫌弃我?”元梓筠现在严重怀疑墨从安变心了,没想到还没有成亲就要遭遇感情危机了,赌气道:“好啊,我们别成亲了。”   墨从安环顾四周,见没有人,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嘴唇快要咬到她的耳朵了,“嗯?你让我反悔?让我别跟你成亲?你不跟我成亲你让我一辈子一个人?你怎么这么坏?嗯?”   每一个反问句上翘的音都撩动着她的心弦,像是被挠着痒痒,她受不了,想要挣脱,偏偏被他的双手束缚着,半分动弹不得。   “嬷嬷还教你什么了?”他继续“拷问”她。   元梓筠回想了下,顿时红了脸,“没什么了。”   墨从安瞧她这脸色十分不对劲,“真没什么?”   元梓筠推着他,“真没什么!”   她心虚得很,昨夜嬷嬷拿出一本小册子,让她学习学习,说是成亲那天用得到。她好奇地接过,以为是关于持家之类的书籍,没成想翻开第一页却是两个赤身裸体的人搂在一起,下/体相连,吓得她还没看清就扔到了地上。   敢情学习是向春宫图学习。   墨从安见她脸这么红也没忍心拆穿她。   看她那么介意嬷嬷说的话,他戏谑道:“其实嬷嬷说得挺对的。”   “挺对?”他还挺对?元梓筠这小脾气又上来了。   “除了你,我可没有别的人可以哄骗。”   元梓筠扯着他的衣袖:“谁知道你这句话是不是哄骗我的?”   “哄骗你做什么?”墨从安反问道。   元梓筠一时回答不上来,于是换个问题,“你刚刚说嬷嬷说得挺对的,那你也喜欢偷腥是不是?”   墨从安一本正经地回答:“这条就算了,我不喜欢偷吃鱼。”   “偷腥不是这个意思。”   墨从安又反问她,“那是什么意思?”   “我——”元梓筠“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发现墨从安真的是越来越狡猾了。   墨从安见她那副说不出口的模样低低地笑了起来,“好了。”   元梓筠偏过头并不想理他,见她不买账,墨从安搂她搂得更紧了。   元梓筠挣扎着,“你放开,不记得要避嫌了?”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媳妇了,用不着避嫌。”墨从安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元梓筠脸又红了,她挣脱开墨从安。   墨从安弯了弯唇,来日方长。   ☆、二十九个长公主   婚期定在九月初三。   洛长公主出嫁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都城。世人皆知洛长公主今年已至花信年华, 这驸马却比她小上三岁。纵然不敢议论, 各人心里都有些看戏的意思。   有人觉得是墨从安是在攀龙附凤,有人觉得这墨从安和长公主都命硬,是天生一对。幸好墨从安之前死在监狱中的消息不曾传入民间,否则又能写几沓厚厚的话本子了。   当事人浑然不觉, 盖因他们忙碌得连偷偷见一面都做不到。   皇宫里热闹极了,景蕴宫内挂上了大红色的帷帐,每天都人来人往的,忙着布置场地,忙着置办嫁妆,大有将国库搬空的架势。   而元梓筠正对着一堆繁复的喜服发愁,这一层又一层, 可怎么穿啊?   “公主, 就试最后一次。”小桃哄着她。   元梓筠才不信她的鬼话:“这是你第十次说是‘最后一次’。”   她转念又想,堂堂大将军要是没死在沙场,倒是累死在试穿喜服上, 岂不是贻笑大方。于是元梓筠挣扎着坐起来,妥协道:“再试最后一次吧。”   小桃安慰着她,“成亲毕竟是大事, 公主, 你就忍这么一会儿, 成亲之后日子就美满了。”   元梓筠听到“美满”两个字,心里也乐滋滋的,想到会和墨从安成亲, 她就觉得快乐的泡泡快要将整个屋子挤炸。   小桃将一层一层鲜红的吉服裹在元梓筠的身上,系上金丝滚边的织锦腰带,襟袖、裙摆都用金线绣着祥云,元梓筠迫不及待地问小桃,“合身么?”   小桃整理了下长公主的衣领,上下打量,觉得今天的长公主真好看,墨从安娶了她也不知道哪里修来的福分,“嗯,合身。”   “终于合身了。”元梓筠激动得快要跳起来,“我可以出宫了吗?”   小桃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公主你还要出宫?”   “对啊,这礼服不都试好了么?我想出宫玩了。”元梓筠满眼都是期待。   小桃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公主不是想出宫玩,而是想见驸马吧。”   元梓筠先是被揭穿心思的心虚,而后又理直气壮起来,“不可以吗?”   小桃哑然失笑,“你问奴婢可没有用,这还得经过许嬷嬷的同意。”   元梓筠一听到“许嬷嬷”这三个字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身后的雕花木床上。   许嬷嬷是皇弟给她安排的,教她成亲那日的礼仪和一系列注意事项。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公主第一次有了害怕的人。这个许嬷嬷还真不是一般的人物,长公主每次想要用武力和地位震慑她,她都会说一大堆的话来堵住她的嘴或者是阻止她的行动。比如当她拿出鞭子,许嬷嬷上前按住了她的手,“一个姑娘家,整日摆弄这个做什么?”   说着就从身后拿出了刺绣,“来,这个比鞭子好玩。”   元梓筠:我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当元梓筠蹦蹦跳跳准备出宫时,许嬷嬷赶紧拦在她面前,又是教导一番:“一个姑娘家要端庄。”   说着将她的手脚摆弄直,“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元梓筠原本很理直气壮,见许嬷嬷这副模样突然有几分心虚:“出、出宫啊。”   许嬷嬷一听,吓得发抖,像是听见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不可不可啊!殿下您大婚在即,怎可随意出宫,更何况您一个姑娘家怎可在外抛头露面?”   姑娘家,姑娘家。元梓筠觉得自己都快被这三个字攻陷了。她自婚期定下来之后,元梓文就特许她不必上朝。可她已经好久没见过墨从安了。   她想出个方法,满脸期待地问:“我女扮男装总可以了吧?”   许嬷嬷一脸嫌弃:“一个姑娘家怎可穿男人的衣服,那像什么样子?”   元梓筠:“额。”她觉得许嬷嬷真的是老天派来的克星,估摸着是老天看她活着太自在了。   这些回忆实在不美好,以至于元梓筠想起时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实在是不想听到许嬷嬷对她说什么姑娘家了。这“姑娘家”谁爱当谁当去吧。   小桃见公主一脸愁苦,有些不忍心:“公主您不妨偷偷潜出皇宫。”   元梓筠否定了这个提议,“你以为我是墨从安?我轻功再好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逃出去。”   小桃颇为惊讶,“我一直以为公主您轻功很好来着,没想到——”   这满满的嫌弃是怎么回事?   “算了算了,我还是安分点吧。”元梓筠无奈地翻了个身。那个许嬷嬷冷不防就来个突击检查,所以为了她的耳朵不再受摧残,她还是安分一点好了。   记得前几天她找到元梓文,问他给自己找的什么牛鬼蛇神,把情况一说,没想到元梓文非但没有同情她反而笑得停不下来,“这世上还有皇姐你害怕的人哪?这许嬷嬷不错,挺有前途的。”   这话说的,谁说她没有害怕的人。她师傅难道不是一个么?   “我不管,你赶紧让她别操心了。”   元梓文可不同意,“好不容易有个可以管你的人,朕觉得甚好。”   元梓筠又翻了身,这成亲怎么比打战还累啊。   小桃看了惊恐地阻止:“这可是喜服,公主您这样在床上翻来翻去,万一有了褶皱——”   元梓筠不屑,“小桃你现在怎么变得跟许嬷嬷一样大惊小怪。”   小桃摆手:“不不不,不是小桃大惊小怪,而是许嬷嬷要是看见了,又得是一顿好说。”   元梓筠闻此惊恐地坐了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元梓筠刚坐起来就看见许嬷嬷那满是褶子的脸上布满慌张,“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末了她又补了个礼,“老奴参见公主殿下。”   元子筠还未说平身许嬷嬷就着急地上前将她拉了起来:“公主殿下可小心,这喜服半分损坏不得。”   元子筠听了真想马上脱下来。   许嬷嬷又问了,“不知昨日那册子,公主可曾好好观摩学习?”   元梓筠想起那画面,只觉得脸上烧得慌,敷衍地回答道,“学习了学习了。”   许嬷嬷放心了,又补充道:“公主殿下不要怕羞,这种事早晚都该经历的。”   元梓筠此刻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打发走许嬷嬷之后,元梓筠坐在窗边,她伸出自己纤长的手指,指腹上有着厚厚的茧子,看着是那么白净,可数月以前,它分明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她曾以为自己只会像个傀儡一样麻木地收割着生命。可从寒冷的边城到了温暖的都城,她觉得一同明媚的,还有她的心。   从前她眷恋沙场,享受鲜血在自己手下绽放,可现在,她突然觉得,纵然一辈子不会执起她的长/枪,一辈子不上战场,只要有墨从安在身边就够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因为一个人放弃这些。可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像是密密麻麻的网将她的心束缚住,再慢慢收紧。   她觉得自己大概魔怔了,又或者是被蛊惑了。可陷入爱情中的人,有几个是清醒的呢。   元梓筠先是痴痴地笑了,复而收敛了笑容,心想,墨从安怎么都不想自己呢。如果他想自己的话,为什么不来看自己呢。   陷入热恋的人,大抵都有些反复无常。   墨从安哪能不想她呢,元梓筠好不容易回来,好不容易接受了他的心意,他巴不得每天都看见她,甚至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或是将她变小揣进自己的口袋里,永远也不分开。   可他听说,成亲前夫妻见面是不吉利的。   墨从安是不信这种东西的,可是关于她的每一样东西,他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想要跟她共白首,想余生的每一刻都与她度过。   上朝之时,他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完全没有得娶公主的意气风发。那些臣子犹豫着终究没有上前祝贺,他们猜想墨从安要么是被逼无奈要么是贪图富贵,否则不会迎娶长公主,眼前他这不虞的脸色便是证明。这上赶着祝贺人家,搞不好不仅弄不到什么好处,还会招来人家的记恨呢。   然而他们又何曾知道,墨从安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夜惊醒,他都害怕自己不过是黄粱一梦。   好在,成亲的日子近了。   金桂花馥郁的香气飘满整个都城的时候,名门贵族都收到了大红色的请柬,墨从安穿着一身鲜亮红袍,他面上没有笑意,可是眼尖的人都看见了他的眼睛里盛的溢出来的喜悦,他骑在马上,身后是元梓筠和她的十里红妆。   元梓文赐了他一座新的府邸作为他和长公主婚后的住处,他早些日子就搬了进去,只待他的娘子了。   宴席上,墨从安摆出客套的笑,颇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深夜,宾客推搡着他进洞房,墨从安才低低地笑出声来。   身着厚重红衣的佳人坐在晃动的烛火下,缀着流苏的轻纱遮盖了她的面容,墨从安隐隐看到她不耐烦的表情,不慌不忙地坐在一旁。   元梓筠从嫣红的盖头里模糊地看见他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她却有些坐不住了。这盖头真讨厌,她又不敢摘,嬷嬷特意嘱咐她,这盖头一定要驸马爷摘才可以,若是提前摘了就是不吉利了。   过了片刻,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元梓筠有些急了。   “你在干嘛呢?”   墨从安换了个手支着自己的腮帮,“看你。”   元梓筠觉得房间有点热,不然盖头里面也不会有一股热气,熏得脸都在发烫,“我有什么好看的。”   墨从安心想,当然有好看的了。她不耐烦却无计可施的样子更好看,他就喜欢她在他面前像是个使不出锋利的爪牙的小兽的模样。   灯盏中的烛心燃得噼啪作响。   “可以掀盖头了吗?”元梓筠终究是按捺不住。   墨从安盯着她不安分的手指,眉眼弯弯,装的是一整个星河清浅的光辉,像是回到了从前,他望着她骄纵却小孩子气的面庞,每次明明有些惧怕却还是逞强想要摆出师姐的气派来。   “还不行。”   元梓筠闻此失望地耷拉个脑袋,她一头的金珠钗,压得她脖子都疼。   墨从安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不忍心再逗她了,他站起身,拿起手边的玉如意走到她面前挑起她的盖头,她那美得气势汹汹的面庞一下子暴露在他面前,墨从安突然浑身动不了了。   这真是他见过最美的她。美得张扬,美得张牙舞爪,美得摄人心魂。   见墨从安突然不动了,元梓筠忍耐终于到极限了,反正盖头已经掀开了,她干脆用手一扯将盖头全部拽了下来,视线终于清明了。   她的驸马,她的夫君,穿着一身红衣站在她的面前。他真好看,像是一树红梅,开得静谧而热烈。   他真成了她的夫君了。   “合卺酒还没有喝。”墨从安回过神来,将玉如意放回原处,接着斟上酒,与元梓筠饮过三遍。元梓筠喝完不忘评价一番,“这酒一点酒味都没有。”   她都是喝最烈的酒。   墨从安慢条斯理地放下酒盏,薄唇轻启,“你这个酒鬼。”   元梓筠撇嘴,“你现在仗着本公主宠爱你,越来越放肆了。”   墨从安低着头笑了一声,声音仍是清冷,“小的不敢,但凭公主处置。”   “我好饿。你还故意把我晾在那儿。”元梓筠随意抱怨了一句,然后绕到他身后找东西吃。   墨从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没想到她竟然是因为饿了才迫不及待想要将盖头掀开。   “你过来。”   元梓筠听此,以为他有什么好吃的给自己,哪曾想,他接着说道:“让我先吃。”   元梓筠不高兴了,用控诉的眼神瞪着他,“你居然还要跟我抢吃的。”   墨从安有力的臂膀将她搂在怀里,他的手指抚上她的朱唇,擦出一抹红,像是跳动的火焰,他俯首吻上她的柔软的唇。   这一次比每一次都具有侵略性,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咬,许是因为有前面几次的经验教训,这次墨从安长驱直入地攻占了她的口腔。而元梓筠毫无经验,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撬开牙关。她感到自己面前的空气都被他掠夺过去,导致她无法呼吸,浑身瘫软在他怀里。   在她感到几近窒息时,他终于放开了她,“好吃。”   元梓筠:“……”敢情又把她的唇当糕点啃了。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想要去寻觅吃的,却又被他拉了回来,元梓筠对上他的眉眼竟然结巴了起来:“干、干嘛?”   墨从安那张俊脸在她面前放大,温润而又潮湿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他颇为严肃地说道:“我还没有好好发挥。”   元梓筠一愣,“什么发挥?”   话音未落就被他拽进怀里,薄唇不由分说地抵了上去,她微微仰着脖子,脸颊晕出淡淡的红色,唇角漫出一道细碎的呻—吟。   迷糊之间她终于想起了什么好好发挥了,都怪她上次多嘴说不喜欢他顶着别人的脸亲她。   这么说这张脸才是他的真实面目么?   元梓筠来不及思考,就见他松开了她,耳边响起他低沉的声音,“你不专心。”   她来不及辩解被吻得发红的唇又被他封住了。   元梓筠可怜兮兮地挣扎着,“我……唔……我饿。”   墨从安闻此大发慈悲地放开了她。   元梓筠突然想起,他说要任凭她处置的,怎么就变了呢?所幸饥饿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这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拿起桌子上的糕点就往嘴巴里塞,墨从安无奈地俯身替她擦去嘴边的残屑,看她吃得这么急又有几分心疼。   墨从安看着她吃了好久,索性坐下来盯着她瞧,“吃完了吗?”   元梓筠将最后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吃完了。”   墨从安邪魅一笑:“那该轮到我吃了吧。”   元梓筠这回精明了,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唇,“你不准再亲我了。”   “好。”   元梓筠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打横抱起,她惊慌失措地问,“你做什么?”   “做、你。”他简单明了地回答。   元梓筠瞪大了眼睛,拼命拍打他结实的胸膛,“放我下来。”   他“很听话”地把她放在了床上。   元梓筠看着红色的帷帐惊恐极了,面前的人像是一道推不倒的墙压在她身上,他的眼神里沾染了爱欲,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下子跌落凡尘。   最要命的是,她一躺下才发现床顶贴着几张春宫图,有一张正是他们现在的姿势。   元梓筠话都说不全了,“我……我……”   “怎么了?”墨从安朝她盯着的地方望去,也愣住了。   然后元梓筠就感觉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隔着衣物顶住了自己的大腿内侧,还滚烫滚烫的,她好奇地将手伸了过去,“这是什么?”   墨从安:“……”   ☆、三十个长公主   墨从安偏过头, 很及时地握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 尴尬地抿了抿唇。   元梓筠毕竟没接触过男女之事,对此有些懵懂。墨从安来之前是做了些功课的,他怕第一次表现不好给元梓筠留下不佳的印象。   如今佳人在怀,这意外说来就来。   墨从安试图转移话题, “这是谁贴的?”   元梓筠把脸埋在他脖子里,呼着热气,“我也不知。”   心里却是想着,准是许嬷嬷带她进来的时候将这个贴上的,当时她听到了动静还问了句。许嬷嬷只是回答,她贴的是辟邪的东西。元梓筠没怎么在意,现在想起来真是一言难尽。   墨从安感觉到自己脖子处灼热得快要烫掉一块, 他嗓音带着几分不自在的沙哑, “我有点渴。”   说着便要起身,墨从安突然感觉到了牵制,扭头一看, 却是元梓筠头上金步摇上的金饰勾住了他喜服上缝制的金线。元梓筠往后一靠,步摇带落了下来,墨从安起身将步摇从自己衣服上取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   元梓筠埋怨道:“这满头的金饰快要把我脖子压断了。”说着便随便乱扯将头上的珠钗都拽了下来, 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   突然看见墨从安站在原地不动, 元梓筠疑惑道:“你不是口渴么?”   墨从安点了点头, 拿起茶盏倒了杯水,冰凉的茶水顺着他的喉管往下流,他想到刚才元梓筠那副美艳模样, 只觉得非但没有解渴,嗓子反而灼烧得更厉害了。   那杯水他只喝了一半,元梓筠在他身后拿过了他喝过的杯子,“我也渴了。”   他嘴唇接触的那处,此刻正在被她美艳的唇细细描绘着,墨从安觉得心痒难耐。   元梓筠喝过水之后见墨从安一直盯着自己,不自在地咳了咳,“那个,睡觉吧。”   她累了一天有点困了。   元梓筠眼中的睡觉是盖着棉被纯聊天,可在墨从安眼中可完全不是那回事了。   他将元梓筠打横抱起,十分严肃地对她说,“走吧,为夫伺候你睡觉。”   “哎?我不要你伺候,放我下来!”元梓筠对那种事情其实是好奇中带着几分恐惧。   墨从安低着头,薄唇在她脸颊上磨蹭,“这是为夫的职责。”   夜色正浓,红色帷帐中传来了宛若打斗的声音,到了后来又转为女子抑制不住的呜咽声。   “墨从安,出去,疼。”   回应她的,却是一次狠过一次的顶弄。   ——   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元梓筠睁开眼,想要起身,却是浑身酸软、动弹不得。   她抬眼,却见始作俑者站在梳妆镜前,脱了上半身衣服透过那小小的镜子细细打量自己的身体,似在欣赏般。   元梓筠纵然昨天晚上已经见识过这副躯体的厉害,但如今直视还是会忍不住脸红,她将头埋在被窝里,做一只安安静静的鸵鸟。   可有人偏不如她所愿,一只手将她的被子掀了开来,元梓筠的两个兔子都暴露在了空气当中,她连忙用被子挡住,指控他,“你混蛋!”   墨从安坐在床上,歪着头靠近她,“你哪里我没看过?嗯?”   元梓筠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趴在他裸露的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   墨从安吃痛,“嘶。你到底属猫还是属狗的。”   他转过身,向她展示昨天晚上她的杰作,“你看看。”   元梓筠看到他背上一条条红痕,钻进被窝,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出来,“你活该!”   谁让他昨天晚上那么狠。   墨从安理直气壮,“我怎么活该?你昨天晚上不舒服吗?”   元梓筠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假装没听见,重复着刚才的话,“你活该!你活该!”   “好好好,我活该。”墨从安被她逗笑了,如果这是惩罚,他不介意多受几次。   他跨坐在她身上,双手将她圈在自己臂弯里,隔着被子同她对话,轻声地问她,“那你说昨晚舒不舒服。”   元梓筠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干脆装傻:“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那要不要为夫帮你回忆一下?”墨从安作势要掀她被子。   元梓筠誓死守卫着自己的被子,她小声地支吾着,“舒、舒服。”   “为夫听不太清。”   元梓筠又羞又恼,平日里那看着像是身上写着生人勿近、冷漠遗世独立的墨从安,怎么在她面前,就是无赖、流氓呢?   她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重量减轻了,元梓筠偷偷地探出个头,原来墨从安逗她逗够了,正准备穿衣裳,她看见他宽阔的后背上面都是她的痕迹,笑开了。   这个男人是她的了。   她一个人的。   墨从安穿好衣服后,元梓筠用眼神示意他到屏风外面去,偏偏他没有这份自觉,反而凑到她面前,“娘子可是不会穿衣服,为夫伺候你穿。”   元梓筠连忙拒绝:“不用不用。”她心想,她又不是三岁小孩,还不会穿衣服不成。更何况,昨天晚上他也说要伺候她,结果伺候得她现在浑身酸疼。她可不敢再来一次了。   墨从安见她眼下有乌青,语气突然就软得不行,“昨天晚上我不该要你到那么晚。”   这认错来得猝不及防,元梓筠反应了一会儿,才低低骂了句“混蛋”。   墨从安没脸没皮,“还是昨天晚上那句‘混蛋’好听。”   昨天晚上,她骂他混蛋,他还是不肯出去,也亏的他好意思说!   他看见她红脸的模样,只觉得可爱极了,“不如你再睡一会吧。”   “这都快到中午了。”她想着起晚了那位祖母该不满意了吧。   墨从安揪了揪她红彤彤的脸庞,“没事,我们全家都得听你的。”   “那你怎么不听我的?论官位品级,我是一品大将军,你不过是个大夫。论血统,我是长公主,你不过是平民。出了这朝廷,我还是你师姐呢。”怎么比较墨从安都像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我哪里没有听你的?”他明知故问。   “还不是昨天晚上——”她突然闭了嘴,墨从安还真是狡猾啊。   墨从安见她回答不上来低低地笑了,“娘子不妨说说。”   元梓筠抓住他的手又咬了一口,谁让这人仗着把她的性格摸得清清楚楚就来欺负她。   “嘶,小狗。”   ****   元梓筠穿好里衣又睡了一觉,她实在是昨天晚上被墨从安折腾得狠了。   醒来的时候,墨从安端着吃食放在一旁,她揉揉眼睛看到墨从安在床头,从被子里探出穿着罗袜的脚轻轻地踢了他一下,然后坐了起来,墨从安却是笑着握着她的脚给她穿上鞋子,又把她的衣裳抱了过来,伺候她穿上。   元梓筠被伺候得舒服极了。   墨从安扶住她的腰,“站得住吗?”   “你也太小瞧人了,我可是习武的人。”元梓筠嘴上那么说着,心里却是想,墨从安的体力可真比自己好太多啊。   墨从安则是有点心虚,他方才才知道女子第一次是极其痛苦的,若是早知道,他昨天晚上就不会要她那么多次了。   接着墨从安又伺候元梓筠洗漱吃饭,殷勤得让元梓筠感到有点奇怪了。   “你怎么突然这么对我这么好?”   墨从安还没回答,元梓筠就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你是想让我原谅你早上欺负我的事,我跟你说,不可能。”   墨从安笑而不语。   吃完饭后,元梓筠也没准备去什么劳什子祖母那请安,她之前调查墨从安的时候就知道那人和墨从安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更何况墨从安也不亲近她。   元梓筠堂堂长公主,难道还要跟一个妾请安么。   她出了房门,从宫里带来的丫鬟都不知所踪。元梓筠疑惑不解地问墨从安,“人呢?”   “被我打发到别的地方去了,难道你想昨天晚上被人听见么?”   元梓筠回想了下昨天晚上的情况,只能用惨烈两个字来形容了。幸好这些丫鬟不在外面守着,不然她还不得羞死啊。   *   新的府邸元梓筠一点都不熟悉,墨从安便带着她去逛一圈。在看见小型的练武场的时候,元梓筠像是个得到了心爱的玩具的孩子一样,“这是梓文安排的吗?”   “你猜。”墨从安偏要故弄玄虚。   元梓筠想了想,缠住了墨从安的腰,“梓文虽没有明说,但我也知道他不喜欢我摆弄这些东西。倒也不是因为他觉得女子不该舞刀弄枪,更不是因为他惧怕我功高盖主,而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有愧,他觉得是他耽误了我。”   “你知晓陛下的想法知晓得如此透彻,那你可知道为夫的想法?”   元梓筠听到“为夫”二字时又要忍不住脸红了,但她尽量低着头不让墨从安瞧见,“夫君应当是支持我的。”   墨从安摇摇头,“从前是为夫无用,无法护你周全,今后为夫不会再将你置于危险之地了。”   若是元梓筠从前听到这番话,怕是会从心里反感说出这句话的人,因为对于从前的她来说,没有什么比杀敌更重要的了。现在呢?她知道为什么墨从安会这么说。   那一次,若不是他,她早就死了。   所以他在害怕。   元梓筠搂着他更紧了些,心想,你已经护我周全了啊。   ——————————————   两人继续参观,走着走着竟然撞上了柳如霜,元梓筠见她这穿着,不像是府上普通的婢女,“这是谁?”   “伺候老太太的婢女。”墨从安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实际上,他确实把柳如霜当婢女。   柳如霜心想,墨从安应该是怕长公主这才会说自己是婢女。毕竟府上有个女子也不好解释。   她上前道:“姐姐今天不去向老太太请安么?”   元梓筠挑眉,姐姐?多大的脸?   怎么什么人都上赶着叫自己姐姐?   “陛下叫我一声皇姐,你又叫我一声姐姐。”长公主冷笑了一声。   柳如霜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她若是叫长公主一声姐姐,岂不是把自己放在跟皇上同等的位置上?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还望殿下看在我是从安哥哥表妹的份上饶了我这回。”   元梓筠不是傻子,她这是求情还是想挑拨离间呢?她看着墨从安,言语中带着几丝玩味。   “表妹?”   “从安哥哥?”   墨从安接道:“梓筠妹妹。”   这混蛋又在占她便宜了,小她三岁还好意思叫她妹妹。   “叫姐姐。”元梓筠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墨从安挑起她下巴,“你都叫我哥哥了,我怎么能叫你姐姐呢?”   “这都是什么辈分?”   “你说是什么辈分?”墨从安在她唇上吹了一口气,“我是你情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蚊子真多——来自差点猝死的作者的吐槽。 ---------------- 柳如霜:瑟瑟发抖。 这夫妇俩每天都在旁若无人地秀恩爱。   ☆、三十一个长公主   柳如霜不知道公主的闺名, 但听到墨从安叫的那一声梓筠妹妹像是灌了蜜糖一样, 尽是温柔缱绻。   他素来冷漠,看她更是从未有过好脸色。若是说平日里像是冰山的那一朵高不可攀的雪莲,在她使出自己的小伎俩时他更像是笼罩了千层冰雪。   可这冰雪在此刻却是瞬间消融开出了十里桃花。   墨从安完全没有收敛一点的自觉。元梓筠将他靠近的俊脸推远,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这个不识礼数的婢女,你打算怎么处置?”   “她不过是个村妇,没见过世面。”说着又靠近她,手不安分地缠上了她的腰。   元梓筠心想,你不也是个村夫么?也好意思说人家没见过世面。   “你不管?”   墨从安深邃的眼眸里只有她一人,“走吧。”   然后元梓筠就被他拽走了,待到走远, 元梓筠挣脱开他的怀抱, “好啊,新婚第一天你就维护别的女人,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   墨从安走过去拽过她的手, “我不仅把你放在眼里,我还把你放在心里。”   元梓筠看着他一脸严肃,就好像每次在朝堂之上, 他总是微微皱着眉头神情庄重, 有着很好的耐心细细的聆听时的样子。   就这样不要钱似地说情话也太让人受不了了。   但元梓筠偏偏嘴硬, “你哄我也没有用。那个表妹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还金屋藏娇?”   “我以为你会绝对信任我。”他的语气中带着点不虞。   元梓筠有些紧张了,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无理取闹。   哪知墨从安回头盯着她,看见她低下头, 嘴角溢出笑容,“没想到你吃醋的样子我更喜欢。”   元梓筠猛然抬起头,她觉得自己该习惯他的说话风格,不能每次都被他拨动心弦,不能因为喜欢他就被他吃得死死的。   “要是换成我你难道不会吃醋么?”她撇嘴。   “怎么会呢。”墨从安轻描淡写地说,“师姐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作风么?若是换做我,我就不会让他看到明天的太阳。”   她看着他嘴角那带着一丝渗人气息的笑,因这一声“师姐”也恍惚记起从前,她若是收到哪个师兄弟的礼物,第二天那人必定会遭遇不好的事情,比如打水的时候掉进了池塘,又比如路上不小心摔倒,养了几个月都下不来床,而如今不得不和眼前这人联系起来了。   若是换作寻常人,定是觉得墨从安很可怕,竟然爱到了这种偏执的程度,可正因为被爱的人是元梓筠,所以当事人元梓筠不但没有觉得可怖,反而心里泛起一丝甜。她决定接受他时就觉得自己是遇见了最好的爱情。他爱她爱得越疯狂,她就越高兴,因为她也愿意为他着魔。   她看他,不管是什么,都被一层叫爱情的东西笼罩着,所以他做的一切都被爱情修饰过无数次。   元梓筠上前去揪他腰间的软肉,“那你还笑话我?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   墨从安瞬间破功,不停后退着躲避着元梓筠的攻击。   “你居然怕痒。”元梓筠得意起来,“抓住你软肋了吧。”   墨从安脸上崩不住笑了起来,两人闹着闹着元梓筠就掉进了他宽阔的胸膛里,“谁说的,我的软肋不是你么?”   跟这男人在一起,必须得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从前还只会耍点流氓,现在这情话是说得越来越顺口了。   不喜欢他的时候,只觉得烦恼,喜欢他的时候,就觉得是掉进了蜜罐子里,甜得发齁。   不过,“你还没跟我解释那个表妹呢。”   墨从安哑然失笑,“值得你费心么?”   他是越来越觉得当那些人存在实在是太抬举他们了,不要脸这门技能被他们修炼得炉火纯青。当然他这么想的时候完全没有记起自己。   元梓筠搂着他精瘦的腰肢,“怎么不值得啊,她觊觎我的夫君。”   而且看柳如霜的神色,像是不把自己放在眼底似的,纵然那人掩饰得很好,也难以逃过她的眼睛。若是墨从安不在身旁,拉下去打板子都是最轻的处罚。如今连句威慑都没有,难免失了长公主的威严。   墨从安的手指挑起她下巴,“你的夫君只能看见你一个人。谁都比不上你。”   “若是高兴了,便留她,若是不高兴了,也只能变成尸体了。”墨从安带着最温柔的笑意,眼底藏着对口中的“她”的藐视,接着反问她,“你何需同我说?”   她想杀人,他只会给她递刀。   元梓筠故意说,“我怕你心疼。”   “心疼什么?”他拉起她的手,“心疼你杀人太累?”   他昨晚看见她身上一道一道的伤疤,那是她骁勇善战、驰骋沙场留下的最光辉的印记,他一寸一寸地吻过,想起初遇之时,她看到尸体害怕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而他呢,数年前就漠然如同傀儡,当手上沾染鲜血时,他并无过多感受。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原来他在杀人这一方面天赋异禀。他该去当个杀手。   如今他空荡荡的胸膛被爱装满,只想每时每刻都看到面前的人,再也不愿去想其他了。   然而矛盾的又是,他为了让她开心,什么事都愿意做,包括杀一个在他眼里无关紧要的人。他的爱是偏执而又扭曲的,幸好他的爱人也接受了他的偏执和扭曲。   他们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所以他们该是绝配,谁也不必嫌弃谁。   “我同你开玩笑罢了。”元梓筠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这么矫揉造作。她想要的是什么?或许潜意识里她还是想要证明面前这人是爱她的。纵然他爱她的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他眉目低垂,抑制不住地甜甜地笑了,吻上她的面颊,片刻温润的触感离去,空留他无奈的嗓音,“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元梓筠再一次不争气地脸红,感觉心快要从胸膛跳出来,“是啊,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她是指望他能夸她几句的,哪知他严肃地分析道:“你确实没什么好喜欢的。看上你的人都是为了你的地位。所以,除了我没人喜欢你。”   元梓筠气急,踩上了他的脚,“那你眼光差得可以!”   墨从安“嘶”了一声,煞有其事地应和,“我眼光不差你怎么嫁得出去?”   元梓筠禁不起他逗,又炸毛了,墨从安得逞的模样像是老奸巨猾的狐狸,他决定给她顺顺毛,谁知道元梓筠当真了,并不是很想理他。   “我方才说的你也当真?”   元梓筠心想,若是说的假话,之前那些话也是真假难辨了,她为何不当真?   墨从安凑到她面前,“我怕说了实话,你还会脸红。”   呸,她一个一品大将军还脸红,“我刚才只是有点热罢了,何来脸红一说?”   墨从安感受着微凉的风,对长公主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有了领教。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他突然就扯着她的手。   元梓筠想听实话,这人偏不说,她的手攥成拳手,有些别扭地被他包在手心里。墨从安感觉到了,扭过头看着她,“你要是没人要,我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将你娶到手么?”   他为了得到她做了一个钩儿,就等她这条鱼儿上来。他此生所有的深情,所有的笑容,所有的心动都给了她一个人。他若得不到她,也断然不会祝福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他早就说过了,她是他的命。因为只有她,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真正地活着,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元梓筠又后悔了,她怎么好像又矫情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是仗着面前的人宠她爱她,所以才肆无忌惮,因为她知道他不忍让自己有丝毫的不开心,她闷闷地应了声,“哦。”   墨从安像是纵然一个小孩子胡闹一样宠溺地笑开,扯着她绕过亭台楼阁来到一处空荡荡的庭院。没有仆人,连一丝生气也无,安静得可怕。   “这是哪儿?”   “嘘。”他的中指横在唇上。   元梓筠被他这神秘兮兮的样子感染,眼珠轱辘轱辘转四处看,雕花木门吱呀呀地被推开,里面莫名有一种庄重的氛围。   入眼看去,竟有几块牌位立在高堂上。   墨从安放开了她的手,跪在牌位面前。   他脸上并无悲伤,“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孩儿今天来是特意将你们的儿媳妇带来给你们瞧瞧。孩儿终于成家了。”   元梓筠这方才知道那高堂之上,是她的公公婆婆。她在墨从安身边缓缓跪了下去,也随墨从安叫了一声,“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她贵为长公主,是君,他们是臣。哪有君跪臣的道理?可她仍是跪了,只因这已故的两人是生养墨从安的人哪,若不是他们,怎么会有墨从安呢?她又怎么遇见身旁的这人呢?   ☆、三十二个长公主   墨从安低着头牵过元梓筠的手, 像是手中有什么珍宝似的细细端详。   元梓筠其实很想问他父亲母亲的事, 可话到嘴边又滚落到了腹中。只因他突然抬头望着她,像是看盛夏夜幕上洒落的一整片星光。   她到底作罢,和墨从安给牌位上了香呆了好一会儿才走了出去。   “下个月,我们回子弦谷吧。”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提议, 元梓筠反应了一瞬,她突然想起自己离开子弦谷那日,师傅背对着她,语气有些无奈,“为师早就知道你注定是不属于子弦谷的。走吧。”她抖了抖拂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 “走吧。”   元梓筠走的那日, 清玄子始终背对着她,也不曾送她,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   她的师傅, 将所有的本事全都传授给了她和墨从安,可他们终究是没能归于江湖,终究是辜负了师傅的栽培。   “可以不去么?”纵然想念师傅, 也难免有些心虚。她自幼被清玄子收入门下, 是师门里天资最好, 练功最努力的那个。师傅看她从来都是淡漠的表情,不会因为她多努力几分就多看她几眼。可她到底还是最怕她失望的表情。   “你怕什么?”墨从安把玩着她的手指,“该害怕的应该是我。我把你拐跑了师傅还不得好好整治我一番?”   元梓筠抽出手指, 白了他一眼,“我也没见你害怕。”   墨从安还当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花都摘了,当然是私吞了,难道还能安回去不成?“师傅不给你好脸色,也有我护着你。”   元梓筠继续白他,“在子弦谷那么多年不都是我护着你么?你倒还想护着我?”   墨从安在她的白眼明显懂了一件事,她倒是看他还像当年那个不及她高的稚嫩孩童呢。可哪次她闯的祸,不是他来担的?   可他到底是没揭穿,应和道,“好好好,多谢师姐照顾之恩。”   心里却是想,今晚非得撞得她乖乖地叫声哥哥不可,要让她知道,他是她的男人,不是什么小孩子。   元梓筠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嘴角的笑容带着点不怀好意,“你是不是想要做什么坏事?”   墨从安的面上又恢复了清冷,“我能做什么坏事?”   “你做的坏事还少么?”元梓筠觉得他之前做的那些坏事得说到天亮。   墨从安又开始对她动手动脚,手不安分地搂着她的腰,“我只想对你做坏事。”   元梓筠挣脱开他的怀抱,走在前面。   两人逛着逛着天色就有些晚了,用完晚膳之后,小桃在准备热水给公主沐浴,元梓筠一天都没见到小桃了,就站在她身边看她倒热水。   “恭喜公主终于嫁得如意郎君。”小桃说着吉利话。   元梓筠反倒问她,“你今天一天都不见人影,去哪儿啦?”   小桃眼底划过一丝心虚,只不过快得连元梓筠都没有察觉到。   “这不是公主和驸马亲热,说是不用我们奴婢几人伺候,让我们几人休息一天么。所以奴婢今日就去街上玩去了。”   元梓筠听到亲热两个人脑子里闪过的又是昨日里那激烈的场景,她偷偷瞄小桃,见她没在看自己才松了一口气,“你跟着本公主也有不少年了,不如给你许配个人家?”   小桃听了这话突然有些紧张,“小桃还想陪着公主,最好陪一辈子,公主该不会是嫌弃小桃吧。”   元梓筠心道,这丫头也是痴心一片,可她也断然不能将小桃送到梓文身边,长痛不如短痛,“若是嫌弃,也不会带着你这么多年。只是姑娘家早晚都要有个归宿。”   小桃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公主从前说不需要依附男人,现在怎么跟奴婢说起归宿来了?”   这么一说,元梓筠才发现自己说的,竟然是之前自己最不爱听的话,索性也不说那些了,“若是哪一天改变主意,看上谁家儿郎了,便同我说。”   小桃咬唇,“奴婢知道了。”   元梓筠觉得小桃有几分古怪,只当她是因为元梓文,便没有怀疑。   小桃出去后,元梓筠坐在浴桶里被热气熏着觉得舒服极了。   墨从安坐在屋内等着,耳边时不时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终于等到元梓筠沐浴完,却是裹得严严实实出来的。   元梓筠上床睡觉,墨从安也想跟上去,却被她一脚踹下了床。   “脏死了。”   于是墨从安乖乖地去沐浴,之后急不可耐地爬上了她的床,又被一脚踹了下来,元梓筠穿着罗袜的脚踩在他身上,下巴微抬,“本公主不想跟你同房,去旁边书房睡。”   说完收回脚爬到床上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墨从安看她把自己裹得那么严实的样子颇有些无奈,“公主是嫌弃为夫昨天晚上伺候得不够舒服么?”   元梓筠才不会上当,背对着他,闭上她的小耳朵什么也听不见。   墨从安不放弃,“公主得给我个理由才是,怎叫为夫无缘无故被冷落?”   元梓筠终于开口,“我就无缘无故冷落你?你奈我何?”   这嚣张的样子,他喜欢。   “我们才刚刚成婚,怎可分房睡?若是被外人知晓,少不得咬舌根。”墨从安试图以理服人。   元梓筠犹豫片刻,“那你睡地上。”   “地上潮湿得紧。”   元梓筠见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到底是不忍心,“那你睡我旁边,但是晚上不准碰我。”   可怜的长公主再一次被套路了。   事实证明,一头刚刚开荤的狼是不懂得什么叫节制的,一旦尝到美味之后就不愿意停口了。纵然她把自己卷在棉被里,依旧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长公主悔不当初。   可惜的是,墨从安的设想没能实现,元梓筠就是不叫他哥哥,不停地叫着他混蛋,他低低笑着,捞起她的腿弯,“师姐舒服么?”   她只想说,当初见他时真是瞎了眼才觉得他是弱质书生,明明就是一只大尾巴狼。   元梓筠咬牙心想,她再也不会信墨从安的鬼话了!   ☆、三十三个长公主   墨从安得意了一晚上, 下场就是第二天长公主拖着酸痛的身子将他所有的衣服都丢了出去。这下整个驸马府都知道墨从安惹怒了长公主, 被赶了出来,只能独守空房了。   这事传着传着就从墨府传到了都城内,成了贵族们的饭后谈资,再传着传着就传到了皇宫, 一来一去就传到了元梓文的耳朵里。   元梓文啧啧两声,他就知道自己的皇姐会欺负墨从安!   长公主: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当然这都是后事了。   墨从安可怜兮兮地抱着被子去了书房,柳如霜一得知这事就觉得趁虚而入的机会来了。   “从安哥哥,你怎么睡在书房?这天还有点冷,要是冻坏了该怎么办?”   墨从安看到她,薄唇轻启,“出去。”   他从来视他为无物, 会同她说话也是看着她碍眼。   “霜儿只不过来关心一下从安哥哥嘛。还有那么多空的房间, 为什么要住书房啊?”她低垂着头,一脸委屈的模样。   这些女子,传说中的亲戚, 都是一个模式,自认为表情娇羞,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殊不知在墨从安的眼里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还真是没有什么区别。她们自认为勾人的声音在墨从安耳朵里简直不忍再听下去。   “再不闭嘴, 我不介意让你永远开不了口。”   这凶狠的表情惊了柳如霜一下, 她下意识地捂住嘴。想了一会儿又壮着胆子问,“从安哥哥真的不用我服侍么?”   墨从安凑近她,眼中的戾气像是寒气般散开来, “你那么喜欢做婢女,这府上可以服侍的人多得很。”   这番话明明没有任何的恐吓部分,柳如霜却觉得自己浑身被冷气包围着,头顶上那股压力让她想要拔腿赶紧离开。   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在他身旁站了片刻,才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颤抖,走了出来。然而一离开墨从安的视线范围,她马上蹲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她觉得那个男人太恐怖了,可正是如此,又让她从内心底产生了一种征服欲。   墨从安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翻到了之前做了标记的一页,想要继续看下去,可是脑子里思绪万千。   过了一会儿,他把书拍在桌案上。   他才不去别的房间住呢。这里离元梓筠近,要是元梓筠回心转意,他马上就可以抱着小被子滚回去了。   然而事实证明墨从安想多了,元梓筠再也不想看见墨从安那张脸了,他仗着自己长胳膊长腿,武功比她好,体力比她好,就变着各种姿势折腾她。   成亲之前,他也没这么欺负自己,男人果然像嬷嬷所说一样善变。   元梓筠在没有墨从安的折腾下逍遥了好些日子,精神变得好多了,可墨从安看得见吃不着的样子颇有些憋屈。   她出嫁后的第九日,是要归宁的。元梓文在皇宫里大备筵宴,免不了热闹一番。   墨从安带着元梓筠入宫,因为先帝先后已逝,所以直接去见元梓文行拜恩礼。因为大婚,元梓文想让他们好好温存一段时间,因此他们好些天不曾上朝,也就好久没见到元梓文了。   元梓文看着自家皇姐活蹦乱跳的样子,而墨从安虽然看不出端倪,眼睛下却有轻微的乌青。这一看就是元梓筠欺负了他的姐夫。   他咳了咳,端肃说道:“你们成亲后第二天就分房住了?”   元梓筠疑惑着地看着他,“你的暗卫都已经布置到了我的府邸上么?”   元梓文对她的迟钝有几分无奈,“哪里需要什么暗卫告知?这事在都城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只是那些名门贵族不敢往市井传长公主的事,个个都心知肚明罢了。   她的家事竟然人人皆知?元梓筠长公主的架子一下子又端了出来,“谁敢嚼舌根让他到本公主面前来。”   “这事还莫要怪别人嚼舌根。”元梓文偏过头看着她,颇有种要好好教育她的架势,“大家的眼睛都盯在你的身上,这才成亲几天你就欺负驸马。”   元梓筠顿时气愤地指着墨从安,“你问问他,到底是谁欺负谁?”   墨从安抿着嘴唇,有几分心虚,可看在元梓文眼里,就是害怕元梓筠的样子,他顿时就拿出长辈的样子训斥元梓筠,“皇姐,朕早就说了,你这性子该收敛收敛了。你虽然贵为长公主,可到底是从安的妻子。”   元梓筠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元梓文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啊,明明是墨从安欺负她,他还帮着墨从安。算了,说不清。   “嗯嗯。”她闭着眼睛敷衍地点头,只想先应付过去。   元梓文也不敢多说她。   元梓筠出了月阳殿,笑眯眯看着墨从安,“你不帮我说话是想以后都睡书房?”   墨从安怂了,揪着她的衣袖卖惨,“书房里怪冷的。”   “没事,我帮你多加几床被子。”她很快就想出了应对方案,他前几天才用过这招,还想让她上当?   元梓筠自认为已经熟知了墨从安所有的招数,他再怎么不择手段她也不会让他爬上她的床的。   墨从安没想到自己成亲之后还没吃两天荤就要当和尚了,这日子也忒苦了。前两天他们还腻腻歪歪,因为他一句情话她都会脸红,现在居然接近媳妇儿都困难。   这种情况下,也只能——   “媳妇儿,我错了。”   他白皙的脸蹭着她的衣袖,像极了一只撒娇的小狗。   可惜元梓筠觉得狗比较靠谱,这么想着她推开墨从安的狗头,“回去要养只小胖狗,狗吃剩的东西再给你吃。”   听元梓筠这意思是要养只狗代替他,而且他竟然沦落到要吃狗吃剩下的东西,墨从安揪着她的衣袖不撒手,“有我一个就够了。”   元梓筠噗嗤一声笑出声,觉得这样的墨从安莫名顺眼,刚有点动摇,想考虑着要不让他别睡书房了,墨从安又开口了,“狗哪有我好,我能让你舒服。”   元梓筠呵呵了一声,把他的狗头从自己的衣袖上拽了下来。   还是住书房比较好。   ☆、三十四个长公主   元梓筠抚平衣袖上的褶皱, 连一眼都欠奉就无情地抛下墨从安走了。   墨从安紧跟着她, 样子像极了一只缠着主人的狗狗。   筵席布置在双玉殿,长公主踏入的时候原本有些轻微嘈杂的宫殿顿时安静得针落可闻。   他们伸长着脖颈往长公主身后看去,仿佛她身后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一样,可片刻后就收回了目光, 因为她身后什么都没有。他们的脸上失望中还带着隐隐的兴奋。   元梓筠若无其事地入席,众人起身行礼,她道了声免礼,话音刚落又听见众人喊了声,“参见皇上。”   她抬眼,元梓文道了一声免礼,他衣袖带风、眉梢仿佛沾染了糖, 而他的身旁竟站着墨从安。那厮不知道何时离了她身旁, 去了元梓文身边了。他今日难得着了一身绛紫的外袍,上面绣着松柏图案,脸上是一贯的冷漠, 仿佛戴着一张面具将真实的情感全都藏匿了起来。   可只有元梓筠知道,这张如雪般淡漠的脸庞意乱情迷时的模样,满眼都是爱欲。   她胆战心惊, 不敢看他的眼睛。   比起平日里对着她含着春风的眼睛, 她更为动心的, 反而是此刻的不悲不喜的眉眼。只觉得像是深邃的井,往里瞧上一眼,便要丢了自己的心。   墨从安径直坐在元梓筠身旁, 她面上丝毫不显内心想法,举起酒杯浅酌。然后便察觉到了四处看热闹的目光向她聚集过来。没有明目张胆,只是余光向他们靠拢。   墨从安元梓筠没有半句交流,脸上也都冷冷淡淡的,哪里像是新婚的夫妻,那交织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探究、同情,眼红墨从安的也有,这下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增添了不少。   接下来众人都接二连三地给墨从安和长公主敬酒,献上吉祥的祝福词。其中有几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轮到丞相时,他倒是有些欣慰,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   筵席结束后,墨从安又醉了,他酒量本来差,平日里克制倒是还好,但因为新婚,大家带着祝福敬酒他就没有推拒,更何况元梓筠在身旁,他也不需要防备,就这样一杯一杯地下去脸都红了。   元梓筠心里想的却是,千万不要胡言乱语才好啊。   他不知道墨从安上次醉酒是不是在装疯,但是如果是真的,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墨从安确实酒品不好,第一次醉酒是装的,他只是想逗弄元梓筠一次,第二次醉酒是真的发疯,所以才做出来夜闯景蕴宫这种荒唐事。   不过接下来元梓筠才知道什么叫做“怕什么来什么”,当墨从安身形不稳地站了起来时她的心里顿时就有不好的预感了。   果然他走到了一个贵公子面前,指着他,“你说我是谁?”   那人一愣,“墨、墨从安啊。”   “谁问你这个了?”墨从安凑近他,“我是问我是谁?”   贵公子觉得面前的人多半有病,不准备理他,哪知道墨从安抓住他不放,不停逼问他自己是谁。   元梓筠真是没眼看了,这脸都已经丢到了名门贵族面前了。   她拉过墨从安,把他往座上扯,墨从安还不安分,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嘴里却嘟囔着,“我知道你想觊觎我的——我的——”   嗓音很轻,在元梓筠耳边荡漾着,如同一颗石子落入死水中。虽然大家没听见,元梓筠还是羞愤地捂住了他的嘴。   他想说什么,元梓筠现在可谓是一清二楚,可这些话说给她一个人听也就是了,怎么能被别人听去。她又想,这人还真是记仇,刚才那个人不过是上次多看了她几眼,送了几件礼物罢了,他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在那计较啊。   墨从安唔唔地说不出话,温软的唇一直在她手心上蹭。   元梓文也无奈了,他知道墨从安是什么德行,也害怕他会闹出笑话,不过矛盾的是,他又想墨从安闹出很多笑话,然后看他酒醒之后后悔的样子一定很有趣。毕竟高冷了那么长时间,突然像个疯子似的,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元梓文很快打消了自己不好的念头,“皇姐先带驸马回去休息吧,天色也不早了。”   元梓筠如蒙大赦,连忙将墨从安扶着出了殿。   上了马车之后,墨从安仍然不安分,“去哪儿啊?”   “回家。”   墨从安扭了一下身体,似是赌气般开口,“不回去,我不想睡书房。”   元梓筠想他都成这副模样了,也做不出来什么事,像哄孩子似地说,“好,不去书房睡。”   墨从安傻笑了起来。   元梓筠捂脸,实在看不下去这人痴傻的模样。   墨从安倒在她大腿上横着睡着了,这才安静了许多。回到了驸马府,元梓筠扶他进了屋,又让小桃去煮解酒汤。   他一进屋就脱离了元梓筠朝床上奔去,成一个大字型,誓有一种将木床霸占的架势,元梓筠见了哭笑不得,坐在床边道:“作甚这般?无人同你抢,这床是你一个人的。”   墨从安不知道可听得明白,只一个劲地摇头,“也是娘子的。”   元梓筠抿了抿唇,面红耳赤道:“好好好,也是我的。”   墨从安又说,“娘子以后再也不要赶我好不好。”   元梓筠真是拿这样的墨从安没办法,“不赶了。”   他也不想她为何赶她,她初尝滋味却被他弄得力倦身慵,四肢无力,着实不敢再继续了。   墨从安坐起身来,像是小孩子一样看着她,嘻嘻笑起来,“我想亲你。”   元梓筠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将下流的事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的,此等不要脸的功夫也不知道修炼了多少年,她反问他,“你想亲我?”   墨从安点头,凑到她跟前,期待地撅起嘴唇,却听见自家娘子娇媚的声音,“那你想想好了。”   小桃端了一碗醒酒汤,元梓筠接过认栽地喂墨从安,“以后莫要喝酒了。”   墨从安别过头,躲避汤匙,“就要喝。”   “那便去书房睡。”   墨从安哼了一声,一下子妥协了,“那不喝了。”说完很乖地将元梓筠手中的醒酒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元梓筠从来没有伺候过别人,哪怕是父皇母后、师傅也没有过。可她看着墨从安白净的面庞,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相遇的时候,那时她看到墨从安跪在父母的墓前哭,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从前在皇宫里,宫里的侍女都说她是最受宠的公主,可转眼间她就被送到了子弦谷,一个人,连个侍从都无。   她同情,同情他和自己一样,可她却笑着向他伸出手。   以后,还有她呢。   眼前那稚嫩的孩子弹指之间长成了风流公子,元梓筠疏忽之间有些动情,他教会了她什么是爱,可他呢,她没给过他什么。   昏黄烛光下他闭着眼睛,影影绰绰,脸上泛着沉重的金,晃动了她的眼。   “去叫几个小厮伺候驸马沐浴。”她回过神来吩咐小桃。   小桃应了声是,便下去了。   元梓筠伸手摸了摸他的唇角,心想这里,为什么有时像是十二月的梅花雪,四月的梨花月,有时像是三月的桃花雨,十月的红药芳。   墨从安用微凉的脸庞蹭了蹭她的手指,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   元梓筠的眼角微涨,她觉得,他在旁人前的冰冷,在她面前的幼稚,都不是他真正的样子。纵然她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他也好像是披着黑袍隐藏在岑寂黑夜里的人,她看不清他的相貌,如同摸不透他的内心一样。   元梓筠想,她要走进他的内心,她会将他背负的沉重的命运分担到自己身上。   “头疼吗?”   墨从安模模糊糊之间抓住了她的柔荑,放在自己微凉的唇瓣上,很小声地说,“头疼。”   喝了醒酒汤还头疼,看来是真的喝过头了。   可他忽地睁开眼看着她,狭长的眼儿柔得能滴下蜜来。   元梓筠用水光潋滟的一双杏眼望着他,樱唇微张,道:“好好歇着罢。”   ——————————   自从那日醉酒后,墨从安过了好些个潇洒日子,他反而惴惴不安起来,心里想着,莫不是自己做了什么难堪事情?   他问元梓筠那晚自己又做了什么丢面子的事,元梓筠白了他一眼,“你倒是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尽会做些丢脸事情。”   墨从安对着这不明确的答案着实不解了很久,将衣物穿戴整齐后偕同元梓筠一同上朝。   这嫁为人妇的长公主再一次出现在朝堂上,可着实叫大家吃了一惊。   长公主一副不解模样,她何曾说自己从今往后就甘愿相夫教子?邺朝就靠这几个吃干饭的,无外患也会有内忧。   这夫妻联手,群臣突然觉得自己头上像是悬着一把刀,一个不仔细就容易把脑袋瓜子丢了。   长公主那泼辣性格,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墨从安看着恭顺实则和长公主没什么不同,若是被他们盯上了,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更让他们恐惧的是,皇上也在纵容他们,一点不同于之前的防备和明抬暗贬。   群臣暗自揣度皇上这近来态度变化如此之大究竟是为何原因,可思来想去也是疑惑不解。   且说今日又是一次上朝,他们只觉得每次入宫就如同奔赴刑场,不由得战战兢兢,幸好的是,皇上平日里那一副与墨从安如出一辙的冰冷模样,似乎沾染上了几分喜色。   他们正疑惑着究竟是为何等缘故,只听得元梓文道,“朕有意立丞相之女戚桃言为后,不知众爱卿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讶不已,就连同丞相大人自己也是如此,两眼一瞪,傻了。   元梓筠看着他,也有些诧异,心里暗自想着,这下小桃也该死心了。完了又觉得不对,不论如此,她都该死心。   墨从安脸上倒没有什么异色,只是看着元梓文未达眼底的笑意,眸光有些黯淡。   皇上决定的事,又有谁敢反对,更何况皇上欲要立后的人,是丞相的女儿,哪里找的出来理由反对。   唯有丞相心里悔不当初,若是早知道,便该将女儿早日许配人家,也好过入这深宫受苦。   众人都传皇上有断袖之癖,从不宠幸后宫,他又怎么敢奢望皇上会像寻常人家一样爱护女儿?虽然他曾教导过君王,他知晓他的品行还是足够端正的,他是个好男儿,可他生在帝王家,君王自古薄幸,又怎能祈求他多情。   丞相自是不肖想王权富贵,故而心里苦不堪言,可面上丝毫不可表现出来。   群臣自然是奉承君王,夸赞那丞相之女,以为自己拍了个马屁,既是讨好了君王,又是讨好了丞相,哪里知道丞相心中想法?   这立后之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回到府上元梓筠却是显得几分忧虑,墨从安哑然失笑,“娘子叹气作甚,陛下十三四岁就已经独当一面,你倒是以为他还是那时你上战场时的幼稚孩童?不过是立后而已,那丞相幼女品行皆为上等,当时你也不是将她的名字呈交予陛下?怎的如今皇上欲要将她立为皇后,你倒是不情愿了?”   元梓筠摇摇头,“怎会是不情愿?不过你倒是说对了一点,我着实不该将他还当做那时我离开时的孩童。只是今日我瞧他脸色,虽然看上去喜悦非常,却又显现出几分不对劲来。”   恐怕谁家姑娘相思意又要被辜负。   墨从安低下头,他自然是体会到了,沉默了半晌方才吐出一句,“陛下有自己的选择。”   元梓筠心里有几分不安,“小桃跟了我那么多年,我不愿再将她困在牢笼里。”   墨从安不懂她为何好端端提起小桃来,随即细想目中带了几分愕然,“若是不忍,便让她走吧。她不属于这里。”   是啊,她不属于这里,战场也好,江湖也好,她都不该是一个婢女。   ☆、三十五个长公主   “那你打算——”墨从安还未说完, 耳边传来些微声响, 警惕地止住了话语,元梓筠亦心有感应,偏头一望,果然门口是错愕的小桃。   她站在那里, 双手捧着熏香,脸上并无悲伤神色,应当只听去了一部分。   不知为何,元梓筠想到这竟然松了一口气。   “主子是要赶我走吗?”她攥着剔红云纹托盘的手指泛白。   元梓筠一窒,不由地狠下心来,“从今往后,你就是自由身了。”   小桃听了, 眉眼处哪有半点喜悦可言, 扑通一声跪在元梓筠面前,“小桃知道主子是为了我好,可小桃自从跟随在主子身边时就从未想过离开。”   她叫了元梓筠这么多年的主子, 可元梓筠着实不想继续听下去了,“你去哪儿都好,大可不必为皇家效忠了。”   她做自己的耳目, 做自己锋利的一把刀, 做侍奉自己的婢女, 唯独不做她自己。   小桃紧张地发抖,指甲嵌入手心,掐出红痕来, “公主,我求你——”   托盘放在一旁,她柔软的额头往地上磕去,滚烫的泪珠儿砸了下来,元梓筠错愕起身,她不懂,小桃怎么会甘愿被困在这里。   可她到底是心软了,“罢了罢了,你若执意留下,本公主不赶你走就是了。”   “谢公主。”她激动得不能自已,直将这三个字说了三遍,又磕了三个响头。   长公主心中滋味莫名,她恍惚记得,多年前,她答应收留小桃时,小桃也是这般感恩得直跪在地上,像是舍不得起来似的。   好一会儿,小桃才起身,拿起托盘像是个没事人儿似的弯着身子给香炉换上杜蘅熏香,只是眼角还有残余的泪痕,云烟氤氲缭绕,做好这一切,她便退下了。   墨从安摇了摇头,“你一向杀伐决断刚明,如今却心软起来。”   元梓筠杏眼迷蒙,似在探寻回忆,“当年相遇第一眼,我就觉得她像你,这才心软将她收在身旁。如今让她离开,没想到我又心软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有些无奈。   墨从安诧异抬头,似笑非笑,“怎的与我相像?”   自然不是眉目像。   “她眸中似乎藏着一种蠢蠢欲动的力量,像是春雨后的竹笋欲要疯长。”具体她倒是说不上来了。   墨从安脸上本就浅淡的笑容尽数褪去。   “你怎么了?”元梓筠能感觉得到他的周围突然像是有无形的气场一样,可不过一瞬,那层威压又消失了,他粗壮的手臂搂过她的肩膀,“下个月去子弦谷吧。”   元梓筠被这突然转移的话题弄得一愣,待到反应过来,她才推他的胸膛,“不去。”   “为何不去?”墨从安非但推不开,反而凑她凑得更近,元梓筠抵着他压过来的胸膛,腮染桃花,别扭道:“我就是不去。”   墨从安的唇都快凑到她脸上了,元梓筠不堪其扰,“你若是再这般还是回你的书房。”   墨从安嘴角一勾,低着眉眼望着她,反问道:“哪般?”   元梓筠头往后仰,用手指戳他,“就是现在这般。”   他眼角含情,薄唇微微凉,轻触她面颊,道:“这般?”   手不知不觉地移到她的腰肢处,像是点了火一样灼热,身体挨她挨得更近了,“还是这般?”   元梓筠浑身滚烫,深深地知道他这幅正派的外表内,装的都是些下流想法,遂推拒道:“现在是白天——”   “娘子想什么?白天亲个嘴怎么了?”   元梓筠一时为他的话哽住了,她想什么,他敢说他没想什么?“这门都没关上,叫人看去了不好看。”   “亲的是自己媳妇,怎么就不好看了?”墨从安的脸皮似乎愈加地厚实了。   元梓筠不敢说话,生怕自己说一句话就被墨从安绕进去了,她向来理智无情,怎么就遇了个墨从安?   墨从安哪肯饶她,“娘子方才说那句,为夫暗自揣度,应是说白天不行,晚上就可以了?”   元梓筠咬碎了贝齿,看着墨从安一本正经的模样,恼极了,抬起脚就往他脚上踩,墨从安不对她设防,结结实实地受下了,也只是闷哼一声。   “你倒是不怕疼。”元梓筠说着又踩了他一脚。   墨从安又哼了一声,下巴微扬看着元梓筠,“哪像你?嗯?”   元梓筠也抬着下巴看他,“我怎么了?我像是怕疼的人?”幼时子弦谷修炼,后在沙场上驰骋,她从未因为疼痛掉过一滴泪珠儿。   墨从安回味着那日她娇躯瘫软在他怀里,眼角沁出几滴泪水,这么快她就忘光了?   “既不怕疼,你这些日躲着我作甚?”   元梓筠一窒,才体会到个中意味,没想到面前这人,真是什么事都能联想到床上的事,又羞又恼,又是对他脚一顿乱踩,“你能不能正经点?”   墨从安颇为抱歉,“对着你我正经不起来。”   元梓筠一双秋眸瞪着她,死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的怀抱,她头一次有一种无力感,“你放开我。”   “我抱我娘子怎么了?”他还真是做什么都能理直气壮。   “我是长公主,你得听我的。”元梓筠挣脱得脸上微红。   “好,听你的。”他哭笑不得,大掌一松开,元梓筠就马上离了他的怀抱。只因他就像是时时盯着自己恨不得将自己拆吃入腹的狼,她不得不防。   她心想,他还真是得寸进尺,先是言语调戏两句便罢了,后来便轻薄与她,再后来可以光明正大了,便更加肆无忌惮。   元梓筠欲走,他的长臂又将她拽入怀中。   “去不去子弦谷?”   “不——”她刚吐出一个字就感觉到了他的手不安分地在自己身上游动,仿佛是无声的威胁,“——去。”   “去就好。”他放开了她。   元梓筠想说自己只是接着前一个字说而已,但望见他危险的笑容,决定将快到喉咙的话咽下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   嗯。   ☆、三十六个长公主   不过, 元梓筠挣脱开问他, “你该不会是想回去跟大家显摆一番吧。”   “嗯,显摆什么?”墨从安不懂。   元梓筠扬着脸,“显摆我啊。”   墨从安捏她的脸,“你脸怎么这么大。”   她皱着眉头打掉他的手, “别否认了,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么?”   外人面前的假高冷,在她面前的幼稚鬼。   墨从安笑而不语。   元梓筠果断戳穿他,“你肯定有这心思。”   他舔了舔唇,以掩饰自己的心虚,他不过就是想以她相公的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但是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清玄子毕竟是他师傅, 抚养他们多年, 他们成亲应当回去看望。   墨从安反问她,“你死都不怕,还怕回子弦谷?”   元梓筠中了他的激将法, “好,去就去,到时候被处罚的铁定是你。”   墨从安哑然失笑, 师傅何曾偏心过, 还不是他每次主动替她挡下罪责?   他愿意助纣为虐, 愿意看她被宠得无法无天。   她不需要委曲求全,她想要什么他都会拼尽全力为她谋取。   ——————   又过数日。   都城渐渐地冷了,倏忽一夜之间已到深秋, 让人觉得有初冬之寒冷。   元梓筠受过边城寒冷的天气,从小也都在严寒环境下练功,可这忽冷忽热倒让她不小心染了风寒,所幸病得不严重。   倒也不是边上的侍女没伺候好,而是因前些日子墨从安着实惹怒了元梓筠,便又被放逐到了书房,任凭他怎样认错,长公主也无动于衷。   那日还未到深冬,只是微冷,因而屋内也未燃起地龙,半夜忽地雨疏风骤,元梓筠半梦半醒之间踹开了被子,从窗口穿进来的冷风让她着了凉。   后来便是整日头晕脑胀,这下墨从安说什么也要与她同房住。   “你也不怕我将病气过与你。”元梓筠说着又咳了一声。   墨从安端过小桃手上的药,小桃知道自己多余就下去了,顺便带上了雕花木门。   墨从安对着她的脸色难得很不好,“你同我置气,倒是把自己弄生病了。”   元梓筠原本是拒绝喝的,但是听出他语气中的责备,再看看他紧锁的眉头,她不由得有点怯,乖乖地喝完了药,嘴上却不饶人,“你倒还怪我,也不想想罪魁祸首是谁?”   墨从安冷着一张脸,“你还嘴硬。”   “我病成这样你还欺负我。”她凑过去张口就咬,像是要把他脖子咬断。   墨从安忍痛道,“那你欺负回来了。”   “不够。”这么一下就抵消了,他想得也太美了。   “那娘子还想怎样?”   元梓筠刚想开口,墨从安就补充条件,“为夫说什么也不会再去书房。”   “那还有很多客房。”元梓筠嘻嘻笑着。   墨从安笑了,攥住她的下巴,“我看是为夫不够努力啊,才让你提出如此要求。”   说着他的手又被元梓筠狠狠地咬了一口。   “嘶。”墨从安抽出手,“我这是养了一条小狗么?”   元梓筠觉得他不要脸,“明明是本公主养你。”   他点头,“是公主养着我,为夫这不是在努力报答你?”   呸,他真长着一张巧嘴,无理的都能被他将成有理的了,“你这明明是恩将仇报。”   “哪里恩将仇报?”墨从安抵着她的额头,“我身子都给你了。”   元梓筠甩去自己是负心女的错觉,强行辩解,“可我施恩与你可不止一次。”   他邪魅勾唇,“娘子的意思是,让我多报答几次?”   元梓筠生无可恋地瞪着他。   口才比不上他,武功比不上他。她怎么就被吃得死死的?   “那些话本子里,情郎必是将自己的心上人捧在心尖上的。怎么到你这儿,就一味欺负我?”   她前些日子得闲,得了些话本子在瞧,墨从安因在书房处理公务,因而也不知道她竟然看了那些东西。   墨从安抬起脸,嘴边噙着笑,好奇道,“在哪寻的?也给为夫瞧瞧。”   “话本子倒是比我还重要了。”元梓筠揪他腰间的软肉,“你果真是变心了。”   墨从安哭笑不得,心道这变心定是从那话本子里学来的。他变心?他的眼里除了她可容不下其他女人,她倒说他变心。   “你倒是说说,我这心往哪变?”   元梓筠低着眼睛,一脸不悦,“那可多了。府里有个柳如霜,府外还有千千万万个柳如霜。”   墨从安大笑起来,他最多也是淡淡地笑,少有笑得如此失控的时候,早就将自己的形象不知道丢到哪个角落了。   他掐着她的细腰,“说到底你还是介意那柳如霜,我等会儿就将她赶出去,可好?”   她嘴硬,“我看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这么着急将人家赶回家。”   “我发现你愈发得无理取闹。”   元梓筠挣脱开,“怎么?我就无理取闹了。”   她从来都是刁蛮跋扈、不可一世。   他又凑上去,“我惯着你。”   短短四个字,让元梓筠意识到,自己,又被他撩拨了。   她推开他,“你是不是像这样哄骗过很多姑娘?”   否则也不会让她这么难以招架。   墨从安又是低低地笑了,他不解释,反倒问她,“娘子觉得我哄骗你什么?”   元梓筠心想,还能是什么。   墨从安见她不说话,猜中了她心中所想,满意地翘起唇角,心道,我可早想同你说这些话呢,还不是那时武功不如你,怕被你打成残废。   所以那时也只敢半开玩笑地说让她做自己媳妇之类的话,听多了,元梓筠倒是免疫了。   他的目的就是如此啊,他要她习惯他的存在。   墨从安随意一瞥,却见那玉枕旁的话本子,拿起来随意翻了几页,眼中由惊奇变成玩味,“原来娘子好这口?”   元梓筠只看了前头,只觉得这两人恩恩爱爱的,再看墨从安欺负自己,故而心里不平,“好这口怎么了?”   墨从安翻开那页给她看,“娘子好这口,为夫能满足你。”   元梓筠不解,盯着那话本子看,还没看两句已然是面红耳赤,辩解道:“我——我可没有看到这。”   她哪里知道,这恩恩爱爱的两人,恩爱着恩爱着就恩爱到床上去了,这倒没什么,怎么就被墨从安给瞧去了?她还要不要做人啊?   “啧啧啧。”墨从安惊叹了两句,然后面不改色地评价,“这写话本子的人想必未经人事,写得虚假不堪。”   元梓筠:“……”   “娘子看这个还不如让为夫演练给你看。”   元梓筠:“……”这人还能不能要点脸?   “娘子觉得我不把你捧在心尖上么?”墨从安又翻了几页,“哦,吟诗作对,夜里偷情?娘子觉得这很有情调?”   元梓筠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话本子,反驳道:“什么偷情啊,明明是他人棒打鸳鸯,两人历经坎坷终得相见互诉衷肠。”   “公主好口才,黑的都能被你说成白的。”墨从安从她手中夺过话本子,“还是少看这些,容易变得痴傻。”   元梓筠原本也就是好奇才看的,她辩解道:“我倒是觉得这撰写话本子的人挺有才的。”   “你觉得她有才?也只有未尝爱情滋味的怀春少女能写出这种东西。”   元梓筠不满:“这等打发时间的东西怎么还能较真?”   墨从安笑着反问,“你既然知道不该较真怎么还计较为夫没有按照话本子上宠你呢?”   元梓筠一下子被堵得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说,“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我不是很想听。”   墨从安笑出声,他心里想着,真希望她能在自己面前永远任性,而他又能时刻对着她的笑颜开怀。   “你在这好好休息。”他掖了掖她的被子。   元梓筠一点身为病人的自觉都没有,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   墨从安伺候完元梓筠原本想去书房,脚尖却突然拐了个弯往祖母屋里走,之前不把柳如霜放在眼里,所以也懒得赶她,甚至任由她跟着祖母搬进驸马府,现在媳妇儿发话了,哪里能不依?   柳如霜却在老太太屋里诉苦呢。   她今日听公主亲近的几个丫鬟在那捂着嘴偷笑,说得是那驸马爷黏人得很,离了公主半日都不乐意。柳如霜听了只觉得可笑,墨从安那么一个人,从不让别人近他的身,冷冷淡淡似乎没有七情六欲,怎会做出如此好笑行径?   却道那几个丫鬟还继续谈笑呢,“你道驸马爷为何被赶了出去?”   “为何?”   “还不是驸马爷索取无度,惹公主生气了?”   “你怎么知道?”其他丫鬟都很震惊,驸马爷那副冷淡的样子,还能干得出来这件事?   “你们没看见公主那日赶驸马爷的时候,站都站不稳么?”   这劲爆的消息一传开,就如同炸锅了一般,那个说得津津有味的婢女还未说得下去,只觉得耳旁有风,下意识地躲避,却不及那人手快,结结实实地受了一巴掌,顿时脸庞肿了老高。   抬眼却见平日里温柔得很的小桃站在她面前,眼神像淬了冰雪,“谁教你们在这妄论主子?”   众人吓得跪了一地,屏气凝神不敢作声。   她们都是侍奉公主的婢女,却只有小桃近的了公主的身,在公主身旁说得上话。这下子被她听着了,铁定是遭殃了。   小桃偏脸盯着脸上一阵黑一阵白的柳如霜,柳如霜觉得那眼中似能放出刀子来,吓得低下了头,装作是个没事人似的跑了。   事后越想越气跑到老太太这来嚼舌根了。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人家大墨从安三岁,未经人事,都能将他哄得团团转,你再看看你?也好意思到我面前来诉苦?”   柳如霜白了脸,酸酸地说,“什么未经人事?她同那些兵将们厮混在一起,那身子不知道被多少人睡了,恐怕早就不干净了。”   她口无遮拦、粗俗不堪的话语让老太太一惊,老太太刚想让她出去可不能这样乱说,会招来杀身之祸,自己的房门就咔嚓一声巨响,倒了下来,柳如霜受了惊吓,惊呼了一声,再往门边一看,竟是墨从安站在门口。   好巧不巧,他就听见了最后一句。   柳如霜来不及惊恐,脖子上已多了一只手,卡得她呼不过来气。   老太太在一旁自然是不敢说情,她可也多嘴了一句,还不知眼前这人可曾听见。   墨从安的眼眸浸了血色,又想是燃起了一片火焰,柳如霜小脸惨白,对上他的眼神时,顿时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可那只手居然慢慢地松开了。   柳如霜像是看见了生的希望,大口大口地喘气,却听得墨从安不知唤了声谁,嗓音冷漠至极,待到听清内容,她一时如坠冰窖,眼前差点黑了过去,他说的是,“处理干净吧。”   老太太也没想到墨从安这么狠,她顿时有些惊慌地盯着他,却见墨从安也望着她,像是将她的灵魂都望得透彻。   她心里不安极了,悔死了将柳如霜这蠢货带到府上,看着柳如霜被拖下去,她生怕这也会是自己的下场,正忐忑着,墨从安却笑了,“惊扰到祖母了。”   他不笑倒还好,这一笑,却像是索命的厉鬼。老太太手脚发抖,少不了生一场大病。   她知道墨从安这是在警告自己安分一点。他愿意她顶着他祖母的名头,却不代表他的底线可以一再被挑战。   她虽然被墨从安尊称一句“祖母”,可还不是因为自己不是明媒正娶进的墨家而怀恨了十几年?纵然当年墨从安祖母已亡故,她是那人的贵妾,正妻和妾,看着只有一步之遥,却好像隔着深渊怎么也跨不过。   后来墨家被灭门,唯独剩下她,先帝未能追查出真凶,还墨家一个公道,于是为已故的祖父封侯加爵,她虽然是妾,到底出生于名门望族,又是唯一的幸存者,一个寡妇生活难以为继,便赐了她一个诰命。   她未曾想到多年后墨从安还会回来,而且一入朝堂就得到了新帝的赏识,于是赶紧凑上去以祖母的身份住进墨府。墨从安也尊称他一声祖母。   老太太出生名门望族,如今虽已然在柳如霜父亲的手中走向衰退,但是她骨子里却还是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加上早些年被压抑,所以她才想要将墨从安作为紧紧抓在手里的傀儡,任由她摆布,做墨府真正的主人。可她到底小看了墨从安。   他看着一副弱质书生的模样,且对她都是恭恭敬敬,她未曾看见他眼底的冷漠神色,便得寸进尺,此时却恍惚意识到墨从安是把她往高处捧,这样跌下来的模样才更“好看”。   ☆、三十七个长公主   第二日一早, 元梓筠只听说柳如霜好端端死了, 她心里思忖道,她只是让墨从安赶她出去,怎么闹出了人命?   叫来小桃一问,她竟然不知情, 可见墨从安将这事处理得很隐蔽。   可再隐蔽那也是一条人命,元梓筠虽然被蒙在鼓里,却是不怎么担心,她知道墨从安办事有分寸,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墨从安独自上朝,元梓文担心皇姐便将他召了去。   “你这脖子是怎么了?”元梓文见他脖子乌青了一块。   墨从安摸上自己的脖子,舔了舔唇, “被家里小狗给咬了。”   “狗能咬上你的脖子?”元梓文啧啧称奇, “你家的小狗挺厉害的。”   墨从安忍笑点头表示赞同,“是挺厉害的。”   元梓文打量了他一眼,“你家这狗还咬了你的手?”他有点担心:“你怎么也不上药?”   墨从安拿起手看了看, 颇不在意:“没事。”   元梓文想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会有什么事,“皇姐这风寒可好了?”   墨从安回答:“梓筠风寒不严重,昨天出了一身汗好多了。”   元梓文放心了, “那就好。不过朕叫你来还有一事, 那被软禁了许久的叶慕秋若是再不回去, 恐怕会招来怀疑。”   这转眼已过了五月,怎能不叫人怀疑。所幸的是,墨从安每月冒充叶慕秋的手下给怀王传了口信。只道他受皇上恩泽, 一时无法回慕城。   怀王的耳目也不是吃干饭的,只是到了都城就全被元梓文圈养的暗卫控制了起来,整一个消息传播网就这么瘫痪了,他现在就如同那眼盲的聋子。   可久而久之,怀王心里也产生了一点怀疑,若是再不采取行动,只是一味地蒙骗他,难保会出现什么差池。   墨从安长目微眯,“再等些日子,还不到时候。”   必须要等到准备好的那天,再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元梓文知道墨从安心里有分寸,便没有再多问。两人走到御花园处,墨从安问,“陛下不知何时纳后?”   元梓文眉目神情看不太清,“须得先祭告天地,已选好了日子。”   墨从安点头,“甚好。”   元梓文见他似乎端起了长辈的架子一般,偏也要好好关心他才是,“你和皇姐最近可和好了?”   “谈不上和好,臣与她不过是打闹着玩罢了。”   元梓文见他一脸认真,“皇姐在场那日你为何不说?”   墨从安毫不心虚且理直气壮,“臣也没说我们吵架了。”   元梓文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婚后第三天就分房睡,这也是打闹着玩?”   墨从安有点不好意思,“梓筠还未适应与我同房,陛下也知晓她那脾气,臣又怎么会同她计较?”   元梓文哪能不知道,皇姐要天上的星星墨从安恐怕都会想尽办法给她摘下来,简直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这也是当初他放心地把皇姐交给他的原因。   再仔细一研究,他竟然从墨从安这句话当中闻到了恋爱的腐朽味道,他不自在地咳了咳,“皇姐无事便好。”   墨从安道:“臣近日想偕同公主回一趟子弦谷。”   元梓文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也好,早去早回。”   “待臣归来,定会将怀王的首级送与陛下做新婚贺礼。”   两人谈毕,元梓文望着墨从安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因墨从安每次办事都滴水不漏,便也没将这心中的不安当回事。   墨从安回到府,却见府门前围着一群人,嘈杂得很,他下马查看却见为首的那妇人赖在地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哭喊着,“你们就这样欺负我一个妇人家哦。”   府上仆人见了墨从安,连忙迎上来为难地看着他,“这个妇人说自己是柳如霜的母亲。”   墨从安心中了然,原本紧闭着的大门吱呀开了,元梓筠身上裹着披风,想必是听到了门中的骚动,便出来查看,墨从安急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替她挡住迎面的冷风,“你现在不能吹风,进去。”   元梓筠眸中含着忧虑,墨从安又道,“这件事我会处理。”   元梓筠听了他的话进去了。   墨从安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妇人,那眼神和方才看元梓筠的眼神判若两人,妇人不禁抖了一下,要说她为何来闹?盖因今早起来,竟然有仆人将她女儿的尸体送了回来,问那些仆人,他们只道是得罪了驸马爷,妇人不解,想要问那府上的老太太,仆人却说她恶疾缠身不便见客,便拒的妇人猜想是她心虚才故意不见自己,才找上了一群人上前来闹。   这妇人也是因为被失女之痛而丧失了理智,否则也不敢到这儿来。   墨从安方想说什么,远处就驶来了一顶轿子,轿中的人急忙出来,脚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一跤,看见那撒泼的妇人,惊恐地拉着她,向墨从安赔笑,“墨大人,实在是失礼。”   说着就要拉她走,那妇人哪里肯依,但拗不过他劲大,一边被拖走一边哭喊着揪着自己丈夫的衣服,“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哎呦,我怎么嫁了你这样的人啊。”   一场闹剧终于就这么结束了,原本围观的路人不敢驻足急匆匆地走了。   墨从安进了府,只见自家媳妇冷着一张脸坐在堂上。   “娘子可在等我?”墨从安脸上绽开笑容。   元梓筠抬眼看他,“你杀了柳如霜?”   墨从安望不进她眼底,仿佛昨日的温存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元梓筠只当他是默认,“她是杀人还是放火,才得你如此处置?”   她才知那柳如霜也是朝廷命官的女儿,她和墨从安位高权重自然是不用惧怕,她既是担心墨从安落人口舌,也担心元梓文失了民心。   墨从安欲言又止。   元梓筠别过脸,似有些失望似的。   “你怕什么?”他到底问出口。   元梓筠闻言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置气道:“你若不是我相公,我才不会管这等闲事。”   她还当他做事有分寸。   墨从安呼出了一口气,睫毛垂在无暇面庞上,“别生气了,把身子气坏了。”   “不过是最近着了凉罢了,还气坏呢。”   墨从安耐着心解释,“柳如霜没死,我不过是给她个教训。”   元梓筠顿时瞪大了眼睛,墨从安却不想多说,只道,“娘子放心,你相公不会给你惹事。”   元梓筠心道自己难道收到了假情报,还是想问个清楚。   墨从安知她想法,偏偏不想多说,他昨日怒火中烧,幸好还存着一丝理智。   “别问了。”他不想那些话污了她的耳朵。   “哦。”元梓筠顿时怂得跟什么似的,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墨从安看着她笑了,“你也有自知理亏的时候?”   元梓筠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瞪着眼打他,“你怎么说话的?”   墨从安由着她打,“好好好,我错了。”   元梓筠看着他笑得开心也不纠结方才的事了。   “看你身体好一些了,过几天去子弦谷吧。”   元梓筠见墨从安如此执着,都同她提了这么多次了,只好答应,反正到时候墨从安可以给她做挡箭牌。   ——————   再说那柳如霜的母亲哭闹着回了家,柳父不堪其扰,他也是才知道有这档子事,这妇人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去了。   “你可知道那是谁?”他现在想起还觉得恐惧万分,“那是长公主的夫婿。到时候闹起来你觉得皇上会向着你不向着自己的姐姐么?”   柳母气愤地锤他,“你的女儿都不如你的锦绣前程?你这个杀千刀的,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哦。”   “够了!”柳父阻止她的哭骂,“因为她一人家都不要了?还不是她自作自受?”   柳母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了过去,这时候却有小厮上前来说道,“小姐——小姐诈尸了。”   “你说什么?”柳母没来得及晕,就提着裙子往放置柳如霜尸体的房子跑去。   只见自家女儿坐了起来,跟个没事人似的。   这早上送来的时候,就被断定死了的人,此刻面色红润,哪有一点尸体的模样?旁人避之不及,唯独柳母喜极而泣地将她拥住。   “我的儿啊。”柳母擦着泪,“还好你没事,不然为娘恨不得同你一起去了。”   柳父也赶了来,心中竟是松了一口气,幸亏没有同墨从安闹上。   柳母哭了半天,柳如霜却是一声不吭,看起来像是不会说话了,大夫前来诊断,竟然找不到原由。   但柳父可不敢找墨从安麻烦,心里猜想着自己女儿定是说错了什么话,不顾她才醒过来就逼问她,她被父亲吓得半死,心虚地在将昨日所说写在了纸上。   柳父一看顿时惨白了脸,柳母更是,哪敢再去找墨从安,只心里对他感恩戴德。   ☆、三十八个长公主   墨从安料得府中的那位老太太不会搞出来什么幺蛾子, 见元梓筠身体稍微好了些, 备了辆马车准备赶赴子弦谷。   为此元梓筠表示很无奈,她自认为自己不过是着了凉,过两日也就好了,这般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墨从安却不从。   “这样赶马车,猴年马月才能到?”元梓筠翻了个白眼。   “你还不能吹风。”   元梓筠不肯听他的,跨上旁边一匹马,双腿夹了一下马腹,人就没见影了。   墨从安阻止不及,只得无奈地赶上。奈何骑马技术不如她精湛,怎么也赶不上元梓筠。   元梓筠勒住缰绳, 回头向他吐舌, “你好弱。”   “我最弱,你别再跑了。”   两人走走停停数日就到了子弦谷,进入四周却是无比平和, 连一只鸟的踪迹都没有。然而通往门派的路只有一条,走错一步都会有重重机关等着他们。   墨从安先是带着元梓筠去了父母的衣冠冢跪拜一番,随即往山上赶。   一上山, 就有四处长/枪对着墨从安, “来者何人?”   话还未说完便见到他身后的元梓筠, 众人瞪大了眼睛:“师姐?”   险些戳入墨从安喉咙的长/枪放了下来,众人一窝蜂地围住了元梓筠,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师姐, 你居然回来啦。”   终于有人发现了元梓筠身后被忽视了的墨从安,好奇地问元梓筠:“师姐你怎么带了个男人进山啊。”   他这么一说,大家的眼光都聚集在了墨从安身上,有人疑惑:“这是谁啊?”   有人八卦:“该不会是师姐的老相好吧。”   有人惊恐:“颜溪知道么?”   元梓筠不解:“跟颜溪有什么关系?”   “我怕小师弟知道了把子弦谷掀了。”其他人也深以为然。   元梓筠汗颜,却见墨从安走到她身旁,搂过她的肩膀,“我是他相公。”   身旁一阵抽气声,“师姐,我一直以为你会永远嫁不出去。”   这人刚说完膝盖就挨了一记,师姐看着他,眼里仿佛写着“我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于是他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说我以为颜溪在,师姐您就会一直嫁不出去。”   墨从安道:“这不是还有我么?”   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细微的风声,有什么破风而来,因他躲闪不及正中他的太阳穴,墨从安痛得半跪在地上,方想起身查看,就听见一个声音轻飘飘的,不含半点情绪,“小兔崽子还有胆子回来?”   原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墨从安一下子怂得不敢起身,“徒儿知错。”   众人一回头,却见掌门在身后,她着了一身素净的灰衣,众人急忙向她行礼,心中又疑惑道:掌门总共就两个徒弟,这个又从哪冒出来的?   “知错?”她的声音如同处于薄雾中一般虚无缥缈,“你倒是说说自己哪儿错了?”   “师傅——”   清玄子还不知道他什么脾性?“怎么?说不出来?说不出来就在这跪着。”   墨从安:“……”撒娇失败。   元梓筠简直想把自己埋起来,心里祈祷着师傅不要看见自己。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清玄子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睛眯了眯,“还知道回来啊。”   元梓筠一介大将军秒怂,“徒儿错了。”   “错哪儿了?”   因为有墨从安的先例,元梓筠觉得自己必须正对这个问题,所以她略一思考,颇为认真地说道:“徒儿不该辜负师傅的期望。”   “嗯,还有呢。”清玄子脸上的神色似乎温和了一点。   元梓筠觉得自己这么说是对的,于是接着说,“还有就是不应该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清玄子赞许地看着她点了点头,“既然你把自己的错误分析得如此透彻,那你就在这跪着好好反省吧。”   元梓筠愣住了,不该是这样发展的吧……   墨从安拉着她跪下来,在那偷笑。   “你那么开心是嫌弃自己跪的时间不够长么?”   墨从安一抖。   看着师傅离开的模样,两人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望着对方怂包的模样笑开了。   一旁的师兄弟似乎明白了什么,几个人窃窃私语:“这是颜溪?”   清玄子只有两个徒弟,更何况墨从安擅易容。   “该不会这么多年的脸都是假的吧。”   “不会吧。”   “怎么不会,他天天换一张脸,也没有说那张用的最多的脸就是真的啊。”   元梓筠一脸秋后算账的表情看着他,墨从安转移话题,“师兄弟们回去吧,快到午饭时间了,晚了抢不到饭了。”   吃饭哪有八卦重要,众人不为所动。   “没想到啊,小师弟居然真的把师姐追到了。”   元梓筠抬眼,“怎么说话呢?是我同情他。”   其他人听了恍然大悟,“那师姐做出的牺牲真够大的。”   两人被围观了半天,众人终于意犹未尽地去吃饭了。   “饿不饿。”墨从安问她。   元梓筠觉得还行,“不饿。”   “可是我饿了。”   元梓筠偏头看着他,挑眉道,“饿死你算了。”   墨从安扁了扁嘴,“那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你不累么?”   “不累。”她接着补充,“你累了也跟我没关系。”   墨从安听了“嘶”了一声,直起了腰对着他,“你个小没良心的。”   “这时候嫌弃我没良心了?早干嘛去了?”   这能算嫌弃,他抿了抿唇,“你现在越来越无理取闹了。”   “这时候嫌弃我无理取闹了?早干嘛去了?”   墨从安忍无可忍,掐住她的下巴,然而对着她那张像是随时都会咬人的小兽的脸,马上变了一副腔调,摆出了痴汉一样的脸,“我就喜欢你没良心、无理取闹的模样。”   元梓筠翻了个白眼,打掉了他的手。   “我惹你生气了?”墨从安又凑了上去。   她不耐烦道:“没话找话,你还觉得甚是有趣?”   墨从安识趣地闭了嘴。   清玄子并非是要为难他们,所以才跪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小师弟跑来告知他们,“掌门让我来同师姐师兄说一声,她在紫霞宫等着你们用膳。”   要说这墨从安和元梓筠是从小就被清玄子管教得服服帖帖的,从不敢忤逆师傅,所以对待外人也愈加骄纵。这下听说师傅在等着他们用膳,赶紧起身往紫霞宫赶,生怕耽搁了师傅用膳。   两人到了紫霞宫,见师傅在桌前用膳,他们也不敢坐,只站在一旁。   “怎么?你们如今都喜欢站着用膳了么?”   这一说他们才犹犹豫豫地坐下了,谁也不敢坐在靠近清玄子的那一侧。   清玄子见此叹了一口气,一种“儿大不由娘”的意味。   “这么快就把你师姐拐回家了?”她又问,可语气中没有丝毫喜悦。   墨从安不敢回应。   清玄子低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笑出声来,声音很细微似是叹息,“罢了,你们啊,一个痴傻,一个疯魔,确实天生一对。”   被骂的两人:“……”所以师傅你当初收我们为徒是瞎了眼么?   “为师还当你们永远不回来了。”她抬眼,“也怪我,当初知道你们不属于这子弦谷偏偏还将你们收入门下。”   清玄子想,大概是孽缘吧,当初也是看他们天赋异禀,是难得一遇的人才,可他们终究是要离开这,指望他们将这门派发扬光大却是痴心妄想,枉费一生心血。   元梓筠不敢说话,她若不是出身皇室,或许该属于江湖,着最红的衣、喝最烈的酒、骑大马、舞长鞭、走天涯。   她的余光瞧见身旁的人的青衣,心中有一丝怅然。   “你们也别摆这副姿态给我看了。”清玄子哪能真生他们的气呢,好歹是自己仅有的两个徒弟,“灰头土脸的,用完膳后去洗漱一番。”   “是。”两人应道。   他们的房间早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看起来是有人每天都来打扫的。元梓筠一见更觉得自己对不起师傅了。   她坐在墨从安的房间里抬眼问他,“若是我不是长公主,没有离开子弦谷,你会在哪呢?”   墨从安想起她离开那一日,他没有像平日里那般死乞白赖地挽留,甚至连面都没有露,那是他第一次发现他们是不同的。那时他尚且不知她的身份,可心里已隐隐觉得她的世界离他太远。   还记得那时他失落地望着潺潺溪水,师傅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为何不跟着去?”   他先是惊了下,望见是师傅才低着头失落地说,“跟着去又能如何呢?”   师傅摸了摸他的头,“你还尚小,哪里懂得什么是情爱?未来见了世面也就将梓筠忘了。”   他无法忘,更不能忘。   也怪不得师傅说他疯魔了。   他见过的女子越多,越会想起那日初见她时她身后的漫天残阳。   恐怕是当年一遇梓筠误终生。   ☆、三十九个长公主   “梓筠,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他对上她的眼, 元梓筠望见他的眸中似有万丈残阳,“我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一日大仇未报,我一日难安。”   所以即使元梓筠不是长公主, 他也必定会去都城。   元梓筠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你为什么不问我。”墨从安淡淡的眼神望着她,她从来不问他任何,不问他为何同苏有学亲近,不问他为何在元梓文身旁,不问他为何换了一张脸,不问他为何假死。他看得见她,却觉得她的眼中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海。他们明明已经是最亲密的关系, 可为什么会觉得看对方时都笼着一层薄雾呢。或许是因为信任, 所以元梓筠不问他,又或许是因为不信任,所以不敢问他。   即使她已经猜出一些, 她也不愿深想。   她和墨从安的爱是那么矛盾,她不了解更不敢了解他的过往,却义无反顾地遵从了自己的内心同他在一起, 这甜蜜像是身处枯水, 她拼命地汲取来得酣畅淋漓的他, 生怕有一日失去这水源。   “因为我知道你就是你,对吗?”她连笃定的语气都不敢用。   但是墨从安却坚定地说,“是。”   元梓筠觉得自己变了, 她该是坚强和无情的,可无论手上有没有那支枪,脚下有没有沙场,身旁只要有了他,好像一下子就被浸泡在蜜水罐里神志不清了。   醉倒温柔乡,说的,大概就是她了吧。   想至此,她笑了笑。   “你笑什么?”他不解。   一双剪水秋眸望向他,“笑你痴傻。”   “痴傻的是你。”说着他弯下身,从某个隐秘地方掏出来一个小木人,举到元梓筠面前,“像不像你?”   元梓筠看到那呆头呆脑,面目全非,连脖子都没有的小木人,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问,“这刻的该不会是我吧。”   墨从安见她认出来了,惊喜地说,“我果然刻得像。”   元梓筠:“……”不知道谁给他的自信。   元梓筠在他房间里逛了一小会儿,随即回自己从前住的屋子收拾一下自己,墨从安因到了子弦谷也老实了,所以没有跟去。   将浑身沾染的尘土洗去后,元梓筠觉得舒服多了,走到院子里,却见师傅站在一朵未开的梅树前,自有一种超然的风姿。   原本伸了一个大懒腰的元梓筠立刻收起了手脚跑到师傅身后,“师傅你找我有事?”   清玄子微微偏过身子,“进屋去说吧。”   清玄子进到屋里看她拘谨的模样不禁摇头,“你们师姐弟的性格为师一清二楚,别在为师面前卖乖了。”   元梓筠讪讪地笑了,她可是卖了那么多年的乖。在师傅面前她从不敢嚣张,可在其他师弟面前,她又是一副刁蛮模样。师傅早就将她看穿了却不讲呢。   “为师曾觉得你和颜溪不会有结果,没想到是为师错了。”清玄子摇头,想到方才卜的一卦,话题突然一转,“你和颜溪早日下山吧。”   这才刚上山就下山,元梓筠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她抬眼望向清玄子,却见她眉目之中萦绕着丝丝忧虑,不禁问,“山下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清玄子却不谈何事反倒说,“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你若顾及私情早晚会吃大亏。”   元梓筠早就知道师傅擅卜卦,预灾祸,心下顿时不安起来,顾不上师傅告诫自己的话,就站起身来往外走。   清玄子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墨从安正在沐浴,听到屋外有声响,本来微微合上的双眼倏忽睁开,却没想到元梓筠直接闯了进来,她也不顾不上他在干嘛,“我们快下山。”   “出什么事了?”他看着她火急火燎的模样不禁问。   元梓筠眉头紧蹙,“我也不知,方才师傅让我们赶紧下山,我觉得可能是出了事。”   墨从安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微微眯起双眸,“师傅还说什么了?”   “她说我顾及私情早晚要出大事。”元梓筠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目中有些迷惘,似在细细品味其中涵义。   墨从安屏住呼吸,眼前袅袅白雾升腾,他抬起手握在浴桶的边缘。   “完了。”   这两字从他唇齿中吐出,像是千斤重的秤砣落在心上,窗外熹微的阳光似乎在他眼前一下子暗了下来。   还未在子弦谷呆上几个时辰的两人急匆匆地下山,牵过寄存在客栈里的马匹往都城赶。   在寒风中依旧挺直的翠竹从他们身侧略过,墨从安同元梓筠霎时察觉到耳边异常的风声,握住缰绳的手一顿,座下的宝马嘶鸣一声,前蹄向前跃起,两人一个翻身才堪堪双脚着地,未曾想这还不是结束。   从茂密的竹叶中暗器穿刺而来,墨从安是玩暗器的高手,自然不放在眼里,侧过脸庞双手夹住锋利的暗器朝竹林中刺去,顿时响起痛呼声。但是随着暗器越来越密,他也有些难以招架了。   一旁的元梓筠处境更加不好,几次暗器险些戳中她,脸上还有一处刮痕,鲜红而又细密的血珠渗了出来,墨从安拽过她,将她护在自己的胸膛里,一个不慎中了招,尖细的针一下子刺入他的后背。   他的动作难免因此迟钝了起来,但是奇怪的是那些人见他中招就撤退了。   元梓筠从他怀抱中退了出来,看他的后背,“没事吧。”   墨从安逼出银针,“不疼。”   元梓筠当他是在安慰自己,但是墨从安确实觉得不痛不痒,就是因为这般心中才警铃大作起来,那些人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只为了看他受这点小伤吧。   元梓筠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处,“你没什么感觉?”   墨从安摇头,“无事。那些人定是有什么急事才撤退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别诓我了。”   墨从安抬起衣袖擦去她脸颊上的血痕,嘴角似含着春风,要将那冰雪都尽数融化,他嗓音温润:“能有什么事?”   元梓筠见他一副坦然模样就没再追问,低下头望着他被些微血迹沾染的白衣,“现在好了,马儿都惊走了。”   墨从安望着荒无人烟的四周,一点都没有慌张,“多好,就剩我和你了。”   元梓筠用胳膊肘怼他的腰,“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两人只能这样赶路,待走到有人烟处再做打算。元梓筠一路走一路看他,生怕他有个什么不测,但是墨从安一直没出现什么异常,她心想,难不成真是她多想了?那暗器真的只是普通的暗器,上面并没有淬毒?   她心下有点忧虑,但因一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很快就暂时搁置这忧虑了。   暮色很快四合,寒气从地底升腾起来,他们原以为要在这荒野过夜,没想到会看到前方有细微的昏黄灯光。   元梓筠给了那户人家一点钱财,老妇人哪见过此等贵客,见他们出手阔绰赶忙将自己儿子住的房间收拾出来留他们一晚上。   所幸他们也是吃过苦的人,一碗米粥一碗咸菜晚饭也就解决了。   毕竟是农家,有些破败,两人挤在一张狭小的床上,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老鼠爬过的响声。元梓筠以前也睡过这样的床,却是第一次同他挤在这样小的床上。他的手搂着她的腰肢,让她睡在靠墙的一侧,一块小小的棉被还带着一点霉气,盖在他们身上。他的手臂,隔着一层衣物灼烧着她的皮肤,他的身体是那么温热,丝丝热气渗到她的身上。   元梓筠看着他睡得平和的容颜,心下却有些不安,闭着眼假寐,不知不觉却在沉重的黑夜中睡去了。   还好第二天他们买到了两匹马,虽然不敌带来的那两匹,好歹也比徒步强了。   元梓筠和墨从安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都城,府邸也未回就进了皇宫,元梓文看到他们微微地吃惊,“没有在子弦谷多留几日么?”   “可是出事了?”元梓筠开门见山地问。   “出什么事?”元梓文有些不解。   元梓筠低下头有些思忖着是不是哪里不对,却听得元梓文手下的暗卫突然出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元梓文脸色大变。   元梓文遣走侍奉的人,道,“叶慕秋秋逃跑了。”   墨从安眉头紧锁:“叶慕秋中了臣的毒,若没有臣专门研制的解药是不可能解开的,更何况这皇宫戒备森严,皇上的暗卫遍布四周,想要逃走谈何容易。”   元梓筠这一听也猜出了大概,虽然墨从安从来没有提及叶慕秋中毒这件事,但是她到底知道怀王一直意图造反,叶慕秋既然是逃,那定是墨从安一直以来的计划被破坏了。   元梓文猜测,“若是易容术呢?”   若说易容术,天下像是墨从安这般易容得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很少,但是也足以骗过一些人。   墨从安原本的计划是将叶慕秋圈禁起来,传假消息给怀王,让他以为大计将成,从而放松警惕,而这段时间他们就可以联系邻国,达成结盟,并且有充分时间准备粮草和兵器和怀王一战,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若是叶慕秋能起到威胁的作用那再好不过,不过依照怀王心狠手辣的个性,折损了个儿子他也未必在乎。   怀王的实力亦不可小觑,他应当和别国也达成了结盟,否则墨从安也不会这么警惕,大费周折地准备这些,而今叶慕秋逃跑了,那么怀王也必定会猜到他们的计谋,这一战不可避免,却会比之前打得更艰难。   “可那毒——”墨从安突然眯了眯眼,笃定地朝元梓筠说道:“你我身边有细作。”   元梓筠心中百转千回,随即和墨从安想到了一处,她抬起眼望着他想到师傅说的那句话,有了一个猜测,那个名字已然到了嘴边,她却是不敢说出来。   ☆、四十个长公主   “怀王一直意图谋反, 叶慕秋一事势必会让他谋划着如何先发制人。若是此时开战, 我军占不了上风。”元梓文长眉微微蹙着。   墨从安已经把他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元梓筠。元梓筠的眉也慢慢地蹙了起来。   若是通缉叶慕秋呢,很快这个想法就被他否决了,叶慕秋既然能逃出这戒备森严的皇宫,出个都城又怎么会是件难事。更何况即使叶慕秋无法回到慕城, 但相信情报已经递到了怀王的手上。所以再将叶慕秋追回实质上是在做无用功。   若是废除怀王,则会狗急跳墙,适得其反。他的势力远远大于元梓文的想象。天高皇帝远,他暗地里干的那些事若非元梓文这些年没有察觉又怎么会造成今天的结果?   “陛下不用担心。”墨从安心里知接下来少不了一场恶战,“即便占不了上风,也不会陷入被动的局面。”   “这皇宫里的暗卫都是父皇在世时交予朕的,从未察觉有不忠之人, 怎料到关键时刻出了事。”   元梓筠心下有些不安, 离开子弦谷前师傅说的那番话还萦绕在她耳边。   两人回驸马府后,墨从安第一件事就是翻看自己私藏起来的箱子,看着似乎没有异常, 仔细一看却能察觉上面被动过的痕迹,果然不如墨从安所料,“有人趁我不在动了解药。”   这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他从毒王那里讨来的毒药, 而给叶暮秋下的那一种也算不上毒药, 能让人无法言语, 浑身动弹不得,而这解药放的位置,他连元梓筠都未尝告诉, 而这其中的奸细还真是好本事,连这都能翻找出来。   墨从安心想师傅既然说此事是因为元梓筠顾及私情,那么这个厉害的细作,除了小桃,他实在想不出来第二个人。   元梓筠早就想到,她不敢说,暗自捕捉着曾经的细枝末节,却愈发地觉得小桃不对劲。   两人相视一望时都看出了彼此的想法。   “会是她么?”元梓筠问。   墨从安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她”是谁,反问道:“夫人为何不怀疑我的那些手下?”   元梓筠眼中说不上来涌现的是笑意还是森然,“除了她我还真是想不到谁有这样的本事。”   她还真是不知道赞叹好还是失望好,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侵蚀着她,连呼吸都带着一种刺痛感。她曾说小桃的眼神像从安,透着不择手段、残酷无情的狠劲,可这不择手段、残酷无情,终究是用在了她身上。   “夫人打算怎么处置?”   元梓筠眯眼,“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小桃跟随她那么多年,是她最信任的人,元梓筠不由地感到浑身冰冷,墨从安突然圈住她,元梓筠抬头问,“你会背叛我吗?”   墨从安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勾起唇角反问道:“我与她怎么能相提并论?”   她可是他的命啊。   元梓筠抿了抿唇。   ——————   她是盘算着找小桃算账的,却不曾想小桃主动找到她面前。   “为什么不走?”元梓筠表情冷漠,她没问小桃为何这样做,也没问小桃到底做了些什么,却是先问了她为何不走,她有那么多机会逃走,为什么从容地站在她面前?   “我在等公主处罚我。”   元梓筠气笑了,“为何?”   “因为小桃的心早就死了。”她大仇得报,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心死了?”元梓筠反复念着这三个字,冷笑地望着她,目中泻出杀气,“你既然心死了,本公主就再给你一剑。”   说着便抽出挂在墙壁上的那把宝剑逼近她的脖颈,冰冷的剑锋只差一寸便可戳入她脆弱的血管之中。然而下一刻剑锋偏离戳入了小桃的肩胛骨,鲜血染红了剑刃。   元梓筠偏头看着刚才推了一把自己的墨从安,墨从安却道,“先问她究竟透露了哪些消息。”   元梓筠从来是一个理智的人,所以她不曾信任多少人,可一旦信任那个人便会百分之百信任,甚至可能会将自己的性命都挂在那个人身上,可那个人如今却是结结实实地“捅了她一刀”,叫她如何不失去理智?   她抽出剑,看着小桃被鲜血染红的肩膀无动于衷,她知道那对于小桃来说不痛不痒,“小桃,如若你肯说,本公主饶你一条生路。”   “小桃罪无可恕,只求一死。”她咬着惨白的嘴唇低垂着眼睛。   “只求一死?”元梓筠念着这几个字,握紧了剑柄,随即又松开,提高了声音往门外道:“来人,将她绑了。”   小桃也不挣扎,面如死灰地跪在那儿,可越是这样,元梓筠越觉得生气。   她说过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现在将她绑了送到大理寺是最好的选择,无论是酷刑还是什么,她都一概不想管,一概不过问,那是小桃该受的。她气小桃做出背叛她的事,也气自己当初心软将小桃带在身边。   小桃被带了下去,元梓筠平稳了呼吸看向墨从安,“我觉得还有帮凶。”   墨从安将手搭在她肩膀上,没有回应她的话,反而说道:“梓筠,这两天你累了,好好去歇着。”   “我不想歇着。”元梓筠摇摇头。   墨从安只觉得很久未曾看到她绽开笑颜了,自从这件事之后她便满脸愁容,恐怕休息也休息不好。他从来不觉得这个国家有多重要,可因为元梓筠,他才觉得这个国家他是必定要守护着的。   他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强拽着她,“你既然有我,就不应该将所有的担子都放在自己身上。”   元梓筠抬着头望他,眼里笼着一层轻纱,带着些微迷惘,又带着些微诧异。   那是她的夫君,她想。   唇上温软,她不敢呼吸他鼻间的空气,那个如沐春风的吻轻轻掠过。   “听话。”她听见他说。   ☆、四十一个长公主   元梓筠确实太累了, 好像无形之中有一副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地束缚。   闭上双眼的前一刻, 她恍惚看见墨从安的笑颜,然后沉沉地睡去。   然而待到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墨从安脸上的笑容突然褪去,一瞬间双眼充斥着戾气, 他骑着马赶到大理寺,几乎没什么阻碍地进了牢房,小桃被绑在柱子上,旁边的狱卒准备给她上刑。   他挥退了那些人,冷漠的双眼望着她,像是要在她身上戳出一个洞。   小桃似乎是已经预料到了,所以丝毫也不惊讶。   “解药。”   小桃低着眼, “没有解药。”   话音刚落他的双手就已经扼住了她的咽喉, 嗓音轻飘飘的,“我不希望我说第二次。”   可小桃反倒是笑了,她扬起脸庞, “真的没有解药。”   那双手加重了力道,小桃感觉到自己几乎窒息,“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什么。”   “说。”   小桃张了张嘴, 却没有发出声音, 墨从安却从她的口型看出了三个字, 他的手骤然抖了一下,小桃欣赏着他鲜有的惊恐神色,觉得甚是有趣, “你应该很怕吧?是不是比死还要难受?”   墨从安抬头望着她,手徒然加重力道:“你在找死!”   “早就想死了。”她虽然说不通畅,却有一种解脱的意味。   墨从安理智回笼收回了自己的手,小桃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我手上有一种毒药,可让人生不如死,你怕么?”   小桃笑出声,“你尽管用在我身上。我既然做了,就不会让计划半途而废。”她所承受的痛苦根本不介意多来一份。   墨从安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少顷,他望着眼前这个有些魔怔的女子,“你不喜欢元梓文么?就愿意这样去毁掉他拥有的一切?”   上次他已经猜出来小桃爱慕着元梓文,恐怕都是伪装吧。   “我毁掉他拥有的一切,他才肯看我一眼!”小桃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想起那日初见,梅花在她脚下绽放,那真是最美丽的季节。   美到物极必反,盛况难再。   墨从安顿时醒悟,“你知道了陛下要立后的事情了是吗?”随即又冷笑着望着她,“你真是我见过最可笑的女子。”   “可笑么?”小桃散乱着头发,扯着唇角望着他,“我也觉得可笑,我也觉得啊。”   一念之差,便是跌落深渊。   她笑够了便低下头,不知脸上是喜是悲,肩膀上染红了一片,她的眼中,已再无光彩。   墨从安只觉得她可恨亦可悲,陛下从来都是理智而又薄情的人,戚桃言不是他所爱之人,却是最合适做他皇后的那个人。   他恐怕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   墨从安知道已经没有任何手段去威胁一个心死之人,转身离开。那恐怕是他第一次感到挫败。   小桃抬眼看那处只剩下逆光,泪水啪嗒地滚落。   原本麻木的肩膀倏忽疼痛起来,像是被千万根密密麻麻的针扎过一样。   昏暗的牢房里投射进来几缕冬日的暖阳,小桃却感到刺骨的寒冷。那些原本对她施以酷刑的狱卒没有再进来。她一个人在那被捆绑着度过了很长时间,长到她恍惚能感觉到自己生命在慢慢流逝,长到好像,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长到好像,她要在这里枯死,可是门却是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竟然是元梓筠。她手上提着一把剑,眼里含着的,是只有面对敌人才会有的锋利眼神。   小桃缓慢地抬起眼,目光复杂。   “你可以解脱了。”   “你说什么?”她的嗓音沙哑。   元梓筠没有回答,反倒是冷笑了一声,“真是好手段。连本公主都要甘拜下风。”   小桃不知所以,支起眼皮望她,望进的却是一双冷漠如雪的眸。   “记住,是陛下让你死。”   那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然后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元梓筠挑去了她的脚筋手筋,向牢门外守着的人吩咐道:“把她随便扔到乱葬岗吧。”眼底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那人低首缓缓走了进来,应了声是。   可奇怪的是,只有他一人。   元梓筠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似有些无奈,似有些气恼,最后却只是说,“不要后悔。”   凤眼抬起,那人张了张唇却没有言语。   小桃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他俯身望着她,只道了一声,“阿棠。”   那一声里含着的,好像是能够融化冬雪的温柔缱绻,又仿佛夹杂着冰冷的雪籽儿。   原来,她叫阿棠么?   元梓筠望着他的背影,想到之前他对自己说。   “放了她吧。”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一霎那,她突然意识到,小桃对他的爱慕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而这一切,她竟然毫无察觉。   “感情用事从来不是你的风格。”她又说。   元梓文紧锁眉头,语气中带着些微疲倦,“皇姐,朕理智了这么多年,就这一次,朕想要感情用事。”   元梓筠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想要打醒他,“她的罪,就算是死一千次都抵消不了!”   “既然抵不起,朕用一生替她还。”   薄情之人,一旦动情,其中的偏执便好像中了蛊,陷入一场大梦,是怎么也不会清醒的。   “还?”元梓筠摇头。“你用什么还?”   “命。”元梓文戳着自己的胸口,“朕的命就在这里,若是皇姐想要讨要随时可以拿去。”   元梓筠瞪大了眼睛,“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君王的命,关乎社稷的安定,他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她从前怎么没有发现,他竟然会是这样感情用事的人。   “朕知道。”   “你既还自称自己一句‘朕’,就该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现在把命交给我,做一个痴情男儿,可真好。”   “皇姐,朕别无他求,只求你留她一条性命。”   元梓筠又气又恼。   出了那月阳殿,却见墨从安站在外面等候。   “你为何来了?”她问。   “见你不在,甚是想你。”所幸元梓文赐了他自由进入皇宫的令牌。   “不过半天不见,你就想我了?”元梓筠挑眉。   墨从安爱惨了她这副模样,死死将她圈在怀里,像是下一刻就要失去她似的。   “你今天怎么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没怎么,就是格外地想你。”墨从安闷闷地说。   “我醒来也没见你,你去哪儿了?”   墨从安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是出去办了点事。”   元梓筠没有质疑,手抵着他的胸膛,“你先回府吧,我和梓文有事去办。”   可墨从安就是不松手,“什么时候回来?”   “等下就回来。”   “好,你一定要回来。”   元梓筠觉得他一下子变得跟个小孩子似的,不禁哑然失笑,“我不回去还能去哪?”   墨从安这才松开了手。   “回去吧。”元梓筠朝他挥着手。   墨从安一步三回头,最后才消失在斑驳的朱红墙角。   ————————   后悔吗?   此后不见亦不念,连梦中都不要再相遇了,阿棠。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红包走起。 早睡吧同志们,我明天肯定不短小。 看了看我那因为天天熬夜变得不堪入目的脸简直要哭瞎。   ☆、四十二个长公主   香雾缭绕, 入眼是红色的帷帐, 墨从安下意识地要去搂身边的元梓筠,她却一个翻身而上,手中拿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摇曳着的烛火照出元梓筠的面容。   “怎么还连匕首都带上了?”即使那匕首只差一毫米就可以刺入他的血管之中,他也丝毫不惧地开口问她。   她那双眼即使刚睡醒也自带凌厉的杀气, “你猜我梦到了什么?”   墨从安问,“什么?”他还当真好奇她梦见什么,才会醒来拿着匕首对着自己的枕边人。   “我梦见了你不再爱我,你背叛了我。”她的眼中,说不上是恨还是悲伤。那种眼神,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无理取闹,那时的她嘴上不饶人, 眼中却都是温情, 哪怕是一句责备,都满含着爱意。   墨从安心一惊,随即将脖子上的冰冷触感推开, 脸上牵强地扯出微笑来,“梦和现实是反的,傻丫头。”   元梓筠若有所思。   墨从安趁其不备夺过匕首翻身压在她身上, “所以该是你不爱我, 背叛我啊。”   他的尾音拖得长长的, 像是松软的绒毛扫在她脸上,“所以现在,该是谁来惩罚谁呢?”   “若与梦境相反, 不该是你爱我?”   这个狡猾的讨厌鬼掐着她下巴,“既然知道还敢质疑我,我该怎么惩罚你?”   他最擅长挖一个陷阱绕着绕着把她自己到坑里去,元梓筠搂过他温热的脖子,语气温柔万千,“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我会剖开你的胸膛看看你的心究竟长的什么样子。怕么?”   墨从安对上她的眼,“怕?你可真狠心。若真有那一天,我会将匕首亲手递给你,娘子可满意了?”   元梓筠闻言蹙眉,“为何听你的意思倒还真像有那么一天。”   墨从安没回应,反而催促着她,“这个时辰,该误了早朝的时间了。”   元梓筠觉得自己再问下去,可真是矫情了,便要起床洗漱。墨从安想,她恐怕是被小桃的事闹成这样的。   他随口一问,“你昨日是去亲自处置小桃了?”   “我亲手杀了她。”她的言语之中毫无波澜,仿佛那个“她”根本就是死不足惜。   墨从安不可置信:“你杀了她?”   “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梓文的意思。”   “陛下竟然不顾情报就要杀了她么?”墨从安难以相信。   元梓筠却不解释,反倒问他,“若你背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却只能在这个责任和我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不可推卸?”   “对,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必须要扛起。”   墨从安摇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我没有这种责任。”   “假设呢,你把自己想成那个人,你会怎么选?”她执拗地想要得到他的答案。   可他却也执拗地望着她,“没有假设。梓筠。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若是有假如,若是我真的扛着这样的责任,我也许就不能遇见你了。”   “假设就遇到了呢?”   他的眼神分外认真,“若是只能二选一,那么我宁愿一开始就不要遇见。”   因为他知道,那样的责任一旦背负,便如同是一座山,一个金笼子,一条枷锁,牢牢地将他束缚,他又怎么会、怎么能有资格去爱一个人呢。   元梓筠以为,他都说选她,哪怕是虚假的,也会哄她开心。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突然有些不忍心再逼问他。   正如他所说,没有假设。情难自已,大抵不过如此。   梓文,你也是这样么?   她想到昨日梓文看小桃的眼睛,张了张口没有言语,只用一双复杂的眼望向墨从安,她好像读懂了一些东西,比如爱情,原来不全是欢乐,其中的苦涩和无奈她从来不知。   她是被推搡着去早朝的。   墨从安似乎有心事,元梓筠一直有这个感觉,但她依旧没有多问,她选择不问是为了给他机会主动说出来,可他似乎并没有那个打算。   “梓筠,你在想什么?”墨从安看着微微低着头走神的元梓筠问。   元梓筠抬起头,她已经望不到他眼睛里去了,她摇摇头。   有时候很奇怪,直觉是那么准的东西,有些人有些物明明在你眼前,却虚幻缥缈得好像顷刻之间就要消散成云烟。   ——————   平日里没什么政事,就算是有,底下有些官员也不会听进去多少,摇头晃脑,得过且过,更何况长公主大婚后不久,他们的实权就已经逐渐地被皇位上那位雷厉风行的皇帝架空,他们知道自己轻则被官位不保,重则株连九族。每日提心吊胆,每每出门前都要交代一遍后事。   可是元梓文却异常地淡定,丝毫不提此事,这反而让他们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像是被绑在一个柱子上,头顶悬了一把锋利的刀,绳子就快断了,却不知道哪一天断。   今日君王异常地沉默。他坐在上端,手支着腮帮,垂着眼睑,似是没睡醒,叫人猜不去心思。越是这般平和的状态越是让大臣们感觉到暴风雨前的宁静,宛若头顶上那根绳子终于断得只剩最后一点了。不知道是该感到惊恐还是解脱,他们不约而同地理了理衣襟,深吸了一口气。   却听君王终于开口:“朕大婚在即,却未曾想怀王竟意图谋反。”   说这话时,他脸上一点愤怒表情也无,而是抬起那双浸满了寒冰的眼睛,“叶暮秋欲刺杀朕,未能得逞,只可惜叫他逃了。”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群臣却是惊骇不已,有人大着胆子问,“陛下,这怎么能逃得掉呢?叶暮秋这逆贼定还在这都城当中。”   “这个问题问的好。”元梓筠轻轻一笑,“朕也想知道,他是怎么逃掉的。你们当中,谁是他的同党呢?”   明明是温和如同带着春光的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能感觉得到元梓文的眼神在群臣身上扫来扫去,当落在自己的身上时,那灼热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心脏都要跳了出来。   元梓文给了他们些震慑便轻飘飘地将这个话题揭过,“朕已经处置了跟随长公主多年的侍女。然而怀王谋反之心昭然若揭,朕决定从即日起备战。”   战争,从来不是一个好听的词。随之而来的,是民不聊生,生灵涂炭。随之而来的,可能是一个国家的覆灭,也可能是一个国家的兴起。   元梓筠望见他眉间萦绕的忧愁,上前一步,“臣愿意为陛下诛杀逆贼,保国泰民安。”   墨从安早就料到,所以不觉惊讶。   元梓文否决道:“皇姐大婚不久,就算朕忍心,驸马也不会忍心的。”   墨从安这才说,“臣愿意代替长公主为陛下效力,也算是替公主尽对陛下的一片忠心。”   元梓筠知晓这二人又在联合起来对付自己,冷笑一声道:“大人好生厉害,一个书生替本公主上战场?你这手,恐怕只握得住笔杆子吧。你可别忘了,本公主才是大将军,而不是你。若国难当头,本公主连战场都不上,这大将军的称谓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众人瞧他们针锋相对的模样,哪像是一对夫妻,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去了,少不了以为他们是仇人呢,可这也更看出了长公主的厉害,她毫不留情,是连自己的相公都要怼上一怼的。   墨从安并不恼怒,料想到如此,低低地笑出声来。   “你当这朝堂上只有你一个将军么?”   元梓筠望着他那副模样,只觉得恼怒得很,因为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仿佛永远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永远胜筹帷幄,永远镇定自如。   “自然不是。墨大人想说什么?”   “长公主征战多年,也该歇一歇了吧。”   “本公主歇是不歇,恐怕不是你说的算吧。”元梓筠微微低着眼睑看他,眸中泻出丝丝戾气,她丝毫不退让。她记得他说过,不会再上自己上战场,不会再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里。她那时也觉得,能够安生地待在他身边也就足够了。可让她在家里等待着,她怎么可能忍受。   这是她守护多年的江山,就算是被摧毁,也要被摧毁在她的手上。   “朕说的算是不算?”元梓文在此时开了口。   元梓筠想都不要想就知道元梓文和墨从安是同一阵营,又怎么会允许自己那么做呢?可正因为如此她才要生气,在乎,从来不是控制一个人的理由。   “陛下说的,自然要算。”长公主望向他,“可若是我,不想听呢?”   众人没想到长公主竟然如此同陛下说话,可年轻的君王笑,“长公主不想听,接下来呢?朕这江山是不是也要给你了?”   长公主嗤笑了一声,“没兴趣。”   其他人当君王心中定会介意,然而元梓文一笑而过,“朕还有一事。立后之事朕打算从简,只筹备一个册封大典。”   元梓筠诧异地看他,却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懂他了。   然而事实却是,她从来就没有看懂过他。她有时会忘了他是一个君王,有时会忘了,他也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这日归家之后,墨从安许久未同她说话,宛若一个幼稚孩童,还用这种冷战的方式同她置气。   元梓筠也不是很想同他说话,一个转身却被他抱个满怀。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金贵?”他的眼睛一定深邃无比,否则也不会装得下那么多的星星。   她问他,“哦,有多金贵?”   “你的命还带着我的命,你说可金贵?”   元梓筠故意说,“你的烂命挂在我的命上,可就不金贵了。”   墨从安却没有心情同她开玩笑,“你真要去?”   “是。”她的眼神坚定无比。   墨从安从前只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该占有她,让她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就该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下不受任何伤害。可是他现在,却不想看到元梓筠失望的眼神。   元梓筠见他不说话又问他,“你说真的有殉情么?从前我倒是听过,可从来不信。如果我死了,你难不成要跟着我死?”   墨从安理所应当地回答:“当然不会跟着你死,你不在了,正好我可以娶三妻四妾。保证比你温柔,比你好看。”   元梓筠恨不得将他丢到护城河里,却听他又说,“所以,不要死啊。”   她的心一动,挑起下巴,“我才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呢。想娶其他女人,你休想。”   墨从安埋在她的黑发中,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   有一件事他没说,这世界上有殉情,可有些时候,活下来的那个人才会更痛苦,他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味曾经的美好回忆,一遍又一遍地被凌迟,一遍又一遍地午夜惊醒。   失去了元梓筠,或许他不会死,但他一定不能活。   ☆、四十三个长公主   元梓筠若是爱上一个人也是爱惨了的, 平日里的事情她可以听从墨从安的, 若不是爱他也不会被墨从安吃得死死的。   可若轮到这等事时,她绝对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她的倔强和顽固是九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包括她的师傅。   清玄子曾说,这性格可成人, 也可害人。梓筠,你需得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可她清醒不了,爱上墨从安时无法清醒,遇上家国之事更是无法清醒。她并不是做糊涂事,而是有些偏激,这种偏激让她听不进任何人的话语。加上她地位尊贵,几乎没人会忤逆于她, 从前先帝在世便是被宠得上天, 那种骄傲和不可一世是刻在骨子里的。爱情或许会让她柔弱,但绝对不会让她屈服。   年关里边关动荡,怀王终究是迫不及待地动了手, 而元梓文却是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同戚桃言成了婚。虽是从简,元梓文该给的聘礼却是一件也没有少。他的面上带着喜色,像是强迫自己笑出来一样。   他越那般, 元梓筠却害怕。因为总会有一种错觉, 这般的他像是枯萎的松树失去了生机, 却在冬雪的隐藏下看不出一点病入膏肓的样子。   而她忙着打造兵器,忙着操练兵马,忙着收集粮草。墨从安异常地平和, 甚至一句劝阻的话语都没有,元梓筠虽然觉得反常却也乐享其成。   原本该是一个喜庆的年却是一点年味都没有。   她走的那一天已是冬末。   风尘蒙住元梓筠的双眼,放眼望去,想要看见的人却始终不见影子。她问梓文,从安为什么不来。   元梓文牵着戚桃言的手,低着声音说道:“从安说,总会再见到。”   总会见到,若是再也见不到了呢?   元梓筠心中像是被虫蚁密密麻麻地啃噬一样,军队当然是不会因为她一人停留,她收回了望着远方的那双眼,转而对元梓文说道:“保重。”   元梓文点点头,“等你回来。”一如当年初登上皇位时,他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皇姐离自己越来越远。元梓文攥着戚桃言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元梓筠张了张口,终究把快到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转身驱马离开,红色的披风微微扬起,身后跟着千军万马,如同一片汹涌的海洋。   初春的雪倏忽之间飘飘洒洒地落在她的肩头,转眼被她衣物上的温度融化成一滩水,那时她已离了都城千里,转身回望的黄沙滚滚也淹没在了细碎的雪花当中,初春的寒气一股脑儿往她衣袖里钻。   转眼,又到初夏。   这时的她,骨子里是冷的,血肉里也是冷的。原来离了亲情和爱情的她,可以冷漠如斯啊。她还是那个高傲不愿意向任何人低头的元梓筠。   一直陪伴她多年的部下一月跟在她身后,“将军,前面经过的就是穗城。”   元梓筠手持马缰,看着远方点点头,“进去整顿。”   他们一同在官道上行了几月路,因为官道狭窄,所以兵分几路。而穗城是最接近被怀王攻占的莫城的地方,所以先在这里回合。   零散的军队在几日内先后抵达穗城,进了城之后,吃了多日干粮的士兵们终于喝上了热粥。   城主设宴款待元梓筠,元梓筠端肃地坐着,看着眼前的山珍海味,面上冷漠,眼神带钩地朝他瞥去,“本将军不是来同你作乐的。”   若她是个男子,是不是就该出现“美人帐下犹歌舞”的画面了?   城主一哆嗦,半天挤出一句:“将军说得对。”   元梓筠这个人,哪怕长得再好看,那双淬上白雪的眼睛斜斜地朝人刺去,不是觉得被勾了魂,而是胆战心惊,连同那上挑的眉,殷红的唇也都变成了锋利的兵器。   一月见她不愿动城主准备的食物,便给她准备了一些小菜,元梓筠刚拿起就放下了,“没胃口,拿走吧。”   一月刚想劝说一番就听元梓筠问:“还有一支军队怎么还没到?”   一月摇头,“属下不知。”   元梓筠笑,“本将军可不是问你,你若是知道,还不成半仙了?”   一月意识到元梓筠在跟自己开玩笑,随即笑了起来,“将军放心吧,不会出差错的。”   元梓筠听他那笃定的语气,眯着眼睛不知看向何处,“再等些时日。”   过了些日子,这最后一支队伍迟迟不来,一月先坐不住了,“该不会是半路上遇到了埋伏吧。”   “官道上能有什么埋伏?”元梓筠眼神里带着一丝阴狠,“许是全都当了逃兵。”   话音刚落就听属下禀告,最后一支队伍终于来了。   来得蹊跷,一月领会了元梓筠的眼神少不得去盘问一番,而元梓筠没动,坐着喝一杯不温不凉的茶。   一阵骚动,一人手中提着包袱,那包袱不知道装的什么,不停地向下渗着水,他径直闯进来,走到元梓筠面前。   一月呵斥他大胆,他也不理,将那包袱扔在了元梓筠面前。里面滚出一个人头,散发着恶臭。连一月都震惊了一下,元梓筠面色如常,只是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像是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看穿一般。   一月见那人擅自闯进来且见了将军都不行礼,刚想要斥责一番,却听元梓筠发出一阵轻笑,像是要抖落春日枝头的花儿,“你何时来的?”   “将军这话我可听不懂。”他眯着眼角,皮肤黝黑,倒像是个糙汉子。   元梓筠低着眉哦了一声,“那我可就公事公办了。”   “将军难道还想处罚我不成?”他走上前随意踢了踢面前那人头,“偏将军想要拉着军队叛变,可是我就地处置了他,怎么说,我也该是功臣。”   “功臣?”元梓筠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你从都城逃到这儿,还敢自称功臣呢?”   “这‘逃’字用得可不恰当。”他坐在元梓筠身边,“我可是同陛下说过。”   元梓筠将他推开,笑眯眯地看着他,“敢情你和元梓文一同诓骗我。”   说起来,他和元梓文“勾结”也不是第一天了。   “我何时诓骗你?我可是说过,总会再见到的啊。”   墨从安总是有理。   元梓筠这才反应过来,墨从安为何不阻拦自己,因为他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同她共生死。   “你不在了,都城怎么办?”   墨从安噗嗤一笑,“不是有陛下吗?你以为我是都城的顶梁柱不成?”   一月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将军,这人——”   “这是将军夫人。”元梓筠说这话的时候没看墨从安,兀自端起手边的淡茶。   墨从安也不恼,低着眼睑,嘴角含笑,似是默认了。   一月默默吃了一嘴狗粮,非常有眼力见地将其他人都带了下去。   “混进我的军队,好本事啊。”元梓筠“表扬”着他。   墨从安本就是个脸皮厚的人,当然是应下这句称赞,“若是没点儿本事,怎么配得上这‘将军夫人’的称号?”   “怎么?”元梓筠听他这调侃,“你不乐意?”   “荣幸之至。”   元梓筠掩饰嘴角的笑意,却发现自己拿任性的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墨从安打量着她的脸,只觉得比前些日子清瘦多了,也黑多了,“你没有好好吃饭。”   “这是行军打仗,又不是在都城。”   他摇摇头,抬脚走了出来。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份糖醋排骨和白米饭。   “吃吧。”   他记得这道菜元梓筠爱吃的,可是元梓筠看了之后就厌恶地皱眉,“我闻到这气味就不想吃。”   墨从安不解地闻了闻,这糖醋排骨也没有什么异味,怎么就不爱吃了呢?   “那你想吃什么?”   “这些天感觉什么都吃不下去,早上还吐了,但我觉得应该没什么事。”她的样子有点恹恹的,许是在墨从安面前,所以也不用强装严肃。   墨从安略懂医术,拿起她的手腕把脉,表情凝重,“我们——”   元梓筠看他模样紧张,语气倒是从容,“我得了什么绝症?”   “梓筠,我们有孩子了。”他感觉到很奇妙,她肚子里,是他们爱的证明,是他们共同孕育的孩子,一想到这个,他说不上来是激动还是沉重,是紧张还是恐惧。   元梓筠吓了一跳,指了指自己的小腹,“你是说,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了?”   原来这些都是一个小生命来到的证明。元梓筠和墨从安一样,心情有些复杂。   “可是我还要去莫城,这算什么?”   墨从安仿佛头顶上被浇了一瓢冷水,“你在想什么?放弃我们的孩子么?”   元梓筠因墨从安这语气猛地站了起来,她的眼神无声地控诉着墨从安,口中想说些什么话来,到底咽了下去。   墨从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她若是说些什么还好,眼下一言不发显然是真生气了,那也是她的孩子,他却把她想成了这样的人。   他只看到她的侧脸,“我——”   “墨从安,你还想做什么?将我送回都城?”她问。   墨从安不说话,因为这就是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继续评论红包。   ☆、四十四个长公主   元梓筠见他沉默, “被我说中了?”   墨从安站起来, 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看向她,“你自己心里不也清楚这是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元梓筠听罢抵着眼睑抿唇,她不得不承认墨从安对的。在她不是个母亲之前, 她确实有资本任性。她的执着,她的偏激,在遇到这般让人无奈的事情上,终于破碎,而她值得庆幸的,大概是这个时候,还有墨从安这个依靠。   又或者更准确的说, 那不是一个依靠, 而是她的另一半,又该说谁依靠着谁呢?   可元梓筠又有些迟疑:“可我也是个将军,怎么能在这个时候——”   “那就待在莫城。”   如果让元梓筠待在都城, 那是睡也睡不安生的。   “从安,我现在照样可以杀敌。”她抿唇,“我不能答应你任何。”   墨从安感到一阵悲哀, 他说过要好好保护的人, 却总是一次次地被置于危险的境地, 可他不能改变任何,只因为这是她的决定,他爱她, 就得尊重她的决定。   “有一件事你可以答应。”   “什么?”   “让我代替你上战场,其他事都由你来安排。”墨从安怕她不同意,又补充道,“如果你爱我,就答应我。”   他眸子里深沉的爱意快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只能点头。   墨从安还想说什么,元梓筠却轻轻掩住了他的唇,“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   他挑眉,“那我想说什么?”   元梓筠不看他。   墨从安胸中似乎有蜜糖在融化,“你动不动就一脸严肃,我都没来得及兴奋。”   “嗯?”元梓筠噗嗤一笑,先是觉得他幼稚可笑,然后愣了愣说,“我也没来得及。”   两个人相视笑弯了腰,他一把将她横腰抱起,转了好几个圈。   墨从安恍惚之间,觉得一切都是梦境,他尽情欢愉,唯恐一朝梦境破碎。   他确实有没说出口的话,他想说,这个孩子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他爱元梓筠。   可她说,她知道。   他所有动情的话语,澎湃激昂的感情都堵在了胸口,化成一滩蜜水,浸得人有点儿发晕。   最好的感情,不过是自己付出的感情都得到了回应,不过是那些年一个人的相思变成了两个人的相伴。   两个人转得有些眩晕,脑海里似乎是万千烟火一同绽放。   墨从安放下她,“你还记得从前吗?”   从前许多事,元梓筠还真不知道他说得是哪一件,“从前如何?”   “你可说过,不会嫁我。”   她记起那时被他纠缠得烦了,自己当时甚至是拿着玲珑枪抵在他胸前说的。   元梓筠后悔了,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从前没有“不可能”三个字,此刻你笃定的事情谁知道在下一刻会因为什么变故而动摇呢,而被自己说出来的话打脸不过如此。元梓筠仿佛感受到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   “我何曾说过这句话,你记错了吧。”事到如今,除了装傻充愣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墨从安没料到元梓筠将耍赖这一招运用得如此娴熟,一时让他无言以对,许久才找到自己的思绪,“当着孩子的面扯谎不好吧?”   看,他又学会了用孩子当挡箭牌。   元梓筠才不上当,“哦?你是在说我扯谎?”   她一脸“单纯无害”,眼睛里又带着些威胁的意味,墨从安忙不迭地说,“你听错了,我在说我扯谎。”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元梓筠满意地说。   屋内不如都城,有些阴暗,甚至带着点霉味,墙上钉着军事战略图,墨从安皱了皱眉,“怎么让你住在这种房间?”   “我自己要住进来的,别忘了我是来干嘛的。”   “最起码要通风。”墨从安推开门,又打开了四周的门窗,微凉的空气灌了进来。   这时卫将军在外拜见,元梓筠道:“进来。”   卫将军踏了进来,看了看脚下带着血腥的人头,又看了看站在窗前的墨从安,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神色有些迟疑。   元梓筠看懂了他眼神的意思,“就在这说吧。”   卫将军作揖道:“方才一月同我说了逃兵的事,这么多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大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你跟随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处置的才对。”   卫将军头微微地往下低了低,他心里其实是积怨已久的,长公主一介女子压在他头上多年,以至于他没有出头之日,所以对长公主他含着嫉妒又含着蔑视,许久他才吐出一句,“倒是属下多虑了。”   元梓筠并没有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朝门外唤了一声,“一月。”   不一会儿,一月从门外走进来,只听元梓筠吩咐道:“将偏将军的人头挂在军旗上,让大家看看,逃兵是什么下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的,睫毛微微低垂,映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精致的红唇似勾非勾。   一月作揖应是。   “恐怕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卫将军开口。   “你的意思是,这个偏将军是叶慕秋的同党吧。”元梓筠应道。   她也曾有这样的猜测,但,“这样愚蠢的做法若真的是叶慕秋的同党的做法,那可真是可笑至极了。”元梓筠的口气里不无蔑视。   卫将军感觉元梓筠在嘲笑别人的同时连带将他的智商也嘲笑了一遍,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冷汗,气氛一时有点微妙。   一月也感受到了,他掩饰了下嘴角的笑意,随即为了缓和气氛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将军队整顿一番,再商讨战术。”   卫将军附和道:“如今怀王的军队已经攻陷了多个城池,情况刻不容缓。”   元梓筠眉间萦绕着烦愁,她自然清楚现在的形势,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更新就是在作死。 好的,我自作自受,请再原谅我一次。   ☆、四十五个长公主   元梓筠略微思索, 道:“把听月叫来。”   一月应了命令, 捡起地上那沾染了发黑的血迹的人头走出门去,卫将军也与元梓筠无话可谈,便推门出去。   墨从安听这名字笑了笑,“听月?怎么不叫二月?”   元梓筠白了他一眼, “亏你是个读书人,二月多俗?”   “一月这名字很雅致?”墨从安反问。   元梓筠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也不接茬。   墨从安偏生不放过她,“小桃这名字,倒符合你的作风。”   他原本想讽刺她有多起名字有多俗,却不想触碰了她尚未痊愈的伤口。元梓筠脸上笑意褪去,淡淡应了声, “是啊。”   元梓筠记得那时小桃说, “我已经家破人亡,不需要那个姓了。”她舍弃了自己的姓,只愿叫小桃。   元梓筠眼神躲避, 显然不肯多谈。当初她选了四名暗卫,作为自己的臂膀,却不想现在废了一只。   不一会儿听月来了, 他表情冷漠, 剑眉入鬓, 一身黑衣,长发干练地束起。像是一朵幽昙冷香四溢。   墨从安一瞧见他,就敏锐地闻到了危险的气息。听月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回望了一眼,只是那眸子里的,不知是挑衅还是不屑。转而对着元梓筠,眼中那丝异样的情绪立刻隐藏得不留痕迹,“主子找我何事?”   说着又看了墨从安一眼,似乎对他的存在很不满,这次是做给元梓筠看的。   元梓筠见此便对墨从安说,“你先出去吧。”   墨从安当真是觉得不可思议,方才卫将军在之时也未收到如此待遇。   元梓筠自然不是故意这般对待墨从安,而是听月的性格使然,他为人谨慎。哪里像一月那个缺心眼的孩子。   墨从安走之前,听月望了他一眼,他看懂了,那眼中是浓浓的嘲讽和得意,好像打赢了什么战役似的。   只是那样的眼神又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所以丝毫不带着幼稚。墨从安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同自己很像,又同自己不像。   听月看了眼那扇关上的门才看向元梓筠,“主子。”   “你比较可靠,所以这件事我还是要交给你做。”   听月的神色很淡然,“主子有什么事交代便是。”   “最近阿素的行踪很可疑,你去调查一番吧。”阿素是她贴身四暗卫之一。平日里就不爱说话。   听月应下。   事后,墨从安不知如何开口,若是问她究竟同听月说些什么,倒像是自己什么都打听似的了,所以他只好旁敲侧击地问,“你喜欢听月么?”   元梓筠还道那喜欢便是普通的喜欢,便随口应了声,“还挺喜欢的。四个人当中数他最稳重了。”说完,元梓筠才发现,如今已经不是四个人了。   墨从安不禁想起自己曾经幼稚的举动,猜想着是不是元梓筠喜欢稳重的人,那日后可不能再摆出这副姿态来了,还是要适当地保持高冷。   “你问这个做什么?”元梓筠看了他一眼,发现面前的人突然摆出一副僵硬的姿态,像是定住了一样,跟个呃……傻子似的。元梓筠不经意多看了两眼。   墨从安咳了一声,“随口一问。”   “我觉得这个人很让人捉摸不透。”他又说。   元梓筠想了想,“听月这个人只不过有些内敛,你同他接触得不多,自然觉得他有些捉摸不透。”   墨从安可不这么认为,不过元梓筠这番话倒显得他像个外人似的,“你这么了解听月?”   有了前车之鉴,元梓筠自然不会完全信任听月,但是她还是顺口说了一句,“自然了解。”   “你谁都觉得自己了解,可别忘了小桃最后可是背叛了你。”   墨从安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功夫还真是修炼得炉火纯青,说完墨从安就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两个人的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   好在这时听月又推门而入。   墨从安轻微地松了一口气,但是看到来的人是听月,脸又黑了。   听月没把他放在眼里,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盘,端到元梓筠面前。   “这是盐渍的梅子,听月看主子最近胃口不好,特意为你寻来。”看着温和的字眼,脸上倒是没什么笑意,眼底的温柔却是藏不住的。   元梓筠原本严肃的脸绽开笑颜,带了几分惊喜,“听月你想得挺周到的。”   听月听了这夸奖,脸色没有变化,倒是在一旁的墨从安脸色那叫一个不好看。该献的殷勤就这样被别人代替了。   好不容易听月走了,墨从安继续问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万一这梅子有毒怎么办?”   元梓筠听罢,拿起一个梅子强塞到他嘴里,墨从安的脸扭曲,牙齿都被酸倒了,他忙不迭吐了出来,理直气壮地说,“这么酸的东西怎么吃!他肯定想害你。”   元梓筠吃了一个梅子后仍旧面无表情,也不忘讽刺他一句,“哪有你喝的醋酸?”   墨从安突然想起自己要高冷一点,咳了咳,整理了一下神态,才缓缓道了一声,“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听了拔下自己头上的银钗插在他的发髻上,“记得多防防啊。”   “你觉得听月很好?”   元梓筠理所应当地说,“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看。”   他听了突然想到,自己以前好像也被她当成弟弟看。   墨从安看着元梓筠走了出去,久违的危机感袭来,虽然他懂一些医术,当真还不懂孕妇需要什么。   等到元梓筠回来的时候,只见自己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梅子,元梓筠嘴角抽搐了一下,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你这是要谋杀我啊。”   “你不是喜欢吃吗?”   元梓筠转移话题,“我找听月有点急事商议,这些梅子我就赏给你了。”   她后脚一触到门槛转身就走,躲墨从安跟躲瘟疫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问别人的收益还以为大家都跟我一样扑街,可是我还是要更新233333。 之前断更的那段时间有点自我放弃的意味,甚至想去心理健康中心看看,现在终于调节过来了。 还有就是,早睡,两点多别看小说。放下手机,立即睡觉。   ☆、四十六个长公主   墨从安还就不懂了, 元梓筠和听月怎么就这么多事要商议呢?   若是这听月对元梓筠没什么想法也就罢了, 可墨从安怎么看听月都觉得他图谋不轨。   在这个似乎并不存在的情敌的威胁下,墨从安殷勤地跑到军医那里,企图知道一些孕妇需要注意的地方。事实上,他的略懂医术仅仅会号脉, 复杂的脉象也会将他难倒,墨从安不禁后悔当年没有好好钻研医术,学点皮毛也是好的。   他当然不能开口说军里哪个女人怀孕了。除了元梓筠和阿素没有别的女子,若是这样说会引来别人的怀疑。   墨从安还是用着之前那个士兵的脸,他坐在军医旁边,那个军医小小的个子,像是发育不良, 样子还有点呆呆的。   墨从安见他这副样子迟疑了一下, 军医瞧见了他问道:“兄弟有什么事吗?”   “肚子疼。”   军医听了上前蹲在他面前,按压他肚子的一处,一边询问, “是这里疼吗?”   他摇了摇头,军医又接着按压另一处,“是这儿疼?”   墨从安又摇了摇头。紧接着军医又按压了多处, 墨从安一直摇头。   小个子大夫瞥了他一眼, “哪里都不疼你到我这来干嘛?”   “也不是, 刚才你按的那个地方有点疼。”墨从安煞有其事地说。   军医:“……”   他的手放在墨从安肚子上,“这里疼是吧。”   墨从安点了点头。   对方摇了摇头,一脸惋惜, “不太好,可能是绝症。”   “你都不给我号个脉就说我是绝症?”墨从安挑了挑眉。   “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墨从安答道:“你是。”   “那你还质疑我什么?”军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依我看,得剖开你的肚子将一些污秽之物取出来,然后用线一缝,病也就好了。”   墨从安假装无知,“剖开肚子,那人还活的了啊?”   “活不活的了全看我啊。”军医指了指自己,“上次有个人无聊在我这儿装病——”   他没说完,叹了一口气,接着遗憾地摇了摇头,言外之意让墨从安自己体会。   墨从安也体会到了,这个小大夫还真是有意思。   接着那军医便不再理他,忙自己的事,墨从安看他忙碌的背影,“你说我那乡下的婆娘怀孕了之后整天吃不下饭,饿得皮包骨头是怎么回事?可治的好?”   “那又不是病,哪有什么治的好治不好之说,吃点酸的辣的刺激一下胃口也就是了。”军医回答完之后又说,“你在这干着急有什么用?你婆娘又不在这儿,她自己请个大夫也就是了。”   “怎么没用?”墨从安话锋一转,“该不会是你医术不精,这都不知道吧。”   “怎么会?”军医接着滔滔不绝说了一些孕妇该注意的问题。   墨从安美滋滋地接收离开。   军医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着,人是个好的,可惜傻了。   ###   初春的花儿开得娇嫩,一朵朵缀在枝条上,阳光从稀疏的绿叶上筛选下来,脚下青阶上落下几点阴影,迎面走来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他脚步似乎带着风,眸子里是让人看不透的幽蓝。   墨从安就这么同他撞上了。   狭窄的石阶,如果其中一个人肯往旁边挪动一步,也不会造成现在对峙的场面。   然而这么两个冷漠的人,碰上又有什么话可说?于是他们的眼神在空中交缠着,又像是在无形地碰撞。   墨从安说听月同他像,不是随口一说的。但也有不同,听月的冷漠是沁入了骨子里的,除了冷漠还是冷漠,就连关心元梓筠时,眼中也不曾藏有一丝温情。他确实是一个合格的杀手,却只会是个合格的杀手。   而墨从安不同,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愿意为元梓筠一人展现。   半晌,墨从安决定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认输,他绕过听月,却在擦肩时听到他说,“你配吗?”   “你不觉得,你的爱让她变得脆弱了?”   墨从安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有我在,她不需要坚强。”   “你能一直在她身边么?”听月偏头望着他,“你的爱让她失去自我,这还是爱么?难道不是丑恶的占有欲?”   墨从安感觉无形之中有什么击中了他的心脏,以至于让他一时不知道如何还口。   听月继续说,“那些拥有着丑恶占有欲的人,最喜欢用爱做借口。”   “你不会是那个陪她走到最后的人。”他又说。   墨从安本来可以说,“除了我有谁可以?”又或是带着嘲讽反问,“我不可以,难道你可以?”   平日里能言善辩的他竟然哑口无言了。   因为他以为,爱情只会是爱情。可是突然有个人来告诉他,这不是爱情,这是占有欲。他恍惚发觉,自己从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自认为对元梓筠好。可是这些事,让元梓筠失去自我了,让她变得不是自己了。那么他喜欢的那个她也就变了。   他真的害怕,陪不到最后。   “嗯。”最后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他不知道自己在承认什么。   “从安?”   他一抬头望见了石阶尽头的元梓筠,神色恢复如初,听月也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识相地离开。   突然一阵风拂过,几片花瓣儿沾染着温暖的阳光落在元梓筠肩膀上,她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头发高高束起,有几分花下风流公子的意味。墨从安拂落她肩头落花,“你喜欢从安还是颜溪?”   “不是同一个人吗?”   他摇摇头,“两个人。”   “那你现在,是不是第三个人?”元梓筠带着几分俏皮。   墨从安喃喃了一句,“也许有一天还会有第四个人。”   “那可就遭了,我恐怕没有精力爱上第四个人了。”   他心里一惊,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呼吸。   元梓筠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开玩笑不会他也当真吧。   墨从安转移话题,“听月对你提起我吗?”   元梓筠微微地低头,听月还真对她说过一些话。可是这些她都不想让面前这个人知道。   听月问她,“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个人?”   元梓筠不懂墨从安怎么了,“我该选择什么?”   “主子,你该选择一个真心爱你的人,而不是这样一个有着丑恶的占有欲,把你当成私有物品的人。”   元梓筠一听面色就冷了下来,斜斜刺了他一眼。   听月并不惧,“属下没觉得自己说错什么。”   “那我就告诉你,我同他一样有着丑恶的占有欲。”元梓筠的话语掷地有声。   她的眼神坚定,嗓音却突然轻柔下来,“我们,是绝配。”   这世上没有纯粹的感情,但是幸好,他们的占有欲打平了。听月不会懂,永远不会。他们像是错综复杂至死纠缠的水草,谁纯粹,谁就输了。   元梓筠问墨从安,“他对你说什么了?”   墨从安摇摇头。   元梓筠心想,算他识相。   墨从安想起正事,开启了老妈子模式,“你多吃点粗粮,不要吃辛辣刺激的东西。有身孕就要避免劳累……”   元梓筠听他说得那么详细,惊奇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怀过孕?”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关机之后做事效率高多了。   ☆、四十七个长公主   “什么叫偷偷?”   元梓筠点了点头, 闪着一双明眸望着他, “那就是光明正大?”   很好,她把他呛人的功夫学了十成十。   “那个军医还说我得了绝症。”   元梓筠噗嗤一声,“你是去找军医了?”   她对那个军医了解一些,他虽然看着瘦弱, 医术还行。脑补了一下画面,元梓筠笑得肚子疼。   墨从安皮笑肉不笑,“别把孩子笑出来了。”   元梓筠听不见这忠告,她真遗憾自己没能见着墨从安那智障模样,墨从安面无表情地拔腿就走。   元梓筠跟在他身后,“你别走啊。”   接下来几天元梓筠发现墨从安莫名奇妙地寡言起来。   军队往莫城走,墨从安的身份不为人所知, 所以他依旧扮着那士兵的模样走在后面。听月是左将军, 所以骑着马跟在元梓筠身后。   枯燥的行军路程,元梓筠扭头同听月时不时地说上几句,不过她总觉得后面有灼热的目光, 简直要把自己的衣服烧出一个洞来。   应当是错觉,毕竟墨从安在队伍的最后面,目光怎么能穿透人潮呢。   几天的行程终于接近莫城, 元梓筠下令在离莫城几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初春还有些微寒, 元梓筠钻进薄被里。夜色愈深, 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突然安静的黑夜里她的床前多了一个黑影,那个黑影逐渐压低身子。   如若不是坐起来时看清了黑影的脸,元梓筠从枕头底下掏出来的匕首已经狠狠地戳进他的胸口里了。   “你又做什么?”元梓筠皱眉, 她手上的动作堪堪停在他胸口。   残烛微弱的光照在墨从安的面庞上,他的睫毛颤了颤。   元梓筠收回刀子放回枕头下,缩进被窝里,墨从安自觉地躺在她身边,手圈住了她的身子,灼热的气体喷在她脖子上,痒痒的。   “怕不怕?”墨从安突然问。   元梓筠不解:“有什么好怕的?”   “我怕。”   元梓筠诧异地望着他,她没想到墨从安会有一天在她面前说怕。   他是从不会说怕的,他会在她面前幼稚,会在别人面前高冷,会摆出怜悯众生的样子,也会事不关己,但是他从来不会恐惧。   元梓筠转过身,对上他的眼,“你怕什么?”   墨从安那漆黑的眼睛里有很复杂的神色,不由地,元梓筠也感到了一丝恐惧,她突然觉得他透明得像是快要消失了一样。   但是她当时只觉得有一瞬的窒息,多年后她想起,才知道自己那是恐惧。   而多年后想起墨从安那一瞬的眼神,元梓筠只觉得心快要碎了。怜悯夹杂着爱意齐齐冲进她的脑海。   那时,她已经真的没救了。   爱一个人,是万万不能带上怜悯的。   而现在,元梓筠不敢多问,她说,“嗳,你是不是嫉妒了?”   “嫉妒?”墨从安咀嚼着这两个字,然后说,“他不就是我的替身么?我为什么要嫉妒?”   她只是说了嫉妒这两个字,他就已经能联想到听月这个人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没有嫉妒,元梓筠说,“你怎么知道他是你的替身,而不是你是他的替身?”   “你敢说不是因为他像我才格外优待他?”   元梓筠嗤之以鼻,“你像他我才格外优待你。”   以往墨从安可能会说,“口是心非”。又或用“那真是我的荣幸了”来堵她,可是他没说话,他是那样异常地沉默。   “墨从安,你对我不够坦白。”   有些隔阂是会累积的,一日不发作只会换来更大的爆发。   “等回到都城,我再同你坦白。”他的声音闷闷的。   元梓筠只是随口诈他,没想到他竟然承认了。   “你当真有事欺瞒我?”   墨从安顾左右而言他,“你觉得我们会生男孩还是女孩?”   “墨泽。”   她念出他的名,一副严肃的口吻。   可他没理继续说,“是个男孩就好了,可以替我保护你。”   “为什么要代替,不是有你吗?”   “嗯。”他的声音显得很没有底气。   元梓筠还想说什么,外面却传来一阵骚动声,中间掺杂着的,是混乱的脚步声,是火苗噼里啪啦的响声和喊叫。   “怎么回事?”   她披上外袍冲出营帐,看到不远处光芒一片,红色的火舌舔噬着放置的粮草,放肆而张扬地挥动着他那疯狂的火苗。   周围是士兵慌忙地走来走去,在营帐附近的池塘里挑水试图扑灭火焰,可是那火焰如此嚣张,此起彼伏地将难处粮草烧个不剩。   墨从安走到元梓筠身边,“好本事。”   “只是烧掉粮草却趁着我们慌乱的时候逃跑,没有胆量偷袭我们,你却说他们好本事。”   墨从安迷了眯眼,那刺眼灼热的光芒终于一点一点熄灭,“这才是他的高明之处啊。他们知道我们兵力强盛,偷袭这招是行不通的,所以只派了武力精湛的几个人,就可以一寸一寸折断将士的决心。”   事实上军队的粮草还有好几处隐藏的储备地,但是眼下这粮草烧光了的假象足以引起一阵骚动了。   “那可就错了。”元梓筠看着火光出神,“没了粮草攻下莫城的胜算更大了些。”   墨从安勾了勾唇,他知道元梓筠这个小坏蛋又要使什么坏主意了。   听月赶了过来见墨从安在她旁边并不知道这个陌生男子是谁,因为墨从安从未展示过真实面目,所以有些欲言又止。   元梓筠走到一旁,听月说,“那几个放火的人竟然给逃了。”   “若是没有事先准备,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逃走。敌方有备而来,不是你的错。”她拍了拍听月的肩膀。   接下来她对着全体将士们说,“粮草全被大火烧了个干净,剩下的粮草撑不了多久。这次若是攻不下莫城,连个退路都不会有。”   听月在一旁欲言又止,不是还有粮草吗?能撑到援军来是足够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元梓筠是在玩破釜沉舟这一招呢。   底下的将士们议论纷纷起来。不知谁喊了声“攻下莫城”,应和的声音便止不住了。   第二天元梓筠便派了人给莫城下了战书,事实上等同于是通知对方进攻的日期。   先礼后兵,是元梓筠一贯的风格。但是开始礼数多周全,后来攻势就有多猛烈,她喜欢看对方自食恶果的模样。   元梓筠记住了莫城的挑衅。   不过她没打算自己亲手动手。   墨从安早有准备,元梓文给了他一道圣旨,封他为二品骠骑将军,元梓筠没有宣读圣旨只是知会了他们一声。   卫将军听了拍案而起,“胡闹,一个弱质书生要怎么当将军?”   “卫将军是对陛下不满,还是对本将军不满?”元梓筠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   卫将军闭了嘴,这邺朝姓元,哪个他也不敢不满。   听月望着坐在前方的墨从安,想起那日元梓筠弯起嘴角对他说,那是她的夫君,不由地握在黑衣下的手紧了紧。   他看过元梓筠打赢了胜仗的时候邪魅的笑,也看过她处罚下属时嘴角挂的冷笑,但是从来没见过她的笑意,从嘴角溢出来,从眼睛里沁出来,她那么幸福,幸福得他想要流泪。   最后墨从安带领了三万军队在莫城前与敌方交战,而元梓筠坐镇后方。   莫城,很快就守不住了。   在短短几天内,不待敌方的援军到来,墨从安就已经将其攻陷,元梓筠听到了胜利的消息,她没有动,而是站立着看远方的沙尘滚滚。   墨从安在那沙尘中执鞭策马,身后玄色的大髦烈烈鼓风。   待到她面前一跃而下,元梓筠瞧见他白玉面庞沾染了灰尘,散落的几根头发落到额前,衣裳也破了好几处。   虽然是玄色的衣服,眼力极佳的元梓筠却瞧见了几处血渍,显得那处颜色更深了些。   墨从安见她死死盯着那几个地方,解释道:“不是我的血。”   元梓筠抿了抿唇,“你胳膊怎么了?”   墨从安看了看被刀剑划破的那一处,不甚在意地说,“没事。”   元梓筠接着又想往他身边凑,墨从安退了一步,“灰尘该蹭到你身上了。”   元梓筠往前一步,死死抱住墨从安。   墨从安见自己蹭了她一身,无奈地放弃挣扎,“你是不是傻?”   元梓筠咯咯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和墨从安对着干特别开心。   墨从安干脆凑了过去蹭她一脸灰,“这下成小花猫了吧。”   她仰着脸看他,身后残血夕阳成了他们最盛大的背景。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想起来码字,结果刚坐起来,我下铺突然说梦话,吓哭嘤嘤嘤。   ☆、【慎买】今天的虐是为了以后的甜   元梓文接到过两次捷报。   那时已是夏雨滂沱时, 豆大的雨珠儿一股脑地砸了下来, 如此来势汹汹。   墨从安说好每月都会寄信到都城,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但足以让元梓文安心。他也知晓皇姐有了身孕,还在墨从安在她身边, 也好在他给了墨从安那道圣旨。   可是现在,元梓文看着庭中那棵海棠树,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后清新的气息带着灰尘落定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忧心不已,该来的书信迟迟不来,军报也没有。   周越在一旁望见陛下的愁色, 想要宽慰陛下几句, “殿下同大人一起,定不会有什么变故。许是书信耽搁了。”   元梓文也想放宽心,心里却跟蚂蚁啃噬了似的, 回来坐在案前批奏折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握着毛笔的手没动,连滴了一大颗墨珠在白纸上都没有发现。   “参见皇后娘娘。”周越看见戚桃言赶紧行礼。   “麻烦公公通传一声。”她拿着食盒, 眉眼含笑。   周越弯着身子进去, 轻声道:“陛下。”   见元梓文没反应多唤了几声, 元梓文才抬起头来,才垂首看自己写的东西污了一大片,索性将毛笔放在一旁。   “皇后娘娘求见。”   “让她进来吧。”   周越心想, 希望皇后娘娘让皇上开心点,道了声“是”又弯着身子又出去了。   元梓文看见戚桃言进来,并没有动,他眉间尽是愁苦,眼眸之中没有半点光彩。   戚桃言只是默默地将食盒中的银耳汤端出来放在他手边。   元梓文用怪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陛下为何事而苦?”她问。   元梓文却不答,垂下头来轻轻翻看手边的奏折,反而问她,“礼数是废的么?”   这轻飘飘不甚在意的语气,若是熟悉他的人听了定是会胆颤心惊一番,戚桃言却没什么反应,“陛下是作为皇帝还是作为夫君同我说这话?”   不待元梓文回答,她又道:“若是作为皇帝,陛下可治我个大不敬之罪,若是作为夫君,陛下既然都不曾将我当成妻子,又怎么能让我当陛下是夫君?那么陛下在治我的罪的时候也要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既然陛下娶了我,连个假象也舍不得给么?”   她连“我”都用上了。   元梓文手中的动作停了,他抬起头看她,除了皇姐和墨从安,他还当真没有见过谁敢这么同他说话。他以为她是一个温婉到骨子里的姑娘,没想到的是她的眼神是那么坚韧。   只是可惜了,她这台戏,他不愿意同唱。   戚桃言望向他的眼底,那里是一方寒潭,没有因为她的攻击而溅起一丁点的涟漪,反倒显得她是一个唱独角戏的小丑了。   她看着温婉,却因此骨子里更多离经叛道,后来她问过元梓文,“陛下为什么不同她在一起?”   元梓文不答话,她却戳中了他的心思,“陛下该说身不由己了吧。可是若是真正爱一个人,便是脱一层皮,爬也要爬到那人身边去的。”   可有时候,爱一个人简单,在一起却好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或许面前并不是千山万水,你以为那是,便是了。   元梓文从不辩解,心动是情难自已,付出是心甘情愿,可是结果却如梦一场。   便止步于此吧,他曾放肆过,够了。   也尽了。   而就在沉默的此刻,两人之间游走着微妙情感的此刻,军报终于来了。   元梓文激动地站起,却在听了那军报之后,非但没有松一口气,支着桌角的手一颤。   那前来通报的士兵说的是——   墨从安阵亡了!   ###   那是一月前的一天,墨从安一行人在月城附近安营扎寨。   因为屡战屡胜,元梓筠没想到墨从安会栽在这个月城上。   那时她已经怀胎五月,每日用白条缠住肚子,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怀了孕。墨从安阻止过也没用。   在听到墨从安战亡的消息时,元梓筠差点站不住晕了过去,好在颤抖的指尖撑住了桌角。   她的声音在努力镇定,“尸体呢?”   “墨将军掉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元梓筠听到掉下悬崖便自动忽视后面的“尸骨无存”四个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笃定道:“他肯定没有死。”   听月无奈,“悬崖那么高,怎么会没死。他墨从安难不成还是神仙不成?”   “你亲眼看见他掉到悬崖下面了?”元梓筠反问。   听月拧眉,“我没看见。谁让他单枪匹马地掉进了敌人的陷阱。但是没有掉进悬崖,他一个大活人难不成凭空消失?”   元梓筠冷冷地看着他一眼,战场旁边就那一个悬崖,她知道。   元梓筠拿起尘封许久的枪冲出营去,带着一支队伍往那里去。   她连甲胄都没有戴。   一月准备再带一支队伍跟着元梓筠,听月有些气愤地说,“能出什么事?让她找吧,那么深的悬崖要是还能找到个大活人可就见鬼了。”   悬崖那么深,往下看都看不见底,他们也只是在附近找了找。   “你是嫉妒了?”一月说。   听月从来都是克制的人,这下被一月一句话戳破心中滋味莫名。   一直到暮色四合,元梓筠也没有回来。听月坐不住了,他抬起头望着天,一颗冰凉的水珠落在他的鼻梁上,一瞬间,雨丝哗啦落了下来,越来越大,连成一片,砸得树叶噼啪作响。   听月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带着几支队伍去找元梓筠了。   结束厮杀的战场上还能剩什么,一场大雨都冲不走这浓重的血腥味。   元梓筠的衣服被雨水淋湿,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要让她无助。   从安啊——从安   沉重的暮色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元梓筠突然哭了。      ☆、【慎买】今天的虐是为了以后的甜   元梓筠想起墨从安临走时, 牵着一匹瘦马, 远远地朝她走来,浑身透着一股飘逸风雅。   待到走近,他望进元梓筠有些微失神的眸子里,不禁问, “怎么不开心?”   “是阿宝不开心。”她抿了抿唇,好像自己说的是真的似的。   “阿宝乖。”墨从安伸出骨骼分明的手放在她额间,转而将一缕碎发拨到耳后。   她说的是肚子里的孩子,他说的却是他的宝。   元梓筠伸出手握住了他宽厚的大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这天气渐热,他的手却像是浸在寒冰里似的。   墨从安看清她眼中的担忧,“别多想, 我没什么事, 很快就回来了。”   他每次走的时候都对她说,很快就回来了,即使每次身上沾满了鲜血, 第一件事也是来见她好叫她安心。可是这次,元梓筠隐隐约约觉得不一样,他看她的眼神, 带着一点疏离。   他跨上马哒哒地走了。   元梓筠看见了墨从安的背影, 却没有看见他苍白的脸色, 只不过一瞬又消散不见,像是冰雪沁入了肌肤,冷漠又深了一寸。   回忆收拢, 冰凉的雨水从元梓筠头顶浇下,她的眼前模糊成一片。   “将军,这么黑了,还是回去吧。”   这么大的雨,看不清的路,熄灭的火把,却要找一个生死不明的人。   元梓筠不肯,她总觉得耳边有个声音在唤她。   “师姐。”   “师姐,救我。”   一声又一声,叫得她心好疼。元梓筠翻动着地上的尸体,她努力地辨别这人的面孔是不是墨从安,可是夜色越来越深,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兽。她有些眩晕,直起腰看向四周,只觉得天旋地转。   从安肯定就在附近,她要是不救他,他会死的。   “将军。”又有人叫她。   “他会死的!”她直接吼了出来。   一时没人敢作声。   过了一会儿部下小心翼翼地劝说,“将军,那里有个洞穴,我们进去避一下雨。现在雨下得这么大,夜色又深,怎么也不会找到墨将军的。”   元梓筠不知怎么的,她应当是出现了幻听,耳边一直是墨从安的声音,她不敢离开这儿,她觉得只要一离开,她的从安就会被雨水冲走,或是被泥土掩埋,总之是会被葬身在这里的。   几支冷箭划破微凉,元梓筠虽然陷入悲伤些微迟钝但还是避开了,有几个士兵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元梓筠看向箭矢的发起处,只看到黑漆漆一片。看来是有人专门在这等着她啊。   雨慢慢停了下来,元梓筠和未知的敌人对峙了很久,直到看到眼前逐渐亮起火光,一个女人的脸从黑暗中渐渐浮现。   “碧棠,你来了。”   元梓筠的声音平静如水,像是故友久别重逢。   那一张脸上泛着沉重的金色,从眉梢处向下蜿蜒着细长妖娆的一条,侧脸像是一朵从黑暗中绽放的彼岸花。   “好久不见。”她说。   她曾说,她失去了姓名。   而今,站在元梓筠面前的,不再是小桃,她叫碧棠,是她的敌人。   “你终究同我为敌了。”好像,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她看着碧棠,哪怕是火光也温暖不了她的眼睛。   “你过来。”   “你可知道你站在那里也是同元梓文为敌?”   “我知道。”哪怕是提及了那个名字也不能让她的眼睛里多一分色彩。   元梓筠并没有任何的惋惜或者仇恨,除了冷漠还是冷漠,“墨从安呢?”   这才是重点呵。   “他掉下悬崖死了。”碧棠亦没有表情。   元梓筠盯着她的脸,仿佛要将她里里外外看透一样,随即她笑了起来,“你骗我。”   “是你在骗你自己还是我在骗你,你难道不清楚么?”   元梓筠看向她身后,那可不是她单薄的兵力可以抗击的,她微微闭了闭眼。   哪怕杀到阎王殿,她也要把墨从安找回来。   只消一个眼神,这场战争便点燃了导火索。元梓筠提起她的玲珑枪对准了碧棠,碧棠不同于平时的稳重,这回却只顾着朝她的致命处攻击。   元梓筠招招避开,两人打得难解难分。论实力,元梓筠自然是远远超出她的。更何况元梓筠挑了她的手筋脚筋,她的武功应该是废的才是。可她那朵摇曳着的彼岸花似乎有魔力似的。而元梓筠怀着身孕,体力大不如以前。   元梓筠咬着牙,面上丝毫不显,但碧棠跟了她那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倦态。于是招式更加狠辣,几乎要将她往绝路上逼。   这里离悬崖不远,碧棠像是要把她往悬崖下赶似的。两人过着招式就到了悬崖旁,元梓筠看了眼万丈深渊。   而眼前的碧棠一步一步靠近她。   “公主,不要怪我。”   “公主,若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原谅我么?”   第二句飘散在风中,化为灰烬。   元梓筠掉下去了,急速的坠落感支配着她的四肢,原本快速转动的时间突然慢了下来,她的脑海里只充斥着一个想法,或许她能带着孩子陪墨从安了。   耳边,那是什么声音?   “师姐师姐,我好喜欢你,长大后我娶你好不好?”   “不好,我比你大。”   “谁说你比我大,我就不能娶你啦?”   “我说的。”   “我才不管,我喜欢你,我想永远跟师姐在一起。”   “我才不要跟你这个小孩子在一起。”   “为什么?我可以把所有好吃的都给你吃。”   她说,“谁稀罕你那么点吃的啦?”   我才不稀罕呢!我只稀罕你啊。   元梓筠的眼前模糊成一片,她的身体不知道撞击到了什么,巨大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别熬夜。   ☆、五十个长公主   听月带着士兵在黑暗里摸索, 终于雨停了, 他们燃起了火把。   来到悬崖边,听月却未见元梓筠。   地上还有鲜活的尸体,听月查看一番,心中咯噔一声, 他意识到出事了。在终于找到一个存活的士兵后,那人告诉听月,他们被敌军偷袭,将军被打落悬崖。   可这漆黑的夜里总归是没有办法去悬崖底下找人。   听月焦躁难安,总算是能体会到元梓筠寻找墨从安的心情。他们收敛着几位士兵的尸体,剩下的留给第二天。   第二天一早,当天边渐渐亮起来时, 听月派了不少士兵出去搜寻长公主。   然而一连几天都一无所获, 而在这时,月城军队趁乱反攻,给了他们一次重创, 士气大伤。   战场上的事暂且不论。   元梓筠从悬崖上掉下来后失去了意识,仿佛在黑暗里受到了桎梏,有一阵耳边传来溪水潺潺的声音, 她想睁开眼睛可是不能。后来这溪水的声音又渐渐地消失了, 她只觉得全身软绵绵的, 像是躺在云朵上一样。   终于能睁开眼时,黄色的屋顶渐渐清晰起来。鼻尖萦绕着自然清淡若有若无的香气,很是好闻, 她甚至不经意间用鼻子又嗅了嗅,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是哪里?   惯有的警觉性让她顿时坐起身来看向四周,接着她猛地想起来什么,低下头捂住自己的肚子,孩子还在。现在想起来她居然有一丝恐惧,当时掉下去时,她想到的只有墨从安,在晕过去之前,她才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孩子。   她怎么能爱墨从安爱得那么深呢?   世间最怕的不是爱得疯狂,而是爱变成执念,执念变成牢牢驻扎在心上的树,长得是如此地枝繁叶茂。若是强行拔去,心上只会多了一个大窟窿,永远也填补不了。   元梓筠攥着衣角,眼神落到别处。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她有些微粗重的呼吸声。   那个老头儿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竹床,刚准备转身,身后一只冰凉的手擒住了他脆弱的脖子,指甲微微地嵌入他的皮肉,似乎一用力就可以让他身首异处。   可老头儿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恐惧,仿佛早就料到一样,他那白胡子下的嘴唇弯了弯,问道:“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哼。”她冷笑一声,卡住他血管处的手紧了紧,“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老头子吞了口唾沫,差点咳出来,分外有喜感,“我能有什么企图,你身上也没几两肉。”他上下扫了扫她的身板,眼神分外嫌弃。   元梓筠看他一个老头子还不老实,一副老流氓的样子,手上的力道又重了重,“说不说?”   “你当真以为我没拿走什么?”老头儿淡然得很,“我可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管他遇到的是什么美若天仙的佳人,死在他面前,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元梓筠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想他到底拿走了什么,再看看自己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衣裳,厉声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老头儿暗道不好,在元梓筠对他出手之前挣脱了她,元梓筠哪肯放过她。   他一边对付一边说,“就你这身板,谁愿意对你做什么?”   这番话可惹怒了元梓筠,她的招式更为狠辣起来,若不是身体还有点虚弱,老头儿现在已经命丧黄泉了。   老头儿招架不住,嚷嚷起来,“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衣服是阿青换的。”   阿青?元梓筠动作慢了下来,正好看见门口一个目瞪口呆的女子望着他们,她见他们两个人停了下来才如梦初醒般走了过去扶着老头子,“师傅,你没事吧。”   老头子瞧了她一眼,“你这个小丫头,看见为师被打居然跟看戏的一样在门口站了那么久。”   “师傅您不是常说,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插手么?”她说得理直气壮。   老头儿:“……”竟无言以对。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元梓筠手上没有枪,否则一定会用枪抵进他的喉咙,长期在战场上厮杀已经让她养成了敏锐的洞察力,她能看出来面前这个老头的危险。在这旁人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的老头,他衣服里掩盖的是什么?总归不是善良就对了。   她眯着眼睛看他,老头瞧见了她眼中的杀气,“你这个小丫头到底有没有良心的啊?我救了你,你还瞪我?要不是我,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早就去见阎王爷咯。”   元梓筠并没有丝毫感激,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没必要说得那么道貌岸然,“你拿走了什么?”   老头理直气壮、理所应当地说,“我拿走了你脖子上戴的坠子。上面的珍珠可是好东西,换你的命嘛,绰绰有余。”   那颗珍珠倒是比人命还值钱了。元梓筠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老头说得是元梓筠先前送给自己的那支簪子,那上面的珍珠她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寻常玩意,现在看来它定是有什么奇妙的用途了。这么想来,元梓文当时逼着她戴着的意图也就清楚了。   这根簪子在丢失之后是随着嫁妆又回到她身边的,后来梓文告诉她,不要丢了这根发簪。她说不便携带,元梓文便拿了上面的那颗珍珠给她做了根坠子让她戴在脖子上。   他当时还说,“别让墨从安看见了。”   “墨从安看见了怎么了?”元梓筠听他这语气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   “总之不能让他看见了。”元梓文一来是不想解释,上次这根簪子被一个梁上君子偷去,还不是因为某人连他的醋都吃。二来是不想拆穿墨从安,那厮看着是多么的高冷,实则骨子里就是个占有欲非常严重的流氓而已。   元梓筠当时满口答应了。   因着这坠子引起这么一段往事,元梓筠顿时觉得面前这个老头儿说的话只有三分可以相信。他救自己,绝对不是仅仅以为这颗珍珠。   但元梓筠还是收敛了怀疑的神色,“那物件是家里小弟给的,前辈还是还给我为好。”   “啧啧,你这个小丫头,拿个坠子换自己的命都不愿意。”   “前辈可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必同我这个小女子计较。”   “就计较,我救的可是两条命。”   元梓筠禁不住笑了,这个老头真有意思,她且不逗他了。   “行了吧,赶紧躺在床上,不然老头子我可就白救了两条命。”   元梓筠方才激动过度,现在后遗症来了,只觉得头有点晕,这老头子莫非是神医,她从悬崖掉了下来竟然没事,胳膊也没断腿也没断。   元梓筠躺在了床上,但是她并没有完全地放下警惕,“你是神医吧。”   老头子瞥了她一眼。知道她想说自己居然能活蹦乱跳,所以他说,“你躺了一个月了。”   元梓筠刚躺下就猛地坐起来,“你说什么?躺了一个月?”   老头子点点头,她意识不清地在这里歇息了一个月,现在清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想掐死他,真是个调皮的小丫头哦。   “这是悬崖下面?我要回去!”元梓筠激动地说,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你看到一个比我小一点的男人么?”   老头子掀起眼皮又看了她一眼,“长什么样子?”   “他肤色白皙,长相英俊,一身玄色衣裳。”   老头子又问,“我们俩谁更英俊?”   元梓筠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老头子看懂了她的意思想也不想地说,“你说的这个男人我大概见过,但是我没救,应该已经死了吧。”   元梓筠睁大眼睛上来就要掐他。   老头儿躲了躲,“你又来?你是我见过最没心肝的女人了。”   元梓筠眼底猩红,老头儿觉得不对,赶紧否认:“我骗你的。”   她捂着胸口,剧烈地咳了起来,像是要吐出血来。   “好了好了,我一个老头子还是不欺负你这个小姑娘了吧。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说得那个男人。能掉到我这个地方的,除了你还真没有别人。”   阿青见师傅一副害怕模样,在一旁掩唇笑起来。   元梓筠胸口上下起伏着,仿佛被气得不轻。   “你们知道怎么上去吗?”她平息了半天才问。   “要是能出去我早就出去了啊。”老头子笑,“你既然同我这么有缘,也做我的徒弟吧。”   “我有师傅。”元梓筠面色冷漠地说。   老头子碰了一鼻子灰。   元梓筠又说,“你出不去是怎么进来的?”   老头子说了一句颇带哲理的话,“有些地方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咯。”   描述得比较像阴曹地府。 作者有话要说:  双11快乐。愿每个姑凉都能找到那个珍爱你的人。   ☆、五十一个长公主   “你可别框我。”元梓筠眼神如勾。   “你若不信自己出去瞧瞧。”老头子因为被质疑一脸气愤, 胡子翘得老高。   元梓筠低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又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老头子看着她这样的眼神又哼了一声。   “你再乱动,腹中的胎儿出什么事,我可就懒得救你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是朝房梁上看的。   元梓筠上下打量他, 抿了抿嘴唇,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阿青来到她身边,她这才发现阿青的一只脚是跛的。阿青将手中一直端着的药放在床边的竹子编织成的小桌子上。元梓筠看了那黝黑的药汁一眼,老头看出了她的迟疑,说道,“只是普通的安胎药。你可是老头我好不容易救上来的命。”   元梓筠端起药汁又听见他说,“我看你和我实在是有缘, 要不嫁与我算了。虽然我年纪是大, 但你看这个地方,可走不出去哦。”   她从碗里扬起一张脸,知道这人嘴贱, 对付这种人她最有经验,只要不说话他就会知道自己在自找没趣。   走不出去?她一定要走出去。   老头见她沉默,果然觉得没趣, 于是没有继续调戏她。   “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她锲而不舍地问。   老头子不说话, 两眼空洞。   谁耳朵还没点毛病咋的。   这个奇怪的老头子还记仇, 元梓筠撇了撇嘴,转向一旁的阿青:“阿青姑娘,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阿青看了元梓筠一眼, 又看了看自己的师傅,没说话,把元梓筠放下的空碗端在手里走了。   老头儿看见元梓筠和刚才自己一样那碰了一鼻子灰的模样偷偷笑了。   元梓筠翻了个白眼,她现在基本摸清了自己的处境,暂时安全,唯一的困扰就是出不去,她想着还是过些日子自己身子好了些再出去寻觅出路。   日子就这么过去。   那老头儿养了不少奇花异草,有时候元梓筠刚想碰就听到后面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有毒。”   她还知道了这个老头儿叫做清虚,怪癖挺多,神出鬼没的。元梓筠还发现一点,这个地方真的没有出路。   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她就好像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反正不会飞,所以缺失了顶部那一块也可以。   有时候坐在屋顶上对着明月,她会想,墨从安应该没有死,他在什么地方,他现在会想到自己吗?   这时候清虚就会从后面突然冒出来,“思春呢?”   元梓筠这个时候就会冲过去打他一顿,就像他说的“目无尊长”、“没心没肺”。   元梓筠偏偏不念他救命之恩,这个世界上会有无私的爱和付出么?父母对子女的付出是希望能够得到子女情感上的回报,爱人对爱人的付出,是为了得到另一半爱的回报。这样一个陌生人为自己付出又是为了什么?   她和他素不相识,他又不是什么大善人,偏偏救了自己,还用什么珍珠来做借口。   而后来,果真证实了元梓筠今日的猜想时,清虚不可告人的目的早就换了一个。   后事暂且不论,只说当前元梓筠心中牵挂着墨从安。而那墨从安如今下落不明,元梓筠又坠落悬崖,军中当即乱成一锅粥,且士气衰竭。幸好有卫将军与左将军支撑,还能对付那敌军一阵。虽然不似之前势如破竹,倒也形势良好。   就在听月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让人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军队攻到薛城后大败一场,敌军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   而薛城地理位置特殊不可轻易放弃,尝试多次仍以失败告终,于是便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听月多次交战便发现,敌军军队多了一个神秘的军师,可能每次都是他在出谋划策,而他每次出场时脸上都戴着银色的面具,掩盖自己的面容,只露出那双清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就好像所有人都是蝼蚁一样。   他的眸子里还氤氲着一层神秘的雾,让人想到月夜之下那一现昙花。   听月撞进他那双眼眸之中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遇到了劲敌,他自认为无声的较量在展开,而对方却不以为然。   确实,他们之间的实力悬殊到构不成对手。   元梓筠失踪后的一年里,这位神秘的军师不仅帮助怀王收回了之前好不容易攻下却又失守的城池,且早就避过听月的视听派了一支精兵往都城去,元梓文座下的皇位岌岌可危。   当此时,却听闻一支神秘的军队将这支精兵击退。   军师收到消息时,原本紧闭着的双眸倏忽睁开,漆黑的眼睛里点缀着吃惊,眨眼,那吃惊又渐渐变成了玩味。   “泠。”一女子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里。   他轻轻地皱了皱眉头,没有答话。   “泠!泠!”   铃铛声渐渐近了,一抹蓝色没入他眼底,她已经走到他的面前,他想不搭理也不行了,于是他抬眼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他觉得自己是不该叫这个名字的。   “可你就是叫泠啊。”   “那就改了。”   那女子有些吃惊,“名字代表着你的身份,怎么能改?”   泠闻此有些不耐烦,他最讨厌阿萝在他面前提什么身份。   阿萝见他不说话,便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他倒抛出了一个疑问句。   “泠还没有什么打算么?”阿萝有些微地吃惊,“泠可还记得对怀王许下的承诺?”   泠冷笑,“是你们许下的承诺,与我何干?”   “元家同我们族人的血海深仇,难道你都忘记了?”   泠确实不记得,偏偏这群人每天要在他耳边念叨无数次,嘴上不说心里却想,这天下是元氏的天下,怀王却自不量力同皇室抗衡,这种行为与自杀有什么区别。偏偏他们攀上的,还是大势已去的怀王。      ☆、五十二个长公主   “你今天来, 是为了跟我吵架的么?”泠皱着眉看她。   阿萝不满道:“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答复。”   泠佯装不知, 挑眉,“哦,什么答复?”   阿萝气得跺脚,她本就是一个直来直去性格急躁的人, “泠,与元家的血海深仇我一日不敢忘记,你怎么淡然处之呢?”   泠依旧没动,阿萝终究是太小,一味就晓得打,“不过是计划失败了而已,你做甚这么着急?”   “什么着急?”阿萝有些气愤, “我看你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泠嘴角勾起邪恶的笑,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来找我要答复?”   “你!”阿萝没想到泠一点也不否认,她用手指着泠,她小小年纪脾气却像是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泠突然收敛了“友好”的神情, 眸光冷漠,“够了。你若是实在闲得发慌,那还有些士兵供你消遣。”   他的样子与方才判若两人, 摆弄完了就厌烦, 他就是这样的人。   “你凭什么命令我?”   泠不想再应对她, 起身欲走,却被她拦住了。她人小,手臂短, 还努力伸展着胳膊。   泠淡淡瞥了她一眼,若她仔细观察,或许会察觉到那一丝潜在的杀气,可偏偏她以为泠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怂包罢了。   “既然你想得到答复,那我便告诉你。你们的仇恨与我无关,你们答应怀王的事也无我无关。若不是为了碧棠,我还真懒得搅进来。”他说了这么长一句话,已经耗费了所有的耐心。   阿萝抬头皱着眉看他,“你是族长的儿子,怎么能置身事外?”   泠刚想不耐烦地推开她,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碧棠跨了进来,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说,“这是玩过家家呢?”   泠看着阿萝。   碧棠的地位无需多言,是让阿萝恐惧的。她不甘心地退后了一步,又听到碧棠说,“你若是敢打泠的主意,后果可不是你承担得起的。”   她的表情比每一次都冷漠,像是她口中的后果已经实现了一样,下一刻阿萝就该被凌迟了。   阿萝说,“我能打泠什么主意?”   碧棠一鞭子打在她身上,“你想勾引他,也要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阿萝被打得一颤,痛呼了一声,然后说,“我没有!”   碧棠冷笑了一声,像是已经洞悉了她的所有想法一样,冷漠如霜的眼神直看得叫人无所遁形。   阿萝不觉得自己在勾引泠,她确实对泠不满,但是她对泠,又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感觉。许多年后她该会明白,那就是爱的前奏,再往前走一步,就是爱了。   在碧棠的注视下,阿萝不得不离开。   泠似乎对碧棠这种行为司空见惯,并没有摆出什么诧异的表情,且他都能猜到碧棠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拿起一旁的琴,修长的手指拨了一下,紧接着优美的旋律从他指尖流淌出来。   碧棠无奈道,“你就不能收敛点?天天那么多小姑娘往你这儿跑?”   泠闭着眼睛,似乎陶醉在这音乐中,薄唇却亲启,“他们要跑我能把他们的腿打断么?”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音乐戛然而止,泠嗤笑了一声,“这么粗鄙的比喻?”   接着他又继续弹琴,还不忘辩解道:“长成我这样的能算是有缝的蛋么?你能阻止蝴蝶靠近花朵么?”   好像也对。   紧接着碧棠摇了摇头,差点被眼前这人绕了进去,“那也是因为花朵散发的香气,说到底就是你的不对。”   泠终于停止弹琴,他站了起来靠近碧棠,眼神带着诱惑,“放心,他们只管来,我是不会应的。”   这一番话倒像是对她的承诺了,想到这,碧棠惊恐地推开他,眼神带着厌恶,“你可别把用在他们身上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被识破的泠觉得没意思极了,“你今天来找我做什么?也是要答复?”   “什么答复。”碧棠不屑地说,“她以为自己是什么,连你的事都敢质问。”   “我可以给你一个质问的机会。”他的样子一点也不严肃,像是在调戏某个良家妇女。   碧棠最讨厌他这副德行,她不知,泠的眼中,每个人都是玩具,就算是碧棠也不例外,刻在他骨子里的,是不可一世。他高兴时就摆弄摆弄,厌烦时就踢到一边,从方才对阿萝的态度就看出冰山一角。   “我来可不是为了质问你。”碧棠退后几步,试图离泠远一点,好像他是什么充满危险的怪物似的,“我只不过是来看看你。”   “就这么简单?”泠看出来她像说什么,最后还是咽进了肚子里,他状似无意地说,“等我攻到都城,把那元梓文的脑袋砍下来给你当球踢好不好?”   碧棠望进他那双充满恶趣味的眼睛,竟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泠没有察觉,他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觉得是不是特别有意思?”   “住嘴!”她张了张嘴,本来想说,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要杀也是我亲自杀。”   泠啊了一声,看着她的模样得出一个结论,“看起来你还真是痛恨他啊。不愧是血海深仇。”   最后他还啧啧了一声,以表达自己的惊叹。   他眼睛看向别处,露出些微向往的神情来,“真是期待那一天。”   碧棠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头,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泠的那双眸子里浸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最后一句话都没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道理泠自然明白,“你当真只是来看我?”   “还能是因为什么?”碧棠反问。   泠看了她一眼,“你的关心让我受宠若惊。”   碧棠拍了拍他,“我会时常关心你的,再招蜂引蝶我可饶不了你。”   泠并没有把碧棠的话当一回事,他双手环胸,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微微垂下眼睑,看着桌角,眼中充斥着莫名的光彩。   过了一月,又是一场战事。   西风紧,泠骑着一匹瘦马在军队的最后方,他白面上戴着冰冷的银色面具,墨发飘散,即便窥不见那张脸的全貌,也能想象得出他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他与旁人不一样,战场上几乎没有人会着白衣,可他一身白衣,是上好的绸缎。   他叫雪泠。   那嘴角勾起的笑都带着冰雪。   他瞧见敌军前那个女子,一身红衣同容貌一般张扬,头发利落地梳在脑后,眉间凌厉,瘦弱的身子却好像带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似的。她手中攥着一支长/枪,丝毫没有小女儿作态。   泠总觉得她不该是这个样子,她的脸上应该有甜蜜的笑容,美好得让春天所有的花儿都尽数羞愧躲避,而不是现在这般颓然神色。   四周纷纷扰扰,落入泠的耳朵里尽数成为背景。他的世界是安静的,像是冰雪素裹的那种安静,他的眼中只有那抹红色身影,她像是突然感受到了什么,一双明眸转向了他,四眼相对,似乎有万千流光在他们之间流转。   她的马哒哒地朝他来了,本来冷静的眸光霎那间染上复杂的神色,有慌乱、不敢置信、疑惑、试探,最后又变成了带着爱意的恨。   又或是,带着恨意的爱。   奇怪的是,他看懂了,他笃定她是朝自己来了。泠一时不知所措了,愣在原地握紧了缰绳,这大概是他自认为最失态的一次,幸好那冰冷的覆盖在他脸庞上的面具遮盖住了,只露出一双同样含着复杂神色的眼眸出来。   人潮阻隔了他们,泠远远地看着她,突然之间好想伸出手,拉她一把。   不一会儿,周围的士兵突然警戒起来了,他们将泠围了起来。   “保护军师。”有人这么说。   可那红色的身影还在朝他飞奔而来,却不得靠近,她在马上挥舞着长/枪,眼睛里满满地都是他,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她想要到他身边,那么不顾一切。   “从安!从安!”   那人潮是那么无边无际,像是宽广的海阻隔在他们之间,永远也跨不过,只是不知道,是生与死的距离,还是爱与恨的距离。   清泪渗透了冰冷的面具,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他只是突然觉得心好痛,胸口处曾经的伤口也像是被针密密麻麻地扎着。   泠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流泪的人,他的冷漠是渗透进骨子里的。可他从未想过,这个女子,见第一眼就能让他流泪。   “怕了吗?”   怕了。   可所有都是这具身体最真实的反应,而泠自己的脑海里是空白一片的。面前这个女人,或许是个很好的玩物,却无论如何不会是他关心的对象。   他扯起缰绳向相反的方向驶去,面上又恢复了起初的模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本能地想要远离这个女人。因为她让他失态了,他不希望任何人让他脱离自己。      ☆、五十三个长公主   “墨从安!”   “墨泽!”   “颜溪!”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背后是兵荒马乱, 他的耳边回荡着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从安!”   好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喊出来的一样。   泠回头, 已经看不清那人,可那声音像是幽深井口传来的回声。他不知道这个声音从哪里来,挥之不去,直往他耳朵里、心口里钻。   他摇摇头, 想把那声音甩走,眉间有烦忧之色。   那场战事谁也没讨到甜头,满目的尸体展现着战场的残酷。   事后,泠听到几个士兵在谈话,“你说那个娘们是怎么了,直往军师那冲,跟没看过男人似的。”   军中生活枯燥, 不免会说些话来消遣取乐, 其他人听了哄笑成一团。   粗鄙的话语刺激着泠的神经,他下意识地踢翻了那些人面前的板凳,用凌厉的眼神展现自己的愤怒。   几人不解地看着他, 谁都知道他不会武功,是个长得好看的书呆子罢了,可触及他的眼神后都不敢作声了。他们惊恐于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会有那样的眼神。   回去后泠把自己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他觉得自己失控了。他觉得自己足够冷静, 从不外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却屡次因为那个名字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超出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那个女人他从未见过,他能确定他不认识, 他也能确定自己对她没有任何的感情,有的只是陌生人之间多看的两眼。   他再想,脑海里却空白一片,又恍惚之间有个隐在的声音控制了他。那种被无形的铁链束缚的感觉让他很想挣脱开桎梏,又无奈地什么都抓不住。   胸口又疼了。他不是一个怕疼的人,可是依附在那里的疼痛是渗透进骨子里的,像是一把锋利的、带着寒气的匕首往他身上刺。泠解开自己的衣服,没有流血,胸口伤疤错落,好像构成了一个字似的,可仔细看又不觉得有什么。   泠的脑海里不知道闪过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刻着的是一个元字。这个发现让他不由地一颤。   他不知道,曾经的自己,在多少个无人的夜晚,用那把永远对向敌人的匕首往自己身上刺,像是催眠自己似的重复,你爱她,你爱她!   他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忘了她。他怕她难过,怕她再也不会笑了。他怕啊。在父母死后他终于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怕了。   “泠?”笃笃的敲门声传来,泠面上闪过一丝惊慌,又听到门外人试探地问,“你在吗?”   碧棠敲了半天门,才看见泠出来,她仔仔细细地瞧了他一眼,“你看起来很不好。”   泠觉得碧棠的眼神分外地奇怪,“你来看我?”   碧棠故作轻松,“我说过会经常来看你的啊。”   之后泠请她进来,她扯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最后终于进入主题,“你今日看见了敌军的主将了?”   “看见了。”他的话语平静如一潭死水。   “有没有棋逢对手的感觉?”   泠想起那个声音,但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她虽然厉害,但不过是一介女子罢了。”   碧棠在他脸上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便接着说,“她可不是普通的女子啊。她是邺朝的洛长公主元梓筠,权倾朝野,皇帝见了她都要让三分。”   “元——梓筠。”泠缓慢念出这个名字,紧接着随意地说道,“那又怎么样?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怕我输给她?”   碧棠见他提起元梓筠完完全全是陌生人的那种冷漠,心中滋味莫名,“泠的能力,我怎敢质疑?”   泠平日里还会给碧棠点笑颜,今日不知为何一副情绪不佳的模样,连伪装都懒得,“她什么身份与我无关,战场上刀剑无眼,谁还会睁开眼看看她究竟是何等高贵身份?”   他的言语之中,满满都是对生命的漠视。   碧棠不说话了。   泠却又开口,“你上次说帮我恢复记忆。”   “有一味药草太过于稀缺,所以——”   泠完全理解她那看上去“为难”的表情。他只记得被碧棠救了之后的事,他们都说,他是族长的儿子,名叫雪泠,虽然不会什么武功,却擅长出谋划策。   族,蛊族,以蛊为立身之本。每个人都会蛊术,唯独他对此一无所知。   她让他不要在外人暴露自己失忆的事情,他应了。她让他上战场,它应了,她让他对付元家,他应了。她让他戴上面具,不展现自己的真面目,他也应了。   他知道她在利用他,可他也知道,她救了他。他有疑惑,他不说。他知道碧棠不会害他,却也知道她不能全信。   “既然如此便罢了。”   碧棠松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会再找找的。”   泠点点头,他根本不急。   “有元梓筠在,这簇城恐怕是很难守住了。”她突然感叹了一句,“她征战沙场多年,几乎没有败仗。”   “你似乎了解得很清楚?”   碧棠急忙否认,“我只是听说罢了。元梓筠师从清玄子,子弦谷的那位可是个谁都惹不起的人物。”   “既然只是听说,就不该妄自菲薄。”   她听了他的话,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   之后的一战,碧棠说她很不放心,便同泠一同去了。泠也不问她到底不放心什么。   他见她面上缚一叶水墨轻纱,笑着说,“怎么?我们俩都见不得人?”   “我的身份特殊,不能暴露自己。”   泠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的气氛分外奇特,但谁也没有说明。两个人心怀鬼胎地和对方玩文字游戏,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的底子。   泠转而看向前方,不再说话。   上一次的旗鼓相当并没有延续到这一次战争上来,元梓筠一方处于劣势。泠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五十四个长公主   元梓筠看向身旁的清虚, “这么损的方法亏你想得出来。”   清虚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只要能达到目的,你还管过程?”   元梓筠觉得好有道理,但是好像又有什么不对,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元梓筠那方军队快要完败的时候, 突然来了一支援军。泠的眉头皱得更深,主将见此便放出了求助的信号。   打仗也是要讲一定礼法的,一般来说是等双方援军都到齐的时候开战,因为两方都有援军,如果不断地请援军这个仗就打不完了。泠没想到元梓筠会玩这么黑的一招,可就算她能请来援军又有什么用?他们也有援军。他看着着了一袭深蓝的元梓筠,不禁思考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碧棠亦惊叹不已, 她从未见过元梓筠使出这样的招数。   泠这方的援军还没有来, 因此暂时处于劣势。元梓筠需要的就是这暂时处于劣势的时间。她带着一支精兵,像是土匪抢媳妇一样把泠从马上掳走。   泠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五花大绑。一旁的清虚跟着她,顺便把碧棠给绑了。碧棠没想到自己居然不敌这个遭老头。这时候谁也阻止不及, 他们好像就是冲这两人来的一样。   等到泠这方援军来的时候,元梓筠早就带着泠跑远了。不等他们大肆进攻,元梓筠这方军队一点也不恋战就开始撤退。   回到军营里, 元梓筠把泠随地一扔, 蹲在他身旁二话不说开始揭他面具。   手刚触及他面庞就被他用眼神制止, 元梓筠愣了一下,突然想到,这点绳子困的住他?她也没捆多紧啊。   面具掉落的那一刻, 露出他的面庞,似乎笼罩着一层白玉的光辉,她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她一直欺骗自己墨从安没死,可她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死没死,她害怕那次分别是永别。   现在她终于能确定他没死,他还活着。   在战场上见到戴着面具的泠的时候,在触到他清冷的眼神的时候,她快要熄灭的希望终于燃烧起来。她没在意为什么他的眼神对她那么陌生,没在意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没在意他活着为什么没有找自己。   她只知道,他没死,就够了。   元梓筠捧着他的脸,“你瘦了。”   泠看她的目光熟悉又陌生,他低下头不想再看她的眼睛,那双满满都是他没有别人的眼睛。他的胸口又开始痛了,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里面钻来钻去,撕咬着他的心脏。   元梓筠突然有很多很多未解的问题要问,可是触及他那对她亦冷漠的眼神愣了,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是墨从安么?   是,因为她绝对不允许他不是。   她看向一旁的碧棠,“他是墨从安对不对?”   碧棠看了她一眼,残忍地说,“他叫雪泠。”   元梓筠只是想得到她的肯定回答,而对她的否定她是绝对不会去相信的,因为现在的她拼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不想要任何人破坏。   所以现在的她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听不见外界所有的声音,她对着泠,柔声说道:“我们的女儿在都城,很可爱。”   泠的目光仍旧冷漠,并没有因为这个而动容半分。   元梓筠的眼睛有湿润的水珠慢慢地往外渗,她忍住了,“从安,没关系,等平定战乱,我带你回去。”她的手臂环住泠的脖子,脸庞贴着他的墨发,“我带你回去。”   清虚看不下去了,“你这个小丫头肯定是认错了人。”   她不可能认错人,他脖子上那颗浅淡的痣,他的眉眼,他的薄唇,他的一切一切,哪怕是易容也不可能完全的复制。   最不可忽视的是他的眼神,这样的眼神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有。   元梓筠又恍惚想起从前墨从安说,也许有一天还会有第四个人,那时她怎么回答的?她说,她恐怕已经没有精力爱上第四个人了。   难道那时候墨从安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天?   元梓筠突然想起清虚,“你会治失忆症么?”   清虚眼睛转了转,呃了一会儿。   “会不会!”元梓筠这着急的性子直接吼了出来。   “会会会。”他无奈地说。他真是倒霉,碰上了这么个小丫头。   不过若不是元梓筠,他也不会离开那里。   那个地方是有法阵的,只能进去却难以出来。那个法阵不是限制出入,而是障眼法,困在里面的人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哪怕是清虚这样的前辈也无法破解。元梓筠当时怀着孕非要出去,他就看着她碰壁,心里想着你个小丫头还能上天不成?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小丫头把障眼法解了,他清虚没想到自己还能走出那里,困在那里多久其实他也不大记得了。   至于为何困在那里,暂且不提。   就说现在,清虚无奈地要替泠诊脉。   泠看着他,面色冷漠,眼中含有戾气,老头一瞧,“真可怕,他不是要吃了我吧。”   元梓筠把他往前一推,“胆子也忒小了。”   老头子最受不了别人嘲讽他,不禁反驳,“我就是活跃下气氛而已。”   泠双手被绑在身后,他绕到后面来给他诊脉,末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难治,不难治。”   元梓筠眼中带光,“真的?”   “就是草药难采,有一株花我记得悬崖边上有,可是必须要以绽放的姿态采摘回来。悬崖离这也挺远的,我还要准备其他东西——”   元梓筠打断他,“我去采,你把样子画给我就是。”   泠看着她笑得那么开心,敛目不言。   而碧棠在一旁有些惊讶,她不知道元梓筠在哪里找到的这么不靠谱的人,墨从安得的,从来都不是失忆症,不用靠草药医治,她不知道他这么说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转过身来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中的,不再是方才对着元梓筠的温柔和妥协,而是一股浓烈的杀气,阴狠非常。   碧棠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那是身体对强者下意识的妥协。她突然间有些明白他要干些什么了。   晚上的时候,他们被一同关在一处,外边有士兵把守,元梓筠也不想绑着他们,可也是实在怕他们逃跑。   碧棠听到外面突然之间没有动静了,她和泠对视,从对方的眼里读懂彼此的想法是如此的一致。   帘子掀了开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手上提着一把匕首,那匕首在火把的照射下,反射的却是冰冷的光。   他走到泠面前,用匕首拍了怕他的面庞,“我会很轻的,不会让你疼。”   碧棠盯着他的匕首,打着寒颤,她知道眼前这人的武功是深不可测的。   他的声音不像在元梓筠面前那么苍老,而是带着一股稚气,脸也是一样,可碧棠就是知道,他是谁。   这个人,比墨从安会伪装多了,也比墨从安危险多了。   “若是被元梓筠知晓了,你要怎么交代?”   清虚不在意地说,“你不是说这不是墨从安么?既然不是她丈夫,有什么好在意的?”   碧棠差点就要说,他就是墨从安。可是理智让她把快要没出喉咙的话语又吞了回去,想了半刻她又说,“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清虚觉得这人真是好奇宝宝呢,可是好奇往往会害死一个人。他把玩着手上小巧的匕首,“你说有什么好处呢?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墨从安,你觉得,我有没有机会?”   碧棠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个人太可怕太危险了。   清虚看出了她眼神表达的意思,“你觉得我可怕?”他摇摇头,“啧啧,我可是坏人呢。要是不可怕,我怎么能当坏人?”   他眸中透着“天真无邪”。   碧棠想怎么也要拖延时间,她不能让泠死,“你就算这么做也没用,元梓筠只爱墨从安一个人,她不会爱你。”   清虚摇了摇头,“你这个思想很危险。你觉得会有人一生只爱一个人吗?”   碧棠一下子无法反驳。   泠一直没说话,似乎并不把面前的人放在眼里,哪怕眼前的人手中拿着一把凶器,即使这把凶器正对着他。   “你不怕?”清虚问他。   泠冷漠地掀开眼皮看了清虚一眼,他觉得清虚用这个问题侮辱了他。   清虚从他的眼神中看懂了他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会让你快点解脱的。”   碧棠无法阻止,她只能眼睁睁清虚拿着那把匕首靠近他的心脏,然后——   慢慢地移了下去将绑在泠手上的绳子割断了。   碧棠:“……”   泠:“……”   清虚嘟着嘴,“你们为什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又说,“以为我要杀人灭口?作为一个有智商的坏人,我当然不会这么干。把你们放了然后告诉元梓筠是你们自己要逃走的不就好了,毁尸灭迹什么的我不在行。不过元梓筠那丫头有点死脑筋,我要是说你逃走了,她肯定不顾一切都要找你。”   清虚犹豫了一瞬,拍了怕泠的脸,“你可不要再被元梓筠抓过来了,不然我真要动手了。”   泠手有些发麻,不然肯定毫不犹豫地拍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   碧棠不解,“元梓筠抓雪泠的主意是你出的吧?”   清虚用眼神表扬她的聪慧,“是的啊,我都说了元梓筠那死丫头死脑筋。更何况我是一个心软的人,怎么会拒绝女人的任何要求?”   他不是不会拒绝女人,而是不会拒绝那个叫元梓筠的女人。   他一副被自己迷倒的表情。   碧棠看着清虚,只想说,有病!   ☆、【慎买】买了别骂我   对于泠来说, 其实在哪里都是无所谓的。他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性格的清冷又决定着他与世无争、做事随意,怎么有趣怎么来。   可是他看见了碧棠眼中的渴望,他知道,她是想回去的。   “放心好了。”清虚得意地笑, “你们会安全逃出去的。”   泠替碧棠解开绳索,四目对视,目光对撞就已经明了对方在想什么。不是心有灵犀,而是暴露得太彻底。   当碧棠同他逃到夜幕之中,一路顺畅,她知道都是清虚搞的鬼,泠自然也发觉了。   碧棠暂时失了武功, 那个清虚不是普通人, 他在掳走她的时候就将她的穴道封住让她无法施展武功。离开的时候,他或许是忘了解开穴道,又或者是期待她死在路上。   现如今她被泠扶着, 心里很是复杂。   因为泠就这样不自知地离开了自己深爱的人。   他的眸光,冷静、从容。   而得知碧棠和墨从安离开的元梓筠却是怒不可遏,她随手提起身旁的长/枪, 锋利的枪尖抵在清虚喉咙的一寸处, 仿佛下一刻就要让他血溅当场。   她的眼神凌厉, 像是一把弯刀,狠狠地刺在他身上。   清虚委屈道,“他们逃走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元梓筠深吸了一口气, 遏制了自己的怒气,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他是我的命。”   曾几何时,有个人跟他说,她是他的命。当时她并不觉得他说的是真话,也不曾爱他爱得那么彻底,那时的爱只是一时燃烧的火焰,她也不确定什么时候热情会燃烧殆尽。直到失去他的那一刻,她才倏忽之间明白。原来不知不觉,他也已经刻进了她的生命,她不想失去他,她也害怕失去他。   即使现在,好像已经失去了。   元梓筠坚定的眼神和语气,让清虚为之一颤。他有那么重要么?但是清虚没有问出口。虽说他对元梓筠有一种出自本能的占有欲,但是他的本性终究还是理性的,他或许永远也理解不了别人为何会爱得死去活来。没有经历过真爱的人总是以为那些要死要活的人是那么可笑,殊不知轮到他们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元梓筠攥着枪的手紧了紧,似乎又在颤抖,最后无力地放下,吩咐部下说,“务必要找到墨从安和碧棠。”   部下刚准备去,元梓筠又阻止了他,补充道:“还是本将军同你一起。”   她怕属下伤了墨从安。   “丫头,让我跟你一起。”   元梓筠瞪了他一眼,“你这么一大把年纪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负责不起。”   “那好吧。”清虚低着头,又悄悄地抬起眼睛看她,好像一个做错的孩子一样。   再说这厢碧棠跟泠走的是荒僻的小路,只能靠步行,因此很是艰辛,更何况如今泠沦为了不折不扣的书生,碧棠也失去了武功。日夜不眠的赶路让碧棠的脸上添上了一丝憔悴,可偏头一看,墨从安的脸上没有异色,倒不是他体力好,而是他向来喜欢保持高傲的模样,绝不在任何人面前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   渐渐地,碧棠脸上没了血色,泠察觉出一丝端倪,停下来看着他,轻轻地皱眉,“怎么了?”   碧棠吞了口唾液,额角已经满是虚汗,仍说:“没事。”   她哪里是没事,即便是没了武功,她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泠也无法,只希望能够早点离开这个荒芜的地方。   碧棠望着笼着灰蒙蒙一层不似平日里那般湛蓝的天空,忽然扯起嘴唇笑了一下,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下抖了一下,徒然间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一下子跪在地上。   她终究是惨白着脸色倒了下去,面朝地。   泠将她躺平在草地上,看见她七窍流血,样子可怖。   “到底怎么了?”   碧棠嘴角勾起微弱的笑意,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面的子蛊在不安分地钻来钻去,饮着她的鲜血,吃着她的皮肉。这不就是她要回去的理由么?   可是突然之间,回去的欲望好像并不是那么强烈了。灰蒙蒙的天,眼里还有那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她的身体早就被蛀空,无数个夜晚口吐鲜血,她本来就活不了多久。可她贪心,她想再看到深爱的那个人,哪怕是迎接他的恨意。   而如今,她放弃了。   她的气息薄弱,张着嘴唇艰难地说道,“泠,我早就活不成了。”   “我求你,你把我带到都城。”   “让我离他、近一点。”   这么几句话已经耗费了她毕生的力气,她想,她终于能够解脱。   她的眼里是突然那么蓝的天,泪水漫过眼角,嘴角含着一丝微笑,“偿还了。”   她还了。   碧棠最后的动作便是握住泠的手,她的嘴巴蠕动着,像濒死的鱼,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死亡来临的时候总是猝不及防,好在苦痛走的时候也是如此。   泠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悲伤的神情,有的只是诧异。   说他冷血也好,说他无情也罢。   他向来对所有的东西都漠不关心,他对碧棠,有的只是当日救命之恩,更何况还是不纯粹的救命之恩。他如此聪敏,自然知晓碧棠对他向来只有利用。   那日睁开眼,他捂着昏沉沉的头,看到身边这个女子,一脸谨慎地看着她,“你是谁?”   “是我救了你。”她没看他。   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置身危险,试图在脑子里搜刮记忆,却是一片空白,再想就是一阵刺痛,让人无法承受。   “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他闭上眼睛,最后零星的记忆片段也离他而去。   碧棠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她异常冷静地说,“你叫雪泠,是巽族的少主。”   一场大火映在泠的瞳孔里,他看着面前一寸一寸化成灰烬,寻火而来的,还有错乱的脚步声。   他侧脸看去,只听到一声,“少主。”   雪泠在大火下的脸庞笼罩了一层冰雪。   为首的那个人手持佩剑,眸光犀利,雪泠瞥了他们一眼,讽刺地说,“来得好生及时。”   偏偏在碧棠死后。   那人见到雪泠身后一场火,“敢问少主这是在做什么?”   “火化碧棠。”他的话语中毫无起伏。   为首的人听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堆火焰,一群人手中的佩剑“噌噌噌”亮了出来对准雪泠。   碧棠的地位是高于雪泠的,因为在巽族最有权利的并不是族长,碧棠已故的母亲才是实权的真正拥有者,而碧棠便是巽族的继承人,失去了继承人等于失去了希望。   雪泠并不因此恐惧,他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怎么?想造反?”   他们触及雪泠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雪泠脸上带上了讥笑,这群人还真是喜欢做戏,若是真在意碧棠,碧棠也不会沦为如今的下场,她如今变成这样,也是多亏了这些人。想起来,碧棠不也是可悲么,拥有人人艳羡的高贵身份,其实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待大火扑灭,他割下自己的袍子收敛骨灰,蹲着身子却无人敢靠近。   “这件事我自会交代,轮不到你们去关心。”   他身上自带的傲气总是让人觉得他高人一等,想要下意识地臣服。   雪泠跟随着他们回城池,没想到让元梓筠给追上了。   她侧着身子拦在他们面前,喘着气,胸口轻微地上下起伏,眼中的杀气却丝毫没有因此削弱。“要想活命留下墨从安。”   雪泠在最后方同她对视,眼中没有当初的温情,而是彻骨的寒冷。   “这里没有墨从安。”他说。   元梓筠心一阵钝疼,但心疼的表情很快从脸上消散,“那你是谁?”   “雪泠。”   她到底是亲耳听他说了答案,远比碧棠说出来的要伤人多了。   “我不信。”   泠轻笑了声,“既然如此,何必问我?”   大概人在不确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希望得到别人的答案以证实自己的想法,如果别人的想法不同,又会不相信,觉得全世界都在骗自己。   “我不相信你不记得我了。”   泠直直地望进她的瞳孔里,“呵,我当然记得你,大将军。”   这充满讽刺性的语音从他嘴中吐出来更像是一把尖刀扎进她的心脏。   元梓筠抽出听月的剑伸向泠,“你今天若是用它杀了我,我就信你不记得我了。”   听月听了惊恐道,“你是不是疯了?”   她执拗地拿着那把剑,她不信曾经愿意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的人,如今会杀了她。所以她在赌。   “来吧。”元梓筠对听月的话置若罔闻,眼中只有他,“今日我若是不死,来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想在泠的眼中看到不舍与挣扎,可是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泠站了出来,她也走到了他面前。咫尺天涯,不过如此。从前和他相处的每一刻,她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泠眼中毫无波澜地接过她手中的剑扎进她的腹部,“满意了么?”   元梓筠的眼中,是一寸一寸的灰烬。   听月在身后怔住了,哪怕是他,也没想到这个男人这么果决。他上前用力推了泠一下,泠一下子倒了地,眼中仍是冷的。听月扶住元梓筠,看她腹部被鲜血浸湿,“将军!”   更为可怕的是,元梓筠的表情,没有苦痛,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她很少享受过父母亲情,同师傅也会有一些隔阂,同她最亲最近的,还是同门的小师弟,他们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像是用漫长时光把对方刻在了骨子里。最怕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不爱了。因为不爱了,什么都没有了。   “仇已经报了,还不走么?”泠的语气轻描淡写。   看着那些人远去,听月想要追上去报仇却被元梓筠拦住了。   “将军,将军。”他叫她,像是她马上就活不成了一样。   听月第一次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元梓筠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死不了。”   她不会为了墨从安把命都搭进去,可是心已经搭进去了。      ☆、五十六个长公主   元梓筠从来没有任由别人伤害过, 对于一个将军而言, 谁会把自己的武器递给敌人?   她从来不觉得墨从安是敌人,可是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墨从安已经成了敌人了。   元梓筠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那把剑不足以杀死她, 但是那一刻墨从安的眼神已经足够杀死她了。   “我没事。”   听月看着她面色惨白地说没事,连忙搂住她,   最后元梓筠确实没有死,因为那把剑碰巧没有伤到血管和器官。清虚因此指责她,“你是不是疯了?”   元梓筠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自己就是金刚不坏之体?若不是幸运你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元梓筠知道自己不会,她手上有清虚给的丹药,能够及时地止血。   清虚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 讽刺地说道, “你以为有我给的丹药就能救命了?所以你就任由别人伤害你?”   元梓筠忍不住,“别说了。”她是大将军,还要点面子。   清虚恶劣地笑了, “怎么?现在才想起要面子,之前怎么不要面子?”   元梓筠气得咳嗽了一声,眼前这老头就是欺负自己现在动不了。   清虚翻了个白眼, “要死要活的, 舒服了?”   她想了想, 这小半生冷血惯了,情感的阀门一旦打开就如同倾泻的湖水怎么也止不住了。就如同习惯沉默忍让的人,一旦爆发便无法阻止。   “不想想自己, 难道也不为孩子考虑么?”清虚叹了口气。   元梓筠像是一下子如梦初醒般,敛着双眼一脸痛苦,她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在生下孩子之后还没有给予足够的陪伴就将她丢在了皇宫,现在又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她要是死了,孩子可怎么办。   “就算你不为孩子考虑,那你们元家的江山呢?”   元梓筠想到这一切终于受不住了,“还能挽回么?”   变成这样子的她,如此陌生的她,还能挽回么?那个因为墨从安就失去了自我的她,在爱情里迷失且痛苦的她,还能变成以前那样么?   她曾经以为就算失去记忆,墨从安也永远不会伤害她。可最后她才明白,在墨从安眼里,她和陌生人一般无二,所以他可以残忍对待。   她和元梓文的爱是那样不同,她的爱热烈不顾一切,陷入爱情的时候,再冷漠的血也会被捂热,眼中只有他的时候,命都可以交给他。离他远的时候,就算是爬、就算是蜕去一层皮也要到那人的身边。而元梓文的爱理智内敛,他可以伤害自己,也可以伤害所爱之人,唯独不可辜负的,就是肩膀上的责任和重担。一朝放纵自己的私欲,他也会想方设法地拉回来。他犯的错绝对不允许自己就这样犯下去。他没有辜负天下,没有辜负先帝,可他唯独辜负的,是那个如今尸骨成灰的女子。   元梓筠突然觉得,自己一直爱错了。不是爱错了人,是爱错了方式。她没爱过,所以不会爱。如果时光倒流,在那个时候她不会接受墨从安的爱,因为她不够成熟,应对的方式都是错的。她可以解决很多事情,有时候不懂可以翻看兵书。可是爱情这回事本来就是无道理可循的,她没有东西可以借鉴。   难过吗?难过。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以为自己爱对了,多少年后回过头才发现当初的自己是多么地不成熟,慢慢爱着,慢慢摸索,这才是爱情真正的样子。而她所以为的就是,你爱我,我爱我,我们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当真正失去的那一天,才会知道有多绝望。   她终于知晓这些道理,可后来的后来,总还需要漫长时光让她慢慢通晓透彻。   “能。”她听到清虚这样说。   之后的日子,原本绝望的元梓筠在清虚的几个问句下振作起来。原本她对墨从安也是绝望的,可她转念一想,如果她是墨从安呢?如果她也失去了记忆呢?那么她还能认出墨从安吗?既然已经成了他的陌生人,还要怎么奢求他和从前一样?刺她一剑的是雪泠,她怪不了墨从安。   要怪就怪她把这个难题抛给了他,怪她非要他做出抉择。   又或者说她恨墨从安,却更恨这样的自己!所以对墨从安那微不足道的恨也就在对自己的恨里淹没了。   “也许有一天还会有第四个人。”   “是个男孩就好了,可以替我保护你。”   元梓筠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几句话,她突然更恨自己了。   如果有一天墨从安回来,他也会恨她的。   ————————   元梓筠的伤慢慢地好了,她整个人变化很大,既不像从前那样叫人见了胆寒,也不像墨从安面前那样的温顺,她淡漠却不冷漠,也不爱说话。   簇城的战役拉锯了近一个月,最后传来的是雪泠受伤的消息。   听月带着笑意,擦拭着自己手上的剑,见到元梓筠的时候还带着一丝得意,“总算是替你报了一剑之仇。”   元梓筠一愣,仿佛被什么擒住了呼吸,“你伤了雪泠?”   听月在这句话中听到了在意,不可置信地问她,“他已经是你的敌人,伤也伤不得么?”   “我只是惊讶你为何没有杀了他。”元梓筠转而冷静地说。   “他被那么多人保护着,能近身已经是难得。我在同样的位置给了他一剑,好让他也尝尝你受的苦痛。”听月眯眼,“呵,确实后悔没有杀了他。”   元梓筠点点头,“你做得很好,只是他不是将军,你伤了他他照样能出谋划策。”   听月意识到自己的不冷静,他只是为了泄愤却没有考虑到其他,将军这一句做得很好他倒是承受不起了。   元梓筠见他微微低着头,想要摸摸他柔软的头发又收回了手,他长大了,已经不是当初带回营地的那个小男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别骂我,反正我也不会还口。   ☆、五十七个长公主   元梓筠仿佛一瞬间在听月身上找到了墨从安的影子。   从前墨从安总是这么护着她, 她要是被谁欺负了, 墨从安就会原封不动地从那人身上讨回来。   她一时搞不清到底是自己收了几个同墨从安相似的暗卫,还是因为心里有他,所以每个人都像他。碧棠有他身上的执着,听月有他身上的护短, 阿素有他身上的清冷。   这一想,元梓筠觉得自己魔怔了。   元梓筠回过神来,才看见听月胳膊处渗出鲜血,可他脸上却没什么异样。   她擒住他的手臂,“这是怎么了?”   “哦。”听月像是才发现,“无意间蹭到的。”   他的语气是那么轻描淡写,若不是血流不止, 元梓筠就信了他的话了。   “清虚老头儿。”她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把清虚叫了进来。   清虚颇为不满,“你现在都把我当军医使唤了是吗?”   元梓筠接话,“知道你还问。”   清虚觉得自己根本是救了个祖宗。但向来口嫌体直的他还是“任劳任怨”地给听月看伤。   好在听月受的都是皮肉伤, 清虚一边帮他处理伤口,一边对元梓筠说,“你伤还没完全好, 回去休息, 别在这吹风。”   元梓筠又不是第一次受伤, 她觉得自己明天就可以上战场了,可是看了眼老头儿,想起他之前训斥自己, 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点儿心虚,她向来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她走了出去,过了很久清虚才出来。   “这小子挺倔的。”清虚看了一眼还在这里的她倒是没有惊讶,对听月评价道。   “怎么?”元梓筠问。   “你想那雪泠好接近么?”   他这一句就让元梓筠意会,听月身上一定不少伤,她不禁感慨,“他这倔强同墨从安一样。”   清虚瞥她一眼,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平淡地提起墨从安,“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性格是挺像的。”元梓筠莞尔,“你不觉得我们长得也挺像的么?夫妻相啊。”   清虚看她一眼,竟然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他们长得同样风华绝代,冷漠时如雪,热情时如火,他挑眉的样子,不可一世的样子,目中一切的样子和元梓筠如出一辙。清虚煞风景地问,“现在还像么?”   元梓筠一愣,“现在是雪泠了,等墨从安回来就像了。”   清虚撇嘴,“永远也回不来了呢?”   “他一直在,所以一定会回来找我。”   清虚从她这不太笃定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来,她还是痛的,只是强迫自己不再痛。他突然犹豫着要不要将真相告诉她。   “老头儿,你这么一大把岁数都没爱过一个人么?”元梓筠突然问他。   清虚否认道,“当然有。”好像没爱过一个人是什么见不得的事情一样。   元梓筠看他那模样就知道没有,“你或许觉得我自欺欺人,等到你爱上一个人后,你也会自欺欺人。老头儿,就让我再自欺欺人一会儿吧。”   擅长说谎用奸诈招数的清虚第一次感到了愧疚,“其实我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什么?”元梓筠不解。   清虚支支吾吾,“其实有一件事……”   元梓筠打断他,“其实你想说,我掉下悬崖那次你救我,其实是因为我的秘籍?”   清虚不可思议地看着元梓筠,一时将方才的思绪抛到九霄云外了,“什么秘籍?”   元梓筠瞥了他一眼,掏出袖口里的蓝色的书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是这本么?”   清虚被那本秘籍擒住了视线,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辩解道:“胡说,那天我根本没看见你的秘籍。”   元梓筠绕着他走了一圈,精明的视线在他身上打转,语气漫不经心又带着点玩味,“是吗?师叔?”   清虚听到这称呼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住了,他镇定下来,“你早就知道了?”   “你以为你自己很高明?”元梓筠反问道。   清虚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都败在这个小丫头手里了。   元梓筠本就对清虚持有怀疑态度,认为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救自己,正好有一日无意中瞥见了阿青脖子后面露出一块标记,黑色的蔷薇花绽放出一角。   子弦谷的师徒都会在身上纹上这么一朵蔷薇花以彰显自己的身份,但是纹的位置不同,元梓筠是在耳根后,墨从安是在腰侧。   元梓筠惊叹不已,阿青竟然也是她的同门,可她见阿青和她一般年纪大小,怎么会没见过她呢?再者,既然阿青与她同门,那么清虚一定也是了。   她突然想起自己那个擅长医术的师叔,那个曾经子弦谷的传奇人物。不过师叔的名字叫清潭,就为了偷师傅交给她的那本秘籍,被罚去了别处。   现在想起,一切都同他的境况契合,被关在一处,擅长医术等等都分毫不差。这么一推测,那么清虚救她也就说得通了。   他接近她,不就是为了她手里的那本秘籍么?   清虚眼下被揭穿也没什么好否认的,“我也没打算怎么骗你,不然你现在也就猜不出来咯。”   元梓筠笑了一声,“我也没打算怎么追究你,不然你现在也就没办法站在我面前了。”   “小丫头挺猖狂,目无尊长,我是你师叔。”他强调道。   元梓筠偏要扎他的心,“你早就被逐出师门了,我在你面前猖狂你还能咬我?”   清虚一时哽住了。   元梓筠看他的模样笑,心想她果然是把墨从安呛人的本事学了十成十啊。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墨从安不在了,她或许会活成另一个墨从安。   元梓筠看着清虚八卦地问,“你究竟为什么要偷那本秘籍?”   据她所知,那本秘籍最后终究是会传给子弦谷的继承人的。   “你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他的眼里慢慢地沁出一丝悲伤,嘴角浮出笑容,像是要用那暖意毫不在意的笑容彻彻底底地遮盖他眼底的悲伤一样。   “我都有孩子了,怎么会不懂?”她的嘴角浮着浅浅的笑,并没有因为他叫她小丫头,觉得她什么都不懂就生气,她浅淡地说出这一句话,望向他的眼底,突然就觉得他们之间并不是年龄的差距,而是他眼底岁月的沧桑感太深厚了。   清虚不愿意说话了。   悲伤往往蛰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出其不意地冒出来将人刺伤。哪怕是外人面前最轻佻的清虚内心深处也有不能触及的地方。   识相的元梓筠没有再问。   清虚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变了好多。在暖色阳光的笼罩下,她的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笑容浅淡。   他突然问,“你同他始终为敌,你就没有想过战事结束了之后你和他之间怎么办么?”   “船到桥头自然直。”元梓筠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其实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因为她只允许自己赢,所以再无退路。是敌人又能怎么办?   他是雪泠又如何?她和他之间的纠葛那么深,难道就因为他不记得她了,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么?   ——————————————   令人始料未及的还在后面。   边城蹉跎着岁月,转眼间又到严冬,元梓筠与敌军对抗许久,双方都有些精疲力尽了。按着形势来看,元梓筠这方占了上风,然而士兵还没来得及开心就传来都城被攻陷的消息。   当时元梓筠正举着自己的玲珑枪准备刺入敌军的心脏,在听到消息的时候失了魂魄,敌军的长剑差点刺破她胸膛。而后她像是疯魔了一般疯狂地反击。   她的国即是她的家,如今失了国怎么不失家?她的孩子还在都城,她的弟弟、她至亲的墓穴,都在都城,可是那里,被攻陷了。   一个王朝的覆灭,原来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让元梓筠更恨墨从安,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矛盾么?可笑么?她曾想以后都不会恨墨从安。她曾想他亦然无奈,她不该强求。   但家国大事面前,她的生死犹可以置之度外,又怎提儿女情长?她开始恨墨从安了,却也恨自己没有察觉,给了敌军机会。   这一刻,她已经无从猜测,墨从安究竟是从哪里借来的兵,又是怎么逃过他们的眼睛直接攻陷了都城。元梓筠唯一想的是,这座她守护多年的江山,似乎要失守了。   而墨从安彻彻底底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不再是简单的为敌,而是生死的对立面。   他曾经说,这座江山在他眼中无足轻重,若不是因为她,他不会守护好些年。   可如今散去爱意,一切言语都变得如此冰冷。      ☆、五十八个长公主   身后的残阳铺满了天际, 元梓筠一袭红衣, 玲珑枪执在身后,脸侧一道长长的血痕,她踏着猩红的血,脚下仿佛开出了一朵朵彼岸花, 如同从地狱中走来的鬼魅,幽深的眼神刻着的,是一片死寂,让人看去直感到死亡的森然。   号角声在身后嘶哑地吹响,像是要将这天空扯开一个大口子。   士兵开始撤退,唯有元梓筠一个人往前走,她的眼睛里唯有那抹白影。她要上前去挑去他的面具, 她要去质问他, 但是脑海里一直是这个念头,仿佛一旦失去了就要倒下去似的。   身体被利刃割出口子,她像是没有痛觉的傀儡只知道一味向前。   直到眼前快刺到自己身上的剑被挑开, 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将军,你在做什么!你这样是在找死!”听月朝她吼道。   元梓筠置若罔闻。   听月觉得她疯了,清虚也在身后, 他试图让她清醒点, “那不是墨从安!他现在恐怕已经在都城了!”   元梓筠差点被抽干全部的力气, 她知道,她知道那不是墨从安,可是她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需要一个情绪的突破口。   清虚拉着元梓筠,军队仓皇撤退。   军营之中,元梓筠终于冷静下来,她轻微地闭了闭眼又睁开,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眼神微斜,“陛下如何了?”   传情报的士兵道:“皇上无恙,只是怀王殿下说长公主殿下若是此刻带领叛军回都城,还可以从轻处罚。”   元梓筠目眦尽裂,“叛军?从轻处罚?”   她细细品味这这几个字,怀王如今是把叛乱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扣啊,贼喊捉贼也不过如此,看来现如今梓文已经被他控制了。   听月道:“不如去寻求齐国殿下的援助。”   元梓筠不赞同,“别忘了陛下在他们手上。”   “难道我们就真的无计可施了吗?”听月感觉自己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缠绕着。   清虚眉头轻锁,“既然无计可施就更不能回去,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元梓筠摇摇头,“本将军的安危算不了什么,若是陛下出了事,邺朝就彻底完了。”   “陛下在他们手上,还能有什么办法。”卫将军并不像他们那么担忧,反而有些事不关己的模样。   元梓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说道:“怀王不敢光明正大地篡位。本将军一个人先行回去,听月你带着士兵求助齐国。”   “怀王暂时不敢将皇上怎么样,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手握重权,且名声在外,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可谓是怀王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次一去必然凶多吉少。”清虚分析着。   “若是不回去那乱臣贼子定会给本将军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本将军这次回去自有计划,那怀王自以为掌控了陛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元梓筠冷笑一声,“这皇位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坐。”   清虚到底还是不放心,“我同你一起回都城。”   元梓筠点点头,她拿出自己的令牌交给听月,“见到齐王就将这交予他,稍后我再写一封信你一并给他。”   “是。”   元梓筠这个人喜欢重用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人,因为他们的人品和能力都相对其他人值得信任些。因而一旁的卫将军未免有些不满,在朝被元梓筠压一头,在军中地位还不如听月,他怎能不气愤。   元梓筠如今又将这事交给听月,这不是把他当成一个摆设么?   所以他表达出自己的不满,“那我还能做什么?”   元梓筠看了他一眼,眼中也有同样的不满,她以前觉得这人才能过人或许可以一用,再加上他立过不少军功,这才把他提到卫将军的位子。可是时间一久,才发现此人眼中功名大于一切,如此利欲熏心之人根本不值得重用,说不定那一天就为了功名背叛她。更何况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的话,元梓筠还真是睡觉都睡得不踏实了。   “这件事本将军交予听月做,是因为齐王见过他,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元梓筠象征性地安慰他,算是把他打发了。   事后元梓筠却对听月说,“他这个人你提防着,必要的时候以下犯上也不是不可以。”   听月点点头,理解主子的顾虑。   元梓筠这才放心地同清虚马不停蹄地回都城。   同那年的冬一样,薄雪飘飘撒撒,时过境迁,再也无当时热闹景象,而她这一去征战多年差点命丧沙场。原以为再次回来之时可以同丈夫团圆,那时怎么会料到为敌的一天?元梓筠不禁感叹造化弄人。   “见到墨从安如何?”清虚不知为何突然问她。   “能如何?该如何?”她抛出这两个问句,不知是反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老头子虽然算不上清清白白,但也从未做过如此在自己看来只有小人才会做的事情。他对元梓筠,确实有一种独特的感觉,每次看到她,他总会想起那个倔强的人,那人也是一样,永远不会低头。他想到当年自己面对那人无能为力时,心不禁又绞痛了起来。   “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元梓筠见他一脸严肃,问,“师叔想说什么?秘籍可不能给你。”   她有些打趣他的意思。清虚却能看出来她眉头紧锁,心里根本不好过。他想着这事说出来元梓筠会不会好过些。   犹豫半天他还是说了出来,“墨从安得的不是失忆症,他是中了一种蛊,名叫抽丝。慢慢地抽去情丝,慢慢地抽去记忆,最后什么都不剩。所以他不认识你,更没了当初对你的感情。如果他面对你动心一次,心上依附的蛊虫便会牵制他,其中痛苦,我未曾体会过,只是看书上记载,说是‘生不如死’。”   元梓筠呆滞住了,她停在那里,周围无风也无雨。   虽然她一直告诉自己,墨从安是无意为之,却从未想过,真相原来是这样。   而墨从安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渐渐遗忘心中挚爱。   他,该有多痛啊。   “你打算怎么做?”   元梓筠一瞬间恢复如常,仿佛方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语气淡淡,“已经为敌了。”   ☆、五十九个长公主   再情非得已又如何?元梓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元梓筠了。   从前看惯了生死, 所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后来看破情爱, 便不再受情爱控制。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了情爱失去了理智。因为那个过去深爱她的人已经变了。她曾经在他面前是那么地柔弱,那么现在离了他,就更要万倍坚强。   幸好的是,元梓筠终于又有了理由来原谅墨从安了。   她沉默着。清虚不懂, 原本自欺欺人的她终于能有个正当的理由来为墨从安开脱,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他看着前面都城越来越近,才收回了思绪。   皇宫在怀王的掌控之内,城门自然也在。守卫见了元梓筠大声喝道:“前面的,做什么的?”   元梓筠掏出自己的皇家令牌以表明身份,阿素在一旁斥责,“瞎了你的狗眼, 竟然连长公主殿下都认不得, 还胆敢阻拦。误了殿下的事,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守卫见了令牌赶紧跟旁边的守卫咬耳朵,旁边的守卫似乎是通知其他人了, 然后这人才告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殿下请恕罪。”   可是从这傲慢的态度中可以看出来, 他并不是真心想得到元梓筠的“恕罪”。   阿素一听还想说话却被元梓筠止住了。   “再不开门, 本公主手上的长/枪可就等不及了。”   守卫一抖, 长公主女罗刹的称呼还真不是盖的,神情虽然是漫不经心,眼睛里却仿佛有锋利的刀刃飞出来, 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   这时恰好另一个守卫回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些什么。想必是那守城的总负责人吩咐了他什么。他不敢像之前那么嚣张,“殿下得罪了,皇上有旨意,殿下须得先将那兵权交出来才可入城。”   元梓筠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是皇帝的旨意,还是怀王的旨意?”   “自然是陛下的旨意,怀王怎么能替陛下做主?”自然,他那语气可表明并不是如此。   “你们既然说本公主是反叛之徒,那本公主又何须听从陛下的旨意呢?”元梓筠歪着头笑得无邪天真。   长公主的这番话倒是正中他们下怀,他大叫道:“你想造反?”   这一喊,墙头上所有的武器都对准了元梓筠。   “造反?这个主意倒是很不错呢。”元梓筠并没有受到威胁,反倒是云淡风轻地笑,“你们说是本公主直接坐上皇位好呢?还是扶持另一位皇兄好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震惊,这么惊世骇俗、大逆不道的话长公主都敢说。   “不过扶持谁,都轮不到和我们元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怀王。”元梓筠笑得灿烂,“诸位说是不是?”   上面的守卫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攥着手中的枪对准了元梓筠,好像生怕元梓筠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似的。   那个守城的总负责人姗姗来迟,他指着元梓筠,“来啊,将这逆贼拿下。”   众人对着元梓筠那愈加阴鸷的眼神有些犹犹豫豫。   元梓筠长这么大,最起码顶着长公主身份的时候就从来没被人这么指着过,更何况这个老逆贼竟反过来叫她逆贼?   她拿出左右随身携带的弓箭对准了那人,那人见了便极其恐惧地躲在一个士兵的身后,还一边吩咐左右的人给长公主放箭。士兵被当成人肉盾牌自然不乐意,便左右躲闪。这一躲闪又把他暴露了出来,元梓筠嘴唇一勾,一支箭矢已经划破风声直直地朝他胸口刺去,只消半刻便了结了那人的性命。   “这就是污蔑本公主的下场。”元梓筠笑得猖狂,直笑得上面的人不敢再放箭。   她若一日是长公主,那么任何人都休想踩到她头上去。   元梓筠看着前面被属下打落的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现在到底是谁要谋反?”   “自然是你。”另一位将领说道。   元梓筠只带着这么几个人,又何必再拐弯抹角,只需除掉她最后给她冠上一个谋反的罪名也就是了,看到左右不动,他气不打一处来,“还不上?就这么几个人你们还怂了不成?”   元梓筠笑,“不是说只要回都城便从轻处罚,怎么现在又想要了本公主的命?”   那些说辞自然是给长公主下了一个套,长公主若是不回来,他们岂不是可以白白给她冠上一个罪名,谁能料到,她还真敢自投罗网。   “陛下说的是叛军格杀勿论。”那人又说。   元梓筠吃吃地笑了,“那看来本公主和你一定有一个人在说谎咯?”   元梓文都已经倒台,元梓筠更不足为惧,他完全没这些话放在眼里,“我只听从陛下的命令。”   “对长公主不敬,该当何罪?”   轻飘飘的一句突然爬上了那人的脊背,他一哆嗦,回头望去,原来是军师雪泠。他今日不知为何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衣服,衬着肤白如雪,向来清冷的神色沾染上笑意,眼睛弯得像月牙。   将军心里思忖着雪泠还想同元梓筠周旋不成,也就没开口了。再加上雪泠看起来心情不错,他也没觉得雪泠说这句话有什么危险。   雪泠笑了笑,身下的红衣一直延伸到脚旁,像是开尽了冬日里最灿烂的一朵花。他眼角向上挑,一向清冷的脸突然变得有些妖艳。他伸出手,他的手是冰凉的,沁入骨髓的那种凉,像一只蛇慢慢地缠上了将军的脖子,再慢慢缠紧。   而自始至终,雪泠的脸都是带着淡淡笑意的,他看了一眼那人瞪大的双眼,张口说:“敢这么对她的人,只有一个下场。”   将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出于本能地用手抓住雪泠的手反抗。雪泠随即收了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朝后面的人说,“交给你了。”   他武功没有恢复,说是废人也不过如此了。   元梓筠自然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处的那抹红色的身影。   墨从安呢喃,“你也瘦了。”   ☆、六十个长公主   突然间眼角开始发热、鼻尖开始泛酸, 墨从安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嵌在那张脸上是那么违和,他多想走到她面前伸出双臂,告诉她。   “你的家还在,我也还在。”   可霎那间心口处仿佛有一张大网慢慢地收紧, 他眼前开始模糊,几近站不住身子。他甚至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心口处有什么在啃噬。   城上原先的守卫们脖子上霎时多了一把冰凉的刀,场面已经被墨从安控制。   城门慢慢地开了。   “我来接你回家。”墨从安走到她面前,他仰着头,目光坚定。   元梓筠目光呆滞,许久才嗤笑了一声,“家在哪儿呢?”   这乱世之中, 何以为家?有国的地方, 才有家啊。   他张开臂膀,微笑是那么迷人,“家在这呢。”   他们离得有些远, 可是元梓筠却看清了他眼中的柔情,让人想起那年他在桃花树下,满身的桃花花瓣, 他的眼里装的, 是一整个春天。   可是此刻, 寒冷的风像是利刃一样刮过元梓筠的脸颊,发梢在眼前飘过,模糊了视线。   她紧紧看着他, 没有说话。可他却笑容不减。   最后是阿素先打破沉默,“你这逆贼又想玩什么花样?”   她可还记着上次他给的一剑,所以丝毫没留情地拿起弓箭朝他射去。   墨从安眼睁睁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箭矢没有动,甚至笑意愈深。元梓筠轻轻皱眉,飞快拿起弓箭射了一箭。   阿素见自己的箭被元梓筠打偏,不禁脱口而出,“主子——”   元梓筠抬起手止住了她想说的话。   谁承想此时墨从安竟然单膝跪了下去,猩红的血漫出嘴角,元梓筠冷漠的神情顿时破裂。这时有几个墨从安从前的部下前来查看。   墨从安不让,他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他仍是笑,可是那笑容融进了多少苦涩才会那般牵强?他向前走了一步,“你要亲手了结我吗?”   元梓筠被他的笑容刺痛了,他的话语更像是一把匕首生生地扎进她的心口。   墨从安又说,“怀王已经死了,战乱结束了。天下还是元家的天下,皇宫还是你的家。”   难怪那守城的人都被他控制起来了,元梓筠来不及惊讶就见一抹猩红又从他口中渗出,她淡漠的面具终于破碎,下了马来到他身边。   清虚兀自感慨道:“抽丝蛊果然不可小觑。”   元梓筠突然想起他说的那句,一旦动情就生不如死,盖在他脸颊上的手生生地收回。   墨从安抬头望她,眼中的满满的受伤。   清虚下了马给墨从安查看一番,啧啧称奇,完了才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道。墨从安身上的蛊虫被暂时克制,他这才好转起来,只是脸色有几分苍白。   可惜,他对待这个情敌可没有什么好脸色,但还是不怎么情愿地说了声,“谢谢。”   元梓筠问清虚,“可有医治的法子?”   “据说无药可解。”清虚揪了揪自己的胡子,等欣赏完了两人失望的神色才开口,“但在我这里,没什么不能做到。”   元梓筠听了睁大眼睛,脸上终于有了几分喜色,“老头儿你到底有点用。”   “……”言外之意是他以前很没用么。   墨从安嫉妒得心中发痛,却不得不说了句,“拜托了。”   清虚心里想,要不是我良心痛才不给你医治呢。   “怀王死了?”元梓筠终于问出口。   墨从安捂着胸口,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所有的叛贼都被镇压了,皇上在宫中等着你。”   元梓筠那一刻的心情无法言说,一瞬间所有失去的东西都找回的感觉,就像是活在梦中,她不敢多做,生怕这梦早早地醒来。   以至于墨从安想搂住她,她也呆愣地没有应和。墨从安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突然意识到,他那一剑终于有了报应,只是这报应太重了,他根本承受不起。他和她之间,就像是隔了皑皑白雪。   他终于失去了她,在终于得到她之后。   墨从安想起那时碧棠对他说,你中的,是抽丝蛊。   他这一生,顶多会忌惮,却从不会恐惧。那一刻,他感觉到恐惧彻彻底底地侵蚀了自己。他害怕忘了她,比起忘了她,他更害怕的是,再也爱不了她。原来这世上,只有一个元梓筠能让他尝到恐惧的滋味。就算是她一颗眼泪,都让他害怕。所以他不爱她了,她该有多伤心。   他日日夜夜在身上刻上她的名字,拼命告诉自己,你爱的人叫元梓筠,拼命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可这一切却是徒劳,渐渐地遗忘,渐渐地失去,那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病入膏肓却束手无策的感觉,才是最绝望的。   墨从安看着元梓筠策马而去,满脸落寞,他想,原来她的眼里已经没有自己了么?   是了,她已经恢复了当初的坚强,她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他怎么知道,元梓筠回头看了他一眼,她一直以为她走到哪儿他都会跟着的。可是没有。所以她又折返回来,俯首望他,“不是说要接我回家么?夫君。”   他的眼睛里霎那间充斥起光彩。   元梓筠噗嗤一声笑了,可是眼角却有湿热。   从前的他对着自己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可是如今,怎么变得那么小心翼翼了呢?   墨从安骑上马,和元梓筠并驾齐驱。   “女儿好吗?”她离开孩子那么久,现在应该会走了吧,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她这个母亲。   墨从安点头,“很好。”就是跟他不亲。   “梓文呢?”   “也很好。”   元梓筠最后问,“那你呢?”   他愣了半天之后回答道:“也很好。”   就是差点以为自己不能活着见你了。   ☆、六十一个长公主   沉默半晌后元梓筠突然说了一句, “我想你了。”   她没看墨从安, 明明是成婚多年的夫妻,甚至孩子都有了,说这句表白的话偏偏还是这么扭扭捏捏的。   墨从安像是没听见似的也没什么回应。   元梓筠纳闷地看了他半天,等着他回应等到心里捉急, 心想以前那个说句话能把她堵得哑口无言,撩到腿软的光禄大夫去哪儿了?元梓筠若是脚掌着地,必然是气得跳脚了。   墨从安实则是慌乱地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吭吭哧哧地说,“赶路累不累?”   元梓筠:“……”   见她不说话,他又说,“累得说不出话来了?”   “……”元梓筠:“还好。”   墨从安:“哦。”气氛怎么好像尴尬起来。   元梓筠在去往皇宫的过程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墨从安在那次给了元梓筠一剑后恢复了记忆。向来冷静的他选择了蛰伏, 墨从安先是悄悄与元梓文通信,才设计了这么一出,引诱怀王进皇城, 最后一网打尽。至于墨从安带的那支军队,早就成了自己人。   元梓筠来的这时候,元梓文刚刚处置了怀王。   元梓筠想起了另一个人, “叶慕秋呢?”   墨从安皱了皱眉头, “叶慕秋带着一些残余的兵力南下了。”   “必须铲除这帮叛党。”   墨从安点点头表示同意, 虽然势力并不大,但斩草就必须要除根。   元梓筠想了想一肚子气,索性也不再开口。   到了金銮殿, 远远地就看见那道金黄色的身影,没人敢拦元梓筠,她和墨从安沿着一节一节阶梯往前走。   元梓筠穿着一件玄色衣裳,裙摆被撕破,上面沾染着血迹,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脸上也多了几道血痕,长发因为这寒冷的天气结在一起,泛着血色,一身的血腥味随着冷风飘散出去。一旁的墨从安红色随风飘舞,如同鬼魅。   她慢慢走近,元梓文站了起来。金銮殿的大臣齐齐跪下。   遥遥地两条视线在空中交汇,元梓文的喉结上下滚动,接着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用金线绣着繁复花纹的衣袖下那双手握紧了,他是那么恨自己的无用。   元梓筠却突然朝他笑了。   元梓文身边的戚桃言大着肚子,元梓筠也是后来才知道,恰是得知皇后有身孕后不久,他就收到了小桃的尸骨。所以也不难猜测后来元梓文为何百般宠爱第一个孩子,比起先帝对元梓筠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把那个孩子当成了小桃的投胎转世,所以倾尽所有地对她好。   而墨从安得以恢复记忆,也是小桃的功劳,她虽然做了对不起元梓筠的事情,最后却用生命付出了代价。   最怕在错的人生里遇见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本就该薄情却一次又一次多情,遇见那个人,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   幸的是,遇见了你像是遇见了全世界。不幸的是,失去了你即便是有了全世界也毫无意义。   元梓筠在听墨从安说这件事的时候,她紧紧搂住了他。   墨从安伸手抚摸她的脸庞,“你放心,不管面前是什么,爬我也会爬到你身边的。”   而此刻的元梓筠脸上沾染上了灰尘,几年的战乱就这么结束了,一下子恍若隔世,边城的风仿佛还在她耳边呼啸着,她那原本麻木的心脏又渐渐复苏起来,一下一下噗通跳得起劲。   ****   女儿一直是在戚桃言的宫里养着的,元梓筠先是交代了一些事,然后迫不及待地想见她。   “阿宝应该不记得我了。”   墨从安想起女儿不待见自己的样子,摸了摸鼻子,不大确定地说,“应该记得吧。”   “我一直没给阿宝取名,你觉得该叫什么?”   墨从安又摸了摸头,“想不到。”   元梓筠:“……”读的书都喂狗了吗?   她加快了脚步,把墨从安甩开身后,心里想着这个墨从安肯定是被换了个壳子,再加上上次发生了那些不愉快的事,她心里顿时就不晴朗了。明明是墨从安对不起她,为什么摆脸色的却是他?   果然男人都是善变的。   看到自家女儿的时候她心情才好些,虽然走时她才那么一丁点大,抱在怀里脸也皱巴巴的,可是元梓筠却一眼认出了她。她一张嫩嫩的脸,睁着一双葡萄眼好奇又有些害怕地看着元梓筠,元梓筠想要向前,却见她像是受惊了的小鸟儿往后退了退,小小的手抓住戚桃言的裙摆,半张小脸藏在戚桃言身后。   戚桃言看到元梓筠行了行礼,她随后挥了挥触及女儿的眼睛,仿佛触到了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但她到底在女儿幼时就离开了女儿,所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元梓筠蹲下身,朝女儿招了招手,“阿宝,过来。”   阿宝干脆将整个脸都埋在戚桃言裙摆里了。   戚桃言解释道:“阿宝有些认生。”   她哪里是生人,她是阿宝的母亲啊。可是面对那么小那么稚嫩的孩子,元梓筠一句话说不出来,她想起那时找墨从安,差点死在悬崖底下就鼻头一酸,她对不起女儿,差点让女儿见不到这个世界,也没有给女儿足够的爱。   “这是阿宝的娘亲。”戚桃言有些费力地蹲下身子对阿宝说,把她从自己身后扯出来。   阿宝看了看元梓筠,又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元梓筠身后的墨从安,那双好奇的眼睛转来转去,最后还是扯住了戚桃言的衣袖。   戚桃言打圆场,“阿宝跟他父亲真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尤其是一双眼睛。殿下给阿宝取好名字了么?”   圆场没打成,变成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元梓筠没好气地看了墨从安一眼没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个人觉得闹别扭十分带感啊。我可能有病。还有粗长失败了,我也不知道为啥,可能是因为有手机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吧。我认错,评论红包。   ☆、六十二个长公主   阿宝突然间支着短腿怯怯地走到墨从安面前, 好像一下子认出了他似的, 蹲着身子的元梓筠一时有些尴尬。墨从安瞥了元梓筠一眼,接着把阿宝抱起来,元梓筠站了起来对戚桃言说,“承蒙皇后照顾, 阿宝本公主这就接回去了。”   戚桃言点了点头,从婢女那里接过早就写好的纸张,眼中含着些不舍,“殿下,这上面是照顾阿宝需要注意的事项。”   元梓筠半天才接过,心里很不是滋味。   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浸了些湿雪,染到绣着红梅的黑色靴子上。   墨从安抱着阿宝, 阿宝以为墨从安只是带自己去玩, 所以才没有闹腾。她揪着墨从安的一截墨发在手中把玩着,看神情十分地认真。元梓筠在他身后跟着,微微地垂着头, 她不是怪女儿不同自己亲近,而是怪自己没有做好一个母亲。   阿宝是被墨从安反着抱着的,她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元梓筠, 看到她不开心的样子也皱了皱小小的眉头。   元梓筠恰好抬首, 见此弯了弯唇角, 向前两步捏了捏阿宝的小手,阿宝咯咯地笑了起来。   宫外停着轿子,一家三口坐了进去, 元梓筠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幸好她见女儿之前沐浴焚香,因此身上很是好闻,阿宝没拒绝,坐在了元梓筠腿上。   阿宝伸出小胖手摸了摸元梓筠脸上的伤疤,嘴里还重复着,“疼、疼。”   元梓筠笑着握住她的小手,“不疼。”   但是阿宝不听,她撅着小嘴凑近吹了吹,才说,“不疼、不疼。”   元梓筠鼻头微酸,她早就麻木因此从未觉得疼,这几条伤疤算不了什么,身上更深的口子多了去了。但她的阿宝,也知道心疼自己了。   墨从安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什么依附在胸口处吸食着血液,脑海里充斥着全是那日他毫不留情地将冰冷的剑送入她的身体里。   元梓筠察觉到他的异样,“从安,怎么了?”   墨从安摇摇头,单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她以为他只是身体里的毒发作了,“我安排清虚在都城里住了,明天就把他请过来。”   他又点点头。   元梓筠没说话,她总觉得墨从安在故意疏远她,难道是抽丝蛊的原因么?想着想着又被怀里的女儿夺去了注意力。   马车到了繁华的街道,元梓筠掀开窗帘看见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好久没有见到过这般繁华景象了。   元梓筠让马夫停在一个人少的巷口抱着阿宝下了车。   墨从安在后面跟着,吩咐其他人先回府,看见元梓筠带着阿宝进了一处布庄,便抬脚跟了进去。   那掌柜也是个人精,见元梓筠穿的衣裳心中猜测她不是等闲人物,马上热情地迎了上去,看到她怀里的孩子又止不住地夸,“这孩子长得可真俊。”   元梓筠平日里最讨厌属下拍马屁,现在对着掌柜那谄媚的脸却十分受用,她摸着面前的布料,掌柜又立马向她介绍起来,过程中还不忘记奉承元梓筠。   墨从安一身红衣站在门口看着也不进去,一旁的店员见他器宇不凡,便上前道:“这月新进的布匹,公子可要看看?”   墨从安点了点头。   店员赶紧拿了出来,布匹颜色很是鲜艳,花纹也很精致,看上去是上品,墨从安淡淡地看了一眼,抬头望向元梓筠,“娘子可喜欢?”   元梓筠听到这称呼愣了一下,随口应付道,“尚可。”   店员显然没料到面前这是一对夫妻,他见墨从安风流倜傥,还以为他没有妻室。现在一看,郎才女貌,简直是天作之合。   墨从安点头,把银两放在桌子上,“都要了,稍后会有人来取。”   银两买那几匹布是绰绰有余,掌柜的眼光果然没错,他是个识时务的,墨从安既然说了有人来取,他也没提议让店员送过去。   出了那,墨从安又带着她往别处走。   元梓筠盯着路边的糖人一边心不在焉地问,“去哪?”   墨从安只顾走路,“你不是说尚可么?带你去其他布庄看。”   元梓筠没说话,心里却是想墨从安真是越来越木讷,衣裳都不少,要那么多布匹做什么?   逛了许久一家三口才回到驸马府,墨从安为了不暴露消息,先前除了皇宫哪里也没去过,家也是没有回的。所以这是两人第一次回家。   元梓筠欢欢喜喜地抱着阿宝进府,“这就是阿宝的家。”   “这不是阿宝的家。”阿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她还惦记着戚桃言的宫殿——里的糕点。   元梓筠哄她,“在这住每天都有糖人吃,皇宫里没有哦。”   阿宝小胖手紧紧抓着小糖人,小脸皱了一下仿佛在纠结,最后摇了摇头,“不行。”   元梓筠悠悠地叹了口气,擅长以武力制服别人、用地位压制别人的长公主遇上了这父女二人简直是遇上了克星。   墨从安跟在她们身后,踏进厅堂的时候一愣,对上坐在方桌旁的祖母的眼神。   有趣的一幕发生了,老太太见了墨从安像是见了鬼似的,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你真的、真的——”   墨从安替老太太说完她没说出来的话:“没死?”   元梓筠皱了皱眉头,没看老太太,低头哄着阿宝,“我们去玩。”   墨从安也不意外老太太的反应,“这几年过得还算舒坦吧?”   老太太自然过得舒坦,这么大个府邸她是唯一的主人。若不是方才几个侍从回府,她还准备继续享受。长公主回朝,墨从安没死的消息她可一点都不知道,哪能料到他们回来得这么突然?   她说不出话来,墨从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关于当年的事,我查到了些东西。”   他没有说是哪件事情,但是老太太却颤了颤。   墨从安没有继续,只当给她一个警告,省得她过得太舒服,接着就去正房了,刚踏进屋子就听见元梓筠说,“好干净,你们打扫得不错。”   他正纳闷着元梓筠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脾气,进去才发现几个侍女在给这屋子清洁,可还是能看出来这里几个月没打扫了,看来老太太是觉得他们死在外面了。   “这床被子多久没晒了?”   那侍女支支吾吾:“回长公主的话,这几日、太阳不好。”   “哦。”元梓筠一副要跟她聊天的架势,“小丫头看着挺眼生啊。”   “奴婢是新来的婢女。”   “来多久了?”元梓筠又问。   “一年。”婢女老老实实地问答。   元梓筠点了点头,一年了,他们离开三年多这驸马府倒成了她的天下了,一个眼熟的侍婢都没有。若是再过几年,他们岂不是连门槛都进不来了吗?   “相公,我们是不是应该搬出去?”她冷着脸,根本不像是在发问,若不是手里抱着阿宝早就发脾气了,而不是冷言冷语两句。   墨从安冷笑,“哪有主人搬出去的道理?”他对一旁侍女说,“传个话给祖母,让她以后就待在北房里面好好地颐养天年,再也不必插手宅中事务。”   元梓筠看了他一眼,墨从安的脸色比每一次都冷。她显然没想到这次他竟然一点情分不讲,以前他都会念在老太太是他名义上的祖母而礼让三分。   后来的元梓筠才知道为什么那次墨从安做得那么绝,他是气得狠了,他没办法向她报仇,也没办法找仇人雪恨,所以其他任何一个帮凶都不能放过。   过了几日,府上的丫鬟和侍从从里到外都换了一遍。皇后还将自己身边照顾阿宝许久的嬷嬷差遣了过来。元梓筠照顾阿宝轻松了许多,终于能抽开身做其他事,且嬷嬷哄着,阿宝也不闹腾着回家了。   元梓筠一出去办事就是一天,她军中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有几分昏暗的灯光下她远远地看到他一身白衣,如皎皎月色。她觉得他的眼眸也像是笼了一层月色,又冷又凉。   元梓筠走近了,“等我?”   墨从安点点头,将手中的披风盖在她身上,“下次回来早些,晚上冷。”   他们之间好久没有单独相处,前几日元梓筠只顾着女儿,别谈和他有什么交流了。   这几日墨从安表现得十分反常,元梓筠对他心中也有芥蒂,所以各自冷着晾着对方。   “女儿今天乖不乖?”   “挺好的。”   元梓筠随着墨从安进去,阿宝早就在嬷嬷那睡着了。   “为何不问我怎么样?”一进房间墨从安问她。   元梓筠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墨从安似乎有些吃女儿的醋,她抿嘴笑了,“你这么大应该挺乖的吧。”   ☆、六十三个长公主   墨从安的嘴角浮起浅浅的弧度, 元梓筠看向他, 总觉得他的眼神十分地克制。   以前他从不这样。   元梓筠有些生气,她上前搂住墨从安精瘦的腰身,抵着他、逼着他往后退,嘴唇贴在他的脖颈处, 呼出的热气让墨从安呼吸急促,但是他面上丝毫不显。墨从安的脚步停住了,身后已经没有退路,元梓筠把他压倒在床上。他挣扎了片刻,因他武功还未恢复所以怎么也动弹不得,元梓筠也存心闹腾他,但是她没想到身下的这人会发/情。   墨从安一脸不自在的表情, 耳根发红, 像是多年前醉酒的神情,他淡淡的语气中又带着几分羞涩,“下来。”   如果这是三年前, 元梓筠投怀送抱一定会被吃干抹净。如今墨从安做起了柳下惠,义正言辞地让她下来。   “对身体不好。”她意有所指。   墨从安脸到脖子全都红了,“没、没关系。”   元梓筠突然觉得自己和流氓没什么两样, 索性吻了上去。   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咬, 像是在泄愤。墨从安既不反抗也不回应, 像是块木头似的。元梓筠心想,有你求我的那一天。   她做好一个流氓该做的,手触及他的腰带, 突然被一双大手握住。墨从安喘着气,头发散乱,眸中波光潋滟,“别。”   元梓筠恶趣味地说,“你求我啊。只要你跟我说,好姐姐饶过我吧。我就放过你。”   墨从安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元梓筠见他不求饶便作势要拽他的腰带,墨从安面无表情地说,“好姐姐饶过我。”   元梓筠看他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表情抿着嘴笑,“刚才那句没听见。”   墨从安仿佛心口被扎了一刀,他睁开眼睛狠狠瞪了元梓筠一眼,元梓筠得意地笑。   没办法,他只能闭着眼视死如归般地说了句,“好姐姐,饶过我。”   元梓筠从墨从安求饶的声音中得到了满足,她笑得邪魅,伸出一只手掐住墨从安的脸,“好姐姐想疼你。”   “你说话不算数!”墨从安突然睁开眼睛气愤地盯着她。   元梓筠被逗笑了,“我不是跟你学的么?”说着不顾墨从安的反对就扯他的衣裳。   墨从安知道挽回不了,闭着眼躲避她的眼神。   那一层白衣被剥开,露出面目全非的胸膛。   元梓筠睁大了眼睛,指腹划过那一道又一道错乱的伤疤,声音几分颤抖,“这些都是怎么来的?”   “不过是随便划到的,你在意个什么劲?”墨从安故作轻松地说,战场上受伤稀松平常。   “你骗人。”她看着他,像在陈述着一个事实,然而泪水跟不要钱的金豆子一样往他胸口上撒,一颗一颗灼烧着他的皮肤,脸上还是倔强着的,强忍着没有哽咽。   墨从安笑得毫不在意,“身上有几道伤疤怎么了?”   身上有几道伤疤当然没什么。可是他的胸膛上,太多太多数不清的伤口,有太多太多她的名字。他中了蛊毒,会渐渐忘记她,所以他害怕。   元梓筠几乎能想象得到,他拿着把匕首在自己胸口上刻上她的名字。一贯骄傲的他头一次露出恐惧的神情,他想要记住她,拼劲全力地记住她。   她的手往下,想检查其他地方,这才又看见他腹部的又一块伤口,同自己的一模一样。   “痛吗?”   墨从安摇头,他刺了她一剑,便要在自己身上偿还回来。所以当时他没有躲。   元梓筠解开衣服,让墨从安摸自己的那块伤疤,墨从安死死攥着拳头,朝她摇头。   “痛吗?”这次她问的,是这里。   墨从安扭过头,闭上眼睛。   元梓筠突然明白过来,墨从安比她更痛,他才会在仍由别人在他身上戳一个口子,通过肉体上的痛苦来抵消自己精神上的痛。   她知道,她都知道。   元梓筠凑近他的脸,胸膛连在一起,两个心靠在一起,“你知不知道,我们是夫妻?”   “我知道。”   “你觉得我不爱你?”   “你爱我,我知道。”   “你知道我爱你,你还要伤害你自己。你怎么那么混蛋!”她咬着嘴唇,止不住地想面前的人,是多么痛苦,在他为她付出的时候,偏偏她还认为他辜负了她。   “对不起。”她抿着嘴,“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他被她感染得湿润了眼眶,墨从安每每想起那日她绝望的眼神,想起他亲手将对抗敌人的凶器送进挚爱的人身体里,比蛊毒犯了的时候还要生不如死。   他这一生少有流泪,全部的泪水都只留给了她。那时初见,她说她是他师姐的时候,他不再孤单,他有她了。于是这一生他倾尽所有去偿还。   “我说过要保护你,最后伤害你的还是我。”   元梓筠全都明白了,他这几天之所以这么疏远又忍不住靠近自己,难以想象他的内心有多么矛盾,既充满着自责又怀揣着爱意。还有那日,他体内的蛊毒并没有得到克制,却穿着一身红衣来见自己,他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她当场了结了他。   他希望元梓筠原谅他,可是他自己却原谅不了自己。   “你若是疏远我,才是真正的伤害。”元梓筠说。   墨从安闭上眼睛又睁开,清泪慢慢渗出,唇衔上元梓筠的,仿佛倾注了毕生的温柔,元梓筠的回应却是凶狠的、残暴的、不讲理的。末了,她的唇离开他的,继续向下。   墨从安闷哼出声,她在亲吻他的伤痕,每一尺每一寸。   柔软的触感一直到腹部,墨从安感觉那处仿佛电流划过,他声音沙哑又有些动情,“梓筠。”   “叫姐姐。”她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惹得墨从安不得不臣服。   “姐——姐。”   “嘶,元梓筠!”   ☆、六十四个长公主   墨从安大概做梦都没想到, 有一天元梓筠能把他以前对付她那一套原封不动地施加在自己身上。所谓因果循环、风水轮流转也不过如此。   无论被整得有多惨, 有多丢人,墨从安依旧像没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赤果地起了身,从地上捡起中衣披在身上。   屋里烧着地龙,暖和得紧。他那脸上恢复了以往的淡漠, 若不是元梓筠见识了他动情时的模样,恐怕也要被他蒙骗过去了。   “昨天晚上伺候得不错。”身后的女人悠悠地说,颇有几分妓院里大爷的姿态,她回忆一下昨天晚上他求饶的样子,微微眯着眼。   原本淡定的墨从安顿时黑了脸,这一页是揭不过去了是吗?   “别这样了,都过去了。”元梓筠看到他后背僵了僵, 悉悉索索地穿上中衣从后背搂住了他, 用哄小孩的口吻对他说。   按理来说,老夫老妻了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元梓筠就是这么想的。   墨从安一个转身就把元梓筠按在床上封住她的唇抵死缠绵,谁知道元梓筠更凶狠, 翻了个身就将墨从安压在身下,像是要将墨从安吃了一样的眼神狠狠粘在他身上,身上的衣服都差点被她撕烂, 一点都不像是在缠绵, 反而像是在打架, 仿佛谁抢夺了主导权谁就赢了。   她带着些微恨意,像是惩罚似的撕咬他。   她想啊,墨从安总是有点自以为是, 他以为自己的方法是最好的,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可是她已经受到伤害了。她又心疼墨从安,在她让自己不要为了爱情失去理智的时候,他已经失去理智了。元梓筠爱墨从安,但是远不及墨从安爱元梓筠。   元梓筠知道,她先前爱墨从安的方式错了。年少的时候容易沉沦,用不成熟的方式去应对他的感情。她不担心有一天墨从安会不爱她,她只是担心有一天墨从安会先厌弃变了的自己。   齿缝间有如同铁锈味道的时候,墨从安意识到这只小狗已经把自己嘴唇咬破了。   墨从安认输了,他掐住元梓筠的腰,“不怕疼了?”   刚说完身下传来一阵快感,墨从安“嘶”了一声,心想,还是憋太久了。   “以前是不是因为我武功高你才怕我?”特指床上。   元梓筠半眯着眼睛,“不然呢。”   多少次想把他丢到床下都玩不过他,只能被他玩。   墨从安吃吃地笑她傻。   元梓筠也觉得自己傻,被他吃得死死的。果然还是心理作用在作祟。   墨从安的声音失去了平日里的清冷,带着点沙哑和慵懒,尤为性感,他满眼都是沉沦,微微眯着眼睛。   “等到元梓文这位子彻底坐稳了,我们回子弦谷隐居好不好?”元梓筠在他怀抱里伸出头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你不是最喜欢打打杀杀么?”   “我是喜欢,可这几年看了太多人死在乱世中。我觉得自己手上沾了太多人命,不想再继续了。”   “傻丫头,你是为了保护更多像这样的人啊。”墨从安摸了摸她的头。   元梓筠疑惑道:“你怎么跟老头一样叫我丫头?”   墨从安想起那老头就生气,明明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却装成迟暮的老人去接近元梓筠,他年轻时也没有这样的套路啊。   元梓筠低下头,接着自己的话说,“我才没有你说得那么伟大,我只是不想这江山落入逆贼手中而已。”   她说完抿着唇,觉得自己很自私。   墨从安笑了,“那如果我跟你说我很冷血呢?你会不会觉得我自私?”   元梓筠愣了一下,细细品味着他的话语。是了,他从来眼中含着的都是悲天悯人,可这假装慈悲的眼神中又透着冷漠。   墨从安从来不是一个善徒。   他隐隐约约记得小时候,他是府上的嫡长子,受尽宠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被宠坏,整日里也不爱玩,喜欢读书。他父亲曾经笑着让他好好用功,将来考个状元光耀门楣。   他没考成状元,变成了皇帝身边的一把利刀。明面上他是文官,暗地里却替元梓文铲除了很多眼中钉,但从来不会有人将此事怀疑到他的头上。若不是元梓筠回来,他不会露出那么多马脚。   元梓筠知道,他原本不是那样的人,“那更好了,我就说我们是绝配。”   墨从安奇怪,“你什么时候说了?”   元梓筠眼珠儿转了转,“保密,不能让你太得意。”   墨从安摇摇头,似乎对她特别无奈。   元梓筠一脸轻松,“终于能摆脱长公主这个身份了。”   墨从安很奇怪,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一样地看着她,“长公主这个身份有什么不好?”   “从安你知道吗?长公主这个身份给我带来了无上的荣耀,可是它也像是一个沉重的枷锁挂在我身上。我看似过得那么开心,其实每天都在受这个地位的摆布。我时常能想起以前在子弦谷的日子,那才是真正的自由快活。”元梓筠说了一通,又想起她那个可怜的皇弟,他永远不能像她这样活得肆意,想要爱谁就爱谁,想要去哪就去哪。   墨从安听了元梓筠一番话,突然意识到,这几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元梓筠肯定经历了很多,看多了死亡的人才能说出这些话吧,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反而变得更好了。   这个结论让墨从安心中有些发痛。   元梓筠又想起了那些死在乱世中的人,紧紧地搂住了墨从安的腰。   ……   两人磨蹭了许久才起身,早就过了吃早饭的时间。阿宝被嬷嬷带着晒太阳,她咯咯地笑,“你们赖床。”   元梓筠有些羞愧,她上前抱住阿宝,“阿宝起这么早,真乖。”   阿宝美滋滋地笑,她也觉得自己好乖。   “吃早饭了吗?”   “吃了。”小丫头特别满足,还不忘说,“你也去吃呀。”   虽然现在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但是元梓筠有些支撑不住想要去吃东西,然而这时候属下通报说清虚来了,她不得不放弃,满脸地不开心。   墨从安:“……”也不开心。   清虚来的时候带了阿青,也没说正事,看了看黑着脸的墨从安调侃道:“墨兄,你怎么一副肾虚的样子。”   墨从安:“……”他不要脸的么?   接着又说,“你这嘴唇怎么肿成这样?”   “被狗咬了。”墨从安恨恨地说。   “我赶紧给你看看,别染上病了。”   元梓筠不自在地咳了一下,墨从安忍了又忍,才克制住要走的冲动。   “怎么了?”清虚问。   元梓筠笑笑,“他自己弄破的,没事。”   墨从安:“……”自己弄破的,那他也是好棒棒哦。   清虚终于开始讲正事,“我找齐了能够解抽丝蛊的所有材料,但是解毒的过程十分痛苦。所以希望墨从安能够在我那里医治。”   别看墨从安现在这样子好得很,那也是多亏了清虚那一天暂时封住了他身体里的蛊虫。墨从安能够恢复记忆,是因为碧棠给了他一味药,那位药只能恢复记忆而已,墨从安再次爱上元梓筠,是经历了蚀骨的痛苦的。若不是见元梓筠的念头撑着他,他早就倒下去了。   元梓筠紧紧牵着墨从安的手,“为什么?”   清虚吹了吹白胡子,“丫头,到时候这小子要是疼晕过去了,你还不得呼天抢地地说,‘不救了,不救了’?”   元梓筠通过他的话语,想象出了一个类似智障一样的人物,头上划下几根黑线,“我怎么就成那样的人了?”   还是墨从安拍了拍她手背,劝说道:“你就不要去了。”   元梓筠一口否定,“不行。”   如果可以,墨从安永远不想让元梓筠看到他痛苦的一面,因为他不想让一个人的伤痕变成两个人的伤痕,“就听我这一回。”   人精元梓筠笑了,“你的意思是以后都听我的?”   墨从安装傻,“每一回我不都听你的么?”   元梓筠终于找到了从前墨从安的影子,但是这不代表她就要妥协,她颇为严肃,“墨从安,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你以为你是在无私地奉献,但只会给我带来更大的痛苦。如果我见不到你,我会天天担心得睡不着。”   墨从安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爱错了,用自以为对的方式去爱对方,最后却并没有那么开心。如果连幸福都没有,两个人在一起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你到底让不让我陪着你?”   墨从安到底说,“好。”   即使他知道,不论怎么选择,她都会痛苦。她一痛苦,他也会痛苦,这是一个死循环。但是墨从安不能剥夺她的意愿。   ☆、六十五个长公主   暮色四合之时一家三口一起吃饭, 阿宝坐在元梓筠腿上。   元梓筠心情很好, 眼睛里都带着亮闪闪的光。反观墨从安仍旧冷冰冰的,敛着眼睑,手中的饭菜也没动。   他以为自己是喝露水修炼的神仙?   “怎么了,小安安?”元梓筠开始调戏他。   墨从安还未开口, 阿宝就拍着小胖手鼓掌,“爹爹也是宝宝了。”   元梓筠激动地握着她的小手,“阿宝也会叫爹爹了呀。”   墨从安看了一眼低着头笑靥如花的元梓筠,轻轻地勾了勾唇,眼里藏满了宠溺。但是气还是要生的,样子还是要摆出来的。   元梓筠笑着笑着就停了,偷偷地抬起眼睛望墨从安, 他仍旧面无表情。墨从安的心结, 到底还是没有完全打开。   她收敛了笑容,眼珠儿转了转,似乎做了个不明显的白眼, 接着撇了撇嘴喂阿宝鸡蛋羹,“阿宝叫我娘亲好不好?”   阿宝吧唧了半天,“娘亲。”   元梓筠本来以为阿宝不会叫的, 这下让她又惊又喜, 抱起阿宝就转了个圈。墨从安坐着没动, 抬眼笑得无奈,她得知自己有这个小生命的时候也没有笑得这么开心吧。   墨从安觉得自己左胸处有什么彻底鲜活了。   “娘亲,我还想吃糖人。”阿宝突然憋出这么一句话。   搞了半天是为了吃的。   墨从安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于是假装咳嗽,一手握拳放在唇边。   然而这样的掩饰在元梓筠眼中就是无情的嘲笑,元梓筠有些生气,深深地感到了自家女儿的偏心。   “阿宝喜欢爹爹还是娘亲?”元梓筠哄骗似地开口。   小小的阿宝皱起了眉头,又挠了挠头,头发都要抓下来几根。   元梓筠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给女儿出了一个大难题。   墨从安无奈地笑,觉得元梓筠幼稚得可爱,他站了起来将母女俩搂在怀里。   “叫思君。”墨从安突然说。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元梓筠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阿宝的名字。   她的关注点明显不在寓意上面,“好像有点难听。”   墨思君,墨思君,元梓筠又念了几遍,“总觉得不顺口。”   “你再念几遍就顺口了。”   元梓筠信了他的邪又念了几遍,还是觉得不顺口,她嘟起唇,觉得墨从安深深地欺骗了她。   墨从安脸庞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清辉,墨思君,墨思君,墨、思君,他思的永远只有她。   元梓筠丝毫没体会出来,她准备换一个,谁知道怀里的阿宝咯咯地笑了起来,仿佛很认同这个名字。   墨从安松开元梓筠,把小思君抱了过来,“你也喜欢是不是?”   小思君用力点点了头,她此时年少哪里知事,后来每每思此都忍不住感叹一番——我爹和我娘恩爱得情意都要写在我的名字里。   简直无时无地虐得她渣都不剩。   吃完晚饭之后阿宝被嬷嬷带走,两人终于有了独处的空间。墨从安坐在桌案前,侧脸轮廓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眼睛里好像涌进了星辰。他手里翻着一本古籍,一丝碎发轻轻地垂在书页上。   元梓筠觉得打扰他都有一种罪恶感,“清虚说明日可以去。”   墨从安微微侧过脸,“过两天便是元旦,还是过些时候,朝中还有些事需要我处理。”   “你身子还行么?”   墨从安勾了勾唇,拿起一支毛笔勾勾画画,“行不行你昨天晚上不是都体会到了么?”   元梓筠走过去研磨,顺便毫不留情地拆台,“可是下不来床的是你。”   墨从安抿了抿唇,瞥了她一眼,神情十分复杂。   元梓筠面对一个别扭的小孩子还是要给点面子的,于是马上转移话题,“你一定不知道,那个清虚是我们的小师叔。当初我跌下悬崖,若不是遇到他我早就死了。”   墨从安是到了皇城才知道元梓筠跌落悬崖差点身亡的事,如今她这一提,墨从安的心止不住地抽痛。他甚至不敢想元梓筠是怎么度过那段日子的,原本对清虚有点成见,终于也缓和了些,“他缺什么?”   元梓筠说的这句话的重点是清虚是小师叔,难道这不是一个非常让人惊讶的事?结果墨从安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   “问这个干嘛?你要关心人家?”   “是啊,他救了我夫人,可不是要好好关心一下么。”墨从安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全落在桌案上,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元梓筠好好想了想,清虚还能缺什么?“他上次跟我说他缺一个娘子。要不给他找门亲事?”   墨从安手一顿,眼睛里含着不易察觉的别扭和小气愤。清虚跟元梓筠说这句话,难道不是在调戏他娘子?原本对清虚改了成见的墨从安再一次将清虚划到了敌人那一栏,“以后离他远点。”   元梓筠一愣,“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语气淡淡的,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反常,等到元梓筠觉得没趣背过身去他才微微呆滞着目光,脑海里是那天清虚放他走的时候说的话。   其实只要理智地想一想就知道,这么长时间了,墨从安不在的时候清虚乘虚而入都没能成功,更何况现在呢。   但是墨从安现在心烦意乱,胸口处憋着一股气,面上还摆出不在意的表情,不知不觉手上珍贵的古籍被墨水染了一团乌黑。   “你很喜欢他?”墨从安憋了半天憋出这句话。   元梓筠走过来理所应当地回答,“他一直在帮我,而且老头子挺好玩的。”   至于清虚上次欺瞒她的事,元梓筠想了想还是没说,怕墨从安动气。   墨从安丝毫没有因为清虚是个老头子而放松警惕,毕竟他是看过清虚真面目的人,“你说得对,下次就给他找门亲事。只是他一大把年纪了,此事还有些麻烦。”   元梓筠点头,刚想转身就被墨从安抓住了。   “怎么了?”   “没什么。”但是手就是不放。   元梓筠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墨从安带着那么强烈的占有欲和嫉妒心,看上去自私丑恶极了。而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墨从安没有安全感。   他害怕失去。   ☆、六十六个长公主   “你脾气发一天了。”元梓筠突然说。   他们之间, 不是感情的问题。墨从安像是给自己生生地造了一个枷锁。元梓筠跨过去了那道鸿沟, 她回头望去,墨从安正在对岸看着她笑。她伸出手说你过来吧,不会掉下去的,可是墨从安还是看着她笑, 脚步没有移动半分。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在粉饰太平。   元梓筠深深地觉得自己尽力了,可墨从安不再是原来的墨从安,元梓筠倒是真希望他不要再记得任何事了。   墨从安抬眼,“是不是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了?”   那个眼神,像是一个可怜的小兽害怕被抛弃时的样子,可是分明又带着骄傲,元梓筠霎那间觉得自己胸口被什么击中了。他只是问她会不会离开他, 可为什么元梓筠有一种错觉, 真的会发生什么让他们分离呢?   她又想起在边城时墨从安很反常,最后就出事了。此刻元梓筠的直觉告诉她,现在的状况和那时如出一辙。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瞒着我?”   墨从安嘴角勾着浅浅的笑容, 反倒是像在掩饰着什么,“我突然记起来上次确实瞒着你很多,说好了回都城说的。”   “别——”   元梓筠想说别转移话题却被墨从安打断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中毒了, 但是没想到小桃给我下的是抽丝蛊。”   其实小桃是元梓筠最不想提起的, 每次她都骗自己那是碧棠,小桃早就死了。好比那时她骗自己对面是雪泠,而不是那个曾经爱她、说离了她就不行的墨从安。元梓筠已经忽视了很多次了, 奈何墨从安今日又提起了。   元梓筠僵硬肌肉扯出一个笑,“可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我不敢跟你说。你是长公主,就算我死了你还是会有个好归宿的。”   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可是她为什么眼角微胀?   她说了句,“或许吧。”   墨从安轻轻低下头,掩饰失落的神情,却又听她说,“可是一辈子只够爱一个人。”   爱一个人已经够累了。   在遇见他之前,她以为自己会孤独一生,她是长公主,就算受尽流言蜚语也可以过得潇洒肆意。若是实在不可,或许会嫁给一个陌生人,都是陌生人,随便谁都可以。或许之后的日子会一瞬而过,匆匆无痕。她出生高贵,不论如何都能平安顺遂一生。   可是老天就是看她太骄傲,所以派墨从安来让她哭、让她笑、让她爱得死去活来。   墨从安“嚯”的一声站了起来,一把拉她进怀,看似粗鲁的动作里不知藏着多少温柔缱绻,眼神隐忍带着克制。他温暖的胸膛贴着她的脸颊,元梓筠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   什么理智,情到深处如何讲理智?   有些事早晚要坦白,墨从安望着她的发顶,微微张开嘴,话语还是咽进了喉咙里。   他知道自己不该欺骗她,可是有些事总是不说比说好。一旦他开口了,为难的就是元梓筠。如果可以,他希望那个秘密永远藏在地底,这样他们之间就不会因此裂开一道口子。   ————————————————————————————   元旦的前几日元梓筠和墨从安几乎是忙得团团转,不仅要对付怀王的余党,还要清除朝堂上不作为的臣子。   元梓筠觉得元梓文几日也不见笑颜,墨从安笑,“他是帝王,该是喜怒不形于色。”   元梓文从前也不爱笑,只是同元梓筠相处时爱笑,按理来说他冰冷的神色应该再正常不过,可是元梓筠越看他越觉得他眼中有一团雾,让她看不清摸不着。   元旦万家张灯结彩,君臣休沐,如此喜庆的节日墨从安却要去治病。墨从安到的时候,清虚翻了个白眼,这么好玩的节日他从来没有去凑过热闹,原本还很期待。   “你真来了啊?”他当墨从安说的玩笑话。   墨从安挑眉,“说好了今日便是今日。”   “丫头呢?”   墨从安听到这称呼皱了皱眉,却也没表示自己的不满,只是回答,“梓筠进宫去了。”   元梓筠说好了陪墨从安自然不会食言,只是这么喜庆的节日她总不能把小思君一个人丢在家里,想来想去送去了戚桃言那里,正好近几天小思君也吵着见戚桃言。   元梓筠虽然心中有些失落,但也明白这件事是急不来的,她从小思君生下来就离开了,又怎么指望能比得上戚桃言,至少目前比不上。   元梓筠准备送完就去清虚那里,谁知道元梓文将她召去了。   “朕有件事不得不说。”   “陛下请说。”   元梓文皱了皱眉,“父皇在世时曾经因为后宫蛊毒案迁怒巽族,或许这也是巽族同怀王勾结的原因,当时甚至迁怒了不少朝臣。”   “那小桃岂不是巽族的?”元梓筠忍不住说出口,巽族最精通养蛊下蛊,所以墨从安才能被他们控制。   元梓文听到这个名字神情恍惚了一瞬又恢复正常,然后淡淡地说,“或许是。”   “朕倒是想化解巽族与皇室的仇恨,可——”他欲言又止。   元梓筠摇摇头,“当年一事我也有所耳闻,这深仇大恨难以化解不说,巽族参与造反一案怎能姑息?”   元梓文心中早有分寸,只是还有些微不忍。在位者为了皇权的巩固,脚底下踩着无数人的尸骨,手上沾满鲜血。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朕担心从安的蛊毒。”   “陛下不必担心,自有神医可解。”   元梓筠离开皇城时突然觉得皇帝老了好多,方才不经意瞧见了他头上的几根白发,他还那么年轻竟然……   到底是岁月催人老,还是相思使憔悴?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元旦是春节。   ☆、六十七个长公主   元梓筠下意识地想到碧棠, 可那人到底刻在她眸子里, 刻在那晚的夜幕里,刻在年少蒙灰的沙场上。   她从未问过墨从安那人如何,只知道碧棠已经变成一撮灰烬。从此以后元梓文的一腔深情都会给一个死人。   而旁观者永远只能感叹一声,再清楚也救不了沉陷其中的人。   ————————————————————   清虚吩咐阿青去烧开水, 接着双手环胸靠在柱子上。   “你确定现在就开始?”清虚装得累了,干脆用本来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是春天抽出来的竹笋,“不等丫头?”   墨从安最不喜欢他叫自己娘子丫头,明明看上去比他还稚嫩,偏要扮个老头子在元梓筠周围绕来绕去,“师叔还是别说废话了。”   他故意把清虚的年龄说大些, 让清虚能认清自己的身份。   清虚啧了啧, “这丫头嘴上就没有个把门的。”   墨从安语气淡淡,“我们之间,自然是亲密无间、坦诚相待。”   “是吗?”清虚的眼神像是要触及他的灵魂深层去, “你对她是毫无隐瞒么?”   墨从安下意识地抬眼看他,也在他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迷雾,两个人明明是平淡的对视, 可是内地里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最后清虚笑了笑, “亲密无间好啊。”   墨从安唇角勾了勾, 不知道是嘲讽还是不屑。   “你看你这小气家家的模样,谁会喜欢?”清虚邪魅地笑了笑,手拍了拍他的胸口。   墨从安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元梓筠喜欢就好。”   清虚翻了个白眼,愈加觉得墨从安这个人太过于小气,“你真以为我跟元梓筠有什么?”   墨从安转过脸,“我要纠正一下你的话,不是你跟元梓筠有什么,而是你对元梓筠有什么想法。”   清虚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你以为我是你?”   墨从安笑笑以表嘲讽,“你当然不是我,不然元梓筠怎么会看不上你”   清虚:“……”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进了水,才会给墨从安解毒,这么个不要脸的死了算了。   “你不怕我反悔,不给你解毒?”   墨从安很淡然,“你不会,因为你已经在梓筠面前夸下海口。”   清虚嘶了一声,他还挺嚣张,“会不会用词?什么叫夸下海口?我可是神医,有什么是我治不了的?”   墨从安似乎对他神医身份并不感兴趣,毫无波澜地说,“拭目以待。”   “墨从安是你在求我吧?”被绕到坑里的清虚问。   墨从安挑眉,“我什么时候求你了?”   “那就是元梓筠求我了。”   “她又什么时候求你了?”   清虚指着自己的鼻子,突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   墨从安抬眼望他,眼神带着些许玩味,又低着头悄悄勾了勾唇,“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清虚放大了眼睛,“那我不多管闲事了行么?”   “别任性了。”墨从安走到他面前,顺便理了理他并不存在褶皱的衣裳。   “……”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到底是谁任性。   “墨从安你还想不想解毒?”清虚严肃地拍开他的手,“要不是我在,你能活到现在?”   偏偏墨从安还要摆上这副无所谓的神情,那日墨从安在城墙前就已经中了很深的毒,他若是不在,现在墨从安大概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旁人都是求着他救自己,墨从安倒好,上门治病还摆出架子来了。   “这毒无药可解。”墨从安依旧是淡淡的眼神,不带一丝一毫的悲痛。   清虚这下明白过来,他根本就是知道自己好不了,所以才一副淡然模样,“为什么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而是我说的是事实。”墨从安靠在柱上,不复方才不正经的模样,他今天穿的是元梓筠特意给他准备的新衣,袖口都绣上了精致的云纹,却仿佛每一处都沁出浓浓的悲伤来。   “好啊,等你死了,我就娶丫头,你女儿就是我女儿。你完全不用担心。”清虚歪着头笑。   墨从安的眼神却裹上了敌意,“师叔还是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为好。”   “身份?”清虚卸掉自己的伪装,露出一张稚嫩的脸来,“都被赶出师门了,还需要顾及身份么?”   墨从安心里早就波涛汹涌,脸上还强装镇定,“元梓筠不会答应你。”   “不会?你为什么这么自信。”清虚偏要狠狠扎破他的幻想,“你死了她还不是好好地活?”   墨从安握紧了拳手,发出嘎吱的响声。   清虚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怎么?你觉得这世间所有的人都不是你的对手是吗?”   他的武功高深莫测,但从不轻易展示,若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墨从安想要感受一下,他倒是不介意练练手。   墨从安没有动手,他只是看着清虚,眼神复杂不已。   “怎么,不信?”他只当墨从安是不信,便拿出了之前从元梓筠那里索来的项链,“好看么?”   墨从安彻底理智不了了,他伸出拳手,眸光里充斥着愤怒,却在快要触及清虚鼻梁的时候止住了,眼里那股愤怒彻底转变成了悲痛,唇张了张,艰难地说,“若是我真的不在了,那你就帮我照顾她吧。”   清虚完全没料想到墨从安会说出这句话。   墨从安是自大,但是与之矛盾的是心底潜藏的自卑,他的占有欲正出自此。如果他真的死了,怎么能看着元梓筠沉溺在他死亡的悲痛里呢?   他最害怕的一件事便是元梓筠难过了。   “别自我感动了。”清虚翻了翻白眼,“谁要替你照顾元梓筠,你死了还让我不安生?”   ☆、六十八个长公主   “你方才自己说的。”墨从安陈述着事实。   清虚一个长辈不得不保持笑容。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 清虚下意识开口,“水烧好了?”   身后那人下意识回答:“不知道。”   清虚皱着眉头转身,“你还说不知道,你不知道谁——”   等到看到元梓筠脸的时候, 清虚生生止住了,然后接着说,“你不知道那当然很正常了,我把你当成阿青了。”   元梓筠看了他两眼,“你是老头新请来的小厮?”   清虚才意识到自己卸下了伪装,“对啊。”   “看来老头是真抠门,还让你穿他的衣服。”   清虚楞了一下, 然后假装义愤填膺, “他这个人确实如此,连件衣服都舍不得给我买。”   墨从安瞧着清虚自己损自己,忍不住想笑。   清虚赶紧说, “阿青那水到现在还没烧好,我去催一催。”   临走前看了墨从安一眼,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 “拭目以待吧。”   等到清虚的身影消失之后, 元梓筠纳闷地上前, “他方才跟你说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闲聊。”   元梓筠更加疑惑了,墨从安这性格还能跟别人闲聊得起来呢?   “那你也陪我闲聊闲聊。”   墨从安掀了掀眼皮, “不想跟你闲聊。”   元梓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惹他了,“为什么不能?”   墨从安猝不及防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脸颊,理所应当地说,“因为还有比闲聊更有趣的事。”   元梓筠往下压着翘起来的嘴唇,“你上辈子是哑巴吧,这辈子这么会说话。”   “那你上辈子一定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了。”墨从安冲她笑了笑。   元梓筠意识到墨从安是在损自己,上前就要打他,墨从安长手挡着,似妥协道:“好了,你上辈子一定又丑又笨。”   怎么也听不出这是夸奖的话,元梓筠看他,“你到底在夸我还是在损我?我上辈子混得也太惨了。”   墨从安止不住地笑,偏要维持形象,所以抿着嘴唇克制,“你上辈子一定通情达理。”   “好啊,你去找通情达理的啊。”元梓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墨从安拉她的嫩滑的衣袖,“娘子,我错了。”   认错态度还是相当诚恳的,元梓筠摆出官腔,“都哪错了啊?”   “不该说实话惹娘子生气。”   元梓筠闻之捏住墨从安的脸,仰着头,“你这气功真是练得炉火纯青。”   墨从安毫不谦虚,“那不是娘子调教得好么?”   “哦,脸皮真厚啊。”她揉了揉,“这手感不错。”   墨从安眯着眼,“娘子谬赞了。”   “咳咳。”外面传来一声咳嗽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清虚实在是没眼看这两人的腻歪日常,让人掉落一地鸡皮疙瘩。   “你来了?”元梓筠转过身,“方才那个小厮呢?”   清虚也不顾及墨从安在场,“怎么?看上了?赏给你啊?”   “说什么呢?”元梓筠知道墨从安醋劲大,赶紧阻止清虚,“就是觉得你们有点迷之相似啊,不是同一个人吧。”   元梓筠这随意一猜测便道出了真相,清虚咽了口唾液,看了看元梓筠那一幅开玩笑的神情,强行解释道,“当然不是了。”   “我知道了。”元梓筠隐隐有些兴奋,“他是你私生子?”   “呸!”清虚撇嘴,“小丫头片子,我还没成亲。”   “哦。”元梓筠赶紧安慰他,“赶明儿就给你找个老太太。”   “谁要老太太?”清虚一脸嫌弃。   元梓筠皱着眉头,“你不要老太太,还想要黄花大闺女?老牛吃嫩草?”   “我——”清虚生生止住了想要说的话,然后转折,“不行吗?”   元梓筠敷衍地笑,“行、行。”   墨从安嘴角藏着笑意,“女大三,抱金砖。”   清虚嫌弃地看着墨从安,“精明不死你。”   元梓筠瞥他一眼,“你觉得比你大的姑娘好?”   墨从安弯下腰,声音轻轻的,酥酥麻麻地往她耳朵里钻,“是你就好。”   清虚看不下去了,又咳嗽了一声。   “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墨从安问。   “我觉得你太能说了。”清虚很实诚地说。   墨·戏精·嫑脸·从安回报以微笑,“谬赞了。”   清虚开够了玩笑,开始严肃起来,“丫头,你先出去吧。”   “不是说好让我陪墨从安的么?”元梓筠生怕他反悔。   “你在外面陪着就好。”   清虚的语气让人无法反驳,元梓筠点点头,“那我就在外面等着。”   墨从安先是微微地低着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听到元梓筠说在外面等着的时候,抬起头冲着她笑以示安慰。   门嘎吱一声关上,墨从安明显感觉到屋子里的温度在慢慢地升高。   “你要在这里待上七天七夜。”   墨从安似乎听了一句玩笑话。巽族的蛊毒是将蛊虫植入身体之内,那蛊虫喝了寄主的血,便和寄主同生共死,若不是碧棠给他的那一部分解药能够缓解他痛苦的症状,并且恢复记忆,他早就死了。虽然清虚的医术不低,但他身体里的蛊虫正在一步一步侵蚀着他的身体,又有什么办法驱逐?   “你还是不信我?”清虚嗤笑了一声。   他看上去稚嫩,原是因为十六岁时偷吃了子弦谷的一味草药,才使得青春永驻,但是这药也是毒,每到夜晚,他都会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活脱脱的一个怪物。所以人都觉得他可怖,那年在子弦谷,有一个姑娘,她长得就像是元梓筠那样明艳动人,她从来都不会远离他,远远地跟着他的脚步,清虚总是恍恍惚惚将元梓筠认成她,那份遗憾的、伤痛的情感,也全部嫁接到元梓筠身上。   那时他医术不精,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也是为了她,去偷那本秘籍,最后被逐出师门,自此之后,他苦苦修炼,可是她再也回不来了。   “墨从安,你放心吧,阎王爷可不想收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是吗?”墨从安浅浅地笑了起来。   “如果你想解毒,就要忍受钻心蚀骨之痛,捱的过去就是生,捱不过去就是死。”清虚笑得阴森森的,“你要是敢砸了我神医的招牌,看我怎么教训你。”   两个大男人对视着,眼里满是释然,清虚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有牵挂的人,就该好好地活下去。”   清虚的眼角沾染了一丝凄凉。   “当年元梓筠曾经说,你一直在,所以一定会回来找她。看上去似乎是信誓旦旦的,其实她心里也不确定。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别让她伤心了。”   淡淡的语气却掀起了墨从安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眼中有几分动容,“我想让她开心,可是她跟我在一起却总是难过。”   他又说,“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六十九个长公主   看着阿青忙内忙外, 元梓筠上前, “我帮你吧。”   “不用。”阿青谢绝了,“姐姐你还是在那边休息吧,现在还早呢。”   “要多久?”   “七天七夜。”   元梓筠不解,“怎么这么久?”   “姐姐你不知道, 墨从安中的毒可深了。虽然我师傅是神医,但是要想将一个将死之人救过来,还是有点难度的。”   元梓筠没有阻拦阿青继续忙,她有些恍惚。前些日子问墨从安之时,他甚至想多拖延几日,一点也不像将死之人,她甚至以为那蛊毒对他没什么影响。元梓筠内心有些恐慌感, 因为墨从安从来不会跟她说任何事。   从前到现在, 墨从安瞒了她多少事。   可连元梓筠自己都没发现,她以前是信任墨从安的,她觉得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很好。可是现在她开始害怕了, 她害怕不能和墨从安承担所有发生的事情,她害怕墨从安一个人经受着苦痛,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元梓筠在清虚那儿待了数日, 虽然没有能看见墨从安, 但是能远远地望着, 知道他在里面,她就已经很安心了。   没有预想的那样残忍,相反, 元梓筠在外面什么都看不到。可是正因为什么都看不到,元梓筠心里才更不安。   第六日那天,是一个艳阳日,元梓筠站在院里,心里终于没有那么慌乱了。   可是这个时候,阿素突然来了。她双手抱拳立在元梓筠面前,嗓音平稳又带着一丝颤抖,“公主,出事了。”   元梓筠一愣,“出什么事了?”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情值得阿素跑一趟来告诉她。   “府上的老太太被刺伤了。”   元梓筠觉得不可思议,居然有人敢在驸马府上行凶,眼神有些阴鸷,“走。”   元梓筠回到驸马府后,直冲到老太太屋里,老太太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浑身是血,大夫在一旁束手无策。老太太看到元梓筠的时候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眼睛睁得跟铜铃似的,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元梓筠,“为、为什么?”   元梓筠一时愣住了,她又不是凶手,老太太为什么质问她?   “怎么回事?”   “是一蒙面刺客,尸体在外面。”阿素答道。   元梓筠来不及查看,因为老太太看上去情况不太好,她望向一旁的大夫,大夫冲她摇了摇头。   老太太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她突然抓住了元梓筠的手腕,狠狠地攥着,“墨、墨从安,你出尔反尔。”   元梓筠的心猛得往下一坠,“什么意思?”   “你——你——好——”老太太蠕动着嘴巴,却再也吐不出剩余的话来了。   元梓筠手腕上那双苍老的手徒然松开,面前的人睁大了眼睛,死也没能闭眼。   元梓筠后退了一步,她心里不好的预感,以至于手都在颤抖。   阿素检查了外面的刺客,“是自杀,身上没有任何线索。”   明明是喜庆的节日,却无端生了命案。元梓筠的思绪很混乱,能有什么人刺杀老太太,难道是墨从安不成?   墨从安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这七天里果然如同清虚所言,他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好几次他以为自己就要捱不过去,可是一想到元梓筠和那个家,想到元梓筠等了他那么久,想到他追逐了元梓筠好些年,他咬咬牙就挺过去了。他不想死。   一旦有了牵挂的人,死亡就成了一件难事。   可墨从安以为自己睁开眼就能看见元梓筠,没有,期待之中那双能点亮全世界的眼睛,变成了清虚的。   “怎么是你?”   清虚听出了其中失望且嫌弃的意味,撇撇嘴,“怎么不是我?”   “梓筠呢?”   清虚起了想要戏弄他的意思,“她不要你了啊。”   “胡说什么?”墨从安的嗓音有些冷。   清虚挑挑眉,说出了实情,“驸马府出了命案,大理寺正在调查。”   墨从安的唇色苍白,他的声音有些抖,“谁死了?”   “你那祖母啊。”清虚按住了想要起身的墨从安,“节哀顺变,但是你还是不能动。”   “她怎么会——”墨从安生生地止住了,他不敢再说,想来想去,知道当年那件事并有动机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他真是糊涂。”墨从安终于冷静下来,摇了摇头,“大理寺什么都不会查出来的。”   清虚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谁是凶手?”   墨从安看着房梁,眉头紧锁,神思飞远着,他当然没有同那人说,但是那人知道当年的事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只是没想到那人行动这么快,非要斩草除根。   谁不是帮凶呢?那人偏偏选择了用这种方式维护他和元梓筠之间的关系。   “元梓筠怎么样了?”   清虚纳闷道,“看上去你一点也不关心你那祖母啊?”   “她也活够了。”墨从安的嗓音异常地冷漠。一是因为他骨子里本就十分地冷血,二是因为当年那件事导致了他家破人亡,所有人都不得善终,却只有老太太生活过得那么滋润,这强烈的对比让墨从安心痛难忍,所以他一点也不能接受老太太。可无奈老太太的身份是先帝肯定的,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将老太太接进墨府的。   清虚耸耸肩,“她回去善后了。”   墨从安的眼睛闪烁着不安,他刚准备起来又被清虚按住了,“你别起来。”   “让我回去。”他的眼睛里的戾气被磨平,倒像是一个脆弱的小兽。   “就你这样子,武功又没恢复,能不能安生一点。”   墨从安望着他,“我武功,不能恢复了吗?”   清虚有些同情墨从安,却还是说,“不能。”他能活过来已经是万幸。   清虚以为墨从安会难过,没想到他嗓子里溢出一声笑,“那也好,反正,血海深仇也报不了。”   当年他若不是为了报仇,也不会从武。如今报什么血海深仇?往事都是一场笑话,枉费他恨了那么多年。   清虚猜想这其中定有很多故事,但是看见墨从安那副模样,也不好多嘴。   墨从安在清虚那修养了几日,元梓筠都没有来,他反而松了一口气。他生怕元梓筠已经察觉到什么,到时候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和解释。   他身子好些之后直接进了宫,元梓文看到他时并不惊讶。   “是朕做的。”他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来皇姐带回来的神医名不虚传。”   墨从安愣了一下,“陛下这是做了糊涂事啊。”   “或许,当初朕做过最糊涂的事,就是让你入宫。”元梓文轻轻勾着唇。   若是换作其他人,早就因这话语中的杀气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但是墨从安即使没了武功也没有什么好惧怕的,“陛下果然变得心狠了。”   “从安呢?”他带着些许玩味的眼神看着自己指上的戒指,漫不经心地反问。   “皇上是担心梓筠知道那件事还是担心微臣知道那件事?”   元梓文看了一眼手指,眸光闪烁,又抬起眼看他,“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不论发生什么,微臣都不会离开梓筠,更不会对皇室不忠。”墨从安抿了抿唇,“只是陛下这一举动,反而让梓筠察觉出什么。”   “你这是,在害怕?”   “臣只是不希望那件事成为我和她之间一条跨不过去的沟壑。”   元梓文看了他一眼,“看来是朕小瞧你了。”   “陛下不用担心,微臣不日便辞去所有职务。”墨从安弯着腰抱拳,眼里满是坚定。   他怎么会放下仇恨,只是知道真相之后尽是无奈罢了。   元梓文眼里有小小的惊讶,末了又恢复如初,“朕没有这个意思。”   “这自然不是陛下的意思,是臣的意思。”墨从安承认当初入朝是怀着私心的,一是为了元梓筠,二是为了查出当年谋害他一家的凶手。现在已经没什么理由继续待下去了,更何况看得出来元梓文有些忌惮他。   “从安不必如此。”元梓文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臣心意已决。但社稷尚未安定,臣自然不会现在就走,这也是梓筠的意思。”   元梓文叹了一口气,“从安,那件事便算是朕对不起你。”   墨从安喉结上下滑动着,身形似乎有些踉跄,摆出牵强的笑容,“臣从前当过陛下的伴读,后来又得陛下提拔,姻缘更幸得陛下撮合。陛下之恩情,从安自然不敢忘。”   “朕在想,你这话中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墨从安浅笑了一下,元梓文也同他一起笑,“好好对梓筠。”   “是。”   元梓文点点头,“那件事谢谢你。”   墨从安反应过来是什么事,“这是碧棠的遗愿。”   “她真的没有再说其他的话了吗?”过了这么久,元梓文还是听不得这两个字,总会有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墨从安仔细回想了一番,“没有。”   元梓文的眸光有些失望,“嗯。”   其实,碧棠说了,在心底说了。   她说,如果有下辈子,她还要遇见他。只是希望那时候,他没有他的责任,她也没有她的使命,便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作者有话要说:  吴柏松的多年陪伴,也比不上江辰的一句,我们和好吧。   ☆、七十个长公主   入眼皆是白绸, 寒风穿堂而过, 白绸忽地飘起,那一截白色的裙摆也走上了阶梯,仿佛霎那间时光静止,只有飘动的白。   元梓筠着了一身白衣, 鬓角簪着一朵素花,她冷漠地站在墨从安面前。   “瞒了我什么?”   墨从安早就知道会有一天,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后悔当初没有告诉她实情。真相往往是承受不起的。   “梓筠——”   元梓筠打断了他,“别叫我。”   她转过身,“我希望同你承担所有,而不是被蒙在鼓里什么都做不了。墨从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在默默付出, 为了我好, 是不是特别为自己感动!”   这番话说得语气有些重了,墨从安皱起了眉头,“非要这么说话么?”   元梓筠像是拳头打到了一团棉花上, “好。墨从安,让我冷静下。”   擦身而过时,墨从安一把拽住她, 他抿了抿嘴唇, 表情异常地复杂。   熹微地阳光轻轻地落在他的脸庞上, 他却觉得世界在旋转,几乎有些站不住了,“你相信我。”   “放手。”元梓筠的表情很冷, 冷中带着些许动容,动容中又藏着心灰意冷。   墨从安低着头,“不放。”   “一直以来,你把我当做了什么?有时候我知道的,还没有陛下多。”   面对她的质问,墨从安微微闭上眼又睁开,他竟感到几分无措,“梓筠,这次不一样。”   “那你倒是说说,哪里不一样?”元梓筠只需要一个解释。   她以为那次交心之后,墨从安就不会再瞒她什么了,可是不是,墨从安不愧是墨从安——我行我素、胜券在握的墨从安。   他还需要她做什么,自己跟自己过日子不就好了。   墨从安几次话到嘴边到底是咽了下去,最后脸上有些疲倦感,“我墨泽用性命发誓,绝对不会是对不起你的事。”   元梓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后退一步,狠狠甩开他的手,“够了。”   她又说,“别以为我嫁了你就非你不可了。”   墨从安快站不住了,他眼前是她飘逸的裙角,“别走。”   元梓筠自然是要走的,却突然听到身后沉重的倒地声。   她一回头,看到墨从安躺在地上,话语都染上了几分不安,“别装了,快起来。”   说着还上前轻轻地踢了一脚,原来不是假装,元梓筠这下急了,蹲下身子摇晃着墨从安,“醒醒。”   他方才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唇色发白,面无血色,元梓筠还以为他还是从前的他。从前的那个墨从安,似乎无所不能,似乎永远都不会倒下。何时变得这么脆弱了?   “来人!”元梓筠冲里面喊。   *   墨从安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白色的帷帐,他鼻尖微痒,鲜血直直地流了下来。   元梓筠慌忙地上前擦拭,结果怎么也擦不干净。   墨从安呆滞地盯着面前的一团空气,面上那温热的手指快要离开之时,他攥住了她的手腕。   “我们好好的,行吗?”   他的眼睛缓慢地投射过来,宛若寒潭上微风飘来秋叶,浮起淡淡的波纹,元梓筠的心,顿时被什么戳中了。   可是,在一起不止是在一起,虽然还是会为你伤筋动骨、牵肠挂肚。   元梓筠愣了片刻,转过脸抽出了自己的手,朝外面的丫鬟吩咐道:“你来照顾一下驸马。”   “是。”丫鬟弯着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黑色的药汁。   墨从安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手脱离了自己,他看着自己的手,满眼的期待全都落空,微微闭上了眼而后睁开,接着直接砸了那碗药。   “出去。”他的嗓音很轻,却又如同冰山上的雪莲一般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寒气。   “可——”   侍女的话还没说话,他就坐了起来,一手支撑在床沿上,满脸狼狈,墨发披散着,声音加重了几个度,“出去。”   侍女吓得赶紧退了出去。   墨从安喘着粗气,胸口上下起伏着,盯着地底,耳边又传来脚步声,他不耐烦地说,“不是让你出去么?”   “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过河拆桥不好吧?”   他这才抬起脸好好地看了看,原来是清虚,“你来做什么?”   清虚已经习惯了墨从安这副样子,他总是嫌弃自己,但是不妨碍清虚把他当成兄弟,即便一见面就开始针锋相对,他心里也明白,墨从安是懂他的,“说了让你不要激动。”   墨从安后知后觉自己现在的狼狈处境,用白色的衣袖擦干了剩余的血,但是时间已经久了,难免留下痕迹,而那红色的衣袖也沾染上了些许血迹。   好好的喜庆日子,结果变成这样。   “师叔,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他平淡地说。   这副乖巧模样着实是清虚不曾见过的,“何止自以为是。”   “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还是不能说出那件事。”   清虚打开药箱,听到这句话突然顿住了,墨从安确实自以为是,为人讨厌得很,但是接近久了就会知道,他是在用自以为是掩盖自己的本性。   “有些事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清虚想了半天才开口宽慰他。   “可——”   清虚接着说,“即便我不知道你到底瞒了元梓筠什么事情,但是不管你说还是不说,这件事都会成为你们之间的隔阂。”   墨从安顿住了,好半天才说,“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清虚问。   “我一直在寻找我的仇人。”   清虚恶劣地笑了,“然后发现你仇人是元梓筠的亲人?所以你下不了手?你怕告诉她不好报仇?”   墨从安一下子被清虚的话咽住了。   清虚见他那副模样赶紧开口,“我开玩笑,你不要当真。”   “你猜对了。”   清虚浑身僵硬,咽了口唾液,“啊?”      ☆、七十一个长公主   “但是不是因为报仇才不告诉她。”   清虚还没有从这强大的信息量中缓和过来, 他呆愣片刻才问, “墨从安你骗我的吧。”   他满脸愁容,又有些无奈,“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清虚笑嘻嘻,“有点像。”   墨从安冷着一张脸, 一点都不想和清虚开玩笑,他顿时丧失了说这件事的兴致。   清虚看了看他的脸色,“好了,我信。”   墨从安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有被相信的喜悦,“哦。”   “到底怎么回事?”清虚怎么能错过八卦时间。   墨从安到底还是说出了口,他将这件事藏在心里太久了。   多年前的一场大火不过是将所有的肮脏都付之一炬。墨从安回到都城后通过各种关系寻找当初那个追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将当年看到的那群人额间花钿形状和弯刀都画了下来, 但是怎么也查不出他们的身份。   前些日子他终于掌握了一些隐秘,找到了当初的目击者,原来是当初他父亲的政敌所为。   “这又如何?”清虚问。   “这只是表象罢了。”墨从安衣袖下的拳手握紧。   那政敌在杀害他全家之后就被惩治了, 但是谁也不会想到这是先帝一石二鸟的计谋,就这样一下子除掉了朝中两位威胁他皇位的权臣。   那追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帝的私兵, 斩草除根这个道理, 君王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唯一遗漏的, 便是墨从安那位祖母,那是祖父唯一的妾,而在先帝眼中, 一个女人家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甚至给她些好处以补偿墨家,这也是她一个妾让墨从安几番忍耐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你的仇人竟然是——”清虚抿了抿唇,当真觉得世事无常,剩下的话清虚说不出口了,他这才明白墨从安为何如此,“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仇人已死,还能怎么办?”他突然觉得这十几年都是个笑话,一家的性命都为皇权所牺牲,他还有什么好报仇的?   清虚想了想,“所以你想将这件事永远地埋在地底?”   “既然已经没有办法了,还能怎么做呢?”墨从安说得云淡风轻,但是眼睛里却是惊涛骇浪,暗地里不知道他经历了多少次心理斗争。   清虚点点头,大掌按压在他的肩膀上,“我相信你,你会好好处理这件事。”   说着侧过脸,余光看见一截白衫,“从安,师叔曾经深深地爱过一个女子,我也是为了她才被赶出师门,她和元梓筠真的很像,所以每次看到元梓筠的时候,我忍不住错认,好欺骗自己,她还没有死。你们在一起了,就好好的。别像我,世界上哪有后悔药。”   墨从安被清虚触动了,“她怎么死的?”   “我医术不精,治不了她。”清虚的眼角泛着泪光,抿了抿唇。   所以他才拼命学好医术,可是她再也回不来了啊。   两个男人交付着最沉重的过往,墨从安沉默半响然后开口,“我会和她好好的。”   “嗯。”清虚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愈加用力。   *   清虚给他留了些药,墨从安继续躺着,犹豫着要不要将那件事同元梓筠说得一清二楚。   一名侍女前来禀告,“夫人要入宫。”   墨从安想起元梓筠说过,她不是嫁给他就非他不可,顿时惊慌失措,掀开棉被就要起身。   侍女上前准备阻止,墨从安却不管不顾地往外走,他浑身只着了件中衣,甚至来不及拿件披风,冻得脸更加苍白。   元梓筠一脚刚登上马车,就听见墨从安的声音。   “梓筠,你真的要走?”   她偏头看见了远处的墨从安,他哪里还有当初那惊为天人的模样,眼眸中的焦虑都快溢出来了,见他这样冷的天气还穿得这么少,纵然心疼,她面上仍旧不显,“回去吧。”   墨从安走到她面前,“别走。”   那一刻,他和她久久地对视,墨从安甚至想把那件事全盘托出,但是被元梓筠的话语给打断了神思。   “不是走,是接思君回来。”   墨从安先是欣喜得像个孩子,片刻后脸上的喜悦慢慢地褪掉,“你真的不走?”   元梓筠冷着脸,“当然是真的。”   “早点回来。”   元梓筠看着他,“我还是你的光么?”   墨从安愣了一下,补充道:“唯一的光。”   元梓筠偏回头进了马车。   她坐在马车里看不见外面的墨从安,却早就不是方才那副冷漠的样子了。她希望他别站在外面,别被这寒风侵蚀。   马车快要驶离驸马府的时候,元梓筠还是忍不住掀开帷裳探出头往后看,一眼望去就看见墨从安站在红门前。   触及她眼光时嘴角还浮出一个浅淡的笑。   元梓筠仿佛惊吓到的小兽赶紧缩回了马车里面,想到刚才的场面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她不住地哽咽着,又不想让别人窥见她的脆弱和难过,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难以宣泄的悲伤让她无声地哭泣。   到了皇宫时,她早就平静了下来,但是却没有去戚桃言那儿,而是拜见了元梓文。   一见到元梓文她就开门见山,“我想辞官。”   “先前从安也同朕说辞官,朕也允了。”元梓文转过身背对着元梓筠,“皇姐也有此意?”   元梓筠愣了一下,想要说出那件事却如鲠在喉,过了半晌才问,“他怎么说的?”   “从安说待过些日子平定了叛贼便辞去官职。”   元梓筠点点头,“先前我同他说好,等到都城没有我们牵挂的事情就一同归隐。”   元梓文叹了口气,“那朕这江山可就剩朕一个人了啊。”   元梓筠心里还想着当年那件事,她心里猜想元梓文定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而府上的那位很有可能就是皇弟下的毒手,墨从安若是想动手,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了。元梓筠没有开口验证自己的疑问,她唇边泛起淡淡的笑,“你一定不记得当年我走的时候了吧。”   “朕那时不记事。”   元梓筠笑得愈加灿烂,却让人能品出浓郁的悲伤,“都道我这公主是父皇命中没有的,要在皇城外养到二九之年才能保住性命。但是梓文你自是不知道,当年父皇之所以将我送到子弦谷,是因为那道人说我若不在皇城外养到二九,便会危及到你的皇位。而这什么长公主的殊荣,也是因为父皇对我的愧疚才会有的。”   元梓文瞪大了眼睛,为当年这隐秘的真相而震惊,末了才说,“皇姐恨么?”   元梓筠嗤笑了一声,“恨?亲生父亲,如何去恨?这皇城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只是苦了你,梓文。”   元梓文眼角隐隐有泪光,“皇姐,是朕对不起你。”   “没有谁对不起谁,我们到底是姐弟。”元梓筠呼了一口气,“谢谢你为我找到了墨从安。”   他对她的爱,有些幼稚,让人啼笑皆非,可是又那么让人纯粹,让人动容。   她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眼里都是她。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最幸运的人。   “皇姐跟朕说了这么多,是真的要永别了么?”   元梓筠微笑,“孤王,孤王,自是高处不胜寒。梓文,以后不要再心慈手软,那样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她转过身,声音越来越淡,白色的身影也渐渐远了。   元梓文瞪大着眼睛看她走远,却什么都改变不了。所有人都走了,碧棠、皇姐、墨从安,果然是,高处不胜寒呵。   年轻的君王慢慢地跌落在地上。   而元梓筠去见戚桃言,接回了思君。   “娘,阿宝想你。”小思君见到她就张开手臂。   元梓筠红肿着眼睛,却笑着抱过她,微微低着头掩饰自己的异常,“娘也想你。”   她又抬起头看向皇后,“快要临盆了吧?”   “是啊。”戚桃言的笑容那么平和和温暖,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元梓筠不禁问,“不后悔么?”   戚桃言摸着肚皮的手突然就顿住了,这句话明明问得没头没尾,她戚桃言偏偏就听懂了,“桃言无悔。”   “嗯。”元梓筠淡淡地应了一声,她想着要不要说一声再也不见,到最后到底没有说。   一是怕怀中的思君听懂了闹起来,二是觉得实在没那个必要了。   见也好,不见也好,又能如何?   “阿宝,我们回家见爹好不好?”   阿宝拍着手,“好耶。”   皇城的宫闱上满目的夕阳渲染着凄清的宫廷,元梓筠带着墨思君往外走,像是从来没来过一样。      ☆、七十二个长公主   回来的路上无故下了雪, 细细碎碎的花儿往下飘洒, 落在地上后融成冰水,即刻消融不见。如火的夕阳和这冰冷的寒雪构成了一幅朦胧的画卷。   于是元梓筠回来时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墨从安的发上落了雪花,像是突然之间头发灰白,时光老去。天色有些黑了, 他的眸子却很亮。   墨从安身上披了一件外衣,立在院里的那棵桃树前,一动不动站成了一座雕塑。他的眼光却是灼热中带着些微伤痛,紧紧地跟着元梓筠不放。   元梓筠别过头进去了,侍女的伞一低,她有意看不见了。   墨从安的眸子黯淡下来,他没有动。   耳边传来细微的声音, 他还来不及反应, 就被淋了一头雪。   “哈哈哈。”身后传来欢快的笑声。   墨从安一回头就被紧紧地搂住了,他后知后觉地低头,看见元梓筠笑靥如花, 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墨从安的心跳漏了半拍,仿佛陷入了空气中一个隐形的巨大的漩涡。   后来那一刻像是被放慢了节奏反复在他的脑海里播放着,甚至空气都被染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辉。   墨从安的胸口一阵温热, 他想起从前。   那时也是如此, 只不过置身那时的人颠倒了过来, 她站在树下,墨从安在她身后对了树干踢了一脚,树叶上积攒的雪花纷纷扬扬地往下落, 淋了她一头。   元梓筠顶着一头雪回头时,墨从安早就没了踪迹。   “你给我站住!”她跳着脚。   恍惚间一夜长大,瘦弱的少年一下子挺拔了起来。   “我们白头了。”元梓筠的鼻头被冻得有些微红,眼睛里亮闪闪的。   墨从安一时忘了开口,半晌后先是抿着唇笑,元梓筠在他怀里蹭着,他的唇角越来越克制不住弯了起来。他鲜有那么笑过,可是一笑起来仿佛天气都晴朗了。   “桃花怎么开花了?”元梓筠盯着没有绿意光秃秃的桃树看,薄薄的白絮盖着树丫,几朵小花苞缀在上面,娇嫩欲滴,在这一片素白中更让人想要疼惜。   墨从安没有答话,他只是看着她,双臂紧了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当中去,元梓筠似有所感,后知后觉地搂紧他。   她总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可是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他会翻山越岭来到她面前,他的所有幼稚和傻气都只给她看,他的所有真心都只交付她一人,她告诉你什么是爱,也让你知道如何被爱和爱,那才是,最好的爱情。   幸好他走到了她的面前。   所谓啊,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既然已经平了山海,为什么不往前再走两步?   元梓筠挣脱开他的怀抱,一脚踹到他腿上,“知道错了吗?”   墨从安下意识弯着腰一手揉着膝盖,“啊?”   “知错了没有?”元梓筠双手环胸站在他面前很耐心地重复一遍。   墨从安很识相地说,“知错,知错。”   “错哪了?”她又问。   他顿时卡住了,揉着他受伤的膝盖思考,看见她变了的脸色赶紧回:“我哪有做得对的地方?”   “挺有自知之明的。”元梓筠点点头,摸了摸他的头发,“乖啊。”   她还挺喜欢心虚的墨从安的,都不敢对着自己耍流氓了。元梓筠才不承认从前在墨从安面前怂过,一物降一物,元梓筠现在觉得自己无敌了。   她又看了眼穿得单薄的墨从安,“不冷?”   “有点。”   “所以说你功夫没有学到家啊。”元梓筠开启嘲讽模式,“这点冻都扛不住。”   元梓筠还准备再说,明明方才说有点冷的墨从安就从后面抱住了她,“好冷啊。”   话语中有点撒娇的意味。   “我说原谅你了?”心里大大满足的元梓筠表面一点不显,反而挣脱开浑身冰凉的他,她才不给他甜头,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人就是蹬鼻子上脸的货色。   趁着他怂,多占点便宜。   “那怎么办?”   元梓筠装着严肃,内心早就笑开了花,“任我处置啊。”   “上次不是答应你说以后都听你的话么?”   元梓筠看墨从安一副小媳妇模样非常满意,恍然大悟地说,“那,你完了。”   她说你完了的时候,墨从安竟然真有一种错觉,自己真的要完。可是有什么办法,自己的媳妇跪着也要宠完。   墨从安伸出双臂将元梓筠圈起来,嘴唇凑到她耳边,“你个小坏蛋。”   元梓筠费力地抬起头看他,“你是大坏蛋。”   她转过身来面对他,弯起唇角,漆黑的眸子里都是他。她笑着笑着,肌肉越来越僵硬,泪水啪嗒一声猝不及防地就砸了下来。   你说,一面镜子若是打碎了要怎么才能复原成原来的模样?   墨从安的笑容也那样僵在了嘴角。   他暗自发誓过,要让元梓筠永远快乐无忧,可是,他好像没做到。不仅没做到,她好像远不如从前幸福。   元梓筠抬起脸,灿烂的笑容如同雨后的彩虹般,“遇见我后悔吗?”   “没有遇见你才后悔。”他笨拙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   “如果时光倒流,如果那个时候我们都没有去子弦谷,如果我们都没有学武,会发生什么?”   墨从安微微思忖,末了,便是笑,“那我便考取功名,也不知道能不能配得上公主殿下。”   元梓筠笑得眯起了眼,“配不上呢?”   “那你等我啊。”墨从安理所应当地说。   “我就不等。”   他故意威慑她,瞪着眼睛,然后挠她腰上的软肉,“让你不等。”   “咯咯。”她躲闪着,“我等还不行吗?”   她的笑靥放慢了整个世界。雪花飘到他的眉梢,飘到她的发尾,飘到指尖心上。   我会等。   等到天荒地老,等到白了头。   可你,一定记得来找我啊。      ☆、七十三个长公主   半年后, 朝堂奸秽清洗一空, 叛贼也被连根拔起,仍得圣宠的长公主墨从安二人地位愈高。正值此时,有人说她二人早晚会得君王猜忌,要知道君王最忌讳的便是功高盖主, 就算是亲姐弟都无用。有人说君王贤能用人不疑,现在二人已就高位,再过几年该是什么光景?   谁知这时候二人竟突然提出辞官归隐,惊落了一地下巴。   元梓筠临走前将怀中那本秘籍交予清虚,“师叔,你拿去吧。”   原本千方百计想要的东西轻易地到了眼前,清虚反而不敢接了, “你师傅会打断你的腿吧。”   “师傅曾说这本秘籍, 只有历代掌门才能翻看。她要是知道,肯定不止打断我的腿那么简单。”元梓筠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赶紧抽回, “还是不给你了。”   “哎,你还是给我。”清虚见她反悔赶紧拿了过来。   元梓筠阻止不及只好干看着,心里想着要是师傅知道了就让墨从安给自己挡箭。   “武林秘籍?”清虚皱着眉, 将手中的书籍反复翻看着, 甚至举到头顶看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机关, 待到确认这就是一本普通的武林秘籍后额角抽了抽,“不是说那本秘籍是写医术的么?”   “不是啊。”元梓筠突然觉得有点囧。   “我早就偷偷看过这本了。”清虚大失所望地说。   “这本只能掌门看,你居然看过, 你不怕——”   元梓筠话没说完,清虚退后一步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哎!我已经不是你们师门的人了。所以你们根本管不到我。”   元梓筠赶紧抽过书揣在自己怀里,翻了个白眼。   “想当初我为了偷这本秘籍才被赶出了师门,原来根本就是我看过的一本书啊。”清虚摇了摇头。   元梓筠震惊地瞪大眼睛,“那你后悔吗?”   “有什么后悔的。”清虚洒脱得很,“都是命啊。”   所有的阴差阳错只换来一声叹气。清虚到此时才领悟到一个道理,苦苦追寻的很多事情,有时候根本就是一场虚空。走不出回忆的人永远也拥抱不了未来。   “那我走了。”元梓筠回头,看了眼远处死死盯着自己的墨从安。   清虚上前一步,将元梓筠抱在怀里,元梓筠愣住了,她想要挣脱,却听见清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别动,让我抱一下。”   “我太想她了。”他的声音那么沧桑,让元梓筠僵住了手。   那该是一个怎样悲伤的故事。   过了好一会儿,元梓筠忍不住了,试探着问,“可以,放开了吗?”   清虚松开了手,“你走吧,留下我这个孤寡老人。”   元梓筠:“……”   她回过头看见墨从安似乎生气了,眼神飘向旁边。元梓筠脑补出他嘟嘴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清虚听见了,不开心地说,“没良心。”   “那好啊,你跟我一起去?”元梓筠笑得肆意妄为。   清虚马上怂了,偏偏嘴硬,“我才不想看见灭绝师太。”   “要是师傅知道你这么称呼她,会不会派弟子灭你口呢?”元梓筠得意地冲他做鬼脸。   “死丫头,你别得意。要是你师傅知道你把秘籍给我看,你也要脱了几层皮。”   元梓筠天不怕地不怕地说,“我有墨从安护着我,你呢?”   清虚:“……”呸,这狗粮一点也不好吃!   元梓筠严肃起来,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还是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谁让我善良呢。”   元梓筠被他逗笑了,说出去也要有人信,她做了个抱拳礼,“告辞。”   元梓筠转过身就一路小跑撞进墨从安到怀抱里,墨从安见她过来马上看向别处。   “好了好了,走吧。”   墨从安就是不听,整个人别扭极了。   “你生我的气?”元梓筠扯了他一下,已经没有刚才的“和颜悦色”了。   墨从安原本冷着脸,不得不在她的威慑下屈服,笑得近乎谄媚,“我哪敢啊。”   说着就要抱元梓筠,元梓筠才不给他抱,直接接过思君上了马车。   墨从安同远处的清虚相视一笑,便转身也钻进了马车,消失在那沉重的帘幕后。   听月姗姗来迟,他正好瞧见了清虚,“老头也来送行啊。”   清虚吹了吹白胡子,“没大没小。”   听月哪里不知道清虚也不一个正经的老头,哪能轻易被他训斥到。   “一面镜子摔碎了就算是拼也拼不成原来的样子了吧?”听月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清虚不假思索地回答,“拼是拼不成原来的样子了,那也比碎着好啊。若是拼起来,倒成了一面新的镜子。既然摔过一次,也就不敢再摔了。”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听月轻笑一声,转身迈着步子走远。   “风什么风,月什么月,年轻人还是太浮躁。”清虚看着听月的背影不屑道。   *   马车驶离繁华的都城。   元梓筠掀起一角,窗外美不胜收的景色涌了进来。思君正坐在墨从安腿上,因此元梓筠惬意地看着外面的青山绿水。   “思君说想要个弟弟。”墨从安突然说。   元梓筠的注意力被他这番话吸引过来,便扭头看着思君,“为什么呀?”   小思君想了半天,然后才说,“弟、弟、可爱。”   元梓筠猜想他说的是皇后生的孩子,“那是妹妹呢。”   “妹妹也行啊。”墨从安突然说。   他的头差点碰到元梓筠,墨发被细碎的风吹起一缕,元梓筠刚抬起头就撞进他那双仿佛无数星辰都会坠落其中的眸子里。早就因为在一起久了平息的心脏在这一刻又久违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末了,她说,“想得美。”   墨从安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笑,“想的是你。”   她看着窗外不说话,唇角却不可抑止地翘了起来。   元梓筠想起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她钻进他的怀里,鼓足了好大的勇气问他,“为什么不恨我?”   “为什么要恨你?”墨从安不明所以,“爱你都来不及。”   “我都知道了。”   墨从安当即屏住了呼吸不敢言语,原本盖在她柔软的头发上的手像是生生地卡住了一样,“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元梓筠抬眼去看他,“有个问题憋在我心里太久了。”   墨从安愣了半天,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晌才问,“什么问题?”   “你说过,我是你的命,是你唯一的光,可我有时在想,若不是年少时我救了你,成了你灰白记忆里的唯一彩色,我还会是你的命、你的光吗?更为可笑的是,墨从安的悲剧从来都是因为元梓筠。”   墨从安搂住她的手紧了紧,“墨从安的悲剧从来都不是因为元梓筠。”   “那也和我逃不了干系。”元梓筠的声音闷闷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同你说这件事吗?就是怕你胡思乱想,怕我们之间又——”   墨从安的话还没说完元梓筠就打断了他,“你不说我们之间才是多了隔阂。”   可他究竟是失了那份勇气。   墨从安将额头靠上她的,“夫人说的是。”   元梓筠张口欲言又止,墨从安问,“还想说什么?”   “忘了。”元梓筠咬着下唇,她明明有一堆纠结的问题想问,最后都在他一句话中消散了。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轨迹早就在出生之时就注定好了,在没有遇见他之前,她不知道,原来会有一个人能让她牵肠挂肚,能让她辗转难眠,能有一个人眼中只有她,能够遇见他,什么滋味尝遍也无所谓了。   墨从安轻触了一下她的唇,又伸出手擦了一下她的唇珠,“你是我的光和彩色,但不是因为我的不幸,而是因为你的灿烂。那些不幸都不是你造成的,所以你不必介怀,而你,或许是上天派来补偿我的也说不定呢。”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如果爱情是陪伴就可以,如果爱情是付出就可以,那么就不是爱情了。   所以我爱你,不是因为任何,而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是你就够了。   ☆、番外·碧棠   我睁开眼, 湛蓝的天空平铺在我面前。   一只苍蝇, 清晰可见地扇动着翅膀从我眼前飞过,于是一股恶臭也跟随着来了,肆无忌惮地往我鼻孔里面钻。   这是哪儿?   我双唇颤了颤,发出的却是破碎的音节, 想动却动不了,我清晰地察觉到自己身上近乎麻木的痛感,费力地侧脸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置身于乱葬岗,一具具或鲜活或腐烂的死尸铺满了整个草坪,本来绿色的草也沾染上血腥。   记忆碰撞着我的神经,我恍惚又回到了多年前那天,满目的尸体, 还是鲜活的、带有温度的, 我张大嘴巴,恐惧彻底将我吞噬,尖叫藏匿在我的喉咙里。   接着便是跌跌撞撞地逃走, 大雨洗刷着我身上的鲜血,却怎么也洗不掉我眼睛里的一片猩红,最后是倒在了泥泞的小路上, 不知过了多久, 我见面前似有人影, 便下意识地抱住那人,不停地重复道,“我要活下去。”   我想, 如果从前便知道有今天,我绝对不会想要活下去。   从前的记忆时间过得越久反倒愈加清晰起来,可是现在我却恍惚不太记得为什么会在这儿,好一会儿记忆才回笼。   原来是元梓文啊。   废了我的武功,对我那浓烈的杀意,这便是他的爱么?   惨淡的悲伤愈演愈烈,我扯着凄凉的笑容,却流了一脸的泪。   这么长时间,我就好像跟他打了一个赌,而最后我输了,输得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无论我是用什么做赌注,他也只会无情地看我一眼。我早该知道的。从一开始,我们之间隔着的,就不止是身份地位,还有那无尽的血海深仇。若是他肯给我些勇气,或许我还能跨过去,可是他,从来那么理智。   我是在景蕴宫邂逅了这一浩劫,那时我尚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女杀手,是长公主元梓筠最器重的暗卫。   他坐在高高的宫墙上,长袖是浅淡的紫,墨发披散,端的是写意风流,斜斜地朝我看来,我差点忘了他君王的角色,只呆愣地忘记了呼吸,心差点从胸膛里跳出来。   元梓文的唇轻轻一勾,笑在我面前一晃而过,便只见他的身影从朱墙上掉落,我几乎下意识地往前越去,却晚了一步。   风灌满了他的衣袍,他在错乱的气流中迅速下沉,然后预料的场景却没有发生,元梓文稳稳地落在地上,见我呆愣地看着他,还玩味地笑了笑。   我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丢了脸,而元梓文在我身旁轻笑了一声。   我回头,见他在黯淡的天光中慢慢走远了,浅紫在他脚边落了一地,像一朵朵开败的花。   他到底是君王,如此放荡不羁是我见过第一回,往后再没见过,可那幅景象却从此藏在我心底。   我到底还是贪玩,有时瞒着别人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窥探他的行踪,却总能撞进他那玩味的眸子里去,有一次他趁着无人问我,“跟着朕做什么?”   我从边城回来,尚且不懂什么是君王的威严,哪知若是旁人早就人头落地,而我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觉得你好看。”   他抬起手却又放下,什么话也没说。   我便当他是默认了我的举动,从此以后反而肆无忌惮起来,有时我能感觉到他微侧的脸庞和翘着的唇角,那余光总是不经意地向我投射,如此地摄人心魂。   直到有一天长公主对我说,窥探帝踪是死罪。我慌忙跪下,手心都出了汗。   我以为我们之间,即便隔着千山万水,即便连一个眼神都难再有,我也不必奢望。   后来长公主出嫁,我住进了墨府,第一次看到微服的他,他看我的眼神那么炽热,让我产生了不该产生的错觉。那天晚上,他的手终于盖在我的发上,接着,我便听到他悠长的叹息。   他是什么人?即便是心动了也会克制,即便是做了自己不能预料到的事情,他也会将自己拉回正途。   可是我不能。   于是后来我便收到了他将要迎娶戚桃言的消息。   我的手是颤抖的,所以在那些人再一次联系我的时候,我的嘴边带着嘲讽,“慕秋世子么?我自有分寸。”   是,我背叛了所有人,做了一个我至死都会后悔的决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一刻的行差走偏,邪恶的种子瞬间生长成长长的藤蔓将我束缚。   我本来不想复仇,巽族的存亡为何要挂在我身上?即便是他们在我身上种了子母蛊,我也没有答应他们任何。   可是最后让我背叛元梓筠的,竟然只是一个婚讯罢了。   碧棠,你何其可悲。   在这乱葬岗里,我心如死灰地站起来,他到底选择了让我去死,也好、也好、我确实该死。   我最后看了一眼湛蓝的天,醒来之后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更让人恐惧的是我发现我身上的伤全好了,连同废除的武功。   于是我冷笑了一声,我意识到了,巽族的那些人终究不肯放过我,他们需要我,即便我只是一个傀儡。不用想都知道他们又在我身上种了新的蛊毒。   我也只是无所谓地笑笑,这具身体早就千疮百孔,再多点伤痛又算的了什么呢?可怕的是,这些人连死都不让我死。   那便活着吧,我知道我还有用。   在族人选择杀害墨从安时我提出洗去他的记忆,为我们所用。   “还记得上次在他身体里种的蛊毒么?让墨从安和元梓筠自相残杀,岂不有趣?”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脸上挂着淡薄的笑,心里却在滴血。   如果墨从安知道,他肯定恨不得一剑了结了我。   接着他们提出在悬崖边设下埋伏,好让元梓筠自投罗网,我知道我必须得去。   所以我将她推下了悬崖,那个悬崖看着深不见底,里面的玄机只有我一人知道。她死不了的。   所有人都会恨我,该多好,元梓文也该会记住我了吧。   正如我设计的那样,元梓筠卷土重来,可看着雪泠那副模样,我很难受。   我太自私了,否则元梓筠也不会变成那样,否则元梓文也不会彻底将我弃掉。   再之后便是被元梓筠俘虏。半夜清虚想要放我们走,我想回去,因为我身体里的蛊毒快要发作了,若是我回不去,那些人一定会杀死母蛊,族里的那些人绝对不允许我落在他们手里,   毕竟我手上还有些解药,知道不少情报。   可是在逃跑的路上,我突然放弃了。要不就直接死了吧,活着,做什么呢?   我的身体早就被蛀空,无数个夜晚口吐鲜血,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可我贪心,我只是想再看到他,哪怕是迎接他的恨意。   现在也没什么必要了吧。   我的气息薄弱,张着嘴唇艰难地对墨从安说道,“泠,我早就不想活了。”   “我求你,你把我带到都城。”   “让我离他近一点。”   我的眼里是那么蓝的天,泪水漫过眼角,嘴角含着一丝微笑,“我偿还了吧。”   墨从安拿到了我的解药,他就会记起一切。   就好了啊。   而我,面对那么无情的你,下辈子也还想遇见呢。   ——————————————————————————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一个小姑娘笨拙地拿起古籍走到他面前,“爹,这是什么意思啊?”   男人嘴角挂着悲凉的笑,“诗人在悼念他的亡妻,意思是……”   远处的落日瘫软在天边。男人目若深潭,沉静如斯。 。   ☆、番外·甜宠夫妇   小思君其实很好奇很多事, 她小小的脑袋里面装着很多东西, 目光呆滞看上去反而像个傻子。   比如她不懂,为什么爹爹和娘亲要亲嘴。   也不懂,爹爹和娘亲为什么要淋雪,娘亲明明说过淋雪会生病。   也不懂, 为什么娘亲每次见到爹爹都嫌弃他,却又对自己说爹爹是最好的爹爹。   也不懂,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为什么爹爹会骗娘亲说自己要个弟弟。为了不让爹爹(本来就不存在)的形象丧失,她没反驳。   娘亲最近好像变胖了,小思君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娘亲的肚子,“这里面是什么啊?”   “你的弟弟。”墨从安摸了摸她的头。   “可我想要妹妹。”小思君含着手指目光就死盯着那不放了。   墨从安盯着她的发旋, 眼睛一弯, “是弟弟可以保护你,不过是妹妹更好。”   小思君不懂,“他比我小, 应该我保护他。”   说完还用胖乎乎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元梓筠的肚子,生怕力气大了碰坏了里面的弟弟或者是妹妹。   “是啊,他比你小, 可要宠着才对。”墨从安摆弄着元梓筠的手, 玩得不亦乐乎, “娘子,你说对不对?”   元梓筠心道他皮真厚,刻意转移话题, “为什么女孩更好?”   她偏头望着墨从安,有时候还真搞不懂他脑子里的弯弯绕绕。   “嗯,那我就是你最爱的男人了。”他说得一本正经。   元梓筠躲避着他灼热的目光,心噗通噗通地跳着,嘴上却无比嫌弃地说,“你才不是我最爱的男人。”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墨从安弯下腰,凑到她的耳边,“那谁才是?”   声音轻轻地,带着春风中的花香,元梓筠撅着嘴,“不是,就不是。”   当天晚上,墨从安把思君哄睡着了,钻进了元梓筠的被窝。   元梓筠侧卧着,背后就是他的胸膛。   “生了女儿之后你都不怎么陪我了。”她突然说。   墨从安的声音闷闷的,估计是困了,“别闹。”   元梓筠气得说不出话,果然男人都是善变的,这么快就觉得她无理取闹了,元梓筠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他的拥抱。   “再闹我就不客气了。”   “你还敢对我不客气?”元梓筠不可思议地问,末了却反应过来,似乎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   身后墨从安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身体都僵硬了。   “我天天陪你睡,还想我怎么陪你?嗯?”他一条腿压制着她,呼吸喷在她发顶上,痒痒的,“你说我敢不敢对你不客气?”   元梓筠拉开他的手,“怀着孩子呢,别闹。”   “刚才明明是你闹我。”墨从安的手不安分起来,“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说着说着,柔软的唇就陷入了她的脖颈之中,元梓筠用手挡着,“说真的,别闹了。”   墨从安轻微地喘着气,话语中带着暗示性,“五个月了。”   “那——那——”元梓筠认栽,“你来吧,反正我也睡过你那么多回。”   怎么好像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呢?   墨从安哑然失笑,“干嘛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胡说,你根本看不到我的表情。”元梓筠默默翻了个白眼。   “用膝盖猜都能猜到。”墨从安捏她的脸,“你别翻白眼了,不好看。”   被猜个正着的元梓筠心里那个叫不平,墨从安真是什么都知道。   “主要是我累。”元梓筠解释道,“不想动。”   他放肆起来,“你等下就想动了。”   —————————————————   “我真的不是你最爱的男人?”喘着粗气的墨从安还不忘问这句话。   “不懂什么是口是心非?”元梓筠说得一点也不心虚。   墨从安笑得甜甜的,还不忘问,“那要是男孩怎么办?”   元梓筠翻个白眼,“还跟儿子争风吃醋,丢不丢脸?”   “哦,那方才有人跟女儿争风吃醋,怎么就不觉得丢脸呢?”   元梓筠这才发现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赶紧闭上了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毕竟说也说不过这人。若是脸红脖子粗,则正中他下怀。   墨从安停了一下,然后靠在她肩膀上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她喘着。   “终于睡到了想了那么多年的姑娘,做梦也能笑出来,何况现在。”   元梓筠不屑道:“没出息,又不是第一次睡了。”   墨从安心想,在媳妇面前还要什么出息。   “结束了?”她问。   “没有。”墨从安很温柔地继续,带着点愧疚地说,“抱着你的时候就想把你吃下去。”   元梓筠闭上眼睛,呻—吟出声。   到底是谁吃谁啊。   过一会儿,元梓筠又忍不住问,“你当年喜欢我什么?”   墨从安认真想了想然后说,“喜欢你刁蛮不讲理。”   元梓筠咬牙切齿,“墨从安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现在喜欢你什么?”没等元梓筠回复他继续说,“我喜欢你在别人面前刁蛮不讲理,在我面前却很会撒娇,还会对我霸道,真是越看越喜欢。”   元梓筠虽然被说得心动不已,但还是嘴硬地辩驳,“我什么时候撒娇了?”   “没有?”墨从安反问。   “当然没有。”元梓筠嗤笑道,“你是我的男人,我宠着你,所以要撒娇也是你撒娇。”   “好啊。”墨从安答应道,接着用自家女儿那稚嫩的语气对她撒着娇,“我想喝奶-奶。”   元梓筠一身鸡皮疙瘩,反应过来后满脸通红,“喝什么喝?”   “不管嘛。就想喝。”墨从安蹭着她脖颈。   最后屈服的元梓筠懂了,会说话的男人永远都在把你往沟里带。      ☆、番外·一家四口   元梓筠的第二胎是个男孩, 名叫墨访亦。   那日墨从安从城里找了大夫和稳婆为元梓筠接生, 元梓筠每叫一声,他就咬自己的拳头。虽说这是元梓筠第二胎,却是他第一次守着元梓筠生孩子,听到元梓筠痛苦的喊声, 他焦急地在外面踱步,难以想象生思君的时候她有多痛苦。   正是盛夏,墨从安被热浪熏的一身汗,听到里面终于传来婴儿响亮的哭声他才松了一口气,接着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他没看那个皱巴巴的孩子,没被稳婆拦住直接凑到了元梓筠面前。   元梓筠的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额角几缕碎发粘在脸上。   元梓筠看着他笑了。   对于墨访亦的出生, 墨从安并没有多开心。   墨访亦比墨思君娇气多了,老是说自己害怕非要元梓筠陪着才能睡着。墨思君呢,天天嚷着自己是大人了, 可以自己睡了。墨从安看着那么小的女儿哭笑不得,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是不是都生错了性别。   由于墨从安独守空闺很久很久,于是之后墨访亦就觉得自己的亲爹总喜欢为难自己, 每次为难完自己之后娘亲就会帮自己, 然后墨从安就更不开心了。   墨访亦长到六岁时, 墨从安受不了把他扔在床上,“别再缠着我媳妇。”   看得墨访亦一愣一愣的,然后就哭开了。   元梓筠心疼地想去哄, 墨从安也不让。   “哄什么?都六岁了,以为自己是太子?”墨从安按住她,“这还有个大宝贝需要你哄。”   元梓筠哭笑不得,“那哄吧。”   墨从安伸出胳膊让元梓筠枕着,他已经很久没和元梓筠同床共枕,她只是靠在他身边,墨从安就觉得心里被什么胀满了。   偏偏这时候有一个不识相的来了。   “娘,我房间闹鬼!QAQ”墨访亦为了增加自己话的可信度还特意强调道:“我没骗你们。”   墨从安看他的眼神分明是——“这臭小子又来抢我媳妇了。”   他嘴唇勾勾,“你娘也怕鬼,不如我陪你睡。”   墨访亦瞪大了眼睛,甚至后退了几步,比见到鬼的神情还要夸张,“我想要娘陪我睡。”   “你大了,不方便。”说着墨从安就拎着这小兔崽子去了他的房间。   两个人躺在床上,非常平和。   墨从安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睡吧。”   一向喜欢作妖的墨访亦哪里睡得着,“爹,你能用你的胳膊给我当枕头吗?”   他刚才看到爹就是那么给娘枕着的,一定很舒服吧。   墨从安非常嫌弃地看着他一眼,“你可想得美吧。”   他那时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只觉得夫妻之间就应该如此,又或者说一个家庭就该是这样。父母的婚姻对子女影响无疑是巨大的,这也就导致了若干年之后墨访亦也成了妻奴。   此时的墨访亦并不死心,仍然锲而不舍地追问,“为什么?”   墨从安侧过身子,并不想看到他,“我胳膊不会酸吗?”   “那为什么给娘枕就可以啊。”   墨从安又转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我给我媳妇枕为什么会酸啊?”   墨访亦:“……”   过几天之后墨访亦就老实了,也不敢跟墨从安一块睡,那还不如撞鬼。   墨从安颇有些精疲力尽的感觉,无奈地对元梓筠说,“当初我说什么要是生个儿子也好保护你,现在真是打脸。”   元梓筠嘴角含着笑,“怎么?”   “这孩子没一点出息,我看思君保护你还差不多。”   元梓筠噗嗤一笑,“思君在学武方面倒是有点天赋。”   墨从安上来搂着她,“媳妇儿,我委屈。”   那个尾音拉得老长,让元梓筠感觉自己好像浑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她咬唇问道:“委屈什么?”   墨从安又埋进她的脖颈里,“生了个跟我抢媳妇的小冤家。”   “我也挺委屈的。”元梓筠撇嘴。   墨从安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赶忙抬起脸来着急地问,“怎么了?”   “嫁了个醋坛子。”   墨从安松了一口气,然后亲了一口她,“那你就认栽吧。”   “早就认栽了。”元梓筠抱住他精瘦的腰,顺便摸了几把。   “你干嘛?”墨从安低着头似笑非笑地问她。   元梓筠回答得理所应该,“占你便宜。”   墨从安抓住她的小手,“我可以理解你在勾引我吗?”   “不愿意?”元梓筠反问,颇为胆大。   “你别后悔就好。”墨从安俯身封了她的唇。   深远的想念和渴望如同一坛美酒打翻在地,散发着醉人的芬芳。墨从安和元梓筠置身其中,仿佛也有些醉了。   “墨从安。”   “嘘,别说话。”他离她那么近,眼睛里全是她。   她仍旧情难自已地唤他的名字,“墨从安。”   墨从安见她不听话只好再次动嘴了,他尝到了她唇的味道,很甜。   “为什么要一直叫我的名字?”   她的笑从眼睛里溢出来,“因为你的名字最动听。”   墨从安说过那么多情话,却自认为比不上元梓筠的一句。而从年少到而立之年,他的心只为她一个人跳动,他的面具也只为她一个人摘下。他只欺负她一人,也只保护她一人。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幸好山海皆可平。   那天午后,在微醺的阳光下,墨从安拿着一把木梳尤为专心地理着她一头并不算乌黑亮丽的头发。   “我想给你梳头,直到你头发都掉光了。”   这叫什么话啊?元梓筠禁不住损他,“你牙掉光了,我头发都不会掉光。”   “好啊,看谁先老。”墨从安说。   看谁先老,就要等等另一个人,然后一起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  论一次玄学都蹭不上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 明明玩阴阳师我欧得要死,我不应当是个非洲人啊。   ☆、番外·实力宠妻   “爹和娘吵架啦。”墨思君手里捧着一个茶杯老神在在, 语气并无欣喜也无焦急, 看着远处的爹和娘倒像是在看一场大戏。   墨访亦很是无语地坐在她身边:“姐,你看起来很开心?”   墨思君笑眯眯地回答:“好戏还在后面呐。”   墨访亦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玩,反正每次爹都会认怂,他可怕娘怕到了骨子里。墨访亦还真不太懂为什么, 难道爹白生了这般高大挺拔不成。   今天这场戏分明与以往不同,墨思君无比惬意地呷了口凉茶。   “这次又因为什么?”墨访亦好奇地问。   “好像是因为爹沉迷那些古籍,连娘的生辰都不记得了。”   *   “骗子。”元梓筠站在那瞪着墨从安。   墨从安揉着额头,“你累不累?”   元梓筠把书砸在他身上,“你跟书过日子去吧。反正你眼里只有这些东西。”   墨从安眼见着最宝贝的几本古籍砸在自己身上,揉了揉眉间,“你是不是闲的慌?”   元梓筠撇嘴, “我最闲, 闲得嫁给你。”   墨从安反应过来自己说话严重了,想要抱她却被她推开了,“别敷衍我。”   “那你要怎么样?”   元梓筠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你自己过吧。”   说完转身就走, 墨从安没拉住,情急之下大喝了一声,“站住!”   元梓筠吓得一愣, 回头以为墨从安要凶她, 结果看见墨从安过来拽她的衣袖, 像一只可怜的小狼狗,“我以后都看你不看书好不好?”   元梓筠突然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你还是看书去吧。”   墨从安觉得她还是在置气, “我不看了。”   “你看呗。”   “我不看。”   “你去看吧。”   “我不看。”   ……   墨访亦、墨思君:……大人的世界怎么这么复杂。   元梓筠忍不住,“你去看,我没生气!”   墨从安摇了摇头,“我觉得你生气了,你没消气我不能让你走。”   “我消气了。”   “你没有。”墨从安蹭着她,“别生气了。”   元梓筠:“……”   墨访亦事后终于忍不住问墨从安,“爹,娘这么凶,你为什么还要娶她?”   墨从安瞪着这兔崽子,“你再这么说我媳妇试试?”   墨访亦缩了缩脖子,心想只知道凶我,“那爹你为什么这么没用啊?”   “谁说的,在你们面前,我听你娘的,但是背地里你娘什么都听我的。”   “真的?”墨访亦明显不相信。   墨从安却很是自信,“不信你去问你娘。”   于是墨访亦不信邪地去问元梓筠,元梓筠听了点点头。   见了鬼了。   可惜后来背地里,墨从安蹲着给元梓筠洗脚。   元梓筠美滋滋地看着他,“我还是很给你面子的吧。”   墨从安点点头,“不过墨访亦说你很凶。”   “白疼他了。”   墨从安告状的目的达到,附和地点头,“是啊。疼他有什么用,疼我多好。”   元梓筠:“……”总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个儿子。   墨从安给她的脚按摩,元梓筠舒服地眯眼,“那兔崽子怎么说的?”   “他问我你这么凶,我为什么要娶你。”   元梓筠的脚沾着水轻轻地踢在他身上,“那你为什么娶我?”   墨从安把她抱在床上,压在她身上,灼热的气息往她脸上吹,“看你没人娶,就想着做做善事。”   元梓筠自然地抬起双腿夹住他的腰肢,脚上的水珠都蹭在他衣服上,“你个大骗子。”   当初要不是他,她哪里会有什么命硬的传闻,要说嫁不出去,就算是盯着她的权势,也总会有人巴结的。   墨从安哑然失笑,他确实把元梓筠骗成了自己的媳妇,“对了,我突然想起当初你有几个爱慕者。”   元梓筠转了转眼珠,在脑海中怎么搜刮也想不起有这类人的存在,可能是因为她老了吧,于是她问,“他们怎么了?”   “你果然不爱我,还关心别人。”   元梓筠:“……”   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说,“我总觉得自己又养了一个儿子。”   言外之意是墨从安太幼稚,结果墨从安惊讶地看着她,“又怀了?”   元梓筠“……”感觉不能好好交流了。   她打他一下,“没有。”   “哦。”墨从安松了一口气,“我就说,我都那么注意了。”   “不喜欢孩子?”元梓筠问。   “当然喜欢,但是不能让你再那么辛苦了。”墨从安看着她,“你生访亦的时候,我就在外面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受我真的不想再有。”   元梓筠眼角微微湿润,她突然想起他腹部的那一剑,“其实当初你不娶我,还会有别人。那人肯定比我温柔。”   “不要再说这种话。”墨从安揉了揉她的唇珠,“自从你出现,我的眼睛里只有你,再也没了别人。所以就算这个世界上有人比你好,谁让我瞎呢?”   情话像是蜜一样甜,最后一句话却有点破坏兴致,元梓筠拍他的胸膛,“我有那么差?”   墨从安凑到她耳边,声音轻轻地,“你好,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他想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瞧见她的光芒。只要看见她,就想抱着她怎么也不放手。   元梓筠情动,一个翻身骑在他身上。   墨从安拦住她,“我不想让你怀孕。”   “我生我养,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捏住他的脸。   墨从安口齿不清地说,“你确定跟我没关系么?”   又来了。她咳了咳,“既然你要当柳下惠,我也就不拦你了。”   说着元梓筠起身,看了看他不可描述的某处,“别憋坏了,墨下惠。”   还没踏出门,就被墨从安拉住。   “怎么?后悔了?”元梓筠瞥他一眼,他什么德行她还不知道么?   “不是,我去给你做碗长寿面。”   元梓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想,那,就原谅你了。   ☆、番外·平行世界   另一个平行世界   (在这个平行世界里, 元梓筠和墨从安没有相遇在少年时。元梓筠不曾是墨从安的光, 墨从安不曾教会元梓筠爱的意义,不是相逢仍是少年。   元梓筠没有经过战争,所以不曾乖戾,墨从安不曾有过家破人亡, 所以无需隐藏自己的伤痛。)   “小二。”一声淡淡的呼唤,如同幽谷中传来的回响。   那店小二循着声音望去,便看见一个长相英气,手执佩剑的女子,从衣着打扮上看就是贵人。小二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并没有注意其他,而是忙不迭地迎上去, “姑娘, 要点什么?”   红衣似火的女子虽眉间藏着些凌厉,脸上却是客客气气的,“来壶茶。”   “好嘞。”小二爽利地去了。   女子慢慢地坐在窗边, 手上的剑倒是不松。   庆安五年,民风尚未完全开放,像她这般的女子并不是很多, 更何况她那相貌实在太具有攻击性, 若是女儿装束却是平平无奇, 偏偏束高了头发,长眉入鬓,动作也无半点女儿忸怩姿态, 倒显得明眸皓齿、唇红齿白。   元梓筠感觉到四周飘来或打量、或惊奇、或不安好心的目光,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但是她并不觉得这般做有什么不妥。她从子弦谷学成归来,故而并不知晓都城的风气。   正当她有些按捺不住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清远的嗓音让人联想到雨后的竹林。   “姑娘来这,不妥。”他没看她,手里攥着茶杯。   元梓筠见是一书生开口,她平生最讨厌腐朽的书生,故而带着淡淡讽刺意味的笑容反问道,“怎么?这茶楼是你开的?”   他唇角轻轻地勾起,眼中或是冷漠,或是不屑,“小生不敢,这茶楼同我没有关系。”   “既是无关,那你作甚管我来不来这?”元梓筠亦是平淡开口。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说了两句话,却好像无形之中针尖对麦芒,谁也不相让。偏偏二人如出一辙的神情,看不出胜负来。   书生轻轻笑出声,这才把眼光放在她身上,“道是管,小生并未插手,不过是插嘴了一句,如何管得了姑娘呢?”   读书人最爱咬文嚼字,元梓筠终于见识到了,她刚想再同他较量两个回合,却突然来了一名女子,头上戴着帷帽,元梓筠余光瞥见她,便匆匆地走了。接着走出茶楼,上了一辆偏僻巷口的马车,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半年之后,元梓筠第一次听闻墨从安的名字。此前,元梓筠哪里会安分地待在皇宫,所以她对朝堂上的事并不清楚,只是某一天到了皇弟那儿,他偶然提起这个人,“皇姐可知道今年的状元郎是哪位公子?”   元梓筠坐在那儿只顾着吃葡萄,含糊不清地配合元梓文,“不知道,哪位?”   “墨家的长子,还做过朕的伴读。”   元梓筠不知道此人就是那日在街上与她针锋相对的那位,点点头,“不错。”   元梓文旁敲侧击,“朕想着要给他赐一门婚事。”   元梓筠不懂这些,于是随意应和元梓文,“挺好的。”   “皇姐同意了?”   “他婚事还要我同意?”元梓筠纳闷地问。   “从安品行端正,才气过人,朕想他是都城唯一够格做你夫婿的人。”   元梓筠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会儿才缓过来,“陛下你别祸害别人家的孩子。”   元梓文没想到皇姐会说出这句话,轻笑出声,“皇姐这叫什么话?你哪能祸害他。”   “你知道我什么性子。”   元梓文无奈扶额,“边城战乱,打了那么多年也没个结果。这次打算和亲,结成盟友,他们看上了你这个唯一的公主,朕说你已经有了婚约,你要是不嫁人,他们哪里肯罢休。”   元梓筠嗤笑一声,“信不信我嫁过去把他们皇室一家搅得不得安宁?”   “别说气话,你嫁在朕的眼皮底下才让朕放心,若是受了半点委屈也好同朕说,更何况那墨从安不差,是值得托付的人。”   元梓筠随意地点了点头。嫁谁不是嫁?只是自由日子恐怕是到了头了。   婚期很近,元梓筠也没什么心思去见什么未来的夫婿,有事没事溜出去玩,毕竟马上就要被关在深宅大院里了。   成亲那一日,嬷嬷嘱咐她这盖头千万不要自己掀开,可元梓筠到底忍不住掀开了。眼前变得清明,元梓筠舒心多了。   新郎官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红衣的新娘侧对着他,头上的凤冠霞帔都已经取了下来。   墨从安微微蹙眉。   新娘的盖头新郎挑下才是称心如意,公主这是何意?   元梓筠侧过脸来看到墨从安,“是你?”   墨从安也认出了她,抿着唇没说话。   元梓筠完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曾经想过自己的妻子该是什么模样,应当是温婉,有些才气,能够同他吟诗作对。可面前这人,他扶了扶额。   可无奈,皇上的恩情他怎么也不能辜负,更何况面前这人还是长公主殿下。   更何况墨从安此人十分有担当,元梓筠既然成了他的妻,他便会与她相敬如宾。   两人这样干瞪着眼,还真有点尴尬,元梓筠看了眼床上红色的盖头,有些心虚地解释道:“戴着有些闷。”   墨从安接受了这个理由,“嗯,公主殿下随意。”   想起嬷嬷说这盖头一定不能掀,她默默地拿起来重新盖上了。   墨从安心里一动,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几分。   元梓筠坐在那儿,听到门打开的吱呀声,她心想,这书生莫不是嫌弃自己跑了?又过了半晌,终于听到脚步声,面前投下一道阴影。   墨从安挑开她的盖头,“饿了么?拿了些糕点给你。”   元梓筠一听到有吃的,突然觉得书生也并没有那么讨厌。   元梓筠吃了好一会儿,墨从安只是在一旁看着她,莫名觉得别人口中的任性公主很是可爱。   吃饱之后,元梓筠看着墨从安:“我有点困了。”   墨从安开始脱衣服,元梓筠先是看着,等到他脱去中衣还在脱,元梓筠不淡定了,“你要干嘛?”   “行周公之礼。”   ——————————————————   墨从安自然是把她当妻看待的,元梓筠却有些不适应,她野惯了,对礼数不是十分清楚,经常犯些小错误,幸好她的身份让府上众人不敢开口多说,墨母也对她没什么要求。   墨从安只要在家,就会把她关在房子里练字。   元梓筠沾了一脸的墨水,看了眼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可以拒绝,却每每对着他严肃的神情就说不出口了。他严肃起来的样子,比千军万马还要可怖。   从来没有人能够管住她,除了师傅。面前这人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她乖乖听话了。   墨从安见她在出神,用戒尺敲了敲她的头,“在看什么?”   元梓筠友情提示道:“其实我打起架来很厉害的。”   墨从安点了点头,根本没有体会到她话里的威胁:“可是你写字不厉害。”   元梓筠立马被激发了斗志,“你等着。”   一直到赏菊宴上,元梓筠才松了一口气,她终于不用被墨从安折磨。   这是一个都城贵女们才能参加的宴席。元梓筠躲在角落里,无意听到两个人嚼舌根。   “那墨从安还真是攀上高枝。”   “一介穷酸书生罢了。”说这话的女子是常家的千金,从前跟墨从安有过婚姻,但是后来墨从安病重,墨家便上门退了婚事,她家人本来就不好意思说,这送上门来了赶紧同意了。谁承想,不久之后墨从安病就好了,且墨家后来再也没来提过亲,她心里怄得要死,总想着是墨从安是装病来退婚的。   元梓筠没能听下去,因为墨从安的骨子里是高傲的,这些人是在把他往泥里踩。她仿佛能看见墨从安皱着眉头的样子。   “陛下曾说从安才气过人、品行端正。看来你二位有不同的见解。”   二人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到,而后才后知后觉地行礼,心里忐忑不安,嘴上说道:“不敢不敢。”   回去的时候,墨从安来接她,常家小姐看墨从安的眼神有些受伤,活像一个被辜负的痴情女子,墨从安眼里却只有元梓筠,把她牵上马车后自己也上去了,一个眼神也没给那常家千金。   “我觉得我进步了。”她突然无厘头地说了这么一句。   墨从安先是疑惑,而后又说,“你那个字不够好看。”   “不不不,我是说今天那两个姑娘说你坏话,我居然没动手。”她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墨从安摇头哑然失笑,“为什么要动手,他们说就去说。”   元梓筠从来就是个暴脾气,“我不想听到他们说你不好。”   墨从安仿佛心里有一根弦被狠狠地拨了一下,那颗心好像在元梓筠出现后不止动了一回。   元梓筠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问,“那个姑娘你是不是认识?”   “哪个?”   “常家的千金。”元梓筠抿了抿唇,“我听说你们从前有婚约。”   墨从安摇摇头,“记不清了。”   元梓筠也就不再提,心里莫名地有些甜。   “今晚可以不练字么?”   “可以。”   元梓筠没想到墨从安这么轻易地答应了,她问,“你怎么今天这么好。”   “你别弄得像我欺负你似的。”   元梓筠笑出了声,她掀开帘子看窗外。   墨从安盯着她看,心里想,还真是一刻都坐不住。   晚上没有了练字这个活动,元梓筠便拿出一把剑在那摆弄。墨从安站在她面前,她突然把剑扬起来,差一点就要误伤墨从安。但是遗憾的是,墨从安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你还想谋杀亲夫不成?”   墨从安这人就是这样,不管说什么都是正经样子,就算是说要行周公之礼的时候也……   元梓筠收起剑,而后不禁问,“你怎么跟老年人似的?”   “是吗?”墨从安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他的生活从来就是如此,好像出生下来之后就只能按照那条路走,他有着明确的目标,他也有自信自己能够实现。所以不管什么事情都不需要他开心,可元梓筠来了之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她真的是个变数。是他没有料想到的存在。   “你从来不会笑,都没有喜欢的事情?”元梓筠好奇,“我出去玩我就很开心。你从来不开心真的很奇怪。”   墨从安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元梓筠眼里好像从来不开心。而他真正回想起来的时候,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他开心的事情,因为所有的成功都是可以预见的,他不是不开心,只是不会像元梓筠那样外露自己的情绪罢了。   “我有时候很开心。”   “什么时候?”   墨从安微微低了低头,声音轻微却清晰地传到了元梓筠的耳朵里。   “和你睡觉的时候。”   ……   她到底听到了什么?   而且,墨从安该不会脸红了吧。   墨从安没说完,每天醒来看见她也很开心,心里好像空的那一大片一下子就被填满了,他明明觉得温婉的女子好,可是看到她,才知道,是她就好。   元梓筠转移话题,“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那么跟我说话?”   墨从安唇边含着浅淡的笑,她一定觉得自己在为难她吧,可是元梓筠不知道,墨从安从来都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可那天鬼使神差地,就开了口。他只是觉得,她不该被那么多人注视着,议论着。   “我们前世一定见过。”墨从安突然说。   元梓筠的问题还没有得到回答,就听到他莫名奇妙的话语,“你还信前世?”   “或许有。”   “那你说前世的我该是什么样子。”   墨从安的目光变得柔和,“大概是无法无天。”   他希望前世的自己也能遇见元梓筠,否则他太孤独了。   ☆、番外·清虚   封印解开的时候, 我的眼睛里隐隐藏着些疯狂, 恍惚之中,心里沉睡了多年的恶魔终于在风中被唤醒。   那一刻我也醒悟过来,原来师门没有对我赶尽杀绝,不过是给我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   可是让他们失望的是, 我再也不可能走回正途。有些路一旦选择了,就再也不能回头。   多少年前的子弦谷,已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而我也是慕名而来的弟子之一。真正入了师门后,我并没有同其他弟子一起学武,而是被指派给了与君大师学医术。   在众弟子的眼里,医术是最不入流的, 他们的目的只是从武而已。我何尝不失望, 我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与君座下还有一女弟子,名叫清灵。而我入了师门之后便舍了从前的名字,师尊赐名清潭。   我不情不愿地跟着师尊钻研医术, 清灵倒是很积极,每次我恹恹的,她就拽我, “快点啊。”   同时入门的弟子都是一同吃饭, 开始我偷偷地背着他们吃饭, 被清灵发现了之后,她就拉着我,“不要躲在角落里。”   而我一上饭桌, 可以料想到难听的话不断地往我耳朵里涌。   “原来是清潭啊,怎么?没脸见我们大家,就躲在角落里当缩头乌龟?”   “哎,当初我们都觉得清潭资质最好,没想到他最后只是学什么医术去了。”   “大家这么说话干嘛,没看见清潭都快哭了么?”   我没哭,衣袖下的手已经爆出根根青筋。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清灵就已经站了起来,“你们少看不起人,就你们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好意思嘲笑别人,我要是你们都羞死了。”   门派里女弟子很少,所以他们多少给清灵一点薄面,可是嘴上依旧不饶人,“清潭可以的,有小师妹护着啊。”   说着说着就都散去了。   察觉到我上下起伏的胸膛,清灵有些小心翼翼地坐在我身边,表情很是愧疚,“师兄,我是不是帮了倒忙啊?”   我平复下来,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不会。”   我想,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如果不会失去清灵,我不会沦为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在一次试药之后,我成了一个怪物,一个黑夜就会变得十分苍老的怪物。那时我才十七八岁,自然不知这草药还可永驻青春。   当我出现在大家面前,当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先是一阵抽气声,而后用更加厌恶的眼神望着我。   后来回想起,我仍旧不明白,有时候为什么人会那么恶。就算别人没做错什么,还是要接受恶。   清灵站在我不远处看着我,我清清楚楚地瞧见了她眸子里的恐惧。即便我觉得再平常不过了,可心底还是抽痛了一下。   师傅跟我说没事,我微微低着头,心底像是藏着一个寒流不停地泻出凉意。   “师兄!”   我愣了一下,意识到是清灵的声音后再慢慢地回头。   “其实你老了的样子也很好看啊。”她的眸子里亮闪闪的,像是所有的星辰都坠落其中。   “你不害怕?”   “其实有点。”清灵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然后声音越来越低,“师兄你不要怪我,我刚开始有些害怕,可是师兄那么好,只不过是变老了而已嘛,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停下了脚步,偏头看她,“我很好?”   “师兄人很好啊,长得好看,还经常帮我。”   我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以至于无法呼吸。   “师兄?”见我愣神,清灵开口,“清灵错了,你永远是我的好师兄。”   我想此刻我应该是哭了,即便那泪水只是到了眼角又被我阻止了。   “谢谢你。”我的声音闷闷的。   后来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早就对她动心。她就像是一个太阳一样,给我灰暗记忆镀上了一层光辉,若是我没有动心,那才是值得奇怪的事情吧。   被嘲笑惯了之后,我也就没什么反应了。可是钻研医术并没有多么认真,我心里还是带着学武的渴求的。   清灵知道,所以她会去藏书阁偷书给我。   “你怎么做傻事?”那里面的□□本门弟子一概不能翻阅,她竟然会主动触犯门规,而这一切是为了我。   为了我。   我在心底慢慢着品味这三个字,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你快拿回去。”我把书塞给她,“若是被师尊发现了,你会受到处罚。”   清灵平时最怕师尊处罚,这回倒是半点也不害怕,“拿都拿了,师傅肯定会发现的,所以你干脆拿去看看吧。”   我接了过来,直接去师尊那告诉他书是我偷的。   “清潭,我知道你瞧不起为师也瞧不起医术是么?”   “弟子怎敢?”我睁大了眼睛,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怎么不敢?”师尊叹了一口气,“清潭,既然跟了为师就好好地学医术,你现在不努力,以后有你后悔的。”   确实,后来眼睁睁地看着清灵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多么想回到过去好好地学医术,可是我没有,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从开头就注定好了的。   我只是可惜,可惜我原本是有机会挽救这一切的。   师尊接着说,“你非常有资质,若不然我也不会选你做我的接班人。”   师傅门下自然不止我一个弟子,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师傅竟有这个打算。   见我仍不说话,师尊无奈地说,“为师就不处罚你了,正巧这段时间你就下山历练一番吧,同清灵一起。”   我点点头,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待到我走出殿门,清灵赶紧迎了上来,“师兄你不会跟师傅告了状吧。”   她总是那样,神情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书是我偷的,师傅怎么会处罚你?”   清灵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看,“师兄你怎么这样,书是我偷的呀。”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小声点。”   她瞪大了眼睛,忙不迭地说“唔唔唔。”   我这才松开了她,清灵小声地说,“那不行啊,我要进去跟师尊说书是我偷的。”   “师尊已经说不处罚我,你现在进去我们俩都要倒霉。你想连累我?”   “不不不。”清灵急忙摆手,“那我就不进去了。师兄你替我顶罪我真是过意不去。”   我迈开腿走在前面,“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多为我做几顿好吃的。”   清灵赶紧赶上,“好嘞。”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天的阳光分外耀眼。   下午我和清灵便收拾了几个包袱,同行的还有其他师兄弟,因为他们不待见我,清灵拉着我走在最后面。   我困惑地问,“你是不是累了?”   “哪有啊。”清灵的眼睛带着几分狡黠,“只不过跟他们一起走。”   “怎么了?”我下意识地问,“他们欺负你了?”   清灵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才不是。他们不待见你,我也不待见他们。”   我的心又被触动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前面传来一阵笑声,“看那怪物又躲在后面。”   清灵仍看不惯他们说我,便伸长了脖子大声说道,“你们才是怪物。”   人群中又传来一阵嬉笑声。   清灵哼了一声,仿佛受欺负的是她不是我。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一处村庄,其他师兄弟都找好了地方借宿,我带着清灵去了剩余的一家。但是那户人家只有一个房间,我让她在这住我去找别的人家,清灵却拉住了我的衣角。   触到我疑惑不解的目光,清灵解释道:“我有些害怕,我们一起在这住吧,大不了我在地上睡。”   我怎么会让她一个女孩睡在地上,自然是我睡在地上。   第二天我们又接着出发,到了一处小镇。这里同其他地方不一样,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气息。   “怎么回事啊?一个人都没有。”一名弟子打量着四周。   最后是大师兄开了口,“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走。”   我拉着清灵紧紧跟着队伍。清灵突然说,“你听到没?”   “什么?”   “抽泣声,很悲凉。”   我被惊了一下,和清灵二个人警惕地往声音的起源处靠拢,当看到面前的景象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清灵问。   不仅如此,面前这些人脸上都带着死气,明显是感染了时疫。师兄弟们听到这边的动静,也靠拢过来,见到此景象有人不禁问,“这是得了什么会传染的病吧。”   说完剩余的人就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被感染到。清灵却没有,她上前查看一番,“是瘟疫。”   说完更引得其他弟子躲避,大师兄看了眼与君大师座下的几个弟子,“你们留在这照顾这些人,剩下的人来一小队跟我上山向师尊通报。”   我微微低着头,对清灵说,“去通知师尊这里的情况,有我就行了。”   清灵才不答应,“你留在这干嘛赶我走。”   我的眼神落在那些争着抢着要回去的人,“你一个姑娘家,离远些安全。”   “姑娘怎么了?”清灵毫不在意,“那我跟你都是师傅的弟子,没什么区别。”   “这要是染上了,会死人的。”我叹了口气,“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怪物死不了。”   清灵撅起嘴巴,“我才不是为你,我是为了他们。”   “那你为我回去好不好。”   清灵愣了下,然后没头没尾地问,“为什么?”   “你这丫头怎么还那么多问题呢。”我冲她摆了一个轻松的笑,“就算是为了师兄这一次吧。”   清灵最后到底是没答应,“才不为了你。”   我哑然失笑,然后摇了摇头。   我和清灵在这里呆了□□天之后,时疫仍然得不到控制。渐渐地,我也感觉自己的身子不太对劲了。   “师兄!师兄。”   我在清灵的呼喊中眼前一黑。   我不知昏死了多久,只觉得好像沉入了幽深寒冷的湖底。   “师兄你别死。”我迷迷糊糊中听到清灵的呼喊声,微微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醒了?”   我睁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面前的光亮,清灵欣喜地叫唤,“你终于醒了,我找到治好时疫的药了。”   我咳嗽了一声,然后脸色苍白地笑着,“清灵好厉害。”   那药需要特殊的熬制方法,否则药效就全部丧失了。清灵在那熬着药,让另一个师弟端给那些人喝。有几个师弟也染上了病,幸好有清灵的药。   我虚弱地坐着,却见清灵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倒在地上。   “清灵你怎么了?”   旁边一个师弟说,“师姐为了救你,又是上山采药、试药,又是整日地熬药,身子应当是支撑不住了。”   我一愣,看到她嘴唇青紫,然后给她把脉,“好像中毒了。”   可是我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毒。   师弟说,“师姐可能上山采药的时候试了什么毒草。”   我一惊,她将我治好了,自己却倒了下去。若是她能起来,一定会笑着对我说:“才不是为了你呢。”   在死亡面前,我才发现一切是那么苍白无力。   没有那一刻比我现在更加懊悔当初没有好好听师尊的话好好学习医术,否则不会、不会看着清灵在我怀里死。   不会。   后来她终于支撑不住去了,我像是魔怔了一般,“清灵你别睡了。”   那地方的时疫得到了控制,我同师兄弟们往子弦谷走,我背着清灵,谁也不能劝服我将她放下。他们告诉我清灵死了,可是我不信,她只是睡着了而已。就像我一样,睡了过去,然后醒来我们就能再次见面了。她怎么可能死呢,那么鲜活的一条生命。   看着我猩红的眼睛,他们终于不再说话。   回到子弦谷后,我跪在师尊面前,“师傅,你救救清灵。”   师尊叹了口气,“你着魔了不成?”   “不,没有。”我摇着头,“她还能活。”   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还瞒着我将清灵火化了。我拿着剑,一时生气差点伤了同门师兄弟。师傅将我关在藏书阁思过。   当然,藏书阁有一些常规书籍,他们就将我关在那处。   我受不了清灵死去的消息,只能骗自己清灵只是去了别处,她还中着毒,她还等着我救她。那些医术被我翻了个遍,我被放出来后,他们见我正常起来了,也就放心了。   可是没有,我还要救清灵。   师傅去后,掌门交给了清玄子,掌门选择了闭关。我也成了像是师傅那样的人物。新弟子进来之后,我选了阿青做徒弟。   她最爱笑。   要是清灵看见了她也会很喜欢的。   师门的人渐渐地发现过了那么些年我依旧不老,躲我躲得更远些了。若是他们知道我疯疯癫癫的,恐怕会更害怕吧。   阿青说着和清灵当年一样的话,“阿青觉得师傅真好。”   可是她越像,我越难过。   在听说师门有一本秘籍,只有掌门能够翻阅时,我选择了去盗窃,我觉得那本书上有救清灵的方法。后来我从元梓筠手中接过的时候才知晓,原来那不过是一本武功秘籍。何其可笑,可悲。费尽多少心思想要得到的东西,最后却是一场空。   前掌门出关的时候,将我逐出了师门。师傅还在的时候,他还愿意给师傅几分薄面。师傅不在了,他自然不给薄面给我了。   他说得比较隐晦,“你满脑子都是一个女人,还是去边城清醒清醒。那儿有一个山谷,里面全是药材,从前你师傅在那住过,你也去吧。”   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阿青跟着我去了。   “你不怕?”   阿青不在意地说,“有什么好怕的?师傅你未免把我想得太胆小了。”   我抿了抿唇,到了那儿之后,便有弟子将那打上了封印。   我和阿青在那住了多少年,实在有些记不清了。   现在终于能够出来了。   清灵啊,你是不是还在等我,等我去救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完结了。 中国移不动这个网速我真想诅咒它。 有兴趣的可以看看专栏里面的那篇现言,不出意外近期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