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城里的姑娘爱吃肉 作者:将吉 文案 白惊蛰从小到大听将军老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 “吃多少肉,流多少血”。 所以为了吃到长孙家的那块神仙肉, 白惊蛰一撸袖子,“拼了!” 食用说明 1.架空,勿考据; 2.写文不易,请勿扒榜; 3.阅读过程中如有不适,请右上点叉,咱们就不要相爱相杀了哈~ 4.谢绝一切借鉴和“影响”。 以上。   ☆、chapter 1   永州城出了个大笑话。   将军家的混世小魔王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祁王府的那位殿下要纳妾,竟带了些金银细软就要拉着人私奔,结果刚出府就被逮了回去。   老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出一天,这事便已经传得永州城人尽皆知。   永州城赫赫有名的四通酒楼,生意一如往常红火,一楼大堂坐了不少人。   “都说是女大不中留,这位小姐今年多大?五岁?”不知是谁说起将军家这件事,一人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杯接过话茬,登时引得大堂里的众人哈哈大笑。   “我刚过来的时候路过将军府,看见大门紧闭,已经拒不见客了。”   “这事搁谁身上面子都有些挂不住,更何况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有什么挂不住的,这位小姐整出的幺蛾子还少吗,早就见怪不怪了。”   各桌吃喝的食客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   忽一个好听的声音插/进来——   “我倒是觉得这才是做大事的人。”   听见个新鲜的,个个循声看去。   从二楼走下来一位气韵媚而不俗的女子,腰肢款摆,笑容盈盈,身后跟着一个刚上完菜的店小二。   “呦!胡大老板娘在呢,来了半天也没瞧见你人,还以为又找到什么新鲜乐子,不带我们呢。”一位年轻公子哥调笑道。   “孙少爷这哪儿的话,你们这些大爷我岂敢怠慢。”胡三娘嗔骂一句。   三娘是胡人,生得极好看,又是个爽朗性格,向来不讲究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据说就连“胡三娘”这个名字也是自己临时起意取的。   说话间,三娘已走下台阶,款款穿过大堂,一抹红色在漆柱水纱之间隐现,边走边道:“你们笑别人小姑娘,我倒是挺佩服她的。不过就是瞧上了个男人,瞧上了自然想要与他待在一起的,这关年纪什么事?又关是男人是女人什么事?”稍作停顿,又继续道:“自己想要的凭自己本事拿,有什么可笑的,倒是那些整天做青天白日梦,盼着天上掉馅饼的才好笑呢。”   “三娘,我看是因为这过世的将军夫人也是胡人,你才偏心袒护的吧?”一人笑道。   不等胡三娘答话,先前揶揄她的孙少爷抢过话头,“你这话小瞧人了不是,我们三娘是什么人物,难不成还想去攀了白将军这个亲戚?要我说啊,三娘最近是那寺庙里的香火气嗅多了,也信了那癞皮和尚的话,说什么只要这白家小姐在,这偌大的永州城就在,便把这小丫头往上看了几分。”   “唉,想以前,这私奔可是要被沉水的。现在呢?唱戏说书的都把那些为了情郎置父母亲族于不顾的女子都捧上了天。”   看这一个个一点别的话都听不进去的人,三娘不由翻了个白眼,懒得同他们说,走到柜前,顾自摆弄着柜上的几个酒杯。想了想,又忍不下心里那点话,也不回头,声音不高不低,“只不过,别说整个大晋,就说咱们这永州城,有多少人的眼睛盯着这祁王府,又有多少女子的心系在这祁王府,可等那位殿下真站到眼跟前了,有几个敢正眼看一眼的?”   听完,堂中有人轻声笑,“这一竿子,真是掀翻了好大一条船呢。别的我不知道,但就你三娘这脾气……佩服佩服。”   三娘放了手里的酒杯,柳眉一挑,抿嘴笑笑,心安理得地受了这声夸赞。   *   而此刻,胡三娘口中那坦坦荡荡、勇气可嘉的人却被罚跪在自家的祠堂里。   短胳膊短腿,加上身上厚厚的小袄,往祖宗牌位前一跪,圆乎乎的像个球。   垂在身侧的两只小肉手,死死地攥着,后背挺得笔直,目光恨恨盯着中间的牌位。两边一边一个圆圆的发髻。两个眼睛也圆圆的,现下红得就跟兔子眼睛一般,那眼泪花就在眼眶边上转啊转的,却愣是一滴没掉。   “小姐?我的好小姐,就张嘴吃一口吧,嗯?就算是蓉姨求你了。”乳母端着炖了一上午的玉燕羹,盛了一勺喂到白惊蛰嘴边。   白惊蛰当即脸一别,半点面子不给。   想到她才挨了打身上还有伤,又快一天没吃东西了,蓉姨便端着瓷盅锲而不舍地追了一圈,怎奈小祖宗死活就是不张嘴。   蓉姨没了法子,也跪到地上,凑到白惊蛰面前软声细语道:“小姐,你就算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一点不心疼蓉姨了吗?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那蓉姨也不要活了。”本来心里就着急,再一说这些话,蓉姨也不由红了眼。   白惊蛰自出生就是蓉姨在带,与她感情甚好,听她这么说,总算是肯转过头看着她。见蓉姨难过,白惊蛰也立马瘪了嘴,脸蛋上的肉一下嘟了起来,眼睛水汪汪的,“不要,蓉姨……不要不活。”   看她这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蓉姨心软得一塌糊涂,放下手里的瓷盅,双手捧起她脸,指腹轻轻摸着她的脸蛋,“那小姐要好好顾惜自己蓉姨才能好好活着啊。”   听完,小小的嘴巴颤了好半天,眼睛眨巴了又眨巴,好不容易才鼓起了勇气,小心翼翼地问:“蓉姨,爹爹是不是也不要蓁蓁了?”一说完,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滚。   见状,蓉姨慌忙帮她擦眼泪,连声道:“没有没有!没有的事!这是谁在胡说八道?将军就您一个女儿,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不要呢?”   “那爹爹为什么打我?以前不管我犯多大的错,他都没打过我。而且我已经在这儿跪了这么久了,爹爹一眼都没来看过我。他……是不是……是不是也跟娘亲一样也不、不要我了?!”哭得极其伤心,闭着眼睛眼泪不住往下淌,边哭边控诉。   看她伤心成这样,蓉姨也跟着哭,把人揽进怀里抚着背,结果听孩子哭得愈发凶,赶紧抹了抹眼泪,出声哄着,“不是这样的,将军是有急事出门去了,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临走前还特意嘱咐要好好照顾你。不然,没有将军的允许,我也进不来这里啊。”   小脑袋靠在蓉姨怀里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表示自己不相信,“那爹爹为什么还要让我跪在这儿?”   蓉姨张嘴正要答,却因为这个答案忽而迟疑了。   没听到回应,白惊蛰一把推开蓉姨,满脸悲痛,“你真的是骗我的?”   “蓉姨没有骗你。”蓉姨抬手抚上她的脸,半晌,缓缓道:“因为小姐姓白,是战功赫赫的白守川将军的女儿,是未来白家军的主帅。以后整个永州的安宁都在你身上,怎么能因为儿女私情弃一切于不顾?”   感觉蓉姨在说一个很重大的事情,白惊蛰止了哭,晶莹的泪珠还挂在眼睫上,但是她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懂蓉姨在说什么。   看着她眼里的茫然,蓉姨只是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等小姐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听到“长大”,白惊蛰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是啊,她得快点长大才行,不然修颐哥哥就要叫人抢走了。   *   白守川出门前下了令白惊蛰必须要在祠堂跪到天黑才能起来。府里的人都知道这次将军是动了真格,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白惊蛰就真的在祠堂跪到了天黑。   从祠堂出去的时候,白惊蛰还在赌气,不愿见到那个罚自己的人,死活要蓉姨抱着出去。   心疼她跪了这么久,蓉姨弯腰将她抱了起来。一到蓉姨怀里,白惊蛰就趴在蓉姨肩上,闭眼,装睡,还像模像样地打起了小呼。   看穿她的那点小心思,蓉姨忍不住浅浅一笑,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吧,将军出府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呢。”   刚才还呼呼大睡的人,一听这话,立马精神抖擞地直起身板,“真的?”   “蓉姨何时骗过你。”   不过只高兴了一会会儿,一想到爹爹几乎每次出门都要好久才回来,又有好久见不到,白惊蛰又没精打采地趴了回去。   见她这么快就不生气了,蓉姨不禁松口气。不过看她天天盼着将军回来,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了,父女两还没好好说上一句话人又走了,顿时又觉得心疼不已,抬手轻轻拍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小姐乖,将军很快就会回来的。”   *   白惊蛰眼巴巴地盼了两天,都没有把人盼回来。   直到第三天夜里。她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有人着急忙慌叫蓉姨。   蓉姨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压低声音叫了外室的阿春一声,让她吩咐门外的人小点声,又帮她掖好被子后才出去。   这一闹腾,白惊蛰瞌睡全醒了。蓉姨一走,眼睛就睁开了,眼珠滴溜溜地转,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白惊蛰隐隐约约地听到“将军回来了”几个字,高兴不已。等蓉姨他们前脚一走,胡乱将衣衫套在身上就跟了出去。   出了桃夭院,白惊蛰远远就看到一群人行色匆匆地从前院走了进来。一看到为首的人,嘴角立马扬得高高的,撒腿就要跑,“爹……”   刚叫出一个字,却因为爹爹怀里抱着的孩子,后面的声音便全哑在唇边。   那裹着孩子的披风里直愣愣地插着一支箭。黑色的箭羽锋利如薄刃,干脆利落地片开浓浓夜色,向下只有一半箭杆,剩下的另一半则深深没入那个稚嫩的胸膛。   血,像春季的牡丹花,大片大片地开。   漫山遍野,最终化而为妖。   张牙舞爪。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排雷: TO:从未看过作者文的小天使,这是一个经常放飞自我,少有禁忌的作者,所以如果有小天使有明确的看文偏好,比如非甜不看,或非虐不看,或非blablabla的男主不看,或非blablabla的女主不看,如果在看文之前已经有这样的心理预期,那我们好聚好散,就此别过,若是有缘,江湖再见。 知道有老友在等,遗憾没有好酒,只希望这次一起去的地方,路上有你们喜欢的风光。 开文蹭喜气,红包走一波~ (PS: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以后的更新时间还是18:00,其余时间多是捉虫啥的,如果有双更会讲的~吧唧!)   ☆、chapter 2   这是白惊蛰第一次看到一个人流了这么多血。身子几乎全部被披风挡住,只剩靠外侧的那只手毫无生气的垂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不由缩了缩脖子。   不过眨眼之间,一行人便从她前面走了过去,陆续消失在长廊尽头。白惊蛰迟疑,最后鼓鼓气迈腿小跑跟过去。   一向清静的听松馆里现下到处都是人。   担心爹爹会送她回桃夭院,白惊蛰便偷偷趴在窗户外往屋里看,只见爹爹愁眉不展站在桌子旁,时不时抬头看向内室。   内外室隔了扇屏风,她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几个人影晃动。没过一会儿,一个丫鬟端着一盆水从内室走出来。   看到那脸盆里的水已经叫血染红,白惊蛰不由打了个冷颤,有些不知所措,想去爹爹身边。没料想,她刚跑到门口不知被谁撞了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对方急匆匆跑出去完全没发现自己撞到了人。   才白惊蛰心里委屈,感觉到爹爹正要转头看向这边,脸一皱就要哭,却听见内室有人惊呼一声,就看到爹爹冲了进去,留她现在是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从小被捧在手心的白惊蛰何时受过这种冷遇。想起前两天爹爹因为她要跟修颐哥哥私奔不仅打了她还罚她在祠堂跪了好久,几天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又带了个孩子回来,还这般紧张。   看来爹爹是真的不要她了。   白惊蛰鼻子一酸,瘪着嘴,脸肉肉的嘟着,也不等别人来扶了,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可怜巴巴地往屋里看了一眼,含着泪花跑了。   *   白惊蛰一出门就直奔祁王府。   爹爹已经不要她了,在这个世上,她就只剩修颐哥哥了。   一路小跑,到了祁王府,抓起门环,就“咚咚咚”一阵猛敲。等听到门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之后,屁股一歪就坐在地上,先是抽抽搭搭地啜泣,然后想起自己的悲惨身世,越哭越难过,最后嚎啕大哭。   白惊蛰是祁王府的常客,这府里上上下下都认得她。开门的小厮一见她坐在地上哭成这样,惊得立马叫人来,让赶紧去后院请管事的人。   哭了好一会儿,白惊蛰泪眼朦胧地看到一双手伸到自己面前。以往她一不高兴使小性子,修颐哥哥便是这样,把手伸到她面前,她往前一倾,便会被顺势抱起来。   看着这双手,白惊蛰像是找到了靠山,仰起头敞开了嗓子哭得歇斯底里,也不像从前,这次愣是坐着没动。   看穿了她的小心思,面前的人主动倾身,将她抱起来。刚才还矜持着不肯伸手的人,这一被抱起来,脸一下就埋进对方的胸膛,眼泪鼻涕直往那衣服上蹭,低声呜呜不停。   不过蹭了几下,白惊蛰忽觉不对。   味道不对。   这不是修颐哥哥身上的味道。   白惊蛰蓦然抬头,却见一个妙龄女子正垂眼看着自己,眼角的笑意似乎有一丝丝等她出糗的味道。   白惊蛰抬起手抹眼泪,从手掌到小臂,一张脸从下到上抹了一遍,再吸吸鼻子,止了哭声,因为哭得太狠,声音哑哑地问:“怎么是你?修颐哥哥呢?”   吟冬一只手抱着她,抬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梁,而后抱着她往里走,耐心解释道:“殿下有事出门了,现下不在府中,要过几天才回来。”   听说人不在,白惊蛰眉眼齐齐耷了下来,嘟着嘴,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不过只低落了一瞬,想到一个很重要的事情,白惊蛰猛地抓住吟冬的衣衫,急声问:“修颐哥哥是不是偷偷跑出去成亲去了?!”   看她那焦急不已的模样,吟冬本想逗逗她,转念一想,这位小祖宗要当真了,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便作罢,只笑道:“有你在,谁敢跟我们家殿下成亲?”   听完这话,白惊蛰像只感觉到危险消失的小兽,刚根根竖起的毛顷刻伏了回去。为了证明一下自己的厉害,还刻意皱起眉,抿紧了唇,摆出一副自认为凶狠的模样。   吟冬见她那么努力故作深沉,却被嘟起的肉乎乎的脸蛋出卖得一干二净还浑然不知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   吟冬摇头。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前厅。   吟冬将白惊蛰放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一件小袄,给她穿上。   “说吧,又是因为什么事,大半夜的从家里跑出来?”吟冬问。   白惊蛰瘪瘪嘴,垂眼盯着脚尖,半晌没答话。   见状,吟冬不免些许惊讶。   大半夜的闹离家出走这不知道是多少次了,以往问起来,不论什么原因,都是摆出要上房揭瓦的架势声讨一番的,这倒是第一次被问起原因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   瞧出不对,“出什么事了?”吟冬蹲下身,声音柔和许多。   被这么轻言细语地一问,刚止了泪的眼忽而又变得水汪汪的,看着吟冬,好不委屈道:“我爹爹……不要我了。”   闻言,吟冬只是笑,不说话。   见她不相信,白惊蛰急了,忙道:“我爹爹不仅打我还让我在祠堂罚跪,今天又抱了个孩子回来。”说到这里,声音忽而低了下来,别过脸低着头,“就是想把我换掉。”   吟冬实在不知道这个小小脑袋里怎么总会冒出这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想法,但看她这低落到这般心又忽而软了下来,正想出声劝慰,却听身后一人规规矩矩说了声。   “吟冬姐姐,白将军过来了。”   一听这话,刚刚耷拉着脑袋的小人倏尔抬起头,警铃大作,不过只愣了片刻,便满厅地跑,到处找可以藏身的地方,一边跑还一边叮嘱着吟冬。   “千万别说我在这儿!你要是出卖我,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放心不过,还恶狠狠地威胁了一句。   吟冬朝着来传话的小厮点点头。小厮就转身出去请人去了。吟冬饶有兴致地看着白惊蛰在厅里跑来跑去,像个小球骨碌碌地转。   忽然,小球不转了。   这前厅根本就没有什么藏身的地方,白惊蛰噔噔噔跑出去。   不用问就知道她要去哪儿,吟冬叫个丫鬟跟着,自己留在这儿候白将军。   *   未幽院。   吟冬推门而入,粗粗一眼,竟没见到人,再仔细一看,才看到柱子后面露出了一个裙角,笑着道:“出来吧,白将军已经回去了。”   听是吟冬的声音,白惊蛰慢慢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轻声问:“真的走了吗?”   “没找到你,自然是走了。”吟冬道。   白惊蛰飞快跑到吟冬身边,把她拉到门边,躲在她身后探头往外看了看,的确是没人了,不由长舒一口气。   看着白惊蛰像做贼似的,说,“我觉得你是误会了。若是真如你所说,白将军不想要你了,又何必大半夜出来找你?”   白惊蛰被她的话弄得微微一怔,抬头看了她一眼,想起爹爹只关心别人却对自己不管不问,立马撇着嘴使劲摇头,“才不是!”   又想起让自己不高兴的事情,白惊蛰也不肯吟冬再多说什么,三两下蹬了鞋子,爬到那张大床上,抓起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裹,盘腿坐着,气哼哼的,“我要在这儿等修颐哥哥回来。”   看着床上的小粽子,吟冬善意提醒,“殿下至少得五六日之后才能回来。”   “那我便在这里等五六日!”   吟冬默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你若执意如此,我也拦不住你。那你便在这儿等殿下回来吧。”说完便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一时,房间里就只剩白惊蛰一人。   白惊蛰轻哼了一声,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再裹紧了一分,半张脸都埋进了软软的被子里。闻到被子上那淡淡的幽兰香,白惊蛰阖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她最喜欢的便是这味道,这是只有修颐哥哥身上才有的味道。   其他人身上的香味都是擦的香脂香粉的味道,只有修颐哥哥身上的香味,若有似无的幽香,就像是他衣襟袖口那些银绣兰花真的盛开了一般。   折腾了一夜,没多久,床上的小粽子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沉沉地点着头,睡意来得最深时,头往下一沉,拉着整个身体都往一边倒了下去。像是一只圆滚滚的小狐狸,身下垫了厚厚的被子,被迫仰躺着,两只肉乎乎的小脚蹬动两下。这个姿势睡得不是很舒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滚,滚到没有被子的地方继续睡。   先前关上的房门又被轻轻推开。   吟冬看着床上的小家伙,没盖被子,整个人蜷成小小的一团,不禁轻叹一声,转身从楠木云纹衣架上取下一件狐裘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倾身抱起走了出去。   夜浓。前厅外。   白守川从吟冬怀里接过白惊蛰,“打扰了。”   “将军言重了。”   “祁王今日不在府中?”   一阵夜里的寒风吹过,廊下一片灯穗随风翻动。吟冬的声音轻轻响起,“南越那边的消息将军应该也已经听说了吧。”   白守川不自主抱紧了怀里的孩子,默认。   南越宫变,端王瞿铎登基。   “修颐哥哥……”睡梦中的白惊蛰忽而轻轻呓语。   白守川和吟冬先是齐齐一怔,而后都不由笑出声。凝重的气氛顿时一扫而光。   “告辞。”白守川道。   “将军慢走。”   白惊蛰在爹爹怀里继续做着梦。梦里,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微风从窗外吹进来,书桌上放着一本《永州杂记》,书页被轻轻吹起,发出沙沙的响声。她刚刚开始学会认字,认识的字还不多,看到是这本书,不免高兴。毕竟她第一次会一字不差背出来的就是这里面的几句话。   “长孙氏以开国之勋封王,守永州。其族多出才俊,长孙兰夜为其中佼佼。闻其生于子夜,斯夜满城之兰竞相盛放,幽香雾笼永州,以为祥,王悦,赐名兰夜。”      ☆、chapter 3   父女俩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亥时末。   白守川抱着白惊蛰走进桃夭院,蓉姨紧步跟在后面。进了屋,蓉姨快走两步,先过去将床上的被子掀开。   白守川弯腰将白惊蛰慢慢往床上放。   从温暖的怀抱到床上,原本睡得很香的白惊蛰皱着眉轻哼了一声。白守川当即停下动作,等到她又睡过去才一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脑勺把另一只手臂从她颈下抽了出来。   “唔……”   饶是这般轻手轻脚,白惊蛰还是醒了。先是翻了个身,慢悠悠睁眼,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缓缓眨巴两下。   或许是因为睡饱了觉,这一睁眼,一双眼睛像水洗过一般,清澈干净。   床边的两个大人都没说话,也没动,似乎是感觉到白惊蛰并没有完全清醒,等着她再次睡过去。   结果小姑娘认出跟前的人是自家爹爹,心里的委屈一下涌了上来,只不过半梦半醒间脑子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委屈却全然忘了自己还在跟家里闹别扭,伸手揪住爹爹的衣袖,瘪瘪嘴,“我还以为,爹爹你不要我了。”   白守川被这话弄得一愣,虽不确定这其中的缘由,但也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一点,轻叹一声,顺势坐在床边,“蓁蓁可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爹怎么会不要你呢?”   “那你为什么打我还罚我,又一直不来看我,现在又带了一个孩子回来?你就是你不喜欢我了!”说着翻了个身,背对着白守川。   白守川倒是没有想到元朗的出现会让她有要被替代的感觉,一时不免歉疚,伸手想将她转过身来。却因为她暗自跟他较着劲,试了几次都未果。   “蓁蓁乖,你听爹爹跟你解释好不好?嗯?”   不答话。   这软的行不通,白守川伸手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带着一丝强迫让她看着自己,语调也严厉了一分,“蓁蓁?”   本就委屈,再一听他这腔调,白惊蛰是乖乖抬眼看他了,只不过两只眼睛泪汪汪的。   看得白守川心软,无奈叹气,“爹爹打你是因为你顽皮不听话。玉不琢不成器,爹爹是希望我的蓁蓁日后能统领白家军,扬我大晋君威。”顿了顿,“至于你说的那个孩子,那是爹爹一位好友的孩子。”   “那他为什么要来我们家?”   “因为……”白守川稍微迟疑了片刻,“他家不幸蒙难,父母亲族皆遭人毒手。我赶到的时候,他也是深受重伤,只有一口气了。幸得付先生出手相救现在才保住了性命。”   毕竟以后是要上战场的人,现在她年纪大了点,跟她说起这些生死之事白守川也没有以前那般隐晦婉转。   付先生,白惊蛰是认识的,举世有名的一代神医,之前她在听松馆也见到付先生了。这样看来,爹爹应该没有骗她。   白惊蛰从记事到现在都没有经过生离死别,刚开始理解什么是死去——前不久她从一个胡商那里买来的白狐死了,她因此难过了好久。而现在那个孩子的父母家人都死了……   白惊蛰仰头看着爹爹,“蓁蓁虽然没了娘亲,但还有爹爹。可是他爹爹娘亲都没了……”说着忽而哽咽起来。   看着女儿如此懂事,白守川怜爱的摸摸女儿的头,“是啊,所以蓁蓁以后要多照顾他,知道了吗?”   “嗯!”   “爹爹,他叫什么名字啊?”   “元朗。”   *   白惊蛰自从那晚听了爹爹的话,就一直想去听松馆看看,不过因为爹爹说元朗还在昏迷中需要静养,不能去打扰他。今天付先生来诊过脉过后说他的身体已有明显好转,她才得了允许让蓉姨陪着进来看看。   “小姐。蓉姨。”刚一进门,白惊蛰就看到一个端着药碗从内室出来的丫鬟,见她们福了福身。   “人醒了吗?”蓉姨问。   “还没有。”   听说还没醒,白惊蛰不免有些失落,松开蓉姨的手走进内室。绕过屏风便停了下来,隔了段距离看着床上那人。   只看得见一个侧脸,脸上的血污早已被清理干净,安安静静地躺着。   站了一会儿,白惊蛰往前走了几步,在床跟前站定,细细地打量着。   那天夜里她就远远地看到一眼,那时他被爹爹抱在怀里,身上裹着披风,再加上那只黑色长箭实在太过醒目,至于她总觉他和自己差不多大。现在这么仔细一看,倒是比自己大好几岁。   不过,还是没有修颐哥哥大。   年幼的孩子对年纪总有一种大人们不理解的执念。   待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蓉姨走上前,压低声音道:“小姐,我们出去吧,让朗少爷好好休息。”   因为白守川的那句“蓁蓁以后要多照顾他”,自元朗情况好转许人进去探望之后,白惊蛰一有什么好东西就往听松馆那边送。没多久,元朗床边的一个小几上便堆满了各种东西。吃的、玩的、还有些山茶梅花。   白惊蛰隔个两三天就去看元朗,可始终不见他有醒来的迹象。修颐哥哥也还没有回来。一天又一天,日子变得有些无聊。   一日,白惊蛰看到阿春坐在迎雪亭里正往水里撒鱼食,忽而想起她之前问过蓉姨为什么要养这些鱼。   ——“这些是锦鲤,能给人带来福气和好运。”   白惊蛰忽然灵光一闪,先是把裙摆一提,“噔噔噔”就往水边跑,但一看到水边的草叶上还蒙着薄薄的白霜,不由打了个寒颤,悻悻然打消了下水摸鱼的念头。一转头,又想到一个好主意,于是风一阵地往厨房跑去。   白惊蛰从厨房抱了一条还活蹦乱跳的鲤鱼出来,兴致勃勃地往听松馆走去。那鱼是为年夜宴准备的,又大又肥。大大的鱼,小小的人,倒有几分像那年画里的送福童子。   只不过这童子被怀里的鱼弄得甚是狼狈。脸上沾着鱼鳞,衣服也湿了一大片,活鱼离了水,蹦个不停。那鱼又滑劲儿又大,白惊蛰费尽力气才能勉强抱住。但却像是抱了个宝贝似的,开心得不行。   一路走过去,丫鬟小厮瞧见小祖宗这副模样,忙扔了手里的活儿想上去帮忙,结果无一例外地全被喝了回去。   “我不要你们帮忙!都让开!我自己能行!”   白惊蛰风风火火的到了听松馆,一路小跑进了房间。之前进来都是要轻手轻脚的,不能吵到元朗休养,便养成了习惯。进了房间之后,白惊蛰便慢了下来,抱紧了怀里还在乱蹦的鲤鱼,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结果满是光彩的双眼和另一双眼睛竟撞了个正着。   白惊蛰当即愣在原地,怀里的鱼蹦个不停,发出“啪啪”的响声。因没人说话,房间里便只剩这个声音。   生怕是自己看错,白惊蛰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最后用力闭上,再睁开。   床上那人竟还在看着自己。   “啊——”白惊蛰将怀里的鱼一扔,尖叫着跑了出去。   “蓉姨!蓉姨!他醒了!他醒了!”满心欢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   因为白惊蛰那阵仗弄得整个府里都知道听松馆里的小少爷醒了。   付先生也很快被请了过来。   白惊蛰挨着白守川站在床边。她人还没爹爹的腿长,小小的躲在他身后,探着个小脑袋看着床上的人。付先生正在给元朗把脉,为免打扰他,屋子里没人说话。   好半晌,付先生才将手收了回来。   “付先生,怎么样了?”白守川压低声音问,眉间透着一丝急切。   “放心吧,没事了。他现在再静养半月余,就可下床活动了。”   闻言,白守川长舒了口气,“有劳先生了。”   付传慈起身,摆摆手,“将军言重了,分内之事。我再给他开几副药调养调养。”   “多谢。”白守川说完转而看向一旁的管家,“待会儿派个人去付先生那边去取药。”   “是。”   大人们还在安排着接下来的事情,白惊蛰仗着人小,已经挤到了床跟前,趴在床沿边,好奇地打量了会儿从醒来到现在一言未发的元朗,不由有些担心,便开口宽慰,“你不要害怕,这里是我家。是我爹爹把你救回来的。我叫白惊蛰,你也可以叫我蓁蓁。”   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期待对方回应的心思显露无疑。   而元朗在听完她的话之后,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一丝表情的波动都没有,默默将脸别向里侧。   见状,白惊蛰不禁有些沮丧,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蓁蓁,先出去玩会儿,爹爹有话要跟元朗说。”爹爹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白惊蛰嘟着嘴回头看了一眼,没动。   “小姐,来,我们出去吧。”一旁的蓉姨笑着朝她伸出手。   白惊蛰又看了眼元朗,见对方还是看都不往这边看,只好作罢,伸手牵住蓉姨,恋恋不舍的被领了出去。      ☆、chapter 4   白惊蛰本来还想等爹爹出来之后再去看看元朗的,结果没有等来过来传信儿的人,倒是等来了自家爹爹。   “最近功课如何?”爹爹问。   白惊蛰有些心虚,不答话就一个劲的点头。   这次爹爹没有揪着她的功课不放,见她点头,转而又说起元朗,“元朗还需要静养几天,你不要过去打扰他,知道了吗?”   “哦。知道了。”当着爹爹的面儿,白惊蛰自然是答应得好好的。   不过,说不让去就不去,这么听话的话就不是白惊蛰了。   翌日,趁没有人照看她的时候,白惊蛰从自己房间里抱了个瓷盅偷偷溜进听松馆。   走到屋外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白惊蛰立马贴墙,凝神一听,发现是丫鬟刚送药进去,于是找地方躲了起来,等到丫鬟出来离开,她才过去把门推开一个小缝,深吸一口气小心挤了进去。   应该是听到了她进来的动静,白惊蛰一进内室就撞上一道警惕的目光,被这目光弄得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抱着瓷盅快步走过去,到了床跟前才递出去,“这个给你。”   元朗没接也没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莫名觉得元朗的眼神有些吓人,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答,白惊蛰硬着头皮继续道:“这是修颐哥哥之前送来的蜜饯,比永州城里任何一家铺子卖的都好吃。你喝了药吃一个就不苦了。”说完,就把瓷盅放在了他手边。   元朗依旧面无表情地别过脸,“拿走,我不需要。”冷冷道。   从小到大都是白惊蛰被所有人捧在掌心里宠着,还是头一遭受到这般对待,委屈又手足无措,低头站了会儿,什么也没说红着眼睛蔫头耷耳就往外走。很快,那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口。   等白惊蛰离开后,元朗才转头看了看她留下来的那个瓷盅。瓷盅里装的是能甜到人心里去的蜜饯,而他眼底却满是散不去的寒意。   突然,刚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又“噔噔噔”地折了回来。   元朗不悦。   不过白惊蛰这次可没了刚刚的小心翼翼,气势汹汹地径直走到床边,双手在床沿边一撑,坐了上去。见元朗很是不满地看着自己,挺直了腰,下巴微抬理直气壮道:“这里是我家,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被她这话堵得哑口无言,元朗蓦地沉了脸色。   眼不见为净,干脆闭上眼。   看他一句话不说闭上了眼睛,像是受了欺负似的,白惊蛰又不由软了下来。记挂着他身上的伤,猜想他或许是累了想要休息,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缓了不少。   也不知坐了多久,白惊蛰觉得浑身难受,想要走。不过全然不同以往的莽撞,白惊蛰先是偏头看了看元朗,见他似乎是已经睡熟,才小心从床上下来。临走前,见他手露在外面,把被子扯过来把他的手盖上,想了想又踮脚确认他被子都盖好后才踮着脚离开。   若是叫其他人见着这一幕定会瞠目结舌。调皮捣蛋的小祖宗竟会有照顾人的一天。   房门被人轻手轻脚地关上,床上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垂眼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被子。   *   那天之后,也不管元朗乐意不乐意,白惊蛰隔三差五的往听松馆跑。   最开始几次元朗脸色总是很臭,可是等去的次数多了,他慢慢就变了。   从横眉竖目变成了……面无表情。   不过即使是面无表情在白惊蛰看来也是进步,于是乎就去得更勤了。   在她的“照顾”和付先生的悉心医治下,元朗的伤势一天一天见好,天气却愈发寒冷起来。   这天早上,白惊蛰梳洗完,刚一出门,便发现院子里皑皑一片,不由怔住。   永州城偏南,虽年年有雪,但像这么大的雪却是难得。   这会儿雪已经停了,太阳升了上来,冬日的阳光浅浅淡淡的,落在白雪上,到处都亮亮堂堂的,看得人心里很是舒坦。   见她站在门口没动,蓉姨走近,看着那一院白雪,浅笑着:“这么大的雪,小姐还是第一次看到吧?昨个下了一晚上呢。”说着,便给白惊蛰加了件小披风。   “蓉姨,我们今天不坐马车,走着去城隍庙吧!”白惊蛰眼睛亮亮的。   蓉姨今日要去城隍庙上香,答应了带她一起去。   “那可不行,会着凉的。”   白惊蛰哼哼唧唧的不罢休。   “如果小姐非要走着去,那蓉姨就不带小姐出门了。因为小姐若是着凉,不仅自己难受,还要喝又苦又臭的药,而且见小姐难受,将军也会难受,府里上上下下都会难受。”   蓉姨很疼她,也一向说话算话。蓉姨说她不听话就不带她出门就是真的可能不会带她。若是平常,她才没所谓,蓉姨不带她自己偷偷溜出去就是了。可是这次,她不知道城隍庙在哪儿,但是她得去求求城隍爷让修颐哥哥早点回来。   白惊蛰没再哼唧,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才松了口,“那好吧。”   马上就能见到城隍爷了,加之已经几日没有出过门,这一路上白惊蛰心情甚好,坐在马车里,摇头晃脑的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等上完香出来白惊蛰兴冲冲的问蓉姨,“蓉姨,我跟城隍爷许愿了,是不是我一回去就能见到修颐哥哥了?”   之前怎么问都没问出来她要来许什么愿,没想到竟是这个,蓉姨不由被她的话逗乐,耐心解释:“小姐的心愿城隍爷才刚刚听到。城隍爷听到了才去通知祁王殿下,祁王殿下听到了才会马不停蹄的往回赶,路上还要花费些时间呢。”   一听还要等,白惊蛰嘴一下就嘟起来了。   于是便成了兴冲冲的去蔫哒哒的回。回程路上也不哼曲了,就趴在车窗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小小的人轻轻叹气。   修颐哥哥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啊?   *   将军府此刻是一片混乱。   元朗手提长剑,满身杀气的往外走。身后已经倒了好几个想要上前阻拦的府兵。其余仆人见了那剑上的血迹皆是惊慌逃窜。   刚进前院,元朗看到来人,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白守川在他距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站着,沉稳如山,云淡风轻地问:“你要去哪儿?”   元朗捏紧手里的长剑,眼睛泛红,“报仇。”   “就凭你?”白守川的视线在他伤口还未痊愈的胸口一扫而过。   元朗往前走了一小步,“是。”   “你可知你的仇人是什么人?”   “我知道。”   “那还是要去。”   “要去!”   白守川伸出手,一人忙将一把剑放在他手上。   元朗此刻看向他的目光中有不解有嘲讽。   白守川将剑抬起,直指元朗,“刀剑之间无长幼,唯有生死。你既是要去寻仇,难不成还寄希望对方见你太弱便高抬贵手吗?”   被那个“太弱”激得不轻,元朗忽而提剑疾步上来,咬牙切齿,“我不需要!”   一个是久经沙场的常胜将军,一个是身上有伤的少年,胜负从一开始便已明了。   “叮——”一声泠泠剑鸣,元朗的剑被挑落在地。   胜券在握的白守川并没有就此收手,就在元朗失去兵器而慌乱的一瞬,剑锋直直地刺了过去。   “爹爹,不要——”   忽而一个身影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挡在双手空空的元朗面前。那剑就停在她颈后分寸之距的地方。   有人呼吸一窒。   白惊蛰紧紧地抱着元朗,头都不敢回,吓得直哭,只一个劲儿喊“爹爹不要”。   院子里都是白惊蛰的哭声。   阳光很亮,落进少年眼瞳里,那原本如千年寒潭的眼底忽而起了一丝涟漪。   白守川收了剑,随手扔在地上,上前几步,弯腰去抱哭成泪人儿的女儿。   而白惊蛰因为害怕爹爹再伤害元朗,死活不肯放手,扭头看着身后的人,抽抽搭搭地求情,“爹爹,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别、别杀元朗好不好?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话说得有点多,说到最后似乎已经快喘不过气来,只一个劲地摇头。   “爹爹不会杀他。”说完,白守川见她手丝毫微松,叹了口气,继续道:“爹爹跟你保证。”   听到这句话,白惊蛰脸上的神情才有了一丝放松,但还是没松手。   “来。元朗的伤口裂开了,需要重新包扎,我们让清叔带他回去好不好?”   闻言,白惊蛰抬头一看,只见元朗的胸口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不由自主想到那天晚上他被爹爹抱回来的时候,奄奄一息、毫无生气的样子。忽然就慌了,急急问:“疼吗?是不是很疼?”下意识地抬手捂在他的胸口上,好像这样就能止住血。   结果元朗因为她这始料未及的动作而疼得轻哼出声,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白惊蛰被吓得愣住。   白守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元朗,一边吩咐白清将人送回听松馆,一边又叫人赶紧去请大夫。      ☆、chapter 5   能让爹爹亲自动手,元朗肯定是闯了大祸,想到他伤口才裂开,担心爹爹再罚他,白惊蛰闹着求着要去听松馆。   白守川本不想让蓁蓁现在出现在元朗面前。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稍微摸到点元朗这个孩子的脾性,极其要强。今天这一通折腾,他担心元朗会把气撒在宝贝女儿身上。但实在是招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最后只好妥协。   父女俩到听松馆的时候,刚好碰到白清送大夫离开。白守川问了几句,得知元朗没什么大碍,不由松了口气。   进了屋,白守川还是觉得不放心,想把白惊蛰支走,低头跟她道:“蓁蓁,爹爹先跟元朗说点事,你先去外面玩会儿,好不好?”   白惊蛰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家爹爹,倏尔松开他的手,然后像是害怕被抓住一样,“噔噔噔”风一阵地跑进了内室。   白守川不明所以跟了进去,只见小丫头像护小鸡仔似的,手脚张得大大的挡在床前,见他进来,软着声音恳求着,“爹爹,元朗身上的伤还没好,你就别罚他了,好不好?”   原来她以为自己现在是来算账来了。   白守川看着自家女儿,顿时哭笑不得,他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老是帮着别人来对付自己的女儿呢?前有祁王现在又多了个元朗。   “元……”白守川想上前跟元朗说几句话,结果他一动,白惊蛰满脸警惕地跟着动,那架势仿佛他真的会对元朗不利一般,等他一停下来,小丫头就开始扭扭捏捏、哼哼唧唧的跟他撒娇。   白守川有些气结,真是怕了这个小祖宗了。但有些话越早说越好,于是干脆就站在原地,看向元朗,神情严肃。   “元朗,我明白你报仇心切,但不顾一切,单凭冲动行事,不仅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还会牵累身边的人。我只拦你这一次,以后你不管你是报仇还是送死我都不会再拦你,只要你能承担因为自己的莽撞带来了后果。”说完,白守川深深的看了元朗一眼。毕竟他还是个孩子,没有必要把话说得太重,明白其中利害是最重要的。   也没指望元朗能顺着他的意思应承,白守川准备离开,离开之前抬手指了指胳膊肘子老往外拐的女儿,叹气摇头的走了。   爹爹的一番话,白惊蛰听得云里雾里的,歪着头想了想,还是不明白。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爹爹今天不会罚元朗了,如释重负,转身对元朗道:“你别怕,爹爹不会罚你了。”   元朗丝毫没有因此而高兴,面无表情地看了白惊蛰好一会儿,冷冷问:“为什么?”   “嗯?”   看着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全是茫然,元朗垂下眼睑,收了审视,低声,“没什么。”   “以后你要是想做什么会惹爹爹生气的事,你就告诉我,我跟你一起做。爹爹再生气,顶多打我一顿,他就我一个女儿,是绝对舍不得杀我的。”   元朗倏尔抬眼。   他原本想告诉她,她爹爹从头至尾都未想过要他的命,可见她满脸诚恳,不知怎么的,刹那转念,最后什么都没说,只若有所思的应了声,“嗯。”   *   经此一事,白惊蛰跟元朗之间的关系比之前好了不少。   元朗本来刚才能下床走动,因这一出,又不得不继续卧床休养。   怕他一直躺在床上会觉得无聊,白惊蛰就让阿春去给她找了几本书,带到听松馆,每天过去念给元朗听。   今天的天像是要下大雪,阴沉得厉害,刚过午后屋子里已经点了灯。   白惊蛰坐在床边借着烛光摇头晃脑地念着书,看这神态简直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不过却只能断断续续听出几个简单的词语,完全听不懂她在念什么。   元朗躺在床上看着那个把书都拿反了还读得很是起劲的人,思量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你……”   “小姐!”阿春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跑了进来,一看到白惊蛰就道:“祁王殿下来了!”   一听到“祁王殿下”四个字,白惊蛰的眼睛陡然一亮,当即扔了书就往外跑,阿春紧随其后。   顷刻间,房间里就只剩下元朗一人,静静的躺在床上。   “修颐哥哥现在在哪儿?”   “在前厅。”   外面的说话声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   元朗看了看被扔在床边的书,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而后默默别向床的里侧。   *   等到了前厅,却发现清叔在门口守着,说修颐哥哥在跟爹爹谈重要的事情,谁也不能进。   “那我也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跟修颐哥哥谈。”说完就准备要里硬冲,却直接撞进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蓉姨怀里,被一把抱了起来。   “蓉姨,放我下来,我要进去。”白惊蛰胡乱挣扎着。   蓉姨费劲的抱着她一边往后院走一边道:“小姐不是说等长大了要嫁给祁王殿下吗?现在不想了?”   一听这话,白惊蛰停了挣扎,一头雾水的看着蓉姨。   蓉姨解释,“祁王殿下如此出色,娶的王妃自然也是要知书达礼的。小姐要是这么横冲直闯的进去,祁王殿下自然是不会责怪小姐,但是会觉得小姐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白惊蛰最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是长不大的孩子,当即反驳,“才不是!马上我就六岁了!才不是长不大的孩子!”   “是是是,蓉姨知道。所以蓉姨陪着小姐在外面等祁王殿下出来,到时候让祁王殿下对小姐刮目相看好不好?”   长孙兰夜是白惊蛰的死穴,一旦叫人拿住,就只有任人揉扁搓圆的份了。   *   夜幕降临,天沉如墨。府里已经处处点了灯。   寒风阵阵,檐上的灯笼随风而动,地上灯影摇曳。   “吱呀”一声,前厅的房门被打开,一前一后的走出来两人。   一人藏蓝长袍,三十上下,发束于顶,满身英气。而另一人——   一身月白锦服,披白色狐裘,纵尚未弱冠,清贵逼人,甫一出现便稳稳当当地将这寒冬的凛冽夜色压了下去。   “将军留步。”少年徐徐开口,声音犹如上好的弦琴之音,缓而悠扬,沉而通透。   因为刚才两人的谈的事情,白守川面色凝重,未多客气,叫白清送长孙兰夜出府。   “祁王殿下,这边请。”白清走在前面。   听说爹爹和修颐哥哥谈完了,白惊蛰撒了欢的跑去前厅。出了后院,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她这个位置看过去,白清刚好被挡住,只远远的看到修颐哥哥一人走在廊下。   四周光线昏暗,灯影摇晃,风很冷,湿漉漉的,叫人感觉格外萧瑟。   他就这么平静地走在这样的萧瑟中。每一步,每一步都很稳,背影那么温柔,温柔得仿佛能抚平这世间的所有伤痛和不安。   可是看着这样的他,白惊蛰的心却蓦然一紧,冲口而出,“修颐哥哥!”因为太过急切,尾音轻颤,而后径直朝他跑去。   长孙兰夜闻声回头,见是她,脸上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转过身。   他刚转过身站稳,她就扑进他怀里,“修颐哥哥。”   终于又闻到了那令人心安的幽兰香,白惊蛰不由将脸埋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   长孙兰夜低头,如丝如绸的发垂了下来,一抬手,袖口的银绣兰花随之而动,手指修长的双手放在白惊蛰后背上,轻轻揽住她,用那极悦耳的嗓音轻声唤道:“蓁蓁。”   听到这句“蓁蓁”,白惊蛰只觉得心口痒痒的,撒娇地在他身上狠狠蹭了蹭脸,而后从他怀里抬头,仰着脸道:“我等了你好久。”   那双桃花眼里倒映出一张委屈的小脸。   “对不起,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听他道歉,白惊蛰莫名有些难过,连忙摇摇头,立马改口,“不关修颐哥哥的事,是我自己愿意等的。”   长孙兰夜眼里满是温柔,“蓁蓁真的好善良。”   不放心白惊蛰,蓉姨也跟了过来,见到长孙兰夜,福了福身,“祁王殿下。”   “免礼。”   白惊蛰这下才注意到清叔也在,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松开抱着长孙兰夜的手,   “修颐哥哥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闻言,蓉姨不禁浅笑,看着自家小姐道:“可不是,小姐还去求了城隍爷让……”   一听蓉姨说起这个,白惊蛰羞恼的将她往后推,“蓉姨不许说!不许说!”   蓉姨投降,“好好好,我不说。”   等再回头面对长孙兰夜的时候,白惊蛰竟有些别扭,低着头不敢看他。   长孙兰夜看着她,含笑温言:“抱歉,让蓁蓁为我担心了。上次挨罚的伤还疼吗?”她挨罚这件事是来将军府之前听吟冬说起。   白惊蛰抬头,“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长孙兰夜摸了摸她的头,“那就好。”   “修颐哥哥是要回去了吗?”白惊蛰问。   “嗯。”   刚才见到又要分开,白惊蛰不免有些低落,却罕见懂事,“那我送你出去。”   “要抱吗?”长孙兰夜很自然伸出手。   白惊蛰看看那双手,忽而想起他刚刚一个人走在黑夜之中的样子,立马摇头,“我要跟你一起走。”说着,伸手牵着长孙兰夜。   于是,两个人一起往外走。清叔和蓉姨隔着一段距离跟着。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不急不缓,穿过长长的回廊,最终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chapter 6   终于见到修颐哥哥,白惊蛰开心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第二天去找元朗的时候,也是三句话不离修颐哥哥。   “……修颐哥哥真的特别特别厉害,而且是最最最最温柔的人!等你伤好了,我就带你去见他!”白惊蛰站在床边,圆圆的眼睛里盈满好看的光彩,说得手舞足蹈。   元朗只静静地听着,停留在白惊蛰身上的目光也非常安静,安静得几乎没有一丝存在感。   “叩叩叩”,有人敲门。   白惊蛰停了下来,“进来。”   阿春捧了个精致的食盒进来,“小姐,这是刚刚祁王府来人送过来的。”   每次修颐哥哥送来的东西基本都是她爱吃的。白惊蛰小跑过去把食盒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百芳斋的杏酪。   百芳斋的东西以难买著称,很多点心都是限季限量,时常排一天的队都不一定能买上。   白惊蛰那道浅浅的眉毛高高扬起,拿起一块杏酪就准备往嘴里塞,都到嘴边了,忽而想起一事,又拿开,快步走到床边,眉眼弯弯地递到元朗嘴边,“尝尝吧,很好吃的。”   见他迟迟不张口,便学着平常大人们哄自己吃饭的样子,“啊~”   元朗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张嘴吃下。   “怎么样?好吃吧?”白惊蛰满脸期待。   “嗯。”   闻言,白惊蛰像是做出了一个很了不起的事情般,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又拿了一块往自己嘴里喂,刚放进去,那边阿春慢悠悠开口。   “刚刚送东西过来的人还说了,祁王殿下让您明日把之前他布置的功课带去给他检查。”   白惊蛰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站着,眼睛瞪得大大的,片刻之后默默把还没尝到味的杏酪拿了出来,放回食盒里,再把食盒还给阿春,皱着一张小脸,“你让人把这个送回去吧。就说我这两天身体不舒服,需要静养。”   看着架势就知道自家小姐又贪玩偷懒没做功课,阿春连退两步,摇头,“这话我可不敢去说,要说您自己去说。”   白惊蛰双手叉腰,气鼓鼓,“你去不去?”   阿春左右为难,小声道:“小姐您都已经把整个永州城里的教书先生都气走了,没人再愿意来府里教课了。幸亏咱们将军府跟祁王殿下还有点交情,才能让殿下来教您。因这事,让这永州城里多少人少爷小姐红了眼。您现在让我这样说,要是最后祁王殿下也被您气走了,将军一定会打死我的,我不去。”   白惊蛰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最后干脆捂着耳朵,大喊:“我不听不听!不管不管!我就是生病了!”   阿春喊不过她,也不动就静静地看着她。   白惊蛰被她盯得心虚,干脆屁股往地上一歪,“哎呀!阿春,我头好晕,好难受,我是不是快死了?”   阿春无动于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眼睛眨巴眨巴。   *   翌日。   “小姐,到了。”送白惊蛰来祁王府的小厮跳下马车,对里面说了声。久久没有等到人出来,小厮脸色陡然一变。虽然出发前他亲眼看着人上了车,不过自家小姐实在太过……特别,在她身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赶紧推开马车门,却被里面的黑压压的一片低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白惊蛰不言不语,拎着自己的书箱连噌带拖地下了马车,蔫头耷脑地往里走。   一进门,就迎面撞见一人。   “小不点儿。”那人笑着叫她。   那笑容一如往常,让人如沐春风。   “彦青……”白惊蛰掀掀眼皮扫了彦青一眼,很快又垂了下去,埋头继续往前走。   彦青是修颐哥哥的贴身侍卫,与她一样,也是将门之后,总爱叫她小不点儿。   被她一副要奔赴刑场的模样逗乐了,彦青忍不住笑出声,一看那小小的背影又觉得可怜兮兮的,忙快步跟上接过她手里的书箱。见她已经低落成这般,彦青便没再说些话来故意逗她。   *   栖凤斋。   长孙兰夜坐在玫瑰椅上翻着白惊蛰的练字帖,前两页写得还算规矩,到了第三页就变成了一片空白,连翻了五六页都是如此。   白惊蛰站在他的对面,低着头,听着那纸张被翻动的声音,每翻一页,小脸便绷得紧一分。   仿佛煎熬了好久好久,那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长孙兰夜轻轻叹了口气,把字帖放在身旁的小几上,看着面前的小丫头那一副紧张害怕的模样,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上次教你的文章会念了吗?”   文章?   白惊蛰“唰”一下抬头,直直撞上长孙兰夜的目光。她早忘了还有这回事,脸登时涨得通红,窘然不已,手足无措,最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便不管不顾起来,一跺脚,也找了把椅子坐下。   “我不喜欢念书!不喜欢练字!也不喜欢练功!通通、通通都不喜欢!”   见她开始耍赖,长孙兰夜并没生气,柔声问:“那蓁蓁喜欢什么?”   白惊蛰被他这么一问,竟哑然。   感觉自己输了气势,白惊蛰嘟着嘴,满脸不高兴,“为什么我一定要念书?就不能不念吗?”   “白将军文武双全……”   长孙兰夜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为什么爹爹会的,我就要会?爹爹是喜欢读书,可我不喜欢!爹爹也喜欢带兵打仗,但是我也不喜欢!”说完,又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一句,“我又不像你们那么聪明,学什么都会。”说完蓦然红了眼眶,感觉哭有些丢脸,赶忙将泪意压了下去。   “蓁蓁。”   白惊蛰抿紧嘴把脸往旁边一别,不看他。   “蓁蓁?”长孙兰夜又唤了她一声,而后朝她伸出手,“来。”   白惊蛰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他那五指修长的手,磨蹭了半天,最后摆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走了过去,别着脸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   因她这个动作,长孙兰夜会心一笑,握住她手将她牵至自己跟前,捧着她的脸将她的头转了过来,看着她眼睛缓声道:“对不起,刚刚是修颐哥哥不好,不该拿别人跟你做比较,蓁蓁不要生气好不好?”   白惊蛰最听不得他道歉,虽然原本没打算这么轻易原谅他的,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慢慢应了声,“……唔。”   见她能听得进去自己说话了,长孙兰夜才道:“有时候,有些事情并不是因为我们喜欢才去做。”   “不喜欢为什么要做?”   长孙兰夜浅笑,抬手摸摸她的头,“因为,我们有想要保护的人。”   “嗯?”   看到那双干净清澈的眼里满是不解,长孙兰夜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旋即自嘲一笑,竟跟她说这些。   “修颐哥哥,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想要保护的人?”   这下难收场了,长孙兰夜只好找了一个她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去解释。   “比如,如果有人欺负蓁蓁该怎么办?”   “那我就找你和爹爹告状!”毫不犹豫。   “也许欺负你的只是街上的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小孩子,也许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为了不让任何人能欺负你,我们只有变得更厉害才行。”   “什么厉害更厉害?修颐哥哥,我还是听不明白。”白惊蛰皱着眉头苦恼摇头。   带着一丝微凉的指尖点在已经打结的眉心,轻轻揉开,“没关系,以后自然会明白的。现在蓁蓁只要记得一件事就好,那就是我和白将军要你读书识字并不是要拿谁来跟你做比较。而是希望有一天蓁蓁有想要保护的人或者东西的时候,能够护得住,而不是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   白惊蛰没由来地就想到了差点被爹爹杀了的元朗,片刻之后似懂非懂点点头。   “那我们以后慢慢学,但不可以再轻言放弃。”   白惊蛰犹豫着,没答话。   “如果年前我们把之前的功课补起来,上元节晚上我就带你去看烟火表演。”   每年上元节闸北河上都会有烟火表演。这么大的热闹,白惊蛰肯定不会放过,不过今年爹爹上元节那天有事,没办法带她去。上元节街上人又多,府里的人又都管不住她,怕出什么岔子,所以爹爹已经下令让她上元节禁足在家。   现在有机会出门了,白惊蛰眉飞色舞,一把抓住长孙兰夜的衣衫,“真的?”   “嗯。”   听到肯定的回答,白惊蛰一蹦三尺高。读书练字带来的痛苦煎熬之感,被这个允诺冲淡了不少。   “修颐哥哥。”白惊蛰忽而停下,抓着长孙兰夜的衣袖,一脸恳求地看着长孙兰夜。   “嗯?”   “我们能带元朗一起去吗?”   “蓁蓁想要他跟我们一起去吗?”   “嗯嗯!”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这么久她都没有见过元朗笑过,肯定还在因为他爹爹娘亲难过,出去走一走说不定就会好一点。   “既然蓁蓁想要他一起去,那就一起去吧。”   白惊蛰开心地扑进长孙兰夜的怀里,抱着他撒娇,“修颐哥哥最好了!”      ☆、chapter 7   知道相比于动不动就好几百字的文章,她更喜欢朗朗上口的诗词,所以长孙兰夜布置给她的任务就是在上元节前学会十首诗。   而对白惊蛰来说,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念书她就一个头两个大,于是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把十首诗变成了五首。   虽然少了一半,但是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为了上元节能出门去看烟火表演,倒是比往常积极许多,几乎是天天往长孙府跑。   栖凤斋。   炭盆里银炭静静烧着,烘得屋里暖暖的。墙角的案桌上玉瓶里插着一束早上刚折回来的绿萼梅,香气隐约,不似磐口的浓郁,清清淡淡,还带着一丝屋外的凌寒气,幽幽穿透层层让人昏昏欲睡的暖意,平添一抹通透感。   白惊蛰跟长孙兰夜坐在楠木榻上,中间隔着一个长长的小几。   白惊蛰盘腿面对小几坐着,面前放着一本书,伸着肉肉的食指点压在书页上沿着字慢慢移动,嘴里念念有词。长孙兰夜半倚着,手里卷拿着一本书,目光斜斜一直停在身侧的人身上,见她稍微一动似要抬头时,便将视线不动神色收回落在举在面前的书上。   本就是闹腾的性子。最开始正在兴头上,白惊蛰还认认真真的,久了,便有些耐不住了。不过每次抬头,见修颐哥哥看书看得那么认真,到嘴边的话,在抬眼垂眼、抬眼垂眼之间,纠结辗转之后默默咽了回去。   慢慢的,声音越念越小,嘴巴嘟得老高,小脸皱成了一团。   目睹所有的长孙兰夜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看完一页,不急不慢地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   “修颐哥哥……”耐性被耗得差不多了,白惊蛰满是委屈地唤了一声。   “嗯?”长孙兰夜扭头。   “今天能不能不学了?好累,我想明天再学。”   长孙兰夜放下手里的书,坐起来些,徐徐开口,“蓁蓁若是真的想明天再学,那便明天再学吧。”   闻言,白惊蛰简直喜出望外,正要开口拍长孙兰夜的马屁,却又听他道。   “这个本来就是蓁蓁的事情。只要蓁蓁能在上元节前学会五首诗,我便带你去看烟火表演。若是到了上元节那天,蓁蓁哪怕还有一首诗不会,那我们就只能等到明年了。”   本来还以为修颐哥哥松了口,现在这么一听下来摆明就是不能。白惊蛰自个在那儿别扭了一会儿,忽而灵光一现,满眼期待地看着长孙兰夜,“那修颐哥哥,可不可以这次我学不完的,先欠着,后面我再补起来?”   长孙兰夜想想,道:“如果我现在答应了蓁蓁这次学不完的留在以后学,那我也是一个不守约的人。这样的话,若是上元节那天我临时有事,是不是可以跟蓁蓁说,‘修颐哥哥这次就不带你去了,以后再补起来好不好?’”   白惊蛰愣了愣,继而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可以。”修颐哥哥的话白她听得一知半解,只是明白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   “因为今年的是今年的,明年的是明年的啊。”   “那这次约定的是这次的,以后约定的是以后的,也不可以混为一谈。蓁蓁说对不对?”   原来是这个意思,白惊蛰眉眼耷拉,嘟着嘴,好半晌才“嗯”了一声。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吟冬按照之前长孙兰夜的吩咐,等了一个时辰,送白惊蛰最喜欢的杏酪进来,结果被严词拒绝。   “我不吃!我要念书!如果学不会,修颐哥哥就不会带我看烟火表演了!”看都不看一眼吟冬手里的东西,忿忿然。   长孙兰夜浅笑着摇头,随后冲吟冬摆了摆手,让她把东西撤下去。   吟冬还没走去,白惊蛰忽而拔高了声音高声读诗,读了两句,再往下读的时候,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在书页上晕开一朵一朵深色。   长孙兰夜不由轻叹一声,却没出声安慰,倾身,缓缓抬手,伸到她脸颊边。白惊蛰不解,稍稍抬头,下意识往后退开,恰好一滴泪落到那只五指修长的手的掌心。   眼睫上沾着细碎的泪珠,莹莹发亮。白惊蛰低头看了看那只手,而后又抬头看了看长孙兰夜,皱皱鼻子,拉过他的手在脸上一顿胡乱擦,末了觉得还不解气,扯过他的衣袖,痛痛快快地摁了摁鼻涕,完事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又自顾自地念自己的书去了。   长孙兰夜只是抿唇浅笑。   *   “小姐!慢点!小心别摔了!”白惊蛰穿着一身厚厚的衣衫,像个小球,骨碌碌地往外跑,蓉姨一脸紧张地跟在后面。   明天上元,今天便是检查功课的日子。   一想到要一口气背会五首诗,白惊蛰昨天晚上紧张到很晚才睡着,一觉醒来,已近午时,简单梳洗过后就立马外跑。   经过花园的时候,白惊蛰远远看到对面小榭里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又急急停了下来。   “小姐,您慢点。”蓉姨好不容易才追上,话还没说完,眼跟前的人又一骨碌跑开了。   “小姐!”   蓉姨原本准备跟去,待看清小榭里坐着的人,稍作思量,停在了原地,等她出来。   白惊蛰兴冲冲跑进小榭,脚刚一迈进去,就冲着那人背影喊了声,“元朗!”   元朗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背脊微微一僵才转过身来。   白惊蛰这段时间天天都是念书念书、背诗背诗,也有小半个月没有见到元朗了。两人上次见面还是除夕的时候,那时候元朗才刚刚能下床走动。隔了小半月,他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   元朗没说话,只微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刚刚在看什么?”白惊蛰走到他身边,探过头,顺着他刚刚的视线往外瞧了瞧。   这小榭窗朝南,前面高墙阻隔,只远远的看得见一片山。   “没什么好看的啊。”白惊蛰喃喃站直了身体,眼角余光扫到小机上摆着的蜜橘,竟一个没动。再一看元朗,想到他身上的伤,瞬间了然。顾自拿了一个蜜橘,三两下剥开。这个蜜桔是南洋那边过来的,铜钱大小,却甜如蜜,她最喜欢一口一个,便也直接整个喂到元朗嘴边。   元朗正要拒绝,结果嘴唇刚启,橘子整个就压了上来。   “很好吃的,尝尝吧。”白惊蛰满眼认真道。   元朗犹豫好一阵才张嘴吃下,满口甘甜,不由垂下眼帘,目光却被她胸前的一个吊坠吸引住。   那是个玲珑花纹镂空银坠。   元朗的眸色深了深,“这哪儿来的?”   “嗯?”白惊蛰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忽而笑得很开心,拿起那个银坠,声音甜甜道:“这是修颐哥哥送我的生辰礼物。”说完,很宝贝地将银坠放进衣服里,因为低着头,全然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人听到这句话时脸上的神情。   一说起修颐哥哥,白惊蛰猛地想起来今天的正事,“啊!背书!”拔腿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身,“元朗,我们明天一起去闸北河上看烟火表演吧!”   阳光正好,她在中央。   因她眼里期待,元朗不自主地点了头,“嗯。”   见他答应,白惊蛰满心欢喜地跑了。   *   白惊蛰一进门就碰到了吟冬,后者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笑,白惊蛰登时黑了脸,气哼哼地埋头往里走。   她不就是把“神龟虽寿”认成了“神皂虽寿”嘛,有什么好笑的!虽然……虽然是认错了三四次了,但谁叫这两个字长得这么像!   哼!都是坏蛋!坏蛋吟冬!还有彦青,每次念错就数他笑得最大声!彦青是大大大大坏蛋!   进了栖凤斋,见长孙兰夜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手里拿着一本书,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了,白惊蛰连小跑两步。   “修颐哥哥!”   “蓁蓁。”长孙兰夜书里抬头,见到她,旋即便露出那极好看的笑。   白惊蛰也跟着笑,放缓脚步走近。   “小乌龟是回家冬眠了么?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站在长孙兰夜身后的彦青笑吟吟道。   又是乌龟!   白惊蛰毫不客气地冲他做了个鬼脸,等面对长孙兰夜的时候又换了脸色,满脸歉意。   不用她开口,长孙兰夜已经浅笑着表示没关系,“书会背了吗?”   “嗯。”白惊蛰胸有成竹。   “那开始吧。”长孙兰夜放下手里的书。   白惊蛰站在长孙兰夜面前,一首一首挨着往下背,很快就到了最后一首。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这次竟一点没犹豫,正确地背了出来。   彦青都不由轻轻挑眉。   背完最后一个字,白惊蛰呼吸都放慢了,一张小脸上堆满期待,眼睛亮亮地看着长孙兰夜。   长孙兰夜微微一笑,“明日酉时我去接你。”   一听这话,白惊蛰一蹦三尺高。而后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那架势似要跟所有人宣告自己终于背会了五首诗,结果心情太过激动连东西掉了都没发现。   长孙兰夜弯腰将落在脚边,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块捡了起来,展开,等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昨天她又把“龟”错念成“皂”的时候,他手把手教她把这两个字写过几遍,现在这纸上除了这两个字,还有画满角角落落的……   乌龟。   长孙兰夜轻笑出声。   古灵精怪。      ☆、chapter 8   修颐哥哥答应今日酉时来接他们,白惊蛰早早的就收拾好。   上元节不仅有闸北河上的烟火表演,城里还有各种各样的庆祝活动。为了应和这热闹的气氛,白惊蛰今天一身红色,衣襟袖口处缀一绺白色貂毛,头上扎着两个圆圆的发髻,绑发的丝绸飘带垂至耳际。   活脱脱一个送福童子。   听蓉姨说元朗还没准备好,白惊蛰就直奔听松馆。   许是她很少这样穿的缘故,进屋的时候,元朗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她叫了他一声,才猛地回过神来。   待元朗收拾妥当,两个人正准备出门,前院来人说祁王府的马车已经到了。   一听修颐哥哥到了,白惊蛰撒腿就要外跑,跑了几步甫又停下,回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元朗,又折身回去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元朗,快点!”   一路风风火火。   过了前院,快到门口的时候,白惊蛰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心情实在太过迫切,松开了元朗,一路小跑过去。   “修颐哥哥!”   元朗不由垂眼看了看自己忽而空落的手,而后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身侧,看着那活蹦乱跳的背影,默默跟出去。刚到大门口,就见那辆马车上下来一人,白衣雪裘,未及弱冠,但浑身气度绝非常人可比。   白惊蛰自然而然地牵起那人的手,笑得眉眼弯弯,“修颐哥哥!”   那人低头浅笑,唤了声她的名字。   两人说话间,元朗已走下台阶,至两人面前。   见元朗过来,白惊蛰松开长孙兰夜,一下窜到元朗面前,拉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很是高兴地对长孙兰夜道:“修颐哥哥,他就是元朗!”   元朗抬手一揖,“元朗见过祁王殿下。”   长孙兰夜不由多看了面前的少年一眼,微微抬手,“免礼。”   “谢祁王殿下。”   “殿下,该出发了,一会儿街上人多,马车不便通行。”见三人说得差不多了,彦青在旁提醒一句。   “好呀好呀,我们快走吧!”白惊蛰说着就往长孙兰夜的马车上钻,“修颐哥哥,我要跟你坐一起。”   担心她摔倒,长孙兰夜忙伸手过去将她扶上去。因这动作,衣袖往后退了半寸,露出一截手腕,还有手腕上那被红绳绑着的一个玲珑花纹镂空银坠。   一旁的元朗眸色旋深,片刻之后默默垂下眼睑。   “元朗,快上来啊!”白惊蛰上去之后,扒在马车门旁招呼元朗。   元朗抬头,“我身上伤未痊愈,三个人有些挤,我还是坐另一辆更方便。”   知道他们今天要出门,府里也早早备好了马车。   听元朗这么说,白惊蛰也不疑有他,只是像个小大人般忧心忡忡的叮嘱道:“哦,那你如果不舒服就叫我。”   “嗯。”   随后两辆马车往闸北河而去。   *   四通酒楼是闸北河边最大的酒楼,也是每年看烟火表演的绝佳去处。   这会儿天还大亮,酒楼里已经是人群熙攘。一楼大堂靠窗的座位年前便已经被全部定完,现在是千金难求,更别说楼上临河的雅间。   白惊蛰一行被小二领上三楼。   进了房间,三人各自找位置坐下,长孙兰夜和元朗相对而坐,默契的把上座留给白惊蛰。但她哪儿是坐得住的主。一会儿非要拉着彦青陪自己玩,一会儿又去扰吟冬,玩得累了,才跑回长孙兰夜身边。   长孙兰夜将备在手边的手帕递给白惊蛰。她像洗脸一般,双手捧着手帕,从上到下一通胡抹乱擦。往上擦的时候一个太用力,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半弯不直地立了起来。当事者浑然不知,擦完汗就急吼吼地闹着要喝水。   看着她这副模样,长孙兰夜忍俊不禁,见她直喊口渴,并未着急说,只伸手摸了摸桌上的水杯,感觉已放至温凉,才端起来递给白惊蛰。她一接过来仰着脖子里喝得咕噜咕噜。长孙兰夜就在她专心喝水的时候,轻轻拨弄了下她那翘起来的头发。   看着两人之间的亲近,元朗默默收回目光,顾自喝茶。   白惊蛰把喝完的水杯放回桌上,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喝彩声。   有热闹的地方怎么少得了她白惊蛰,跑过去打开了房门,一溜烟穿过房间外的长廊,因为栏杆有些高,就抓着扶手下的横挡,透过横挡之间的缝隙往一楼大堂中间那搭起的舞台上瞧。   “彦青。”长孙兰夜的目光跟着她走了出去。   彦青微微颔首,跟了出去,在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白惊蛰的注意力全被那台上的表演吸引去了。只见台上七八个身着红裳的女子,长发及腰,轻纱掩面,眉间坠着一颗水绿色宝石,赤足而舞。看得她眼睛亮亮的,看得兴起,往后退开些,也有样学样跳了起来。   人手挽繁花,肉肉短短的手也跟着前转转后转转。人水腰轻摆,裹成像个团子的身子就僵硬地左偏偏右偏偏。一曲将终,台上人碎步转身,在乐曲余音中回眸一笑,这边的团子也回头,却因动作太猛,一下没收住,脚绊脚,咚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突如其来的一摔,摔得白惊蛰脸都僵了一瞬。   真真的花容失色。   房间里传来几声轻笑。   白惊蛰被这笑声弄得有些恼,都不着急站起来,昂首挺胸就要发脾气,忽而眼角余光扫到斜前方的元朗,那罕见的笑容瞬间将目光全部拉了过去。   害怕自己看错了,白惊蛰眼睛用力眨巴眨巴,确认无误。   元朗笑了。   修颐哥哥的笑,朵朵都是花开的声音。而元朗的,就像是夏天的阳光。   白惊蛰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噔噔蹬地朝着元朗跑去。   见她突然靠近,元朗一下敛了笑,不明所以,满脸警惕。   白惊蛰站定,脸直往元朗面前凑,后者下意识往后退,她踮脚,继续往前凑。一直到元朗退无可退,而白惊蛰几乎要压在他身上的时候,那肉嘟嘟的脸倏尔眉开眼笑,“元朗要多多笑哦。”说完,忽而压低了声音,“像太阳一样。”   说完,又噔噔蹬地跑开,开心去玩自己的去了,全然忘了方才被嘲笑的气恼。   留下有人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慢吞吞地坐直,扭头看了眼站在长廊上跟彦青玩闹的人,下一刻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垂下眼睑。   白惊蛰和彦青玩得正高兴,一个小二端着一壶酒过来。   “几位客官,我们掌柜的说瞧着这位小姐伶俐可人,舞姿独树一帜,特意送上一壶上好的桃花酿,还请不要嫌弃。”   没人答话。   白惊蛰呆呆的转头看长孙兰夜。   “吟冬。”长孙兰夜唤了一声。   吟冬应声走出去,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接过小二手上的托盘,“多谢胡大掌柜抬爱。”   “那几位客官慢用。”   看着那端进去的酒,白惊蛰跑到长孙兰夜跟前站着,也不说话,就眼巴巴地看着。她还没喝过酒,但每次看爹爹和军中的几位叔叔喝,总觉得好喝得不得了,而且,桃花酿,一听这名字就觉得肯定好喝。   看出她的心思,长孙兰夜却不松口,扛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被她看得心软了,让吟冬斟了一小杯。   看着那清澈的酒,白惊蛰的眼睛都开始发亮,自觉踮起脚,等着长孙兰夜喂,却见他拿起一根筷子,在酒杯蘸了蘸,放到她嘴边。   白惊蛰感觉自己被轻视了,皱眉退开。   长孙兰夜温言,“先尝尝。”   白惊蛰看了看他,过了好一阵儿才张嘴舔了舔那蘸了酒的筷子,这下不仅眉,整张脸都皱成一团。本以为是好东西,没想到这么辣。白惊蛰不知道该怎么办,眼泪汪汪的,一下扑进长孙兰夜怀里直哈气,被喂了几杯水才慢慢缓下来。   “爹爹是个大骗子!”吃了亏的人气哼哼控诉。   “自己偏要喝,喝不惯又怪起旁人来了。”吟冬在旁边笑她。   “才不是!桃花糕明明就很好吃!”   白惊蛰从小就是好吃好喝供着,嘴巴刁得狠,桃花糕是少有的几个她到现在还没吃腻的东西,但却只有在每年春水祭前后,用还未盛开的桃花和春分之后望山上那口老泉的水才能做得出正宗的桃花糕。   “再过不久便是春水祭了,到时蓁蓁想吃多少都行。”长孙兰夜摸摸她的头。   “嘭!”一声像在窗户边炸开,打断雅间的对话,紧接着是烟花盛开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外面响起人们欢呼的声音。   一听这动静,白惊蛰眨眼便把喝酒的事情抛之脑后,冲到窗边,伸手就要去开窗户,却发现推不开。   见状,元朗正要起身去帮她,却见她回头看向另一人,敛下眼睑,即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长孙兰夜起身过去,帮她打开窗户。   推开瞬间,刚好看到一朵烟花仿佛就在触手可及之处绽开。   “哇!”他们处的位置高,从这儿看出去,烟花格外大,白惊蛰满脸惊喜。   她人小,扒在窗边,只能露出半张脸,还是看得津津有味,跟着外面的人一起惊叹。   吟冬搬过来一个矮凳,长孙兰夜将她抱起来让她站在矮凳上。这下高度就刚好。   房间里的其他两扇窗户也被打开。右边是元朗,左边是吟冬和彦青。   “咻”一声,几朵烟火升上天空,在最高处盛开。   “哇,修颐哥哥!你快看!那里那里!”白惊蛰被长孙兰夜护在怀里,看到好看的,就激动得抓着他得手猛摇,还一边抬手指给他看。   她的动静实在太大,轻而易举便吸引住了右边的所有目光。   大堤上的一排烟火陆续升上天空,绽放在宽阔的闸北河上,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倒影着绚烂的烟火,河边人群熙攘,孩童嬉闹,处处张红灯,那艳艳红色在浓浓夜色下显得格外好看。   “修颐哥哥!那边那边!”白惊蛰兴奋地指着一处。   河风轻轻拂过,五彩斑斓的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   落在,庆丰三十一年的上元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上一章有修改,昨天看过的记得重看哦~笔芯~   ☆、chapter 9   烟火表演结束,人潮陆陆续续退去。   白惊蛰裹着长孙兰夜的狐裘,扒在窗边还不愿回去。   “殿下。”彦青出去了一趟,进来之后站到长孙兰夜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说完上前一步,俯在长孙兰夜耳畔耳语几句。   长孙兰夜面色如常,稍稍侧过脸道:“我知道了。”转而对白惊蛰道:“蓁蓁,回家吧。”   白惊蛰回头看了看他,偏头,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什么,好一会儿,点点头,“好吧。”言罢,朝长孙兰夜张开手。   一见她这姿势,长孙兰夜浅笑,倾身将她抱了起来。   白惊蛰在长孙兰夜怀里转过身,见元朗已经走过来了,又默默地回过身,小胳膊抱着长孙兰夜的脖颈。闹腾了这么久,忽然安静下来,倦意袭来,肉乎乎的手揉揉了眼睛,打了个呵欠,蔫蔫地趴在长孙兰夜的肩头。   马车准备好之后,一行人才下楼。其间不过短短一刻钟功夫,肩头的小家伙已经沉沉睡去。   有事需尽快赶回府中,长孙兰夜吩咐彦青将白惊蛰和元朗送回去。   吟冬闻言上前准备从自家殿下怀里接过白惊蛰,抱她去回将军府的马车安顿好,结果手刚一碰到她,小丫头猛地惊醒,一骨碌回过头满目警惕、抗拒地看着身后的人。   人并不是很清醒,不过白惊蛰认出来了身后的人是吟冬后,身体一下软下来,又趴了回去。   “蓁蓁,该回家了。”长孙兰夜在她耳边温言。   肉乎乎的小脸埋在他的颈间半睡不醒地哼哼着。   “蓁蓁小姐是不是困了?回家就可以在软软的床上睡了,我们回家吧。”吟冬一边柔声哄着一边再伸手去抱她。   这下彻底闹翻了本来被扰了好梦就不高兴的白惊蛰,一只手紧紧攥着长孙兰夜的衣服,一只手急急挥动想要打开吟冬伸过来的手,小脸紧皱,哼哼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   吟冬只好另想办法,又道:“好好好,我们不回家。那吟冬抱好不好?殿下抱了这么久了也累了。我们让殿下歇会儿好不好?”   白惊蛰不但没松手,反而抱长孙兰夜抱得越来越紧,两只小手乱抓着他的衣服,许是觉得心里委屈,抓着抓着就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最后止不住地咳嗽。   见状,长孙兰夜些许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将怀里开始闹脾气的小姑娘抱好,拍着她后背无声安慰,待她平静下来些转而对彦青道:“彦青,你跟着去将军府一趟,说蓁蓁今晚去祁王府,明天一早我亲自送她回去。”   “是,殿下。”   彦青跨上马背。元朗看了眼只要在长孙兰夜怀里就不哭不闹的白惊蛰,一言不发上了马车。   等彦青和元朗离开之后,“我们也走吧。”长孙兰夜抱着白惊蛰上了马车,吟冬跟上。   吟冬坐下,忽而发现刚才还像是要把天哭塌下来的人,这会儿已经安静了下来,乖乖地躺在自家殿下怀里,闭着眼,时不时地抽一下,生怕被丢下,手还紧攥着殿下的衣衫不放。   “蓁蓁小姐真的是很喜欢殿下呢。”吟冬不由自主感叹一句。   长孙兰夜垂眸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只笑,不语。   *   未幽院旁的绯华楼,灯火盏盏。   吟冬将床帐拉开些,长孙兰夜把怀里的人儿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小丫头忽而离开了那个温暖的怀抱,迷迷瞪瞪地轻哼了一声,那只捏着长孙兰夜食指的手忽而紧了紧,似乎是感觉到手里还有东西,便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长孙兰夜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指,静静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等她睡熟之后才小心抽出自己的手,帮她盖好被子,让下人只留了一盏灯,轻手轻脚地离开。   白惊蛰睡得不错,做梦梦见自己吃了好多好多桃花糕,肚皮撑得圆圆的,吃着吃着觉得口有些渴,却怎么也找不到水,叫修颐哥哥没人应,叫蓉姨也没人应,叫阿春还是没人应。   嗓子干干发紧,难受得从梦里醒了过来。   身边没人,嘴巴一撇就要哭,抬眼一看,发现是熟悉的地方,哭声又咽了回去,从被窝里钻出来,趴在床上,沿着床沿往下滑,自己穿上鞋,然后把小袄直接套在寝衣外,出了门。   已是深夜,万籁俱寂,但未幽院还亮着灯。   长孙兰夜屏退了所有下人,披着一件黛蓝外衫,里面是暗纹素色寝衣,半倚在榻上,手边茶案上放着一轴画卷,画中一对璧人。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像这深夜长长的叹息,划破了笼罩在整个房间里的寂静。   白惊蛰揉着惺忪睡眼走了进来,“修颐哥哥。”声音软软糯糯。   长孙兰夜从榻上坐了起来,柔声问:“蓁蓁怎么醒了?”   说话间,白惊蛰走到他身边,自顾自地爬上榻,钻进长孙兰夜怀里,“口渴,想喝水。”   不是哪里不舒服,长孙兰夜松口气,一手揽着她,以免她摔下去,一手去拿放在小机上的茶杯,摸摸杯壁后才端起来喂到她嘴边。   因为觉还没有完全醒,白惊蛰半眯着眼,也不管是什么,只觉得有东西喂到嘴边就张嘴喝下。   本是想喝完再继续睡的,结果一杯水下肚,把困意也冲淡了许多,白惊蛰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有趣的东西,却看到小几上的那轴画卷。   “嗯~”懒得站起来,就弯着腰使劲往前凑,然后肉乎乎的小手轻轻地放在画中那个抚琴的女子身上。   “修颐哥哥的娘亲。”手又往旁边移一移,“还有修颐哥哥的爹爹。”说完,回头看着长孙兰夜,像是在跟他确认自己有没有认对。   长孙兰夜轻抚着她的头,唇边漾开一抹笑意,“嗯。”   修颐哥哥的爹爹和娘亲跟她的娘亲一样,都不在了。   想到这个,白惊蛰突然觉得很难过,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长孙兰夜,后者却看着她露出一个微笑。   白惊蛰歪着头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抓着他的衣襟起身,跪在他腿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像他每次哄她那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修颐哥哥不哭哦,蓁蓁会一直陪着修颐哥哥的。”   有人心口猛地一紧。   长孙兰夜将脸埋在她的颈间,伸手紧紧的、紧紧的回抱住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唤了一声——   “蓁蓁。”   房间里的灯静静亮着,不知从哪儿吹进来一丝凉风,昏黄的灯光便在这漫漫寒夜里摇曳出一丝暖意。   *   一转眼已是阳春,白惊蛰也长了一岁。   “小姐!小姐!”   房间外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声,元朗从面前快要写完的一幅字中抽离,辨出是蓉姨的声音,正要放笔出去看看,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缝,闪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白惊蛰进门之后又飞快将门合上,一扭头,四目相对。   “嘘!”白惊蛰先发制人,冲元朗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姐!别跑了!快出来吧!不然一会儿老爷又该生气了。”蓉姨的声音朝着这边过来。   白惊蛰飞快四下扫视一圈,而后直奔元朗而去,不由分说地往他书桌底下钻。   看她这样子,以为她又闯祸了,元朗一边往边上让,一边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白惊蛰在桌子底下蹲好,叮嘱道:“记得啊,待会儿不管谁问你有没有见到我,你都要说没见过。”   “你闯祸了?”元朗弯下腰看着她。   白惊蛰正要反驳,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朗少爷,我是蓉姨,我能进去吗?”门外传来蓉姨的声音。   元朗站直身体,看看书桌,把刚放下的笔又拿了起来,冲门外道:“进来吧。”   听到里面答话,蓉姨才推门而入。   “朗少爷可有看到小姐来过这边?”   元朗一副刚刚停笔的姿势,有人在桌底下轻轻拽他的衣衫,答:“我一直在书房练字,并未看到过蓁蓁。”   听完,蓉姨不由环视了一圈。这间书房陈设很是简朴,也没有什么可躲藏的地方。的确是没有其他人,蓉姨福了福身,“那我再去别处寻寻。”   “嗯。”   等蓉姨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白惊蛰才从书桌底下钻了出来,踮着脚耸着肩走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往外看看,确认没人之后肩头一松,懒懒地垮了下来。   “你又闯什么祸了?”身后传来元朗的声音。   白惊蛰反驳,“才不是!爹爹是个大坏蛋!天天虐待我!”   “虐待?”元朗明显一副不太相信的表情。   “对啊!每天天还没亮就叫我起床练功,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功!”说得气愤,站起来走到元朗面前,“你看,手上全都是水泡!”   元朗应声低头,看了半天,“哪里?”   惊讶于他的反应,白惊蛰动作很大地指了指自己的手掌,“这里啊!就在这里啊!”   元朗又仔细看了看,是有起泡的征兆,“嗯。”   见他点头,白惊蛰也点点头,不经意垂眸,看到桌上的一副字,因为是倒着看,白惊蛰费好大劲才认出一个字,“国……”   还没来得及认出下一个字,纸就被元朗一把抓起来,揉了。   在白惊蛰好奇不解的目光中,元朗声音僵硬地说了句,“写得太难看了。”   “哦。”   要求还真是高,爹爹都不知道在她面前夸过多少次他的字了,竟说难看。   白惊蛰怅然叹气,“要是读书写字这些东西可以送就好了。你们喜欢读书写字,我就把我的份送给你们。我喜欢好吃的、好玩的,你们不喜欢,我就去替你们去吃去玩,这样该多好。”   说到这儿,白惊蛰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元朗!”她一下扑到书桌前。   看她那副兴冲冲的样子,元朗不由往后退了半步。   “还有几天就是春水祭了……”   “我不去。”元朗打断她的话,低头重新铺开一张纸。   “为什么?春水祭可好玩了,桃花糕也好吃,还能放天灯许愿。”不知道怎么了,自从上次上元节之后元朗几乎天天待在听松馆里,不是读书写字就是读书写字。她有时过来找他玩,话没说几句就会被赶出去。   “有祁王陪你去不就可以了。”元朗头也不抬,用纸镇将纸镇好。   “可是修颐哥哥是修颐哥哥,元朗是元朗啊。”   拿着纸镇的手忽而一顿,很快又恢复常态。   “外面没人了,你先出去吧,我要练字了。”   看吧,又开始赶人了。   “哦。”白惊蛰不情不愿应了声,磨磨唧唧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如果好奇忍不住猜后面的剧情,记得脑洞稍微开大一点点,不然后面就又是“嗯?!嗯?!?!嗯?!?!?!”感叹号问号满屏了,真要这么赤鸡么?(暗戳戳兴奋搓手)   ☆、chapter 10   春水祭是永州城一年一度重要的祭祀活动,其热闹程度与除夕别无二致。   春水祭,顾名思义,就是在每年春季祭祀闸北水神。闸北河是大晋境内最大的一条河,源起西南,北上连接盛京,沟通南北。流至永州地界,穿城而过。整个南方过半的货物都汇在永州经闸北河北上。   早些年,闸北河时发旱涝灾害,后面朝廷大力整治水利之后才有所好转,但沿岸的人们在春季祭祀水神,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的习俗流传了下来。其中,要数永州城的春水祭最为出名。   春水祭当天,早上是登望山、赏桃花,午时闸北河上有祭神仪式,这算是整个春水祭中最为隆重的部分,晚上可以在闸北河边放天灯。   每年春水祭官府都会请戏班子来搭台唱戏,四通酒楼的歌舞也远近闻名,街上到处都是买各色小吃和小玩意的小摊贩,还有杂耍舞狮,酒馆茶楼里也多的是说书唱曲的,随处都可打发时间,因此祭神结束到放天灯中间两个多时辰的时间,人们大都不回家,而是在街上四处闲逛。   *   白惊蛰昨晚早早就睡了,想着今天早点起来,结果等她睁眼的时候,天已大亮。   被蓉姨好一阵捯饬,终于放行,白惊蛰一溜烟跑出桃夭院,直奔听松馆。   虽然元朗之前说了不想去,但是现在会改变主意也说不一定。   蓉姨和阿春急急忙忙跟上。   “元朗?元朗?”白惊蛰敲了敲元朗的房门,“要一起去春水祭吗?”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才传来一句,“我要念书。”   闻言,白惊蛰有点蔫,踌躇片刻,最后声音低低答了声,“哦。”低着头准备离开,走出两步,又折了回来,“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就来闸北河边找我们吧。所有人晚上都会在那边放天灯。”   说完,良久没有听到回应,白惊蛰只好默默离开。   *   蓉姨和阿春陪着白惊蛰出门。   马车走了一段路,忽然外面热闹起来,白惊蛰推开车窗,发现人们成群结队从闸北河边往街上走,应该是祭神典礼已经结束了。相比于什么仪式,她更喜欢的是热闹,见人潮慢慢涌进大街小巷,兴冲冲地就从车上下来。   蓉姨见她那样子,赶忙跟着下车。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小祖宗一下马车就跟回到水里的鱼,眼睛发亮就准备往人群里钻。   “小姐!”蓉姨忙伸手拉住她。   白惊蛰回头,“蓉姨,快走啊!”反拉着蓉姨往前走。   “小姐之前是怎么答应老爷的?”蓉姨难得板起脸。   按照惯例,春水祭的时候白守川是要待在军营里的。眼看女儿顽皮见长,白守川本来今年春水祭是不打算让她出府的,但却没有熬住她在生辰时候的一番磨,在她发誓保证自己不会乱跑之后白守川只好松了口。前两天回军营前白守川还对蓉姨千万叮嘱,一定要看紧了这个小祖宗。   “答应爹爹会听蓉姨的话,一个人不乱跑。”白惊蛰认真答。   见她没忘,蓉姨点点头,道:“嗯。那我们回马车上吧。”   白惊蛰不动,睁大眼睛,不解,“我一个人不乱跑,我拉着蓉姨一起不就好了?”   没想到竟被她钻了空子,蓉姨顿时哑然。   “小不点!”   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白惊蛰应声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几人,虽然中间那人戴了面具,但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一时间高兴得两抹淡眉高高飞起。   蓉姨向为首的那人福了福身,见那面具也心领神会,并未声张。   像是找到了救星,白惊蛰松开蓉姨上前拉着那个身着白色锦服,脸戴鬼半面的人的手,仰着头,笑眼眯眯,恰像是一个小小的弥勒佛,轻轻摇着他的手,“修颐哥哥,我想跟你一起。”   对白惊蛰,堂堂的祁王殿下向来是有求必应。   未免人太多,惹人注目,跟着的人就留了彦青、吟冬和阿春,蓉姨被白惊蛰“劝”了回去。   长孙兰夜牵着白惊蛰走在前面。像是从没看过似的,白惊蛰见什么都觉得新奇,这个小摊上看看,那个小摊上瞅瞅,不过却什么都没要。逛了一圈,就买了个跟长孙兰夜脸上那个面具差不多的鬼面。   从小贩手上一接过来,白惊蛰把面具放在脸上,冲着长孙兰夜“哇呜”一声,为了虚张声势,肉乎乎的手还学猛兽抓了抓。   逗得旁边四人直笑,结果把白惊蛰笑得一脸茫然,呆呆地站着让长孙兰夜帮自己戴好面具。   再往前走了一小段,白惊蛰忽然看到一个热气腾腾的小摊,再一看旁边的立了一块牌子写了斗大的三个字——桃花糕,兴奋地拉着长孙兰夜的手直跳,“桃花糕!桃花糕!”   长孙兰夜笑得无奈,牵着她走过去。   白惊蛰一口气要了十个,抱在怀里拿起一个就往嘴里塞,发现面具有些碍事,干脆往上一推,顶在头上,边吃边点头,不等咽下去,含含糊糊地说:“我还要十个。”   刚付完钱的彦青一听这话不由笑,“小不点,吃太多肚子会不舒服的。”   “那十个是要送回去给元朗的。”   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彦青不由愣了愣。   “老板,再包十个。”长孙兰夜徐徐开口。   于是,白惊蛰怀里又多了十个。   桃花糕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白惊蛰把后买的十个塞给阿春,让她赶紧送回去给元朗。   三两下,白惊蛰已经解决了一个,伸手又拿了一个,迟疑了一下,转身递给彦青,“给你!”   彦青见她递过来,忙摆摆手,“你自己吃吧。”想起有一年见她吃得那么香,忍不住尝了一口,甜得掉牙,至今难忘。   白惊蛰转而递给吟冬,也不出意外地被拒绝。   两个人都不要,自己又可以多吃一个,白惊蛰收回手得时候,笑得眉眼弯弯,往自己嘴里一塞,咬了一大口,然后直接喂给长孙兰夜,后者很配合地咬了一口。   “好吃吧。”   “嗯。”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白惊蛰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桃花糕,时不时喂长孙兰夜一口,吃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十个吃完,肚里饱饱,白惊蛰又被一个卖天灯的小摊吸引住了,撒欢跑了过去。   长孙兰夜故意慢了两步,往吟冬那边微微侧脸,低声,“接下来一个月都不要准备甜食。”   闻言,吟冬强忍住笑,“是。”   晚上要放天灯,长孙兰夜让白惊蛰挑了几个喜欢的。   白惊蛰选了四个,吟冬、彦青一人一个,因为修颐哥哥从来不放天灯,剩下两个白惊蛰就自己抱在怀里。   买完天灯,看天色也不早了,四人便折身往回走。   *   等白惊蛰他们回到河边的时候,河边已经亮起了一排一排灯笼。人群熙攘,行人的说笑声、小贩的吆喝声、酒楼里的歌舞声还有船过河面的潺潺水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河边摆了长桌,提供笔墨,供人们书写心愿。   “蓁蓁的心愿要不要自己写?”今年白惊蛰学会了不少字,长孙兰夜问。   彦青拿起一支笔,边写边随口道:“自己的心愿只有自己知道,自然要自己写。”   “旁人的心愿我是不知道别人知不知道,但是蓁蓁小姐的心愿永州城里怕是没有人不知道了吧。”吟冬掩唇笑。   知道吟冬在笑自己,白惊蛰哼一声,别过脸,不理她,眼珠转转,把长孙兰夜拉到一旁。   “怎么了?”   白惊蛰忽然显得有些为难,“修颐哥哥,你今年也许个愿好不好?”   “嗯?”   白惊蛰低头双手几根手指缠了缠,半晌才别别扭扭地说:“因为……我有两个心愿,他们说一个人只能许一个,不然就不能实现了,所以……所以你帮我许一个好不好?”抬头,大大的眼睛盛满期待。   长孙兰夜浅笑,“好。”   “就知道修颐哥哥最疼蓁蓁了!”小丫头顿时眉开眼笑。   白惊蛰拿起笔,抿着唇,认真非常的在长孙兰夜上的那盏天灯上歪歪斜斜写下第一个愿望——想要一生一世跟修(划掉)蓁蓁在一起。   刚一写完,就听到旁边有人笑。   白惊蛰抬头瞪了瞪彦青。   “小不点,每年都是这个,老天爷听你的愿望都听出茧子了。”   “才不要你管!”   彦青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天灯拿了过来,对着上面如碗大的字佯装严肃道:“天色太暗,好像看不太清,让我看看究竟是写了什么。”   “快还给我!还给我!”白惊蛰急得想去抢回来,无奈人小够不到,只能干着急。   “这好像是我的天灯吧。”长孙兰夜半路杀出来,一眨眼,天灯易了主。   见修颐哥哥拿到了天灯,白惊蛰解气地哼了彦青一声,而后乖乖回去写第二个心愿。   长孙兰夜将天灯放回长桌上,只提笔在上面添了两个字。   待看清那两个字后,吟冬和彦青一下收了玩闹之心。   有了上一个教训,这次白惊蛰像护什么似的护着自己的天灯,写完就将天灯背了过去,不让彦青他们看到。   “小不点,你写了什么?”   “哼!”她可没忘他刚刚还在笑她,脸一别,却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笑逐颜开。   “元朗!”   对方却是看了她一眼后却转身就走。   白惊蛰一愣,连忙追过去,“元朗!”   刚好一群人走过,挡了挡,白惊蛰才追上,刚抓住元朗的胳膊,突然就被用力甩开,他头也不回,“去跟那个不惜对你用灵犀蛊的人一生一世吧。”   闻声,不远处的彦青和吟冬齐齐变了脸色,有些担心的看向自家殿下,不过却未瞧出一丝情绪,只见殿下面色如常,将已经写好的两盏天灯随着河边陆续升起的点点暖光放了出去。   白惊蛰被元朗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怔在原地,回过神发现他已经走出好远,追出几步,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涌过来一大群人,欢呼舞动着,瞬间将她淹没。被人不停地推搡,白惊蛰忽然有些慌,下意识开口,“修……”   刚喊出一个字,口鼻突然被人捂住,奋力挣扎,头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这时,河边传来人们的欢呼声,无数的天灯,载着一个又一个心愿,飞向天际,漫天光亮,最终簇成璀璨星河,闪烁在黛色夜空之中。   “……祝愿家中长辈福寿安康。”   “愿今年能科考顺利。”   ……   “希望元朗天天开心。”   “想要一生一世跟修(划掉)蓁蓁在一起。”   落款是正楷两字——   修颐。      ☆、chapter 11   “船家,我们就在前面的枯风岭下船。”   白惊蛰听到有人在说话,缓缓睁眼,迟缓地眨巴眨巴,感觉周围摇摇晃晃的,好像在船上。   “醒了?”   忽然视线之中闯进一张女人的脸,白惊蛰不认识,一下急了,手脚胡乱推搡踢打着,一边挣扎一边四下找着自己熟悉的身影,面前却突然冒出来一个面目凶狠的男人,她不由瑟缩,一时又怕又委屈,手足无措,嘴巴一张便哭。   可是任凭她如何用力,却发不出来一点声音。   惊慌失措。   于是越是哭不出声音,白惊蛰哭得越是用力,泪流不止,撕心裂肺,震得脸通红。   “哎呀,娘亲的心肝诶,别哭了,你一哭娘亲的心都要碎了。”   有人说话。   视线模糊看不清,白惊蛰只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趴在那女人的肩上。   突然有人掐住她腿上的一块皮肉,脸都疼僵住,连女人在她耳边说话她都没听清,止了泪愤然对女人又是咬又是拳打脚踢。感觉到箍着自己的手臂松了点,白惊蛰将女人推开,一回头,发现对面坐着一个老和尚,正闭眼打坐,白惊蛰死命朝老和尚伸出手。   感觉老和尚就要睁眼的时候,之前那个男人突然坐到了她前面,虎背熊腰将她挡了个严实,小船随之一阵摇晃。男人嘴里叫着“乖豆豆”,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手帕就往她脸上捂。   电光火石之间,白惊蛰乍然想起一个画面。   春水祭上元朗来找她,但却什么都没说就走,她去追,结果被甩开,周围突然出现一群人,有人捂住了她的脸!   知道男人拿着的手帕是干什么的,白惊蛰眼瞳一缩,竟忘记了挣扎。突然,船身猛地一晃,男人的手一下偏了,白惊蛰险险躲过一劫。   “各位客官坐稳咯!这段水底下多的是石头。”在另一头撑船得船家喊了声。   白惊蛰这下不再推开女人,反而死死地攥着她的衣襟,将脸埋在她怀里,身体止不住地抖。   “相公,你看,豆豆这次竟然一会儿就好了。”   “娘子且宽心,等我们到了京城,就去找最好的大夫给豆豆看病。”   听着两人一唱一和,白惊蛰强忍着不哭,嘴一张一合,一遍一遍地叫着爹爹,叫着修颐哥哥。   *   船靠岸,女人抱着她起身。   经过老和尚的时候,白惊蛰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奋力往他那边一扑,却被男人一把揽住,拽了回来。   “娘子,抱稳了。可别把咱们女儿摔着了,这河挺深的。”看向白惊蛰,眼睛狠狠一剜。   “知道了。”   白惊蛰被抱下了船,眼看就要被抱进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里,心里更是害怕,又开始死命挣扎。   不过一个拐弯,那艘小船便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了,白惊蛰满目绝望。   “啪!”冷不防的,脸被人扇了一巴掌,耳朵里嗡嗡直响。   刚还活鲜鲜的孩子一下倒在女人怀里一动不动。   男人并未就此罢手,面目狰狞一把抓住白惊蛰的衣襟,像拎小鸡将她拎了起来,“小鬼,再不消停,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掐死你!”   白惊蛰整个人悬在半空中,脖子被衣领勒住,喘不过来气,痛苦至极,闭着眼下意识的抓着男人的手,两只脚不停扑蹬着。   “好了,老四,这细皮嫩肉的,小心一会儿真断了气,咱们就白忙活了。”女人将她抱了下来,那要命的窒息感终于消失。   “老子管她!反正最后也是个死!”   听他这么说,白惊蛰陡然抬眼。   他们要杀她!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喂狗!”男人瞪她。   “好了好了,收收你那脾气。赶紧赶路吧,天色不早了,再不赶紧,咱们今天晚上就要露宿荒山野岭了。”   “等会儿。”男人又将那块手帕摸了出来,“先迷晕了再说,省得再惹事。”   白惊蛰想躲,可是却被女人紧紧抱住,动弹不得,眼看着那手帕就要落下——   “哒”一声,不知从哪儿飞出来一个东西打在男人手背上,手帕应声而落。   “谁?!”   “阿弥陀佛。”刚刚在船上的那个老和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前方,白惊蛰心里一喜。   老和尚合十一礼,“两位施主,这位小施主既然不愿随你们二人同去,何苦强人所难。”   “老秃驴,我劝你少管闲事,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男人上前一步,喝道。   “再见即是有缘。佛缘难求,不算闲事。”   “什么缘不缘的!我看你今天就是铁了心要跟我们作对了?”   “阿弥陀佛。老衲只是奉劝二位,天命不可违。”   “既然如此,废话少说!”男人飞身而上。   几招过去,男人渐渐落了下风,女人将白惊蛰放下,用一条破布带缠着她的双手将她绑在树上,然后过去帮着男人一起对付老和尚。   机会难得,白惊蛰用力往外挣,又是扯又是用牙咬,手上勒破了皮,血细细密密地往外浸,却一点没哭没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挣开,然后就听见一声,“快走!”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被人抱了起来,飞快奔入密林深处。   风从耳畔呼呼刮过,白惊蛰什么都看不清,脸时常被枝叶刮到,听到那两个人仍紧追不舍,心“咚咚咚”跳得飞快,也顾不上那点疼痛。   老和尚忽然带着她改变了方向,两个人躲进了更深的密林之中,将后面两人暂时甩开。   白惊蛰跟着老和尚躲在一丛灌木下。   “老秃驴!别以为你能躲得过去。我劝你还是乖乖交出那个小鬼,兴许我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不远处,男人的声音传来。   感觉那个声音赶紧就近在咫尺,白惊蛰一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惧。   刚才一番交手,对方的实力老和尚也摸到些,加上这片密林三面皆是悬崖,出路只有一条,今天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老和尚看着白惊蛰,只不过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该如何安置才能给她留下一线生机。   正发愁之际,老和尚忽然被白惊蛰胸前的一点银光吸引住了目光。   因为方才的挣扎,白惊蛰戴着的那个玲珑镂空银坠从衣衫里滑了出来,静静地躺在胸前。   老和尚借着那千幸万苦透进密林里的日暮霞光,拿起那枚银坠放在手心仔细地看了看,片刻后,面色倏尔一紧,“灵犀蛊?灵犀蛊向以血肉为宿,你竟能贴身而养。”言罢,最后欣然一笑。   “和尚,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值不值得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赔上自己的性命。到了这儿,虽然这一时半会找不到你们,但是等明天天一亮,你们就跑不掉了。”这回是女人的声音。   趁着女人说话的时候,老和尚握住白惊蛰的手臂,面色郑重,低声道:“孩子,待会儿,等我跟他们动起手来,你就趁机朝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跑。”老和尚抬手给她指了方向,“然后你会看到一条小溪,沿着小溪一路往上,有一个村子。到了那里,要拼命活下去。保护好这个银坠,定会有人来救你。还有,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是谁。记得,是任何人。”   知道事关重大,白惊蛰用力地点点头。   “好孩子。”   白惊蛰反手抓住老和尚的衣衫,拽了拽,意思让他一起走。   老和尚摇头,“我有我的事要做;而你,也有你的事要做。若是有缘,我们自会再见。”   说完,老和尚抓住一个起风树叶摇动的瞬间,松开她往与她待会儿要走的方向相反的地方挪了一段,远远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突然飞身而出。   “小心!”男人的惊呼声。   白惊蛰从未像现在这般冷静,没有哭也没有过多犹豫,见三人缠斗在一起的时候,朝着老和尚指给她的方向发足狂奔。   “老四,别让那个小丫头跑了!”   男人看到那个在过膝的草丛中跑动的身影,正欲追上去,却被老和尚拦下。一心二用,老和尚硬生生挨了女人一掌。   白惊蛰一直往前跑,往前跑,听着身后的打斗声,时近时远,乱枝枯草全往身上刮,脚下却一点不敢怠慢。   但前面除了草丛还是草丛,仿佛没有尽头,而且越往前跑越黑,恐惧、委屈一下齐齐涌了上来,眼泪止不住往下淌,浸到脸上那些被剌开的小口子,生疼。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想要活下去。眼泪往下淌就抬手横臂一抹,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跑。   她要活下去,她要见爹爹、元朗、彦青、吟冬,还有……   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背影,在冷清的夜里,一身白色锦衣,孤身走在黑暗之中。   还有,修颐哥哥。   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她要活!一定要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快乐,我的小天使们~   ☆、chapter 12   “你醒了?”   白惊蛰迷迷糊糊的,听见一个满含欣喜的声音,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张有些模糊的女人的脸,陡然一个激灵,瞪大眼睛,一看才发现不是之前的那个女人,身体不自觉地软了不少,眼里的警惕却丝毫未减。   之前在船上的遭遇还清清楚楚地印在脑子里,白惊蛰这次学乖了,安安静静的,不再大哭大闹。   大概是看出来她的戒备,对方笑得温和,“你别害怕。我是前两天去溪边洗衣服的时候,看到你晕倒在路上,才把你带回来的。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   闻言,白惊蛰隐约回想起来一点。那天她沿着老和尚说的路一直往前跑,半刻都不敢停留,生怕那两人会追上来。走了好久好久,却一直没有看到村子,她又累又饿,不知道走到哪儿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凭着本能往前迈腿,最后意识模糊的,脚一迈出去,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女人说话的时候,白惊蛰不由打量她。一身粗布衣裳,缝了不少补丁,却还干净。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蓉姨,一想起蓉姨,白惊蛰还是没忍住,眼睛一下就红了。   见她忽然眼泪汪汪的,那人关心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是身上难受吗?”   白惊蛰赶紧眨眨眼,摇头。摸摸胸前,修颐哥哥给她的银坠还在。老和尚说一定会有人来救她。她才不要哭,哭有什么用。   “哟,醒了?”又一个声音插/进来,白惊蛰眨眨眼,循声看去。一个同样穿着粗布衣衫,稍微年长一点的女人端着两个陶碗走了进来。这一抬头,白惊蛰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破庙里。   “小丫头命还挺硬。”那人看了白惊蛰一眼。   先前坐在白惊蛰跟前的女人见人立马迎了上去,接过一只陶碗,“玉莲姐,今天麻烦你了”   “那可不,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群大爷,我是求爷爷告奶奶,才多给了一碗。”   “多谢多谢,麻烦了麻烦了。”   “不过,我说,天宝娘。”玉莲扫了白惊蛰一眼,皱着眉头道:“咱们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这小丫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还是赶紧送走吧。”   “等问出她家在哪儿了,我就送她回去。”   天宝娘把陶碗端到白惊蛰面前,抱她起来,“来,吃点吧。”   白惊蛰低头一看,不由自主皱了眉,这陶碗里装的与其说是粥还不如说是一碗加了几粒米的清水。   “吃点吧,不吃东西会熬不住的。”   白惊蛰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看起来味道不怎么好,还是迟疑地就着陶碗喝了一口气,结果刚喝进嘴里就“哇”一声吐了出来。   见那地上的饭汤,坐在对面的玉莲脸色一下就变了。要知道就这样一碗吃的,她是费多大的劲儿才讨来的,她这说吐就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哟,看不出来啊,这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呢!”   虽然年纪不大,但好话坏话白惊蛰还是能听出来的,心里委屈,抬眼看着天宝娘,见她并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反而耐心地帮她擦掉脸上的汤水,又觉得抱歉。因为说不出来话,就眼巴巴地看着她。   天宝娘冲她笑笑,表示没关系,又扭头跟对面的玉莲解释,“应该是饿太久了,现在刚醒,吃东西身体有些受不住。”   说完,又端起碗喂到白惊蛰嘴边,轻声道:“再吃不惯也要吃点,不然哪有力气回家。”   听到“回家”两个字,白惊蛰咬咬牙,闭着眼睛屏住呼吸喝了两大口,喝得急,没尝到什么味就下肚了,恶心之感稍微忍忍便过去了。   “再吃点?”   白惊蛰看了眼陶碗,本来就不多,还被她浪费了一些,已经快要见底,摇摇头,把碗推到天宝娘面前,意思让她吃。   “没关系,我不饿。”   白惊蛰坚持。   天宝娘这才将碗里剩的一点点米汤喝下。   玉莲见自她进门就没听过白惊蛰说话,走了过来,“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知道自己家在哪儿吗?”   白惊蛰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想起老和尚叮嘱过她的话,最终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沉默。   “要不愿说,我还真得劝劝你。我们这些人是无家可归,你要是有家,哪怕是个窝棚,也比跟着我们在这儿遭这份罪强。”   还是摇头。   “哎,我说你这丫头,跟你说话你怎么就知道摇头,长着嘴巴是光用来吃是吧?”   听玉莲这么一说,天宝娘也察觉有些不对劲了,眉头微皱,看着白惊蛰,“孩子,你能说话吗?”   白惊蛰见她眼里满是殷切的目光,长长沉默,然后张嘴,用力发声,还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合着是个哑巴。”玉莲见状脱口而出,“天宝娘,我看你还是从哪儿捡回来的就扔回哪儿去吧。这一个哑巴,话都不会说,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知道,留着干嘛,就是个拖油瓶。”   天宝娘久久没说话。   “跟你说话听着了吗?发什么愣呢?”见天宝娘在犹豫,玉莲推了她一把,“你现在可别犯糊涂啊,咱们现在什么处境,你自己又不是不清楚。自身都难保了,哪还顾得上别人。”   “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现在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再说,咱们这一路逃亡过来,见到的死人还少吗?”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我明白,你看到这个孩子又想起你家天宝。可是她终究不是。啊,听我的话,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吧。”   见天宝娘还做不了决定,玉莲又道:“你想想咱们现在这里已经是人满为患,管得又严,给的吃的一天比一天少,自己能不被饿死就不错了,再带个孩子?你不说你留在这儿是因为天宝是在这儿不见的,怕他回来找你,所以得在这儿等着他吗?你要是都活不下去了,你怎么等他?”   白惊蛰安静地躺在枯草上,她们的对话她并不能完全听懂,只是听懂了要不要把她留下来。想到可能要被送走,白惊蛰心里难过又害怕,却没像以前那样撒娇求人留下自己。   天宝娘低头看了看眼前的孩子,很乖,不哭也不闹,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像极了她的天宝,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这样苦口婆心的劝我。就先这样吧。她现在刚醒过来路都走不了,等她好些了,我再送走她。也算,是给我家天宝积点德吧。”   听完,玉莲只是长叹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   白惊蛰休息好以后,第二天也跟着她们俩去村口领饭。   破庙在山上,三个人走了快半个时辰才到村子里。   这是白惊蛰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逃难的人。从小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而且在永州城里哪怕是普通老百姓,生活也还算过得去。从小到大,她连乞丐都没见过几个。这甫一进村,看着那些在地上或躺或坐、密密麻麻的人,挤满了整个村子,白惊蛰当场愣住。后来还是玉莲轻轻推了她一下,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因为村子里的难民成患,官府发不起赈灾粮,便出了规定必须要登记在册的人才领赈济粮。白惊蛰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丫头片子,又无父无母,管事的人死活不给她登记,任天宝娘跟玉莲如何恳求也无济于事。   玉莲气愤不过,回去的路上骂了一路。   走这一趟,白惊蛰才明白,为什么村子里那么多难民但这间破庙里只有她们。这上山下山的路太远,好不容易吃点东西,走到半路就饿了。   天宝娘把碗里的吃的分给白惊蛰一大半,“吃吧。”   原本已经在对面的草堆里坐下的玉莲又起身,走过来,看了眼天宝娘的碗,什么都没说就把自己碗里的粥倒给她一些。   “玉莲姐……”   “我这也是积德了。”冷冷地说完又坐了回去。   喝了一口那没有几粒米的粥,玉莲又忍不住骂了几句,边骂边吃,骂着骂着突然就哭了起来,把碗放在地上,最后一脚踹翻了地上的那只陶碗。   白惊蛰不怎么喜欢玉莲,喜欢骂人,很凶,可是现在看她这样,却莫名难过。   看着泣不成声的玉莲,天宝娘起身,揽着她的肩,柔声细语地安慰了好一阵玉莲才平静下来。   *   第二天等白惊蛰醒来的时候,破庙里已经没有玉莲的身影了。天宝娘说玉莲已经走了。玉莲说这里已经叫人活不下去了,她要去别处讨生活。她一走,破庙里就剩下白惊蛰和天宝娘两个人了。没了玉莲,本就破落的容身之所愈发冷清。   春季多雨。   一天夜里突然下起了雨,电闪雷鸣。破庙里滴滴答答的,四处漏雨。外面一会儿雷声轰轰一会儿闪电噼里啪啦,似乎随时能将这间破庙劈成两半。   一道惊雷“啪啦”一声,划破天际,仿佛在额前炸开,白惊蛰被吓醒。一睁眼就伸手在周围摸了摸,发现原本睡在自己身边的天宝娘不见了,心里害怕,撇着嘴嘴角颤了颤,一个没忍住,张嘴哭了起来。   不过任她哭得满脸涨红,也没有一点声音,几乎哭得背过气去。   破庙里的门被风吹开,天宝娘出去关上,一回来就看到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疼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天宝娘身上的衣服有些凉,但贴得近了,还是能感觉到柔弱的体温。被人这么抱着,白惊蛰觉得没那么害怕了,慢慢缓了过来。   “想睡觉吗?”天宝娘问她。   白惊蛰时不时地啜泣两下,趴在她怀里,摇摇头。   “那想听故事吗?”   白惊蛰抬起头,看她。   天宝娘不禁浅笑,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抱着她靠坐在一根木柱子上,用一件破布衣衫裹着她,一如以前给儿子讲故事那样,徐徐开口:“今天我们来讲一个大将军的故事。”稍微一顿,“咱们大晋有一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叫白守川。”   一听这名字,白惊蛰猛地抬头看向天宝娘。   后者全然没有发现怀里的小姑娘的异样,继续讲着,“这位大将军可谓是百战百胜,只要有他在,就能护得一方百姓平安,免受战乱流离之苦。百姓们都说他是守护神。”讲着讲着,声音忽然弱了下来,渐渐陷入某种情绪里,“要是咱们柳州也能有这样一位将军的话,那我们一家人就还在一起。天宝的祖父祖母都好好的活着,爹爹也没有被拉去当兵,天宝也好好的待在娘亲身边,受父母疼爱。”   白惊蛰呆呆地看着她,看到眼泪从她脸上划过的时候,小小的手握成拳头用力地在心口上压了压,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满得要喷出来,撑得她难受。就好像是一颗种子刚在身体生根发芽,转眼之间便长成了参天大树。   深夜里,窗外透进来微弱的光亮。   白惊蛰动了动,坐直身体,扯着衣袖替天宝娘拭去眼泪,而后目光深深的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张还有不少细长伤疤的小脸上满是郑重,先是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伸手抱住天宝娘。   她说,   我,会保护你。   读懂了她的话,自从孩子走丢后再没流过一滴眼泪的女人,忽然湿了眼眶,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chapter 13   据《百蛊杂说》载:“灵犀,双生,黑白,奇毒,以活人为宿。喜阳,遇雨则眠。中双生者互生爱慕,虽多无善果,仍冠以情蛊之称。然,自古阴阳相生,物极必反,若可贴身而养,此蛊则为世间珍奇,有异香,人不可查。纵相隔千里,其白者可闻香而寻黑。然贴身饲养之法甚秘,未传于世,故世人鲜知,灵犀即为万金难求之,寻香。”   深夜,大雨倾盆。长孙兰夜负手站在一间荒废已久的茅舍阶前,手里握着一只穿着红线的镂空玲珑花纹银坠。原本还活蹦乱跳的白灵犀因这一场大雨忽而陷入深眠,她的消息也随之消失。而先前戴着灵犀蛊的手腕上,如今缠着一条今天从密林里找到的绸布。   布上的花色跟她被掳那天穿的衣衫一样。   “殿下。”吟冬拎着一个药箱从后面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跟一旁的彦青对视了一眼后,冲着长孙兰夜的背影低低叫了声。   长孙兰夜抬眼,透过密密的雨幕看进深深的夜色之中,片刻之后收回,“包扎好了?”声音一如往常,不过冷清之中又带了一丝沙哑。   白惊蛰不见了,将军府和祁王府都派了人出来寻,元朗也跟着一起。今日入密林前遇到两人,双方交上手,元朗不慎受伤。   因在这枯风岭失去方向,为了少耽搁时间,商议之后,白守川带着人连夜冒雨沿林外的小溪往白惊蛰更可能去的下游找。元朗受了伤,而一行人只有吟冬懂药石之术,元朗便只好留下来跟着长孙兰夜一行待雨歇后往上游找。   “是。皮外伤,未伤及筋骨。”   “嗯。”   “殿下,这两人如何处置?”彦青看向前面被悬于树上的一男一女问。   两人皆是身受重伤,悬在稍空旷之地,无甚遮挡,被大雨冲刷得奄奄一息,血和雨水往下滴。   长孙兰夜抬眼看过去,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怜悯,“放下来吧。”   言罢,檐下一道黑影飞身而出,悬着两人的绳子被人利落斩断,不过眨眼之间,两人被拎至茅屋前。   这边有树林荫蔽,雨要小些,终于得以喘口气,女子眯着一只肿得睁不开的眼睛,笑得轻蔑,“都说大晋祁王为人光明磊落,没想到也不过是个乘人之危的宵小之辈。”   “若不是那个老秃驴搅事,耗了我们不少力气,今日我定取你们狗命!”一旁的戚四愤愤不平。   面对两人的挑衅,站在檐下的那人表情未有一丝波动,声音也淡淡的,“通天门风二娘,足智多谋,现在是要放弃你们在我这儿的最后一点价值吗?”   风二娘透过雨幕看着长孙兰夜,勾唇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毕竟能在她刻意隐藏自己身手的情况下,能叫出她名字的人放眼天下屈指可数。   “既然知道我们是通天门的,想必你也听过我们的门规吧,‘凡杀我门人者,满门屠之’。”戚四不屑。   可长孙兰夜连看都不看他。   世人皆知,大晋祁王从不杀生。风二娘心下转念,忽轻笑出声,“我二人的价值?无非有二,一是那个小丫头的去向,二是拿谁钱财替谁消灾。那我便告诉祁王你也无不可,那小丫头因那老和尚多管闲事,跑了。那老和尚又不小心掉下悬崖,我们实在是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不然您去悬崖底下找找老和尚的尸体问问?”   面对她的戏弄,一向好脾气的彦青也沉了脸色。   说完见对方没有动手,风二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至于第二个问题,恕我无可奉告,毕竟坏了规矩可是要死人的。”   话音未落,风二娘突然定住,血像细蛇从眉心爬了出来,在脸上肆意蔓延,人像脱了线的木偶骤然倒地,两颗遁地雷从手里滚出来。   见到风二娘惨死,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戚四双目瞪圆,看向檐下的时候满是惊惧,无奈雨太大,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连滚带爬的往前跑,跑着跑着心口冒出一柄长剑。   栽倒的瞬间忽那个极悦耳的声音响起——   “世上的人都说祁王从不杀生,可是,被杀了的人不都在地狱里吗?”   *   这场雨,一连下了好几天。白惊蛰也已经在破庙里呆了好几天没有出去过了。   “吱呀”一声,那扇破门被推开,天宝娘手里拿着一把破油纸伞躬着身体走了进来,快步走到后室。   白惊蛰蔫蔫地躺在枯草堆上,听到脚步声慢慢地转过头,一双大大的眼睛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天宝娘像是拿什么宝贝似的,从衣服底下拿出一个缺了口的陶罐,然后跪在枯草堆旁,伸手把已经饿得没有力气走路的孩子抱在怀里,将陶罐喂到她嘴边,“来。”   白惊蛰睡得迷迷糊糊的,也顾不上是什么,只要是喂到嘴边的东西,下意识地抱着往嘴里灌。喝了没两口,陶罐里就见底了,白惊蛰还死死地抱着罐子,但是任她如何用力,也再吸不出一口汤汁。   尝试了好几遍,确认的确是没有东西之后,白惊蛰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罐子,一抬眼看到面前的天宝娘,再一看那见底的陶罐,顿时歉疚不已。   看出她歉意,天宝娘笑着摇头,“没事,我已经在山下吃过了。”说完,见她似乎不相信,又道:“我真的是吃过了的,不然怎么会只有这些。”   白惊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而后迟缓地点点头。   翌日,天终于放晴。许久不见的好天气,让人心情都好了起来。   今天放的饭也很不错,一人一碗稀粥,另加三个馒头。   白惊蛰从天宝娘手里接过一个馒头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像是在梦中,开心得不得了。谁能想到那个山珍海味摆在面前都还挑挑拣拣的大小姐,如今竟然会因为得了一个馒头便如获至宝。吃完一个,她还没全部咽下去,天宝娘又把剩下得一个馒头递给了她。   白惊蛰推了回去。   “你吃吧,一人三个呢,我已经吃了一个了。”   白惊蛰摇头。   “那这样吧,这个我们两一人一半。”天宝娘说着将馒头掰开,一大半给了白惊蛰。   白惊蛰接过来,看看自己手里的一半,再看看天宝娘手里的一半,默默再将自己的一半对半,直接压在天宝娘嘴边,要她吃。   天宝娘本想说不用,刚一张嘴,小丫头就把那块馒头硬塞进她嘴里了。看她吃下,小丫头笑得眉眼弯弯,天宝娘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   这一顿算是这段时日以来白惊蛰吃到的第一顿饱饭。一个半馒头下肚,再加半碗稀粥,精神好了不少。这么多天没怎么出过门,又难得好天气,白惊蛰吃了饭就在院子里玩。   天宝娘在屋子里收拾了一会儿,然后跟白惊蛰说自己有些累想休息休息,下午就在屋里睡觉。   知道天宝娘天天去村口拿吃的很累,白惊蛰懂事地没有去吵她,玩累了就进去挨着她睡,睡醒了发现她还没醒,自己又去外面坐着。   天色渐渐暗下来,天宝娘还在睡,白惊蛰坐在外面的石阶上,手里拿着一支枯枝,百无聊赖地上下晃动着,时不时地往屋里张望一眼。等到夜色四合,忽然起了风。夜风吹过破庙后面的那一片林子,发出奇怪的声音,白惊蛰觉得害怕,跑进屋去叫天宝娘。   借着朗朗月色走到枯草堆旁,蹲下身伸手去摇了摇天宝娘,对方却没有反应,白惊蛰又用力地摇了两下,还是没有反应。突然有些着急,哼哼着不住地去摇她,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白惊蛰一下慌了,眼泪汪汪的快要哭出来,不过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还是知道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就要去找人帮忙。   也不知道哪儿的胆子,白惊蛰出了破庙急急忙忙地往山下有灯的地方跑。   进了村子里,到处都是人,白惊蛰抓着人就要他跟自己走,却一次次被推开。找不到愿意帮忙的人,她急得直哭,泪眼朦胧中,看到一群巡夜的官兵,不管不顾扑上去抓着一个人的衣袖。   “去去去,一边去!”   白惊蛰被毫不留情地推倒在地,顾不上喊疼,生怕他们走远,赶紧爬了起来又追上去,又抓着一个人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拼了命地想要说话,但哪怕使出全身力气,也只有一些低哑的声音。   发现她是哑巴,那个被抓住官兵用力一拂,便让她再次摔倒在地,“哪儿来的哑巴,滚远点!”   等她再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腿蹭破了一大块皮,血掺着泥沿着腿往下淌,一瘸一拐地去追,却再没能追上。   长长的街上全是人,白惊蛰孤零零地站着,一只手揪着另一只手,手足无措,看着那群走远了官兵,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因她刚才跟官兵那一番纠缠,人群里有人认出她是天宝娘捡回来的那个小哑巴,上前来。   “丫头,你急成这样子是不是天宝娘出什么事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拄着一截树枝问。   听她说“天宝娘”三个字,白惊蛰知道她是认识的人,眼泪都来不及擦,忙不迭地点头,然后拉着她就往山上走。   老奶奶折身又叫了几个人跟着她们一起。大半夜去那破庙,有人不情不愿,嘴里说着些不好听的话。   “别抱怨了,咱们这些孤苦伶仃的人,都是你帮我我帮你,到了最后轮流收尸。”老奶奶淡淡地说了一句,后面的一段路再没人说话。   *   白惊蛰又听到了那个字——“死”。   他们说天宝娘死了。她不太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只记得以前爹爹跟她说过,人死了就像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不明白就有些木楞,呆呆地站在边上,听着别人说。他们还说,她身上生了疮,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现在村子里的人这么多,要是起了瘟就完了,然后有人急匆匆地下了山。   看着那人匆匆离开的背影,白惊蛰跟到门口。   他是不是去请大夫去了?是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的人还能叫回来?   白惊蛰扒在门边,等啊等,然而最后等来的却不是大夫,而是官兵。   那些官兵一进来就拿几张草席将天宝娘一裹,放在架子上抬了出去,经过她面前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他们在说——   “这个直接在山上挖个坑埋了就是,干嘛费这些力气非要抬到乱葬岗去烧?”   “你个猪脑袋,咱们吃的水都从这山上来。要真是瘟疫,那这里的人非得死绝不可!”   白惊蛰猛地抬头,他们要烧了她?!   白惊蛰忽然发疯一般扑过去抱住一人的腿,不让他们把她带走,却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直直撞在一个柱子上,当场撞得耳朵里嗡嗡直响,半晌没有缓过来。   那个官兵之前在村子里也被她拦住过,现在见又是她,恶狠狠道:“你再敢老子的路,信不信老子一刀捅死你!”   老奶奶走过去将白惊蛰挡在身后,赔笑道:“官爷官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一个黄毛丫头计较。”   等那官兵转过身,老奶奶才蹲下身扶白惊蛰,见她头上那个已经出血的大包,关心道:“丫头,你没事吧?”   听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白惊蛰身形晃了晃,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一见那几人已经出了门,当场红了眼,抬腿就要去追,却被老奶奶拦住。   “丫头,别追了。”   白惊蛰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他们会烧了天宝娘,她说过她会保护她的,她怎么让别人烧死她!死命挣扎,好不容易挣脱,白惊蛰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chapter 14   一直到了村口,白惊蛰才追上他们。   明明浑身都在发抖,眼睛里却没有一滴眼泪,反而红得可怕,白惊蛰从那架起来用来照明用的火堆里抽出一长块木头,双手拿着,发足狂奔,拖着一条长长的火蛇砸向方才踹她那人的后背。   然后就听有人痛呼一声,随即一声闷响,那裹着天宝娘的草席掉落在地。   被打的那人脸痛到扭曲,回头一看她,怒不可遏,拔剑,“小崽子,看我今天不宰了你!”   看着那剑直直朝自己刺过来的时候,白惊蛰猛然回想起之前爹爹逼着她练功的场景,根本没有思考,身体下意识就做出了反应,险险避开。   来去几次,竟没将她拿下,其他的官兵也都拔了剑,成圆将白惊蛰围在中间。   白惊蛰眼睛血红,一眨不眨地看着四周手持长剑的人,双手握着那块长木,她一动便拽出一条的火蛇。   突然,右侧有人朝她扑过来,她迎了上去,却没发现后面也出现了一柄长剑,直指她后心。   “叮!”一声清响,那剑掉落在地。不等几个官兵反应,自己手里的剑也都通通掉了地,还来不及弄清是怎么回事,膝弯倏尔一软,全跪了下去,惊而回头。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群人,看样子不太好惹。方才走在最前面的官兵站出来对着为首的那人道:“你们是何人?胆敢阻拦官府办事,小心你们的脑袋!”   只听那人缓缓道:“永州,长孙兰夜。”   一众官兵大骇,跪地叩拜,战战兢兢,“参、参见见祁王殿下。”   白惊蛰缓缓回头。   看清白惊蛰的模样,吟冬和彦青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元朗不由瞪大的双眼。而长孙兰夜,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那双桃花眼静静映出她样子。   夜深,雾浓。她站在人群中间,身后火光跳动,像一只被抛弃后拼死挣扎的小兽,双眼血红,胸口剧烈起伏着。见到他,却只是隔着雾远远地、远远地看着。   不哭,不闹。   长孙兰夜翻身下马,在白惊蛰注视的目光中朝她走了过去,最后在她面前站定,伸手想将她手上那块火已经快要熄灭的木块拿过来,却发现她突然拽得很紧,浑身紧绷,眼里充满了戒备。   心里一刺,长孙兰夜缓下动作,柔声道:“蓁蓁,别怕,是修颐哥哥。”说完蹲下,拉过她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切实摸到之后,白惊蛰定定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嘴巴抿得紧紧的,眼泪却齐刷刷地直往下淌。可就算委屈伤心成这般,她也就是这么站着,没有要他抱,甚至都没有去攥他的衣角。   确认之后,白惊蛰下意识松了手,那木块就掉在了地上。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不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眼前一黑,人就倒了下去。   长孙兰夜一惊,一把揽住了她,继而将她抱了起来。但不知为何,抱起来之后突然顿住。保持着抱着她的这个姿势,背对彦青他们,久久未动。   “殿下。”身后众人觉得不对劲,吟冬便唤了一声。   因这声音,长孙兰夜才回过神,抱着白惊蛰折了回来。还差几步走近,却被突然下马的元朗伸手拦住去路。   长孙兰夜停下,转头看他。   元朗不说话,只不过抢夺的意思明显。长孙兰夜半步不让,两个人默默对峙着,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见状,吟冬上前,眉间微蹙,“殿下,还是先让我看看蓁蓁小姐吧。”   她额头、腿上都有伤,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伤,越快处理一下越好。   知道吟冬的医术,这次元朗并未阻拦,默默收回了手。   长孙兰夜将白惊蛰放到吟冬怀里。   吟冬刚一接过,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不禁猛然抬头看向长孙兰夜。   此刻吟冬才明白为什么刚刚殿下抱着蓁蓁小姐久久没动,因为怀里的人实在是太轻太轻了,轻到真的就像一张纸一般,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走。   “去马车里吧。”长孙兰夜道。   “是。”吟冬抱着白惊蛰上了马车。   于是那辆跟了一路的空马车现在终于有人坐了进去。   长孙兰夜从元朗身边走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徐徐道:“一时兴起的亲近,带给对方的常常是磨难。若是并未想清楚,请离她远点。”   闻言,元朗浑身一震,嘴巴微张。片刻之后,别过脸,垂下眼睑,掩住了眼里满满的歉疚与后悔。   如果,如果那天他没有负气甩开她,将她一个人留在身后的话……   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彦青。”   “殿下。”彦青上前。   长孙兰夜看了眼地上那被一张草席裹起来的女人,道:“厚葬了吧。”   *   在找到白惊蛰之后,长孙兰夜便让人放出信号通知白守川。是以他们一行人刚到将军府,白守川紧接着就到了。   白清在大门口等着。白守川翻身下马,快步上了台阶,看到白清就问:“蓁蓁呢?”   “小姐已经送回桃夭院了。”   闻言,白守川就直奔桃夭院,白清紧随其后。   “她情况怎么样?”   “祁王殿下提前通知了付先生,现在还在诊脉。”   白守川不再多问,只加快了脚步。   *   桃夭院。   虽白惊蛰年纪尚小,但为周全起见,长孙兰夜和元朗都等在外室,内室除了付先生都是女眷。   白守川匆匆进屋。   “将军。”屋里的下人见到白守川齐齐行了礼。   白守川抬手示意不必,见长孙兰夜站在一旁,止步,走到他面前,深深一揖。   长孙兰夜回礼,“将军先去看看蓁蓁吧。”   白守川点头,往内室走去,进去之后见付先生正在施针,不由敛了敛呼吸,走过去站到床边,目光深深的看着床上的孩子。   十来天不见,原本圆圆的小脸瘦了一大圈,毫无血色,额头上还有伤。一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其他伤,白守川不由双手握拳,察觉到之后默默将双手背在背后。   良久,付先生才收针起身。   白守川压低声音忙问:“付先生,怎么样?”   付传慈抬头看了他一眼,宽慰道:“放心,没什么大碍。”   一听说没有大碍,白守川悬了这么久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来,我们出去说。”付传慈先往外走。白守川看了眼白惊蛰后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内室。到了外室,付传慈将白惊蛰的情况细细道来。   “她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多修养几日便会好转。一直昏迷不醒,乃饥寒所致。待她醒来,慢慢喂她些吃的就好。不过记得最开始要清淡,忌油腥。另外,她被人喂了哑药,虽毒性虽烈,不过她体质特殊,我刚刚也已经施针为她解毒,应该苏醒之后便能渐渐开口说话。”   听完,白守川沉默了好一阵,而后朝付传慈深深一揖,“多谢付先生。”   付传慈连忙扶住他,“白将军言重了,治病救人是我该做的。”   得知白惊蛰没有大碍之后,长孙兰夜跟着付传慈一起离开。   想到元朗身上的伤还没好,加上这一路奔波,白守川便让他先回屋洗漱休息,自己留了下来。   白守川坐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儿,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   白惊蛰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在梦里感觉自己因为太饿轻得都要飞起来了,慢悠悠睁开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脸,只不过有些模糊看不清,只隐隐觉得是熟悉的人。迟缓地眨了眨眼,好半天视线才清明,一见是爹爹,眼蓦地就红了,“爹爹……”声音极其沙哑。   意外发现自己能说话了,白惊蛰一激动,却因为太急突然咳嗽起来。   白守川眉头紧锁,和着被子将她抱起来,放在怀里,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   本来就没有什么力气,这一阵咳嗽闹腾完,白惊蛰有气无力地靠在爹爹怀里,柔弱得看得让人心疼。   蓉姨不由红了眼,而后忙将准备好的小粥端过去,“老爷,先喂小姐吃点东西吧。”   白守川就一手抱着白惊蛰,一手拿着勺子舀了粥,吹了吹凉,再喂到白惊蛰嘴边,“蓁蓁,来,张嘴。”   虽然饿得不轻,不过大概是饿到了极致,好不容易见到吃的白惊蛰兴致缺缺,喂一口就吃一口。   一小碗热粥下去,白惊蛰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靠在爹爹怀里又眯了一会儿,再醒来的时候精神好了许多。   “爹爹。”白惊蛰从自家爹爹怀里抬头。   “嗯?”白守川应声低头。   白惊蛰稍微挣了挣,想要从爹爹怀里下来。   “怎么了?”白守川不解,见她似乎有事要说,便松了手,只虚虚地放在她身侧,以防她摔倒。   白惊蛰慢吞吞地爬到床上,身上的被子滑落,身上一件雪白的寝衣,最后面对白守川跪坐着,那张巴掌大点的小脸上满是郑重。   “蓁蓁?”从未见过自家女儿这般模样,白守川不由诧异,又隐隐觉得不安。   “爹爹,蓁蓁想求爹爹一件事。”因为刚刚能发出声音,白惊蛰停顿了好几次才将一句话说完。   白守川侧坐在床边,见状,不禁摸了摸她的头,眉间微紧安慰道:“不着急,爹爹会在这儿一直守着蓁蓁的,有什么事等蓁蓁好了再说也可以。”   白惊蛰坚定地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蓁蓁……想要成为跟爹爹一样的人,想要像爹爹一样能保护很多很多人。”说着挺直腰板,双手叠放在额前,深深地朝着白守川拜了下去,“求爹爹教我。”   因她这一拜,白守川心头一震。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小小的孩子身上,仿佛就在昨天,他才从稳婆怀里接过她。刚出生的她,那么小,小到他一只手都能托起她。她跟她娘亲一样漂亮,聪明伶俐,是他的掌上明珠。可是,一眨眼,她便已经长到这么大,跪在他面前说想要成为跟爹爹一样的人,想要能保护别人。   他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一向流血不流泪的大将军此刻眼里却隐隐有泪光闪动。白守川慢慢抬起手,本想摸摸她的头,却临了改变注意,手最终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缓缓、沉沉地拍了两下。是允诺,是鼓励,是带着不舍和怜惜之爱的,一位父亲对女儿最真挚的祝福。   看着这一幕,蓉姨转过身偷偷抹眼泪。   窗外春/光正好,万物新生。   唯独廊下的少年被阴影笼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如果在看文翻评论区的时候,发现自己跟某个小天使有一样的疑问,需要我进一步解释的,尽量重新留个言哈。因为我用APP比较多,APP没有留言自动置顶功能,有时候会看不到。 当然如果不是问题,那就怎么留都不是问题了~   ☆、chapter 15   今年夏天来得格外早。仿佛暮春刚过,盛夏便至。   辰时将到,日头已经明晃晃。阳光穿过白家祠堂前的几株百年老树洒下来,照得整个祠堂通透敞亮。今天,一向肃静的白家祠堂跪满了人。   白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白家人,旦开始以白家军统帅之要求教导,皆要敬告先祖。   白惊蛰一身红色骑装,跟着爹爹站在最前面。休养了一个多月,身体已大好,脸上肉了不少。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自她被掳到现在两月不到,但短短两个月,原本圆圆胖胖的小球像脱胎换骨般,高了也瘦了,终于有了点女儿家的模样,也多了分叫人分不清辨不明的东西。   白惊蛰微微仰着头看着面前那些白家先祖的牌位,忽而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唇。   “小姐。”白清拿着两柱香走了过来,先递给了白守川一柱,剩下的一柱递给了白惊蛰。   白惊蛰伸手接过,待父亲跪下之后也跟着跪下。   白守川将手中的香举至眉前,声音浑厚,“白家列祖列宗在上,守川带小女惊蛰前来敬告,自今日起,将以统帅之要求来教导她,以期将来堪当大任,保卫大晋疆土,扬我大晋国威。愿列祖列宗护佑。”   言罢,祠堂的所有人齐齐叩拜三次。   白清将白守川和白惊蛰手里的香小心供进香炉。   白守川起身,站到白惊蛰面前,面对众人而立。白清双手捧着一把新铸的长剑呈给白守川。   大晋白氏,以治军之才闻于朝堂,以破云剑法名于天下。破云剑法与南越皇室秘传的天一诀并列天下第一剑法。白家人个个剑法了得,因各自佩剑不同,老百姓有时会通过佩剑来分辨持剑的人是谁。白守川的佩剑名其苍,未任白家军统帅之前,坊间便以白其苍来称呼他。   白守川稍微侧身双手从白清手中接过长剑,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儿,沉吟片刻才道:“此剑名‘纯阳’,爹爹希望你品性纯正,所学之物皆用于正途,切不可行不忠不义之事。”   白惊蛰挺直了后背,不躲不避地迎上爹爹的注视,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过了一会儿,双手高举,低头,“蓁蓁谨记爹爹教诲,定不负爹爹与列祖列宗的期许。”   白守川将剑递了出去,不知为何,却在半空中稍微停顿了一下才将纯阳剑放到白惊蛰手里。   手里切实的一沉,白惊蛰不自主轻轻颤了一下,愣了愣,先将纯阳剑高高举起,再缓缓放至身前。   白守川退到一边,面对着排得整整齐齐的牌位,目光却不由落到亡妻的牌位上,声音缓缓:“磕头吧。”   白惊蛰应声俯身叩拜。   *   敬告礼结束之后,白惊蛰带着阿春回了桃夭院。   刚一坐下,白惊蛰就开始叫嚷,“阿春,我好饿,快去给我找点好吃的!”从起床到现在,她连一口水都没喝过,已经饿得不行了。   自从白惊蛰遭险,瘦得不成人形回来之后,府中上下对她吃东西看得比以往还要重。听她喊饿,阿春连连应声,忙折身出门直奔厨房。   “小姐。”阿春前脚刚走,蓉姨后脚就捧了个妆奁进来了。   一见蓉姨手上的东西,白惊蛰不等她开口,抢先道:“蓉姨,这些首饰是我赏出去的。喏,梳妆台上还有两个盒子,一个给你,一个给阿春。”   “小姐。”蓉姨不赞同,“您首饰本就不算多,现在全赏了下人,以后自己用什么啊?”   “我以后不用了。”白惊蛰答得干脆,“我要开始跟着爹爹读书练功,还要学带兵打仗的事,这些东西戴着不方便。”   闻言,蓉姨哑然。   白惊蛰不解地看着她,正要叫她,却因为忽然出现在蓉姨身后的人,注意力一下转了过去。   “元朗!”顿时眉开眼笑。   这还是她回来之后第一次见元朗,虽然蓉姨和阿春时不时会拿来一些各种好吃的点心,说是元朗叫人送过来的,他忙于功课抽不开身也不让人去打扰,所以一直没有见到人。本来以为今天敬告礼的时候能见到,结果因为元朗不算是白家人不用去。白惊蛰刚才低落了一会儿,没想到他竟会过来找自己,一时高兴不已。   白惊蛰将纯阳剑放在小几上,蹦蹦跳跳地跑到元朗面前,眼里满满的笑意。然而,后者只跟她对视了一眼便立马移开视线,好像在躲避什么。   “嗯?”白惊蛰疑惑,歪着头追着他的视线跑,元朗却一直躲着她的目光。   “你怎么了?”白惊蛰忍不住问,“是因为一直念书太累了吗?”   元朗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看了看蓉姨。   蓉姨会意,放下手里的妆奁,福了福身默默退了出去。   白惊蛰目送蓉姨出去,等蓉姨的身影消失后才慢慢收回视线,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耳边忽而响起元朗的声音。   “我想你可能不太想见到我。”   白惊蛰倏尔回头。她从来没有见过元朗这么低沉,声音压得很低,好像大声一点会让自己失去控制。   “为什么?”   因这一句,元朗不由回头看她,犹豫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开口,“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本以为会被讨厌、被怨恨,再三斟酌才问出来的话,结果全被她问了回来,还是那般坦然的问了回来,看着她,元朗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身体,脱口而出,“不要学破云剑法。”   白惊蛰睁大眼睛不解看他。   少年的嘴角轻轻颤动,不知是用多大勇气道:“要你读的书,我替你读;要你学的武功,我替你学;不管什么,别人要你做的所有事,我都可以替你做。”   白惊蛰眼睛一眨不眨,也不说话。   片刻之后,元朗在她的注视中败下阵来,默默将脸别开,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你就去那些你喜欢做的就好了。”   白惊蛰看着他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此刻的元朗,她觉得他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半晌,白惊蛰上前一步,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他。   因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元朗猛地僵直身体。   她个头只到他胸口,脸贴在他身上,像个小大人一般道:“修颐哥哥说,人不能一直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哦。”   说完,退开一分,仰起头,“修颐哥哥还说,让我学东西并不是要我跟谁比,而是如果有一天我有想要保护的人和事,可以保护他们。”   元朗看着她,“我来。我会为你保护好他们。”   白惊蛰忽而眉眼弯弯笑着,“可是,元朗也是我想保护的人啊。”她全然没有注意到少年听到这句话诗脸上的错愕,继续道:“我想保护你们,所以我要变得跟爹爹一样厉害。”   门外。   白守川低声对跟在身后的阿春说了一句,“端进去吧。”   “是。”阿春有些不解,将军专程过来,结果现在门都没进就要走,不过她并未多问,应声后端着点心就进了屋。   白守川默默转身离开,路过迎雪亭时,看到湖中莲叶初绿,想到她娘亲生前最喜欢莲花,不由走到栏边,久久伫立。   一阵微风过,白守川喃喃低语,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谁说。   “以前一心盼着她快点长大,快点懂事。现在长大了,也懂事了,可最怅然若失的竟然是我这个做父亲的。”   *   “没吃饭吗?再来!”白守川手持木剑厉声呵斥。   对面的白惊蛰双手握剑,直喘粗气,一双眼睛微微泛红,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夜色茫茫,细雨蒙蒙。整个练功场就只剩下白守川和白惊蛰。   白守川挽了个剑花,摆出迎战的姿态。白惊蛰深吸一口气,提剑冲了过去。   然,气势汹汹的剑锋在即将碰到至亲的时候还是收了锋芒。   而这一寸收敛露出的弱点便被对方轻而易举抓住,“咚”一声,应躲避不及,白惊蛰摔倒在地,牙关咬得死死的才忍住没喊疼,眼里泪花直打转,还没缓过来身后就传来爹爹的声音。   “就这点能耐吗?我看你就是跟以前一样,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我不在家的时候根本就没好好练功。”   本来差点就落下的泪在听到这话强忍了下来,白惊蛰拄着木剑自己站了起来,面对白守川站着,双手重新握剑。手上缠了纱布,松松紧紧好几次才找到自己觉得最合适的姿势。却因为太用力,纱布下那些生生磨出来的口子又开始渗着血,虎口的地方已染红了一小块,不过她全然没有察觉,将剑锋直指白守川。   “还不放弃吗?”   “不!”双眼通红。   “……疼吗?”   猝不及防的一句关心,眼泪因这两个字忽然失了控,白惊蛰却不敢放任自己,慌忙抬手横臂一抹,又恢复严阵以待的姿态,“不疼!”   “出招吧。”   白惊蛰提气,大喊一声冲了过去。   “啊——”   白守川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看着她径直朝着自己冲来。一个恍惚,仿佛回到她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小小的人儿摇摇晃晃走几步扑进他怀里,被接住的瞬间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像个弥勒佛。再一眨眼,她便长大了些,每次他从军营回来,她是第一个冲出门的,从来都没怀疑过爹爹会接不住她,安心往他怀里扑。突然一阵凛冽剑气袭来,将他一下拉回现实,她的剑已近在咫尺,再无半分迟疑。一抹欣慰笑意在白守川脸上一闪而过,持剑飞身迎上。      ☆、chapter 16   长剑破空,泠泠吟啸,“叮”一声,两者互格,竟是谁也不输半分。   “好!”校场上的士兵围了一大圈,见状不由齐齐大声叫好。   执剑两人顺势倏尔贴近,面对面,近在咫尺。   明眸皓齿,一双杏眼笑意盈盈,明明一个娇俏姑娘却一身男儿装束,意气风发。对面的少年脸戴银半面,一双深邃星眸叫人过目不忘,身姿挺拔,高出那姑娘一头。   “你说今天我们能分出胜负吗?”少女一边暗自发力一边笑容不改地问。   少年只看了她一眼,没答话,默默抗住她的攻势。   两人都不甘示弱,却谁也占不了半分胜算。   “少将军!”见两人久久对峙,围观的士兵中有人振臂一呼。这边有人呐喊鼓劲,站另一边的也自然不甘示弱,大喊:“朗少爷必胜!”   你都必胜了,我自然不能输。   “少将军无敌!”   “朗少爷必胜!”   一时间,校场上的人恨不得分成两队一决高下。   站在人群中间的两人对视一眼,在众人的呼喊声中默契地齐齐收了剑,弄得刚才还势不两立的两方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终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白惊蛰挑挑眉,剑指元朗撂下话。   “嗯。”元朗退开两步站定,收剑入鞘。他一身玄衣,一如他这个人一般,谨慎寡言。   几年过去,白惊蛰还是觉得他脸上那张银半脸有些碍眼,总让人像揭开面具看个仔细。   几年前,元朗出门时遇袭,受了不少伤,脸上也未可幸免,任是付先生的医术,脸也还是留了疤。她当时还在拜托修颐哥哥,想试试看还有没有其他办法的,结果有一天元朗突然告诉她不用再费心了,也自那天起他便一直戴着银面。   这大概就是将军府里的人的命运吧,猜不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突然出现一群要你命的人。   她是,元朗也是。   “蓁蓁!”突然有人叫白惊蛰,打断她的思绪。   众人纷纷循声看去。只见那点将台上站着一身穿铠甲的校官,身长八尺,虎背熊腰。   白惊蛰远远地喊了一身,“琦叔!”   白琦,八校之一,白守川的左膀右臂,自白守川接任白家军统帅起便跟着他,两人私交甚笃。   见校场上那群看热闹还未散去的人,白琦喝了一声,“干什么呢?都练功去!”一时,众人做鸟兽散。   白惊蛰收了剑快步走了过去,站在他跟前,微微仰头道,“琦叔,你找我?”   白琦跳下点将台,笑笑,声音浑厚,“刚刚府里来人,你爹让你马上回家,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吧。”   白惊蛰是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进军营,到现在已经在军营里混了五年。最开始就是跟着爹爹来军营里看看,多是留宿一晚,第二天便回家去了。后来随着年纪慢慢变大,在军营里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次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回过家了。   “出什么事了吗?”白惊蛰不由问。   爹爹之前也一直在军营里,不过前两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匆匆忙忙的就回了家,现在又让她赶紧回去,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白琦冲她一笑,神秘兮兮地道:“听说是来了个大人物,你不是最喜欢热闹了吗?”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下来,摆摆手,话锋一转,“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看样子是从琦叔这儿问不出什么来了,白惊蛰若有所思地转过身,念念叨叨:“大人物?”   哪个大人物?   百思不得解。   一抬头,发现元朗还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她。   三年前,不知道元朗是怎么说服了爹爹,开始跟她一起出入军营。这其中原因,白惊蛰到现在都还很好奇,不过两个当事人皆是守口如瓶,半点不透露。   走近些之后,白惊蛰看出元朗眼中的询问,道:“琦叔说来了个大人物,爹爹让我们赶紧回家。也不知道是谁,走吧。”说完往马厩走去,元朗什么都没多问,默默跟上。   不一会儿,两匹快马急出军营。   *   永州城。   今日天气晴好,大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小摊小贩热络吆喝着,孩子们三五成群的在街上追赶玩闹。   突然,一辆疾驰的马车冲到街上。那驾车的人仿佛眼盲一般,见了人也不拽马缰,反而扬手一鞭抽下去,马儿吃痛跑得更快了。见状,人群急忙躲让。一路过去是人仰马翻。   从没见过这么横行霸道的,人们不由纷纷侧目,却没有一人认出这是谁家的马车。   马车风一般过了四通酒楼门前,众人皆做鸟兽散,剩下一个模样两三岁的孩子站在路中间,手里拿着根冰糖葫芦,全然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   “安儿!”   一位二十来岁的妇人被夹在人群中间,看着孩子站在路中间却过不去,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眼看着那马车就要从那孩子身上碾过,人群有人倒吸凉气,有人已经吓得蒙住了眼睛。   “小心!”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身急喝,人们齐齐抬头,却只见两道身影一掠而过,一眨眼已至马前。   那横冲直撞的马因这突然出现的两人受了惊,正要发疯冲出人群,却叫一位玄衣少年拽住了马缰,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长嘶,下一刻便被生生拽落了地。   有人认出这少年正是将军府收养的那位少爷,不由叫好。   不过这马停下了,原本在路中间的孩子竟没了踪影,众人四下张望找寻一阵,才在路边的人群中找到。   孩子被人抱着,手里还拿着那串冰糖葫芦,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摸了摸抱着自己的人的脸,咧嘴一笑露出小米牙,“姨姨~”   白惊蛰倒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叫,新鲜不已,也笑。   永州城里怕是没人不认识白惊蛰。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小时候圆乎乎的像个球似的,现在越长大与曾经名动南境的将军夫人愈发像了,但或是因为从小被养在军营里,比起她母亲的温婉多了一分飒爽英气。   见有惊无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安儿……”那个妇人惊魂方定,好不容易挤了过来,泪眼婆娑。   白惊蛰把孩子递了过去,见他长得甚是可爱,忍不住正要叮嘱两句,却被人抢了先。   “好大的胆子!你们是何人?竟敢惊了陈大人的马车,小心你们头上的脑袋!”那驾车的随从怒不可遏。   闻言,白惊蛰脸上的笑意骤冷,回头的瞬间忽又扯出一个笑,不紧不慢地走到马车前面,“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小的我是有眼不识泰山,惊了……陈?大人的驾。”   说那个“陈”的时候,白惊蛰故意用了疑问的口吻,摆明就是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什么大人。   不过那随从却没听出来,冷哼一声,“狗东西……”不料刚骂了三个字,突然一根竹筷擦脸而过,一声闷响稳稳扎进了身后的木棱上,吓得脸刷白。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人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是谁出的手。看白惊蛰,笑吟吟的,不太像。再看元朗,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脸,也不太像。一时,不少人抬头张望,难不成这里还有能人?   白惊蛰看了眼差点要了别人命却还是一副冷脸的元朗,眼里笑意浅浅,走到他面前,将他挡在身后,面对着那马车,表面上是在跟那随从说,实际却是对着那马车里一直未露面的人。   “这路,是人修出来给人走的。这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大家都是守着规矩才能相安无事。这人是人,不是狗,也不是这匹马,没长眼地乱窜。”   说着,白惊蛰走近些,凑近看了看那马,像是自言自语道:“咦?这眼睛好好的呢,怎么跟没长似的呢。既然这样,倒不如干脆挖了,炖汤吧!”   “你……放肆!”这回那随从听出她是拐着弯骂他了,从未受过如此欺辱,气得浑身发抖,除了一句放肆竟找不到别的话了。   白惊蛰抬眼,一记眼刀过去,“你放肆。”这回声音里再没一丝笑意。在她身边久了的人都知道,她这是真的生气了。不过只一瞬,一眨眼又换上了笑脸,“你家大人也受了惊,这一直没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吓晕了过去,我看你赶紧带你家大人回去找个大夫看看吧。”   一听这话,那随从也变了脸色,正要去推车门,却听里面的人一声轻咳,随后尖声尖气一句,“走吧。”   “是。”推门的手收了回来。   看那刚才还目中无人的一主一仆现在灰溜溜的离开,围观的人是忍不住拍手称快。等再一回头,准备夸赞一下路见不平的两位,却只看到两个骑马离去的背影。   还未能跟人亲口道上一句谢,那抱着孩子的妇人不由问身旁的一位老伯,“老伯,刚刚那两位少侠是?”   老伯讶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了然,笑笑,“你不是咱们这儿的人吧。”   妇人垂眼,低声应了句,“嗯。”   “那姑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另一位也是府里的少爷。”   妇人虽少闻外面的事,但白家军的名头还是听过的,不过担忧,眉头微缩,“但我看那马车里的人也是非富即贵……”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老伯摆手打断,“这位小姐可不是一般人,别说咱们这永州城了,就算是整个大晋,那也是不能叫人随便欺负得了的。”   听他这么一说,妇人总算是安心一点,转身对着白惊蛰离开的方向轻声道了声谢。 作者有话要说:  扑gai作者扑通跪地,“啊!收藏!?收藏你怎么死了!?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呐!没有你,这个世界就像失去了光,失去了温暖,失去了一切!一切!诶?你们是谁?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放手!放开我!“ “您好。根据晋江大陆的规定,所有死了收藏的作者都要被关进小黑屋。” “NO————” #扑gai作者戏精日常# 如果不能如愿以偿,那就苦中作乐吧~未终结,不言弃。   ☆、chapter 17   白惊蛰一到家就听清叔说,爹爹刚刚出门,未说什么时候回来。   找不到人,白惊蛰和元朗就先各自回屋休息。   白惊蛰一直等到夜里,也没见爹爹回来,正打算睡了,清叔过来叫她,说爹爹现在正在前厅等她。   大晚上的让她去前厅,白惊蛰直觉是有什么事,麻利地将衣服穿好去了前厅。   一到前厅,白惊蛰就看到爹爹正坐在紫檀木椅上,似是刚刚回来还未梳洗,正喝着茶,见她进来,便将手中的茶盏放在身侧的方几上,“蓁蓁,过来。”   白惊蛰感觉气氛不太对,小心翼翼走过去,“爹爹。”   “坐吧。”   白惊蛰在他身旁坐下。   白守川两手放在两膝上,身体微微前倾,“今天回来,路上没惹什么事吧?”   “没。”答得斩钉截铁。   “真的没有?”白守川盯着她。   “真的没有惹事。”   路见不平不算惹事……吧?   白守川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末了手拍了下膝盖,起身,“那行,好好睡一觉,收拾收拾明天剿匪去吧。”   “剿匪?!”白惊蛰瞪大了眼睛。   白守川扭头看她一眼,轻轻“嗯”了一声。相比于白惊蛰的惊讶,他的反应实在是可以算是异常平静了,“各州府献给皇上的生辰礼在路过永州的时候,被茔山上的那群悍匪劫去半数。今日几位大人商议,上山剿匪势必要将被劫的东西全部讨回。”   白惊蛰“嚯”地站了起来,“剿匪这种事不应该是那个张马屁精的事吗?”   “蓁蓁。”明显对她给张凡的称呼不太满意,白守川稍微板起脸色。   见他不高兴,白惊蛰收敛了些,“剿匪安民本就是张凡……张大人的职责所在。”担心又要挨骂,白惊蛰乖乖加了“张大人”三个字,见爹爹脸色缓了下来,才又道:“而且张大人向来不喜欢别人去插手他的事,更何况我还是堂堂白家军的少将军,太不合适,为免遭人非议,我还不去了罢。”又是赔笑脸又是撒娇的。   白惊蛰和张凡一向不对盘,虽只见过几面,但几乎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她最是看不惯张凡的行事作风,十足的马屁精,最会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现在要她去帮他干活,想得美。   白守川一脸认真,“合适!怎么不合适了?上头点名要你去,谁敢说不合适?”   “上头是谁?”顾不上爹爹说话故意揶揄她,白惊蛰追问。   “你还不知道吗?不是你拦着别人的马车又是骂不是人,是狗是马,有眼无珠的吗?这么快就忘了?”   白惊蛰恍然大悟,“哦~那个人!”   白守川双手负在身后,凑近看了白惊蛰一眼,“终于想起来了?”无奈摇头,“你可知道,那马车里坐着的人是谁?”   看样子白惊蛰知道自己惹了祸,乖乖不答话。   “陈璁。”白守川报出一个名字,直叹气,复又坐下。   一听这个名字,白惊蛰心里微微一跳。虽身处远离皇城的永州,但这陈璁毕竟是皇上最为宠信的宦臣,白惊蛰也多多少少有些耳闻。   “皇上生辰礼被劫,若是处理不好,不少人得掉脑袋。现在城里不太平,我原本叫你回来,就是怕你给我溜出去闯祸。你倒好,一回来就把最不该惹的人惹了。”   听爹爹这么说,白惊蛰不免委屈,急急走到他面前,“那明明就是他先在大街上驾着马车横冲直撞,差点闹出人命在先,后被我和元朗制止,一个随从竟骂我是狗东西,我才忍不住教训了两句……”见爹爹脸色愈发难看,白惊蛰越说声音越小。   白守川猛地一掌拍在小几上,震得茶盏“磕磕”直响。   白惊蛰被吓了一跳,顿时闭紧了嘴巴,正想着要不要先服个软,却听爹爹骂了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听出爹爹是在为自己抱不平,白惊蛰立马卖乖,开心地蹲在爹爹面前,端起茶盏递过去,“爹爹喝茶,消消火,莫生气。”   白守川看她,颇为无奈,“你啊。”见她端着茶盏有些累,便接过来放回小几上,轻叹一声,“什么时候能收收这个性子?”   “爹爹是说什么?难道是让我哪怕遇到草菅人命的事情也袖手旁观吗?若是这样,我连一个孩子都保护不了,那我真的将白家的列祖列宗,还有爹爹的脸都丢尽了。”   白守川叹气,沉默良久道:“事已至此,虽你不情愿,也不得不去了。”   见白守川忧心忡忡,白惊蛰忙安慰,“蓁蓁知道了。虽是要我做一些我不愿做的事情,不过若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的。而且爹爹不必担心,我现在也已能带兵出战,区区匪贼而已,我定凯旋。”   白守川抬手摸摸白惊蛰的头,语重心长,“这次上山剿匪,只有元朗跟着你。你尽量顺着张凡的意思,不可与他起争执。”   “蓁蓁知道。”   “还有……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见白惊蛰有些不解,白守川只好耐心解释,“你不知,这张凡与那陈公公关系非常。此次剿匪若是成功,功劳必不会记在我们身上;但若是失败……”说了一半,忽停了下来。   “那我便是替死鬼。”白惊蛰脸色肃然,说出了白守川未说完的话。   *   茔山,三面陡峭,唯南面坡缓,状如大坟,故名茔。   山南为阳,密林如织,常雾浓不见路,又多豺狼虎豹,多年来人迹罕至。几年前,从边境逃亡过来的一群流民,冒死上山,安营扎寨,自称大茔。偶在永州至启平关一带打劫来往商队。   因茔山难上,加上这群匪贼每次犯案所劫财物数额不大,也未闹出人命,官府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这次要不是动了皇家的东西,怕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剿匪。   茔山脚下。   因几日前大雨,山中雾气愈发浓重,且唯一上山的一条小道泥泞难走。这种情况下,贸然上山,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万一匪贼半路埋伏,官兵们不熟悉地形,怕是会折损不少,是以白惊蛰同意张凡的建议,先按兵不动,结果这一不动,就不动了三天。   待在这儿哪儿也不能去,什么也干不了,还要天天跟张凡面对面,白惊蛰心里憋屈得不是一星半点。   吃了晚饭,白惊蛰借着溜食的幌子,拉着元朗跑到营地后面找个清净地喘气去了。   这山上,多的是野果子。这几日天天这么坐着,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白惊蛰挑了棵老树飞身而上,靠坐在树桠上,随手摘一个在衣服上擦擦就喂到嘴里。   又脆又甜。   白惊蛰又拽了两个扔下去给元朗,元朗稳稳接住,咬了一口后也上树了,坐在白惊蛰的右边。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安静的吃着果子。   白惊蛰觉得坐在费劲,干脆躺在树干上,一只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好不自在。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起,打破这里的宁静。   白惊蛰警惕地扒拉开树叶看了看,发现张凡手下的两个小兵,就又躺了回去。   “你说咱们还要在这儿等多久啊,这上也不能上回也不能回。”   “谁知道呢。我倒是觉得能等多久是多久,等到最后直接回去最好。我可听人说,这茔山上的这群土匪,个个都是练家子,咱们哪是他们的对手,上去说不定就是送死。”   “真的?”   “我骗你不成。”   “那就该让白家军来剿匪,反正他们的少将军不都来了吗?”   “嘁~什么少将军,就个黄毛丫头。”   “我倒觉得这个少将军有两下子,去年南越出兵犯亘州,她可是领五千兵马就打得南越的人落荒而逃。”   “那五千兵马可是白家军,要给我我还能把南越那群杂碎打得满地找牙呢!”   “你呀,就吹牛吧。”   脚步声停下,随即一阵衣服的窸窣声。   听他们在说白家军,白惊蛰便不由偏头看过去,两个人背对着她这边准备方便。天色又暗,她这看过去只能看见两人的背影,只想听两个人还要说些什么,便未回头。   突然,一个果子从右边扔过来,差点砸到她脸上,白惊蛰愤愤然转头等着元朗,后者竟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坦坦然。   果子落地。底下两个人吓了一跳,忙提起裤子,一人问:“谁?!”   静了一会儿,另一人道:“应该是树上落的野果子。诶?你刚刚不是还说要打得别人满地找牙吗?怎么一个野果子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我……我这叫警觉性高你懂不懂。不是我说,女人家就该在家生孩子洗衣服,出来瞎凑什么热闹。就她那点功夫,我要是在白家军,第一个不服她。”   “这白将军就这一个独女,不给她难不成把白家军给你啊?少做你青天白日梦了!”   “所以我说这个大将军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信了那些江湖术士的骗,天下女人这么多,死了一个再娶一个便是,我就不信还生不出儿子来。”   “你别说,这事真挺邪乎的。这将军夫人第二胎难产死了之后没多久,这个唯一的小姐也出事了。我听说啊,是祁王府的那位,当时还是世子,拿了半条命才救回来的,不然这两家关系怎么会这么好。”   说到这儿,两人已走到树底下。   树上白惊蛰默默坐了起来,眼神放空,突然往后一倒,整个人长条条的倒挂在树上,恰像是个吊死鬼。   “啊——”   底下两人吓得抱成一团。   不等她说话,两人连滚带爬,拜天拜地拜祖宗地跑了。   白惊蛰蓦然冷笑,脚上一松,翻身稳稳落地。元朗也跟着下来了。   “你没事吧?”他问。   “我能有什么事?这些话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白惊蛰看着前面的营地,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走吧,不然待会儿张凡又要找茬了。”说完便往前走,元朗默默跟上。      ☆、chapter 18   又待了一日,见山中的雾气散了许多,一队人马才正式上山。   上到一半,路渐渐变陡,马上不去了,白惊蛰翻身下马,元朗也跟着下来。   她回头去找张凡,却见他被贴身随从搀下马车,像是缠绵病榻许久,口鼻处捂了厚厚的手帕,身后跟着一个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清瘦得很,据说是张凡请来的高人。   白惊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娇弱的男人,也算是见了世面了。   “张大人,没事吧?”白惊蛰问。   张凡只摆摆手,不答话。   白惊蛰就站在原地,等着他上来。   “那是什么?”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白惊蛰面色一凛,察觉到风向的细微变化,转头看向山上。   只见滚滚浓烟自山上倾泻而下,不等他们做出反应,箭如密雨从浓烟后面射了出来。白惊蛰和元朗齐齐方巾蒙面,拔剑抵挡,可箭太密,他们的人就像被割的白菜一样,接二连三的中箭倒地。   见势不妙,白惊蛰想找张凡,却只见他被几个人搀扶着往山下跑。这出临阵脱逃看得白惊蛰差点气血攻心,大喊一声,“撤!”   一听说撤退,一个个的都争先恐后往山下跑,留白惊蛰和元朗在最前面抗箭。   发现自己成了挡箭牌,白惊蛰忍不住骂了一句,不过骂归骂,还是等人撤得差不多了才拉着元朗边打边后退。   这一退,差不多又退到了山脚下。   白惊蛰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张凡算账。   见她气势汹汹,一个个的都自动把路让出来。   人一让开,白惊蛰就看到张凡跟那个八字胡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起。那八字胡正附在张凡耳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张大人。”语气甚是不好。   张凡一见她,立马迎了上来,“白副将,你可算回来了。刚刚幸亏有你在,不然我怕是性命难保。白家的破云剑法真是天下无双。”   说得那叫一个感激涕零、情真意切,可是白惊蛰却一点不为所动。她才不相信,像他这样的人被吓得跑路一次就会转性。   果不其然,不等她说话,张凡就又开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们的探子都没了,所以得劳烦白副将跑一趟了。”说得十分为难。   一听这话,白惊蛰面如寒霜,“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作为这次剿匪的主帅,担着天大的担子。好在白将军割爱,把白副将你派给我,任我调遣。这能者多劳,上山刺探敌方情报的活就劳二位大驾了。”   白惊蛰没说话也没说不好,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见状,张凡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偷瞄那八字胡一眼后立马挺直了腰板,“白副将难道要抗命吗?你莫不是忘了,本官可是奉了陈公公的命。”   好你个张姓马屁精,竟敢搬出陈璁出来压她!   白惊蛰气得牙关紧咬,忍了又忍,最后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好,我去。不过元朗留下跟你们一起。”   现在这情况,究竟哪边是敌还真说不准。元朗留下,至少能防一手。   “不行。”张凡干脆利落回绝,又是苦口婆心道:“白副将是要陷本官于不义之地吗?此次上山凶险万分,本官如何能让你只身前往?”   白惊蛰脸色骤冷。   好,很好。这冠冕堂皇的本事他张凡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不过她也从不喜欢废话。   白惊蛰二话不说就要拔剑,却被元朗拦下。   白惊蛰扭头看他,却被他拉着就往山上走。   “元朗?”白惊蛰挣扎着。   他不松手也不看她,只淡淡一句,“一起。”   *   夜色渐浓,白惊蛰跟元朗伏在寨子左侧一间房的房顶上。屋旁有棵老槐树,一些枝桠坠在房顶,让这处又多一分隐蔽。   让她来打探情报?想得倒美。本来她是打算听爹爹的话,规规矩矩的把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办完了事。但现在有人想骑到她头上,那她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擒贼先擒王,抢在张凡上来之前押了这山贼头子拎到陈璁面前,砸了他的如意算盘!   之前探子来报,说这寨子里有不少老弱妇孺,但是现在只有她和元朗,硬闯实属下策,还是等到天黑再动手更稳妥。   静待天黑的时候,房顶上的两个人都没闲着,暗自观察这山寨的地形布局。   这寨子像是一个倒放着的宝瓶。瓶口对着上山的路,寨前一条羊肠小道恰似瓶颈,再进来些,过了寨门,便是一片宽敞的平地,边上有房。过了平地是一坡石阶,石阶尽头伫立着一间方正大屋,看样子这便是应该是山贼头子住的地方了。大屋两侧各三间房,整齐排布。屋后是一块空地,一览无余。空地后不少房屋错落,还有不少田地。   倒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   四下张望的目光收回落在那石阶前,见到上百来人聚集在平地上,白惊蛰的脸色严肃起来,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元朗,冲着石阶那边抬了抬下巴。   元朗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官府派兵上山剿匪的消息,寨子里定是已经收到了消息,即使是白天到处也都是巡逻的人。不过白惊蛰已经看出他们巡逻的规律,以她跟元朗的身手,借着夜色,抓住巡逻的间隙从石阶那边过去,靠近那间大屋不算太难。不过现在,寨子里的巡逻的人突然多了一倍之多,情势顿时变得不容乐观。   “怎么办?”白惊蛰用气音问元朗。   “等等。”   原本的计划行不通了,现在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两人又在房顶上待了半个时辰,天已经全黑。慢慢的,白惊蛰发现大部分人是在寨前,一时大屋后面那片一览无余的空地凸显出来。之前他们并不考虑从空地这边过去,虽巡逻较松但没有遮蔽极容易被发现,不过在整个寨子巡逻的人陡然增加一倍多之后,这倒成了一个选择。   “从后面?”白惊蛰压低声音问。   元朗转头看了她一眼,“嗯。”   “万一被发现,硬上?”   元朗抬手指指天。   白惊蛰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看,片刻后会心一笑。   *   夜渐深,寨子的人都陆续睡下,那间大屋里的灯也熄灭了。整个寨子安静下来。   二十来个人组成的巡逻队举着火把从屋前过去,很快消失在转角。两道黑影从屋顶消无声息地跃下,融进茫茫夜色中。   白惊蛰和元朗很快便到了空地边上,借着旁边的灌木丛藏身,静待时机。   约摸一刻钟过去,那皎皎月光忽而暗了些。见状,白惊蛰冲元朗一笑。   若不是他提醒,她都没有注意到今夜有云,加上风势,必出现浮云遮月。这时,便是他们出手最佳时机。   很快,月亮被云挡住,四周暗了下来。两人飞矢一般冲过空地,最后稳稳落在大屋旁。   两人站在窗户两侧。白惊蛰贴耳过去,听屋里的人似乎已经熟睡才小心推窗先进去。   借着窗外的月光,白惊蛰大致看清了屋里的摆设,床上一人正酣眠。她提剑轻步走了过去,出手的瞬间,原本睡得很香的人忽然睁开眼,她微微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一把匕首便飞快刺了过来。   身手好快。   白惊蛰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将屋外那些巡逻的人都引过来,毕竟对方人多势众,真引过来的话到时候他们想要脱身便不容易了。心有顾忌,她慢慢落了下风,一个躲让不及,便叫人用匕首指在了要害。   “你是何人?”   白惊蛰乖乖举起双手,笑嘻嘻答:“同道中人,同道中人。”   一听她声音,那人有些惊讶,“女人?”   不等白惊蛰承认,屋里突然大亮。有人点了灯。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白惊蛰不由抬手挡了挡,她还没适应过来,就听门外有人问,“大当家的,怎么起了?”   白惊蛰感觉对方看了眼她,冲门外道:“无事,下去吧。”   “是。”   适应了这光亮,白惊蛰抬头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人。   她倒是没有想到,这茔山上的山贼头子竟是如此年轻,看起来应该与修颐哥哥差不多大。看长相全然看不出是干打家劫舍这般勾当的人,倒像是……那天天流连于酒肆勾栏的纨绔子弟。   “叫什么?”他问。   “你叫什么?”白惊蛰不答反问。   对方斜眼打量她,片刻之后才道:“常逸。”   白惊蛰眼珠一转,笑吟吟道:“我叫……仙女。”   听她这么说,常逸并不气恼,也笑,“你一个女人,大晚上进一个男人的房间,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   “那也要看是哪间房了。我见你这间房通体闪着金光,着实叫人眼馋。”   常逸眼神里顿时多了一分警惕,面上还是笑容不减,“哦,是嘛,我看这就是一破屋子。倒是你……”忽而贴近,鼻息都打在她的颈间,“这等姿色,整个永州城怕都找不出来第二个,既然这般喜欢我这屋子,不如留下来给我当压寨夫人吧。”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落到常逸颈间。   常逸一怔,惊讶于对方身手轻盈,靠这么他竟然丝毫未觉。   他这分神,白惊蛰一个转身便脱离了他的挟持。   白惊蛰看着元朗,埋怨,“我还没玩够呢。”   “白惊蛰。”元朗眼神淡淡看她一眼,直呼大名。   一听他连名带姓地叫自己,白惊蛰立马就蔫了,乖乖答,“哦。”   听到“白惊蛰”三个字,常逸眼里有光亮一闪而过,面上倒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说是谁家的姑娘有这样的胆子敢夜闯我大茔寨,原来是白家军的少将军。”   “正是在下。”白惊蛰坦坦荡荡应承一句。   似乎是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应,常逸反而一愣。   “那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你拿了你不该拿的东西,若是不想让整个寨子里的人都陪着你死,我劝你还是乖乖交出来的好。”白惊蛰边说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并无所获。   “常逸不知道少将军在说什么。一会儿说我这屋子闪着金光,一会儿又说什么该拿不该拿的,我实在是听不明白。官府拿人也得有凭有据吧,难不成大名鼎鼎的白家军也开始草菅人命了?”   激将法?白惊蛰冷笑。   “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若是少将军愿意听,常逸便去街上摆张桌子说书去。”   “那还是算了罢,常大当家的说话叫人不知道该听哪句不该听哪句,该信哪句不该信哪句。”   “也是,少将军锦衣玉食,身份高贵,我们这种下等人说话会污了您的耳朵。”   白惊蛰笑盈盈拔出剑,“付先生医术高明,待我把你这舌头割下来,说不定能放到另一人身上,如你所说天天变着法只跟我说些我爱听的。”言罢,眼里已没了半分笑意。   屋里的气氛一时紧张起来,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吱呀”一声,房门忽然叫人推开。   “舅舅~”一个软软糯糯的奶音传来。   屋里三人齐齐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了一个睡眼惺忪,长得圆滚滚的孩子。   屋里三个人又是长剑又是匕首的,明晃晃的。三人看着孩子眨眨眼,那孩子也看着屋里三人眨眨眼。   小屁孩揉揉眼,呆呆的,挨个看过去。   “安儿!”常逸心下焦急,欲上前却叫元朗用冷冷剑锋拦住。   目光落在白惊蛰身上,小屁孩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小米牙,屁颠屁颠跑进来扑进还拿着剑的白惊蛰怀里,甜甜叫,“姨姨~”   白惊蛰:“……”   常逸:“……”      ☆、chapter 19   “安儿,慢点。”屋里三个人还未完全从这一幕反应过来,又一人闯了进来。   常玥见到大哥叫人拿剑架在脖子上后,猛地停在门口。   “阿玥,带安儿回屋睡觉。”常逸强做平静。他现在受制于人,安儿就在白惊蛰跟前,自己越是在意,安儿的处境就越是危险。   闻言,常玥猛然回神,才去找孩子,一转头却见安儿亲昵地抱着一个女子的腿,仰着小脸开心地叫着“姨姨”。   那日常玥因为心急,哭得眼泪婆娑,并未看清白惊蛰的模样,加上安儿见到女子便爱叫姨姨,是以常玥也并未多想。   常玥笑容微僵的朝孩子招招手,“安儿乖,到娘亲这里来。我们去吃糖葫芦好不好?”   常玥没有认出来,不过白惊蛰倒想起来了,毕竟第一次被人叫“姨姨”,印象自然深些。见常家兄妹心里着急,又不敢面上表现出来,白惊蛰起了玩闹之心,收了剑,笑笑,弯腰准备去抱安儿。   “白惊蛰!”常逸急急出声。   白惊蛰淡淡扫了他一眼,对他的焦灼担忧视而不见,笑吟吟地抱起孩子,“安儿?”   听到姨姨叫自己的名字,小屁孩顿时笑开了花。   见状,常玥心下起了疑。安儿虽常唤人姨姨,但极少会与人如此亲近。再一回想白惊蛰刚刚说话的声音,只觉得熟悉不已,她定是在哪儿听过。正努力回想的时候,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那挟持兄长的人。   脸带半面……   电光火石之间,常玥终于想起她是谁了,心里一喜。想起当日这位大小姐的言行,方才还悬在嗓子眼的心一下落回了肚子里,正要道谢,却叫大哥抢了先。   “堂堂白家军的少将军难不成要挟一稚子为质?”见白惊蛰对着安儿越是开心,常逸心里越是担心,脸色阴沉,   白惊蛰看了眼常玥,看样子她应该也认出自己了,不过她却铁了心要不让常逸好过,谁叫刚才她说一句他顶一句的,“有何不可?我一向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吧,安儿?”   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安儿只冲着她乐。   这边有说有笑,那方常逸已然是面若寒霜,“安儿是我常家骨血,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常逸必将血债血偿!”   白惊蛰见常逸那恨不得立马结果了她的凶狠模样,倒觉得颇为有趣,方才剑架在脖子上都还跟她有说有笑的,现在因为这个孩子突然像变了人,倒是宝贝得紧。   “大哥……”常玥看不去了,想跟他解释,却被白惊蛰拦下。   “安儿说舅舅凶不凶?”白惊蛰抱着安儿看向常逸。   安儿见常逸板着脸,丝毫不懂自家舅舅此刻的心情,煞是认真的点点头,“凶凶。”   都到这份上,要是还察觉不出不对劲,那常逸这个大当家也是白当了。一旦察觉了异样,人瞬间冷静了许多。   常玥见兄长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上前解释:“大哥,这两位正是前两日在街上救了安儿的人。”   这几日整个寨子都在为官府将要出兵围剿的事情忧心,那日从山下回来,常玥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得知孩子没有什么事,常逸便也没有多问。   言罢,常玥对着白惊蛰和元朗深深一揖,“承蒙两位那日出手相救。当时未能亲自道谢,常玥心里一直挂牵,今日得见,还请受常玥一拜。”   白惊蛰倒也没客气受下,“这个妹妹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说完,似是无意地看了常逸一眼,后者脸色是青一阵白一阵的,嘴巴抿得死死的,不说话。   “白姑娘还请不要与我们计较。我大哥是担心安儿安危才会如此。”常玥维护道。   元朗默默收了剑,退到一旁,抱剑靠在柱上。   与常玥的全然放心不同,常逸还是心有顾虑,迟迟未有动作。白惊蛰瞧出他的心思,她还没有沦落到要利用一个孩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抱着安儿走到常玥面前,将孩子还给她。   “也不知道是何种缘分。若不是那天遇到你们那事,得罪了人,我这大晚上的又何用得着来这大茔寨折腾?”白惊蛰感慨。   听闻他们因为救安儿惹上了麻烦,常玥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满脸歉意,“给白姑娘和元朗公子添麻烦了,实在过意不去。以后若是有常玥能帮上忙的地方,常玥一定做牛做马报答。”   白惊蛰就是这样,别人越是对她好,她越是好不意思去占便宜了,听常玥这么说,连连摆手,“不碍事。强龙总压不住地头蛇。”   听她竟将自己比作地头蛇,常玥忍不住笑,“白姑娘真性情,不拘小节。”   白惊蛰很是满意的笑笑,昂首挺胸,“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转身,却叫常逸的表情吓了一跳。   阴沉得快要滴出水。   就在白惊蛰以为他要杀人灭口、恩将仇报的时候,常逸忽而开口,“你救了安儿,我们兄妹无以为报。”他这个大哥在,哪有让妹妹给人做牛做马的道理。   “你们想要的东西我悉数奉还。”   白惊蛰眼珠一转,“东西我自然是要拿走,可我这上山一番折腾,拿了东西就回去,我岂不是亏了?”   言外之意,是不会因为拿回东西就放过大茔寨,常玥脸色微僵,本就欠人恩情,哪还有脸为自己求情。   常逸看着她,“放心,我常逸不是无赖之人。那些东西只是报答你们救了安儿。剩下的,白少将军想怎么算,我常逸都奉陪到底。”   倒是个铁血铮铮的汉子。   白惊蛰挑眉,“常大当家的,请。”   常逸转身,率先走了出去。   白惊蛰未着急跟上,转头跟常玥说了句,“这两日不太平,带安儿回屋吧。”   常玥心下感激,“多谢。”   “元朗。”白惊蛰唤了声,两人随常逸离开。   *   大抵要去的地方是机密之地。到了后山,白惊蛰和元朗都被人用布蒙上了眼,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已身处一个山洞之中。   白惊蛰借着昏暗的灯光环视山洞一圈。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大如佛肚,四周七八个洞口,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一眼看不到底,也不知通向何处。   看出她的好奇,常逸道:“这些出口只有一个生路,其余皆是死路。”   竟有如此地方,白惊蛰满目惊奇。   “所以二位最好不要乱走,一步踏错,纵然是我也是回天无力。”   “多谢提醒。”白惊蛰抱拳。   常逸指了指一个角落,“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   白惊蛰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了过去,因为光线缘故,若不是他指明,她都没有发现那里整齐堆放着十来个箱子。   “你们救安儿一命,这些我全数奉还。”   白惊蛰打量他片刻,“有命在身,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大费周章弄来的,现在你就这么还了,如何同寨子里的人交代?”   常逸忽而轻笑,“如此细枝末节的东西少将军都想探听一二,难不成是真想留下来给我当压寨夫人?”   白惊蛰扬扬眉,“只可惜你这寨子太小,压不住我。”   一句话逗得常逸朗声大笑,却不言语。   白惊蛰道:“待会儿借你的人用用。”   “随意。”   心思缜密,有情有义,为人坦荡,白惊蛰倒真的对这个山贼头子有些刮目相看,浅浅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张礼单,朝那些箱子走过去。   张凡这个人人品有亏,不可信,为免他中饱私囊惹来祸患,白惊蛰在出发之前偷偷誊抄了一份礼单。   常逸给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人举着灯将山洞里壁灯一一点亮,很快山洞里便亮如白昼。   事关重大,白惊蛰不敢疏忽,将箱子并排摆开,开箱照着礼单上的挨个点验,结果却剩下两箱没有记录的东西。看着这两箱来路不明的东西,白惊蛰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要来一盏灯,蹲下去仔细看了看剩下的这两个箱子里的东西,又与礼单上的明细对了一番。   果然不出她所料。   这个陈璁倒真是会办差,天南地北地跑这一趟,没少为自己捞好处。   白惊蛰冷笑一声,站起身,将箱子重重合上。大概是她的情绪表露得太过明显,一抬头就见元朗和常逸皆是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白惊蛰当即扯出一抹笑,“无事无事。”说完叫人将两个没有登记的箱子叠放起来,她双手撑在身后,轻轻一跃,一屁股便坐了上去。   白惊蛰坐在高处,对常逸的手下们道:“你们把这些箱子都搬出去吧。”   几个手下纷纷看向常逸,得到允许后才开始搬。   因为常逸带过来的人手不够,这些东西搬了两趟。第二趟,等最后一箱东西搬出山洞的时候,白惊蛰拍拍手,从箱子上一跃而下,跟着往外走。   元朗也默默跟上。   常逸看着先前被白惊蛰坐着的两个箱子似乎被遗忘,便出声叫住了两人,“还有两箱。”   他常逸既已答应全数归还,就决不食言。   白惊蛰回头,看看常逸,又看向元朗,“元朗,我们还有东西没拿吗?”   “没有。”   那么大两个箱子,两个人却都说没看见,而且看表情并不是在开玩笑,常逸被弄得一头雾水,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白惊蛰回过身,边走边道,声音带笑,“我只拿我该拿的东西,不该拿的我不拿。我不拿……”稍微一顿,语调陡然转冷,“谁也别想拿。”   看着那抹纤瘦的背影,常逸心头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  哎,修颐兄,有一群小可爱思你成狂,你说你为啥不是根针呢,我现在费半天劲找出来的缝也插不进去你。 修颐(一挑眉):针?你是想让我断子绝孙? ……………………………… 麻麻!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车!你等着!我要去告老师!   ☆、chapter 20   寨前大屋。   白惊蛰看着这近十箱东西犯了难,若是要下山,就必不能让常逸的人帮忙,万一落个勾结的罪名她可担待不起,正发愁的时候,忽听见常逸说话。   “东西还了。少将军想怎么算剩下的?”   白惊蛰眼睛在周围晃一圈,到处都是他的人,动起手来她跟元朗一点便宜占不到,笑答:“剿匪不是我的事,我这次就是被逼无奈来当苦力的,所以又何必结下你这个仇呢?不值得不值得。东西拿回来就行了。”稍作停顿,“不过,若是有一天常大当家的在我这儿犯了事,我就不会客气了。”   常逸的目光闪了闪,抱拳,“常逸是个粗人,只是想着让这寨子里的人都过上安生日子,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话音刚落,一人匆匆来报——   “大当家的,官府的人冲上来了!已经到寨门口了!”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   听官兵已至寨门,常逸连忙召集人手部署。   一旁的白惊蛰脸上乌云密布。   好你个张凡!   她之前还只是以为他是因为贪生怕死才让她跟元朗上来打探消息,结果现在没等到他们回去就带兵攻了上来,分明就是早有打算。这架势,大有把她跟着这寨子里的人一起埋了的打算啊。   “王八蛋!”白惊蛰实在气不过,忍不住骂了一句。   既然他张凡想坐收渔利,占她便宜不够还想要她和元朗给他当靶子,好!她倒要看看他张凡有多大的肚子能吃下她白惊蛰!   “常逸。”白惊蛰再不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我有一计,能帮你退兵,也能出我心中一口恶气。”   她不藏着掖着,把话敞开了说,常逸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我这一计叫‘开门放狗’!”说完,白惊蛰把常逸和元朗拉过来,飞快给他们说了下自己的计策。时间紧迫,简单商量之后,三人散开迅速开始布置计策中各自负责的部分。   常逸叫了自己的几个得力手下过来安排。   元朗则默默将原本放的整整齐齐的箱子开箱的开箱,放倒的放倒。   而白惊蛰则将屋里的桌椅弄得东倒西歪,为了逼真一点还当场劈开了一张桌子,布置得差不多了,一个转身到常逸的书桌旁,顺手抄起那印泥,食指狠狠抹了一把抹在嘴角,还往衣服上弄了些。叫元朗看了眼,待他点头之后,白惊蛰手一扬,便把那印泥扔出窗外。   毁尸灭迹,免得待会儿叫人看出端倪。   “冲啊!”外面传来一阵震天吼声。   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白惊蛰还未来得及转身,突然一阵森然剑气自身后袭来,当即拔剑侧身去挡,稳住身形后一抬眼,是变了一张脸的常逸。   白惊蛰旋即嘴角一勾,提剑冲了过去,嘴里还骂了一句,“无耻匪贼!”   好戏,就此开锣。   屋外。   因为常逸下令放松抵抗,官兵很快便攻到石阶前。   眼前住着山贼头子的大屋近在眼前,官兵都杀红了眼,想要一鼓作气攻下山寨,一时气势滔天。   “嘭!”一声巨响,一个人生生撞开大屋的门飞了出来。   冲在前面的官兵纷纷抬头看去,还没看清,屋里又冲出来一道身影。   而后就见山贼头子将先前打飞出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人一把拎了起来,这下终于看清那人的脸,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竟是白家的那位少将军!   “都给我住手!”常逸架在白惊蛰颈间,对着石阶下喊了一声。   张凡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在中间,见白惊蛰受制于人,抬手喊了一声,“停!”   张凡和常逸皆发了话,很快双方人马警惕地慢慢拉开一些距离,无声对峙着,随时等着反扑。   “大胆毛贼!劫走献给皇上的生辰礼已是罪无可赦,现在又胆敢劫持白副将,罪加一等!便是将你等凌迟也是死有余辜!还不快快放开白副将,兴许本官还能替你留个全尸。”张凡先声夺人。   常逸冷笑,“我若是活不了,这位白少将军也别想活!”   白惊蛰连连咳嗽几声,嘴角有血,一副虚软至极的模样。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张凡有些气恼,抬手指着常逸,下一刻却叫人将手拉了回去。   “大人。”有人低声喊了张凡一声。说话这人正是之前一直跟张凡待在一起的那个长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   张凡压了满心的怒气,稍微偏着身体。那八字胡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张凡听得连连点头。   等商量完之后,张凡清清嗓子,看向常逸,问:“你要如何才能放了白副将?”   “带着你的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妄想!”   “那好,有白家军的少将军给我常逸垫背,死了也不算亏。”   见常逸铁了心,张凡恨恨道:“既然如此,本官只好秉公办事了。弓箭手!”   张凡抬手一挥,呜呜泱泱一群弓箭手在石阶前的平地上一字排开,搭箭,张弓,蓄势待发。   见势,白惊蛰差点没真的吐血,“张大人难道是要将我与这匪贼一并射死?”   这王八蛋当真存了杀心。   张凡信誓旦旦,“白副将不可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这贼寇冥顽不灵,本官今日哪怕豁出这条命也要端了这贼窝,救出白副将!”   话说得义薄云天,他若真的动手,她哪有什么活路。白惊蛰眉眼发寒,冷声道:“张大人这番打算,难道不怕我白家军的铁骑踏平你张府?”   “万一白副将有个三长两短,以白将军的英明神武,我一定助将军一臂之力,必定将这寨子里的贼寇五马分尸,绝不放出一个!”   简直是冠冕堂皇,颠倒黑白!   不等白惊蛰再说话,张凡高高抬起手,“弓箭手准备!”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长剑直指张凡。   “张大人!”   “大人!”   白惊蛰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也会。   这方一阵骚动,却还是没能救下张凡,眼睁睁看他落入元朗手中。   “元朗!元朗!你冷静点!挟持朝廷命官可是死罪!”张凡感觉元朗手里的剑就在自己咽喉处,一动不敢动,   元朗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转而对常逸道:“一命换一命。”   一时,掌控全局的人变成了元朗和常逸。   听元朗说要拿他换白惊蛰,张凡顿时脸刷白,到了常逸手中他哪还有生机?   “既要交换,那后面任我如何处置,你们不可插手。”   张凡顿时腿软,想到元朗与白惊蛰情谊非常,一改方才的强词夺理,对白惊蛰软硬兼施,“白副将,你快叫元朗放手!难道你们要谋害朝廷命官吗?”   “元朗,不可伤害张大人。”为免露馅,白惊蛰还是假意劝了句。   元朗远远的看了她一眼,对她身后的常逸道:“若是他死了,你我都难逃罪责。不如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屋里的那些东西我们带走,连夜撤离这大茔寨。如你所说,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她的命现在可是在我手里,我凭什么要答应你?”   “那间屋子里的孩子的命你不是管了吗?”   这边话音将落,那屋里乍然传出一声凄厉尖叫,“安儿!”   是常玥的声音。   这下不仅常逸,就连白惊蛰也是脸色陡变。   “你对安儿做了什么?”常逸寒声。   元朗拿出一个青色瓷瓶,“暂无性命之虞,不过若是两个时辰之后没有解药,我便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常逸盯着他看了半晌,咬牙切齿道:“卑鄙小人,竟然联手起来演这么大一出戏,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我交换。”   “那应还是不应?”元朗不答反问。   常逸思量许久,最后一咬牙,“成交!”   元朗放开张凡,“得罪了,张大人。大人派人上去抬东西吧。”   这下,所有人都认定刚刚常逸说的是真的,元朗挟持张凡不过是在演戏。   张凡还陷在这死里逃生的恍惚之中,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也不是他想的,这下更是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听到元朗说抬东西,就愣愣的安排人去屋里抬东西。   东西抬出来之后都放在台阶前。   “大人?”八字胡走近些,低声提醒,“礼单。”   经他这提醒,张凡忙吩咐人开箱,对着礼单一一点验。礼单上的东西无一缺少。   “东西都在这儿了,解药。”常逸对元朗道。   “送我们出了山寨,你放人我便给解药。”   “我如何信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张凡跟八字胡对了个眼色,顺着元朗的意思下令撤兵。   *   寨门口。   “解药。”常逸架着白惊蛰站在寨门前。   “你放人,我给解药。”   常逸思量片刻,松开白惊蛰,与此同时,元朗将那个青色瓷瓶扔了出去。   常逸点地一跃,将瓷瓶抓入手中。元朗也飞身过去,一把揽住白惊蛰,带着她迅速退回。   就在这时,张凡悄无声息地躲进自己的人后面,一抬手就要再次发起攻势,却叫白惊蛰看到。   白惊蛰出声拦下,“大人且慢。大人神机妙算,难道就没有算到暴雨将至?若是我们被这雨困在山中会如何,不用我来提醒大人吧。”   比起帮想借势杀了自己的人平了这大茔寨立功,她现在更想保下这寨子。   听她这么一说,张凡和八字胡都凝神细听,林中已有雨水滴落的声音。八字胡看看天边,而后忙附在张凡耳边低语几句。   张凡渐渐变了脸色,手臂一挥,“此次剿匪我等不辱使命,重创匪贼,皇上的生辰礼也全数追回。所有人现在听我命令,带好东西,下山!”   *   常逸站在寨楼上,看着那熙熙攘攘的一群人往山下走,待人群都消失在密林深处之后,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大哥。”常玥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寨楼。   常逸应声回头,“安儿睡了吗?”   常玥笑笑,“早睡了。”沉默一会儿又道:“刚才那位公子同我说要我演出戏,我还担心你会信以为真,乱了方寸。”   他们之前商议的时候并未说到会让常玥来帮忙。   “最开始是差点信了,不过他把这个拿出来的时候我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常逸看看手里青色瓷瓶,那是他的东西。   回想起这一夜发生的一切,常逸不禁浅笑,复又举目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不愧是白家军。”   听他这么说,常玥顺着兄长的视线看过去,感慨,“若不是因为我和安儿,大哥说不定也是……”   “阿玥。”常逸打断她的话,“能护大家平安周全已经足够,不必执念身在何处。”   常玥久久注视着兄长,会心一笑,缓缓点点头,“嗯。”   黑夜中寨楼上灯火微亮,远处天际泛出鱼肚白。虽有雨,但天终是要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哪位小天使灌的营养液~谢谢~ (没找到艾迪,大概晋江又饿了,吃完章节开始吃艾迪了_(:з」∠)_) 感觉长孙兄休息得够久了,该出来干活啦~明天日子就不错~你们觉得呢?   ☆、chapter 21   这雨下得奇怪。在山中的时候,大雨倾盆,电闪雷鸣。等下了山,走出一段之后,竟又成了艳阳天气。   一如来时,白惊蛰和元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不过白惊蛰因为身受“重伤”,只好与元朗共乘一骑。至于张凡,还是带着那位八字胡高人坐在马车里,稳稳地走在队伍中间。   当然,张凡最开始还是谦让了一番的,说让白惊蛰坐马车。周围这么多人看着,白惊蛰虚情假意的推辞两句,结果人就心安理得的坐进去了。   幸好她一开始对张凡的人品就没抱任何希望。   为了掩人耳目,白惊蛰装出奄奄一息的样子靠在元朗怀里,不过一双眼睛倒是清醒得很,眉头微蹙,正凝神思索着什么。   元朗目视前方,双臂环着她拉着马缰,不急不缓地走着,发觉她许久没有说话,不由稍稍低头看了她一眼,却只见一截白净的脖颈,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光微微一闪。   “在想什么?”元朗用只有白惊蛰能听见的声音问到。   “嗯?”似是被他的声音猛地拉回神,她从他怀里抬起头。   她抬头的一瞬,明媚的阳光趁机落进她眼中,折出一抹宛若宝石的光彩。元朗愣了愣,而后不动声色的将视线移开。   “你说什么?”白惊蛰追问。   他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语调平平的应了一声,“你刚刚在想什么?”   白惊蛰左右瞄瞄,隐约看到有人就跟在他们后面,于是往元朗面前凑了凑,微微仰着头道,“看张凡这高兴的样子,我猜陈璁应该没有跟他通过气。不过等回去之后,陈璁必定立马就会发现少了两箱东西。那个八字胡心眼太多,两个人不知道在马车里谋划些什么,我有点担心万一对质我们会落下风。”   她说话的时候,气息若有若无的掠过他的颈间下颚,元朗不由挺直腰,离她远些,“船到桥头自然直。离进城还有一个多时辰,先睡会吧。”   白惊蛰还是眉头不展。   见她这副模样,元朗一手便将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口,“睡一会儿,我叫你。我们一起想。”   头被压着,白惊蛰起也起不来,又不敢弄出太大动作引起后面的人的注意,挣扎两下发现元朗是来真的,便只好乖乖靠着,靠着靠着便睡了过去。   感觉到胸口的重量,元朗将她身上的披风往上拉了拉。   *   白惊蛰一睁眼,已经是在永州城外了,睡意登时全消,扭头瞪着元朗,眼里分明在怪他不守信没有叫醒她。   元朗避而不答,沉默着让她抓着马缰,翻身下马。   白惊蛰这才注意到旁边停着一辆马车,不是张凡之前坐的那辆,她也不认识,想来是张凡安排的。   不过她颠簸了一路,这都到了城里,倒想起让她坐马车了。白惊蛰心里不免犯嘀咕。   “手给我。”元朗朝她伸出手。   城门口人多眼杂,白惊蛰时刻记得自己现在是身受重伤,于是很慢很慢地四下看了看。外人看来,她脸上那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像是在确认自己现在是何处。这一番环视,白惊蛰发现张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骑马,而他之前坐的马车不知所踪。   真是奇怪,给她安排了马车,自己倒骑马去了。   “手。”见她迟迟未动,元朗又将手往上抬了一分。   白惊蛰看了眼元朗伸过来的手,稍微侧过身,发现过往的路人都在小心翼翼打量着她。   恍然大悟。   她就说张凡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看来是又开始跟她耍心眼了。如果让她骑马进城,这大白天的,人人都看到她剿匪受了伤,他若是还有什么盘算让她最后被追究罪责,那城里的百姓少不得会议论。还是让她呆在马车里,谁都瞧不见,还能给她安个贪图享乐的罪名,一举两得。   白惊蛰不禁冷笑,声音很小,连元朗都没听到。这如意算盘打得真的好,可她偏不就不叫他如意。   她忽然轻吟一声,一手捂着心口,面色很是痛苦,坐在马背上晃了晃,元朗还未来得及扶住她,便一头从马上栽倒了下去。   路旁有人惊呼。   元朗霎时变了脸色,好在眼疾手快,险险将她接住。   没有摔倒地上,白惊蛰也暗自松了口气,眼睛先是眯了条缝,再睁开,见元朗脸都僵住,嘴巴抿得紧紧的,没想到他也被骗住,白惊蛰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冲他眨了眨眼。   元朗一愣,随即眼里隐有怒意。不过因为那张银面,并未有人察觉。   “白副将没事吧?”那边张凡下了马,很是关切,直往白惊蛰他们这边走过来。   元朗将白惊蛰打横抱起,答了一声,“无事。”说完不等张凡走近,就把她抱上了马车。   元朗将她放下之后,自己在车门边坐下,离她远远的。   看出他生气了,白惊蛰厚着脸皮一点一点的往他那边挪了过去,正要说话,马车轻轻一颤,门外车夫坐了上来。担心他们说话会被听到,白惊蛰伸手去拉元朗的手,但对方硬梗着,她拽都拽不动。   此路不通,白惊蛰只好另寻他法。眼珠一转,满脸堆笑地凑到元朗面前,一手握拳砸在自己的头顶,闷响一声,算是道歉。   元朗不由抬眼看她,见她一脸讨好的笑,过了片刻面无表情将脸别向另一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见他似乎还没消气,白惊蛰心下沮丧,又不敢再去招惹他怕让他更不高兴,垂头丧气的乖乖坐着。   很快,一队人马便过了城门,径直往州府方向去。   不多时,白家大小姐上茔山剿匪身负重伤坠马的消息便传遍了永州城。   *   祁王府。   春来日暖,湖边杨柳新绿,绿芽就像少女耳上的碧珠一颗一颗坠在细枝上。暖风阵阵,时不时几只春燕自后山飞来,掠过湖心亭又往远处去了。   湖心亭三面竹帘垂放,偶一阵清风拂过,将竹帘扬起半分,隐约看到亭中一人慵懒的倚坐在鹅颈椅上,紫檀木簪簪发,银白锦服松松穿着,衣摆随风而动,风停时便飘飘然落在地上。   吟冬端着泡好的茶候在竹帘外。她刚才来的时候见亭子里的人看书正看得入神,便未出声打扰。等了一会儿,竹帘里有轻微的书页翻动声,而后一个极好听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是。”吟冬走上前。一直守在亭子里的彦青将竹帘撩起,让她进去。   吟冬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玉石桌上,斟了一杯茶,递给长孙兰夜,面带笑意,“刚刚传来消息,蓁蓁小姐已经回城了。”   长孙兰夜接过茶盏,静默片刻后,温言,“可安然无恙?”   被这么一问,吟冬有些犹豫不决。   “怎么了?”   “听闻好像受了伤。”吟冬只含糊的说了个大概,没敢把坠马的事情说出来。   一杯茶长孙兰夜一口未喝便放在了一旁,脸上笑意不在。   看看那茶杯,吟冬低声问:“殿下,要不要让付先生去将军府等着?”   “蓁蓁现在在哪儿?”   “自城门口换乘了马车,现在和张凡一起去复命去了。”   长孙兰夜稍微一顿,“在城门口换的马车?”   “是。”   “那见到她受伤的人不少?”   吟冬不知殿下为何问起这个,只答:“应该不少。”   闻言,长孙兰夜轻舒一口气,“我知道了。”   “那付先生?”   “不必了。”   吟冬心下疑惑退出来,还未走完九曲桥,忽听到后面一阵脚步声,回过头见是彦青,便停下来等他。   看出她在等自己,彦青快走两步到她面前,“怎么了?”   “蓁蓁小姐受伤,殿下竟如此平静,我心里倒有些不安。”   彦青浅笑,不以为意,“方才殿下笑了,你可有看见?”   “自然。自从小姐上了茔山,殿下这些天便没再笑过。只是你同我说这个干什么?”吟冬一时更迷惑。   “我是想说,如果蓁蓁是真的受了伤,殿下怕早出门了。”   “你的意思是……消息是假的?”   “消息可能不是假的。不过你还不知道蓁蓁的脾性吗?越是大张旗鼓越代表,没事。”   吟冬一细想,不禁笑出来。她光顾着担心了,竟忘了这一茬,随即转身就要走。   “这就走了?”   “还有事?”说完吟冬像是自言自语道:“蓁蓁小姐若是没有受伤,一会儿怕是会过来,我得去让厨房备些她爱吃的东西。”   说完一抬头,见彦青盯着她笑,微恼,“笑什么?还有,你不陪着殿下怎么出来了?”   “殿下吩咐我出来跟你说几句话。”   “什么话?”   “你刚刚说的话。”   吟冬想了想,遂反应过来是说让厨房准备吃的,眉尾一扬洋洋得意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颐哥哥都来了,同框还会远吗?   ☆、chapter 22   进城之后,张凡骑马走到最前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顾及她“受伤”,马车走得很是缓慢。等白惊蛰到府衙的时候,门前已聚了一群围观的百姓。张凡站在石阶上吩咐人将那些箱子抬进去,神气十足。而那跟了他一路的八字胡已经不见踪影。   见东西都抬走之后,张凡一拂袖,转身进门。走了几步见一人迎面而来,停了下来,抬手一揖,“白将军。”   白守川刚刚听说白惊蛰受了伤,还从马上摔了下来,一心想着女儿,根本没心思应付张凡,径直出了门。   被全然无视,张凡不由轻哧一声,看这样子,应该是听说白惊蛰受伤的消息了。一个姑娘家不学如何相夫教子,非要舞刀弄枪,还被当成个宝贝似的,难不成一辈子不嫁人?心里嘀咕着准备继续往里走,结果不期然想起在山寨里白惊蛰厉声质问他那句——“你就不怕我白家军铁骑踏平你张府?”   张凡陡然打了个冷颤,想了想,忙又折身回去。   这人来人往的,戏得演足。白惊蛰让元朗半抱半搀地下了马车,脚刚落地,就听到有人叫她。   “蓁蓁!”   一见是爹爹,白惊蛰眉开眼笑,差点就撒欢朝着白守川跑过去了,还好元朗及时拉住了她,猛地反应过来之后,为掩饰过去,白惊蛰就势软了膝盖,几乎把身体的重量都依到了元朗身上。   见她虚弱得几乎无法站立,白守川加快了脚步,走到她面前,也不知她究竟是伤到哪儿,闻到一丝血腥味,定睛一看才发现她衣服上有大片干了的暗红血迹,“伤哪儿了?”白守川眉头紧锁。   白惊蛰一愣,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恍然明白。她都忘了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为了弄得逼真一点趁机逮了只野兔,弄了点血蹭在衣服上。现在看来是挺真的,连英明一世的爹爹都被骗住了。   白惊蛰稍微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兔血。”   “吐血?是受了内伤?”白守川一时更是担心。   白惊蛰是哭笑不得,正在解释,却见张凡捧着一张笑脸凑了过来,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压了回去。   真是阴魂不散。   “到底是伤到哪儿了?”白守川追问。   张凡在边上,白惊蛰不好明说,但又不想爹爹担心,就眼泪汪汪地看着爹爹,撇着嘴好不可怜,“爹爹,是兔子,蓁蓁想吃兔肉了。”重重咬了咬那个“兔”字。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白守川听得一头雾水,不过知自己这个女儿什么脾性,倒也冷静了些,再一想,顿时了然,随后也陪着她一起演戏,“等你养好伤之后,想吃多少爹爹便让人给你准备多少。”   白惊蛰知道爹爹听懂了她的话,心里稍微松口气。   一转眼,眼睛又红红的,楚楚可怜的,“还是爹爹最疼蓁蓁了。不过蓁蓁差点就见不到爹爹了。”   一听这话,张凡登时警铃大作。   “发生什么事了?”白守川问。   “蓁蓁学艺不精,叫人挟持,那山贼头子拿我与张大人做交易……”   张凡听得手心冒汗,不敢让白惊蛰再说下去,干笑着插话,“可不是!白将军您是不知道真是惊险万分,那无耻匪贼就把剑架到了白副……白少将军的脖子上了。”说到这儿,不知道后面的话该如何说不得不停了下来。   “然后呢?”白守川表情阴沉追问。   “然后……然后……”张凡支支吾吾的,眼睛不由瞟向白惊蛰。   “然后。”白惊蛰接过话头,“多亏张大人急中生智与元朗演了一出戏,才将我救了出来。张大人不愧是才智双全。”   一听那才智双全,张凡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连摆手,“哪里哪里。”笑着笑着那笑一下生生僵在脸上,目光意味不明的看向白惊蛰。   白惊蛰装作看不懂,只摆出一副感激不已的模样,手肘碰了碰元朗。   “张大人,那时候情势所逼,得罪了。”元朗顺势道。   张凡这是吃了个天大的哑巴亏,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本来是准备待会儿见了几位大人好好告她一状的,却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竟然抢先一步,在她这个能呼风唤雨的爹面前愣是将黑的说成白的,现在他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很是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干干应道:“明白明白,不妨事不妨事。”   白惊蛰转过头看了元朗一眼,眼里得逞的笑意一闪而过,等回过头立马又是那副感激的模样。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众人寻声看去。   白惊蛰一眼便认出这是谁的车。毕竟要不是她那日拦了这辆马车,她现在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快活呢,哪儿用得着跟张凡在这儿斗来斗去。   “陈公公。”张凡一路小跑迎了过去,抢在小厮前面伸手去搀那马车里面的人。   马屁精。   白惊蛰在心里嘀咕一句。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生着一张笑脸的中年男子。这是白惊蛰第一次见到这位声名赫赫的陈公公。但从相貌上来看,并无甚特别之处,只不过,那双眼睛……   笑中有刀。   陈璁下了马车,注意到这边三人,便问:“白将军在这门口做什么?”   “我刚听闻蓁蓁受伤坠马,心中担忧,就先出来看看她。”   听他说完,陈璁才将目光移到白惊蛰身上,上下打量一遍,“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令爱年纪尚轻,艺高人胆大,能学着谨慎些是好事。”   话里有话,在场的也都不傻,都听出来他在计较之前的事情。   白守川就挡在白惊蛰前面,一字不答。长辈不说话,白惊蛰和元朗自然也跟着不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僵,陈璁倒是不以为意,笑笑,“那我们进去吧,里面的人怕都已经等急了。”   “陈公公。”张凡满脸堆笑地跟上陈璁。陈璁应声止步,回头看着他。   张凡拱手,“此次剿匪细节下官可与各位大人细说。白副将身受重伤,先前还从马上坠下,还是早些医治的好,未免落下病根,我大晋白白折损一将帅之才。”   白惊蛰心里一急,张凡明显是想支开她,到时候无人对质,谁知道他要往自己和元朗身上泼多少脏水,正要说话却被爹爹拦下,只听爹爹道:“蓁蓁虽是我的女儿,但也是大晋的臣子,该有的规矩就不能废。”   既然白守川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陈璁斜眼看了看白惊蛰,捏着嗓子道:“那白将军请吧。”   “陈公公请。”   *   进了府衙,白惊蛰因为受伤,特许坐着禀告。但有张凡在,她基本插不上话。   虽时不时的夸大一下自己的作用,但也没有胡说八道,祸及她跟元朗,白惊蛰也就睁一只闭一眼,乖乖坐着没有戳穿他。   他在这边说得慷慨激昂的时候,那边清点东西的人也清点完了。一个小厮走过来对陈璁耳语几句,原本悠悠闲闲喝着茶的陈璁忽然脸色微变。   这一幕叫白惊蛰看了个分明,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来连忙将头低下,把笑意压了压,再一抬头时,见陈璁起身往那堆箱子走去。   “东西一件都不少吗?”陈璁尖着嗓子问。   闻言,张凡颠颠的小跑过去,“照着礼单对过好几遍了,一件都不少。”一脸讨赏样。   “真的一件都没少吗?”陈璁转头看向张凡。差不多的一句话,这次却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见状,张凡一下敛了笑,脸色微僵,摸不准陈璁的意思,哑了片刻后道:“这些东西抬出来的时候,白副将也在场的,清点的时候她也看着的。”也不说没少,也不说少了,直接把白惊蛰拉了进来。   要死还要拉个垫背的。   白惊蛰可不吃这个哑巴亏,虽身负“重伤”,还是强撑着站起来,“两位大人、陈公公,惊蛰有辱使命,张大人领兵攻上山的时候,我不仅被打伤不说,还叫那山贼头子用剑架在脖子上,直到下山的时候才被放,实在是有负各位大人信任。”   意思是,我是看着,但是我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看着,能不能看清各位大人自行判断吧。   她一说完,堂上的人都看向张凡,张凡却一点也不慌张,张口便道:“启禀高大人、周大人、陈公公、白将军,白副将所言句句属实。我派白副将和元朗先上山打探消息,他们先上的山,等我带兵赶到的时候,白副将已经跟那山贼头子动起手来,后被挟持。两人之前发生了什么,我是一概不知。元朗也不见踪影,若是元朗在的话,我或许还能知道点其中内情,与那山贼头子斡旋的时候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不至于让白副将受如此惊吓,实在是我这个统帅失职。”   白惊蛰一惊,没有想到张凡竟也玩起了苦肉计,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但字字句句无不在暗示她和元朗私自勾结山贼。   这堂上的气氛顿时变了。   白惊蛰深知这个时候一旦有迟疑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一时又想不出完全之策,心里一急,“倒是没看出来张大人如此关心爱护我,当时……”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凡强行打断,“白副将为何要当着几位大人的面如此质问我?虽然这次剿匪你是副将,但我时时刻刻不敢忘白副将也是白家军的少将军。白副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难辞其咎。”   “你……”   白惊蛰差点冲动的时候,被人及时拉住。   元朗站了出来,看着张凡,“张大人,白副将受伤,这一路骑马颠簸,精神不济,方才在城门口险些坠马大人也是亲眼看见,请大人不要计较。”   听元朗开始说软话,张凡一副得意的样子,也没再抢话说。   “大人一直坐在马车里,未曾问罪,我们竟也未曾料到大人心中竟有如此疑问。正如大人所说,不管白副将是不是白家军的少将军,或者是不是白将军的女儿,这次上茔山剿匪,她都只是副将,必须听大人调遣。大人派我跟白副将两个人上山打探消息时,白副将希望多派几人,大人也是说,这是大人的用人之法,不容置喙。”   元朗说话不慌不忙,很是冷静,听起来格外叫人信任。   元朗继续道:“我和白副将两个人上山之后,发现情况并不乐观,那寨子里光是巡逻的人就有上百号人。为了探清对方虚实,只好冒险进寨,结果却被发现,我们虽都是习武之人,可双拳难敌四手,加上对山寨中的情况并不熟悉,白副将才被挟持。”   因元朗的这一席话,刚刚差点扣死的勾结嫌疑出现明显转机。   白惊蛰也被元朗的话点醒,抓住时机,乘胜追击,寒声:“张大人问元朗去了何处?大人难道忘了我们是怎么从寨子里撤出来的了?若不是元朗急中生智,以一孩子性命要挟那匪贼,我早就跟着那群匪贼被张大人你乱箭射死在茔山上了!”说到最后情绪突然激动,白惊蛰急促咳嗽起来,抬手捂着嘴,再一松开,手心有血。   众人皆是一惊,就连元朗和白守川都变了脸色。   白惊蛰人摇摇晃晃的就要倒,幸好被白守川及时扶住。   “张大人,这是怎么回事?”白守川让白惊蛰坐下,冷声质问张凡。   张凡这下明显慌了,抬手直抹汗,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一句话。   见他这般,白惊蛰心里刚冒出来的一个猜测被印证。   刚才那一番栽赃嫁祸明显不是张凡能想出来的,应该是那个八字胡的主意。这一招已经足够她喝一壶了,万一她扛过去了,那元朗挟持张凡应该就是后招,就算不能扭转乾坤,至少打个平手是可以的。不过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后招却在进府衙之前被她破了。   真的是老天有眼。要不是张凡阴魂不散,她如何能到机会拆他的招。   “张大人!”白守川面有怒意。   “那,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白守川眉眼发寒。   “白将军,您先听我说。那的确是权宜之计,我不过是在诈那些个无耻之徒,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害白副将啊。”说着张凡小心翼翼的往陈璁那边瞟。   陈璁便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说明白了就行。这次东西能全部追回,大家都是劳苦功高。”   也许是见势头不对,陈璁没再提东西少没少的事情。   不过白守川却没因为他一句话便罢休,沉声道:“白家军里若是有叛国背君、不忠不义之人,不管是谁,不劳他人动手,我白守川亲自了结。但若是有人对白家军包藏祸心,那便是对大晋包藏祸心……此心,可诛。”   敲山震虎。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虽然没有修颐哥哥,但真的是大肥章啊,真的不夸夸你们的大可爱我么?(这大概叫皮比城墙厚,子弹打不透_(:з」∠)_)   ☆、chapter 23   一边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一边是深受宠信的大太监,谁都惹不起,高大人和周大人赶紧出来当和事佬。   好一通劝,见气氛总算缓和些了,高大人道:“白将军,既然皇上的生辰礼都已经追回来。惊蛰受了伤,我看还是先送她回去找大夫赶紧看看吧,以免加重了伤势。”   白守川本来不急,但是不知道她刚刚是怎么咳出来血的,担心真的是有个什么伤处,闻言,点头,“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说着扶着白惊蛰准备离开。   “诶,白将军留步。”高大人连忙叫住他。   “还有何事?”   高大人面有难色,“白将军,实不相瞒,虽然这次东西是追回来了,但是永州到帝都路途漫漫,如何将陈公公和生辰礼平安护送到帝都,还有一些事情需要请教白将军。”   闻言,白守川思量片刻,把元朗叫过来,“元朗,你先带蓁蓁回家,请付先生过来看看。”   元朗从白守川手里接过白惊蛰,点头,“是。”   能不待在这儿,白惊蛰巴不得,一句话不说乖乖跟着元朗离开。   *   白惊蛰受伤坠马的消息将军府也听说了。个个担心,却又没个准信。实在心急,蓉姨和清叔就在大门口等着。   远远的看见府里的马车,蓉姨快步下了台阶。等马车停下,却只见元朗一人下来,心下疑惑,便自己上前去开了马车门,“小姐?”   马车里空空如也。   蓉姨一愣,忙折身追上元朗,“朗少爷,小姐呢?可伤得严重?”   元朗停下,“她没事。”   一听说没事,蓉姨和一旁的清叔都不由松了口气。   “那小姐人呢?何时回来?”蓉姨追问一句。   元朗径直往里走,语调没有一丝起伏,“玩够了就会回来。”   *   祁王府。   栖凤斋后的楠木小榭,铺着软席。一人盘腿而坐,青丝未束,身上披着一件鸦青色绣竹外衫,着白色单衣,手里一只茶盏,时不时浅酌一口,一边赏着园中景色。   身侧放着一茶案,案上一壶茶,两碟点心,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茶盏。   忽而身后传来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猫踮着脚在屋里走,那好看的嘴角不由轻轻牵起,溢出一抹笑意。   “来了?”长孙兰夜一手揽住衣袖放下茶盏,头也没回。   那极好听的声音让原本静止的画面活了过来,风动垂柳扬,唯独白惊蛰像做贼一般扒在门边一动不动。   眼看胜利在望,临到头却被发现,那小心抬起的腿竟不知如何落下去了,踌躇片刻才放下,白惊蛰走过去在茶案的另一侧坐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修颐哥哥。”   “还好吗?”他稍微转过头,粼粼水光被阳光一照折到这小榭上来,落在他身上,显得格外不真实。   白惊蛰看得一愣,而后忙别开视线,一脸认真连连点头,“我没事。”   “手受伤了?”看她指尖隐隐透着血色,长孙兰夜问。   白惊蛰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抬手,“哦,是我在茔山上随手摘的野果子弄的。刚刚把爹爹和元朗都唬住了呢。”笑得甚是得意。   长孙兰夜微微一笑,低头喝茶,“没事就好。”   而后,两人都沉默。   两人已经有两三个月未见了,白惊蛰本来有好多话想跟他说的,但现在见到人忽又不知从何说起了。被这沉默弄得有些坐立不安,白惊蛰甚是夸张的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再往后一倒躺下,舒服得直叹气。   这水榭是几年前才建的,吟冬说是无意间发现书斋后面有汪泉眼,便顺势挖了个水池。将书斋临水的那一面墙换成门,自此处延出一水榭,凌水而建。因书斋装饰古朴,这水榭未用砖石,而是改用楠木建造,四周未加鹅颈椅,可席地而坐,不挡视野。   到了夏天,泉水清凉,这边便格外凉爽,没事的时候白惊蛰常在这里一待便是一整天。   这几天白惊蛰没睡过一个好觉,上山下山折腾还要跟张凡耍心眼,一躺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重重倦意便袭了上来,本还想强做精神,结果一句话还没说完便睡了过去。   长孙兰夜见她倒地便睡着,不由轻轻叹气,担心她着凉,便将披在身上的外衫拿下来帮她盖上。   那衣衫还带着他的体温。   白惊蛰只觉得温暖,蜷成小小的一团,伸手拽紧。   长孙兰夜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她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动作,眼角眉梢都是轻轻浅浅的笑意。等她再次沉沉睡去之后,长孙兰夜收回视线,继续赏着园中的景色。   屋檐树梢鸟语阵阵,甚是欢快。   书斋的门窗都敞开着。忽一阵清风自前院来,穿堂而过,屋里纱幔飘动,水榭旁那花架上的花叶沙沙轻响,拂过那水榭上的两人,吹皱一池春水。   *   “嗯~”白惊蛰感觉像是在梦里跟人打了一架,明明感觉已经睡了很久但是却醒不过来,翻个身仰躺着,缓了大概有一刻钟才终于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是躺在绯华楼的床上。凝神想想,只记得她去栖凤斋找修颐哥哥,然后太困好像在水榭睡着了,后面是怎么到的这儿她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白惊蛰慢吞吞坐起来。   身上好软,还好饿好渴。   不由咽咽口水,捂着肚子四下看看,见桌上放着茶壶,懒得穿鞋,光着脚拖着虚软的身体就走了过去。一拎茶壶,沉甸甸的,忙拿了杯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水温热,正好不过,一口气牛饮两杯,畅快叹气。   “醒啦?”有人推门进来。   白惊蛰应声回头,一眼便看到吟冬手里端着的两碟点心,登时两眼放光,忙迎过去两步,猴急的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这些都是你的,慢点吃,小心噎到。”吟冬笑得有些无奈,将托盘放在桌上后,顾自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通通风。   这些点心再合白惊蛰胃口不过,吃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眯着眼点点头。   几块点心下肚,那饿得心慌的感觉没有了,便吃得不像之前那么急,白惊蛰坐在圆凳上,一只胳膊大爷般放在桌上,这下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换过了。   “衣服?”白惊蛰好不容易将点心咽下去,朝吟冬举起胳膊。   “我帮你换的。”吟冬应了一句,走到床边收拾起床铺,“你那衣服上不知道沾了些什么,一股腥味。”   吟冬随口念了一句,白惊蛰也随口一答,“兔子血。”   “兔子血?”吟冬不解,却也没有多问,专心手上的事情。   白惊蛰忽然想到一事,嘴里正嚼着东西又着急想说话,一下咬了舌头。   “唔!”白惊蛰捂着嘴吃痛轻哼。   吟冬回头,不由念叨,“没人跟你抢。”   白惊蛰现在却没有心思管舌头了,等那阵让人鼻酸的疼过去之后,忙追问:“很大吗?我身上的味道。”   “……嗯,是有些重。”不知她问这个干什么,吟冬故意答得含糊些。   闻言,白惊蛰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她竟然穿着那衣服招摇过市,而且……   然而一切已成事实,欲哭无泪。   “怎么了?”   白惊蛰拿起一块点心,悲痛的往嘴里一塞,“没什么。”   见她不愿说,吟冬也没追着问。   吃饱喝足,白惊蛰简单梳洗一下,又换件衣服,走到吟冬身边,有些别扭地问了一句,“还有……味道吗?”   难道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吟冬忍俊不禁,本来一句“没有”已到嘴边,忽想起一事,又改了口,“我闻着没有,但不知道是不是闻习惯了。”   白惊蛰抬手自己仔仔细细的闻闻,表情苦恼,“我好像也闻不出来了。”   “那要不用用这个?”吟冬从梳妆台上拿起一盒香粉。   不管是家里还是绯华楼,胭脂水粉从来没有断过,但白惊蛰觉得麻烦,而且味道太香,一次都没有用过。   但今日情况特殊,白惊蛰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点了头,坐在圆凳上闭紧眼睛,连呼吸都收敛了几分。   吟冬轻轻将香粉抹到她脸上。   “嗯?”白惊蛰些许意外地睁开眼,再嗅了嗅,这香不是呛人的花香,更像是草木香,很是清新。   “喜欢吗?”   “嗯,挺好闻的。”   听她说好闻,吟冬只微微一笑,并未告诉她这香粉是殿下请人专门调制的。   总算是收拾妥当,白惊蛰一看窗外,日渐西斜。她出来这么久,爹爹怕是已经从府衙回来了,她得赶紧回去才行。   “吟冬,修颐哥哥在哪儿?”   “付姑娘过来拜访,应该还在前厅。”   付……姑娘?!   白惊蛰一下打起精神,想了一圈,怎么都没想起城里有位姓付的姑娘,“付姑娘?哪个付姑娘?”   “付先生的女儿啊。”   “付先生有女儿吗?”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好像是因为身体不太好,自小养在药王谷,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前几日才回的永州。”   白惊蛰一边想着吟冬的话,一边直奔往前厅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主角上线完毕,然后…… Let's 尽情作妖吧~   ☆、chapter 24   付云桑跟着长孙兰夜走出前厅,在廊前站定,转身对他福身,“殿下留步。”   “代我跟百草先生问声好,多谢挂念。”   付云桑再福身,表示答应,“今日叨扰殿下多时,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无妨。”   白惊蛰从回廊走出来,意外的与一姑娘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是陌生的脸,这应该就是吟冬说的那个付先生的女儿吧,思及此,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两眼。   一身湖绿裙衫,年纪与她相仿,不同一般的女子见了人脸上总是带着适宜的淡淡笑意,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冰山美人。   不知为何,白惊蛰脑子里一下蹦出这四个字。   白惊蛰看付云桑的时候,付云桑也在看她。世人皆知祁王年过二十尚未娶妻,府中也无侍妾,无端冒出来一个女子,虽是男儿打扮,总是叫人有些意外。   见付云桑忽然看着自己身后不言语,长孙兰夜不由回头,见到那站在拐角处的人,浅浅一笑,“蓁蓁。”   白惊蛰被长孙兰夜的声音拉回神,“修颐哥哥。”快步走过去。   等她走近后,长孙兰夜问了她两句,而后看向付云桑,道:“这位是付先生之女,付云桑。”   果然不出她所料。   离得近了,看得清楚的地方能多了。柳叶眉、瓜子脸,皮肤很白很光滑,手指纤长,注意到的地方一多白惊蛰心里忽然有些别扭,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修颐哥哥今天说话好像也特别温柔。   是因为付云桑吗?   越想白惊蛰心里越发别扭,心情一不好,什么礼节顷刻之间便抛到了九霄云外,跟蹦冰豆子一样蹦出一句,“我是白惊蛰。”   “云桑见过白姑娘。”付云桑冲白惊蛰行礼。   对方如此客气,却对白惊蛰没有产生丝毫影响。见付云桑对自己行礼,白惊蛰只是稍稍一点头,算是回礼。   她在不高兴,这一点瞎子都能感觉出来。   而长孙兰夜非但没有担心,反而颔首轻笑。   听到他的笑声,白惊蛰拧眉扭头看他。长孙兰夜却在她转头的一瞬不动声色的别过脸去。   两人细微的反应动作一点不落的落在付云桑眼里,敛了视线,对于白惊蛰的态度不气也不恼,神情淡淡,算是承下。默了片刻,转而对长孙兰夜道:“殿下,时候不早了,那云桑先告辞了。”   长孙兰夜点点头,“彦青,送付姑娘出去。”   “是。”   白惊蛰目送付云桑离开。等她走远之后,白惊蛰抿了抿唇,嘴角微微撇着,抬着下巴目光如炬地盯着长孙兰夜,“这位付姑娘来这儿干什么?修颐哥哥身体不舒服吗?”   她偏着头,刚好鬓边一点没有抹开的香粉就这么大大咧咧的露出来,而当事人却浑然不觉。   长孙兰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听她追问云桑过来的目的,眼里的笑意快要满出来,握拳抵了抵鼻尖,“只是代药王谷的百草先生过来问候一声。”   他一说完,白惊蛰心里便已经相信,但嘴里还是冒了一句,“真的?”   “我何时骗过蓁蓁?”说着长孙兰夜抬手准备帮她把脸上的那点香粉抹开。   白惊蛰想想也是,便就此释怀,心里的不悦也一下烟消云散。想起自己过来的正事,正要跟他说自己准备回家的时候,忽然微凉的指尖落在她脸上,白惊蛰不明所以,站着一动不敢动。   白惊蛰只到长孙兰夜胸前。为了帮他抹开那点香粉,长孙兰夜稍稍弯下腰,偏着头,神情十分认真。   白惊蛰看得愣住,正出神,忽而听他开口道:“这个味道……”   一听“味道”两个字,白惊蛰猛地反应回来她今天涂了香粉。登时,唯一一次臭美被人撞破的窘然逼得脸上滚烫,连忙躲开,捂着脸,“修颐哥哥,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改日再来。”倒豆子般说完,不等长孙兰夜答话,一溜烟跑了。   前一刻还在理直气壮质问别人的人,现在却因一点香粉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逃之夭夭。   长孙兰夜站在廊前,轻笑出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放到鼻间,淡淡的草木气息,一时笑意更深。   吟冬以为白惊蛰还没走,又端了些点心过来,左右看看,没看到人,便问:“殿下,蓁蓁小姐走了吗?”   “嗯。”   是跑了。   长孙兰夜回头,声音含笑,“碧云萧赏你了,自己去找远叔拿。”言罢,转身离开。   留下被这个天大的意外之喜砸得晕晕乎乎的吟冬站在原地傻乐。   *   因为一点香粉在修颐哥哥面前出糗,白惊蛰悔了一路,早知道就不该听吟冬的话,用这个什么香粉。   一到家就往自己的桃夭院直奔而去,想着赶紧把这衣服换了,结果刚走到前院,就被清叔拦下,说爹爹在书房等她。   猜到爹爹肯定是要问她这次剿匪的事情,白惊蛰刚好心里还有疑问,更重要的事情一来,转眼就把换衣服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跟着清叔直接去了书房。   “爹爹。”白惊蛰一进去发现元朗也在。   “坐吧。”白守川道。   白惊蛰在元朗旁边坐下。   “又跑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白惊蛰嘴角一扬,挤出一个灿烂的不得了的笑容,冲着白守川傻乐,不说话。   一看她笑成这样,白守川刚才想好好说说她的心思眨眼便没了,摇头叹气,他也是明知故问,忍不住感慨一句,“女大不中留啊。”   闻言,白惊蛰满眼诚恳道:“中留,中留的。全天下就爹爹最疼我,爹爹只要不觉得烦,蓁蓁就一辈子留在爹爹身边。”   被这话哄,白守川顿时什么气、什么感慨都没了,明明笑都憋不住了,还硬是瞪了白惊蛰一眼。   白惊蛰眼底满是得意,面上连忙乖乖坐好。   “好了,言归正传。叫你过来就是为了这次上茔山剿匪的事情。假装受伤,元朗挟持张凡,还有什么叫差点被张凡乱箭射死,都给我老实交代。”说完,又补了句,“这些我也问过元朗了。”   言外之意便是她跟元朗要是说得不一样,那么都不用推测,肯定是她在撒谎。   白惊蛰偷偷瞄了元朗一眼,后者却像是全然感觉不到她的目光,顾自喝茶。   真是个闷葫芦,大闷葫芦。   白惊蛰皱皱鼻,不过也知道爹爹是在担心自己,想想觉得还是从头开始说比较清楚,于是便从她跟元朗被逼上山开始,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在茔山上发生的事情。   白守川听完,一口气是上不来也下不去,不知该说她意气用事还是该夸她两句,看她那一脸得意的模样,憋了半晌,“你难道没看到今日在府衙陈璁的脸色有多难看。”   “看到啦。可是他不高兴,我觉得那些给他送礼的人还要不高兴呢。”   见她翘了尾巴,白守川稍微板起脸,“你啊。你如何不想想那些人为何要给他送礼?”   “狐假虎威呗。”   “既然知道,你又为什么要去出这个头招惹他?”   白惊蛰小声道:“虽说,老虎是山中大王,总还是要讲公道的吧。”   说话又开始没轻没重,白守川一记眼刀扫过去,白惊蛰立马闭嘴。   “这些话,不可对外人说。”   白惊蛰小鸡啄米般的点点头,“蓁蓁知道。”见爹爹面色缓下来,白惊蛰开口,“爹爹,蓁蓁有件事不明白。”   白守川正喝茶,闻言,抬起眼皮看她,末了说:“还有你不明白的?”   白惊蛰笑得讨好。   “说吧,什么事。”   白惊蛰忽正色一分,“跟张凡有关。当时在茔山上他绝对有杀人灭口的打算,只是因为元朗出手,我才逃过一劫。但张凡,且先不论他的官职,他这个人最爱溜须拍马、曲意逢迎,照理说应该是不会去惹我这么大一个麻烦的……”   这突然的杀机必是因为某个之前都不存在的原因。而放眼这永州城,唯一和以前不同的便是多了一个横行霸道的,陈公公。   闻言,白守川的面色也凝重起来,自家闺女都察觉出的不对劲,他如何没有发现,只是这其中实在牵扯太多,现在还不到跟她说明的时候。   白守川舒了口气,“现在生辰礼都追了回来,两日后他们就会离开永州城。”   “也是,以后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了,他又是皇上那么宠信的人,又不能拿他怎么办,干脆就忘了,让这事彻底过去吧。”拿不准爹爹的意思,白惊蛰眼带坏笑,装出无可奈何道。   “记着。”白守川急声道。   看爹爹这着急模样,白惊蛰开心笑出来,立马改口,“嗯嗯,蓁蓁一定好好记着。”   见状,白守川知道自己又中了这丫头的诡计,什么忘了,分明就是来套他的话来了,抬手点点她,见她收敛些后叹气道:“不仅要记着,还要好好记着。你丢了他的东西,又叫他拿不到证据,让他吃了这么大个闷亏,以陈璁的性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万一以后哪天碰上面,对这个人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觉出这里面的利害,虽然白惊蛰觉得她跟陈璁大概是没什么机会再见了,但为了让爹爹放心,还是郑重点了点头,“嗯。”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都下去吧。”   白惊蛰跟元朗起身告退。   *   白惊蛰和元朗一起从书房出来,往自己的住处走。   白惊蛰一想起张凡和陈璁吃瘪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转身跟元朗道:“今天幸亏有你在。不然我就被张凡牵着鼻子跑了。”   “嗯。”竟没一点高兴,越过她径直往前走。   白惊蛰撇撇嘴,笑着追上,“你早就想好了对吧?”   元朗稍微转头看她。   “怎么对付张凡。”白惊蛰补充,“所以才没有叫醒我。”   元朗收回视线,不答。   元朗这点最好,总是会默默把一切安排妥当,不让人操任何心。但这点也最不好,一点不表现,总叫人忽视。   白惊蛰不禁想起之前听到有人说元朗是她的影子,抬头看着他的背影,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能是别人的影子。   白惊蛰脸上忽绽开一抹灿烂笑意,脚步轻快走近用肩膀撞了下他的手臂,“下次我给你当跟班吧,让大家好好见识见识元朗的厉害。”说完,眉眼弯弯。   听懂她的意思,元朗不由一怔。   看他那一副严肃严重的表情,白惊蛰可不想听他说什么不用,更不想听他说感谢,忙笑着捂住肚子,“哎呀,好饿啊。”   刚说完,就见蓉姨从一个月拱门走过,白惊蛰眼前一亮,“蓉姨!”她喊了一声,而后风一阵地跑了过去,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   好闻,   却陌生。   元朗垂在身侧的手不自主握拳。      ☆、chapter 25   白惊蛰今日醒得早,见天光微亮,又将是晴朗的一天,心情甚好,梳洗完骑着马就出门了。   去城外跑了一圈,回城之后没着急回家,而是牵着马,在闸北河边吹风闲逛。   再过半月便是春水祭,闸北河堤上已经有人开始布置。白惊蛰看着对岸的人忙忙碌碌,想起以前春水祭时候,城里的人也是早早开始准备,孩子们更是从过了上元就一直期待着,四海八方的人都赶到永州只为能亲眼一睹这壮观场面。然而这几年,皇上身体不适,少理政务,世家大族开始把持朝政,边境又不太平,慢慢的春水祭也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了。   在河边待了大半个时辰,天已大亮,白惊蛰才骑马回府。   一进门,正好碰见清叔领一位体态丰腴的妇人出来。   “小姐。”清叔同她招呼一声。   白惊蛰点头。   那妇人见她后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白姑娘真是承了夫人的美貌,也是天生丽质好模样。”   白惊蛰一向不会应对这些场面话,只笑着颔首,径直走过去。过了前院,上了几步台阶,见元朗和爹爹都在正厅里。   “爹爹!”白惊蛰老远就叫人,进了前厅,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不禁收敛下来。   “回来了?”   “嗯。”白惊蛰挪到元朗身旁坐下,小心打量着两人。   似乎他们的对话已经结束,元朗垂着眼默默喝茶,爹爹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爹爹,我刚刚进来碰到一个人,那是谁啊?”白惊蛰问。   不过爹爹并未回答她,沉吟半晌,转而对元朗道:“元朗,你和蓁蓁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在我心里你们没有不同。你若有了心仪的女子,不必担心聘礼的事。如果成亲之后你想搬出去住,那我便为你在这城里置办一处宅子也可。”   一听又是聘礼,又是搬出去的,白惊蛰一下猜到刚刚那妇人是谁了。   竟然是来给元朗说媒的吗?   也是,过了今年元朗也满二十了。想到以后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了,白惊蛰心情忽然有些低落,小心翼翼地盯着元朗。   元朗放下手里的茶盏,侧过身面对着白守川,“元朗对您的恩情感激不尽,只不过成亲的事暂时还未考虑过。”   闻言,白惊蛰悄悄松了一口气。   白守川并不是要催元朗成亲,只是希望他不要有什么顾虑,是以听他这么说,也稍稍放心,笑着道:“不着急,等遇到心仪的再说不迟。”   “嗯。”   *   等爹爹放了行,白惊蛰追着元朗去了听松馆。   两人对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没想到你也开始叫媒人盯上了。”这个事情实在是少被谈起,未免尴尬,白惊蛰只好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   元朗却专心致志地擦拭着自己的剑,沉默。   白惊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你以后真的会搬出去住吗?”脸上笑得漫不经心,声音里却透着一丝紧张。   元朗举起剑左右看了看,觉得满意了才收回剑鞘里,起身顾自往屋里走。   “诶?我跟你说话呢!”白惊蛰连忙追了上去。   “先管好你自己吧。”元朗将剑放好,头也不回道。   “我哪里没有管好我自己了。”白惊蛰轻哼一身,“不想说就算了。”撂下话,白惊蛰转身就要走。   “你。”元朗背对着她,忽然开口。   “什么?”在他这儿刚碰了一鼻子灰,白惊蛰答的时候语气不免有些冲。   “小姐!”门外突然传来阿春的声音,话音未落,就见一人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   阿春还是同以前一般,比她还咋呼。   见她这似乎捡到银子般,白惊蛰问:“怎么了?”   阿春献宝似的捧出一张请帖,“刚才付先生府上递来请帖,请小姐跟元朗少爷过去赏花呢。”   付先生?   白惊蛰接过请帖,展开一看,了然。   她就说付先生如何会请她和元朗去赏花,原来是为了让付云桑和城中这些同龄人认识认识特地举办了个茶花会。白惊蛰一抬头,见元朗也是面有不解,便解释道:“忘了告诉你一个大大大大事。”   一听她如此夸张的表述,元朗就知道肯定是没什么大事,应付的答了一声,“嗯。”   白惊蛰神秘兮兮地凑了过去,“付先生有个女儿你知道吗?”   元朗一愣。   见他这般反应,一猜肯定就是不知道,白惊蛰些许得意继续道:“叫付云桑。前两日我在修颐哥哥那里见到了,据说从小养在药王谷,前不久才回来。一起去啊?”有热闹不凑就不是白惊蛰了,不过元朗不是很喜欢这种场合,她兴致勃勃邀请。   “嗯。”   出乎意料,他竟然二话不说就答应,白惊蛰开心得差点蹦起来,然后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转身就往屋外跑。   “蓁蓁。”元朗出声叫住她。   白惊蛰在门口险险停住,应声回头,“嗯?”   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她逆光站着,看不太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元朗略一犹豫,缓声,“如果我离开……我是说,如果我搬出去……”   白惊蛰一言不发,静静看着他,等他说完。   受不了那深深看着自己的目光,元朗别过脸,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你想我留下吗?”   “想!”   就在他还在犹疑她是不是听到了的时候,她已经斩钉截铁的回答了。   元朗一时愣住,久久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   这是白惊蛰第一次来付府,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领他们进去。   “两位这边请。”   到了后院,白惊蛰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不愧是付先生的家。至一月拱门前,一阵欢声笑语传来,一走过去,别有洞天。   正对面一片碧湖,湖中有一座造型很是别致独特的太湖石,湖边杨柳依依,后面亭台楼阁错落。已经来了不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   小厮同他们说了一声便躬身退下了。   见其他人玩得甚是开心,白惊蛰忙拉着元朗往人群里凑。   走过廊桥,却被前面并肩走着的两个姑娘拦住,白惊蛰正要带着绕过她们,忽听身穿粉红裙衫的姑娘问:“听说祁王殿下也来了?”   一听到“祁王殿下”四个字,那刚大步迈出去的腿悄悄咪咪地收了回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后面。   旁边蓝衣姑娘答:“嗯,我刚还看到付先生在与殿下在凉亭里说话。”   “真的?”   “我骗你不成。”   “那我们也快过去看看吧。”粉衣女子拉着蓝衣女子就要走。   “别去了。“蓝衣女子反而拉住她。   “为什么?好不容易才见到殿下一面。”   “那付云桑一直陪在殿下身边,一有人过去就臭脸,信不信到时候扔根银针给你,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凭什么?她算殿下什么人?”   “你傻啊,祁王殿下待付家如此不同,摆明就是要结亲。”   “什么?!”   “嘘,你小点声。那个,你有没有觉得……突然有些冷?”   “我好像觉得后背,发凉。”   两人小心的缓缓回头,突然看见一张笑得阴沉沉的脸,“啊!”两人惊叫一声,连连退开。   白惊蛰皮笑肉不笑,看着那蓝衣女子,“你刚刚说在哪儿见过修颐哥哥?”   整个永州城只有一人称祁王殿下修颐哥哥,不用问就知道她是谁。听闻这个将军府小姐杀人不眨眼,那蓝衣女子颤颤巍巍抬手指了个方向,“那……那、那边。”   白惊蛰二话不说,当即转身往气势汹汹的那个方向走去。   元朗略一沉吟,默默跟上。   *   白惊蛰到的时候,没见到付先生,凉亭里除了坐在石桌旁的付云桑和长孙兰夜之外,只有吟冬、彦青和一个伺候的丫鬟。   付云桑正在跟修颐哥哥说话,神情与她那天在祁王见到的有些不同,虽也不笑,但莫名叫人感觉柔和许多,每每看向修颐哥哥的目光都亮得刺眼,哪还有半分冰山美人的影子。再看修颐哥哥,面带笑容,低着头,明显是在很认真地听她说话。   一看周围,不少人频频往凉亭里打量,什么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的字眼直往她耳朵钻。白惊蛰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的往凉亭里走,隔着老远就开始叫人,“修颐哥哥!”   这架势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来了。   凉亭里的人都纷纷看过来。   白惊蛰和元朗一前一后进了凉亭。大家互相见了礼,白惊蛰一屁股就坐在长孙兰夜的另一侧,“本来刚才还在想一会儿去祁王府找你呢,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修颐哥哥。”   她说话的时候,元朗默默坐到了临湖那边的鹅颈椅,看着湖面。   “有什么事吗?”   白惊蛰忽然笑得很开心,“没有啊。就是想去找你。”   看她笑得那么开心,长孙兰夜也不由跟着笑,没叫吟冬,顾自拎起茶壶给白惊蛰倒了杯水。   这种事常有,吟冬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也没有上前帮忙。   付云桑看着那被很自然放下的茶杯,眸色微沉。   “谢谢修颐哥哥。”白惊蛰今天格外乖巧。   长孙兰夜一愣,又笑,没多说什么,只道:“小心有些烫。”   “嗯。”   这边话音刚落,一个丫鬟端着果盘进来。   付云桑坐的位置靠外,顺手便接过果盘放到长孙兰夜面前,“这是今早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殿下尝尝。”   不等长孙兰夜反应,果盘一下被端走。   “这些水果一看就很好吃。”白惊蛰抱着果盘,一副垂涎三尺的样子。   见状,付云桑和两个丫鬟都不禁皱眉。   白惊蛰和付云桑是面对面坐着,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的表情,不过装作没看见大快朵颐。   “那殿下尝尝这点心吧。”付云桑又将点心端过来。   “这点心看起来也好好吃啊。”说着点心又到了白惊蛰面前。   后面不管付云桑递什么给长孙兰夜,全被白惊蛰先一步抢走。   白惊蛰一边不住的往自己嘴里喂东西一边盯着付云桑。忽然,付云桑又动了,不慌不忙的倒了杯茶放到修颐哥哥面前,“殿下,喝茶。”不出意外的茶杯刚落到桌面上就被白惊蛰端走了,一口气喝光,喝完还不忘感叹一句,“好茶!”   不等她放下杯子,长孙兰夜和元朗同时起身。注意到对方的动作,两人对视一眼,元朗将脸别开。   长孙兰夜浅笑着对白惊蛰道:“坐了这么久了,蓁蓁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好!”不用在这儿抢东西吃,而且还不好吃,白惊蛰立马答应。   “据说付先生养了许多花木,我们去看看?”   “嗯!”   付云桑说要去招待别的客人便不陪同了,吩咐了丫鬟带他们过去。   一行人出了凉亭。见到长孙兰夜,路旁众人纷纷冲他行礼,“祁王殿下。”   长孙兰夜皆颔首致意。   白惊蛰走在长孙兰夜身后,清楚的看到那些人看向修颐哥哥时眼睛里的仰慕,若是目光一不小心落到了自己身上,一瞬间就成了轻视嘲笑。想起方才有人说修颐哥哥跟……是郎才女貌,顿时来了气,正要发作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唔。”   捂着肚子,停下脚步。   “蓁蓁?”长孙兰夜看向她。   突然一阵奇怪的感觉涌上来,白惊蛰大惊,继而羞愤欲死。   她,好像是吃坏肚子了!?      ☆、chapter 26   湖边的一小院。   白惊蛰这症状来得又急又猛,在跑了四五趟茅房之后,整个人虚软无比的靠坐在床沿边,不敢站不敢躺,生怕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一躺一站又要往茅房跑。   付传慈坐在白惊蛰对面,正凝神诊脉。先前他粗诊一番,施了针,待她腹泻之症缓下来之后,现在才得了机会细细查看。   白惊蛰靠在床柱上任由吟冬弯着腰帮她擦着脸上的虚汗,“吟冬……”   “嗯?”吟冬稍微停下手里的动作。   白惊蛰抬眼看了眼外面,能看到门口窗前人影晃动。她上一次冲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修颐哥哥、元朗还有彦青都站在门外,一想到他们看到自己一趟一趟跑茅房的样子,白惊蛰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强打起精神道:“你让……他们都出去!”   吟冬扭头看了看,屋里除了她和付先生,并无其他人,安慰道:“放心吧,殿下他们都在屋外等着,不会进来。”   “让他们再离远点!不许在屋外!”白惊蛰开始耍横。因为身体不适,人本就有些虚弱,再一着急,便是泪眼花花。   想她堂堂白家军的少将军竟会拉肚子拉成这般模样,叫人看到,尤其还是……他们,她以后还怎么面对他们!   “快去啊!”见吟冬不动白惊蛰着急催促。   见她动来动去付先生都没办法看诊,吟冬只好转身出门,白惊蛰这才安分下来。   屋外说话的声音很小,白惊蛰完全听不见他们再说什么,不过没过一会儿,门外的人影便都不见了,她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吟冬折身回来,看到付先生刚好诊完脉,便问:“付先生,如何?”   付传慈起身,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放心吧,并无大碍。我一会儿让人送碗汤药过来,喝下再休息片刻便会没事。”   听说没有大碍,吟冬不禁松了口气,“多谢付先生,敢问先生这症状是如何引起的?”   “她今日可有吃些什么?”   吟冬略一沉吟,将白惊蛰从进凉亭吃的东西一一说了出来。   白惊蛰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吟冬的记性越来越好了,竟然她吃过三五个花生都没落下。   “不过这些东西蓁蓁小姐以前也一起吃过,但从未出现腹泻症状。”   付传慈听完,细细思量,半晌没有说话,忽而脸色微微一变。   见状,吟冬赶忙问,“付先生,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付传慈脸上重新挂上笑意,“无事。我想应该可能是吃得东西太多太急所引起的。”   说起吃得太急,吟冬不由想起白惊蛰在凉亭里,不管付家小姐递什么给殿下抢过来就往嘴里塞。吟冬走到她身边,忍不住笑,“叫你抢东西吃,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白惊蛰不以为然的皱皱鼻子,碍于付先生还在,只小声嘟囔一句,“明明是她先动的手。”   声音虽小,吟冬还是听到了,先是一愣,不过很快便明白她的意思,一时脸上笑意更深,状似无意的低语了一句,“是你的,别人怎么抢也抢不走。”边说边扶她躺下。   白惊蛰别过脸,神色有些黯然,接了一句,“不是我的,我也怎么抢都抢不来。”   闻言,吟冬先是微微讶异,一垂眸,看到她这般模样,只叹气轻笑,并未多说什么。   因为外面还有人等着,付传慈叫来管家,将这边安排妥当之后,才去跟长孙兰夜回话。   *   药很快送了过来。   白惊蛰坐起来接过碗,黑黑的有点臭。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白惊蛰拿出汤匙,就着碗一饮而尽,而后脸皱成一团把碗递给吟冬。   “再躺会儿。”吟冬把碗放到床边的小方几上,又扶白惊蛰躺下。   白惊蛰这会儿精神好了不少,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吟冬帮她盖被子的时候,一点点风扑面,不知道是药的味道还是她在茅房里蹲得太久,有点臭臭的味道。   “吟冬!”   被她这一惊一乍吓了一跳,吟冬睁大了眼睛看她。   “修颐哥哥他们还在外面吗?”   就这点事。吟冬慢条斯理答,“嗯,付先生说你休息会儿就可以回去了。殿下和元朗少爷都在外面等你呢,放心吧。”   放心?他们在她才不放心啊!要是这味道真是她身上的味道,被他们闻到,她真的就是没脸见人了!   白惊蛰忙道:“你出去跟修颐哥哥,哦,还有元朗说一声,说我已经没事了,药也喝了,让他们先回去,我待会儿自己回去。”   吟冬面有不解,之前又是抢东西吃又是情绪低落的说不是自己的,自己也抢不来,现在竟又将人往外赶,想了想,“话我可以传达,可是殿下和元朗少爷愿不愿意走那便是他们的事了。”   听吟冬这语气,白惊蛰就知道想自己回去是不可能了。于是,等休息够穿好衣衫之后,白惊蛰将付家管家叫了进来,问他借了个东西,承诺一会儿回去之后会送个新的过来还上。   管家也多听闻将军府的小姐说话行事与常人不同,不过听她说要借一床被子走的时候,他还是愣了好久。不过毕竟她是客人,虽觉奇怪还是答应让她带走,还说不必还。   当白惊蛰用一床被子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的几人皆是一怔。   “蓁蓁?”长孙兰夜起身,眼有笑意,也有疑惑。   白惊蛰生怕他靠近,不自觉往角落里缩了缩,避开他的目光,道:“冷。”因为想赶紧从这里离开,话自然是能少说就少说。   见他们不说话只看着自己,白惊蛰将被子又裹紧了一分,“修颐哥哥,麻烦你待会儿送下元朗,我还有点不舒服,不想与人同乘一辆马车,我先走了!”飞快说完,然后几乎是贴着路边一溜烟跑了出去。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   因为白惊蛰当时没有闹出太大动静,所以来付家做客的人到太阳开始西沉才陆陆续续告辞离开。   付云桑站在爹爹身后,面色平静,眼眸低垂。每有宾客过来告辞的时候,客套的话都是付传慈一手包揽,付云桑只是点头示意,热情好客是算不上了,但也不失礼节。   送走了所有宾客,付传慈转身往里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女儿,语气严肃道:“跟我去祠堂。”   付云桑目光微微一闪,未多言,默默跟上。   付家祠堂。   “跪下。”付传慈面对着列祖列祖的牌位道。   付云桑被这两个字着实炸了一下,抬头,脸上难掩诧异。   “跪下!”付传慈的语气又加重一分。   付云桑却站着没有动,冷静应答:“爹爹,云桑并未做错事。”   见她还顶嘴,付传慈一时气结,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你未做错事?好。那我问你,你倒给祁王殿下的那杯水你真的希望是殿下喝下去吗?”说完,不等付云桑说话,又补了一句,“我已经问过府里的下人了。”   付云桑垂眸,抿了唇,未答。   虽早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见她面对自己的质疑一言不发,付传慈既气又心痛,“还要坚持说自己没有做错事吗?”   付云桑面色不改,跪了下去,淡淡道:“若是她不争抢,也不会这样。”   见她毫无悔改之意,付传慈气得发抖,厉声呵斥,“到现在你还不知悔改!我们付家世代行医,教你的是治病救人之法,你竟拿去害人!?若是传出去,你自己的脸往哪儿搁?我的脸往哪儿搁?付家列祖列宗的脸又往哪儿搁?”   付云桑也不抬头,情绪平静,“爹爹心里是救死扶伤、家国大义,可惜女儿待在爹爹身边耳濡目染的机会太少。”   闻言,付传慈先是微微错愕,继而怒气顿消,目有愧疚,沉默半晌问:“你怪我将你送去药王谷?”   付云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孤零零的白色身影,双亲亡故,他站在灵堂中间,沉稳如水,叫人看不出一丝悲伤。哪怕风雨飘摇,只要他站在那里,便让人愿意相信一切都会过去。   “当初去药王谷是女儿自己要去的,从来没有怪过爹爹。”   一句话,付传慈忽然觉得自己被拒之千里之外,明明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却越来越看不懂这孩子了,心下不由凄凉,“虽然你会的东西只有一半是我教的。”顿了顿,甚是怅然,“或许这些年过去,连一半也不剩了。”   话音落下,父女两齐齐沉默,祠堂里静得针落可闻。   良久,付传慈缓缓开口,“越是想要得到,越是要学会珍重。若因求而不得,陷人危难,不仅会让自己落得让人耻笑的下场,想要的也会永远得不到。”   付云桑沉默片刻,而后缓缓俯身磕头,“多谢爹爹提点,女儿谨记。”   付传慈长叹一声,“罚跪两个时辰,再把家规抄写五十遍。”说完,转身往祠堂外走。   “是。”付云桑跪直身体,依旧那副淡淡的表情。      ☆、chapter 27   天气晴好,白惊蛰练完晨功直奔听松馆,准备拉着元朗出门,结果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影。出来的时候,刚好碰到清叔。   “清叔你有看到元朗吗?”   “朗少爷一早就出去了。”清叔答。   闻言,白惊蛰心里不由纳闷,元朗很少会自己一个人出去,还一大早的,而且她也没有听他提起过有什么事。   “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清叔笑着摇摇头。   白惊蛰若有所思的回了桃夭院。   天气渐热,她练功出了一身汗,便让阿春备上热水,好好梳洗了一番。   洗了个热水澡,神清气爽。看着窗外大好的春/光,白惊蛰实在在这院子里待不住,一心想要出门溜达,摸摸头发已经干了,便朝院子里喊了一声,“阿春,快过来!”语调轻快,宛若翩翩蝶飞。   阿春正在伺弄院子里的花草,听到白惊蛰叫她,忙放了手里的东西快步进屋,“小姐,您叫我?”   白惊蛰从衣柜里拿了衣裳穿上,一屁股坐到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看着兴冲冲跑进来的阿春,招呼道:“过来帮我把头发束起来。”   一听她又要梳那男人才梳的头,阿春不由撅起嘴,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应是应了,可是人却站着不动。   “快过来啊!愣着干什么?”白惊蛰不由转头看她。   “哦。”阿春磨磨蹭蹭的走了过去,拿起木梳先帮她将头发理顺。   “小姐要出门吗?”   “嗯。”   “今天天气这么好,也不是去军营里……小姐今天穿裙衫怎么样?”问到重点的时候,阿春眼里都是期待的光芒。   裙衫?白惊蛰微怔,不由回想了一下上一次自己穿裙衫好像还是及笄之礼的时候。她一会儿还要骑马,裙衫实在太不方便,果断拒绝阿春的提议,“不怎么样。”说完,透过铜镜白惊蛰见阿春很是沮丧,算是安慰道:“我觉得这锦服挺好的。”   “小姐自然是觉得好了,可那些少爷公子哪个会喜欢天天男儿打扮的姑娘啊?”阿春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嘴里念念有词。   白惊蛰耳朵尖,听了个清楚,不以为意,“不喜欢便不喜欢,我又不稀罕他们喜欢。”   “难道小姐不打算成亲吗?”阿春一脸惊恐。   白惊蛰也是同样惊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起成亲,一个惊诧差点被口水呛到,“成亲?”   “对啊。虽然小姐是威风八面的少将军,但也是要成亲的啊。就像朗少爷,前几日不就有人上门来问将军他的亲事了吗?就只有小姐……”   “元朗那天也说了他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白惊蛰与她争论。   “才不是。”阿春小声反驳。   “什么才不是?”   “朗少爷这几日天天都是一大早出门,午后才会回来。大家都在说朗少爷是有心仪的姑娘了呢。”   因为那日在付先生府上吃坏了肚子,可能伤了元气,加之爹爹去了军营,家里没人管她,白惊蛰这几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醒了就窝在桃夭院里看修颐哥哥送来的一些讲王侯将相的书,倒是不知道元朗这几天都是天天一早出门。   白惊蛰这次没有着急反驳阿春,凝神想想,不过一想到元朗那张万年冰山脸,还有哪怕待在一起一整天说的话也屈指可数,这样的性子能有姑娘喜欢?下意识连忙摇头,“不可能。”   “小姐不信就算了。”   “当然不信。”   阿春将理顺的乌发都握在手里,要是梳个发髻该多好看,垂死挣扎,“小姐,要不今天梳个发髻?”   “不要!”白惊蛰毫不犹豫拒绝。   见她铁了心,阿春只能按照她的意思将头发都束了起来。   收拾妥当,白惊蛰骑着马就往长孙府去。   *   栖凤斋。   “殿下现在在前厅见客,谈完就过来。”吟冬端了茶上来,跟在水榭边戏水的白惊蛰道。   白惊蛰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走进屋,找了个位置坐下,接过吟冬递过来的茶盏,“嗯。”   小时候白惊蛰只知道修颐哥哥生得好看,又很疼她,长大了些她才知道大晋祁王在天下人心里是一个怎样的存在。无论江湖上的还是朝堂上的人,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不想让修颐哥哥为难,也不想吟冬他们为难,白惊蛰每次听说他在见客,从来不多问。   喝了口茶,一个念头冒了上来,“吟冬?”   “嗯?”   “修颐哥哥已经年满二十了吧?”   “今年过去就二十有二了。”   白惊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默了一会儿,似乎又扯出一个新的话头,“前几天,有媒人去找我爹爹问元朗的亲事呢。”   “那说得怎么样?”   “元朗说他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白惊蛰老实答了一句。   “元朗少爷今年二十,倒是也可以再缓缓。”   “那修颐哥哥呢?”白惊蛰忽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吟冬。   吟冬不解,“殿下怎么了?”对上她的目光,猛地反应过来,不由掩唇浅笑。   看她一笑,白惊蛰才察觉到自己表现得太过着急了,忙收敛了些,轻咳一声,“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你不想说就不说好了。”   见她有些羞恼,吟冬也敛了笑,道:“殿下的心思我不敢乱猜也猜不透,如果真想知道,你倒可以去帮这王府上下问问。”   一想到要去问修颐哥哥这个,白惊蛰几乎都没有考虑就连连摇头,“不用了,我真的就是随口一问。”   话音落下,屋外有人叫吟冬,说殿下让她去下前厅。   吟冬应了一声,转而跟白惊蛰说了一声才往外退,不过走了几步又停下,道:“我们家殿下若是对一个人好那便是实实在在的对她好,不会天天挂在嘴边说要对你好的。”   原以为这个已经翻篇了,吟冬突然冒出来这一句,白惊蛰抬头愣愣的看着她,半晌才“哦”了一声。   “那我先过去了。”吟冬退到门口才转身离开。   吟冬一走,这书斋里愈发清净。白惊蛰喝完一盏茶,修颐哥哥还没有过来,百无聊赖,起身翻了翻放在书案的书,都是些治国□□的书,现下没有心情读,随手翻翻又放了回去。在书斋里晃悠了一圈,最后又去了外面的水榭上,觉得有些困倦便躺了下来,趴在水边,枕着手臂,另一只手懒洋洋的拨弄着凉凉的池水。   时不时一阵微暖的春风吹过,吹得白惊蛰呵欠连连,眼皮开始打架,就在快要睡着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蓁蓁。”   白惊蛰陡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爬了起来,正要转身,却因为手脚发软一只脚踩到水榭边缘,半只脚踏空,整个人就往后倒。   白惊蛰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她以为自己铁定要进这水池里泡一泡,吓得眼睛都闭上的时候,突然有人握住她的手臂。那是一股坚定得叫人心安的力量,将她稳稳地拉了回来。   白惊蛰不由往前走了两步,刚好到他面前。   “小心。”他的声音从耳畔飘过,连带着还有那若有似无的气息。   白惊蛰一时心跳如鼓,不自主抬头看他。也就是她抬头的一瞬,他握住她手臂的手已经收了回去,浅浅的负在身后。   看着他将她拉回来便立刻收回去的手,白惊蛰心下不由失落,面上却冲他傻傻一笑,“谈完了?”   “嗯。蓁蓁等了很久吧。”   白惊蛰摇头,“没有。”   “身体怎么样了?”   白惊蛰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问在付先生家吃坏肚子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   “嗯。”   长孙兰夜抬头看了看檐外的晴空,“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一听这话,白惊蛰两眼放光,用力一点头,“嗯!”   *   他们出门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刚好路过四通酒楼,长孙兰夜说先吃点东西,于是带着白惊蛰下车进了酒楼。   四通酒楼生意一向红火,这个时候一楼大堂已经坐了不少人。长孙兰夜和白惊蛰进门,店小二一见两人,直接将他们迎到楼上雅间。   白惊蛰习惯性的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觉得有些闷,起身将窗户推开,隐约听到似乎有人在叫元朗的名字,不经意往楼下一瞥,还真看到了元朗从马车上下来,正要叫他,却见他下了马车并未离开,而是转过身抬起手,似乎在迎马车里的人。   白惊蛰被他这举动惊得不轻,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元朗这般贴心。毕竟他们两一起坐马车出门的时候,他下了车就直接走开,最好不过是站在边上等她自己下来。白惊蛰一时对这马车里的人好奇得不得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连长孙兰夜靠过来都没有发觉。   很快,一只纤纤玉手从马车里伸了出来,搭在元朗手上,马车里走出来一个身着水青色裙衫的女子——   付云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以猜猜云桑和元朗的关系~   ☆、chapter 28   白惊蛰瞪大了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   元朗和付云桑?   脑子因为这个事实完全无法思考。   似是察觉她的注视,付云桑抬头就往这边看,白惊蛰吓了一跳,忙往转身往里躲,却意外撞进一人怀里。   “唔!”鼻子被撞得酸溜溜得疼,白惊蛰轻哼。等熬过这阵让人眼冒热泪的酸痛,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幽兰香气。   这味道实在太过熟悉,一想到自己是撞进修颐哥哥怀里,白惊蛰炸一下连连退开几步,“修、修颐哥哥……”有些无措的站在那里,眼神飘忽躲闪,一向伶牙俐齿竟突然语塞。   长孙兰夜看着她宛若受惊的小鹿,站得离他远远的,心下微微一沉,眼睫轻颤着垂下眼帘,嘴角却挂上和煦如暖阳的浅笑,“吓到你了。”面带歉意。   闻声,白惊蛰抬头看他,只堪堪一眼便着急声答道:“没有!”   她不喜欢看到这样的修颐哥哥,明明好好的一个人站在那里,但是一看过去好像四周都是悬崖,只他一人站在中央。   下意识想要靠近的脚还没来得及迈出去,就见修颐哥哥冲自己微微一笑,“那就好。”神态如常,而后坐回位置上。   见状,白惊蛰突然有些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看花眼了,盯着长孙兰夜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出任何异常,也默默跟着走了过去。   刚一坐下,就听见他问:“刚刚那是元朗和付姑娘?”   白惊蛰微怔一下,愣愣点头,“嗯。”   长孙兰夜只微微颔首,没再接话。   房间里忽而安静下来。因这安静白惊蛰不由回想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她从未见过元朗与一个女子这般亲近,难道真如阿春所说元朗有了心仪的姑娘?而且这个姑娘不是别人,就是付云桑?可是……   白惊蛰抬眼看了眼旁边安静喝茶的人。   前两日在付家,付云桑明明就是待修颐哥哥与众不同,怎么突然又跟元朗在一起?还是说付云桑之前对修颐哥哥特别是因为还没有见过元朗,上次在府里见过元朗之后改变心意了?   想到要紧处,白惊蛰不自觉紧锁眉头。   见她方才见到元朗和付云桑在一起的惊慌失措,现在又如此苦恼,长孙兰夜略一沉吟,放下手里的茶盏,将吟冬叫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吟冬听完,不由看看白惊蛰,不过后者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只好低声答是,转身出门。   没一会儿吟冬就回来了,后面跟着上菜的小二。雅间的门被推开,白惊蛰这才从自己的思绪抽离。   “吟冬,你去哪儿了?”见吟冬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白惊蛰不由问。   吟冬走到两人面前,等小二上完菜退下之后才道:“蓁蓁小姐,我刚问过掌柜的了,元朗少爷和付姑娘就在我们对面的雅间。”   白惊蛰先是听得一头雾水,继而反应过来看向长孙兰夜。后者不慌不忙,反问:“要过去吗?”   “啊?”白惊蛰不解,想了想。   难道是修颐哥哥看出自己所想?   白惊蛰不由想了下自己现在过去问元朗这种事情,忽觉得脸皮一阵紧,连连摇头,“不了不了。”   还是回家偷偷让阿春去打听打听好了。   “嗯。”长孙兰夜脸上看不出喜怒,“那吃饭吧。”   “哦,好。”白惊蛰夹了块肉放进嘴里,突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付云桑喜欢的是元朗,那修颐哥哥……   思及此,白惊蛰咬着筷子忽然笑出声。   “蓁蓁?”   “嗯?”白惊蛰回神,连忙胡乱扯了个借口,“今天的菜好好吃,修颐哥哥你快尝尝。”说着殷勤地夹菜给长孙兰夜。   一旁的吟冬和彦青对视一眼,却发现对方跟自己一样,也是一头雾水。   *   吃饱喝足,白惊蛰和长孙兰夜乘马车出了城,到了城外,觉得乘马车不够尽兴,便都换了马。白惊蛰跟长孙兰夜走在前面,吟冬和彦青跟在后面。   他们走得有些远,都能看到茔山了。   白惊蛰想起上次去茔山发生的那些事,她还没跟修颐哥哥讲过,便兴致勃勃的从上山开始讲起,不遗巨细,连她跟元朗藏身在屋子方便旁边有棵大树都没有落下。   说到后面她、元朗还有常逸一起演戏将张凡唬得一愣一愣的,更是手舞足蹈。长孙兰夜只是静静看着她,听她讲,偶尔插几句话。   说到大快人心的地方,白惊蛰的声音也大了不少,吟冬和彦青听到也忍俊不禁。   看着殿下脸上的笑容,吟冬不由感叹:“如果殿下能时常这般笑就好了。”   彦青闻言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是不同于平日里礼节性的笑容,“是啊。”   “彦青?”吟冬忽然一本正经起来。   “嗯?”   吟冬压低声音问:“你可有听过殿下提起娶妻的事?”   “你我同殿下待在一起的时间差不多,你有听过吗?”   吟冬嘴唇紧抿地摇摇头,沉默片刻道:“我也看不懂殿下的心思了,就好比今日,明知道元朗少爷和付姑娘在一起,还让我去问他们在哪儿。”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难不成殿下对付姑娘……”   彦青的目光先在长孙兰夜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又移到白惊蛰身上,“你觉得蓁蓁喜欢谁?殿下?还是元朗?”   “自然是殿下。今日在府里,她还在问我有没有人给殿下说亲,那紧张的模样,分明就是极在乎的。”   彦青但笑不语,好久才缓缓道:“她从小就与殿下亲近,怕是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在乎和喜欢有何区别吧。”   他的这句话对吟冬来说,不亚于醍醐灌顶。蓁蓁小姐从小就与殿下甚是亲近,若只是在乎而不是喜欢……   一想到这儿,吟冬不由看向前面两人,忽然觉得有些悲伤。   白惊蛰已经讲到回程了,说到陈璁发现东西少了却又不敢发作的场景,简直乐不可支。   “害怕吗?”长孙兰夜问。   白惊蛰敛了笑,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是认真地问:“害怕什么?”想了想,猜测,“擅自把那些东西留下来吗?”   长孙兰夜轻轻点头,“嗯。”   “我才不怕,我又没做亏心事。陈璁和张凡这种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的人才该害怕。像他们这种人,常逸都不知道比他们强多少倍。“气哼哼地说完,忽而笑出来,“而且,就算有什么事,我还有你跟爹爹撑腰。”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长孙兰夜笑,“倒是会狐假虎威。”   “才不是,明明我也是老虎!嗷呜~”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假话,还学了下老虎,学完却被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看她笑,长孙兰夜的脸上的笑意旋深,目光静静停留在她身上。   *   春日里,日头还是有些短,走得差不多白惊蛰他们便开始往回走。   回城的时候他们碰到一群江湖卖艺的人,男男女女,五六个坐一辆骡车。各地的小曲张口就来,看见花就唱花,看见夕阳就唱夕阳。   白惊蛰放松马缰,慢悠悠地跟着他们后面,听到他们唱曲,也时不时开心地摇头晃脑。   暖暖的夕阳将人们的身影渐渐拉长。   “蓁蓁。”长孙兰夜忽然唤了白惊蛰一声。   白惊蛰也随口跟着前面那些人乱哼,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看着他,兴致不减。   “最近有没有想做的事情或者想去的地方?”   这话有些莫名,白惊蛰停下哼曲,“嗯?”   长孙兰夜扭头看了看前方,目光有些辽远,“再过月余便是皇上的寿辰,祁王府要进京为皇上贺寿。”   一听这话,白惊蛰愣住,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果算上路上的时间,那就是这个月月底就要出发了?”   “嗯。”长孙兰夜收回视线看着她。   这个消息对白惊蛰来说着实有些意外,皇上寿辰修颐哥哥并不是年年都回去,在她的记忆中,好像也就去过五六次。   白惊蛰别过脸,强牵起嘴角,“那等修颐哥哥回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夏天了吧。”   “嗯。”   两人突然无话,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长孙兰夜将白惊蛰送回将军府。   “进去吧。”   白惊蛰将马缰递给下人,笑着点点头,转身上了台阶,走了几步后忽又回身,冲长孙兰夜道:“修颐哥哥,我知道我想做什么了。我要把四通酒楼的招牌菜全吃个遍!”   “好。近两日有些事情要先处理,两日过后好吗?”   “好!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得了他的承诺,白惊蛰心满意足,而后才继续往里走,脸上的笑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垮了下来。   等她进去之后,长孙兰夜才翻身上马,抬眸看着满城霞光,喃喃,“天气真好。”默然片刻又道:“希望这里的天气能一直这么好。”   吟冬和彦青在一旁听到,吟冬沉默,倒是彦青笑着打马上前一点,也看着那绚烂的天边,“会的。”   “走吧。”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粽子节快乐~   ☆、chapter 29   两天后,长孙兰夜在四通酒楼订了座,又派人去将军府去接白惊蛰。   听过修颐哥哥派人过来接她的时候,白惊蛰才刚起床没多久,赶紧叫阿春帮自己梳洗。简单收拾,对着铜镜照照,嗯,干净利落。也不顾阿春在后面捧着首饰盒追,大步流星往大门口走。   匆匆穿过后花园的时候,白惊蛰又看到元朗坐在水榭里。在她的记忆里,元朗好像一直对这水榭情有独钟。出于好奇,她私下也来过不少次,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可是怎么看也都只是能看见一片远山而已,并无甚特别。   白惊蛰停下脚步,犹豫要不要过去。昨天听阿春说,这两天元朗再没出过门,心情似乎也不怎么好。   真是奇怪,之前几天天天一大早就出去,午后才回,怎么突然又变成足不出户了?难不成是和付云桑闹矛盾了?   越想越觉得可能,毕竟付云桑看起来就不是脾气很好的人,元朗又不是那种会花言巧语的人。   白惊蛰深吸一口气往水榭走去。   走近些后白惊蛰才发现元朗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看得出神,连她过来都没有发现。很少见他如此,白惊蛰双手负在身后,伸长脖子靠了过去。只见他指间缠着一缕红线,红线一头缠着一块玉佩。   白惊蛰不怎么懂这些,但还是能看出来这块玉佩的贵重,成色极好,雕刻精细,纹路繁复,像花又像兽。   这花纹有些眼熟,白惊蛰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这雕的是什么?”她下意识开口问。   耳畔突然有人说话,元朗顾不上先回头看是谁,先一把将那玉佩拽握进手里,而后噌然站起转身,一身的警惕。   白惊蛰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反应,站在原地有些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明明她才是突然出现在别人身后的人,可是叫她那这般眼神看着,元朗却先示了弱,“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刚刚。”说完,白惊蛰不由自主看向他握着玉佩的手,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视线,那只手往身后藏了藏。   能见到他对一件东西这么宝贝,实在罕见,白惊蛰不禁想到了那个身着水青色裙衫的女子,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而且,也不会抢你这么宝贝的东西。”   元朗未答话,只是转头不看她。   见他这几分别扭,几分害羞,还有几分失落沮丧的样子,白惊蛰顿时认定了他跟付云桑闹矛盾的猜测。   白惊蛰灵光一现,想到一个办法,“元朗,你今天有事吗?”   元朗张嘴,一个“有”字都到嘴边了,却叫她抢着说话的声音而在唇边滑落。   “没事的话,陪我出门一趟吧!”说完,见他没有当即拒绝,白惊蛰上前一把拽着他的胳膊就走。   “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   四通酒楼。   长孙兰夜已经到了。坐在上座,将靠窗的位置留了出来。吟冬和彦青站在一旁。   “修颐哥哥!”人未到声先至。   听到她的声音,雅间的人皆循声看去,一转头便看见白惊蛰拉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长孙兰夜的视线落在她一直紧紧抓着元朗的手上,片刻后不动声色的移开,“来了。坐吧。”   白惊蛰这才松开元朗,直奔那空着的靠窗的位置。元朗沉默不语走过去,坐在下座。   刚一落座小二便上来摆放碗筷,白惊蛰多要了一副,“放在这儿就可以了。”指指自己对面的位置。   “还有人要来吗?”长孙兰夜问。   白惊蛰状似无意地看了眼元朗,转而又看向长孙兰夜,“嗯。待会儿来了就知道了。”   她跟元朗出门的时候,悄悄吩咐了人去请付云桑来四通酒楼。元朗这个闷葫芦,要等到他主动哄人怕是等到地老天荒都等不到。   因为还有人要来,雅间的门便没关,只是半落竹帘。   忽然有人打帘进来。   来人一见靠窗坐着的那人便笑。   而里面的人见到来人,有人警惕有人诧异。   “怎么?几日不见便不认得我了?难不成白少将军对我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人看着白惊蛰道。   白惊蛰霍然起身,惊讶,“常逸?”   常逸一挑眉,十足一副纨绔子弟模样晃荡着往里走了两步,“认出来了?如果真认不得了,我可就真是要伤心欲绝了。”说着还抬手扶额。   白惊蛰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一个山贼头子说话这么妖娆,真是……   想到这儿,白惊蛰忽然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脚步稍顿,而后甚至自然撩开竹帘,走过雅间在外面的走廊上沾了一会儿再默默回来,进来的时候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门关上。做完这些,白惊蛰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她这一连串的举动却让房间里的人都看愣住了,而白惊蛰转身就直勾勾地看着常逸,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永州城了?”而且还是大白天,都不怕在街上有人认出自己来,抓到官府去吗?   白惊蛰全然没有意识到她对常逸的这些关心,远不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反应,倒像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嗯……看上一批货,过来打探打探。”   闻言,白惊蛰脸色肃然,眼里带着审视,似乎一旦确认他所言非虚她便要将他就地拿下。   常逸连连摆手,笑,“玩笑玩笑。”他一边跟白惊蛰说话,也不忘趁机打量房间里的其他人。   白惊蛰将信将疑的“嗯”了一声,最后还是觉得不放心,飞快追问:“那你来干嘛?”   “来看你啊。”她问得快他答得也快,言语间却透着一丝丝暧昧。   房间里的人因为这句话神色微变,可唯独白惊蛰感觉不出来,正儿八经地反问:“看我干什么?”   本来是想调戏她,结果被她如此不解风情的一问,常逸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接了,一时哭笑不得。一眨眼,目光落在一身玄色的元朗身上,抬手往那边指指,“我为什么要看你?嗯,那你问……他。”   那玄色背影微微一僵。   白惊蛰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还认真地想了想为什么问元朗,一回头见常逸笑得不怀好意,恍然觉得自己被戏耍了,“想打架吗?”   见势不对,常逸一副怂兮兮的样子双手挡着自己的脸,边赔笑边往后退,“不想不想。姑娘家怎么张口闭口就是舞刀弄枪的,咱斯文点不行吗?”   白惊蛰不以为然的“切”了一声。   “蓁蓁,这位是?”长孙兰夜忽然开口问。   不等白惊蛰开口,常逸自报家门,“在下常逸。今日有缘得见各位,实属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修颐哥哥,他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大茔寨的当家。”白惊蛰补了一句。   长孙兰夜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一听她叫那人修颐哥哥,常逸不由一惊,他进门的时候只觉得那人气度不凡,却没想到这就是大晋祁王,不过却装作没有听出来,脸上笑嘻嘻地掩过去,抱拳跟屋里的人一一打过招呼。   互相见礼之后,白惊蛰正要坐回位置上,被叫常逸一把揽住肩拉了回去。   登时那只搭在白惊蛰肩上的手变成了眼中钉手中刺。元朗眼神陡暗,长孙兰夜将茶盏干脆利落“噔”一声放回桌上,吟冬和彦青的脸上皆是不太好看。   白惊蛰在军营里长大,对男女之防向来不是太在意,只偏头看他,“干什么?”   “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常逸高深莫测地一笑,带着白惊蛰后退一步,推开另一扇窗,“借一步说话。”话音未落,带着她一跃而出。   这里可是二楼,吟冬一惊,率先奔向窗边,彦青和元朗紧随其后。   往下一看,见到白惊蛰站在船头左摇右晃,旁边扶着她的常逸冲他们挥手,“对不住,有事相商,谈完一定将她完好无损送回来。”   很快,那船便驶远了。   吟冬很是不满,心里不免嘀咕,哪有这么请人去谈事情的,一回头,心里猛地“咯噔”一声。   与在窗边的三人不同,长孙兰夜自始至终都坐在位置上,微微颔首,只不过眼角眉梢再无一丝笑意。   “殿下……”很少见到自家殿下这般,吟冬心里忐忑不已。   长孙兰夜默默起身,没有看任何人,“回去吧。”说完就往外走。   看出他现在心情极差,吟冬虽有犹豫,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出言相劝,不由看向彦青。   彦青冲她笑笑,“放心吧,没事的。”   两个人跟元朗说了一声,跟了出去。   前一刻还热闹不已的雅间,一时间,人已经走光了。元朗转头看了看那艘船离开的方向,也下楼离开。   刚出酒楼,碰到府里的一个下人急急忙忙的跑过来。那下人见了他,忙停下,微微气喘道:“朗少爷,付小姐说今日身体抱恙就不过来了。”   元朗听完忽然想起临出门前白惊蛰背着他跟下人说着什么,没想到竟是去找付云桑了。府里关于他跟付云桑的那些传闻,他并不是不知道,声音毫无起伏道:“以后她再叫你去付家,都不用去了。”      ☆、chapter 30   “进来吧。”常逸见没有人追来,转身往船舱走去。   白惊蛰狐疑,站着没动。   没有听到她跟来的脚步声,常逸回头,见她一脸警惕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上下将她打量一遍,道:“放心,你这样的姑娘,我绝无非分之想。”   白惊蛰一怔,当即反驳,“什么叫我这样的姑娘?”   常逸一挑眉,故意吊她胃口,不说话径直进了船舱。   白惊蛰耐不住性子,也跟了进去,“你还没说呢,到底什么叫我这样的姑娘?”   常逸在茶案旁盘腿坐下,舒坦地叹了口气,而后才抬手对着白惊蛰,从头到脚看看,“你这一身分明是男子装扮,如果我没记错,上次见到你也是差不多。”说到这儿,连连摇头,“我可没有断袖之癖。”   白惊蛰下意识就想反驳,不过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有些别扭的在常逸对面坐下,不太好意思地问:“真的会……奇怪吗?”停顿思索了半天,她只找出来一个“奇怪”。   见状,常逸忍俊不禁,想要拍桌大笑,却又担心惹恼了她,只好强忍着,脸都不自主的微微抽搐着,忍了好一会儿轻咳几声,故作严肃道:“嗯。姑娘家就该有姑娘家的打扮。天天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这些话白惊蛰听阿春不知念叨了多少次,每次听到都不以为意,可当这些话从常逸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却莫名有些慌张,小声问:“真的?”   “当然!哪个男人愿意自己明媒正娶的姑娘,进了家门之后自己天天看到的竟然是个男的?”说这话的时候似是想象到了那副诡异的画面,常逸撇着嘴连连摇头。   一旁的白惊蛰长长沉默。   常逸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看她这个模样,心中了然,想了想,坏笑着凑近问:“担心自己会嫁不出去啊?是元朗还是那位修颐哥哥?我猜……”话说一半。   白惊蛰满脸紧张地看着他。   “是修颐哥哥吧?”   “才不是!”白惊蛰猛地站起来,船也跟着晃了两下。   反应这么大,分明就是被人抓了现行嘛,常逸笑得高深莫测,却又忍不住逗她,“不是修颐哥哥的话,那就是元朗咯?”   “都跟你说了不是了!”白惊蛰有些气急败坏,忽然想起来这儿的正事,岔开话,“你还没说你到底带着我来这儿是要谈什么?”   “这不正在谈吗?”常逸一点不正经。   见他老是一副想要戏弄别人的样子,白惊蛰沉了脸,转身就要走,却被常逸拦住。   “诶诶诶!别着急走呀!谈!我们现在就谈!”   白惊蛰站了会儿,才回头看他。   常逸一脸真诚,“真的。来,先坐。”一边招呼一边给白惊蛰斟茶。   “究竟是什么事,非要在这儿谈?”白惊蛰将信将疑坐了回去。   常逸摇着头感慨:“你身边那些人,可怕。一个戴着面具的叫人看不明白,另一个,不戴面具的更叫人看不明白。”   “那你是能看明白我了?”   常逸哈哈大笑,“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看明白的。不过……”他的眼神忽然坚定,“我信你。”   白惊蛰一怔,忽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一眨眼常逸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而且,在这儿谈,应景。”   白惊蛰略一沉吟,试探着开口,“在闸北河上谈应景,你要跟我谈漕运?”说这话的时候白惊蛰直勾勾地盯着常逸,眼神锐利。   常逸并不着急回答,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面露嫌弃,“真是难喝,比起我的醉生梦死差远了。”   一下又扯远了,白惊蛰不由白了他一眼。   常逸连忙收敛,凝神听了一会儿外面传来的歌声,甚是陶醉,“这闸北河可真是个好东西,不仅养活了这偌大的永州城,还养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   听出他话里有话,白惊蛰并未急着接话,默默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常逸一只胳膊支在茶案上,懒懒散散地摇晃着手里的粗陶茶杯,用最平静的语调说着最让人震惊的消息,“可是这河上却有要人命的东西。”   “什么?”   “兵器。”   “有多少?”   “最少三万。”   “去处?”   常逸忽而笑得意味不明,手中那粗陶茶杯“噔”一声落在茶案上的时候,嘴唇轻启吐出两字,“帝都。”   船身轻轻摇晃,船靠岸了。   白惊蛰坐着一动不动,久久沉默。常逸起身,准备从船舱的另一边上岸。   “为什么要告诉我?”身后突然传来白惊蛰的声音。   常逸抬头看着船舱出口勾起一抹笑,并未转身,只微微侧过脸,“我说过,我信你。”   “那我可以信你吗?”   “随你。”说完,抬手挥了挥,边往前走边叹谓一句:“兵入盛京,是要谁命?”像是在同白惊蛰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河风穿船舱而过,凉透骨。   *   常逸带来的这个消息太过重大,白惊蛰的直觉告诉她常逸所言非虚,可是因为关系重大又不敢轻易相信。心里有事,白惊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进了家门,埋头径直往桃夭院去。   爹爹现下不在家,一时找不到人商量。元朗?元朗这两天本就心事重重,愁眉不展,如果万一这件事是假的,岂不是平白害他一起担心一场。   左思右想,白惊蛰决定先给爹爹写封信说下这事吧。   一心里想着在信里该怎么跟爹爹说,白惊蛰从元朗前面走过都没有发觉他站在那儿。   “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白惊蛰一跳,乍然回头,见到是他,不由松了口气,“元朗。你怎么在这儿?”   元朗朝她走了过来,“等你。”   “嗯?”白惊蛰微微一愣。   “你们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啊,就在闸北河上晃了一圈。”   “他说有事要跟你谈,什么事?”   白惊蛰莫名觉得今日元朗变得尖锐许多,问题一个接一个,她都有些接不住了,只好用力笑笑,“他能说什么?除了把我从头到脚说得一无是处。”胡乱扯了个无关紧要的,不过一说起这个,白惊蛰又来气了。   “说什么我这样的姑娘,他绝无非分之想,因为不想明媒正娶的姑娘,进了家门之后却像个男的。还说什么,有断袖之癖的人才会喜欢我!”越说越气,说到后面白惊蛰都气得双手叉腰在院子里直转悠。   就在白惊蛰气得七窍生烟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轻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嘴角都在颤,“你,在,笑?”   “没有。”元朗矢口否认。   “你明明就在笑!”发现元朗胳膊肘子往外拐,白惊蛰气得直跳脚。   元朗觉得让她再这么气下去,大概要气晕过去,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蓁蓁。”   因肩上那又稳又沉的力道,白惊蛰安静了下来,气息也慢慢平复,半晌之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见她情绪稳定之后,元朗松开她,“我不是笑常逸说你的话,我是在笑转述这些话的你。”算是解释。   感觉差不多一样的两句话,白惊蛰听得一脸懵,尝试理解却发现理不清,一摆手,一竿子挥下去全部打死,“反正你就是笑了。”   元朗没再辩解。   白惊蛰“哼”了他一声,气鼓鼓的准备回房,因为见到元朗,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付姑娘今天去了吗?”目光期待。   “没有。”   “哦。”白惊蛰一下蔫了,还没重振精神,就听元朗说:“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嗯?”白惊蛰忽而抬头看他。   “不要乱点鸳鸯谱。”说完这句,他转身就走了。   白惊蛰左看看右看看,他这样子,难道自己弄巧成拙了?   啊,真的让人头疼。   白惊蛰一拍脑门,生无可恋的进了屋。   当天下午信就送出去了。   因为这件事,白惊蛰晚上几乎是一夜未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被折磨得实在够呛,第二天一早早饭都没吃,便去了祁王府。   *   白惊蛰觉得自己来得有点早,以为修颐哥哥还没起呢,结果进门的时候一问,吟冬说他已经处理了一个多时辰的公务了。   不过吟冬说这话的时候,语调低沉,白惊蛰心里不禁有些不安,别不是修颐哥哥这边也遇到什么事了吧?算了,先去看看情况,若是真有什么事她就先不说了。   吟冬将她领到栖凤斋。一进门就见修颐哥哥坐在书桌旁,正凝神看着折子,彦青默默候在一旁。   “殿下,蓁蓁小姐来了。”吟冬柔声禀告。   话音落下,白惊蛰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正要叫人,却见长孙兰夜先她一步,将折子往彦青面前一扔,随手又翻开另一本折子,“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也要我定夺,他们如何不将头上的乌纱帽也给我。”语气与平时说话无异,可越是这样平静越是让人倍感压力。   白惊蛰也察觉到他在生气,悄悄往吟冬那边靠了靠,用手肘碰碰她的手臂,目视前方小声道:“怎么了?”   吟冬苦着脸摇摇头。   问不出来缘由,那就先让修颐哥哥消气再说,白惊蛰又轻声道:“沏壶茶来。”   吟冬看了眼长孙兰夜的书桌上,已经有一壶茶了。   白惊蛰不管,催促着她,“快去快去。”   等吟冬端着新沏的茶进来的时候,白惊蛰连忙过去接,压低声音,“我端过去吧。”说着叹口气,“也不知道哪座城门失了火,我们这些可怜的小鱼儿啊。”   吟冬听到她自言自语的这些话,登时是哭笑不得。对啊,也不知道是哪座城门昨天跟人走了,惹得殿下今早天还没亮就起了,她和彦青才是那个被殃及的小鱼儿啊!   白惊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茶放下,又把之前的茶端走,斟了茶,七八分满,亲手端过去默默放在长孙兰夜手边。奉完茶,也没等着夸奖,默默又站到旁边帮他研墨。   其间,房间里没有一人说话。但从昨天就笼罩在整个府里的紧张气氛就这样一点一点消散在那重按轻转的动作里。   吟冬和彦青对视一眼,轻轻松了口气。   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      ☆、chapter 31   栖凤斋里安静一片,只有沙沙的翻动折子的轻微声音。   白惊蛰搬了把椅子坐在书桌旁,磨墨磨得有些累,觉得无聊,一抬头,整个屋里就只有她跟修颐哥哥,吟冬和彦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偷偷瞄了眼修颐哥哥,很是认真,从她进来还一句话都还没有顾上跟她说。   白惊蛰不好意思打扰他,也不敢弄出太大声音,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单手支颏,懒洋洋。这么坐着,很快倦意袭来,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睡得沉时,手便没了力气,手一软脑袋就往下坠,还未坠到一半就被人稳稳接住。不过这一下,白惊蛰也醒了过来。   脸被人托在手心里,迟缓地眨了两下眼睛,清醒不少,“修颐哥哥。”声音有些瓮瓮的,自己坐了起来。   长孙兰夜收回手,手指下意识地蜷了蜷,像是想要抓住掌心那软软的触感,“醒了?”   自己竟然睡着了,肯定打扰到修颐哥哥,白惊蛰略带歉意轻轻应了一声,“嗯。”   忽而有风吹进来,白惊蛰感觉几缕发丝糊到了脸上,痒痒的,皱着眉头抬手一通乱抹,全然没有注意到手上沾了墨汁,这一抹,脸花得跟小猫一样。   长孙兰夜看着她顶着一张花脸表情却很是认真,不由觉得好笑。   “怎么了?”见他盯着自己的脸笑,白惊蛰手又不由自主在脸抹了两下,这下脸更花了。   担心她又去摸自己的脸,长孙兰夜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开,拿起桌边备用的湿面巾,细细帮她擦去脸上的墨汁。   因他突然靠近,白惊蛰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拉住。   “脸上有东西。”长孙兰夜道。   等他稍微退开一点点的时候,看到他手里的湿巾沾了黑色才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白惊蛰不由冏然。   “我自己来吧。”他离得太近,白惊蛰都能隐隐感觉到他的呼吸,于是说话的时候几乎是含着气息在说,很轻很轻,抬手准备接过他手里的面巾。   长孙兰夜却并没有停下,道:“这里没有镜子。”言外之意就是她没办法知道自己脸上哪里沾了墨。   “那也没事,我去洗把脸就是。”白惊蛰应得爽快,完全没有被没有镜子这件事困扰,作势就要起身,忽然,脸叫人捧住。   一愣。   “别乱动。”他柔声道。   感觉到他的手指落在她的耳后、下颚和侧脸,微凉,白惊蛰不由看向他。   目光专注,十分柔和。在这样的目光中,白惊蛰不自主放松下来,乖乖坐着没动。等了一会儿,感觉应该擦得差不多了,白惊蛰再次准备接手,“修颐哥哥,剩下的我自己来吧,你先忙。”   “已经忙完了。”   白惊蛰稍稍偏头看了眼书桌上,他的手边已经空空如也。   见他忙完,白惊蛰想起自己今天过来的正事,“修颐哥哥。”   “嗯?”   “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说吧,什么事。”   白惊蛰将常逸告知她的消息一五一十跟长孙兰夜讲了,不过却隐去了常逸的名字。   而他听完并没有像他昨天听到那般惊讶,手上只稍稍一顿,而后不慌不忙将手里的面巾放下。   “修颐哥哥,你说这是真的吗?”   “嗯。”   见她一脸惊讶,长孙兰夜接着解释道:“我前几日也收到消息了。”   白惊蛰久久沉默。   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长孙兰夜抬手摸摸她头,宽慰道:“别担心,交给我来处理。”   白惊蛰还是打不起精神,蔫蔫抬头看着长孙兰夜,忽然想到一事,小心开口问:“修颐哥哥,你这次进京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长孙兰夜笑而不语,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看着他脸上的笑,白惊蛰莫名想起那天常逸说的话,他说元朗让人看不明白,修颐哥哥更让人看不明白。就在这一刹那,她突然感觉自己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似乎都只是冰山一角,她就被所有人好好保护在这个角落里。   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有抱歉有沮丧有担忧还有心疼。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人帮她背负了些什么。   忽一点微凉点在眉心,将她拉回神。   见她眉间舒展开,长孙兰夜收回手,“不要担心。”   白惊蛰一如往常,听到这句话冲他没心没肺地笑笑,“嗯。”   长孙兰夜也跟着她笑了笑,随即将彦青叫了进来吩咐关于进京的事情。   白惊蛰没兴趣旁听,起身走到水榭上,伸了伸懒腰,表面一派轻松,心里却闷得喘不过气。   她不想当那个一直被人保护的人,被爹爹、修颐哥哥、元朗甚至彦青、还有那个很久以前饿死在破庙的女人保护着,她不想一直被人在背后说不够格、不配,她渴望成为能保护别人的人,渴望堂堂正正站在爹爹身边、站在修颐哥哥身边。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书斋里的三人不由凝神细听,那是春水祭上祭舞的乐曲,断断续续,并不完整,想来应该是在提前排演。   “一眨眼,春水祭又要到了。”身后传来长孙兰夜的声音。   白惊蛰回过头,“嗯。”   “蓁蓁今年春水祭可有什么心愿?”   白惊蛰那年被掳走之后,就再没放过孔明灯许过愿。   “心愿太多不知道许哪一个了。”以往每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白惊蛰都如是回答。不过今天听到长孙兰夜问她,忽然改了主意,“我的心愿,修颐哥哥就能帮我实现。”   “那我答应你。”   “我还没说我的愿望是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你。”   白惊蛰站在外面,看着他笑,“那今年春水祭我们上茔山吧。上次常逸故意在我面前显摆他藏的好酒,我要去给他全喝光,看他以后还拿什么显摆。”说得志在必得,豪气冲天。   长孙兰夜没有点破她酒量一般的事实,嘴角轻牵,“好。”   *   从永州城到茔山若是坐马车,得一天半的路程。为了在如之前说的那样在茔山上过春水祭,白惊蛰决定提前一天出发。   昨晚半夜接到爹爹传来的密信,信中只有九个字——   勿打草惊蛇,不日将回。   读了信,白惊蛰心里隐隐觉得爹爹应该也听到了风声,一时思绪万千,却不知从何厘清,后半夜辗转难眠,最后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结果睡得正香的时候被阿春叫醒。   “小姐,该起床了。”阿春撩开床帐揽到一边用银勾勾住。   白惊蛰哼哼唧唧地翻过身,那背对着阿春,静静躺了一会儿,还是乖乖起床。睡眼惺忪地坐在床边,双臂撑在身体两侧,耷拉着脑袋,不住地打着呵欠。   “小姐,今天穿这件怎么样?”阿春拿了件玉色锦服过来。   白惊蛰无精打采地抬起头,看了看,觉得不错也方便行动,正要点头,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常逸那张讨人厌的脸,还有那些讨死!人厌的话。片刻之后,嘴里念念有词起身翻箱倒柜起来。   “小姐在找什么?我来找吧。”阿春出现在她身后。   白惊蛰手上不停,“我的那些裙衫呢?”   “嗯?”闻言,阿春结结实实地愣了愣,然后急吼吼地上前,将白惊蛰请到一旁,傻笑着,“小姐今日要穿裙衫?我来我来,我来找。小姐坐着就好,什么都不用动,全部交给我!”说完,没一会儿便像是变戏法般一下从柜子里变出七八件裙衫。   “这么多?”   “不多不多,箱子里还有呢。”阿春脸上的笑都要扯到耳后根去了。   白惊蛰干干一笑,将那些裙衫从前到后看了一遍,又从前到后看了一遍。   似乎是看出她的犹豫,阿春就挑了几件出来,其余的搭在楠木衣架上,“小姐,这件松花色的好看,这件鹅黄的也不错,还有这件鸭卵青的……”因自家小姐的目光落在衣架上,阿春话还没说完便停了下来。   白惊蛰从那些搭在衣架的裙衫里拎了个衣角出来,认真问:“这件呢?”   阿春看看那件衣服,又看看白惊蛰,眼神里隐隐透着难以置信。其实她本来是想挑那件的,但是因为小姐一向男儿装扮,那件颜色太出挑担心她接受不了到时候又不穿,没想到小姐自己却看中了那件。   “很好看!”阿春连忙回答。   “那就这件吧。”   闻言,阿春捧着一堆衣服简直要喜极而泣,“好。”   白惊蛰收拾得差不多了,蓉姨从外面进来,“小姐……”   看清那个闻声回头的人,蓉姨突然停了下来。   “蓉姨?”   蓉姨猛回神,微笑道:“许久未见小姐穿裙衫了。”   白惊蛰低头看看,她也许久未见自己这副模样了,现在看到怎么看怎么不自在,很是忐忑,“蓉姨,好看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眉间微蹙,像极了夫人,蓉姨眼神爱怜,柔声道:“好看。”   “看吧,我就说好看。这把这个颜色穿得这么好看的也只有我们小姐了!”阿春一脸得意的在旁附和。   话音未落,就听白惊蛰说了句,“阿春是个马屁精。”   “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问蓉姨!”   蓉姨忍俊不禁,连连点头,末了恍然想起正事,“小姐收拾好了就赶紧出去吧,祁王殿下已经到了。”   “修颐哥哥过来了?”白惊蛰微微惊讶。   他们说好在城门外汇合,修颐哥哥怎么过来了?   “嗯,朗少爷已经出去了。”   “那行,快走吧。”白惊蛰本还在犹豫要不要穿这件裙衫,一听有人在等,心里就跟猫抓,也不管了,急匆匆往外走。   *   “修颐哥哥!元朗!”   等在大门口的人齐齐循声看去——   昨夜微雨,屋檐上还湿漉漉的,早晨的阳光爬过屋檐,带着盈盈水光洒下来,有人一身桃红裙衫从这阳光之中跑出来,明艳艳的一朵。      ☆、chapter 32   白惊蛰风一阵地下了门前的石阶跑到长孙兰夜面前,“修颐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长孙兰夜垂眸,一双凤眼里满是那抹桃红的身影,薄唇含笑轻启,“看时间还早,就过来接你。”   “哦。”白惊蛰笑得眉眼弯弯,说完下意识看向元朗,却见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般,急忙别开视线。   白惊蛰不解,“元朗?”   元朗却不看她,反而转过身,“走吧。”   这次,三个人同乘一辆马车。长孙兰夜坐在正对车门的位置,白惊蛰和元朗一人一边。彦青驾车,吟冬跟他一起坐在外面。   走了一段,马车慢了下来,似要停下。白惊蛰将车窗推开一个小缝往外看了看,他们已经到城门外了。   明日便是春水祭,城门外要比往日热闹一些。   车外传来彦青的声音,“殿下,到城外了。”   等车停下,白惊蛰起身勾着腰往外走,边下车边问:“看到云桑了吗?”   元朗和长孙兰夜跟在她后面下了马车。   上次白惊蛰邀请付云桑去四通酒楼,付云桑说因身体不适未去,为表达歉意,前日付家派人来将军府,说请她春水祭一起去放孔明灯。   白惊蛰之前还以为她说身体不适不过推托之词,这样看来想是真的不舒服。加上付云桑和元朗之间……白惊蛰当即一拍大腿拉付云桑一起上茔山,约好今日在城门外汇合。   白惊蛰一下车就见几步之外,付云桑也从马车上下来。   付云桑一眼便看到了白惊蛰,当即微微一愣。   关于白将军那位胡人夫人,她也有不少耳闻。其中听得最多的便是她的闭月羞花之貌,可惜她那时太过年幼,未曾见过。今日得见白惊蛰穿上女子的裙衫,她大概能想象得出那位夫人的美了。   她从未见人能见如此俗气的颜色穿得这般好看。胡人的血脉还有少女眉眼之间的英气,一颦一笑就将俗气轻松抖落,只留下如春花一般的明艳。   付云桑一边想要多看她几眼一边又硬生生逼迫自己转过头去。   “云桑!”就在她在这儿别扭的时候,白惊蛰已经走到眼前,笑意盈盈。   白惊蛰已经认准了她跟元朗,对她也不由亲近起来。   “白姑娘。”付云桑不为所动,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表情,跟她见了礼。   “叫我蓁蓁吧,白姑娘……总觉得有些奇怪。”   说完见她不说话,白惊蛰心里不免些许失落,不过转眼又坚定要跟她好好相处的念头。   那边元朗和长孙兰夜走了过来,彼此见礼。   四个人坐一辆马车太急,白惊蛰主动提出跟付云桑同乘一辆。   都是姑娘家,自然没有人反对。   两辆马车往茔山脚下驶去。   *   永州城的春水祭扬名四海,寨子不少都携家带口去城里凑热闹去了。   常玥虽也想去看看,但想到春水祭城里人山人海,安儿又小,加上上次的事情还像个疙瘩留在她心里,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了。   妹妹和外甥都留在寨子里,常逸自然也留下来陪着。   傍晚时分,常玥备好了饭菜,一家人刚坐下准备吃饭,外面来人禀告,说有人找大当家。   常逸实在想不到是谁会来找自己,仔细问了来传话的人,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追问一句,“是不是有个男子装扮的姑娘?”   那人想想,摇头,“没有。”   难道不是白惊蛰?   常逸眉头微锁,放下碗筷,跟妹妹说了声,起身,“带我去看看。”   常逸出了寨门一看,顿时笑出来,“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白家小妹!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一听他对自己的称呼,白惊蛰当即黑了脸,毫不客气地剜他一眼,“什么时候我又成了你小妹了?”   “我与你一见如故,自然你就是我妹妹了。”   “嘁,那怎么不是你当我小弟。”   闻言,常逸一脸为难,“这也不是不可,只是我这岁数叫你大姐不太合适吧。”眼里却是忍都忍不住的笑。   站在一旁的其他人也忍俊不禁。   常逸逗完白惊蛰才将一行人往寨子里迎。   白惊蛰却站着迟迟不动,常逸分明就是在拿自己寻开心,越想越气,气得咬牙切齿,一握拳,发现手里还有上山时摘的野果。   白惊蛰喊了声常逸,他刚一回头,一个野果朝着他就扔了过去。   没想到她会突然使这招,常逸险险躲过,拍拍胸脯,“哎呀,姑娘家家的,斯文懂不懂?吓死我了。”说完,又开始上下打量着她。   直觉他又在盘算着什么,白惊蛰登时警铃大作,稍稍往后撤了一步,“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见你今日格外好看便多看几眼。”   白惊蛰脸色不太自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那边常逸还在说,“倒是第一次见你这般打扮。噢~”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噢什么?”   “你该不是因为上次我说的那些话才这样的吧?如此在乎我说了什么,你该不是……”   白惊蛰脸颊微红,见修颐哥哥他们都在看着自己,一时羞恼,径直扑过去胡乱捂住常逸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常逸一边躲一边笑得不行。   “白姑娘?”   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白惊蛰和常逸停了下来,扭头看去,见常玥抱着安儿正往这边走来。   “姨姨!”安儿老远就冲白惊蛰张开双手。   白惊蛰一脸嫌弃地松开常逸,一转头面对常玥简直就是变了张脸,眼角眉梢都是笑。   常玥走近,“见大哥一直没回来,就想说出来看看。”   “姨姨!”大人们话还没说完,安儿已经按捺不住,朝白惊蛰奋力张开双手,都快要飞起来了。   白惊蛰伸手将小家伙抱了过来。   “这几位是?”这一行人,常玥只认识白惊蛰和元朗。   白惊蛰抱着安儿给他们相互介绍了一下。   常玥好客的将众人往主屋迎,上茶招待,想到他们应该都还没有吃晚饭,便又吩咐人准备酒菜。   *   山上的晚霞格外好看。   饭菜还得有一会儿准备好,一行人喝了茶都在主屋前的院子里,或坐或站。   白惊蛰抱着安儿在转圈。   “姨姨,飞飞!”安儿露着几颗小米牙,兴奋地喊着。   她一转,小家伙就开心得咯咯直笑。   抱着个孩子动个不停,没一会儿,白惊蛰累得微喘,便停下来休息。   安儿乖乖待在她怀里,忽然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眼睛骨碌碌的,偏着柔软的身体直勾勾盯着她身后。   白惊蛰好奇,回身,安儿也一下转过身。   一大一小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坐在一旁的长孙兰夜。   被两个人这么盯着看,长孙兰夜浅笑,起身,朝他们走过去。   见他走过来,安儿一副高兴到凌乱的样子,两只短短的胳膊一通乱舞,呀呀直喊,不过一个字也听不懂他在喊什么。   为了方便安儿玩耍,大家都是坐在边上,将中间的位置空出来。   白惊蛰抱着安儿静静站在空地中间。晚风阵阵,温暖怡人,他们身后便是开阔天际,霞光万丈。   长孙兰夜走过去之后,所有看向空地中间的视野之中便多了一人。   “就像是走进了一幅画里。”看着殿下慢慢靠近的身影,吟冬不由自主的喃喃,不知为何,说完这句眼眶竟微微泛热。   吟冬这边感动,对面,靠在廊柱上的元朗站直身体,转身默默离开。他前脚刚走,后脚付云桑也走开了。   长孙兰夜走过去之后,朝小家伙伸出手,安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像快石头一般结结实实往前一栽。长孙兰夜稳稳接住他,将他抱了过来。   手上没了重量,白惊蛰放松的甩了甩手,逗着安儿,“这下开心了吧,被修颐哥哥抱着。”   安儿听不懂,只是咧嘴一个劲儿的乐,看得白惊蛰忍不住抬手捏捏他的脸。   长孙兰夜不说话,看看白惊蛰又看看怀里的孩子,嘴角含笑。   常逸刚有事离开了会儿,现在绕回来,就见自家妹妹趴在门边一脸向往的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慢慢靠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一见那三个人,了然。   “大哥,真的美得就像是梦一样。”常玥像是已经完全陷在这个梦境里。   常逸眼睛在笑,嘴上却一点不饶人,“傻丫头,梦再美都是会醒的,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被泼冷水,常玥毫不客气送兄长一个大大的白眼。   常逸装作没看见,拍了拍旁边的廊柱,“还是木头好,多实在,一拍,你听,还会响呢。”   常玥一脸嫌弃,“那大哥你就跟木头过吧。我看就这根就不错,以后我就管这木头叫嫂嫂。真的是太好了,我们安儿终于有舅母了。”说完掉头就走,“我去叫大家吃饭。”   “可这个世间,越是好看的东西越是可怕。”身后幽幽传来一句,常玥回头不解地看着常逸。   她一回头,常逸又恢复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仿佛刚刚听到的话不过是她的错觉,只见他破罐破摔般,一脸认真地抱了抱那柱子,“媳妇儿,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常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蓁蓁不是傻,她就是脑子没打弯……而已。   ☆、chaoter 33   吃过晚饭,白惊蛰一直惦记着常逸的那酒。   酒埋在后山的那片桃林里。常逸见她馋得很,也没小气,领着他们去了后山。   白惊蛰原本打算是她跟常逸去拿回来,其他人等在这里就好,结果因为常逸的一句——“那里也是看天灯的最佳去处。”除了常玥要照顾安儿要留在寨子里外,其他人都去了。   走了约莫两刻钟才到了常逸说的桃林。   “你这也藏得够隐蔽的。”白惊蛰感慨一半嫌弃一半。   常逸挖着自己的酒,乐呵呵道:“有花有酒,才叫醉生梦死嘛。”   装酒的罐子不大,小口大肚,一只手便能拿下。他们没带酒杯,刚好就一人一罐。   元朗打开酒封,浅浅抿了一口。一阵窸窣声,旁边坐下一人,发现是付云桑后,也没多说什么。   “身上还有伤就喝酒,好吗?”一个声音幽幽传来。   元朗猛然转头,却只见付云桑顾自喝酒,神情自然,仿若刚刚那句话根本不是她说的。   她声音很小,元朗看了眼四周,确认只有自己听到后,沉默不答。   那边白惊蛰抱着还粘着土的酒罐,环顾四周,“常逸,这里四周都是树,能看到天灯吗?”   “喏,那里。”常逸指了指右上方的一处高地。   白惊蛰眼珠一转,放下酒罐,拽着常逸就往那儿走,“走走走,先带我去看看。”   长孙兰夜看了眼那费了半天劲挖出来,结果还没开封尝上一口就被搁在一旁的酒,片刻后收回目光,自顾自地喝了口酒,抿唇浅笑。   “你着什么急啊,那地方没长腿又不会跑。”常逸懒懒散散的被她拽着往前走。   白惊蛰回头看看,见没人跟来,而且这个距离他们说话也不会被听见,才道:“有事问你,再过来点。”   常逸怔了怔,狐疑着跟着白惊蛰在往上面走了走,稍微一想又豁然开朗,便压低声音道:“我就知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将军府什么没有,会贪我这点酒?”   “好了,问你件正事。”   “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他又开始贫,白惊蛰不耐烦地抬手挥了挥,“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件事,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修颐哥哥说这件事她不用管,可是她如此努力的练功、读书,并不是想要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活一辈子。   “上次?什么事?”常逸脱口而出,说完见白惊蛰要急眼了,连忙改口,“哦哦哦,你说那个啊。”   “不然?”   常逸折了一截细长的枯枝,一边打着脚下的草一边悠闲道:“消息倒是有点,只不过……”像是故意吊人胃口般,说了一半就停下来了。   白惊蛰才不管什么“只不过”,抓着重点急急追问:“什么消息?”   又不按常理出牌,常逸回头看着她哭笑不得。   “磨磨蹭蹭的,到底什么消息?”白惊蛰嫌弃。   常逸倒是一直不忙不急的,想了片刻才道:“三日后,运这些东西的人会在蓬莱阁现身。”   听完,白惊蛰陷入沉思,脑子里飞快地理着其中的关联。如果真能找到运货的人,也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买家。   “这消息可靠吗?”   常逸不答反问,“上次我告诉你的消息可靠吗?”   觉出他话里有话,白惊蛰只说:“我大老远跑到这山上来问你,不就说明了一切?”   常逸看着她哈哈干笑两声,“事说完了,那还上去吗?”   “上。”   不上,待会儿回去要是他们问起,她如何回答。   白惊蛰和常逸都是习武之人,上下一趟倒是没花多少时间。   回去的时候,隔老远,白惊蛰就闻到清甜的果酒香,馋得直咽口水,快步走了过去,捧宝贝一般把自己的酒罐捧了起来。   开封,酒香扑鼻,白惊蛰赶紧尝了一口,然后发出很是满足的轻啧声。   “这酒后劲大,少喝些。”长孙兰夜见她恨不得一口干了,提醒。   白惊蛰捧着自己的酒罐,很是听话地应了两声,只不过要是能把目光从那酒罐上移开的话就更听话了。   长孙兰夜笑着轻轻叹气。   “蓁蓁,上面景色如何?”彦青问。   白惊蛰又喝了口酒,“景色很是开阔。常逸说等天灯放上来,就像身处仙境,看满天繁星升上来!”不禁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偷懒,不然真的就要露馅了。   话音落下,白惊蛰被付云桑那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   付云桑站了起来,似乎在找着什么。   “怎么了?”坐在她旁边的元朗轻声在问。   “我的簪子不见了。”   白惊蛰看看她头上,那支她觉得甚是好看的玉兰簪子不翼而飞。正要说话,却被元朗抢了先——   “可能是掉在路上了,我陪你去找找。”   “嗯。”   看着离开的两个人,白惊蛰不自主露出了老母亲的微笑。   见她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长孙兰夜嘴角笑意旋深。   坐在对面的常逸不动神色地看了看一脸傻笑的白惊蛰,又看了看深藏不露的长孙兰夜,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刚刚酒喝急了,我去转转醒醒酒,各位请自便。”一一打了招呼后才离开。   常逸前脚刚走,吟冬和彦青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一同跟长孙兰夜说想去那能看天灯的高处看看,得允之后也离开了。   不等白惊蛰反应,一个个都走了,一下就只剩她和修颐哥哥了。   白惊蛰呆呆地看了看长孙兰夜,后者却光顾着喝酒都不看她。   这么坐着实在无聊,白惊蛰拍拍屁股也站了起来,伸手去拉长孙兰夜,“修颐哥哥,我们换个地方吧。”   长孙兰夜看着她,没立马答应。   白惊蛰不由叹气,修颐哥哥怎么突然一下变得这么傻了,于是靠近些耐心解释,“元朗和云桑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们在的话,他们……嗯,说话不太方便。”   闻言,长孙兰夜暗自叹气,真不是该说她是聪明还是傻。   “走吧走吧。”白惊蛰不由分说将他拉走。   *   付云桑看着还燃着的火堆和地上空掉的酒罐,冷笑,转头看向元朗,“所以,我们两是又被乱点了鸳鸯谱吗?”   如果是大家换了地方,要么会留人下来等他们,要么会过去找他们,现在这两者都没有,只能说明有人故意留他俩单独一起。   元朗没有反驳。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竟然连你心里的人是谁都看不出来。”点到为止,付云桑没接着往下说。   元朗四下看看,判断着白惊蛰有可能去的方向,嘴里淡淡道:“那也好过有些人明知道却装作不懂。”   被他如此明白的点破,付云桑不禁错愕,片刻之后笑得有些凄凉,“怜香惜玉不懂也就算了,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也对我和善些吧。”   元朗确定了一个方向,转而对付云桑道:“你是要去吟冬和彦青那儿,还是我送你回寨子里?”   付云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高处隐约有两个人,道:“你走吧,我在这儿坐会儿,自己回去。”言罢,席地坐下。   见他明明着急去找白惊蛰,却又站着不动,付云桑笑道:“她酒量不好对吧?”不然,她喝酒的时候不会所有人都盯着,“不过她今天可是喝了不少酒……”   她话还没说完,元朗说了一句“你自己回去小心”后转身就走了。   付云桑唇边的笑意僵了会儿,最后片片凋落,扭头盯着那簇火苗愣愣出神。   *   刚刚爬到高处的时候,白惊蛰看到前面有条小溪,就拉着长孙兰夜一直往前走。下了一个斜坡,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草及膝,四周树木错落,稀稀落落的萤火虫忽高忽低飞着。   白惊蛰惊喜不已,松开长孙兰夜,握着路上折的几支桃花就想要去扑萤火虫,结果走了两步,脚下一缠,差点被自己绊倒。   长孙兰夜眼疾手快,稳稳扶住她,“小心。”   之前那一小坛醉生梦死,白惊蛰几乎喝完,这一路走过来,酒劲上来,脑子不清醒,行动也有些迟缓,借着长孙兰夜的力道站了起来,然后讨好般冲他笑得有些傻。   一见她笑,长孙兰夜只得默默咽下所有责备的话,无奈叹气。   有了前车之鉴,白惊蛰再走的时候小心了许多,每一步迈出去都会惊起不少藏在草丛里的萤火虫。   白惊蛰看得开心,忍不住伸手去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撞上一个,开心不已拿去给长孙兰夜看,却因走得急了点,踩到块圆不溜秋的石头,整个人便往前栽倒。   长孙兰夜伸手想要抱住她,结果却被顺势跟她一起倒了下去。   像是砸碎了银河,白惊蛰睁大了眼睛看着无数点萤光从长孙兰夜身后飞出来,她突然有一瞬间害怕,害怕他会随着这萤光一起消失,眼睛一眨不敢眨。   一声闷响之后,随着一朵桃花落在长孙兰夜的鬓边,周围归于安静,只剩漫天萤光静静闪动。   白惊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躺着郁郁葱葱的翠绿草丛里,一身银白锦服,墨发如绸如瀑,鬓边一朵绯色桃花。   白惊蛰呼吸都放慢了,身下的人嘴角轻弯,她忽而看得愣了,皱着眉,很是难受,捂着心口呆呆道:“修颐哥哥,心口……好痒。”   夜风之中,有人轻轻叹息。   白惊蛰眼湖之中倒映出一张好看的脸,越来越近,就在她想要看得更清楚的时候,眼睛却被捂住,随即唇边落下一朵微凉。   风过,沙沙有声。   斜坡上,一抹玄色的身影寂寥无声退回茫茫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网页的小天使,记得动动你们可爱的手指,顺带也收藏一下文章哦,因为…… 哇一声哭出来!我真的不想进小黑屋—— 小黑屋是啥?冷宫知道伐?吃不饱穿不暖,惨兮兮地孤独终老。 而且就算这么惨,以我这芝麻绿豆大点的胆子,还不敢去(keng)死(wen),简直……趴键盘痛哭。 哭到伤心欲绝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chapter 34   翌日,白惊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宿醉之后,头疼欲裂,喝了常玥端来的醒酒汤才慢慢缓了过来。   洗漱完去了大屋,发现饭菜都已经端上桌,白惊蛰饿得饥肠辘辘,顿时十指大动,忙找位置坐下。   一坐下,白惊蛰就敏锐的觉得这饭桌上的气氛不太对劲。   常逸冲她笑得高深莫测,元朗头顶乌云,看得出心情极其欠佳,而云桑则是心不在焉。一圈看过去,目光最后落在长孙兰夜身上。   嗯,还是修颐哥哥最正常。   “昨晚睡得好吗?”长孙兰夜接过常玥递过来的碗筷摆在她前面。   “嗯。”昨晚喝多了,睡得再好不过。想到这儿,白惊蛰忽然想到一件事,她是怎么回来的?努力回想,却发现只能想起云桑簪子掉了,元朗陪她回去找,然后常逸他们纷纷离开,她也拉着修颐哥哥溜了。至于后面……   她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昨天晚上我是怎么回来了?”实在想不起来,白惊蛰下意识说出了声。   这话一出,白惊蛰诧异发现屋里的人目光都突然变得有些暧昧,直觉不妙,就在吟冬准备告诉她的时候,白惊蛰连忙制止,“算了算了,吃饭吧吃饭吧,好饿啊。”   要是自己昨夜真的做了什么丢脸的事情,还是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拿出来再说一遍的好。   吃完饭,白惊蛰跟着常玥溜进了厨房,偷偷问她自己昨天是不是发酒疯了。   常玥一边收拾着,一边道:“那倒没有。昨天祁王殿下抱你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不省人事了。”   听闻自己没有耍酒疯,白惊蛰不由松了口气,结果再一想常玥的话,一口气没吐完,差点噎死自己,“你说!昨天是修颐哥哥抱我回来的?!”   “对啊。你喝酒喝醉了。”   白惊蛰一脸崩溃地抹了把脸,脑子里突然飞快闪过一个画面。   “啊!”白惊蛰惊叫一声。   她这一惊一乍的把常玥吓了一跳,“怎么了?”   白惊蛰心跳如鼓,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是去捂脸还是捂嘴。   “蓁蓁?”常玥见她脸红如血,担心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询问着靠近。   “我我……我没事!”说完,慌慌张张的跑了。白惊蛰出去洗了把冷水脸,心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弯腰看着水缸里的自己。   她和修颐哥哥?   嗯,不可能!   为了确认,白惊蛰顶着那满满的羞耻感再仔细回想。忽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梦吧,毕竟那个画面太像梦境了,一点都不真实。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白惊蛰无语叹气。多半是那酒的问题,不然她怎么会做这种梦?心里懊悔自己真该听修颐哥哥的话,不要多喝。   被自己的“梦境”惊吓之后,对于自己是被修颐哥哥抱回来这件事,白惊蛰瞬间看开。   *   下午白惊蛰一行便辞别下山。   送走了他们,常玥跟着常逸回到大屋,在屋外陪安儿玩。后来见常逸叫几个人进去,常玥隐约听到几句,像是在嘱咐事情。等人都走了之后,常玥进屋。   “大哥,你要出门吗?”   “嗯,去趟永州。”   蓁蓁他们前脚刚走,大哥后脚就跟着离开。常玥直觉可能是有什么事,忽然想起日前大哥跟自己说的一件事,不免担心,“大哥是要去蓬莱阁?”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常玥急急走到常逸面前,“可是贸然进去太过危险。大哥不是已经答应托人去打探消息了吗?”   常逸将一把匕首藏进衣服里,解释道:“我把这件事跟惊蛰说了,怕她自己一个人去,我去看看。”   “蓁蓁也知道了?”   知道自己妹妹的性子,什么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个一星半点越是担心,反而什么知道还会放宽心些。   常逸走过去将房门关上,压低声音道:“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去七瞎子那儿的时候碰到过一个女人。我当时虽没看清,但我七八分把握,那个人就是付云桑。”   “付姑娘?”   常逸点头,“当时我觉得奇怪一个姑娘家为什么去那儿,但也没有多想。不过这次她竟直接到寨子里来了。我想是有人知道我在打探那些东西,故意借七瞎子的口放了消息给我。”   “大哥的意思说那个人就是付姑娘?”   “不一定,也许她背后还有人。”   这次他去永州城就是为了看看她背后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常玥细想想,不管付姑娘身后还有没有人,这样坦坦然上来,分明有几分警告的意味,“大哥,这件事我们能不能不管了?”   “玥儿,我现在不仅有你和安儿要照顾,还有寨子里的几百口人的命在我肩上。你也知道,近来南越频频在南边试探,皇宫里的那位身体每况愈下,北边梁、陈也是虎视眈眈。我们是想与世无争,可是若是就待在这山上不问世事,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只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知道兄长的顾虑,常玥没有再劝,“那你一定万事小心。”   常逸安慰的拍了拍妹妹的肩,“放心吧。”   *   白惊蛰是第二天傍晚到的家,回家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爹爹回来了没有。   “将军派了人传话,说有事耽搁,还有两日才能动身回来。”清叔边跟着白惊蛰往府里走边道。   白惊蛰沉默。私运兵器已经是事关重大,现在竟有事情让爹爹将回城的时间延后?心里隐隐担忧。   这一来一回折腾,再加上大醉一场,白惊蛰觉得身上疲乏。回到自己的桃夭院,一进门就看到阿春已经将沐浴的热水备好了,白惊蛰不禁感慨,果然知她者莫若阿春。   “啊~”全身泡进温度刚好的水里时,白惊蛰忍不住舒服得叹气。   阿春撩起袖子站在木桶边不紧不慢的往她身上浇水。   白惊蛰趴在木桶边沿,舒坦地眯着眼,像只猫。   “小姐。”   “嗯?”   “你这趟出门,付先生的那个女儿是不是一起?”   听阿春这语气不太对劲,而且出门之前还付姑娘付姑娘的,现在怎么就成了“付先生的那个女儿”了?   白惊蛰睁开眼,扭头看看阿春,“嗯,怎么了?”   阿春甚是不高兴噘嘴,“就是不喜欢她。”   “为什么?”   “就上次你第一次去付家就上吐下泻。我看就是她在那里搞鬼。”   听阿春这语气,白惊蛰肯定她是知道什么了,那次折腾还有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记忆犹新,白惊蛰眯了眯眼,套阿春的话,“真的?”   “嗯!”阿春用力点点头,见她似乎不相信,实在憋不住了,就把自己听说的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大家都在说那天你跟朗少爷从付家回来之后,这位付姑娘就被罚跪在祠堂。付先生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罚自己的女儿?”   白惊蛰听完,抿紧了唇。   好你个付云桑,竟然跟她玩阴的?   等着,她非得报了这个仇不可!就算元朗在,也没用!   *   两日后,白惊蛰一早便去了蓬莱阁。   蓬莱阁是几年前才建的,就建在四通酒楼斜对面,据说是照着帝都的蓬莱阁建的,只不过不及帝都的宏伟,故又被称作“小蓬莱”。三层楼阁成圆,中间引了闸北河水进来造湖,湖中一个精致的莲花台,可供人奏乐起舞。   这里是有权有势的人玩乐之所,男女都有。白惊蛰是及笄之后才被允许进入。   到了蓬莱阁,白惊蛰才知道为何她要找的那人会选在今天。   蓬莱阁那个来去无踪的老板从西域请了几位胡姬,今日首次献舞。这几年,永州城的胡姬越来越少见,来捧场的人自然不少。   白惊蛰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不少人。这人来人往,要察觉出点什么实在不算易事。   白惊蛰被小厮进去,在一楼靠近廊桥的位置挑了个雅间。   随着时间过去,人越来越多,男男女女,络绎不绝。白惊蛰隔着竹帘目不转睛地盯着从前面酒楼进来的人。   忽然,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付云桑不苟言笑,一出现便显出与其他女子不同。见了她,不少人掩唇窃窃私语着。不过她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旁若无人般往里走。   这心性沉稳得,白惊蛰都忍不住佩服她。   见她往廊桥这边走,应该是要上楼。白惊蛰还惦记着她下药之仇,不过自己今天有要事在身,“报仇”的念头刚冒出来一瞬就被压了下去。   就再留她两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不是堂堂付家大小姐嘛,今日也有空来这儿消遣?”廊桥上一个身穿妃色裙衫的女子笑道,声音大得白惊蛰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付云桑面无表情答了一句,“今日有空来这儿消遣。”   一字不改地顶了回去。   听得白惊蛰不禁笑出声。   那女子被这付云桑态度有些下不来台,但又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不好发作,干干扯了扯嘴角,就在付云桑转转身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跟旁边一个身穿黄衫的女子使了个眼色。   白惊蛰在这边看得分明,微微皱眉,还没来得及弄清她们的企图,就见那黄衫女子状似无意地冷不防伸出脚,绊了付云桑,那妃色裙衫的女子最先反应过来,“哎呀”一声,看似是想去扶付云桑实际却借势往她身上一撞。   付云桑整个人栽进了河里。   白惊蛰噌然起身。   “救……救命!”付云桑在水里拼命扑腾。   白惊蛰一惊。   她不会水!   可是自己一出去,势必打草惊蛇。   环顾一圈,周围到处都是人在围观看热闹,却没人下去救人,也没看到一个小厮。   焦灼地等了片刻,还是没人下去,白惊蛰深呼吸,眼睛一闭,一咬牙,骂了一句撩开竹帘就跳进水里。      ☆、chapter 35   她这一跳,楼上几个雅间都有人动了。   这个时节的水还是有些凉,但还不至于受不住。白惊蛰好不容易才靠了过去,付云桑却不停乱扑腾,她根本抱不住她。   白惊蛰气急,抓住她的一只手,吼了一句,“付云桑,你给我冷静点!”   听到她的声音,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付云桑动作稍微一顿。在她开始往下沉的时候,白惊蛰奋力朝她那边游了游,将她抱住带着她往岸边游。   好不容易将付云桑弄上了岸,白惊蛰自己跟着爬了上去。   “怎么样?”白惊蛰问。   付云桑没呛什么水,人还是清醒的,就是被吓得不轻,还没回过神来,听到她说话也只是愣愣点头。   忽然不知道谁吹了声口哨,极其轻佻,白惊蛰才发现付云桑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水一湿,里面的衣衫若隐若现。   白惊蛰一记眼刀扫过去,再绕到外面,挡住旁边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这会儿小厮才屁颠屁颠跑过来,不过还没跑近,就被人推开。   元朗看着那么狼狈的白惊蛰,急得眼睛泛红,叫她名字的时候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蓁蓁。”   白惊蛰抬头一见是元朗,犹如见到救星。   元朗三两下脱下外衫,伸手正要披在她身上,却被她伸手接了过去将付云桑裹得严严实实。   元朗站在一旁愣住。   “元朗!”白惊蛰叫他,“快来帮忙。”   元朗回神,微微一迟疑才将付云桑抱了起来。   白惊蛰拽紧裹着付云桑的外衫,准备跟着他们离开。   元朗却迟迟不动。   “走啊。”白惊蛰催促。   元朗看着她。   和元朗对视的那一瞬,白惊蛰心里一刺,他的眼睛分明在喊痛。   愣住的瞬间,白惊蛰被人从后边用披风轻轻拥住,微风里带着淡淡的幽兰香。   “蓁蓁。”   有人带着叹气声叫她。   *   三楼的一个雅间,常逸将下面发生的一切看得分明,一边笑一边直叹气摇头。心中正大发感慨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瞄到一个身影。扭头定睛一看,一个藏青锦服的中年男子趁着大家都在湖边看热闹之际被两个随从护送着匆匆离开。   常逸忽然笑得跟只闻到肉腥味的狐狸一般,快步下楼追了出去。   *   付云桑和白惊蛰身上都湿透了,这个季节最是马虎不得,稍不小心就容易感染风寒。   蓬莱阁离祁王府最近,一行人便先去了祁王府。   绯华楼里灯火通明。   吟冬和三四个丫鬟在屋里忙活着。准备了热水让白惊蛰和付云桑洗一洗,去去寒气。   白惊蛰泡在热水里,愣愣出神,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想来云桑去蓬莱阁是去见元朗。可是落水这一出,她不但把自己搭进去了,还把修颐哥哥也拖下了水。   白惊蛰愁眉苦脸。   明明是想帮忙,却帮了倒忙。   一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挫败感扑面而来,白惊蛰只觉得脸皮一阵一阵发紧,无声无息地将身子往下滑,让水没过头顶。   泡完热水澡,白惊蛰和付云桑换了干净衣服。元朗他们在前厅,收拾妥当后便也去了前厅。   前厅。   元朗和长孙兰夜相对而坐,各自品着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然而越是安静,屋里那两股暗自较劲的力道却越是明显,以至于吹进来的风都被拽得紧紧的,几欲撕裂。   “修颐哥哥。”一个声音插/进来,那两股力量瞬间收敛,一时雨过风清。   长孙兰夜放下手里的茶盏,抬头看着自门口进来的人,面带微笑。   白惊蛰走到长孙兰夜身边坐下,付云桑则坐到了元朗旁边。   见长孙兰夜手边的茶热气腾腾,白惊蛰忽然觉得口渴难耐,正要讨茶喝,话还没出口就见吟冬端着两碗姜茶走了进来。   白惊蛰看看那满满一大碗的姜茶,想着那并不好的滋味,“给云桑吧。”   两个人一起下水泡了一通,又冻了一路,加之心里又有别的事,下药之仇的事白惊蛰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见吟冬不动,白惊蛰又道:“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小……哈切!”这下还没嘚瑟完就打了个喷嚏。   果然话不能说得太满,白惊蛰弱弱抬眼看着吟冬,吟冬这下完全一副铁了心要她喝下的姿态。   白惊蛰暗自叹气,吟冬可不像她的阿春,那么好糊弄,只得乖乖端了一碗,摸着有些烫,就顺势放在了手边的小几上,担心吟冬又念她不忘解释,“有些烫,我凉会儿再喝。”说完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还偏过头提醒了坐在对面的付云桑一句。   等她再一回头的时候,发现旁边的人把自己的姜茶端走了,白惊蛰一脸不解,视线就跟着那碗跑,然后就见修颐哥哥端着那碗姜茶吹了吹,不由一愣。   毕竟上一次被人这么细致的照顾还是她第一次随爹爹出征受了伤的时候。   前厅里的氛围也因长孙兰夜这举动霎时变得有些怪异,而当事人却浑然不觉,吹了一会儿摸着温度差不多了就把碗递给白惊蛰,“不烫了,快喝吧。”   白惊蛰猛然回神,连连应声,忙接了过来一饮而尽。这热热辣辣的一碗下去,冲得她微微冒汗。   喝完姜茶,付云桑起身告辞,“殿下,落水的消息怕已经传到家里了,为免家里担心,云桑就先告辞了,多谢殿下照顾。”   闻言,白惊蛰和元朗也前后起身。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蓬莱阁彼此都默契的没有问起。   “蓁蓁。”长孙兰夜叫住白惊蛰。   后者闻声回头,见他似乎有话要私下跟她说,便对元朗道:“元朗,你先送云桑回去吧,要是付先生听到消息又找不到人肯定会担心。我一会儿自己回来。”说完最后一句,敏锐地察觉元朗不太乐意,连忙又补充道:“我自己一个人好像不太让人放心,那待会儿就让彦青送我好了。”   说完,白惊蛰摆出一副甚是期待的表情看向彦青。   彦青笑笑,“乐意之至。”   见他这么配合,白惊蛰眼里的赞赏也是毫不含糊。   见状,元朗才带着付云桑离开。   “蓁蓁,过来。”长孙兰夜叫她。   白惊蛰依言又坐回之前的位置上去,等着他后面的话。   “这件事你不要再把自己牵扯进去,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他太了解她,了解到不用问就知道她去蓬莱阁干什么。   白惊蛰沉默片刻,“不好。”   明明他是平声静气的在跟她商量,她也是想心平气和地谈,可是一说完这两个字,之前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愧疚、失落一下窜上脑门,卷起一股没由来的火。   白惊蛰噌然起身,“不好!不要!”   察觉自己可能太着急了,长孙兰夜伸手想要拉住她,“蓁蓁。”然而,他的靠近这次她却避而不及。   “我不要躲在你们背后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我不想我一直是被保护的那个人!我不想!我不想!”   说完白惊蛰不由低头。   她是怎么了,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好,还在这里大吼大叫。   视线突然模糊,她头都不敢抬,只尽量压着声音不让自己哭出来,“我知道,我是比较笨,没有你跟元朗那么聪明,你们看一遍就会的东西,我可能要看十遍、二十遍。我也不像云桑那么沉稳,就好像无论遇到什么都可以处变不惊。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被当成个小孩子,被大家保护着,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事都有人说‘交给我’。我想站在你们身边,而不是躲在你们身后。你跟爹爹心里都装着大晋,我想跟你们一起,而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反而……反而成为你们的你们的负担。”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分明是自己事情没有做好,竟然还在这里哭,白惊蛰觉得自己简直丢脸丢到家了,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我先回去了”,然后掉头就跑了出去。   留那只拿着手帕小心翼翼才伸出去的手孤零零地停在半空。   吟冬端着茶从另一边过来,见白惊蛰匆匆离开,正疑惑着,一转身见前厅里的气氛,心里“咯噔”一下,见彦青给她使了个眼神,忙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我去看看。”   “彦青……”长孙兰夜低声叫他。   “殿下。”   然而长孙兰夜只是注视着外面,沉默许久,最后什么都没有再说。   *   白惊蛰刚才是坐的长孙兰夜的马车过来的,她自己的马车还在蓬莱阁。   不过现在天色已晚,这条路上到了晚上就没什么人,就算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走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看到。   白惊蛰便打算直接这么走回去。   吟冬劝了几次都无济于事,最后默默跟在她后面,再往后有一辆马车,以防她走累了改变主意。   可是一直到了将军府,白惊蛰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不知不觉,白惊蛰一抬头已经到家了,不过是后门。   她这幅样子要是被清叔和蓉姨看到了,指不定他们会如何担心。   白惊蛰走上台阶,正要推门,门却从里面打开。   元朗站在门后,乍一看她一个人,气就上来,“不是说让……”后面的话,在看到她的眼睛之后全部消失。   眼睛红红的,分明就是哭过。   白惊蛰越过他径直往里走。   她让开之后,元朗这才注意到吟冬在,后面还有一辆马车。   远远点头示意之后,元朗关门转身去追白惊蛰,叫她她也没反应,便加快脚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带着一丝愠怒,“白惊蛰!”   这下白惊蛰终于停了下来,先别过脸擦了擦眼泪,而后才转身,面带笑意地看着元朗,仿佛什么都发生过,“嗯?”   看着她脸上的笑,元朗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眉宇紧皱,放缓了声调,“出什么事了?”   白惊蛰笑着摇头,一派轻松,“没出什么事啊。”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难过伤心的事从来不跟他说,不管他如何努力,在她眼里,他从来不值得依靠。   元朗突然握住白惊蛰的肩,一把将她推到柱子上,眼眶泛红,自嘲地笑着,“在你心里,究竟把我当什么?需要你时时刻刻护着的小猫小狗?”   “不是!”白惊蛰本来心里就难受,再被他这样一质问,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掉。   这一放纵,便再也收不回来,白惊蛰一边嫌弃自己没用胡乱擦着眼泪,一边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涌,抽抽搭搭的。   元朗喉间轻滚,落在她肩上的手往下滑,抱住她轻轻将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他的怀抱是陌生的,但感觉却无比熟悉,白惊蛰渐渐放松下来,伸手环住他的腰揪住他的衣服,低低呜咽哭出声。   感觉到她的动作,元朗整个人僵住,心口涨到发疼。   他曾经站在旁边,看过无数次她跑着扑进另一个人的怀里,这次,站在她对面的人,是他。      ☆、chapter 36   白惊蛰在迎雪亭坐了一上午,趴在美人靠上,神游,手里捏着一小撮鱼食,时不时捻着一两颗软趴趴地扔出去。   自上次在长孙府大发雷霆之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她也在家里乖乖待了三天。其间修颐哥哥送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过来,从用的到吃的,可是她哪有脸收,全都退了回去。   “小姐。”阿春的声音低低的。   或许是看出她心情不好,这几日家里的人跟她说话都是轻言细语的。   白惊蛰无精打采地转过身,见阿春手里捧了个精致的食盒,了然,不等阿春说话,就又无精打采地趴了回去,“送回去吧。”   见她垂头丧气,阿春也垂头丧气,盯着手里的食盒,直叹气。   小姐一向与祁王殿下亲近,从小到大,未置过一次气。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成了这样。祁王府天天派人送东西,摆明就是和好之意,可小姐愣是什么都没要,全给退了回去。可是自家小姐已经发话了,她也只能照做。   阿春应声,“是。”默默退下。   *   吟冬看着原封不动退回来的食盒,不由轻叹,吩咐下人,“放到厨房去吧。”   这几日,看着那些被退回来的东西,殿下虽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心里怎么会不难过。这几日,各方的书信一封接一封的往王府里递,殿下每天都忙到深夜才睡,可是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亲自挑选东西叫人送到将军府。   栖凤斋。   莲花香炉里燃着提神香,香气袅袅。屋里安静得只有书信翻折的声音。   吟冬端着新沏的茶进来,将桌上几乎没动过已经凉透的茶换下来,正要退出去的时候,被长孙兰夜叫住。   “殿下。”   “东西送过去了吗?”   “嗯。”担心说多错多,吟冬只轻轻应了一声。   见她这般反应,长孙兰夜已然猜到结果,神情淡淡的,继续看手里的信,“我知道了,你下去忙吧。”   吟冬应了一声“是”,却没动,各种宽慰的话争先恐后的往嘴边涌,可是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这种事情旁人说一千句一万句都没有用。   *   “小姐!”刚离开没一会儿的阿春忽又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见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看样子是有急事,白惊蛰稍微打起点精神。   “来了个姑娘,说叫常玥,哭着要见小姐。”那姑娘看起来面无血色,几乎要哭断了气,把阿春也吓得不轻。   闻言,白惊蛰一惊,连忙起身,“快带我过去!”   白惊蛰急急忙忙赶到前厅。   常玥一见了她,哭着就往地上跪。白惊蛰赶忙扶住她,“出什么事了?”一碰她,白惊蛰心里一骇,她浑身滚烫,烧得很是厉害。   “蓉姨……”白惊蛰刚想吩咐蓉姨去打盆凉水过来,却被常玥打断。   “蓁蓁,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好好好!你先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白惊蛰一边安慰一边扶她坐下。蓉姨会意,忙转身出去。   “安儿……安儿不见了!”一说眼泪就止不住了。   “常玥,常玥!”闻言,白惊蛰心里也着急,但是她必须得把情况弄清楚,握住常玥的肩膀,“不要慌,安儿一定会没事,我们一定会把他找回来的。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常玥听了她的话,努力平复着情绪,吸气呼气好几次,稍微平静了点才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前几日我染了风寒,吃了药却一直不见好,大哥便派人说送我来城里找大夫看看。安儿离不开我,我就带着他一起来了。不过刚刚就在大夫给我诊脉的时候,安儿就不见了。我们附近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也不知道他是自己走丢了还是、还是叫人拐走了……”说到后面,泪如雨下。   “你是在哪儿看的病?”   常玥凝住泪,“就在长平街上。”   “安儿不见有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   刻不容缓,白惊蛰赶紧召集府里的人,围着长平街,兵分几路出去找。常玥还想出去,却被白惊蛰拦了下来,她现在这样,说不定都走不出这条街就会晕倒。   “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出去找安儿。你若执意跟着去,还要派人照顾你。这么折腾,还不如不找了。”   常玥虽心里着急,但也知道自己这样跟着去只是徒增麻烦,便答应白惊蛰留在府里等。   元朗今天一早出了门,没在家。出门之前,白惊蛰派了小厮出去找元朗,让他回家。多个人多份力。   *   永州城这么大。不确认安儿有没有出城,城外白惊蛰也不敢疏忽,人手便有些不够。最开始还有两个人跟着白惊蛰,找到后面几乎都是各自单独行动。   白惊蛰沿着长平街一直往前找。长平街的街尾连着一片山,这山上野果多,城里的孩子也经常上去摘野果吃。凡是觉得安儿有可能会去的地方,白惊蛰都不敢放过。不过以安儿的身量,太高太陡的地方应该上不去,她就在山脚平坦一些的地方找找。   “安儿?安儿?”白惊蛰边走边叫着安儿的名字。   四下张望的时候,远远隐约看到一个低矮的深色影子,白惊蛰提着几分警惕往那边走。   突然,脚下铺满枯叶的平地往下一陷——   白惊蛰飞快反应,一手伸出试图抓住点凭物,另一只手“嗖”一声拔出随身带着的匕首。发现自己抓空的时候,隐约看到坑壁,奋力飞身一扑将匕首插进坑壁。身体下坠的速度缓了些,但石块泥土直往脸上砸,完全无法睁开眼,只能顺势下滑,等到底了再另想办法。   很快脚踏到实地,白惊蛰忙擦擦脸,连声呸着,将不小心钻到嘴里的泥巴吐出来,一边也不忘看着这坑里的情形。   约莫六七尺宽,高丈余。应该是用来狩猎的,看样子是弃用已久的,坑壁泥土疏松,坑底也堆了不少枯叶。不过这上面还盖着枯叶,应该是城里的孩子们搞的鬼。   白惊蛰骂了一句。不过骂归骂,还是要想办法出去。试了试,这坑实在挖的有些大,她完全借不上劲。   好吧好吧,人在江湖漂,总是要学会认怂的。   白惊蛰冲着坑口大声喊着“救命”,希望这群恶作剧的熊孩子能在附近,或者过往的人能听见。然而天不遂人愿,她喊得嗓子都快哑了,人影都没看见。   眼看着天也黑了下来,有人路过更不可能了。白惊蛰长叹一声,靠在坑壁上休息会儿。   也不知道安儿找到了没,还有常玥,出门的时候应该嘱咐下清叔再去请个大夫来瞧瞧的。   至于她自己嘛,白惊蛰倒是不太担心,她要是今晚没有回去,家里一定会派人出来找的。顶多不过饿个一两天,也没什么。   *   入夜,将军府灯火通明。   之前被白惊蛰派出去找元朗的下人,找遍了永州城都没有找到朗少爷,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结果前脚刚跟清叔说了,后脚朗少爷便回来了,手里还牵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孩子。   一见两人,一直等在前院不肯休息的常玥忙跑了出来,“安儿!”   “娘亲~”小屁孩完全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一个篓子,见到娘亲咧嘴笑着。   常玥将安儿紧紧抱在怀里,哭成个泪人。   见状,元朗虽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问了闻清叔,“怎么回事?”   “常姑娘今日来找小姐,说孩子走丢了。现下府上就我们几个在,其余的人都出去找人去了。”说完,白清吩咐刚出去找元朗的那个下人,让他去通知大家伙,孩子找到了都回来。   元朗看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过转念一想,就她那性子,朋友有难,定是第一个冲出去,肯定不会留在家里等。   “少爷在哪儿找到的孩子?我们都找了大半天了。”蓉姨问。   元朗看看安儿,眼里隐有笑意,道:“在一个做糖人的铺子里,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店主做糖人。”   听完,清叔跟蓉姨连连摇头笑,不禁想起自家小姐以前也闹过这么一出,也真是缘分了。   看着娘亲一直哭,这下安儿总算是察觉到点什么了,也不笑了,愣愣地看着常玥,安慰着:“不哭哭。”   看孩子一脸愣住的表情,常玥担心吓到安儿,忙擦了眼泪,连连点头,“好好好,娘亲不哭。”   孩子找到了,所有人都不由松了口气。出去找人的人都陆陆续续回来,却始终不见白惊蛰的身影。   等到人都回来完了,见她还没回来,现在天色愈深,又开始下起小雨,元朗坐不住了,“我出去找找。”   刚找回来孩子,小姐又不见了,蓉姨和清叔也不免着急,晚饭也没顾上吃。   想起小姐以前也有很晚没回家的情况,那次是在祁王府睡着了,蓉姨忙叫阿春去祁王府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城里》这个故事在我的存稿箱里已经完结啦~~~~撒花~鼓掌! 所以小天使们可以放心追文~(挺胸骄傲),为了情节完整,双更会有的,三合一超级大肥章也会有的~吼吼吼 然后我嘛,就要去准备新文啦~ 说到这里,厚着脸皮给自己宣传一波,接档文《你最可爱》,甜甜的治愈文,放个小剧场勾引小天使~喜欢的可以收藏哦~ 八月初接档《城里》开文!(划重点) ——————我是hun割线—————— 有天,贺小魔王问妈妈。   “妈妈,爸爸说你第一次见到爸爸,就喜欢上爸爸了,是真的吗?”   梁韫:“当然……不是真的。”   小魔王:“可是,爸爸说,你当时一直盯着他看啊。”   梁韫:“……”   叹气,把儿子抱起来,循循善诱。   “上周我们去山里露营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一直盯着星星看?”   “是啊!因为星星真的好好看!”   “嗯,但是我们不会想把星星摘下来对不对?“   “为什么不会?”   “因为星星在天上,太远了,摘不下来。”   “那妈妈你是怎么被摘下来的?”   “嗯?”   “因为爸爸说你是星星啊。”   ☆、chapter 37   夜已深,栖凤斋里还亮着灯。   入夜之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屋里有些闷热。长孙兰夜穿着白色里衣,披着鸦青外衫,坐在书桌旁回复书信。   见砚台里的墨快没了,吟冬默默上前,刚拿起墨,外面有人传话。   “吟冬姐姐,将军府来人了,说有事要见吟冬姐姐。”   吟冬听完下意识看看旁边的人,正想着该怎么探探殿下口风,结果就听他道:“让她过来回话吧。”   一听这话,吟冬忙应了声“是”,然后放了墨出去叫人把那人请过来。   深夜打扰,阿春本想是偷偷问问吟冬就好,结果没想到还是惊动了祁王殿下。不过也许是好事,万一小姐不在这里,说不定还能让祁王殿下帮忙找。   阿春行了礼。   吟冬问:“阿春姑娘这么晚来王府是有什么事吗?”   阿春看了眼坐在中间那人,一瞬之后又将目光移到吟冬身上。虽然祁王殿下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她跟着小姐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他发过脾气,但不知怎么的,总是不敢直视他。   “我家小姐上午出门帮一个朋友找走丢的孩子,结果孩子找到了,但小姐到现在没回来,所以想来问问我家小姐今日可有来过祁王府?”   一听这话,吟冬不禁看了眼站在对面的彦青,从他眼里读出了“不妙”二字,而后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殿下。   手里的笔已经停下,笔尖点在纸上晕开一朵浓郁墨色。   栖凤斋里忽然一片寂静,只剩雨落在瓦檐、院中草木上的沙沙声。   片刻之后,长孙兰夜放下笔,起身,顾不上换衣服,直接将披在身上的外衫穿上,问:“她是去哪儿找人?”   “好像……”阿春想了想,“当时说孩子是在长平街上不见的,所以小姐应该是去那边了。”   “彦青。”长孙兰夜径直往外走。   “是,殿下。”彦青跟上。   *   林中的雨声越来越大,被淋成落汤鸡的白惊蛰站在坑底,一脸沉思状。   “咕~”身体里忽然传来一声同她沉思时的严肃模样一点不符的声音。   白惊蛰咽咽口水,揉揉肚子,算是安抚,结果这一揉又听到一声,“咕~”   这下白惊蛰炸了,一巴掌拍过去,“安静!”这些肚子果然不叫了,不过下一刻她赶忙搓了搓软趴趴的肚皮。   好疼……   这边刚摆平肚子,那边“祸”从天降。一片沾水带泥残破的树叶随雨落下,“啪叽”一下,好巧不巧呼在白惊蛰的脑门上。   白惊蛰:“……”   掉坑偏逢连夜雨!   恨得撮牙花子,白惊蛰一把抓了脑门上那湿哒哒的玩意用力扔掉。结果那叶子上的泥全沾到她手里,任她使出全身力气,那玩意儿却悠闲自得轻飘飘落地。   看得她肚子胀得发疼,双手一叉腰,两只脚像踏风火轮一般飞快的踩着地上的树叶,“连一片树叶子都敢欺负我!?我可是堂堂白家军的少将军!少将军!”   在坑里一通折腾,没吃饭,有些累了,故作潇洒的将耷拉下来的一缕头发往后一撩,“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们这种……树叶一般见识。”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树叶塌陷的声音,白惊蛰一抬头,一见一团黑黑的东西掉了下来,借着外面的光亮仔细看看,好像是……   肩上微微一沉。   癞/蛤/蟆!   白惊蛰身边的人都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白少将军,唯独就怕癞/蛤/蟆!   “啊——”林中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长孙兰夜站在长平街街尾,隐约听到山上传来一声尖叫,忙往上走,边走边叫着白惊蛰,“蓁蓁?蓁蓁?”   白惊蛰在坑里一顿上蹿下跳,肩上的东西终于掉了下去,隐隐听见有什么东西爬动的声音,白惊蛰便慢慢挪到它对面贴着坑壁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蓁蓁?”   忽然听到有人叫她,不过那声音经雨水冲刷,时有时无。   该不是自己饿过头出现幻觉了吧?   白惊蛰凝神细听,发现真的有人在叫她,好像还是修颐哥哥的声音,喜出望外,差点一蹦三尺高,猛然想起这里还有一位大爷,立马规规矩矩站好,用最大的声音应答,“我在这里!修颐哥哥,我在这里!”   长孙兰夜循着声音找过去,扒开坑口那些树叶,举着火把往下一看,只见她像是对面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整个人紧紧地贴着坑壁站着,此刻正撇着嘴泪眼汪汪看着他。   “修颐哥哥,有癞/蛤/蟆。”   长孙兰夜的心一下归了位,忍不住笑出声。   还好她没事。   雨势越来越大,火把也被浇灭。白惊蛰被救上的时候,眼睛被雨打得都睁不开眼。   “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雨。”长孙兰夜脱了外衫帮白惊蛰挡雨,带着她离开,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山洞。   生了火,山洞里一下亮了起来。   白惊蛰穿着湿衣服在坑里待了一两时辰,泡得指尖都起皱了,后来又被这瓢泼大雨一淋,冻得够呛。见了火,哆哆嗦嗦的赶紧在火堆边坐下。   长孙兰夜简单用枯枝支了个架子,而后将湿透的外衫重新穿上,看着冻得嘴唇都失色的白惊蛰,柔声,“把衣衫脱下来烘干再穿。看这雨势一时半会停不了,一直穿湿衣服我担心你会染上风寒。”说完,不等白惊蛰答应就径直朝着洞口走去。   我担心你。   不知怎么的,这四个字像是魔咒一般引得白惊蛰情不自禁地一遍一遍去想。静静看着他的背影,依旧是那个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修颐哥哥,目光渐渐下移落在他还在滴水的衣角。外面大雨,山洞里也有些潮湿,水落在地上,融进土里一点痕迹也不留。   长孙兰夜走到洞口才停下,背对着白惊蛰席地而坐。   见状,白惊蛰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任凭她如何努力想要证明自己,可是还是出现各种状况,最后还是要别人要来照顾自己,而且她永远都是被照顾得很好的那个。上次蓬莱阁是,这次还是。   白惊蛰垂头丧气的将外衫脱下搭在那架子上。一件外衫挂得平整得不能再平整了,白惊蛰还站在那儿这儿扯扯,那儿拉拉。好半晌,终于憋不住了,问了句:“……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心里还在别扭,话说个半截,声音也干巴巴的。   “听阿春说的。”   “阿春?那她有没有说安儿怎么样了?”白惊蛰急急问到。   “安儿已经找到了,放心。”   闻言,白惊蛰长舒一口气。这风雨交加的,她都觉得难熬,要是换成安儿,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那就好。”   “一个人出来找我的吗?”   “其他人在别处找。”   “哦。”   山洞里又慢慢归于安静。白惊蛰摸摸衣服,已经干了,重新穿上。   等她穿好衣服,长孙兰夜才坐了回来。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被这火烤着,白惊蛰觉得眼皮渐渐发沉,强做精神几回,最后还是扛不住沉沉倦意睡了过去。睡着之后,身体软下来,像是没了支撑,偏着头就往边上倒。   忽然,一只五指修长的手稳稳拖住,轻轻抬起,让她枕在自己肩上。   白惊蛰睡得并不好,一直在做梦,一会儿梦见自己在战场上,一会儿又梦见自己被追杀,她拼命跑,却意外摔进一个泥潭,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举着一柄长锥一寸一寸钻进自己肚子里。   那痛感愈发真实,白惊蛰捂住肚子轻哼着醒来。见长孙兰夜已经睡着,小心翼翼坐直身体,本想调整坐姿让自己好受点,结果动了没几下忽然就喘不上了气,腹痛加剧,随即心慌头晕,手脚发软。   她这边的动静吵醒了长孙兰夜。发现她脸色惨白,满头大汗,长孙兰夜忙将她揽过来让她躺下。   躺下之后稍微舒服一瞬,像是被反噬一般,后面疼得愈发厉害。白惊蛰疼得忍不住脚在地上用力蹬着,身下忽然涌起异样的感觉。这感觉太过熟悉,白惊蛰心里一惊。   好死不死,竟然这时月事造访。   “蓁蓁?”   白惊蛰今天一身藏蓝色衣裳,虽说能稍微挡一挡,但终归不能细看。梦里那长锥像还留在自己肚子里,使劲地在往里钻。听到他的声音,白惊蛰忍着痛着急去捂他的眼睛,“修颐哥哥,不要看,不要看我。”   纵然长孙兰夜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见她这般也猜到几分,将被她蹬开的外衫拉过来重新给她盖上,将她抱紧一点,“我该怎么办?”   白惊蛰闭着眼又忍过一阵痛,虚弱摇头。这也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嗯~”白惊蛰疼得忍不住轻哼出声,一只手死命的拽着长孙兰夜的衣衫。   长孙兰夜任由她扯拽,就算被不小心掐住皮肉,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反而抱她抱得更紧。   白惊蛰疼得脑子里嗡嗡直叫,只觉得他身上很暖,便下意识地往他身上攀。长孙兰夜顺势躺下,让她紧贴在自己身上,听她牙关紧咬发出的声音,担心她会咬到自己,便抱着她往上一点,把自己的肩膀喂到她嘴边。   “蓁蓁。”   白惊蛰已经疼得意识模糊,张嘴咬在那肩膀上。   尝到一股甜腥味的时候,白惊蛰一下松了力,一想到这是他的血,趴在他肩头不由呜咽出声。她想要起来,后脑勺却被人摁住,有人在她耳边柔声说话。   “蓁蓁,不要哭。”      ☆、chapter 38   白惊蛰一醒来就闻到苦臭的药味,缓缓睁开眼,见阿春端着药碗正耐心吹凉,都没发现她醒了。   “好臭。”白惊蛰皱着眉别过脸。   “小姐你醒啦!”阿春一脸欣喜,结果下一句就是,“来,快把这药喝了。”   “阿春啊。”白惊蛰忽然语重心长叫她。   “嗯?”   “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自然是很好的。”阿春很是认真答道。   “那我一醒来你就这么对我?!”突然歇斯底里。睡了一觉,身上没有痛处,精神也养了回来,那脾气就是说来就来。   “你要想下次月事来的时候还这么痛,那你就一口都别喝。”一个声音插进来。   这说话跟万年冰山一样的,除了付云桑还能是谁。白惊蛰一转头,就见她从外面走进来。   听她这么一说,白惊蛰顿时收敛了不少,待她走近些,将信将疑问:“真的?”   “不信你可以试试。”   白惊蛰撇撇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横的大夫。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白惊蛰乖乖接过阿春手里的碗,试试温度,觉得不烫之后豪气地一饮而尽。   见她喝了药,付云桑脸色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也只有一点点。   阿春将药碗放进托盘里,“我去跟蓉姨和清叔说一声。今天早上小姐不省人事被祁王殿下抱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吓坏了。”   阿春这么一说,白惊蛰这才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好像还咬伤了修颐哥哥,忙拉住阿春,“修颐哥哥呢?他怎么样了?”   “祁王殿下?好着呢,一点事情都没有。见小姐你没事之后就回去了。”   这下轮到白惊蛰疑惑了,她明明记得她咬伤了修颐哥哥,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难不成她疼得太狠,出现幻觉了?   不过,那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见她似乎没有什么要问的,阿春端着东西出去了。   “你刚刚问祁王殿下是什么意思?”付云桑忽然开口。   白惊蛰被她的声音拉回神,“嗯?嗯,没什么意思啊。”她被弄得糊涂了,先还是什么都不要说的好。   付云桑也没多问,径直走到床边,抓起白惊蛰的手腕,指尖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经脉上,粗粗一把便放下,“脉象已经平稳。”   白惊蛰收回来,还一脸得意,“那是当然,我可是习武之人。别的不敢说,身体还是不错的。”   “嘁。”付云桑毫不客气的鄙视。   “你嘁什么?”白惊蛰拍着床板坐起来。   想到她现在这样,也有一部分原因因为自己,付云桑脸臭臭的却没有顶回去,“上次我爹送过来的药你没吃对吧?”   上次因为她在蓬莱阁救了付云桑,第二天付先生就带着礼品亲自登门道谢。   “有药吗?”白惊蛰让清叔接的东西,她都忘了有什么,话一出口,见付云桑当即沉了脸,改口,“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是有。”   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没喝,“这个季节极易感染风寒,上次你本来就染了寒气。加上月事前身体虚弱,又淋了那么久的雨,更是寒气侵骨。你要是再不好好调养,以后每月必疼不说,说不定连孩子都怀不上。”   “这次我肯定好好喝药!”听她说得这么严重,白惊蛰连忙承诺。孩子不孩子她倒没想那么多,就是以后要是每月都要再受一遍昨晚受的苦,她干脆那条白绫自我了结算了。   两个人忽然都安静下来。   感觉付云桑有话要跟她说,白惊蛰也没催,静静等着。   良久,付云桑起身倒了杯茶,走回床前,递给白惊蛰一个瓷瓶。   白惊蛰看看,没接,“这是什么?”   付云桑别开脸,神情有些僵硬道:“上次放在你水杯里的药。”   白惊蛰咬牙,“还真是你下的手啊!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差点就虚脱了!”   “所以,这次让你还回来。今天酉时之前我不吃解药。”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白惊蛰嘴角抽抽,果然是付云桑能想出来的办法,不过她偏不称她的意。想用这么点东西就跟她算清?没门。   白惊蛰懒洋洋地往后一趟,“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我可是救了你一命,而且还是因为救你,让我昨天晚上差点疼死在荒郊野外。”   本来做出这样的让步对于付云桑来说并非易事,要不是她那天救她一命,她才懒得在这儿跟她废话。结果即使这样她不满意,摆明就是借机想要羞辱她。不过她从不欠人人情,她既然想要羞辱便忍了让她羞辱便是。   “那你想怎么办?”   白惊蛰就等着她说这句话,“简单,你是付先生的女儿,又在药王谷待了这么久,医术肯定不会差。正巧,我是个带兵打仗的,指不定哪天就性命垂危了。你给我下药,我呢,却救了你一命,若是想要抵消,以后要真我有个什么头疼脑热或者性命之忧的,你是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能救要救,不能救舍命也要救。反正,就是要我没事。”   付云桑愣住,看着白惊蛰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你不说话,我就算你答应了。很好,成交。”白惊蛰满面笑容。   付云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拉着脸,骂了句“白痴”后转身就走。   这下,白惊蛰急了,一把掀开被子下床,“你骂谁白痴?付云桑你直说吧,你是不是早看我不顺眼了!看不顺眼?好啊,来啊,打一架啊!憋着算什么!”   她这一通叫嚣,对方全然不放在眼里,头都没回就走了,留她一个人傻傻地站着。   白惊蛰气得咬牙,早知道她就该刚刚把那一瓶药全倒她杯子里让她喝下,看她还怎么横!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一失足成千古恨。   *   白惊蛰恢复了元气,心里一直想着修颐哥哥,换了衣服想偷偷溜出去,结果被蓉姨逮了个正着,于是又被蓉姨念了许久,死活不让她出门。   “蓉姨,今天早上修颐哥哥送我来的时候,身上有伤吗?”白惊蛰见今天是绝对别想出府了就退而求其次,再确认一遍。   蓉姨认真回想,祁王殿下与往常无异,而且若是有伤,他一身白衣,一眼便能看出来,摇头,“没有。”   两个人都说修颐哥哥没有受伤,难不成真的是她出现幻觉?   渐渐觉得这个可能性有点大,白惊蛰便没再想方设法想要出门。现在出不去,刚好去看看常玥和安儿。   “对了,蓉姨,常玥怎么样了?安儿呢?”   蓉姨把她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大致给她讲了下。   “常姑娘经过昨天那一番折腾,从昨晚开始就一直低热不退。已经找付姑娘看过了,药刚喝。孩子叫两个婆婆看着呢。”   白惊蛰猜想常玥这会儿应该正在休息,便先去看安儿。   小屁孩眼睛相当机灵,老远就看见了她,一路屁颠屁颠跑过来,“姨姨~”   白惊蛰顺势将他抱起来,轻轻打了下他的屁股,“你这小调皮蛋,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费了多少功夫。”   小屁孩万幸没有受到什么惊吓,听她说话,还能傻傻开心,露着小米牙笑。   白惊蛰笑着捏着他肉呼呼的脸。   陪着安儿在院子里玩了一阵,估摸着常玥应该快醒了,白惊蛰抱着安儿过去。   见了娘亲,她这个姨姨一下就被比了下去。安儿挣开她,朝常玥跑了过去。   常玥见了白惊蛰,却忽然红着眼眶下床,拉着安儿就要跪下。   白惊蛰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赶忙过去将她扶住,“怎么一句话都还没说就下跪啊,这么大礼我可受不起。”   付云桑却不愿起,“上次是你和元朗少爷救了安儿,这次又是你们把他找了回来,还留在我府里,又是叫人时刻照看着又是让付姑娘给我瞧病,你还因为找安儿遭了那么大的罪……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了。”   “举手之劳而已。你别跪了,你长我几岁,这么跪我会折我福寿的。”   常玥眼含热泪看着白惊蛰。   大抵是祖上积德,他们才能遇到这般好的人。   白惊蛰将她扶起来,“我家人多,找个孩子也费不了多大劲。云桑只是过来给我看病的时候顺道帮你看了看。至于我这个是积了寒才这样的,你就不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所以你看,真的都是小事。”   忽然之间,常玥真真切切地明白大哥当初为何一心想要去白将军麾下。她若身为男儿,跟着这样的人,扑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蓁蓁心地善良,所以什么都觉得是小事。”   “阿玥也是心地善良,所以什么都觉得是大事。”   两人相视一笑。   “刚刚听蓉姨说了你的病,先什么都不要想,就在这儿住下。这样看病也方便,等养好了病,再带着安儿回去。”   “这怎么行?已经够麻烦你们了。”   “又要跟我客气?你要是来来回回地跑,病怎么养得好?就算去城里住客栈,你带着安儿,总是不方便。所以,就安心住在这儿吧,嗯?”   常玥思索半晌才点了头。   这边刚说完。元朗就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冲着白惊蛰说,“喝药。”   白惊蛰看看那苦臭苦臭的药,又看看元朗,彻底无语。   真的有必要端着药追到这儿来吗?   “喝药。”见她站着不动,元朗又催了句。   白惊蛰白了他一眼,“哦。”走过去一口干了。   她碗还没放下,元朗转身就走了。   白惊蛰愣住,这几个意思?   跟常玥打了声招呼追了出去。   “元朗!”   前面的人应声停下,却没转身。   白惊蛰走到他面前,目露担心,“我听蓉姨说你昨晚也出去找我了,淋雨了吗?有不舒服吗?要不要让大夫看看?”   “不必。”   她一连问了他三个问题,他却惜字如金就答了最后一个。   白惊蛰不放心,伸手想去探探他的额头,一抬眼看到他脸上那张半面,手只好移到他颈间耳后。   还好,没有发烧。   “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说,不要硬撑着。”   收回手的时候,白惊蛰微微一笑,像是自语自语,“你一直戴着面具,我好像都快要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   元朗呼吸一滞,身体猛地僵住。      ☆、chapter 39   不能出门,也不能练功,白惊蛰实在无聊。想着明天要去找修颐哥哥,他昨天救了自己,想着要送他点东西感谢,可是祁王府什么都不缺,送点什么好呢?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总算想出一个可行的点子。   “阿春?阿春!”白惊蛰中气十足的喊了两声。   没一会儿,就见阿春从外面急急忙忙走进来。   “小姐,怎么了?”   “你过来。”白惊蛰笑吟吟地冲她招手。   见她笑得这么灿烂,阿春突然心里发憷,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小姐……”   白惊蛰轻咳一声,“我记得你针线活不错对吧?”   “嗯。”   “那你教我绣个花吧。”   阿春瞪大了眼睛,半晌没反应过来。   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她家小姐竟然说要学绣花?   看她一脸呆愣,白惊蛰催促,“快点啊,我明天就要用呢。”   明天?阿春干干笑着,就自家小姐这从来没有碰过针线的,半天就想绣出来?不过她只是暗自腹诽,没有直接泼冷水。一猜就知道小姐是要绣给谁,想起前几日,小姐因为祁王殿下整天没精打采的样子,还是现在这样好。   这么一看,昨天那一通折腾也并非都是坏事。   “那我去拿东西。”阿春忙去准备。   东西刚拿来的时候,白惊蛰还斗志满满,志在必得,结果光听阿春说了一下绣花的步骤,又是描样子又是什么针法的,立马打了退堂鼓。   “我看……我还是算了吧,这个果然不太适合我。”白惊蛰讪讪笑着。   好不容易小姐自己主动想要学这个,阿春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她放弃,“小姐,其实这个一点都不难的,只是第一次见觉得有些麻烦。要不我先绣片叶子给你看看?”   “那你先这儿慢慢绣着。这屋里有些闷,我出去转转,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一溜烟人就不见了。   阿春看着手里的针线不禁叹气,要是小姐真绣个东西给祁王殿下,不知道该是多好的一件事。   *   绣花的这个主意行不通,白惊蛰只好另寻他法。本想去找蓉姨,一想蓉姨整天呆在府里,能想到的肯定也是些女红。想了想,忽然灵光一现——   现在府里不就有一个吗?   白惊蛰风风火火跑去找常玥,一见了她,开门见山道:“阿玥,你知不知道有什么送人的东西,是可以自己亲手做,而且做起来还很简单的?绣花这种就不用说了。”   “蓁蓁是要送给谁?”知道送给谁,才好想送什么比较合适。   “嗯……送给谁你就别问了,就是个谢礼。”   常玥仔细想想,又要自己亲手做的,还要简单,“嗯,那编个红绳怎么样?在我们那边,有祝福之意。”   听起来寓意不错,而且最重要好像比较容易,白惊蛰眼睛一亮,“行,那就这个!”   “这个红绳看起来普通,但可以编出不同的纹路,不同纹路代表着不同的寓意。”常玥大致在纸上给她画了画常见的几种花纹。   白惊蛰看看,挑了个鱼纹,就像一条一条小鱼首尾衔着抱出圆圆的一根红绳,寓意也好,福寿有余。   俗话说,看着简单做着难。   白惊蛰已经扔了三四条编得不满意的了。编法倒是不难,就是掌握不好收紧的力度,时而松一点时而紧一点,最后编出来的手绳就凹凸不平。   又编毁一根,白惊蛰拿着好不容易快要编完的一根,心里犹豫。其实勉勉强强也还可以,要不就这样?可是,转念一想,想到这红绳子缠到修颐哥哥手腕上……   “不行!不行!”白惊蛰闭着眼,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下一刻毫不犹豫将手里的扔在一边,重新开始。   看她这般认真,常玥在一边不禁浅笑。避免打扰她,抱着安儿到一边玩耍。   *   翌日一早。未幽院。   吟冬正在帮长孙兰夜穿衣,见彦青荣光满面从外面走进来,像是有什么喜事,不等她问,就听他对殿下道:“殿下,蓁蓁来了。现在在栖凤斋等着呢。”   闻言,吟冬眼带笑意,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两个人终于和好了。   吟冬偷偷看看殿下,面上似乎没有很开心,但是周身散发那种气息却忽然轻快许多。   “好。我一会儿就过去。”长孙兰夜道。   白惊蛰一进栖凤斋,就控制不住的想起前几天自己在这儿对修颐哥哥大喊大叫的场景,再一想到待会儿要把自己倒腾了一晚上编出来的玩意送给修颐哥哥,脸面就瞬间绷得死紧。   趁没人的时候,赶紧搓搓脸,也不敢坐了,就在屋子里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   “蓁蓁。”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惊蛰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清人之后,又默默敛了目光,弱弱叫人,“修颐哥哥。”   “身体好点了吗?”   “嗯。”   而后两个人齐齐沉默。   半晌,白惊蛰扭扭捏捏地开口,“修颐哥哥,对不起。”前两天在山洞里避雨时就想说出来的话,被她硬生生拖到了现在。   话的尾音缓缓落下,像一层厚重的湿布从上落下,顷刻之间盖住了房间里的所有声音,只剩风过。   檐外忽而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终于敲碎了这叫人不知所措的寂静。   “对不起什么?”他问。   白惊蛰眉头紧皱,满脸别扭。本来要是她先认错她已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现在竟还要让她细细数出自己到底哪儿做错了,嘴巴噘得老高。不过她还不是那种敢做不敢认的人,心一横,道:“就是上次在蓬莱阁不仅暴露了自己还连累了你,而且后面还口无遮拦地冲你发脾气……”   厚着脸皮说完,白惊蛰小心等着他的回答,却听见他忽然轻笑出声,脸顿时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   “还好,你没有生我气。”他声音含笑,带着一丝庆幸。   白惊蛰一愣,而后连忙解释,“我怎么会生修颐哥哥的气!?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而已。”   看着她低落的样子,长孙兰夜伸手到她身侧,稍一犹豫,还是抬高摸摸她的头,“我知道了。”   “嗯?”白惊蛰抬头,不解看他。   “以后我会注意,尽量用不给你造成困扰和负担的方式关心你。”他温言。   “修颐哥哥……”白惊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长孙兰夜收回手,微笑不语。   看着他的笑,白惊蛰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撑得满满的,让人觉得踏实、安宁,也忍不住笑出来。稍一低头,视线落在他肩头,恍然想起那件事,瞬间严肃起来,“修颐哥哥,我那天是不是弄伤你了?”   长孙兰夜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浅笑道:“没有。”   “真的?”   “嗯。”   那个画面太真实,真实到她没办法忽视,白惊蛰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去扒长孙兰夜的衣服,“那我看看。”   长孙兰夜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躲开白惊蛰,“蓁蓁。”声音里满是无奈。   哪有小姑娘去扒一个男人的衣服的?   他一躲,白惊蛰就愈发坚定一定要自己亲眼确认才行。从小长在军营里,光膀子什么的白惊蛰早就见怪不怪。顾不上所谓仪态,一手抓住他的衣襟不让他躲开,“修颐哥哥,你别动,我看看。”   “好了,蓁蓁。”   “我不动手也行,那你自己脱。”   她说得甚是认真。长孙兰夜听完却是哭笑不得,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没事的。”长孙兰夜宽慰。   看都不让她看,怎么可能会没事。见他自己不动,白惊蛰卯足劲,今天她不看到那伤口究竟如何决不罢休。   她是较真了,长孙兰夜一个躲闪不及,便被推到在地。白惊蛰跟着摔了下去,飞快反应过来,干脆压着长孙兰夜,一下占据了有利地位,将他衣服用力往下一拽。   看清那伤口的瞬间,白惊蛰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肩上几个很深的齿印,当时应该流了不少血,即使上了药,那凝成的暗红的痂也很明显。   突然像是瓷杯相碰的声音响起,地上的两人齐齐转头看向门口。   吟冬端着刚沏好的茶在门口愣了一瞬,而后猛然回神,忙低头,慌慌张张地往回退,“这茶没沏好,我去重沏一壶来。”   见状,白惊蛰知道她肯定误会了,想要叫住吟冬解释的,结果刚叫了一声“吟冬”,房门就被人飞快关上。   “吟冬,你脸怎么这么红?诶?你拉着我去哪儿?我得去找殿下。”外面传来彦青的声音。   “殿下现在有事。”吟冬答得又快又急。   眼看着自己就要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白惊蛰慌忙起身想去追,却不料起得太快自己绊了自己一脚,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站稳。   长孙兰夜不急不忙坐起来,将衣服拉了上去重新穿好,伸手捡起刚刚从她身上掉下来的红绳,“这是,给我的吗?”   白惊蛰一看他的手里的东西,脸颊泛红,像是恼羞成怒般一把抢了过来,不过一转念,本来就是给他的,最后只得又犹犹豫豫地递了过去,“我跟阿玥学的,寓意福寿有余,就是有点丑。”   她昨天晚上倒腾到深夜,还是掌握不好力道。   长孙兰夜顾自戴上,“我很喜欢。”冲她笑得很开心。   修颐哥哥的笑总是浅浅淡淡的,很少见他笑得很开心,不过只要他一笑,总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一时间白惊蛰只觉得脸更烫了,默默侧了侧身,好掩一掩。   “蓁蓁。”他的声音忽而沉缓了许多。   “嗯?”   “那日在蓬莱阁,蓁蓁是因为元朗才去救云桑的吗?”      ☆、chapter 40   一个很平常的问题,不过不知怎么的,白惊蛰却听出他声音有一丝紧张,坦然答道:“我是白家军少将军,自然是要护着她的。”   说完,白惊蛰不由想起付云桑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撇撇嘴,嘀咕,“要不看她手无缚鸡之力,真想拿个麻袋一套打一顿。”   看她还怎么横。   “怎么了么?”白惊蛰不解。   长孙兰夜如释重负般轻舒一口气,浅笑摇头,“没有。”   *   常玥在将军府住了五六天,看着病好得差不多了,趁白惊蛰过来看她的时候,便跟她辞行。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白惊蛰舍不得她跟安儿。   “嗯,已经麻烦你们很久了。”常玥停下收拾东西,牵过她的手,“有空记得来寨子里找我,换我好好招待你。”   “放心,我是不会客气的。”   常玥最喜欢她这爽朗性子,“嗯。”   白惊蛰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们就一个车夫跟着。派几个人送你们回去吧。”   常玥忙说不用,见她板起了脸,赶紧解释,“上午刚刚有人通传,说大哥明日来永州,到时候跟我们一起回寨子里。”   “哦,那也行。只要有人陪着你们我就放心了。”说完,白惊蛰也帮着她收拾东西。   白惊蛰很少干这样的活,做起来比常玥要慢许多。   常玥见她很是耐心细致的叠着安儿衣裳,不知怎的就忍不住想如果她以后有孩子了会是什么样,随口一问:“蓁蓁你有心仪的人吗?”   白惊蛰一愣,扭头看看常玥,片刻之后又收回目光,落在手上,“怎么突然这么问?”   看她这样子,“那就是有了?”虽是问句,不过俨然是肯定的语气。   被人看穿了心思,白惊蛰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埋头不说话。   常玥手上动作不停,忽而轻轻用肩膀碰了下白惊蛰的肩膀,悄悄问:“是祁王殿下还是元朗?”   白惊蛰一愣,继而忍不住笑,“元朗?阿玥你难道看不出元朗喜欢的是云桑吗?”   这下轮到常玥没话说了,想起每每见到元朗和白惊蛰在一起时的画面,不管怎么遮掩,他的所有心思都在她身上。这么看来,性子爽朗也不全然是好事,遇到个这样的姑娘,只能说是路曼曼其修远兮。   常玥收回视线,浅笑着叹了口气,低声,“是你看不出来。”   “嗯?”白惊蛰没听清,不过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答,心思便移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   第二天一早,常玥就带着安儿离开将军府。   白惊蛰和元朗送到她到城外,刚话完别,就听见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一抬头,见常逸风尘仆仆而来。   少见他这般狼狈,白惊蛰自然不会放过损他的机会,“这是刚跟街上的孩子打完架就过来了吗?”   白惊蛰不知道那日在蓬莱阁常逸也在,只当他又是去哪儿盯货去了。   常逸翻身下马,前一刻还对她的嘲笑痛心疾首,下一刻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给了白惊蛰一个慷慨的拥抱,而后在她出手瞬间立马躲闪开。   白惊蛰看看自己身上被强蹭上的泥,愤然,“常逸!”   常逸笑得不以为意,连连摆手,“别生气别生气。我们这样才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谁要跟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常逸捂着胸口,似乎甚是心痛,“你还是不是我的白小妹了?”   一提这个白惊蛰就炸了,“谁是你妹!”说着一掌劈过去。   见她动真格的,常逸险险躲过,躲在元朗身后,不敢再煽风点火,笑嘻嘻道:“斯文,斯文点。这样可是没有男人喜欢的。”   “要你管!”   “是是是,我管不着,管不着。少将军息怒,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平头老百姓计较啊。”   见他示弱,白惊蛰的火才慢慢平息下来,刚一转身,就听到身后幽幽飘来一句,   “果然还是喜欢你穿裙衫的样子。”   白惊蛰阴恻恻回过头,那样子似乎只要常逸再敢说一句,她便就地将他大卸八块。   常逸将元朗往前推一推,“我没说,他说的。”没有任何可信度的栽赃嫁祸。   白惊蛰看元朗被人拉来当挡箭牌还愣愣的样子,觉得气不过,快步走过去将他一把拉过来护在自己身后,“你少欺负元朗!”   常逸左看看,右看看,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我欺负他?这普天之下能欺负他的人屈指可数吧。”   闻言,那银色半面下的双眸闪过一抹深色。   白惊蛰一脸无语,这人,胡说八道的功夫简直天下第一!   “我懒得跟你说。”白惊蛰懒得再跟他较劲,转身去找常玥和安儿去了。   “诶,等我会儿啊。”常逸在后面喊。   路过元朗身边的时候,常逸稍微停了停,颇为感慨道:“作为一个过来人分享你点心得,这个话嘛憋在心里一直不说,聪明的人嘛也许能感觉出来一点半点的,至于……”   说着,视线往白惊蛰身上一扫而过,连连摇头,“你觉得她跟聪明沾得上边吗?这个世上谁也不能看穿另一个人,你说是吧?”最后这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元朗讳莫如深看着他,而常逸却像是什么的都不明白似的,笑呵呵地走了。   送走常玥,白惊蛰和元朗往回走。   一路上元朗都心事重重的。白惊蛰以为他在因为刚才常逸的话不高兴,便晃到他面前,“元朗,元朗?元朗。元朗!”换着语调,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想逗他开心。   元朗停下,定定看着她,突然冷不防的抓住她的手腕。   白惊蛰一惊,她站得离元朗还不是很近,都能感觉到他浑身的气息都紧绷起来,暗觉不妙,也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眼睛左右盯着,悄悄问:“有埋伏?”   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话,因为她这一句话顷刻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感觉到他整个人放松下来,白惊蛰声音稍微大了点,“走了?”   元朗松开她,“没有。”   没有还这么放松?白惊蛰反拽住元朗,拉着他就往前走。   “蓁蓁。”知道她误会了,元朗想要解释,却被她干脆利落打断。   “别说话,走出去再说。”   白惊蛰想着要不要回头去找常逸,好歹他也是个练家子,有他在能多点取胜的可能。不过那马车里还有阿玥和安儿,不行不行。这前后抬眼看去,连个人影都没有,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   常玥抱着安儿,见大哥自上车之后一言不发,本来是想等回了寨子里再说的,但现在看他这样,忍不住关心道:“大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常逸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抬头冲妹妹安慰一笑,“没有。”说完,伸手捏了捏安儿的脸。   毕竟是亲兄妹,常玥自然看得出来他说没事不过让她宽心的话,追问一句,“大哥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是顺着蓬莱阁摸到后面的人了?”   闻言,常逸不禁回想起这几天自己经历的种种。   起先,他怀疑付云桑是长孙兰夜的人。付家向来不与官场有过多牵扯,能让付云桑为其效命,放眼看去除了那个不管在朝堂还是江湖上都举足轻重的人他想不到还有其他人。那天去蓬莱阁也是想要确认这件事,可是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付云桑竟然落水。不过也全然是坏事,她一这落水,炸出了不少人。   至于元朗会出现在那里,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而加上这几日的打探,他原先的判断渐渐动摇,到现在已经是摇摆不定。   常逸看着车窗外,长叹一声,“这件事远比我之前想象的要复杂太多。大晋的天,怕是要变了。”   常玥一惊,久久失语。   *   闹了个乌龙的白惊蛰尴尬了一路,一到家,看到下人牵着爹爹的马往马厩去,心里一喜。   爹爹回来了!   登时什么都抛九霄云外去了,急急忙忙跑进门,见前厅没人,就直奔书房。到了书房,白惊蛰刚要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呵斥。   “够了,白琦!”   “我是够了。我是受够了!我们拼死拼活,就换来这么个结果吗?南越出兵启平关,白家军出征迎敌,保家卫国,责无旁贷!我,白琦第一个上。可是那个什么督军是什么意思?好,皇上信不过我们这些为了大晋出生入死的人非要派个什么都不懂的督军来指手画脚,我也认了。可是竟然还要蓁蓁入京,这摆明就是要拿蓁蓁为质,叫我,叫白家军的上下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书房里时长久的静默。   “大哥!你难道真的忍心送蓁蓁入京?”   “……君命难违。”   “大哥!”   忽然书房门被推开,白惊蛰走了进来。   房里两个人齐齐变了脸色。   白守川惊而起身,面有愧疚,“蓁蓁……”   白惊蛰看着白守川,默然半晌,末了露出一抹笑意,缓缓道:“爹爹若是要蓁蓁入京,蓁蓁就入京。”   “蓁蓁!”一听这话白琦急了眼,上前想要劝她。   “琦叔。”白惊蛰打断他的话,宽慰道:“别担心。我可是白家的女儿,白家军的少将军。不管面对是千军万马还是什么,爹爹不怕,琦叔不怕,白家军上下都不怕,我也不会怕。”   里面的两个人因她这话齐齐沉默。   见状,白惊蛰走了进去,往椅子上一坐,整个人都瘫了下去,又变成了那副泼皮耍赖的模样,不以为意道:“而且,我相信爹爹和琦叔一定会凯旋,我还没去过京城呢,就当去游玩一圈好了。”   白守川静静注视着女儿,眼里几分欣慰,几分怜爱,还有一分不叫人察觉的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帝都副本要开始了~   ☆、chapter 41   五日后白守川便要率军出征,而白惊蛰则要在白守川出发后十日之内启程入京。   自然,是以为皇上贺寿顺便进京游玩之名。   即使人人心知肚明,话也要说得好听。   “京城现在也不知道气候如何,怕还是有些冷。”蓉姨一边帮白惊蛰收拾行囊一边自言自语,说完,手里那件原本已经准备收起来的披风转而放进了要带走的箱子里。   白惊蛰在一旁看着蓉姨恨不得把家都搬走的架势,她一个人的行李已经快装了三大箱了,忍不住又劝了一句,“蓉姨,这一路上要路过好多地方呢,这些东西都能买。”   “是能买,可是谁说得准次次都能那么凑巧,要用的时候就能买到?还是想得周全些好。”蓉姨不以为然,说着又放了几件裙衫在箱子里。   “蓉姨……”白惊蛰想说不用,却被蓉姨抢过话头。   “京城里的小姐们怕是个个气派,咱们可不能叫人小瞧了去。而且小姐进了京就不能还是男儿装扮,人多眼杂,又是个是非之地,免得叫人说闲话。”说罢,转身又跟阿春一一嘱咐,哪些东西在哪个箱子里。   这次进京路途遥远,而且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蓉姨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所以身边服侍的人白惊蛰就带了阿春一个。   知道蓉姨是放心不下自己,白惊蛰想想最后就由着她去了,让她安心。   “蓉姨,那你先收拾着,我去看看元朗收拾得怎么样了。”白惊蛰道。   省的她在这儿看着又忍不住要指手画脚。   这次是跟修颐哥哥一起进京,路上可以有个照应。不过到了京城,她不好再时时刻刻跟着他,爹爹不放心她一个人,便让元朗跟她一起。   能让元朗一起,白惊蛰自然高兴,这样万一有个事情好歹她还能有个商量的人。而且听吟冬说,云桑这次也会跟着一起,说是付先生有位师弟在宫里当御医,来信说身体染疾,久治不愈,付先生便让付云桑进京去看看,顺便也长长见识。   这一路应该会相当热闹。   思忖间,便到了听松馆。   “元朗!”白惊蛰脚步轻快进了屋。   元朗没让下人帮忙,全是自己在收拾东西。白惊蛰一进屋,愣了愣,屋子也已经收拾整理过了,东西放得整整齐齐,打扫得一尘不染。若是从未来过的人一看怕是都看不出来这里住过人。   “收拾好了?”元朗盖上箱子,语调平平地问。   白惊蛰被他的声音来回过神,“嗯?哦,蓉姨还在收拾呢。像是我不回来了似的,蓉姨那架势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给我搬上。”   白惊蛰本来也就随口一说,说完发现元朗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恍然想起这一趟进京实在是前途未卜,自己说这样的话不免任性了些,敛了笑,四下看看,将话题移开,“这屋子收拾得真干净。”   闻言,元朗也缓缓环顾一圈,轻轻答:“嗯。”   可是这么干净,却看得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白惊蛰突然伸手在旁边的小几上一通乱抹,原本擦得光可鉴人的小几上顿时布满了乱七八糟的手指印,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点头,“还是这样看着顺眼一点。”完了还觉得不够,硬拽过元朗的手,用力摁了几个手掌印。   看着那个手印,白惊蛰说得豪气万丈,“这叫镇、魂、掌。专治妖魔鬼怪,即使这个屋子暂时没人住,那些游魂野鬼也进不来。”说得一本正经,不过下一瞬白惊蛰就被自己胡诌的功夫逗乐了,捧腹大笑。   元朗的目光静静的跟着她动,好像看不够似的,待她差不多笑够了才将目光移开,“我们是后天启程?”   一想到离家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白惊蛰的情绪一下沉下来,“嗯。爹爹明天早上出发。皇上口谕下来,迟早都要走,还不如早几天走,不必急着赶路,也可以见识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   “嗯。”   *   在白惊蛰的记忆里,爹爹已经不知道上过战场多少回了。而且她自己也带兵出战过,对于这种分别早已习惯。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她要离开家离开爹爹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等着她。   突然就有些舍不得。   吃了晚饭,白惊蛰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爹爹后面,他去哪儿她去哪儿。   白守川本来叫了白琦来书房有事商量的,结果一看闺女可怜巴巴的扒在门边,叹口气,又让白琦先回去了。   “琦叔慢走。”白惊蛰今天很是乖巧,对着白琦笑盈盈道。   好久没见小丫头这样,白琦像以前一样抬手摸摸她的头,而后神神秘秘地将她拉到一边,从怀里摸出一道符,“来,把这个贴身带着,这可是你琦叔我连夜去山上找高僧求的,可以辟邪去灾。”   白惊蛰干干一笑,不由看了眼白琦。毕竟在她印象里,琦叔最不信这些东西,她得确认下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假冒的。   “快拿着啊。”   白惊蛰慢吞吞地接了过来,“琦叔,你不是总说上阵杀敌这种事情靠的是实力,信这些玩意儿他娘的屁用没有吗?”   闻言,白琦着急忙慌地去悟白惊蛰的嘴,“嘘,小点声,要让你爹知道我教你说粗话,又得说我了。”   白惊蛰飞快地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下白琦才松开她,“那是说上阵杀敌,大家都是明刀明枪的来。你这回进京,一个敌人都看不到,但估计谁也不是朋友。反正,带着也没什么坏处,拿着!“   “哦。”   “说完了没?”房里传出爹爹不耐烦的声音。   “好了,去吧去吧。”琦叔将她往里推推。   白惊蛰一进门就笑得灿烂十分,甜甜叫道:“爹爹。”   “嗯。跟你琦叔在说什么呢?”   白惊蛰走近,“没,琦叔不放心我,叮嘱了两句。”   “来,过来陪爹爹喝两杯。”白守川将自己珍藏的好酒拿了出来。   一看爹爹今天这么大方,白惊蛰欢欢喜喜的跑过去,“来嘞。”   白守川坐下,瞧她一眼,忍不住笑,“我家闺女不仅能上阵杀敌,还能陪爹爹喝喝小酒。”一脸有女万事足的样子。   白惊蛰帮他斟酒,“那是自然,虎父无犬女嘛。”   这话说到了白守川心坎里,朗声大笑。   白惊蛰把酒杯放到爹爹面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举杯,等爹爹也举杯之后,抿唇笑着倾身碰了碰,“干杯。”   “干杯。”   父女俩就一边喝着小酒一边闲聊,不知不觉便是深夜。   感觉酒喝得差不多了,白守川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放到白惊蛰面前。   白惊蛰看看桌上的东西,又看看爹爹。   “你琦叔都送你东西了,我这个当爹的自然不能输给他。”白守川道。   一看那包东西的纸,白惊蛰就认出这是百香居的奶香酥,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果然还是爹爹最懂我。”   被闺女夸了,白守川一脸得意,不过还没得意够,就听闺女忽然失落地说了句。   “碎了?”   白惊蛰一拿起来,就听见里面沙沙的声响,明显就是碎了。   白守川干笑了两声,“等爹爹回来了,重新给你买。”见闺女还不太满意,忙补充道:“要多少买多少。”   这下,白惊蛰才乐呵呵的笑了,虽然是碎了,还是塞进自己怀里。   “好了,时候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想到爹爹明天一早就要走,白惊蛰爽快答应,“行,那爹爹你也早些休息。”   “嗯。”   白惊蛰走出门口,又忽然折了回来,一脸坏笑,“爹爹,我这次进京看看,有没有长得好看的姑娘,要碰着合适的,我给你带回来做姨娘如何?”   话音未落,就见爹爹飞快抓了个酒杯扔过来,“又胡说八道什么呢。”   看出那酒杯不是朝自己来,不过白惊蛰还是装模作样的躲了躲,继续笑着说:“所以,爹爹一定要回来哦,不然就没有漂亮姨娘了。”   听到她笑嘻嘻的说那句“一定要回来”,白守川愣住,心里一抽,还没想到该怎么安慰,门那边的人已经闪没影了。   白惊蛰一转身,脸上的笑瞬间消散,轻轻叹气,默默往外走。   等自家闺女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院子里之后,白守川才冲门外缓缓道:“进来吧。”   晚上风凉,一阵风过,檐下的灯笼被吹得轻动。   白守川话音落下,自廊下暗处默默走出一人,一身玄衣,进屋。   看清来人之后白守川会心一笑,抬手邀请。   “过来坐,元朗。”      ☆、chapter 42   一夜小雨,早上天都灰蒙蒙的,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买早点的小摊上冒着腾腾热气。   白惊蛰懒洋洋地趴在车窗边,像是看着外面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越舍不得就越舍不得。”身后付云桑语调冷冷道。   她跟付云桑同乘一辆马车,毕竟都是姑娘,会方便点。   听懂她的话,不过就是说她越是陷在这个舍不得的情绪之中就会让自己越是舍不得。可是这种事情不是她想舍得就能舍得啊,白惊蛰将枕在左胳膊的头换到枕在右胳膊上,只幽幽叹气,没接话。   等出了城门,四下更显冷清,白惊蛰便坐回去,找了床被子蒙头盖上,跟坐在旁边的付云桑道:“我睡会儿,昨晚睡得太晚了。”   昨天晚上,蓉姨拉着她叮嘱了好久,过了子时才睡,今天早上天没亮又被叫起来。   就这样,一行人在这个烟雨蒙蒙的清晨离开了永州城,前往千里之外帝都。   *   走了大半个月,终于到了容州。过了容州便是帝都。   容州毗邻帝都,繁荣自是不必说的。   进城之后,为了不要太过张扬,再加上街上人来人往,为了方便通行,白惊蛰、付云桑、长孙兰夜和元朗就坐在了一辆马车上。   一连问了好几家客栈,不是住满了,就是不够他们住。   “要是在容州开个客栈,说不定能大赚一笔。”白惊蛰兴致勃勃道。   “我们是和进京贺寿的,还有凑热闹的人碰到上了,所以客栈房间才这么紧俏。如果真在这儿开客栈,还不如在永州。”付云桑毫不客气地泼冷水。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白惊蛰直接顶了回去。   “你……”付云桑气结。   “我什么?”   说不过她,付云桑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难得赢一回的人在旁边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一路过来,两个人常是说活不过三句就开始斗嘴,其他人已经习以为常。   在城里好一通折腾,才终于找到一家客栈可以住下。   店小二领他们到各自房间。   “两位姑娘这边请。”   白惊蛰和付云桑的房间挨着,长孙兰夜和元朗的房间在她们对面。   白惊蛰一进门发现房间的窗户临街,虽然临街的房间毕竟吵,但是吵也意味着热闹。兴冲冲跑过去,想要打开窗户看看,结果怎么推也推不开,稍一使劲,就听见那窗户发出“咔咔”的响声,像是要坏了。   看她一副没有见过世面,连窗户都不知道怎么打开的样子,付云桑忍不住道:“白痴。”不过骂归骂,人已经朝着白惊蛰走过去。   见她要帮自己打开,白惊蛰难得没有顶嘴。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默默站到一旁,等着她帮自己把窗户打开。   第一次见到自己打不开的窗户,白惊蛰满脸期待,等着付云桑像变个戏法似的把窗户给打开。只见她将手放在窗户上,往旁边,轻轻一推……   窗户开了。   白惊蛰愣住,“这……这就开了?”   “不然?”   这么轻松就打开了,亏她还满心期待能有个什么花样呢。白惊蛰上前自己试了试,真的就是轻轻往旁边一推就开了,顿时沮丧无比。   因习武之人的警觉性,白惊蛰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到他们这边,一时拿不准对方身手,不敢轻举妄动,便装作跟付云桑说话,不动声色的往视线来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街对面也是一家客栈,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几个人,一眼扫过去,看衣着打扮非富即贵。   而让白惊蛰警觉的目光则来自当中一青年男子,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身边的付云桑。那样的目光让她想起蓬莱阁里那些去寻欢作乐的公子哥们看着台上舞姬时的样子,太过冒犯。   此刻付云桑也发现了。不过不等她反应,忽然有人将她挡在身后,还将窗户一把拉过来关上。   “流氓!”白惊蛰忍不住骂了句。   见她发脾气,付云桑不由一愣,她那模样就像是这件事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一般,愤愤不平。   *   简单收拾了一下,吟冬就过来叫她们俩下去吃饭。   白惊蛰和付云桑下楼的时候,长孙兰夜和元朗已经坐下了。长孙兰夜坐在上座,元朗坐在他对面,两人默契的将两侧的位置留了出来。   白惊蛰很是随意,就近坐在右侧的位置上。等付云桑在她对面一坐下,瞬间感觉背后好几道目光齐刷刷扫过来。   白惊蛰蓦然皱眉。   “我们俩换个位置。”白惊蛰起身对付云桑道。他们这一桌最靠里,她这个位置背对所有人。   白惊蛰走过去,把付云桑拉起来,撵到自己位置上。   这下叫你们看!   白惊蛰开心落座,正要拿起筷子,元朗突然起身,另一边修颐哥哥开口。   “云桑,你坐我这儿。”   白惊蛰愣愣,一想,修颐哥哥这个位置也不错,也不会叫人盯着看。   付云桑看了看白惊蛰,默默起身跟长孙兰夜换了位置。那边元朗默默坐了回去。   为了个位置这一通折腾,大家终于可以开动。   这家客栈的饭菜做得很像永州的菜,白惊蛰胃口大开,吃着吃着忽然发现修颐哥哥坐得笔直,吃饭吃得很慢。   白惊蛰咽了饭菜,关心问:“修颐哥哥你身体不舒服吗?”   站在一旁的彦青“噗嗤”一声笑出来。   白惊蛰不解地看向他。   长孙兰夜默默放下筷子,声音缓缓,“彦青是在笑我吗?”   语调平常的一句话,却听得彦青倍感压力,忙笑着解释,“没有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件趣事。”   “哦,什么事?”   这下,彦青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吟冬在旁边用手掩了掩唇,强忍着笑。   彦青看了看白惊蛰,答长孙兰夜的话,“想起有次四通酒楼来了位南越的琴师,有人见了眼睛都挪不开,一不小心撞柱子上去了。”   闻言,一桌人都笑了。唯独撞了柱子的某个人。   白惊蛰恨恨地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   臭彦青,就知道欺负她!什么趣事?明明就是她的糗事!   *   客栈里今天有说书先生。白惊蛰闲来没事的时候,经常跑去茶楼酒馆听人说书。这出来大半个月都没听过了,现在好不容易撞见,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吃完饭,几个人都没上楼,要了茶,陪白惊蛰一起听说书。   “南越出兵大晋的事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南越与大晋兵戎相见,实在令人唏嘘。作为邻国,自开国以来,两国交往甚为和睦,还多次联姻。至于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呢?这还得从十一年前开始说起。”   “十一年前,大晋国力日益强大,担心大晋强盛之后会威胁到自己,梁、陈两国欲联合南越合力进攻大晋。对于梁、陈两国的这个提议,南越国内当时分成了两派。”   “一派主和,认为南越与大晋多年友好邦交,且两国相互依存,唇亡齿寒。大晋若是被梁、陈攻下,南越便没了北边防护,万一梁、陈两国继续南下,南越仅以一己之力还不足以能抵挡。另一派主战,主战这一派认为南越在大晋眼中只是一个附属国,在贸易邦交上多次打压欺负南越。南越国力渐强,不必再屈居人下。且攻下大晋,没有大晋挡在中间,南越可以与梁、陈两国直接通商,彼此互利。”   “两派争执不下。当时主战派最为突出的人是当时端王瞿铎,也是现在的越帝……”   “当时还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据说有一位和尚只身入南越,求见越帝,说他能算出未来将要发生的事。起先众人都觉得这和尚是信口开河,便将他先送去禁军统领那里。这统领见这和尚气度不凡,便试了试他,结果他所说无一不一一应验。后来,越帝见了这个和尚,两人密谈一夜,越帝坚决不出兵。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端王瞿铎耳朵里,三日后,端王以先帝被妖人蛊惑为由领兵入宫。”   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感觉身边有人站起来,白惊蛰抽神转头。   “我先去睡了。”元朗淡淡道。   想到今天他们赶了一天的路,白惊蛰连连点头,“哦哦,好。”   元朗上楼之后,白惊蛰偏着身体,轻声问:“修颐哥哥累了吗?不用在这儿陪我的。”   长孙兰夜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听到她说话,浅笑道:“没关系。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听听吧。”   就这一会儿功夫,台上已经讲到这次宫变的尾声了,“……南越宫城一夜大火,越帝与皇后元氏葬身火海,膝下几位皇子公主也未幸免于难。后端王瞿铎登基称帝。因此次宫变发生在崇元二十五年,故称‘崇元宫变’。”   “啪!”醒木拍案,乍然一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始收线啦~   ☆、chapter 43   京城偏北,临近傍晚,晚风吹过来还是有些凉。   白惊蛰却全然不觉,趴在车窗边,远远看到高大的城门的瞬间,兴奋喊道:“我看到城门了!”说完,退回马车里,“走了这么久,我们终于到京城了!”脸上被风吹得微微泛红,却掩不住眼里的光亮。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兴奋的。”对面付云桑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白惊蛰已经习惯她的冷水了,明知付云桑不喜欢别人靠她太近,白惊蛰还是笑吟吟地靠过去,“我就是没见过世面啊,自然兴奋了。”   付云桑被她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沉着脸,把头别向另一边。   见她吃瘪,白惊蛰心情甚好,得意洋洋的又坐到窗边去了。   “蓁蓁。”长孙兰夜叫她。   “嗯?”白惊蛰转头。   “待会儿进了城我们先去别苑,后面我再带你出来逛好吗?”   言外之意,就是今天不可以乱跑。   白家在京城没有府邸。白惊蛰一点不愿去寺庙里住。住在寺庙里不能痛痛快快吃就算了,而且寺庙又在僻静处,出门一趟得费好些功夫。本来她这次进京,身份有些特殊,照理说皇上是不会任她由着自己性子来,想住哪儿住哪儿的,可是不知道修颐哥哥用了什么法子,皇上竟然允了她可以住在修颐哥哥的别苑里。   心里虽有些不情愿,不过白惊蛰知道修颐哥哥这么做肯定有他的原因,想想还是点了头,“哦。”   不过即使不能乱跑,这一路过来,白惊蛰也算是收获颇丰。   “到了吗?到了吗?”感觉马车慢下来,白惊蛰迫不及待问坐在马车外面的彦青。   待马车停稳,彦青跳下去,“到了。”   终于到了。白惊蛰双手拿满了各种各样的吃的,最先下车。   这些都是刚刚被她嚷嚷得不行,彦青帮她买的。   在大门口站定,白惊蛰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匾额,龙飞凤舞的写了四个字——   “卧云别苑。”白惊蛰不自主念出来。   嗯,看这书法飘逸,还真有几分纵情山水,做个闲云野鹤的意味。   马车上剩下的三人也陆续下来。   长孙兰夜在白惊蛰身边稍微停顿,道:“进去吧。”说完,率先往别苑里面走。   “嗯!”白惊蛰一手是糖葫芦、糖画,一手是各种肉串,像举着两只大钳的螃蟹跟在长孙兰夜身后往里走,走出几步,想起后面还有人,便回身挥手招呼一声,“元朗、云桑,快来!”   一看她这咋咋呼呼的样子,引得路过的人都看过来,付云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白痴。”   “请你不要老是白痴白痴地叫她。”元朗似是漫不经心淡淡说了一句。   “你想怎样?”付云桑顶回去。   元朗闻声止步,扭头,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嘴唇轻启吐了两个两字——   “蠢货。”   见付云桑登时脸都绿了,元朗丝毫不为所动,“如果你不改,我以后就这么叫你。”说完转身继续往前走。   付云桑难得破功,气急败坏地冲着元朗的背影骂了句,“王八蛋!”   被骂“王八蛋”的某人置若罔闻。   后面的吟冬、彦青还有阿春本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在付云桑忽然看过来的时候,三个人不约而同打着哈哈,往里走。   “阿春,今天天气可真好。”   “嗯,是啊,吟冬姐姐说得真对。”   “我也觉得今天天气不错。”彦青极其生硬的插话。   看着演得如此辛苦的三人,付云桑脸黑成炭。   算了算了,不生气,生气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付云桑深吸一口气,这才往里走。   *   这别苑修在闹市之中,隔着院墙,白惊蛰都听到外面的热闹,闹得她心里就像猫在抓,恨不得现在就翻墙出去。   就在她准备将这一想法付诸行动的时候,忽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速度很快,她来不及回头那人已经站在她身后,随之而来的还有淡淡的幽兰香。   白惊蛰满脸堆笑,回头,讨好道:“修颐哥哥。”   见她这一刻都待不住的性子,长孙兰夜轻声叹气。   他一叹气,白惊蛰就觉得愧疚得不行,还没想到怎么道歉,就听他说:“先休息一会儿,我们待会儿去迎仙楼吃饭。”   闻言,白惊蛰眼睛都亮了,忙凑到长孙兰夜跟前,“迎仙楼?就是那个号称天下第一楼的迎仙楼?”   “嗯。”   没想到进京的第一天就能去见识这被誉为“天下第一楼”的迎仙楼,白惊蛰高兴得差点蹦起来,一见长孙兰夜在,又连忙收敛,“我倒要去看看,它究竟有何独特之处,竟然得了这么大一个名号。”   见她这般期待,长孙兰夜没有告诉她其中缘由。   *   入夜之后,满京城灯火辉煌,热闹非常。   “哇。”白惊蛰站在迎仙楼前,从下往上看,深深后仰着头才看到了楼顶。   “真气派。”旁边的付云桑感叹道。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气派的楼,足足有六层,层层张灯结彩,其间人影穿梭,丝竹笙乐、欢声笑语不断,简直就像梦境一般。   “嗯嗯。”白惊蛰连连点头,是真真气派,难怪会被称为天下第一楼。   “我们进去吧。”长孙兰夜道。   一行人刚一进门,店小二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几位客官里面请。”说话的时候稍作打量,而后便直接将他们领到四楼的一个雅间里。   这间房临街,从这儿看出去,大半个京城的景色便能收入眼底。白惊蛰不禁暗自感叹这个店小二识人的功夫。平常到一家店里,小二都要问上几句,而这个小二什么都没问就领他们上楼,选的房间也很合心意。   感叹完了,忽又觉得有些可怕。   不过一转眼就释怀了,毕竟吃喝玩乐才是来这里最重要的事。   点完菜小二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带上。   没一会儿忽然有人敲门。   吟冬过去开门。   店小二刚走,应该不是酒楼里的人,白惊蛰不免好奇会是谁,目光跟着吟冬走到门口,只见吟冬见了门外的人,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六殿下。”   闻言,白惊蛰一愣。能被称为“六殿下”的人,放眼大晋就只有一人——   六皇子,谢启。   这位六殿下的名头可是响当当的,算得上个是文武全才,颇受皇上宠爱,世人都说他是储君之选。不过白惊蛰对他并未好感,听爹爹说起过他的行事作风,白惊蛰觉得这人心机太重,难为仁君。   “殿下,六殿下来了。”吟冬转身对长孙兰夜道。   “请六殿下进来吧。”   门打开,进来一个一身华服的男子。   一看清那人的脸,白惊蛰和付云桑皆是一愣。   这人不就是前几日在容州客栈碰见的那个流氓吗?   白惊蛰立马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不动声色稍稍侧身,尽量挡住付云桑。   “祁王,好久不见。”谢启面带微笑。   “六殿下,好久不见。”长孙兰夜坐着应了声。   “刚听底下人说你来了,还以为是看错,就想说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是你。”   长孙兰夜但笑不语。   看得出来,修颐哥哥与这位六殿下交情不怎么样。   见状,谢启丝毫没有觉得尴尬,甚是自然的将话题移开。   “在下谢启,请问几位如何称呼。”谢启将目光投向房间里的其余三人。   对方这次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白惊蛰也不好发作,他既已自报家门,她若是不答倒是她失礼了。   白惊蛰起身抱拳,“白惊蛰见过六殿下。”   见她抱拳,对方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后退一步,片刻之后,似乎察觉自己反应太大有些失礼,笑着道:“姓白,想必这位就是白将军的掌上明珠了吧。性子直爽,在女子中间倒是少见,怕也是只有将门之后才能有如此风范。”   听完这一堆客套话,白惊蛰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答好,拿不准这个六殿下说些话是何用意,憋了半天,总算是憋出来了一句,“六殿下过誉。”   这句话一说出来,白惊蛰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是白姑娘过谦。”   说完谢启看向元朗。   知道元朗不喜这种场合,白惊蛰代他道:“他是元朗。”   谢启也并未不满,只笑着点点头,而后目光落在付云桑身上,“这位姑娘风姿绰约如此,莫不是王府里的人?”   话是谢启问的,不过他却似乎并不关心答案,话还未说完注意力已经全在长孙兰夜身上。   看出对方的意图,付云桑反应很快,几乎是没有丝毫停顿,道:“小女付云桑,见过六殿下。小女只是一介医女,并非王府里的人。”   在长孙兰夜面前一心两用实属犯忌,谢启收回视线,面上笑容不减,“哦,是嘛,失礼失礼。”像是要挽回一点自己的面子,又道:“只是见付姑娘气质与修颐有些相像,便以为付姑娘是修颐身边的人,实在是失礼。”   白惊蛰越看这个谢启越不喜欢,一直揪着修颐哥哥和云桑不放,而且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不对,不止有话,还有坑。   “劳六殿下挂念。”长孙兰夜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道。怎么听都听不出一星半点的感谢。   因长孙兰夜这句话,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僵,可是谢启却像是全然未觉,“哪里哪里,修颐不怪我就好。前几日萧夫人进宫还跟母后说起要给你选妃的事呢。”说完,顿了顿,“好了,我也不打扰了,你现在入了京,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聚。”   “慢走。”   谢启冲白惊蛰他们稍一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   白惊蛰不由自主跟了几步到门口,只见谢启一出去,几乎每间房子都有人出来同他打招呼。   隐约听到那些人彼此称呼是“大人”,白惊蛰愣住,难道这些人是朝廷官员?   这架势让白惊蛰不禁想到一个词——   黑泥。   就在她被惊得失语的时候,身后传来修颐哥哥的声音。   “这才叫天下第一楼。”   闻言,白惊蛰心头猛地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  长孙兰夜:那我应该就是完美? 白痴·白:嗯! 蠢货·付:……嗯。 王八蛋:我看是不要脸还差不多。   ☆、chapter 44   因为谢启这一搅和,饶是山珍海味,白惊蛰也没了胃口,吃了几口就默默落了筷。其他人也是兴致缺缺,吃完饭一行人便打道回府了。   回到卧云别苑,大家各自回屋。   白惊蛰带着阿春往自己的房间走,走了一段,还是觉得关于谢启的事情应该跟修颐哥哥说声。   “阿春,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回去。”白惊蛰突然停下。   阿春还没反应过来,自家小姐就跑远了。   “修颐哥哥!”白惊蛰追到长孙兰夜屋外才追上他。   长孙兰夜停下,等着她走近,“蓁蓁,有什么事吗?”   白惊蛰在他面前站定,稍微缓缓,道:“修颐哥哥,有件事我觉得应该要告诉你一下。”   “什么事?”   “之前在容州的时候,我有见过谢启。就是住进客栈的那天,我打开房间里的窗户,谢启坐在街对面的茶楼里。当时云桑也在。他应该也看到了我们。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长孙兰夜听完,沉吟片刻,“我知道了。”说完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拉近不少,他面带愧色,“本来想让你无忧无虑地玩几天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你卷了进来。抱歉,蓁蓁。”   这次他没有再说“不要管”、“交给他”之类的话。   白惊蛰微微仰着头,笑着,“所以,我现在算是跟你和爹爹会合了吗?”   她总是能在不经意之间就撞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撞散了一团棉花,长孙兰夜看着她,嘴角微弯,“嗯。”   能跟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白惊蛰觉得很高兴,“我就是想来跟你说下这件事。那没事,我就先回去了。”抬手捏捏后颈,“坐了这么久的马车,累死了。”   “好。好好休息。”   “嗯。”   “蓁蓁。”   白惊蛰走了几步,忽被叫住,转身。   他站在廊下,身后有房间里洒出来的微弱光亮,看着她轻声道:“后面我可能没办法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如果再遇到谢启,尽量避开。”   “好,我知道了。”看出他的担忧,白惊蛰脸上扬起一个笑容答应。   *   回房洗漱完白惊蛰就上床躺着,明明觉得很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得实在心烦,干脆爬起来上了屋顶。   白惊蛰双手枕在脑后躺下去,被夜风一吹,舒服得只想叹气。   在这儿还能看到街上的灯光,果然是帝都,都已经这么晚了,竟还有店铺亮着灯。   忽而,一声轻响,有人上了屋顶。一听那踩在瓦上的脚步声,白惊蛰不转头都知道来的人是谁。   “你也睡不着?”白惊蛰目视远处,声音带笑问。   元朗在她身旁坐下,递过来一壶酒,“要喝吗?”   白惊蛰稍微坐起来,手肘撑在屋脊上半躺着,接过元朗手里的酒,“有酒不喝,岂不是暴殄天物。”   两人一人一壶酒。白惊蛰拿着酒壶朝元朗举了举,痛饮一回,要不是酒壶被人抬起,她能一口气喝完。   “喝太急,容易醉。”元朗收回手,轻声道。   是喝得有些急,从嗓子眼到肚子里,一片热辣,烫得脑子也晕乎乎的,白惊蛰躺下一点,往后仰头,“醉了就醉了,刚好睡不着。”   “在想什么?”   “嗯?”白惊蛰抬起头,只看得元朗的背影,顿了顿,“好像有很多很多事,但是仔细一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两人之间静了会儿。   “你觉得谢启这个人怎么样?”元朗开口问。   白惊蛰“呵”一声笑出来,坐起来,看着天空中的弯月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一说起这个名字,白惊蛰就情不自禁想起今晚在迎仙楼看到的那一幕,谢启沿着长廊往前走,旁边一扇一扇门打开,走出一个个谄笑着的人,将他簇拥在中间。   一想到那些人多是朝廷官员,还有谢启脸上的笑,白惊蛰就莫名觉得后背发冷,又有些莫名的悲凉。   “不知道。”白惊蛰回答。   元朗仰头喝了口酒,问:“想走吗?”   “嗯?”白惊蛰怀疑自己听岔。   元朗目光不知落在前面何处,握着酒壶的手暗自收拢,指尖微微泛白,面上风平浪静,“如果我说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你,愿意跟我走吗?”   闻言,白惊蛰嘴角轻牵。   走?她能走到哪儿去?   她能抛下一切权利富贵,甚至抛下自己的姓名,可是爹爹、修颐哥哥、蓉姨清叔,她要怎么抛下?   这些情绪被酒一点,忽然就像失了控,揪扯着她不放,白惊蛰忙低下头,平复之后才抬起来,一点没正经地笑着,凑到元朗面前道:“好啊。不过你准备带我去哪儿?”   元朗抬眼静静地注视着她,半晌,低声,“已经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你没有打算跟我走,所以已经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啊~被看出来了。”白惊蛰有些惋惜道,脑子愈发昏沉。   “可是我却看不出来你们在想什么。”后面这句话几乎是用气音再说,所以只有她自己听到。   低落不过片刻,下一瞬白惊蛰又恢复了之前的不正经,“老实说,我觉得我才是那个最应该戴面具的人。”说着,白惊蛰靠过去,脸凑到元朗面前,软软地举着食指点在那银色半面上。   感觉到那压在脸上的轻微力道,元朗微怔,看着她,一动不动。   “这个东西真是讨厌,又硬又冰。”白惊蛰眉间微蹙,说完,支撑着手臂的膝盖一软,整个人就往前倒。   元朗一惊,一把扶住她。   而白惊蛰却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就这样坐着,眼睛直勾勾看着元朗,“你开心我不知道你开心,你难过我也不知道你难过,现在,就连你长什么样子我都忘了。我好像,真的是个白痴。”被酒劲一冲,眼眶也微微泛热。   那双星眸闪过一丝痛苦,不过转瞬即逝,并未叫人察觉,“你喝醉了。”   白惊蛰偏着头笑,“嗯,好像是有点醉了。”说着缓缓抬起手覆在他脸上,“元朗,我可以看看你吗?”   元朗身体一僵,想要躲开,又听她道。   “我想看看你,可以吗?”   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提出这个要求。虽然以前也看出她动过心思,可是每次都是半开玩笑地说。所以可以拒绝得心安理得。可是这次……   元朗坐着没动,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见状,白惊蛰权当他是默许了,开心笑着,抬手抚上他的脸。   她的指尖落在他的眼尾鬓边,元朗心头随之轻轻一紧,眼睫轻颤着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她并未注意到他的繁乱的心绪,偏着头,痴痴地看着他的脸。   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那张仿佛已经长在脸上的银面叫人轻轻抬起。   元朗像是猛然回神般,一把摁住了白惊蛰的手。   两人默然对视。最后白惊蛰先败下阵来,嘴角轻弯着抽回自己的手。   虽然他从未提及说明,可是白惊蛰知道,在他心里有别人不能触碰的角落。她并不喜欢揭别人的伤疤,尤其这个人是,元朗。   那个就算刀插进心里也不会吭一声的元朗。   “我好像真的醉了。”白惊蛰终是抵不住层层叠叠的醉意,慢慢软下身体趴在元朗膝盖上,眼睛轻阖,像是睡着了,许久,忽然喃喃一句,“元朗要是能不戴着面具活着……该多好。”   闻言,元朗呼吸一滞。   *   元朗抱白惊蛰回房,阿春已经睡了,屋里也没点灯,唯有窗外皎洁月光,小心将她放在床上。   忽然挨到透着丝丝凉意的床铺,白惊蛰轻哼一声,似乎是要醒来,元朗定住不动,等她又睡着之后,元朗才轻轻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倾身拉过被子帮她盖上,细心掖好被角,而后顺势坐在床边。   这一坐便是半个时辰,子夜已过。元朗起身,在床边稍一驻足,缓缓弯下腰,俯身在那已经沉沉睡去的人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像蝴蝶飞落。   片刻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逃不开,他也逃不开。   *   自那天在屋顶喝醉酒,不对,准确地说是从迎仙楼回来之后,白惊蛰整个人便没精打采的,也规矩了许多。又听到消息说皇上这几日身体不适,暂时不会召见她,白惊蛰松了口气,乖乖待在别苑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跟她相反,云桑、修颐哥哥还有元朗这两天几乎都不在别苑里。云桑是去找付先生在宫里当御医的师弟。   至于元朗和修颐哥哥,因心情不佳,白惊蛰未多过问。   而且元朗不在也正好,那天喝醉酒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直觉自己又干了蠢事,所以缓几天不见也好。   不过白惊蛰从来就不是安静的性子,越待在别苑里人越没精神。   这会儿白惊蛰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手肘撑在桌上手托着脸,蔫蔫的,像打了霜的茄子。阿春在旁边绞尽脑汁想要找些有趣的话来逗她开心,可是都不管用,忽见一人过来,阿春像看到救星。   “付姑娘!”   小姐最爱跟付姑娘斗嘴,说不定再吵吵就好了。   付云桑微微点头,径直走到白惊蛰身边,将刚在门外接到的的东西扔到桌上,“给你的。”   白惊蛰撇了眼,稍微调整坐姿拿起来看了眼,“请帖?谁送来的?”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白惊蛰瘪瘪嘴,这脾气可是一等一的差。心里边嘀咕着边展开请帖,细下一看,白惊蛰惊得从凳子上“噌”地站了起来。   “清平侯府?”   清平侯府的萧夫人便是修颐哥哥的亲姨母。   见状,付云桑觉得她应该知道这次宴会的重要性了,不过转身离开之前还是提醒了句,“别说我没提醒你,明日赴宴,如果你还是这身打扮就别怪我叫你白痴了,因为你真的是。”   白惊蛰顿时一张苦脸,仰天哀叹。      ☆、chapter 45   天刚蒙蒙亮,别苑里还静悄悄的,南边的房间亮了灯。   因那张突如其来的、自清平侯府来的请帖,白惊蛰几乎一夜未睡,临到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又做梦梦见她在宴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出洋相,吓得她猛然惊醒,这下再也睡不着。   在入京之前,白惊蛰担心自己的处境,担心进宫面圣,还担心爹爹,甚至连陈璁她也小小的担心过。来了之后,被谢启搅得心神不宁。不过千担心万担心,全然没有想起萧夫人这一茬。   萧夫人林氏是修颐哥哥的姨母。或许是因为修颐哥哥娘亲早逝的原因,萧夫人对修颐哥哥甚是疼爱,白惊蛰以前常听吟冬他们说起这位夫人。   昨天的请帖萧夫人派人递来的,邀请她、云桑去清平侯府赏花。   一想到马上就要去见修颐哥哥的姨母,再加上前几日谢启在迎仙楼说萧夫人有意为修颐哥哥选妃,白惊蛰觉得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闷闷的,实在难受便起身下床,深深吸气再缓缓呼出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小姐?”来京城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小姐起这么早,阿春揉揉眼睛往里走。   见阿春进来,白惊蛰招手叫她,“阿春,过来帮我找衣服。”   “什么衣服?”   “就之前蓉姨帮我准备的裙衫。”说着白惊蛰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一听她说要找裙衫,阿春瞌睡顿时全醒了,“小姐要去清平侯府吗?”   “嗯。”白惊蛰头也不抬。   阿春眨巴眨巴眼,“可是昨天祁王殿下不是说如果小姐不愿去可以不去吗?”说完这话不等白惊蛰回答,阿春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白惊蛰的手让她站在边上,“小姐,我来找吧。”   一边找还一边自言自语道:“今天一定让小姐惊艳所有人。”言罢认真点了下头。   听阿春说得信誓旦旦,白惊蛰心里却莫名忐忑,“……嗯。”   当时收拾东西的时候,蓉姨是将每个箱子里的东西对阿春再三叮嘱。没花多少功夫,阿春便找出了裙衫、首饰还有胭脂水粉。   见这架势,白惊蛰突然有些想退缩,盯着那件绯红的裙衫道:“还是换件颜色素净点的吧。”   “那怎么行?”阿春一脸认真,“萧夫人设宴,肯定有好多公子小姐会去。自然要打扮得明艳些,不然就被其他人比下去了。”   觉得阿春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白惊蛰半推半就开始换衣服。   似乎看出她有些担忧,阿春将她披散着的头发拢在一起,用丝带束住放到前面,“小姐放心吧,小姐穿红色再适合不过了,今天一定让小姐美艳动人,到时候叫大家都看直了眼。”   白惊蛰看向对面铜镜中的自己,看不看直眼无所谓,只要不出什么岔子惹得萧夫人不高兴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   “阿春,还要多久?”眼看天已经大亮,阿春还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在她脸上涂涂抹抹,白惊蛰有些着急。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阿春补了点面脂,稍微退后点看看。   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嗯……似乎是眉色淡了些,翻出黛螺稍稍描描,再退后打量,这一下好像口脂又浅了,显得人很没气色,于是再添了分口脂。   感觉似乎这样下去没个头似的,白惊蛰无奈叹气。生无可恋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阿春说可以了。   总算结束,白惊蛰不禁松口气,正想活动活动脖子,结果动作有些大,差点晃掉了头上的珠钗。   “小姐小心。”阿春吓得赶忙伸手准备去接。   白惊蛰赶忙坐好用手虚虚扶了扶,感觉没有东西晃荡之后,才小心转身,准备照下镜子看看到底什么样。   “白惊蛰!”门外突然传来付云桑的声音,白惊蛰吓了一跳,应声回头。   付云桑在门口等了许久都没见到她人,实在等不住了便找了过来,一进门刚好看到她转身,看清她脸的瞬间,付云桑登时满脸阴沉,手捏了又捏才忍下打人的冲动。   “云桑?”见她站在门口半晌不说话,气氛有些不对,白惊蛰小心叫她一声。   白惊蛰一说话,就像是点燃炮仗的明火——   “你是白痴吗?!”   白惊蛰和阿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震得齐齐往后缩了脖子。   “我是叫你打扮好看点,不是叫你浓妆艳抹像个唱戏的!”付云桑气急。   见付云桑气成这样,阿春稍稍上前一步,看了眼,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刚刚明明没有这么浓的啊……”不自主道,四下一看,才惊觉小姐刚刚是背光坐着。   两个人这般反应,白惊蛰反倒好奇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了,兴冲冲想去照镜子,结果却被付云桑一把拽走。   “诶?”   “还是别看了,要自剜双目我治不好。”   白惊蛰:“……”   “阿春,过来帮忙。给你家小姐换身打扮。”付云桑道。   阿春回神,“哦哦,好。”   于是乎,白惊蛰刚从凳子上站起来不到一刻钟就又被摁了回去。   “这样行吗?”白惊蛰忐忑问两人。   脸上的浓妆洗去,略施粉黛。换了件艾青色裙衫,青色之中透着丝丝奶白,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利落,却又不失柔和。   阿春目不转睛地连连点头。   白惊蛰又看向付云桑。   被她看着,付云桑恍然回神,心里默念好几遍:一定是因为她不常穿裙衫自己才会这样。眼睛看着别处,浅浅颔首,“唔。”   两个人都点头之后,白惊蛰长舒一口气。   从付云桑过来到她们出门,中间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大门口就只剩吟冬在等。   “修颐哥哥走了是吗?”白惊蛰走过去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问了句。   “嗯,夫人说有话要同殿下说,殿下便先过去了,不过让我在这儿带你们过去。”   “哦哦,好。”有吟冬在,白惊蛰稍微放松些。   白惊蛰和付云桑上车,随后吟冬也上来,马车这才稳稳驶向清平侯府。   *   白惊蛰和付云桑被丫鬟领着去拜见萧夫人。   过去的路上吟冬在白惊蛰身边轻声道:“殿下走之前叮嘱过,若是待会儿需要展示才艺,写幅字就好。”   一听还要展示才艺,白惊蛰顿时头大。这就是她不喜欢参加这种场合的原因。她擅长的是舞刀弄枪,若说起才艺,也就被修颐哥哥逼着练出来的字还勉勉强强过得去。   “嗯。”白惊蛰点头。   这次来清平侯府赴宴的人不少。宴会设在侯府的后花园,女子在北院,男子在南院。   果然是京城,规矩是比永州城要多许久。白惊蛰一边跟着丫鬟往北院里走一边在心里嘀咕,末了不由环视一眼周围。她跟云桑来得晚了些,院子里已经坐满了人。其间有人看着她们窃窃私语。   很快,她们已经走到院前。   “夫人,白姑娘和付姑娘到了。”   这是白惊蛰第一次见到萧夫人,跟画里的修颐哥哥的娘亲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修颐哥哥的娘亲更温婉些,这位侯爷夫人更干练些。   萧夫人并没有因她们晚到而不满,白惊蛰暗自松了口气。   简单寒暄几句之后,萧夫人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道:“快坐吧。”   白惊蛰和付云桑落座。身后有男子说话的声音隐约传来,白惊蛰稍微侧过脸看看,发现身后那扇屏风后面是一个月亮拱门,想来拱门那边就是南院了吧。   在座的都是年轻姑娘,气氛还算轻松,谈完琴棋书画又谈诗词歌赋。而白惊蛰的注意力全在萧夫人和坐在她左下手的一个姑娘。   她离得有些远,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只是萧夫人脸上不再是刚刚对着她那种客套的笑,而是像一个长辈对疼爱的晚辈的笑。   看得出来,萧夫人很喜欢这个姑娘。   白惊蛰心里突然酸溜溜又空落落的,收回视线低着头。   忽然,有人叫她,“白姑娘?”   白惊蛰抬头,发现是对面一个粉衣女子在跟自己说话。   “白姑娘可以尝尝这荔枝,很甜的。”   她声音不大,可是几乎是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白惊蛰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只猴子,笑着冲那粉衣女子点点头,算是感谢,而后在众人注目之下拿了颗荔枝剥开,“嗯,很甜。”   本以为这样应该就结束了,白惊蛰一口气还没落下去,方才跟萧夫人交谈甚欢的女子开口问:“一直听说卧云别苑景致非常,白姑娘,真的吗?”   声音里带着一丝丝不满。   白惊蛰微微一怔,见大家似乎都在等她回答,坦然点头,“嗯,很别致。”   莫名,在答完这个问题之后,白惊蛰感觉气氛跟之前不太一样。不过后面再没人话题往她身上引,她也没有在意。   坐了一会儿,忽然感觉自旁边而来一道灼灼目光,白惊蛰先拿眼角余光瞄瞄,意外发现那目光是落在那盘荔枝上,稍微转过头,只见一个长相娇憨的小姑娘,应该刚及笄。再一看对方面前,荔枝已经不剩几个。   原来是盯上了这个,白惊蛰不禁舒了口气,伸手就准备抓些给她,不过一想周围这么多人,转而慢慢将荔枝推到挨她近的一边,小声:“吃吧。”   闻言,那姑娘满眼感激地看着她,然后尽量放轻动作飞快拿了两颗。   荔枝白惊蛰也喜欢吃,不过可能是因为在永州,家里会有,修颐哥哥也会送些过来,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个东西如此珍贵。看她喂了一颗在嘴里,开心得笑眯了眼,白惊蛰忍不住道:“可以再拿。”   这下,那姑娘看向她眼里直冒星星,又拿了两颗,埋头边剥边嘟囔,“根本就是个大好人,才不是你们说的什么母老虎。”   白惊蛰耳尖,听了个清楚,登时一脸懵,“嗯?”   母老虎?难道是在说是……她?!   不等白惊蛰问,那姑娘忽而转头,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你真的喜欢祁王殿下?”      ☆、chapter 46   白惊蛰一慌,差点弄翻了茶盏,结结巴巴的答:“为……为什么这么问?”   “哦,就是大家都这么说啊。”忽然想起一事,“哦,我叫宋盈,御史大人之女。”   白惊蛰点头,想着礼尚往来,准备自报家门,却被宋盈抢先。   “我知道你是谁。”说完又低头去剥荔枝去了。   白惊蛰勉强地扯扯嘴角,明明比自己小,说话却很是老成,难不成是因为是御史的女儿?   不过这不是重点,片刻之后白惊蛰微微往宋盈那边倾斜着身子,“大家,都说了些什么啊?”   宋盈将剥好的一颗荔枝扔进嘴里,一边的腮帮子鼓鼓的,“嗯……就说你喜欢祁王殿下。还有说因为你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爹爹又是威震八方的大将军,所以祁王殿下只能委曲求全容忍你。还有说也是因为如此,从未有外人进去过的卧云别苑也不得不受你践踏。”   宋盈每说一句,白惊蛰就感觉兜头砸下来一个千斤鼎,“哐哐哐”一声接一声砸得她差点吐血。   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她?   修颐哥哥委曲求全?   还有什么?践践践践……踏?!   白惊蛰下意识想象了一下修颐哥哥对自己委曲求全的样子——   脑子里“噌噌噌”冒出一连串的词,什么弱不禁风,柔弱无骨,泪光盈盈之类的,再把这些词放在修颐哥哥身上,白惊蛰顿时觉得一股血气直往脑门上窜,赶紧甩甩头。   要不得要不得!她怎么能对修颐哥哥有这么……龌龊!对!就是龌龊的想法!   白惊蛰刚止住自己脑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的想法,就听到宋盈轻飘飘的来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你挺好的。”   白惊蛰看看那碟只剩一半的荔枝,所以这是“吃人嘴短”?   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宋盈眨眨眼,“虽然我很喜欢荔枝,但是我是不会被几个荔枝收买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里还含着一颗荔枝,显得格外可爱。   “哦。”白惊蛰点头表示自己相信。   静了会儿,白惊蛰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难道你也对修……祁王殿下?”   宋盈偏着头想想,“我才不喜欢这种,看起来笑盈盈的,对谁都好,背地里谁知道在想什么。我就是个凑数的。我爹爹说了,能碰到称心如意的最好,如果不碰到就当来清平侯府好吃好喝一顿。”   闻言,白惊蛰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那你知道谁对祁王殿下……嗯?”发现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白惊蛰忙补充了一句,“除了我之外。”   宋盈收回视线,认真点点头,“哦,你真喜欢祁王殿下。”   白惊蛰嘴角急促抽搐。   她,堂堂白家军的少将军竟然叫人摆了一道!   心里正盘算着待会儿出去了怎么把她拐出去打一顿的时候,宋盈忽然看向一个人,“喏,那个。”   白惊蛰心里的火“嗞”一声被浇灭,呆呆的顺着宋盈的视线看过去,却发现是萧夫人很喜欢的那个姑娘。   心里一时更不是滋味。   “礼部尚书之女,何采薇。”   “至于其他的么……”宋盈懒洋洋地往后靠,眼珠骨碌碌转了转,越过白惊蛰看向坐在她另一侧的付云桑。   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付云桑,感受到她的目光之后,身体僵直。   这次,不等白惊蛰反应过来,宋盈就收回了视线,“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毕竟今天三殿下和六殿下都在。皇上现在最喜欢六殿下,若是能得六殿下青睐,就是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说完,又往嘴里塞了颗荔枝。   一听说谢启也在,白惊蛰可就没有宋盈这般轻松了,心里反而隐隐有些不安。   突然南院那边传来一阵喝彩声。   萧夫人也听见了,便叫人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没一会儿过去打听的丫鬟就过来回话了。   “公子们在行酒令,方才是三殿下赢了。”   闻言,萧夫人笑着对席间众人道:“咱们可不能叫他们比下去,我们也来想些助兴的法子。”   “夫人,在座的姑娘个个才艺出众,不如让各位姑娘各自定如何助兴好了。”站在萧夫人身旁的嬷嬷笑眯眯道。   本就是有这个意思,萧夫人听了点点头,“这点子不错。这下咱们可以大饱眼福了。”   这边萧夫人话音刚落,四个小厮一人捧着一副字自屏风后出来。   “夫人,刚刚几位公子比试书法。这四幅字难分高下,故想请姑娘们帮忙选选哪幅字最好。”一个大丫鬟模样的姑娘道。   “他们倒是不客气。”萧夫人笑骂一句,而后出于礼节问了下在座各位的意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种事自然是不会有人拒绝的。   萧夫人让四个小厮将字放在一长案上,抬手指了指原本放在角落做装饰、现在被抬到院中间的一瓶花,“大家每个人抽一朵,喜欢哪幅就把花在那幅字上面。”   白惊蛰也抽了朵花,轮到她的时候,一眼扫过去,一下就认出第二幅是修颐哥哥的字,看都没看其他的,直接就将花放到上面。   选出自己觉得最好的字后姑娘们陆续坐回原来的位置。等所有人都坐好之后,萧夫人开始命四人分别开始点数。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点自己选出的那副字的小厮,白惊蛰也不例外。一边跟着第二个小厮数,一边看着其他三个小厮手里的花。第一个和第四个明显少些,但第三个似乎同修颐哥哥差不多,白惊蛰忽然紧张起来。   数着数着,第一个和第四个小厮已经数完停下,只剩第二和第三。   “十七。”   “十七。”   两个小厮异口同声。   竟然是一样的。   有人同修颐哥哥并列第一白惊蛰虽然有点小失落,不过不管怎么说修颐哥哥都是第一,也就释怀了。   “好了好了,快些拿走吧。我们这边也要开始玩我们的了。”萧夫人摆手催促。   *   南院   看到结果,不少人恭喜谢启和长孙兰夜。   长孙兰夜只是以笑应之。   谢启听了几句,目光似是不经意的落在长孙兰夜身上,客气道:“今日全然是运气。”   闻言,有人忙道:“六殿下过谦了。”   “我可没有过谦。要是修颐一开始提议比试作画的话,我怕是会一败涂地。”   听出他的试探,长孙兰夜却只是端起茶盏浅酌一口,但笑不语。   一墙之隔的北院忽传出一阵悠扬笛音,甚是悦耳,众人凝神细听。   第一个献艺的是之前让白惊蛰吃荔枝的粉衣姑娘。她起身的时候,宋盈说了下她的身份,不过白惊蛰没有听清,一眨眼便忘了。   实在是很少听到这般好听的笛音,白惊蛰不由自主随着悠扬的旋律轻轻晃着,一闭眼,仿佛就是广袤的草原,牛羊成群,躺在马背上悠游自在的晒着春日午后的太阳。   一曲终了,白惊蛰听到有人说话才缓缓回过神来。   “吹得可真好。”白惊蛰由衷赞美。   “你不上去吗?”宋盈看着她,“这是表现的大好机会。”   白惊蛰看了眼何采薇,而后笑笑,“再等等。”   其实她没有想到修颐哥哥今天也会写字,不过除了这个她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还适合在这种场合表现的东西了。再等等,缓一缓,她那几乎跟修颐哥哥一模一样的字才不会显得太扎眼。   爹爹老说她要收收性子,今日场合特别,她还是规矩点别太出头的好。   大家正等着看下一个是谁的时候,坐在白惊蛰身旁的付云桑站了起来。   白惊蛰没想到云桑会献艺,微微一怔。不过以云桑的性子,不可能是想攀附权贵,大概就是想助个兴吧。   这么一想,白惊蛰忽然很是期待云桑展示什么了。   只见付云桑走到中间,对萧夫人道:“小女付云桑,学艺不精,献丑为大家弹奏一曲助兴。”   果然是琴如其人、听云桑弹琴,白惊蛰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深藏不露。一曲《定风波》荡气回肠。那纤瘦的身体里像是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哪怕是从群山之巅跌入十八层地狱,也能稳稳托住,不泄露分毫。   等云桑弹完,甫一起身,宋盈便冒了出来。   “付姐姐这一首《定风波》弹得真好。听得我有些技痒,便斗胆向付姐姐讨教一二。”   看着宋盈笑吟吟的一口一个付姐姐,白惊蛰顿时不由有些怀疑这个人跟刚才同自己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宋大人琴艺放眼当今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宋姑娘深得大人真传,云桑实在不敢当。”   “那就不说讨教好了,弹琴嘛,最重要是弹得开心。”宋盈既没有尴尬也没有客气,乐呵呵走过去坐下,手搭在琴弦上。   第一个琴音出来,便是气势万丈,稍一停顿,忽又层层叠叠急促追上。   白惊蛰一愣,竟是《十面埋伏》。   在此时此刻此地听到这首曲子,白惊蛰的心情竟难以名状。   再看向那个似乎只知道吃荔枝的小姑娘,白惊蛰的眼神有了变化。《定风波》之后,偏选了一曲《十面埋伏》,分明就是觉得热闹还不够大。小心注意其他人的反应,除了她之外似乎并没有人觉得这首曲子不妥当的。   白惊蛰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有了云桑和宋盈在前,后面便没人再弹琴了。几人过去,白惊蛰觉得时间差不多,正要起身,却被何采薇抢先一步。   “论笛,我比不过高姑娘。论琴,我比不过付姑娘和宋姑娘。论舞,我也比不过方姑娘。思来想去,采薇写幅字吧。”   白惊蛰微微皱眉,竟然也是书法。不过,对自己的字她还是有信心的,便让她先写好了。   然而,当丫鬟将何采薇写好的字拿起来的时候,白惊蛰却彻底愣住。   她的字,怎么会……   跟修颐哥哥的一样?!   不等她从这个事实里反应过来,何采薇忽而转头看向她,“久闻白姑娘大名,连带兵打仗都不在话下,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采薇很是好奇白姑娘今日的才艺是什么。”      ☆、chapter 47   何采薇这话一出,白惊蛰瞬间变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何采薇看着她,默默往旁边让让,意思再清楚不过。   白惊蛰却迟迟未动,看着何采薇的那幅字,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本来她写出与修颐哥哥一样的字来就已经足够引人注意的了,现在再多个何采薇。白惊蛰看看四周,还有不少人盯着何采薇的字窃窃私语。如果三个人写出一模一样的字,加之她现在已经是议论纷纷,再来这么一出怕是到时候会闹得流言四起。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   白惊蛰匆匆环顾一周,视线在坐在最上面的萧夫人身上稍有停留,任她鬼点子再多,在今天这个场合却一点不敢造次。   旁边的付云桑轻咳一声,提醒着她。   另一边的宋盈也看出她的不对劲,压低声音,“喂,你没事吧?”   白惊蛰咽咽口水,被众人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心下冒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既然是各展所长,那她便拿出自己看家本领就是,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总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何采薇一样写出跟修颐哥哥相差无几的字来得好。   白惊蛰深吸一口气正要起身,却听见南院那边走过来一人,站在身后道:“萧夫人。”   是谢启的声音。   白惊蛰惊而回头。   “六殿下怎么过来了?”萧夫人问。   谢启拱手一揖,道:“我仰慕破云剑法已久,方才得知白姑娘今日也来了,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故如此失礼,还望萧夫人不要责怪。”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对方又是皇子,萧夫人自然是笑着说无事。   可是白惊蛰就有事了。听谢启这意思,分明就是想要跟她比试一番。   果不其然,谢启立马又说:“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还希望萧夫人能成全。白家的破云剑法向不轻易示人,我想今日厚着脸皮像白姑娘讨教几招。以全我多年心愿。”   这帽子戴的是一顶比一顶高,看来今日他是打定主意了。也好,她本也有这个想法,现在由他提出来,就算萧夫人觉得不满,也只会是在心里给谢启暗暗记上一笔,她不过是被赶上架的鸭子实属无奈。   白惊蛰起身,对谢启道:“六殿下过誉了。”   谢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是白姑娘过谦了,我几年前亲眼看过白将军使过破云剑法,至今想来也是仰慕不已。不知白姑娘今日可否全了我这个心愿?”   白惊蛰站着没有说话。她可不傻,这是在清平侯府,不是将军府,现在还轮不到她说话。   见她不回答,谢启似是看出她的顾虑,转而去请求萧夫人。萧夫人被逼得没有办法也只有答应。   主人家允许之后,白惊蛰才点头。   *   比试的地方就在北院,所有人都退到四周的廊下,将中间留出来给白惊蛰和谢启。   一听六殿下要和白家的那位小姐比试剑法,南院的男子们都要求观战,毕竟这位小姐还未来京城之前就已经是声名大噪,十五岁便领兵出征,平亘州之乱,放眼天下唯此一人。   不一会儿,北院就围满了人。   白惊蛰站在一旁等着小厮将院中的案桌全部搬开。那边长孙兰夜带着彦青和吟冬朝她走了过去。   一时,整个院子里的目光都看向这边。   “之前都听闻说这位白姑娘貌若夜叉,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一年轻男子看着对面身着艾青裙衫的女子道。   “貌若夜叉?方兄莫不是忘了她的母亲是谁了。”   被称作方兄的男子不好意思笑笑。   “修颐哥哥。”等长孙兰夜走近之后,白惊蛰转头看向他。   听到白惊蛰对长孙兰夜的称呼,周围的人有人诧异、有人忿然。   宋盈撇撇嘴,看着檐外的天。   还真是会把刀子往自己身上引。   长孙兰夜冲她微微一笑,除了一句“小心别受伤”之外什么都没多说。   这话叫谢启听见了,道:“修颐放心,只是切磋而已,我决不伤白姑娘一丝一毫。如若不然,任你处置。”   长孙兰夜只淡淡扫了谢启一眼,而后默默退到檐下。   院中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白惊蛰和谢启各执一柄木剑走到院中,相对而站。   不是自己的纯阳剑,白惊蛰怎么拿都觉得不太衬手。   “白姑娘,可以开始了吗?”谢启问。   虽不衬手但也没办法了,白惊蛰握紧手中的木剑,“请六殿下赐教。”对面是谢启,不知底细,她不敢掉以轻心。   话音未落,谢启便飞步攻了过来,白惊蛰侧身反手一挑,后退几步将距离拉开,好留给自己施展的空间。   几招过去,白惊蛰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谢启的招式看似迅猛,实则都是摆出来的花架子。实在摸不透他的意图,白惊蛰不由皱眉,担心自己会不小心中了他的圈套,还是早些结束这一场比试的好。   找到一个机会,白惊蛰提剑刺过去。她已经算好,这一招过去,谢启如果还是这样一幅漫不经心的态度,定然接不住,她就赢了。就算接住,她也还有后招。   剑行一半,谢启突然脸色一变,手里的剑“噔”一声落地,整个人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惊蛰微微一惊,急而收招,却不料,脚下不知道踩到什么,脚底一滑,人就往前栽倒,正欲用木剑支撑以稳住身形的时候,腰上一紧,被人抱了起来。   “白姑娘,小心。”   一听是谢启的声音,白惊蛰猛地回头,眉眼之间隐有怒气。   谢启却像是没看见般,冲她笑得开怀,在她站定瞬间趁机凑近低语一句。   “真是不盈一握。”   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白惊蛰不免恼羞成怒,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在这里对一个皇子动手,一个闪身,退开好几步,声线僵直道:“多谢六殿下出手相救。”   谢启又摆出了那副平善近人的样子,左手握着无力垂着的右手手腕道:“旧疾复发,让白姑娘受惊,实在抱歉。”   “六殿下言重。”   一个十几岁的小厮匆匆忙忙跑到谢启身边,“殿下,可要找御医看看?”   “无妨。”说完,见白惊蛰准备离开,又叫住她,“这次没有见识到破云剑法的真正厉害之处,下次有机会再向白姑娘讨教。”   闻言,白惊蛰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不期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谢启时候的场景,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阴魂不散。   白惊蛰只微微颔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   虽没看尽兴,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比试结束,男子陆续回到南院。北院重新布置,大家坐回之前的位置。萧夫人叫人端了各种点心茶水上来。   白惊蛰刚一落座,就听旁边宋盈说:“你信不信,明天,你对六殿下投怀送抱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醍醐灌顶。   白惊蛰恍然明白谢启为何要闹这一出了,或许就是为了让她与他扯上关系。不过转瞬又不解,可是这样于他有何好处?爹爹此次出征启平关,皇上亲指了督军,说明皇上对爹爹已经有了忌惮之心,谢启不会不知道,都说皇上最有可能传位给他,这样做恐怕是会引起皇上的猜疑。难道即使这样,也要拉拢白家吗?   后面白惊蛰一直心不在焉的,临到散场的时候,吟冬过来找她,说修颐哥哥找她。   避免太引人注目,白惊蛰快步跟着吟冬离开。   七弯八拐,最后到了一个湖边,白惊蛰远远的就看到了长孙兰夜,负手而立。   “殿下在那边,蓁蓁小姐过去吧,我就不过去了。”吟冬道。   自蓁蓁小姐同六殿下比试后,殿下的心情就不太好,她还是不过去的好。   “嗯。”白惊蛰朝长孙兰夜走过去,与往常一般叫他,“修颐哥哥。”   这次修颐哥哥并没有转头看她,反而是举目看着湖面,声音缓缓,“蓁蓁不是答应过我,会离谢启远远的吗?”   白惊蛰猛地一怔。这是修颐哥哥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这种带着些许责怪的语气。   不知为何,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一听完他的话,白惊蛰忽然委屈不已。   想起何采薇那跟他一模一样的字,想到谢启的戏弄,想到萧夫人今日对何采薇那满意的笑,眼眶泛红,冲口而出:“那修颐哥哥怎么不去看看那位何姑娘的字再来问我?”说完转身疾步离开。   明明是修颐哥哥什么都不懂!   长孙兰转身,仔细一回想她的话,隐约猜到。   一想到她因为这个生气,长孙兰夜嘴角不禁轻轻牵起,准备去追她,走出几步,却因为忽然冒出来的一人止住脚步。   “小……小女何采薇见过祁王殿下!”何采薇低垂着头,好掩住脸颊上的滚烫。   “听闻何姑娘刚刚在席间写了幅字甚是出彩。”   竟听到他的夸赞,何采薇头垂得更低了,“殿下过誉了,只是自己胡乱练的,同殿下还隔着十万八千里。”   长孙兰夜沉默片刻,淡淡道:“何姑娘乃礼部尚书之女,想必也是饱读诗书,有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何采薇倒吸一口凉气,倏尔抬头,急忙解释,“殿下,我……”   长孙兰夜冲她微微一笑,“听闻姨母很是喜欢你。姨母一向对知进退的人青眼有加。毕竟恃宠而骄的人,在这个地方,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闻言,何采薇脸色煞白。 作者有话要说:  写字一样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蓁蓁完了。 长孙兰夜:她不一样。   ☆、chapter 48   白惊蛰自己回到卧云别苑,一进门就迎面撞见元朗,站定,发现他似乎是在等自己。   “元朗,你怎么在这儿?”   元朗低头,一双深邃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似是不放过她脸上任何蛛丝马迹,沉声问:“你们为什么没有一起回来?”   闻言,白惊蛰猜想云桑应该是已经回来了,估计还跟元朗说了些什么。   看得出他不过是在担心,白惊蛰也没瞒着,坦然道:“修颐哥哥有别的事情,走之前找我说了点事情,所以我才没跟云桑一起回来。”   白惊蛰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吼完那一句,从清平侯府到卧云别苑,她已经不生气了。   “什么事情?”   “嗯,就是问我为什么要跟谢启比剑。”   此话一出,元朗的眼神明显变了,极是不悦。   见他似乎也要发脾气的样子,白惊蛰连连叫停,“打住!修颐哥哥已经说过我了,要再因为这事说我,我就要离家出走了。”一说起这个,白惊蛰又想起谢启环住自己的腰的那个场景,顿时鸡皮疙瘩直掉。   实在忍受不了再穿着被谢启碰过的衣服,白惊蛰绕过元朗,“我先去换件衣服。”   “阿春!阿春!”白惊蛰敞开嗓门叫阿春。   “小姐!”阿春气喘吁吁地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快快快!快去给我备热水!”   “哦,是。”说完,一溜烟人又不见了。   白惊蛰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一个转角,突然冒出来个人影,她一惊,连退两步,一细看发现是付云桑的时候,不禁埋怨,“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我有话跟你说。”   学着她那冷冷的语调,白惊蛰点头,“说。”   “谢启今天似乎是专门冲着你去的。”   她不说她自己也感觉到了,白惊蛰心里微微一沉,面上却一点不正经,“就这个?”   见她这吊儿郎当的模样,付云桑毫不客气扔了个白眼过来,“算了,懒得跟你说。”   看她生气了,白惊蛰一把抓住她,笑嘻嘻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多谢多谢。”   “你能不能严肃点?”付云桑斜睨着她。   “那你放轻松点。”讨价还价。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付云桑挣开她,转身就走,她的声音自身后悠悠传来。   “我难道就长得这么差劲吗?咱们在容州碰到谢启的时候,他沉迷你的美色。怎么到了我这儿了,就变成了沉迷我的姓氏了?唉~”   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付云桑没回头,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低声骂了句,“真是白痴。”   目送着付云桑离开之后,白惊蛰脸上的笑渐渐消散,转而仰头看天。   这京城的天果然没有永州的好看,灰蒙蒙阴沉沉。   像是突然被针了下,一颤,白惊蛰又变成了先前的着急忙慌,嘴里不住念叨往房间走,“换衣服!换衣服”   *   翌日,早上。   “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吟冬从大门走进来,回禀长孙兰夜。   长孙兰夜看了看别苑的南边。昨晚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歇息了。到现在,一句话都还没说上,略一沉吟,“嗯,走吧。”   看出殿下的心思,近来事情太多,吟冬也不敢随便劝说。   彦青紧随其后。   主仆三人刚走下前厅的台阶就看到一个小厮捧着一个上好的檀木盒进来。   见到长孙兰夜,小厮隔了两步距离停下,“殿下,六殿下刚刚派人送了东西过来,说是给蓁蓁小姐。”   府里的下人都随着吟冬叫白惊蛰蓁蓁小姐。   长孙兰夜看着那个檀木盒,面上看不出一丝喜恶,半晌才缓缓道:“知道了。派个人送回六殿下府上吧。蓁蓁不喜欢。”   闻言,吟冬心里微惊。跟了殿下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殿下这般,没有告诉蓁蓁小姐就直接把东西退了回去。   想来多半是因为昨天在清平侯府发生的事。   小厮听懂了他的话,“是。”捧着那檀木盒退下。   “走吧。”长孙兰夜走在前面,吟冬和彦青默默跟上。   *   宋府。   不大的书房整整三面墙都是书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地上铺着竹席,竹席上也乱七八糟的堆着书。整间书房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就中间一小块地方是干净的,不过看看周围的书就知道这一块地方也是临时腾出来的。摆放着一个棋盘,宋林和长孙兰夜相对而坐,正战酣。   长孙兰夜执黑,又落下一子。   待他落子之后,宋林一时愁眉不展,急得直挠头,拿着白子试试这儿,觉得不妥,又试试那儿,还是觉得不妥,发现自己这局必输无疑,已过不惑之年的人忽然扔了棋子,“不下了不下了,又输给你这小子。”忿忿不平。   “承让。”长孙兰夜浅笑。   “少来这些有的没的的场面话。”宋林甚是不耐烦地拂袖。   “既然我赢了,之前修颐请教的问题,还请宋大人不吝告知。”   宋林气哼哼起身,从书堆底下翻出一壶酒和一只酒杯,拿着又坐回去,自斟自饮,也不管长孙兰夜,“你们这些人就是不想我好过。”   长孙兰夜但笑不语。   “这帝都最不缺什么?最不缺的就是眼睛。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是谁给皇上提了指派督军的?”   “……明王。”长孙兰夜沉吟片刻后微微颔首说出一个人。   一听,宋林愁得更厉害了,不禁抱怨,“你说说,你说说,你都知道了,干什么还非要让我搅进这趟浑水里?你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进了我这儿。”   “那日只有大人在侧。修颐只是疑惑明王虽忌惮白家军已久,不过他与皇上一直不和,皇上如何会听他进言?”长孙兰夜垂着眼帘看着棋盘的棋局。   “现下局势你又不是不知道。星星太亮,掩了月亮的光芒。”宋林感慨,而后又道:“不过,这督军是明王的主意不是正合你意嘛,不管明王如何忌惮白守川,但怎么着都不会动他。你别苑里的小丫头也不用担心了。”   被如此挑明了心思,长孙兰夜笑意之中多了一丝温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宋大人的眼睛。”   “唉,我这双眼睛看穿的东西太多了,倒不如瞎了好,落个清闲。”说完,稍微一顿,又继续道:“再过三日便是皇上寿辰,也不知道还要看见些什么叫人看了眼睛疼的事情。”   闻言,长孙兰夜沉默。   “对了,那些私运入京的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六殿下可不是个闲得住的人。”宋林道。   “先按兵不动。”   宋林抬手点了点他,“你这胃口还是大得很呐。”   “爹爹。”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宋林和长孙兰夜循声看去。   宋盈进来之后见到长孙兰夜,淡淡道:“你还没走?”   这是逐客令?   长孙兰夜识趣起身,“正要告辞。”   “哦。”宋盈不咸不淡地应了句,歪着头,想起一件事,“昨天我在清平侯府见到白惊蛰了。”稍一停顿——   “一无是处。”   见长孙兰夜不说话,宋盈继续道:“你怎么会喜欢这么笨的?套她的话不费吹灰之力。”   长孙兰夜笑容不减,“那也比有些人被几颗荔枝收买,什么都说要强。”   说起荔枝,宋盈就忍不住咽口水,嘴上却一点不认输,“看来笨是会传染的,不过装装样子而已,你也相信。”   “哦,是嘛。本来还带了些过来,既然你并不喜欢就算了吧。”转身欲走。   “咚”一声闷响,有人五体投地,双手拽着他的衣角,“祁王殿下……”   “已经交给管家了。”长孙兰夜道。   闻言,宋盈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爬了起来,仪态万方地端坐着,“也是,都带过来了,再带回去太麻烦。却之不恭,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看着这父女俩,长孙兰夜只轻轻叹口气,转身离开。不过走了两步,忽又停下来,对宋盈道:“噢,纠正一下,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长得就比你好看。”   说完施施然离开,留下宋盈气得跳脚。   *   皇上大寿,举国欢庆。   云桑和元朗都没未得进宫旨意,修颐哥哥昨天就被太皇太后召见入宫了。是以今日只有白惊蛰一个人进宫。   宫门口有太监负责引领。白惊蛰下了马车,跟着一个小太监往里走。   过了宫门,被里面的富丽堂皇深深震撼,果然不愧是皇帝的居所。若不是担心会引他人注目,她都要挨个宫殿品评一番了。   七拐八拐,穿过一道朱门,迎面走来一人,看清那人之后,白惊蛰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没想到这么快就跟陈璁碰上了。   一路过去,走在他们前面的人纷纷跟陈璁打招呼,陈璁只是不深不浅地应一句。   前面的人一一过去,轮到白惊蛰,本想点头意思下便行了,却没想到陈璁直接停了下来,毕恭毕敬朝她行礼,“小的给白少将军请安。”   顿时,周围的人纷纷投向这边。   果然是来者不善。   白惊蛰暗自冷笑,面上客气,“陈公公如此大礼,真是折煞我了。”   “白姑娘客气。”   称呼忽然变了,白惊蛰警惕一分,只见陈璁笑眯眯的,不急不缓道:“小的深受皇恩,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恭敬点是应该的。”   一听这话,白惊蛰心骤沉。   他毕恭毕敬的给自己行了礼,现在又提到皇家。虽说得模棱两可,但无不是在提醒她,她会跟这皇宫扯上关系。   再与前几日在清平侯府发生的事一联系。   难道是说皇上会插手她的婚事?   白惊蛰看着前方那看不到尽头的路,目光微寒。      ☆、chapter 49   生辰宴设在御花园。   白惊蛰被陈璁领过去的时候,御花园里已经坐着不少人了。皇上和妃嫔皆还未到,众人便未太拘束,席间有人走动,谈笑风生。   “少将军,请。”陈璁给她指了个位置。   白惊蛰应声继续往前走,走近了之后,发现修颐哥哥已经到了,和她坐在同一排,只不过他坐在最前面,与她之间隔着六七张案桌,有人陆续上前问候。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陈璁的声音,他原本正在跟人说话,忽然转头看向这边。没想到他会看过来,白惊蛰一时躲避不及,两人目光便直直撞上。   自那天从清平侯府回来之后就没见过面的两人就在这种场合下碰见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与以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隐隐约约,白惊蛰却觉得他现在的目光要比之前冷漠些。   毕竟那天她冲他发脾气了。   正踌躇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他已经将视线收了回去。   白惊蛰微怔,继而眼睑微敛,径直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陈璁叫来一个宫女,吩咐好生伺候,“少将军,小的告退。”   “今日有劳陈公公。”他毕恭毕敬,白惊蛰也客客气气。   没有陈璁在边上盯着,白惊蛰顿时轻松不少。这一坐下,又开始琢磨起刚刚陈璁说的话来。   皇上指婚,即使今日爹爹在场,也不可能抗旨不遵。如果皇上真有此意,那会把她指给谁呢?一众皇子中,也就三殿下谢睿、四殿下谢琛和六殿下谢启与她年纪相仿。   四殿下谢琛一向体弱多病,极少出府。对这个儿子,皇上也甚少过问。谢睿同谢启相比,少一些锋芒,多一些温和,上次在清平侯府她见过一面。   至于谢启,在她心里就是前科累累。想来想去,谢启可能最大。但是谢启锋芒太盛,皇上会愿意让她这个未来的白家军主帅嫁给他吗?岂不养虎为患?   思绪有些混乱,白惊蛰端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上好的西湖龙井,唇齿留香,脑子又清明些。   不对,她跟陈璁有过过结,他说的话不可全信。可转念一想,他为何要拿这种事来欺骗她,让她在这个场合为此心神不宁他有何好处?忽然之间,白惊蛰想到一个可能,若是皇上真是这个打算……   白惊蛰手心微微冒汗。   如果给她指婚的目的真实的意图是冲着她背后的白家军去的,那么……   “白姑娘。”   忽一个声音打断她的思绪,白惊蛰一惊,抬头发现是谢启,收起思绪,起身行礼,“见过六殿下。”   “免礼。”谢启抬手,“白姑娘刚刚在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白惊蛰不动神色的避开他的视线,道:“不过一些小事。”   “我看白小姐是在担心还在启平关浴血沙场的白将军吧。”   白惊蛰只颔首,不答话。   “对了,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白姑娘。”   “请教不敢当,六殿下直言便是。”   “我这几日天天觉得胸闷气短,难受得很。”   宫里这么多御医不问,偏来问她,白惊蛰忍着不悦,“我对药石之术一窍不通,并不能解六殿下之惑,六殿下还是找御医瞧瞧吧。”   “可御医说心病还须心药医。白姑娘只要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这病便自然好了。不然天天看着被白姑娘原封不动退回来的东西,只会更闷更疼。”   白惊蛰一下就抓到了他话里的重点——谢启给她送过东西。   可她一点都不知道。   皇子送来的东西,别苑里的下人再大胆都不敢私做决定退回去。下人不敢退,也没人跟她念起过一句,那这事只能是一个人决定的。   白惊蛰面上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只答:“正所谓无功不受禄。”   听她说完,谢启不知为何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莫名其妙,白惊蛰不解又不悦。   “今日的白姑娘明明比那日在清平侯府见到还要明艳动人,可是说起来话来感受时时刻刻在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我倒觉得格外可爱。”   白惊蛰不禁皱眉。   “皱眉也可爱。”   看他一脸无赖样,白惊蛰牙关紧咬。   “皇上驾到——”忽远远传来一声高喝。   原本四处走动的人闻声全部快步回到自己位置上。   谢启也冲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白惊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总算不用跟他在这儿虚与委蛇。一口气刚刚落下,他忽又回头,笑得意味不明,“哦,有件事忘了说了。白姑娘今天可别走神啊,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等着白姑娘呢。”   闻言,白惊蛰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微僵。   进宫之前那一点兴奋期待至此全部消耗殆尽,这觥筹交错的华宴对她来说已然是虎穴龙潭,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白惊蛰愣愣的,见身边的人下跪磕头高呼万岁便跟着下跪磕头呼万岁,见大家坐下又跟着坐下。   她尽量让自己跟别人一样,多数时候自己默默吃着东西,听别人说话,偶尔跟左右相邻的交谈两句,一样到不值得多看一眼,转瞬即忘。   不过,不管伪装得如何普通,只要有人愿意将目光投向你,即使低到尘埃里去,依旧会找出你。   “祁王,听说白家小姐这次是跟你一起进京的?”坐在上面的贤妃忽而开口问长孙兰夜。   长孙兰夜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侧身,“是。”   贤妃就坐在晋帝身边,听到两人的对话,也想起来这个人了,“不也让她今日入宫,人呢?”   “皇上,那儿呢。”皇后稍稍靠过去些,抬手指了指。   世人皆知,威震八方的白大将军娶了一个无名无姓的胡人为妻。刚坐下一打量,皇后便认出了白惊蛰,毕竟是有一半胡人血脉,相貌略有些不同。   顶着不知道多少人的视线,白惊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顾自喝酒吃菜。   “白家丫头。”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这个声音她刚刚才听过,说“众卿家平身”的时候。   白惊蛰手里的筷子一顿,抬头的瞬间,自己的目光与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无数道目光擦过,确认是皇上在叫自己,她才起身走到中间,“臣女白惊蛰参见皇上。”   “平身吧。”   “谢皇上。”   站在这众人瞩目的位置,白惊蛰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战场上,千军万马,真刀真枪。而当她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内心蓦然平静,不自觉站得笔直,目光静静落在正前方那案桌之前。   跪坐在长孙兰夜身后的吟冬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惊蛰,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在吟冬的印象中,她一直都是热闹欢腾的,而现在她像剑又像深渊。   坐在上位的晋帝忽然朗声大笑,左右看看,指着白惊蛰道:“你们看看,这一看就知道白守川的女儿,这模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皇上笑,底下的人也都陪着笑。   萧夫人林氏看着白惊蛰却默默端起了面前的茶盏,浅抿一口。   白守川她没见过几回,这女儿像不像她爹爹她不知道,不过看她这周身气韵,倒是跟有个人挺像的。   长孙兰夜发现姨母忽然看向自己这边,不知何意,只微微点头示意。   “这就叫虎父无犬女。皇上圣明,所以老天爷又给我大晋派来一个骁勇善战的栋梁之才。”看皇上高兴,贤妃也夸了两句。   席间正说得高兴。   “报——”自外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喝声。   一听这声音,白惊蛰精神一震,莫不是爹爹那边的消息?   而且能在此时上报,多半是好消息。白惊蛰忍不住心里的小雀跃。   听是军情,晋帝传人进来。   只见一驿使快步上前跪下,“启禀皇上,启平关大捷!胡督军和白将军率领一众将士已将敌寇逼至金水以南,损敌数万之众。”   闻此捷报,晋帝龙颜大悦,“好!”   底下乌泱泱的又跪倒一片,高呼,“皇上圣明!”   “平身,平身吧。”   白惊蛰得允坐了回去。听说爹爹得胜,自进宫到现在她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不经意抬头,竟与谢启打量的眼光撞了个正着。看他神情,似乎早就知道这个消息。   白惊蛰骤然敛了笑。   难道他说的天大的好消息是这个?   白惊蛰狐疑,不等她想清楚,谢启已经站了出来,“父皇大寿,启平关大捷,喜上加喜。今日父皇寿辰,儿子也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能再博父皇一笑。”   “你这家伙倒是会挑时候,啊?行,拿出来我看看,是什么新鲜玩意。”   “呈上来吧。”谢启冲外面吩咐一声。   随后一宫女捧着一个纹有莲花图案的宝石紫檀木匣上来。   一路过去,不少人纷纷翘首,见这盒子已如此珍贵,不禁猜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父皇请看。”谢启上前将木匣打开。   一件万寿道袍。   “祝父皇洪福齐天,寿与天齐!”   晋帝喜不自胜。   见此,白惊蛰想起之前听到的坊间留言,说皇上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也开始信佛修道,以求得长生不老之法,看来这是真的了。   “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这是儿子的本分,不敢讨赏。”   “这会儿倒不敢了?”晋帝笑骂一句。   “要臣妾说,赶紧给我找个儿媳才是正经。”贤妃在一旁插话。   谢启应下,“母亲教训得是。但这事不可操之过急,不然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闻言,白惊蛰心口一紧,刚刚放下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听他这话,是有眉目了,“可是有心仪的人了?”贤妃追问。   顿时白惊蛰只觉得一道森冷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盯得她头皮发麻。   谢启笑而不答。   那边晋帝像是被吊够了胃口,道:“说出来听听,难不成还跑了不成,说出来父皇给你做主。”   此话一出,白惊蛰后背僵直,不禁咽了咽口水,现在这种情况她只能想到装病晕倒这个法子,不过这样必然毁了皇上的好兴致,但爹爹刚刚立了功,应该不至于降罪于她。   “儿子心仪的女子便是……”   已然是迫在眉睫,白惊蛰一咬牙,眼睛一闭正要往前栽倒,忽听到一个极好听的声音。   “蓁蓁。”      ☆、chapter 50   整个席间因为这两个字人声寂静,只剩丝竹之声空空地响。   白惊蛰只觉得原本已经攥成一团的心蓦地一松旋即更紧,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一动没动。   “过来。”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白惊蛰咽咽口水,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席间的人具坐着,她这一站起来,所有审视打量的目光都射了过来,这样的目光实在叫人不舒服,就好像头发都被人一根一根分开来审视着。这短短的几步路,白惊蛰却觉得像是走了好久好久,走到长孙兰夜身边后,跪坐下来,没说话。   长孙兰夜将面前的一碟点心推到她面前,“尝尝吧。”   是杏酪。   自己桌上没有这道点心。白惊蛰坐直一点,余光一扫发现对面谢启似笑非笑的看着这边,心头一跳,什么都没多问,拿了一块慢慢放在嘴里。   “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吃御厨做的杏酪吗?好吃吗?”长孙兰夜声音与往常无异。   白惊蛰已经尝不出来好吃不好吃了,只用力点点头。   许是她这个动作太大,皇后掩唇笑,“倒没看出来还是个小馋猫。来,也尝尝这个。”说着叫宫女将自己桌上的一碟点心端过去放到白惊蛰面前。   皇后这一笑,这刚刚仿若被千年寒冰冻住的御花园终于冰消雪融。   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白惊蛰心神定了不少,拿了块皇后递过来的点心大口吃下,继而笑弯了眼,看得出来甚是合口味,用力咽下,赞叹道:“简直就是人间美味。”说罢一手拿了一个继续吃。   “真的奇怪,看她吃这么香我竟也有些馋了。”坐在皇上另一侧一妃子不好意思的笑着道。   这是近来颇得圣宠的淑妃,同皇后一般与贤妃向来看不对眼。   听她这么说,皇后脸上的笑深了一分,一字未语。   这与刚才出来回话的人简直两个模样,晋帝目光沉沉看了看白惊蛰,又看看她旁边淡定自若,仿若事不关己的人,忽而哈哈大笑,“果然还是小丫头,被这点好吃的就收买了。来来来,朕的也给你。”   一时间,白惊蛰面前堆了不少点心。她不傻,看得出来皇后和淑妃都是在帮她。听到晋帝的话,故作不高兴,拿在手里的点心放了回去。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不吃了?”晋帝问。   “我可不会被点心收买。普天之下我只受皇上收买,不然我爹爹非打死我不可。”下巴微抬,不高兴还有些委屈。   旁边长孙兰夜端起酒杯浅酌,掩住嘴边淡淡的笑意。   听了这话,皇上朗声大笑,“看看看,这脾气,我看比起你爹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好了好了,吃吧,朕不说了,不说了。”   白惊蛰顺坡下驴的功夫无人能及,刚还委屈生气,这会儿又是眉开眼笑,“谢皇上恩典。”接着又大快朵颐起来,不过低下头的时候,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这一通折腾,打翻了谢启的如意算盘,可是白惊蛰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谢启比她更了解皇上的脾气,随时可能瞄到时机再次提起这事。   不过像是约定好的似的,后面再没人再没往婚事上扯过。说着说着,不知谁说到了赤云骑。   一听赤云骑,白惊蛰也来了精神,仔细听着。   赤云骑与白家军乃是大晋的两把利剑,一北一南,分庭抗礼。赤云骑主帅萧肃有“活阎王”之称,只不过白惊蛰一直未曾得见,不然定要上前讨教两招。   赤云骑也是战功赫赫,看这样子,怕是要说好久,终于将自己摘了出来,白惊蛰不由暗自松口气,心里想着,待会儿离开的时候一定要跟着修颐哥哥,免得谢启又来找她麻烦。   *   直至深夜,宴会才结束。   天不遂人愿,皇上离席的时候将修颐哥哥叫走了,吟冬跟着一起。而彦青今天晚上一直没有见到人。   没有同行的人,白惊蛰打起精神,趁着众人起身离开的时候,浑水摸鱼,避开谢启。   出了御花园后白惊蛰装作不经意回头看了眼,没见谢启跟上,稍稍松了口气。埋头跟着人群往宫门走,走过一长廊,穿过一道拱门的时候,旁边突然冒出来一人。   “蓁蓁?”   白惊蛰吓了一跳,看清眼前的人,脸色极为难看。   谢启拦住她的去路,笑得很是开心,“原来你的小名叫蓁蓁吗?蓁蓁,可真好听。”   后面来的人过来与谢启一个照面,识趣地换成另一条路出去。很快,白惊蛰便发现没人从这边走了,不过她现在离人群并不远,待会儿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的处境才是堪忧。   不想跟他耗费时间,白惊蛰态度强硬道:“六殿下有事吗?如果没事还请让开,我要回去了。”   “白姑娘对我似乎格外没有耐心,我自问并没有得罪过白姑娘吧。”   白惊蛰寒着脸。   “哦,我想起来了。白姑娘莫不是还在为上次在清平侯府的事情生气?可‘不盈一握’不是个好词吗?”语气渐渐暧昧不明。   白惊蛰后退两步,“六殿下如果是要说这些,那我就不奉陪了。”   “诶?白姑娘留步。”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不等他握紧,白惊蛰一个反手将他挣开,顺势一掌劈过去。   谢启急身退开。   “六殿下请自重。”白惊蛰将刚刚被谢启握过的手稍稍往身后掩了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手太过突然,手腕刚抽痛了下。   此地不宜久留。白惊蛰准备退回去还是跟着人群走。她一心想要怎么全身而退,全然没有注意到谢启看向她的目光先是期待而后又变成惊讶好奇。   白惊蛰一转身,冷不防就撞进一个怀抱。   熟悉的幽兰香。   “修颐哥哥?”白惊蛰心里一喜。   长孙兰夜的脸隐在阴影之中,目光往谢启身上淡淡一扫便收了回来,看着白惊蛰,温言:“我们该回家了。”   听他说回家,白惊蛰心里暖暖的,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儿,点头,“嗯。”   长孙兰夜侧身将白惊蛰几乎是护在自己身前,带着她一起离开。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谢启眼睛微眯。   真是有趣。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深藏不露的祁王殿下露出这般紧张不悦的表情呢,怎么办,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   “主子。”一阵窸窣声,一个黑影落在谢启身后,“要追吗?”   谢启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的银针,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中了他的迷魂针却安然无事的人,笑意愈深,“不必了。”说完,转过身,看着院中那黑漆漆的一片假山石,“通知万先生,姓瞿的提的要求我们答应了。只不过他取他的人命,我要白惊蛰。”   “主子,万先生之前吩咐,您靠近她不过是障眼法,若真交手可不顾死活。”   “我现在要活的,并且毫发无损。”顿了顿,“毕竟是为我大晋立下汗马功劳的人,总得留一个吧。”   “是。”   “去吧。”   黑影一闪,便只剩下谢启一人。   谢启负手望天,嘴角一勾,笑容阴鸷。   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也太可悲了。我倒要让你看看,这个大晋究竟是谁说了算!   *   到了宫门口,阿春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小姐!”拉着她上下打量,“没事吧?”   “没事。”白惊蛰大气一摆手。   阿春人傻,胆子又小,要跟她说今晚发生的事,她怕是要吓得晚上觉都不敢睡。   来的时候白惊蛰是自己坐马车来的,现在回程,宫门口人多眼杂的,为了避嫌,她还是跟长孙兰夜分开坐为好。   白惊蛰不自主地抬头看向长孙兰夜。   他对她微微一笑,“上车吧,我就在你后面。”   看着这样的他,白惊蛰忽然觉得心一下变得格外安宁,点点头上了自己的马车。   *   再次看到“卧云别苑”这四个字,白惊蛰不由眼眶泛热,不知为何,她竟恍然有一种重获新生的错觉。   这大起大伏的一夜,她总算是平安度过去了。   心里高兴,白惊蛰下了马车还没进门就开始撩开嗓门大喊:“元朗!云桑!我们回来了!”   留在别苑里的两个人也都没睡,正在前厅等着,听到白惊蛰的声音,忙起身出去。   看到从前厅里出来的两个人,白惊蛰刚进前院就兴奋地朝着他们挥了挥手,“我们回来了!”   见她生龙活虎,能蹦能跳的,元朗暗自松了口气。   而付云桑却看向她身后,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快步迎出去。   “元朗!”她已经走到面前,眼睛亮亮的,“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爹爹他们打赢了!我们可以回家啦!”   而元朗并没有白惊蛰预计之中的高兴,眼神似乎还有些落寞,浅浅笑着,“是嘛,那真的太好了。”   看出他不对劲,白惊蛰有些担心,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忽然身后传来修颐哥哥的声音。   “云桑,麻烦你帮忙看看蓁蓁手腕上的伤。”说完,修颐哥哥便带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彦青往后院去了。   伤?   白惊蛰一脸茫然,不等她反应过来,手已经被元朗抓了起来。   左手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针眼,周围有些乌青,明显是中毒的征兆。   白惊蛰乍然想起之前跟谢启动手的时候,手腕抽痛了下,“王八蛋,竟然玩阴的!”愤然。   招呼也不打一声,付云桑便将她的手拽了过去,看这症状,不禁皱眉。   她在药王谷习毒无数,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自西域传来的迷魂针,用蛇毒炼制,轻微剂量便可致人昏迷,可是……她竟一点事情也没有。   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付云桑抓起她另一只手,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大惊。   这脉象分明就是……   五毒蛊。 作者有话要说:  强迫症捉个虫~   ☆、chapter 51   见付云桑面色有异,白惊蛰问:“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付云桑猛然回过神,看了白惊蛰一眼,轻轻摇头,“没事。”说着松开她的手,见她似乎不太相信,又恢复了那冷淡的样子,“算你运气好。这毒没有发作,不然你早被人放倒了。”   一听这话,白惊蛰更气了,心里把谢启咒了千万遍。   夜已深,人也都没事。大家便各自回房休息,别苑终于安静下来。   月至中天。   一扇房门打开,付云桑走了出来,往白惊蛰的房间径直走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找白惊蛰,明明一切都再明了不过,就算是去确认也不过是多此一举。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侥幸,也许不是呢,也许不是她想得那样呢。   他手上那只玲珑花纹银坠时而像刺,扎得她很痛;时而像羽毛,撩得她心痒。她一直在想,另一只会在谁身上。他对白惊蛰实在是太特别了,所以她不是没有想过另一只在白惊蛰那里。可是她确认过很多次,她手上都没有。   即使没戴在手上并不代表没有,可是她一次一次地用极其蹩脚的借口安慰了自己。   直到今天,她发现白惊蛰身体里有五毒蛊。顷刻之间,她精心为自己编织出来的梦境摇摇欲坠。   世人苦苦寻觅的灵犀蛊贴身而养之法便是五毒蛊。   五毒蛊,蛊中之王,名为蛊实为药,极善极恶。凡中蛊者,一切活物之毒皆可自行化解,此为极善;然而此蛊却要用人心头之血为引培育,血光太盛,此为极恶。   师傅说过,五毒蛊一旦种下,便是拿自己的命跟它签了契约。若想用五毒蛊为他人解毒,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将已成熟的蛊虫引出来,用被救者的鲜血诱其进入体内,而后蛊虫开始繁育,新的蛊虫直接种在体内,便可解毒。此法也是五毒蛊的繁育之法。不过,一旦采用此法,原主便要承受万箭穿心之痛,甚是会丢掉性命,所以五毒蛊虽有解毒之奇效,仍是世间罕有。   白家无一人会蛊,整个永州城会蛊的人都寥寥无几,若论高手,唯独那位早已香消玉殒的王妃,师父曾经的同门。   由此一看,白惊蛰身体里的五毒蛊,除了是他引出过自己身体里的蛊虫给她,她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另一只灵犀或者说寻香在谁身上已经不言而喻。   思忖间,便已经到白惊蛰的屋外。   她一抬头,却见一个身穿白色锦服的身影推门进去。   脚下再也迈不动一步,心口也像是被人拉开了一个大口子,寒风直直的往里灌,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房间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付云桑低下头。   是啊,既然都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区区一只灵犀又算得上什么呢?   匆匆而来的身影只在屋外站了片刻便又悄然离去。   *   刚走出南院,付云桑不期然和另一人迎面撞上。   像是被人撞见了心里不可告人的隐秘,付云桑有些失措,却强做镇定,摆出甚是随意的样子问了句,“还不睡?”   其实她没有察觉,平时的她从不会去过问别人这种事情。   元朗缓缓转过身去,侧对着付云桑,“你不也没睡。”   努力撑起来的伪装叫人一针戳破,付云桑笑得有些苦涩,转而也看向夜空之中的月亮,“你还是这样,除了她,对谁都冷血无情。”   元朗没答话。   付云桑却没有偏执一定要他回答,站了会儿,喃喃,“你们都是,除了她。”   今天这个夜晚明明与往日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却又如此不同。这样的不同让她深埋在心里许多年的话竟有了想要想要向人倾诉的欲望,不过仅剩的那点骄傲却让她不断尝试着想要将这点欲望压下去,但是适得其反,越是压制那种想要倾诉的想法越是强烈。强烈到已经不止于想法,那些话就像是变成有形的,争前恐后地往嗓子眼挤。   被憋的脸颊微红的时候,付云桑一边叹着气一边道:“什么一见……应该是最狠毒的诅咒了吧。”中间两个字还是强行忍了回去。   这一开口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付云桑整个人已经陷进了回忆之中。   “第一次见到他,他还是世子,我是跟着我爹去祭拜王爷王妃。他身边就只有一个老管家,明明才十岁,面对双亲去世,却没有一点哭闹。周围的大人都私底下说他冷血,对自己的父母竟没有一点感情,看着觉得很可怕。可是我却觉得他只是在忍。父王去世,偌大的祁王府便落在他的肩上,怎么敢哭?”   “从那天开始,我就暗暗发誓,我要站在他身边。所以,我答应爹爹去药王谷,学医也习毒,只是为了让谁都伤不了他。我想,等我足够好的时候,他就会看到我了吧。然后就像王妃王爷那样……”   突然长久静默,半晌。   “可是我忘了情人眼里出西施,更没有什么先来后到可言。”   说完,看到旁边的人递了手帕过来,付云桑笑得甚是不屑,“你是在可怜我吗?”   元朗垂眸想了想,默不作声地又把手帕收了回去。   被他弄得有些气结,付云桑忍不住道:“我看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她应该还不知道你不会跟她回永州的事吧?如果我是她,知道一切的那天一定会怨你。明明现在在一起的时间都是偷来的,却被自己这样白白浪费,可是若是怨自己或许就活不下去了,所以还是怨你的好。”   元朗无意与她谈这个话题,转身准备离开,迈腿的瞬间幽幽道:“是吗?要是能被怨一辈子最好不过。”   闻言,付云桑微微诧异,没再接话,目送着他离开,直到那抹玄色的身影彻底融进夜色之中。   心里装着一个不可能的人大概就是像这样吧,黑落进黑里。   付云桑不由转头看向刚刚自己过来的方向。   *   因为手腕被谢启握了下,白惊蛰沐浴的时候差点搓掉一层皮,洗了许久,水都凉了才起来。   换好寝衣正要躺下,门却突然被推开,以为是阿春去而复返,白惊蛰头也没回继续往床边走,走了两步,突然发现脚步声不对,猛地回头,看清来人,立马蹲下抱成一团,脸涨得通红,“修……修颐哥哥。”   一想到自己现在就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白惊蛰现在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只是听到那脚步声朝着自己这边径直走过来,心里更慌了,一边冲身后急忙摆手,“修颐哥哥,你别过来!”说完,像只短腿鸭一样,往旁边挪挪,竭力伸出手去够搭在衣架上的衣服。   好不容易指尖够到了衣角,忽然后背上一沉。   被人从背后整个拥进怀里。   “蓁蓁……”   像是呓语般,他将头埋在她颈间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他离得太近了,温热的气息全扑在她的颈间,白惊蛰脸红得像煮熟的虾一般,手忙脚乱的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眼睛也像是被热气熏过,湿漉漉的。   “修颐哥哥……”白惊蛰想让他松开自己,稍稍一动,却被他顺势推到在地,他整个人也覆了上来,将她的乱动的双手摁在两旁。   “蓁蓁。”他的头枕着她肩上,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沉重和疲惫。   白惊蛰一愣,突然止了所有动作。想起在宫里的时候他被皇上叫走,回来之后又带着彦青去了书房,直觉不太好。   “怎么了?”白惊蛰努力收着下巴,却怎么都看不到他的脸。   他没回答,握着她右手的手慢慢滑到手腕上,慢慢摩挲着。白惊蛰觉得很痒,可见他现在这样,又不忍躲开,便轻轻攥着拳,忍着。他的指尖准确无误点在她手腕上的那个针眼的时候,白惊蛰不自主地一颤。   “还好吗,这里?”   “……嗯。”白惊蛰迟钝片刻后才回答,“云桑说毒没发作,不会有事。”   “对不起。”   “嗯?”   他将身体撑起来一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蓁蓁今天吓坏了吧?”   被他这么一问,白惊蛰不禁想起晚上在御花园里的惊心动魄,可是一抬眼,看到他微微皱着眉头,那双极好看的桃花眼里满是歉疚和担心,不禁摇摇头,“没有。”   本以为他会松口气,或者再安慰安慰她的,结果听她说完这句话,他手上一松,整个人又压到她身上,额头抵着她的肩窝,“可我吓坏了。”声音里隐隐透着一丝委屈。   闻声,白惊蛰身体一僵。   就好像一个满身铠甲的人终于愿意在你面前卸下所有,把心捧到你面前。   白惊蛰心像是被什么填满,明明涨得发疼,可是又软得一塌糊涂,只下意识地将头往他那边靠了靠,像只小猫一样用脸轻轻蹭蹭他。   可是她在这儿一本正经的安慰着,他却忽然轻声笑了出来,白惊蛰不明所以,又隐隐来气。可是当他抬头看着自己的时候,所有的气瞬间化为乌有。   他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笑容,想拿到糖的孩子,眼睛都亮亮的。   看得她直接呆愣住。   忽然,那双眼睛又靠近了一分,“蓁蓁,就这两天我让彦青先送你回永州好不好?”   他离得太近了,白惊蛰一动不敢动,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自己已经点了头。   见她答应,长孙兰夜嘴角轻弯,抬手摸摸她的头,“蓁蓁好乖。”   这熟悉的感觉一回来,白惊蛰陡然清醒,眉头一凝。   她怎么觉得自己掉进了陷阱里?      ☆、chapter 52   翌日一早,卧云别苑来了一位客人。   前厅。   萧夫人来访,长孙兰夜陪坐。   跟外甥寒暄了几句,萧夫人忽然话锋一转,转到白惊蛰身上去了,“对了,蓁蓁你怎么安排的?”   因这个称呼,长孙兰夜喝茶的动作稍微一顿,而后才道:“启平关既已大捷,我准备就这两天送她回永州。”   闻言,萧夫人点点头,“也好,这京城现在就是个是非之地,早些回去的好。”   “姨母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怎么?没事我这个当姨母的就不能过来看看你啊?”   “修颐不敢。”   萧夫人抬手笑着指了指他,而后将手上的一只玉镯取了下来推到长孙兰夜手边,“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好东西,就这个吧。”   长孙兰夜偏头看看,笑道:“姨母为何把自己的嫁妆送给修颐?”   “谁说给你的!”萧夫人嗔骂,骂完才发现自己又着了这个小子的道了,“你啊你。这个是给我外甥媳妇的,管你给谁,反正以后谁戴着这玉镯我就认谁是我外甥媳妇。”   “那要是被人偷去了怎么办?”   “没能耐,活该。”   长孙兰夜浅笑,道:“京城里的小姐都往清平侯府去了,姨母应该比修颐先见到您的外甥媳妇。”   萧夫人故作不高兴,斜眼瞪他,“你小子这是在怪你姨母多管闲事?”   “姨母是为修颐好,修颐不敢。”   萧夫人拂拂衣裙,“你这抢人都抢到皇上面前去了,你姨母还没到心盲眼瞎的地步。”表面上是在教训,但嘴角的笑意有些压不住。   从小性子就安静沉稳的人竟会为了一个人做出那样的举动,她差点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冒充的了。   “那修颐就代为收下了,谢姨母割爱。”   “唔。”萧夫人抬着下巴轻轻应了声,起身,“好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长孙兰夜起身相送。   到了门口,萧夫人不放心的又叮嘱一句,“这两天你也没什么事,也带人到处逛逛,别天天就让人陪你待着这别苑里。”   “知道了。”   “别光只嘴上应得痛快。”   “修颐今晚就带她出去,若是不放心,姨母把秀嬷嬷留下来看着也行。”   萧夫人看了看阿秀,还当真想了想,片刻之后摆手,“这京城里盯着你的眼睛几百双,不必我如此大费周章。行了,我走了,你进去吧。”   “姨母慢走。”   萧夫人转身上了马车,见他还站在那儿,又催了一遍,“进去吧。”   说话间,秀嬷嬷也坐了进来。萧夫人坐了回来,冲外面的车夫道:“走吧。”言罢,不由叹了口气。   “夫人现在可以放心了。”秀嬷嬷笑眯眯的道。   萧夫人沉默了会儿,神情欣慰,“是啊。我对他爹娘的在天之灵也算有点交代了。”   *   长孙兰夜言而有信,送走林氏,便往白惊蛰的住处去。   白惊蛰正跟元朗在院子里比划,一见长孙兰夜过来,立马规矩,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站着。   见她不像以往那般,一见到他就叫他,长孙兰夜也没多问,径直走过去,站在她面前。   两人隔得这么近,白惊蛰又不禁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顿觉压迫,硬着头皮叫人,“修颐哥哥。”   元朗看出两个人有些不对劲,尤其是蓁蓁,见到长孙兰夜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准备过去解围,却听长孙兰夜开口问了一句——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此话一出,她的脸莫名一红,抬眼看了长孙兰夜一眼,低下头半晌才轻轻应了声,“嗯。”   气氛顿时有些暧昧不清,元朗眼帘低垂,收回了刚迈出去一步的脚,转身看向别处。   事实上是白惊蛰昨天晚上都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等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今天早上。   “来之前你不是说想去看看京城的蓬莱阁吗?今日难得有空,带你出去逛逛。”   闻言,白惊蛰先是一喜,不过一想到要跟修颐哥哥单独相处,又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眼角瞄到站在一旁的元朗,风一阵地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那叫上元朗和云桑一起吧,人多热闹。”   长孙兰夜未多置一言,点头答应,“好。”   *   马车里,白惊蛰和付云桑坐一边,长孙兰夜和元朗坐在对面,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付云桑魂不守舍,白惊蛰和元朗心事重重,唯一一个没事人,正闭目养神。   这样的氛围一直维持到蓬莱阁。   等下了马车,被小厮领着往那宛如幻境的楼阁里走,白惊蛰渐渐将刚刚萦绕在心头的烦心事抛在一边,满目惊奇四处打量。   白惊蛰这下才确认以前听见到那些传言是真的,永州的蓬莱阁真的是照着这个蓬莱阁建的,这个蓬莱阁更大更富丽堂皇,也无怪永州的叫“小蓬莱”。   担心她会不小心撞到人,长孙兰夜便与她并肩走着。付云桑和元朗跟在后面。   几个人往楼上走的时候。有人认出了白惊蛰和长孙兰夜,等他们一走过去,就开始交头接耳。   “那是祁王?”   “嗯,他旁边那个就是白惊蛰。”   “听说昨晚御花园差点出大事?”   “可不是吗?”   “快给说说。”   “昨天啊,这六殿下本想趁着皇上高兴求个旨意,虽然后面没有说出来,但大家都猜测就是想求皇上为他跟这个白家小姐指个婚。这话都到嘴边了,结果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白惊蛰感觉到不少人都在看他们,不愿像个耍宝的猴子一般被人这么看着,便加快了脚步,并没有注意到原本跟在后面的两个人已经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了?”旁边的人急急追问。   “这祁王殿下直接把白家小姐叫到自己身边坐着。要知道皇上之前已经应了六殿下的,他说心仪哪家的小姐便给他做主。这祁王殿下不就摆明跟六殿下抢人吗?不过就算这样,还是安然无事,还能来这蓬莱阁消遣,不得不叫人佩服啊。”   “要说我那个白家小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嘛,无非就是仗着自己有个战功赫赫的爹。”   这话引得旁边一人笑,“我看你这就叫做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这些话,白惊蛰和长孙兰夜没听到,不过元朗和付云桑听得分明。   元朗忽然转身往外走,“你先上去吧。”   付云桑叫来一个小厮,让他上去传个话,自己也跟着元朗出去了。   不等元朗开口问,付云桑就先开口道:“再待下去我会被闷得喘不过气的,借你的光,在这街上溜达溜达,你该不会撵我吧?”   元朗看看她,片刻后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淡淡道:“随你。”   *   白惊蛰进了二楼的一间雅间,才发现元朗和云桑没有跟进来,以为他们是跟丢了,正要出去找,却跟进来传话的小厮迎面撞上。   听说元朗和云桑觉得这里人太多,有些闷,出去透气去了。   元朗和云桑的性子都有些冷,是以白惊蛰听完也未多想。   只不过,他两一走,就只剩下她和……   白惊蛰不由看向那已经坐下喝茶的人。   “怎么了?”被她一直盯着,长孙兰夜不禁问。   白惊蛰急忙收回视线,“元朗和云桑先不上来了。”   他已经听到了,“嗯。”   见她站着不动,长孙兰夜问:“不过来坐吗?”   白惊蛰稍一迟疑,还是走过去坐下,默默喝茶。   她不说话,对面的人也不多问。一时间,两人其间无话。   一盏茶喝得快要见底,白惊蛰轻声开口问:“昨天……修颐哥哥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她记得很清楚,他当时说的是让彦青送她回永州。   听她提起这个,长孙兰夜嘴角不自主上扬,放下茶盏,“我还以为你又忘了。”   又?   白惊蛰连忙开始努力回想,可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有类似的情况,毕竟别说半夜来找她了,以前就连她的房间他都只是在外室待过。   看她邹着眉头苦思冥想的样子,长孙兰夜轻轻叹气。   他一叹气,白惊蛰心口又紧一分,实在想不起来,不期然想起昨天他绕着弯子给自己挖的陷阱,不禁狐疑他是不是又在虚张声势。   白惊蛰鼓起勇气问:“在哪儿?什么时候?”   “茔山,春水祭。”他几乎没有思考,张口就答,实在不像是在撒谎。   于是白惊蛰开始绞尽脑汁回想那天发生了什么,并没想起什么特别的事情,正要开口辩驳的时候,突然一个画面冒了出来。   有草地,有萤火虫,还有落在一人脸上的桃花。   白惊蛰突然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差点弄翻了茶盏。   那不是梦吗?   看她这样子,应该是想起来,长孙兰夜气定神闲地坐着。   白惊蛰不由看看他,一想到自己对这样温柔美好的修颐哥哥做出过那种事,脸都要烧起来了,下意识拒绝承认,不敢再面对他,起身走到窗边,吹吹风,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修颐哥哥突然变得好奇怪,昨天奇怪,今天也奇怪。   雅间临湖,这个高度看出去,湖面上的画舫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前一刻还因为长孙兰夜羞恼不已的白惊蛰,此刻目光被一艘画舫吸引了全部目光。   那画舫有不少艺伎,有一人被勒令头上顶一个苹果坐在椅子上,对面一个男子手拿飞镖跃跃欲试。   白惊蛰不禁皱眉。   再定睛看去,那男子身后还坐了不少人。更令白惊蛰惊讶的是,有三四个人她昨天在皇上的生辰宴上才见过,眉头皱得更紧。   那拿着飞镖的男子假装投镖,对面那坐着的女子吓得脸都白了,等发现他并没有出手的时候又十分勉强笑出来。   但那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就这样反反复复的试了好几次,那女子明显吓得不轻,都快坐不稳了。等男子再试的时候,身形一晃,头上的苹果滚落在地。   见状,女子“扑通”一声跪下,“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白惊蛰的手暗自攥成拳头。   而后,原本坐着的一个“熟人”站了起来,走过那女子面前,笑容满面对她动手动脚,甚是亲昵,最后干脆将女子打横抱起,周围一片叫好声,那女子脸上也流露出笑容。   白惊蛰正要松口气,只见那人抱着女子走到船边,叫好声越来越大,他便抱得越来越高。   突然,手一松,便将那女子从两层楼高的画舫上扔了下去。   那女子不会水,一直叫救命,但画舫的人却置若罔闻,哈哈大笑。   白惊蛰怒火中烧,忍无可忍,就要出手之际,眼睛突然叫人蒙住,继而被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他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冷。   “已经烂掉的肉还是直接用刀剜掉吧。别脏了你的手。”   白惊蛰身体一僵。      ☆、chapter 53   因为那画舫上的事,白惊蛰和长孙兰夜早早的就打道回府了。   “进去吧。”长孙兰夜将白惊蛰送到房门外。   白惊蛰沉寂了一路,听到他的声音,愣愣点头,“嗯。”转身进屋。   “蓁蓁。”   “嗯?”白惊蛰回头看他。   长孙兰夜冲她微微一笑,“好好休息。”   看出他的担心和歉意,白惊蛰露出一抹笑,点头,“嗯。”   看着她进去之后,长孙兰夜才转身离开,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下,一回头便见她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怎么了?”   “修颐哥哥,我想后日便启程回永州。”   白惊蛰不傻,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串一串,虽然不说万分确定,但她也能隐隐猜到他此次进京的真正目的。而她,明显已经被谢启盯上,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而且现在是她在明对方在暗,继续留在这里,很有可能成为修颐哥哥的绊脚石。   而这是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和容忍的。   长孙兰夜沉吟片刻,答应,“嗯,好。”   见他答应,白惊蛰会心一笑,又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道:“而且爹爹应该也快回永州了,路上走快点,说不定我还能去迎接他们。”   听完,长孙兰夜久久没有应答,径直走回到她面前。   不等白惊蛰猜出他的意图,人已经被他伸手拥进怀里。   因这突然的亲近,白惊蛰眼睛不由瞪大,僵住一动不敢动。   “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知道,她猜到了。   还是被看穿了,白惊蛰眼神有一瞬的黯淡,不过转眼消失不见,抬手一巴掌拍在长孙兰夜的后背上,“客气了!”这豪爽劲就差来一句“哥俩好”了。   显然长孙兰夜也被这一巴掌拍傻了,松开她,笑得无奈,还止不住叹气。   不喜欢他像是认命般叹气,白惊蛰皱鼻,“年纪轻轻,不要叹气,会老得快的。”   长孙兰夜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语焉不详,也不知道是说什么没办法。   白惊蛰没细问,笑笑,“那我进去了。修颐哥哥也回去早点休息。”   “嗯,等你进去我就走。”   “放心吧,难不成我还在自己房门口被拐了不成,你先走吧。”   长孙兰夜哑然失笑,实在忍不住,抬手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这里,是铁打的吗?”   “嗯?”白惊蛰抬手捂着额头,其实他力道收着,并不疼。   “铁打的也该开窍了。”   说完,摇着头走了,留下白惊蛰又开始苦思冥想。   开窍?   这几天事情太多,白惊蛰脑子直愣愣地就想是不是她又漏了什么很关键的东西?   于是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又默默将这些事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实在想不出来最后干脆自暴自弃。   算了,不想了。她本就不擅长朝堂之事,战场才是她的地盘,还是回家守好自己的地盘吧。   这么一想,白惊蛰心情轻松许多,昨天晚上没睡好,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白惊蛰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吩咐阿春收拾东西。   他们要回家了。   一听说要回家,阿春惊喜得不得了,伺候完白惊蛰洗漱,就开始忙活起来。   白惊蛰把收拾行李的活吩咐给阿春之后,就找元朗了。第一是跟他说声要回去的事情,第二是准备让他陪自己上街上逛逛,买点东西。毕竟他们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应该给大家买点东西带回去才是。   出了自己的小院子,就看到对面长廊下,元朗也正往她这边走。   “元朗!”竟然这般凑巧,白惊蛰喊了他一声,等他看向这边还开心的朝他挥挥手。   白惊蛰快步迎上去,还隔着一段距离就开始说话,“我正想过去找你呢。”到了他面前,站定,“吟冬跟你说了吗?我们就启程回永州了。”   “嗯。”   “那你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要不,我们两先去街上给爹爹他们买点东西,回来再收拾?”   元朗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   看出他情绪低沉,白惊蛰敛了笑,不禁问:“元朗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听完她这句话后,元朗才缓缓抬起头,面色犹豫,“我……”   “嗯?”从未见过他这般,白惊蛰直觉不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果然。白惊蛰定了定心神,前后左右看看,没有人,压低声音,“好,你说。”   “我可能……”   “蓁蓁!”彦青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元朗的话。   白惊蛰闻声转头,见彦青快步从前院那边过来,“宫里来人了,殿下让我们都过去。”   宫里?   闻言,白惊蛰心下几个念头匆匆转过,下意识准备跟着彦青去前院,又猛地想起元朗刚刚的事情还没有说,急急止步,“元朗?”   元朗看了她一眼,“先去前院。”   白惊蛰直勾勾地盯了他一会儿,未发现什么异常,才点头,“好。”   *   白惊蛰和元朗到的时候,长孙兰夜和付云桑已经等在那里了。   白惊蛰一转头,便看见一个身着蓝色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看了一圈,见人都到齐了,才清清嗓子道:“皇上口谕,听闻少将军喜欢热闹,特许三日后的围猎,祁王殿下带着少将军一起去。算是入京一趟不虚此行,尽兴而归。”   此话一出,前厅的人面色各异,却独独没有高兴。   如此大的恩赐,别人盼都盼不来,可是白惊蛰却一点高兴不起来。皇上明明前两日才说她随时可以离京,现在又突然让她跟着修颐哥哥一起去参加围猎。脑子里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理起。   见她站着一直没动,小太监低声提醒一句,“少将军快谢恩吧。”   被这声音一下拉回神,白惊蛰连忙叩首谢恩,“臣女谢皇上恩典。”其他人纷纷跪下。   办完差,小太监连忙虚扶一把,“祁王殿下、少将军快请起吧。”   待一众人都起身之后,小太监在白惊蛰面前小声道:“少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白惊蛰看了眼长孙兰夜,点头,“公公请。”   两人出了前厅。白惊蛰跟着小太监走到一旁,然后见他从袖里摸出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少将军,这是六殿下托小的给您的。”   白惊蛰脸色微变。   竟让传旨的公公给她带东西,这个谢启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劳烦公公原物送回吧。”说完就要走。   “诶?少将军留步。”小太监快步绕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面色有些焦急,“还请少将军大发慈悲,别为难小的。小的今日要是把这玉佩原封不动送回去,六殿下非剥了小的皮不可!少将军若是不喜欢,改明叫人送回六殿下府中也可,或者三日后的围猎六殿下也会去,您那时候再还也行。您就大发慈悲,饶了小的这条小命吧。”说着便把玉佩硬塞到她手里,不等她反应,匆匆忙忙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白惊蛰哪是这些宫里的人精的对手,明明千万个不愿意,这烫手山芋还是落到了自己手里。   “哎~”白惊蛰叹气,拿着玉佩进了前厅,修颐哥哥他们都在,明显是在等她。   她往里走的时候,长孙兰夜的目光落在她手里那块玉佩上,嘴角在笑,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倒是舍得。”   看清那块玉佩,彦青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在座的除了长孙兰夜和彦青认得这玉佩,其他人都没见过,是以都是一头雾水。   “口谕没有说不许你带人一起去。三日后的围猎我也去。”元朗开口。   坐在对面的付云桑蓦然抬头看他。   “不行。”白惊蛰毫不犹豫的拒绝。   上次生辰宴,她已经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她好歹还是有白家军在,除非欺君罔上,皇上总不会要她小命,但是元朗不同,而且他从来没有去过这种场合,她不能让他去冒这个险。   “为什么?”   “太危险了。”   元朗突然沉默,片刻之后,轻笑一声,弄得白惊蛰一脸错愕。   “又在可怜我吗?”元朗抬头,眼里满是自嘲的笑意。   被他的神情弄得心里一刺,白惊蛰问:“什么意思?”   元朗起身,步步逼近,“难道不是吗?是觉得我无权无势很可怜?还是无父无母很可怜?可怜到要像一个懦夫一直躲在你身后苟延残喘?”   白惊蛰脑子突然一片空白,每个字都像刀一样往她身上扎,血气直冲脑门,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却还是梗着脖子道:“对!就是……又怎样?”那句“可怜你”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听她亲口承认,元朗唇边嘲讽的笑意更甚,不过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刺骨的寒意,拔剑指向她,“那好,跟我比一场。”   见两人要来真的,旁边的人除了长孙兰夜都急了。却还来不及劝一句,就听到白惊蛰说:“好!比就比!”   话音未落,两个人就往外走。   “白惊蛰!”付云桑出声想要劝阻,可是对方置若罔闻。   “殿下?”彦青和吟冬齐齐看向长孙兰夜,后者只是看了眼那两抹背影,“让他们比吧。”   见殿下不管,吟冬急忙跟了出去。现在外面已经是虎视眈眈,他们自己怎么能先打起来。   *   两人摆开阵势。白惊蛰却扔了自己的剑,“有本事就赤手空拳的比一场。”   元朗二话不说也将剑扔到一旁。   他刚一回神,白惊蛰就朝他冲了过来。   白惊蛰和元朗从小一起练武,她的弱点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为了求胜,他几乎招招在她的死穴上。   被最熟悉的人用最厉害的招式压着打,白惊蛰只觉得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眼眶也像是火在烧。越打越难受,白惊蛰突然放弃所有招式,像小孩打架一般,缠着他乱挥拳。   而这样任性的结果就是不到两招便被元朗放倒在地,他的胳膊格在她的颈间。   她知道只要他再用点力,她就一命呜呼了,顷刻间委屈铺天盖地而来,一个没忍住,眼泪滚了出来,脖子里上的力道一下松开。   白惊蛰只觉得丢人,忙抬手将胳膊压在眼睛上。   “你输了。”一个冷冷的声音砸下来,而后有人起身离开。      ☆、chapter 54   见白惊蛰一直躺在地上没起来,吟冬不免担心,想过去扶她起来,却被拦住。   “让她自己待会儿吧。”长孙兰夜轻声道。   “殿下?”   “都下去吧。”   吟冬又往白惊蛰那边看了眼,最后还是应了声,“是。”见长孙兰夜带着彦青离开之后,自己也跟着离开了。   唯有付云桑站着没动。她的目光落在白惊蛰身上,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抬腿走过去。   付云桑在白惊蛰身旁站定,直愣愣站着,只是动了动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喂?起来了。”   白惊蛰不为所动,脸朝着另一边别了别。   “跟你说话呢。”   她都拒绝得如此明显了,为什么还要来惹她?   白惊蛰心烦不已,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付云桑躺着,手屈起来,手掌捂着耳朵,胳膊挡着自己的脸。   知道付云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所以白惊蛰捂着耳朵的手还是漏了点缝,毕竟现在这个院子里就她们两个人,以免自己毫无准备糟了别人的“迫害”。   这回付云桑终于安静了,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白惊蛰心下生疑,正想着怎么不动声色的回头瞄一眼的时候,惊天动地的,自己的屁股叫人踩了一脚。   “你干什么!?”白惊蛰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七窍生烟。   然而,始作俑者毫无愧疚之心,神色坦然,“叫你起来。”   她这态度,对白惊蛰无疑是火上浇油。   “我想起来就起来,想躺着就躺着,关你什么事!我是吃你家米了还是喝你家水了!”   “没有。”   “那你……”   “只是碍眼。”   白惊蛰:“……”   虽然被气快要背过气去,但是又不能拿她怎么样,白惊蛰就在心里把她想象成一个蒜头,“梆梆”几下拍碎,再剁吧剁吧扔油锅里炸个透。   付云桑突然不再说话,看着她,欲言又止。   白惊蛰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是觉得自己输了元朗心里不好受想要安慰她,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默了片刻,哈哈干笑两声,像个没事人一样摆摆手,“胜负乃兵家常事,放心吧,我不会为了这点事情就一蹶不振的。”   说着不由想起自己刚刚赖在地上一直不起来,不等付云桑说,自己就解释道:“我刚刚那是打累了,躺地上歇会儿。果然是好久没有跟人练过了。”说着还像模像样的活动活动肩膀。   她这一番好心,结果却招来付云桑一脸生气加嫌弃,“什么都不懂的白痴。”   一下,白惊蛰跳脚了,“你骂谁白痴呢?”   “我骂白痴白痴。”   “你才是白痴!”   这个世间有比被白痴骂是白痴更让人火大的事情吗?   “呵~”付云桑冷笑一声,“我至少比你懂的多。”   “你懂什么?”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那我会带兵打仗!”   “我会医术!”   “我还会编红绳!”   两个人几乎是额头抵着额头,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半分。   吟冬站在院角,低头看看手里本来准备用来哄人的点心,会心一笑。   “似乎是我们担心过头了。”身后的彦青开口道。   吟冬看向那争论不下的两人,点点头,“付姑娘每次碰到蓁蓁小姐好像就变了一个人一样。”   “嗯。”   “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朗少爷那边?”吟冬问。   “不必了,殿下已经过去了。”   *   湖心亭。   元朗眼前全是她红着眼强忍眼泪的样子,每回想一遍,刚刚压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就不由自主抖得愈发厉害,一遍一遍尝试用力握紧试图止住,却是收效甚微。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元朗很快便辨出是谁,默默将那只不听使唤的手往身前藏了藏,没回头也没说话就这样站着等着他走近。   长孙兰夜走到他身旁站定,注视着远方,半晌悠悠开口,“三日后的围猎,我请你跟我们一起去。”口吻平静,却让人感觉像是在托付一件很重要的事。   说实话,这种叫人挑不出一点差错的人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元朗冷声:“我不需要你给我台阶下。”   闻言,长孙兰夜只是浅浅一笑,并没有顺着他的话答,而是说起了白惊蛰刚刚收到的那块玉佩,“那块玉佩是谢启行冠礼那年,皇上亲赐,价值连城。贵重如此,却让一个小太监偷偷摸摸的就送了,你猜是为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元朗也警觉起来,“你想说什么?”   长孙兰夜并不着急回答,一拂衣袖闲闲坐下,“谢启知道,大张旗鼓的送进来的东西都会被我拦下来,虽然这别苑上下都知道,但唯独蓁蓁、云桑还有你,不知道。”   也就是说谢启这一番周折,是为了让他们三个中的某个人,或者是三个人都知道他对白惊蛰的企图。   元朗猜出长孙兰夜没有说完的话,心里不免一惊。   长孙兰夜继续道:“蓁蓁是饵,诱的是你这条大鱼。现在这旨意下来,也就意味着皇上已经默许。”   那双面具下的眼阴云密布。   看来他那位叔叔已经迫不及待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长孙兰夜只是浅笑,“倒是坦然。”   元朗没答话。在有些人眼里,蓁蓁是饵,他是大鱼。而在长孙兰夜眼里,绝对不能出任何差池的大鱼是蓁蓁,其他人,是饵是替死鬼对他来说,无所谓。   而他,刚才问出那句“为什么”其实就代表着心里已经接受了长孙兰夜的提议。   “祁王这无一是棋,无一不是棋的境界,元朗早就领教了。不过,若是你有天拿她当棋,我一定会把她从你身边带走。”说到最后一句,元朗转头直直盯着长孙兰夜。   长孙兰夜笑容不减,“那你也要那个能耐。”   “要改变她认定的事情,我或许的确没有那个能耐。但她的去留从来都不是任何人能摆布的。”   长孙兰夜起身,“她的去留她自己能决定。你的去留呢,你能决定吗?”   话里有话,目光在元朗身上一扫而过。   元朗猛地一怔,哑然失语。   “你棋也下得不错,但愿我们永远不会出现在同一个棋局里。”长孙兰夜浅笑着道,而后转身,“这次围猎,我没办法时刻守着她,所以她就交给你了。”言罢,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迈步离开。   “你就不怕我倒戈相向?也许比起我,大晋祁王的命在他们眼里更值钱。”元朗转头冲着长孙兰夜的背影道。   对方却只是笑笑,“你会吗?”   元朗陡然语塞,看他胸有成竹地离开,双手紧握成拳。   *   “蓁蓁?”   白惊蛰跟付云桑刚到自己的营帐安顿好,就听到帐外传来谢启的声音,她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不由瞄了眼旁边的付云桑,想让她出去帮自己打个掩护的念头一闪而过,不过转瞬又被自己否定。   谢启可是对云桑存过邪念的人,让她出去,不就是把肉送到狼嘴边吗?   白惊蛰不情不愿地起来,却被付云桑突然扔过来的一个白眼吓了回去。   “干什么?”白惊蛰不满抗议。   “躺好,我去。”   “不行。”白惊蛰拉住她。   付云桑神情淡淡地挣开她,“麻烦,把能吃当成骄傲的人还是少管点事吧。毕竟,只是能吃而已。”   一提起这个,白惊蛰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这绝对就是叫一失足成千古恨。那天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一着急就说自己能吃,结果被付云桑从脚指头到头发丝狠狠嘲笑了一遍。   “我那是太着急了。”   “哦。我倒觉得也是事实。”付云桑幽幽应了句,而后转身往营帐外走。   白惊蛰气不过,对着她的背影又是蹬腿又是挥拳的,不过她一出去又竖起耳朵注意这外面的动静,准备随时冲出去。   外面两人的说话声传进来。   “云桑见过六殿下。”   “付姑娘。蓁蓁呢?”   “她昨晚有些受凉,身体不适,刚歇下了。”   “可有大碍?要不要让御医过来看看。”   “劳六殿下挂心。刚刚已经喂她吃过药,睡一觉便会好。”   “是我唐突了。付姑娘是付先生之女,又师承百草先生,医术自然不必担心。那让她好好休息吧,明日猎场上我再找她切磋一番。”   “六殿下慢走。”   付云桑一回营帐,就看到白惊蛰耷拉着一张脸,不由道:“被人盯上,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算是安慰。   白惊蛰煞是认同地点点头,“我之前花了三天都没想通皇上为何要我来围猎。结果在来的路上我想通了。”   “为什么?”付云桑好奇。   “我不知道为什么啊。”   “……那你是想通什么了?”   “我觉得既然想不明白就既来之则安之吧,见机行事。”   对于这说了跟没说一般的答案,付云桑面无表情,默默低头理了理自己的床铺。      ☆、chapter 55   每年围猎都十分隆重,王公大臣几乎是悉数到场。本来白惊蛰还抱着一点心思,想见见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四殿下谢琛,结果这次围猎他也没有露面。   没了这唯一的念想,白惊蛰就专心对付谢启。   围猎的第一天,出发之前大家都聚集在营地前。   谢启是皇子自然是跟在皇上身边,为了不让想起自己这号人物的存在,白惊蛰就拉着元朗尽量往后躲。   待皇上号令一下,角鼓声起,众人策马奔驰。   白惊蛰盯着谢启去的方向,拉着元朗往另一边走。   往这个方向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进了树林,白惊蛰不由放松下来,也无心狩猎,悠闲地骑着马在林子走。   白惊蛰这一闲下来,又开始琢磨起那些叫人烦心的事来,想着想着,下意识开口,“这京城里的人心眼太多了,狩猎狩猎,也不知道猎的是豺狼虎豹,还是人。”   虽然几天前两个人才动过手,不过白惊蛰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元朗置气,没两天就和好了。   “不知道。”元朗跟在她身后。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窜出一只野兔,白惊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只长箭追上,一命呜呼。   这箭法不错,白惊蛰顺着箭过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待看清来人之后,她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心里直叹气。   没想到这么快就十五了。   “蓁蓁,好巧。”谢启拎着弓,打马往白惊蛰这边来。   每次听谢启叫她蓁蓁,白惊蛰总是会忍不住直冒鸡皮疙瘩,就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似的,背脊发凉。   白惊蛰没有应,也没动。   这大白天,她也不能编个谎说认错人了就溜之大吉。围猎还是规矩点,免得到时候皇上又找出个什么借口不让她回永州。   她这边心里嘀咕着,那边谢启已经到了面前。   “昨天我去找你,付姑娘说你路上颠簸,身体有些不适,今日好些了吗?”谢启问。   “谢六殿下关心,已经没事了。”   “刚刚还在找你,结果没有看到你,却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还真是缘分。”   明明走得是两个不同的方向,要是缘分,她白惊蛰名字倒过来写。   白惊蛰只是笑笑,不说话,故意不接他的话。   “刚好现在碰见你,有件事一直想问你。那块玉佩不喜欢吗?听传旨的人说你收了,我还高兴许久,却没想到你第二天就将玉佩退还给我,我也算是大喜大悲了。”   “六殿下言重,我只是无功不受禄。”   “怎么你每次都用这个理由来打发我。若是祁王送你东西,你也会这样说?”   白惊蛰避而不答,反问:“我看六殿下不是来问我为何退还那块玉佩,而是来套我话来了吧。”   谢启一脸惊吓的表情,“好好好,我不问,不问便是。自那日父皇生辰宴之后,好不容易才见面,我不说了。”   这样暧昧不清的话语,听得白惊蛰和元朗齐齐不高兴。   谢启却视而不见,轻轻打马又往白惊蛰这边走了一点,靠近之后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不过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只是为白将军想想,蓁蓁还是离祁王远些比较好。”   “什么意思?”   “蓁蓁难道不知道这次启平关一战父皇为何要亲任督军吗?”说到这儿,谢启退开些,不再是刚刚那副笑意盈盈、平易近人的样子,变成了白惊蛰更为熟悉的谢启,话里有话,笑里藏刀。   白惊蛰对谢启知之甚少,不敢轻举妄动,听他这么说,顺势装出一副惊恐不已的表情,“皇上是君,白家军是臣。臣子如何敢去揣度圣意?六殿下何故害我?”   前一刻还敢反问他的人,突然如此,谢启又不傻,一眼便知道她在演戏,明显她也没有刻意掩饰这一点,只是为了让他无法轻易找出她的错处。   果然有趣。   谢启顺势,眼里满是自责,“是我莽撞了,竟把你吓成这样。向来都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所以反而好听的话,或者自以为亲近的人说不定就会给你带来无穷祸患。”   说得这样直白了,白惊蛰要是再听不出来什么意思那她就真的是白痴了。无非就是在说她与修颐哥哥走得太近,只会让皇上更忌讳白家军。不过这句话从他谢启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他跟修颐哥哥,皇上指不定更忌惮谁呢。   “多谢六殿下冒着惹来无穷祸患的风险过来提醒惊蛰,惊蛰感激不尽。今天出来到现在,还一无所获,那就先失陪了。”白惊蛰一勒马缰,准备离开。   “且慢。”谢启抬手将她拦下,笑笑,“这山中野物不少,只不过你第一次来不太熟,还是我带你一起吧。上次在清平侯府没有尽兴,今日一定要尽兴而归。”   看他这样子是打定主意缠着自己,白惊蛰强压住心里的厌恶,脑子飞快转着想着对策。   见她不答话,谢启又催促了一句,“那我们走吧。”   “六殿下。”忽一个熟悉的声音插进来。   一听这声音,白惊蛰七魂六魄一下通通归了位,满脸感动地看向忽然出现的人。   长孙兰夜带着彦青出现在树林里。   谢启也转头看去,“祁王,好巧,竟也在此处碰到了,看来这边的猎物着实不错。”   长孙兰夜看了看跟在谢启后面的随从,手里只有一只野兔,浅笑,“一只野兔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的东西。”   完全不给台阶下,谢启脸色微僵。   长孙兰夜却神色自若的继续道:“我是特意过来寻六殿下的,不过这一路过来,也的确没有看到有什么猎物。”   “祁王找我?”   “六殿下箭法超群,想借此机会见识一下。”   谢启看看白惊蛰,“实在不巧,我刚刚跟蓁蓁约好一起。不如明天如何?”   不知怎么的,白惊蛰莫名感觉修颐哥哥有些不高兴。   知道修颐哥哥的目的,白惊蛰帮腔,看着谢启,“可是我箭法实在平平。这猎场上这么多人,输了丢脸便丢到到整个大晋去了,六殿下何苦非要我去丢这个人呢?”   听完,谢启不由笑出来,“好好,我是真心想跟蓁蓁切磋,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了。祁王,还是我们一起吧。”   长孙兰夜微微颔首,“六殿下请。”   谢启策马过去,都要走了,还不忘回头跟白惊蛰道:“蓁蓁可别偷懒啊,空手而归可比输给我还要丢人得多。”   白惊蛰皮笑肉不笑扯扯嘴角。   等谢启跟着修颐哥哥离开之后,白惊蛰不由松口气,转身去找元朗,“走吧,我们也去捞点东西回去。”   两人往另一边走去。   *   两支长箭几乎是同时破空而出,突然,一支撞上另一支,稳稳射中一只花鹿,花鹿中箭倒地,另一支一歪射进草丛之中。   “我射中了!”抢过了元朗,白惊蛰兴奋不已,连忙翻身下马,小跑过去捡自己的猎物。   虽然刚才被谢启缠住让她好一阵烦心,不过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竟让她射中了花鹿。   白惊蛰弯腰,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花鹿,“嗖”一声,一股凛冽杀气从右边射出来。   “小心!”身后元朗急声。   白惊蛰一个转身,险险躲过,还不等她缓过神,无数的箭便铺天盖地的射向她跟元朗。   “元朗!”她的纯阳剑挂在马背上,白惊蛰赤手空拳只能靠变换身形躲避。   “接着。”元朗拔剑,点马背而起,出手挡箭的瞬间将她的纯阳剑扔了过去。   白惊蛰抓准时机,飞身一跃,凌空拔剑,一招鹤唳九天让箭雨缓了下来,借机和元朗退到一起。   两人背对背站着。   几乎是同时箭雨消失的瞬间,林间有黑影窜动,粗粗一数,至少有三四十人,顷刻之间便将她跟元朗围在中间。   “这是要杀人灭口啊。”白惊蛰握紧了纯阳剑,眼里一片寒冷,十分谨慎的用眼角余光瞄了自己的马。   今天出发之前,吟冬给她带了个信号弹,说她对这猎场不熟悉,万一迷路用得上。   白惊蛰突然觉得吟冬简直是神了。   目测一下自己跟马的距离,大约十步开外,面对这么多人,想要靠过去怕要费些功夫。   “待会儿找到机会你先出去找人。”就在白惊蛰想着要怎么过去的时候,身后传来元朗低低的声音。   知道他估计也看出来这次的对手比较棘手,白惊蛰冷笑,“临阵脱逃不是白惊蛰能干出来的事,何况是跟你。”   她们两个人对付就已经足够吃力,要是留他一个人,她不就是让他去送死。   “你留在这里干什么?白白送死?”   “这个时候可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老规矩,一人一半。”   话音未落,元朗就感觉背后一空,所有的黑衣人都冲了过来。元朗手腕一转,提剑迎上,“不走就事后算账。”   “出走再说吧。”   两边的人交上手,慢慢的,白惊蛰发现对付自己的人少了些,大部分黑衣人都集中在元朗那边。   难得的好机会!   白惊蛰视线在周围一扫,马现在离他们离得更远,心里微惊,不知不觉他们竟被逼着往树林更深处退了这么远。   白惊蛰突然攻势更猛,抓住一个对方招架不住躲闪的空隙,朝自己的马飞身而去。   发现白惊蛰正在往林子外退的时候,元朗心里不由松了口气,下一瞬却意外发现有十来人直接追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元朗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也许这些人不只是冲着他来的,他们的目标还有……   她。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意图,身后一群人跟了过来,白惊蛰一咬牙,加快速度。   眼看那装着信号弹的袋子近在眼前,突然刺骨剑气从侧后方而来,白惊蛰灵敏转身,一把抓住袋子躲开。   脚落地的一瞬,白惊蛰突然觉得这群人并没有杀自己的意思,刚刚那一剑,若是想要她的命,她根本无法全然躲开,而元朗那边却是招招致命。   两拨人?   顾不上过多思考,白惊蛰飞快解开袋子拿出信号弹,一拔线,没有任何反应。   哑弹?!   白惊蛰也跟着哑了,一抬眼,见元朗那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正好心中的火气不知冲谁发,提剑,大喝一声只往元朗那边杀去。   元朗一边注意着白惊蛰那边,一边双手持剑有些吃力的接住一人凌空劈下的一剑,一心二用,全然没有发现一支冷箭直冲他后心而来。   “元朗,小心!”白惊蛰大惊,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一如那年在将军府,她替他挡下爹爹的剑一般。   元朗挡开上面那人的剑,一回头便见到长箭从她手臂拉过,鲜血汩汩而出。   “蓁蓁!”   本不是大伤,可是白惊蛰突然动不了了,手脚僵直,“毒……”挣扎着说出一个字,而后剑落人倒。   元朗一把揽住她,又一支冷箭飞出,直冲他面门而来,脸稍微一侧,箭将他脸上的面具带落。   元朗将白惊蛰放下,起身,一抬头,头发凌乱,眼睛是嗜血的红,看着周围的人,“今天,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手挽剑花,没等众人看清他的招式身法,人突然消失,然后陆续有黑衣人陆续倒下。   白惊蛰看着那元朗使出来的诡异剑法,在彻底昏迷过去的前一瞬,脑子里冒出来三个字。   天一诀。      ☆、chapter 56   白惊蛰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想要醒来,却发现睁不开眼睛,手脚又麻又僵,这样的感觉让她想起自己和元朗在林子里遇袭的事情。   元朗!   奋力想要睁眼,好不容易睁开一点点,隐隐约约看到身旁有人,视线有些模糊,只觉得身影很熟悉,“元朗……”   发出声音之后,她的意识又清醒点,只听到有人轻声叹气,然后一个极好听的声音响起,“醒了?”   “修颐哥哥。”白惊蛰用力眨着眼睛,想要看清他。   温热的手落在额头上,“感觉怎么样?”他声音很温柔,停留一会儿手往下,捂住她的眼睛,热热的,很舒服。   “再睡一会儿吧。”   知道他在身边,白惊蛰忽然觉得很安心,偏过头,往他那边靠了靠,问了一句,“修颐哥哥,元朗呢?他怎么样?”   “先睡吧。”   白惊蛰觉得实在难受得厉害,轻轻应了声,又沉沉睡去。   *   等白惊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   白惊蛰醒来之后发现身上那种又僵又麻的感觉已经消失,环视一圈,是在她和云桑住的营帐里,只有云桑和吟冬在,两人背对着她这边在小声说话。   “吟冬……”白惊蛰叫了一声,坐起来。   “蓁蓁小姐。”吟冬惊喜。   吟冬忙快步走过去,付云桑也跟上。   “手伸出来我看看。”付云桑还是那副冷冷的语调。   白惊蛰叹气,抬手,“我现在可是又受伤又中毒的,你就不能态度好点吗?”   付云桑号上她的脉,“态度好能解毒治病吗?”   还真是一点不饶人,白惊蛰撇撇嘴,“我中的是什么毒?”   那支箭没有射中她,箭伤并不严重,只是那箭上毒实在厉害,几乎就是在她受伤的瞬间,她便觉得手脚动不了了。   确认她身体没什么大碍之后,付云桑松开她的手腕,“化石散。南越那边的一种毒,是由一种树的汁熬制而成,中毒者几乎是顷刻之间便身僵如石,若是三个时辰之内没有解药,便会僵化而死。”   昏迷之后的事情白惊蛰一概不知,全然感受不到这化石散的凶险,所有心思落在了“南越”二字上,不禁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看到最后一幕,那个已经冒头的猜测,即使她有千百个不愿承认,越发清晰。   白惊蛰忽然低垂着头,沉默。   “皇后娘娘到——”营帐外响起通传声,随后便进来一行人,皇后为首。   付云桑和吟冬皆忙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都起来吧。”   白惊蛰掀开身上的薄毯,准备下床,却被皇后拦住,“你才刚醒,这些虚礼就免了,好好躺着吧。”   “谢皇后娘娘。”   两人说话间,一宫女已搬了椅子放在床边,皇后坐下。   “我刚刚听宫女们说你醒了,便想过来看看你。身子可好些了?”   白惊蛰与皇后只有过一面之缘,便是在皇上的生辰宴上,忽而对她的如此关心,除了因为谢启和贤妃的缘故,她想不到其他可能,“已经好多了,劳皇后娘娘挂心了。”   “在这京中也没个亲人,白将军护卫大晋南境多年,关心你是应该的。”说完,皇后轻轻一招手,两个宫女便捧着几个木匣上前来。   “这荒郊野外的,比不上在宫里,这些都是些养身子的东西,记得让人熬了每日喝。你年纪还小,别落下病根。”   “惊蛰谢过皇后娘娘。”   皇后笑着点点头,“你就安心养伤,皇上已经下令了,这几天谁也不会来打扰你。”说到这儿,神情忽又凝重起来,又带着满满的歉意,皇后伸手将白惊蛰的手握在手心里,“至于元朗……皇上已经派人去找了,你也别太担心,养好身子才最是要紧。”   一说起元朗,白惊蛰只觉得心口像破了个洞,空落落的叫人手脚发软,又像是压了快大石头,沉得难喘气都觉得困难。她才刚醒,这可能是她第一次听到元朗的消息,该震惊难过的,可是连演一演得力气都没了,只低低应了句,“让皇上还有皇后娘娘操心了。”   看她这样子,皇后只当是已经有人跟她说过了,也没多想,叹气,拍拍她的手背,“心放宽些。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娘娘慢走。”   皇后走后,白惊蛰还是没有忍住问:“元朗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吟冬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好一番斟酌字句才答:“看到信号弹之后,殿下和彦青立即赶了过去,却没有见到朗少爷,后来有人在悬崖边找到一块从他衣服上扯下来的布料……”   闻言,白惊蛰便知道吟冬还不知道元朗的事情,也没点破,只是回想着当时的情形。   吟冬给她准备的信号弹被人动过手脚,后面还有人放信号弹的话引修颐哥哥他们过去的话,应该就只有元朗了。   坠崖吗?   白惊蛰暗自想,这样也好,也许尸骨无存,或者面目全非,但是这样便可以完全摆脱他现在这个身份。   这下,他应该可以不用再戴着面具活着了吧,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活在阳光底下。   她该高兴的。   可是心里却说不上来的难过,想到进京路过容州时,在客栈里听了那出“崇元宫变”,想到第一次看到他,胸口中箭,浑身是血被爹爹抱回来,想到……身边这个空出来的位置。   吟冬和云桑还在这儿,白惊蛰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情绪平复。   营帐帘被人撩起,有人进来。   里面三人纷纷看过去。   “殿下。”   “殿下。”   长孙兰夜微微点头,而后径直朝白惊蛰走去,坐在床边,“皇后娘娘来过了?”   “嗯。”白惊蛰点头,“送了些东西过来,让我好好休息。”   那边吟冬和付云桑默默退了出去。   “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白惊蛰垂眼,默然片刻,“还说了元朗的事。”   “嗯。”   白惊蛰抬头,定定地看着长孙兰夜,“修颐哥哥也知道了吧。”   元朗的身份。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这么问,只是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修颐哥哥是知道的。   “嗯。”   毫无理由抱着的一丝侥幸被彻底掐灭,白惊蛰忍了好久的眼泪一下盈满眼眶,而后就听见他在叹气。   视线被泪水模糊,白惊蛰眨着眼,想要看清他,结果这一眨,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下一刻,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握住,整个人被推到在床上,白惊蛰不由挣扎着想要起来,他却整个人覆了上来,小心避开她受伤的胳膊,脸埋在她颈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压得她动弹不得。   “修颐哥哥?”眼泪忽而凝住,星星点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白惊蛰不禁想起那天从宫里回来,他也是这样,结果第二天就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修颐哥哥,你怎么了?”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却发现怎么都推不开。   他的脸直接贴在她的颈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他在她颈间低声呢喃,有些懊恼又有些无奈。   “什么?”白惊蛰听得一头雾水。   身上的重量一轻,他双手撑在自己的身侧起来一点,如绸如瀑的发丝从他身上滑落,垂落在她的胸前、床上和手心里。手心被弄得有些痒,她却没有躲开,而是五指微蜷着,轻轻握住,一抬眼,便撞进那倒映着自己的桃花眼眸之中。   他眉间微蹙,“一醒来叫的是人是元朗,现在又因为他落泪。”忽而停下,片刻后低语一句——   “我呢?”   白惊蛰心口一紧,而后“咚咚咚”跳得飞快,脖子到脸火烧火燎的,嘴唇轻启,呼出来的都是滚烫的气,目光先是陷在他的眼湖之中,明明想躲却硬是移不开半分。   像是非要让她回答似的,她不说话,他也沉默。   最后被他盯得实在有些招架不住,白惊蛰逼着自己将视线移开,“修颐哥哥突然变得好奇怪。”   从宫里回来那天晚上很奇怪,后来在蓬莱阁很奇怪,现在也很奇怪。   “是嘛。”声音有些失落,“蓁蓁不是知道原因吗?”   白惊蛰看他,茫然。   她一回头,他便得寸进尺,身体又低下一分,近到她都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呼吸。   “我说过,我害怕了。”   白惊蛰一怔。   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吓坏了。”   没由来的,白惊蛰忽然觉得很抱歉,心口很难受,一抽一抽的,“修颐哥哥……”   “修颐。”   “嗯?”   “叫我修颐。”   刚要退下的热顷刻之间又铺天盖地而来,白惊蛰脑子突然有些晕,心几乎快要从嘴里跳出来,鼻尖、额头、手心冒出薄薄的一层汗。   见她始终不张口,他脸上满是自嘲又落寞的笑,手上稍一用力便要起身。   白惊蛰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他停下看着她。   白惊蛰咽咽口水,“修、修颐……”叫完之后,呼吸后放缓了,紧张的等着他的反应。   只见刚才还阴云满布的脸瞬间春暖花开,他眼里的光就像是九天繁星,叫她看直了眼。   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那盛满繁星的眼越来越近,让她有些目眩神迷,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脸上,白惊蛰下意识闭上眼。   “蓁蓁,看着我。”   他的声音像是魔咒一般,她慢慢睁开眼,他的笑脸一下撞进她的眼里。   “这次,不许忘。”   旋即,一片柔软落在唇上。   万物,静止。      ☆、chapter 57   白惊蛰接过吟冬递过来的药,嫌苦,碍于面子又不好说,就磨磨蹭蹭的不肯喝。   催了两次被她找各种理由躲过去之后,吟冬便也不催了,就站在边上盯着她,那意思就是她不喝她是不会罢休的。   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长孙兰夜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彦青和付云桑。   一见为首那人,刚还各种挑刺的白惊蛰立马把药碗端了起来,转过身,大口大口地喝。   “殿下。”吟冬福福身,没听见旁边的人的声音,一转头,见她捧着碗,一张不大的脸几乎快要埋进碗里。   见状,吟冬忍不住笑。   长孙兰夜径直朝着白惊蛰走过来。   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白惊蛰脸又开始不由自主发烫,一时头埋得更低了,碗里已经空了,还捧着空碗不肯松手。   见她这般,长孙兰夜嘴角不由一弯,没有故意逗她,走过去之后只是把桌上放着的一罐蜜饯放到了她手边,自己转身吩咐吟冬。   “吟冬,把蓁蓁的东西收拾收拾,皇上已经答应让她先回别苑养伤,明日便让彦青送她下山。后面随时都可以离京启程回永州。”   听闻白惊蛰可以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吟冬自然高兴,连忙答应,“是,殿下。”   “还有云桑的,明日也一起下山。”   付云桑当即拒绝,“我不下山。”   一时众人纷纷看向她,她却只看着长孙兰夜,重复一遍,“我不下山,我要留下。这并不是任性妄为,我的医术比此次随行的御医都要好,山上情况比京城里复杂。而且她的伤已无大概,回了永州城还有我爹坐镇,所以我留下比走更有价值,不是吗?”   付云桑一席话听得白惊蛰不由点头,谢启这个最大的居心叵测者现在在山上。那天偷袭的人分明就是两拨,说不定就有谢启的人。她已经闹了这一出,但谁又能说得准后面不会再出什么事,云桑留下的确比较稳妥。   “修……”刚叫了一个字,又连忙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回去,猛地想起昨天晚上有人说,以后叫错一次便罚她一次。   差点闯祸,好险好险。   稍微松口气之后,白惊蛰打了下腹稿才道:“就让云桑留下来吧。”   当着这么多的人,修颐她实在叫不出口,而且叫出口了肯定也会被彦青吟冬他们狠狠笑话,于是便什么都不叫。本来是看着长孙兰夜的,结果他一看过来,目光立马撇开落在了彦青身上。   结果看得彦青一脸茫然,这件事他又做不了主,便哭笑不得道:“蓁蓁这是在同谁说?”   被彦青这么一问,白惊蛰面皮一紧,有些尴尬,默默转过身。   见她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躲着自己,长孙兰夜浅笑,主动接话,“我想,应该是在跟我说吧。”   吟冬和彦青跟在长孙兰夜身边这么久,一下便听出殿下似乎很高兴。   看着白惊蛰手腕上今天突然出现的玉镯,吟冬抿唇浅笑着,忽然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白惊蛰一边想着,不叫他应该不算错吧,一边点头,“嗯。”   “既然这样,云桑就留下吧。”长孙兰夜松口。   付云桑没有一丝高兴,沉默着低头。   眼看分别在即,吟冬不自觉嘀咕一句,“再见面应该是在永州了,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见到。”   听完这话,白惊蛰才后知后觉过来,她跟修颐哥哥马上就要分开了,再见面少说也得两三个月之后,心情突然低落不已。   “我一会儿就收拾东西,殿下放心。”吟冬道。   “嗯。”长孙兰夜应了声,转身往营帐外走。   听见那脚步声往外走,白惊蛰急忙回头,张口喊了声,“诶!”   一时间,吟冬和彦青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笑出声。   长孙兰夜也是眉眼带笑,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的重复一遍,“诶?”   而付云桑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默默走了出去。   看吟冬和彦青那乐不可支的样子,白惊蛰顿时恼羞成怒,气哼哼地转头不理人了。   那边长孙兰夜柔声道:“蓁蓁还有什么要跟‘诶’说的吗?”   吟冬和彦青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她还能说什么,一跺脚,“没了。”   *   等修颐哥哥和彦青离开之后,白惊蛰才发现云桑不见了,便起身出去找她。   一出营帐,白惊蛰就看到她站在前面那个小山坡上,目视远方,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虽然她知道元朗不是失踪,但是云桑却不知道。突然有些后悔刚才跟吟冬他们笑闹了。心里抱歉,深吸一口气,带着轻松笑意走了过去。   “在看什么?”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付云桑被吓了一跳,一回头发现是她心方才定下。   “你来干什么?”语气有些不好。   对她的脾气白惊蛰照单全收,“发现你人不见了,就出来看看。见你看得这么入神,不免好奇,就跟上来看看呗。”尽量轻松。   “祁王殿下走了?”   果然,是因为他们开心的说说笑笑才躲出来的吗。   白惊蛰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低头轻声应了一声,“嗯。”   两人无言许久,最后,白惊蛰先开口,“对不起。”   关于刚刚的得意忘形,关于元朗。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付云桑的声音尖了许多,有些激动。   感觉气氛失控,白惊蛰连忙扯出一个笑,“没什么。就是……这个世间或许真的有奇迹存在也不一定。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某一天又会重逢。”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付云桑气极反笑。   原来是以为她在为元朗伤心吗?   付云桑侧了侧身,眼睛微眯看着白惊蛰,“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羡慕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什么也不用背负。”说完转身就走。   这是付云桑第一次用这种口吻跟她说话,那种朋友之间被伤害之后生气的口吻。   白惊蛰一愣,没有反驳,只是微微低下头,阳光在她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走出几步之后,付云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飘飘的一句,“是嘛。”   惊觉自己好像话说重了,付云桑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   吃过晚饭,白惊蛰坐在桌边发呆。吟冬还在帮她收拾东西,云桑不知去哪儿了。   因为吟冬的那句话,还有元朗的事情,回家突然也变得不那么开心了。   明天一回别苑,没看到元朗,阿春肯定会问。等回了永州,蓉姨清叔他们肯定也会问,至于爹爹……   或许已经知道了。   一想到家里从此就少了个人,白惊蛰又叹了口气。   “小不点。”   一听这称呼,白惊蛰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在叫她,懒洋洋抬头,以眼神询问彦青。   “殿下在等你。”   陷在刚才的情绪里一时走不出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起身出去。   出了营帐,就看到不远处修颐哥哥在跟萧夫人说话,白惊蛰正想要不要退回去等等,结果却被萧夫人看见。   见她一直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随即修颐哥哥也转过身来,似乎在等她过去,白惊蛰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见礼的时候,不小心手上的镯子露了出来。   “这镯子,倒是不错。”白惊蛰刚一行完礼,就听萧夫人道。   白惊蛰只是浅浅一笑,没答话。   “听修颐说,你明日就要回城了?”   “是。”   “皇上下旨,谁都不能过去探望。我这好不容易见到,又要走了。这一走,下次再见也不知道还要多久。”萧夫人说着,将头发的一支发钗取下递给白惊蛰,“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的,你要不嫌弃就收下吧。”   白惊蛰简直受宠若惊,不自主看看旁边的长孙兰夜,后者浅笑,“既然是姨母给的,就收下吧。”   白惊蛰没注意他这句话的特别之处,双手接过,“谢过夫人。”   萧夫人笑着点点头,“好了,我也累了。你们要去哪儿就赶紧去吧。”   闻言,像是心里的小秘密一下被人看穿,白惊蛰脸颊微红,低垂着头。   等萧夫人走远之后,白惊蛰才稍稍松口气。   “我们走吧。”长孙兰夜说完,先迈步往另一个方向走,白惊蛰将发钗收好快步跟上。   *   白惊蛰没有想到这山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一片湖,湖面无波,平如镜。夜幕落下,璀璨星河也落下。   一阵夜风吹过,一时间,仿佛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   满心欢喜,白惊蛰脱了鞋袜站在湖边上脚往水里探。   见如此美景,第一反应是脱鞋下水大概也只有她了吧。长孙兰夜摇头浅笑着走过去,在她身边站定,免得有人待会儿玩得太开心会掉下去。   白惊蛰将脚放在水里,水凉凉的,很舒服,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竟引来一群小鱼。玩心大起,头也没回抬手就抓住身旁人的衣角,等水里的鱼儿就要碰到自己的脚的时候,“嗖”一下收回,鱼儿被她吓得四下逃窜。等鱼儿都散开之后,她又把脚放进水里,鱼儿一聚拢,又“嗖”地收回。   前一刻还满脸认真严肃,后一刻便又哈哈大笑。   玩得不亦乐乎。   原本只是抓着长孙兰夜的衣角,后来干脆抱着他的腿。   长孙兰夜看着跟一群小鱼儿都能玩起劲,却完全无视他的人,单手扶额,止不住叹气又忍不住笑。      ☆、chapter 58   等她终于玩累了,两个人才坐在草地上安安静静的待会儿。   谁也说话。   坐了一阵,白惊蛰似乎有些疲惫,默默抬手放在长孙兰夜屈起的膝盖上,而后偏头枕在自己的臂弯。   长孙兰夜低头,伸手将散落在她脸颊上的一缕发丝轻轻勾起,别到耳后。   他指尖微凉,若有似无的在脸颊上滑过,带起一阵痒,白惊蛰不由缩了缩脖子,却在他抽手的时候握住他的手拽到自己面前,牵着。   长孙兰夜浅笑,轻轻分开她的手指,十指相扣。   扣住的一瞬间,白惊蛰心尖微颤。   她的不舍,她的烦忧,他都懂。   “留在帝都……会有事吗?”白惊蛰忍不住开口。   他的指腹在她的手上摩挲着,“可能会有危险,但我跟你保证,不会有事,我会好好的回永州见你。”说话的时候,他靠近了些,连带着那淡淡的幽兰香也浓了一分。   “嗯。”白惊蛰轻轻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除了一个“嗯”什么都没再多说。   毕竟那些从一出生就注定要背负的东西,不是她三言两语就可以推卸的。   他是,她是,还有……元朗,也是。   在他膝上趴了一会儿,白惊蛰觉得手有些麻,坐了起来,双手往身后一撑,手却被手上的镯子硌了下,收回手,坐好,将镯子取下来,拿出刚才萧夫人送的那支发钗,用手帕包好一起放在怀里。   看着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镯子和发钗放在一起,再认认真真地包好,长孙兰夜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为什么取下来了?”   白惊蛰抬头,答得认真,“护身符,自然是要好好收着的。”   昨天他趁她不注意给她戴上的时候,说这是护身符,当时她只以为是个普普通通的镯子,结果今天早上吟冬问,萧夫人也问,她又不傻,这肯定是极贵重的东西,还是收起来的好。   “可是,这样就不公平了。”   “什么?”   长孙兰夜抬手,露出手腕上的一条红绳,“我一直都戴着。”   白惊蛰突然脸红,结结巴巴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就想到一句,“这个不会坏啊,镯子我要摔坏了怎么办?”   她还委屈呢,明明知道她天天舞刀弄枪的,还给她送玉镯子。   “那换一个。”   “嗯?”白惊蛰还没来得及问,他突然倾身握住自己的脚腕。   她还没穿鞋,白惊蛰下意识挣扎,想往后逃,却怎么也逃不开,脚反而拽到他身旁,他的另一只手撑在她身侧,于是她便陷在他的身影之下。   “会有点疼。”他忽然轻声道。   白惊蛰不解,下一刻就因为脚踝上针扎般的疼微微皱了眉,好一会儿过去,脚踝上的痛感慢慢消失,等他稍微松手,白惊蛰就连忙把脚往回收,一低头,却见脚踝上多了一朵墨蓝色图案。   看清那图案,白惊蛰猛地一怔,而后又耐不住好奇,伸手摸摸,像画上去的。再搓搓,搓不掉?   白惊蛰觉得神奇,不由看他。   “一点江湖术士的小把戏而已。不过,一辈子都不会掉这点倒是,童叟无欺。”眉眼之间,竟还有一丝得意。   白惊蛰忽然觉得心口像被什么撑得满满的。   “这下,就再也跑不掉了。”他眼底含笑的看着她低声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大概是声音太低,不经意间泄露了一点点担忧。   白惊蛰心里一刺,稍微起来一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抱住他,“不会跑的。修颐哥哥在哪儿,蓁蓁就在哪儿。”   有人一边叹气一边抱住她,就在白惊蛰准备抱他抱更紧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句,“叫错了。”   白惊蛰一愣,继而大惊,连忙松手,连滚带爬的就要跑,结果却被人一把扣住腰,抓了回去。   “修颐哥哥!”白惊蛰挣扎。   “又错了。两次。”说着就俯下身。   白惊蛰害怕了,连忙改口,“修颐!修颐!”叫完,耳尖都红了。   他忽然停下,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出声,开心得身体都跟着微微颤动。   “你笑什么?”白惊蛰不高兴了,撇着嘴别过脸。   他起身一点,注视着她。   感觉到他的目光,白惊蛰心里那个小人儿叉腰别头,仰着下巴等人来哄。   突然,腰上一紧,白惊蛰微惊,不自主回头。   “这里。”   她还没懂是什么意思,右手手腕突然又被人扣住,“还有这里。”   白惊蛰一头雾水。   “他都碰过对吧?”突然不高兴了。   白惊蛰恍然大悟,不等她为自己辩解,又听他说:“你还叫你蓁蓁?三次?”   “这个也要算啊!”白惊蛰急眼了,难不成不许别人叫她名字了吗?   完全无视她的抗议,松开她的手腕,放在她的肩膀上,“这里也是。”   “这里没有!”白惊蛰理直气壮的反驳。   “有。”   “没有!”   “常逸。”   白惊蛰:“……”   白惊蛰突然想起被常逸带着从四通酒楼里飞窗而出的那次,不过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所以现在是在跟她算账?   白惊蛰突然又觉得生气又觉得开心。算账是吧,那她要算得可就多了。   “那你呢?一会儿献舞一会儿送诗的,连荷包都有人送。前段时间,萧夫人还把全京城小姐都请过去给你选王妃。还有那个何采薇,字迹跟你一模一样,萧夫人又那么喜欢她……唔~”   记得这么清楚,真乖。   草地软软,星光璀璨,清瘦脚踝上一朵墨蓝色——   兰花。   *   清晨,雾蒙蒙的。   围场的出口站着几个人。   “药都给你装好了的,怎么熬怎么服,我都写了纸条,到时候阿春一看便知。”吟冬拉着白惊蛰的手叮嘱。   “嗯。”   “还有别忘了按时吃饭。”   “知道了。”   “到了永州别忘了写信报个平安。”   “好。”白惊蛰甚是夸张地点点头,“放心吧,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再说还有彦青和阿春陪着,吟冬姐姐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本来还忧心忡忡的,结果被她一句“吟冬姐姐”逗笑,吟冬推开她的手,“好,嫌我啰嗦,我不说就是了。”   白惊蛰笑,伸手抱抱她,“你也是,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着凉,按时吃饭。”   被她突然来这么一下,吟冬情不自禁红了眼眶,连忙眨眨眼,拍拍她的后背,“放心吧。”   白惊蛰松开她,“嗯。”而后又走到一旁的付云桑面前,笑盈盈地盯着她不说话。   “干什么?”被盯了半天也没听见她说话,付云桑没好气地问。   白惊蛰撇撇嘴,“这下你高兴了吧,终于有好久都见不到我了。”   “嗯。”毫不犹豫地点头。   白惊蛰一个白眼,“连装装样子都不会。”   “跟你装我怕你看不出来。”   明明昨天才起过争执,现在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开始斗嘴。   白惊蛰轻啧一声,又来了,也满脸嫌弃加不耐烦的从怀里摸出点东西,不由分说就塞进付云桑手里。她力道有些大,付云桑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两手去接。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把酥糖。   几个意思?打个巴掌又给点糖?   付云桑抬头正要问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跑到马车那边了。   溜得倒是很快。   见她准备要上马车了,付云桑不由看看旁边那身穿月白锦服的人,她还没有跟他道别……   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失落,嘴角轻牵,一直注视着她。她回头看他一眼,那嘴角的笑意便又深一分。   付云桑默默收回视线,低下头。   什么都不说却什么的明白的关系让人觉得可怕、羡慕、悲伤还有自己的丑陋。   白惊蛰上了马车之后,一眨眼又从车窗里探头出来,彦青随即坐了上去。   “彦青,蓁蓁就交给你了。”   “殿下放心,我会护送她平安回永州。”   “嗯。走吧。”   三人将路让开。   彦青一勒马缰,一挥鞭,“驾!”   白惊蛰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车窗外,看着吟冬他们慢慢变远,冲他们用力挥手。   “各位!保重!我在永州等你们回来!”   *   “阿春!阿春!我们回来了!”白惊蛰一回别苑就开始嚷嚷。   阿春一听到她的声音,兴冲冲地从前厅跑了出来,“小姐!将军写信来了!”   闻言,白惊蛰一喜,赶紧迎上去,“爹爹来信了?”   “嗯,刚刚送到的。”阿春把信递了过去。   白惊蛰赶忙拆开,认认真真地看起来,越看脸上的笑容越灿烂。   “小姐,信里说什么了?”   “爹爹他们打了胜仗,也开始准备回来了。”白惊蛰将信又叠好,“这样一算,我们大概差不多时间到永州。”   “小姐,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嗯。过两天就走。”   好事一件接着一件,阿春简直要乐开花了。   彦青进来,听到,觉得时间不太对,“白将军都打到金水南去了,应该会比我们后到吧。”   “爹爹先送督军回永州,大部队跟着琦叔走。”白惊蛰解释。   彦青点点头,“难怪。”   说了这会儿话了,也没见到其他人进来,阿春不由问:“小姐,朗少爷呢?祁王殿下他们呢?”   终于还是被问到这个问题了,刚刚因为接到爹爹的消息的高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她沉默,彦青主动解释,“殿下他们要跟皇上一起回城。”   “那朗少爷呢?我们不是马上就要回永州了吗?”   即使艰难,这件事还是该由她来说,白惊蛰深吸一口气,“在围猎场,我跟元朗遭人埋伏,我受了伤,元朗……不见了。皇上也派了人去找,但是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   阿春整个人呆住,眼眶通红,好半晌才喃喃一句,“怎么会这样?”目光落在自家小姐身上,猛地回神,“小姐伤得严重吗?大夫瞧过了吗?”   “我没事。小伤。”   阿春抬手横臂一抹眼泪,目光坚定,“小姐别担心。朗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祁王殿下他们还在京城,说不定到时候朗少爷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原以为她会大哭一场,没想到现在反而是她来安慰自己。   也是,在她心里至少还是有希望的。   只要还有希望,就没有什么挺不过去的。   “嗯。”白惊蛰点头。   那就让大家抱着这个希望活下去吧。   ☆、chapter 59   今天天气有些闷热,吃完晚饭,也没什么事干,白惊蛰就坐在廊下吹风。   毕竟明天他们就要启程回永州了,趁还在这里,多看看。   待到入了夜,周围安静下来。白惊蛰看看眼前的小院,想起之前跟元朗在这院子里比过一次剑,当时觉得这院子真小,剑法都不怎么施展得开,现在一看,却莫名觉得这院子空荡荡的,叫人觉得冷清。   想起元朗,便忍不住去猜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若是回南越,南越怕是又是一阵腥风血雨。南越一动荡,大晋会不会出手?北边的梁、陈两国又会如何?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   若是到那个时候,白家军、爹爹还有她又当如何?   思及此,脑子里不由冒出一张好看的脸,明明笑着却掩不住眼里的担心。   修颐哥哥也是在担心这个吧。   一想到这个人,忽然觉得这院子更空了,空得让她都觉得有些发慌。   白惊蛰起身,“阿春?阿春?”想要洗漱休息,便喊了阿春两声,却没见到人来。   大概是躲在哪里因为元朗的事情难过吧,算了,她自己来吧。   白惊蛰进屋,走到脸盆架边,正要洗脸,突然一阵冷风进来,吹灭屋里的灯。   有人闪了进来。   “谁?”白惊蛰冲着门口那边喝了一声,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握住了挂在旁边的纯阳剑。   “吱呀”一声,门被从里关上,那人从门口走了出来。   他脚步很轻,几乎叫人察觉不到,但是白惊蛰却一下便认出这是谁的脚步声。   “元朗?”   那脚步声突然停下。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只有微弱的一抹光亮。他停在光亮之外。   两人默然站了片刻,白惊蛰问。“来跟我道别吗?”   说完等了许久,才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答:“嗯。”   “……你应该也快要离开这里了吧。”   “嗯。”   白惊蛰轻笑,“你该不会专程过来就是跟我说‘嗯’的吧?”   他又不答话。   白惊蛰忽然有些气恼,“现在要你跟我说句话这么难吗?”   “不是。”   “……那天在围场,你受伤了吗?”   “没有。”   “真的?”   “小伤。”   一听他受了伤,白惊蛰下意识就往他那边走,走到一半忽然停下了下来。两个人就隔着中间那抹微弱的光亮各自站在阴影之中。   白惊蛰和元朗不再只是是白惊蛰和元朗,他们之间多了一个……南越先皇遗孤。   而她是大晋白家军的少将军。   原来这才是最叫人难受的,不仅是生活之中突然一个很重要的人消失了,而且因为他们的身份,连光明正大回忆和憧憬的资格都要被剥夺。   白惊蛰笑得有些勉强,“没有大事就好。”   “对不起。”   白惊蛰摇摇头,“没有对不起。其实是我太笨了,那次看到那块玉佩就该想到的,那种花纹……是南越皇族的图腾。”   一旦有了答案,再一回想,其实很多事情都就明朗起来。   比如那块似花似兽纹路的玉佩,比如他最喜欢坐的小榭。   从小榭看出去是山,而山那边,是……   南越。   “如果我早点发现,或许至少在我面前,你能活得轻松一点。当然,你也不用把我想得太好,后悔没有早点告诉我之类的,也许我知道之后只会对你敬而远之也不一定。”   她的心情极其矛盾,一想到他一个人藏着这么大的秘密这么多年,觉得心疼,又怕自己表现太过反而成为牵绊。   “嗯。”   白惊蛰觉得心口像是坠了块大石头,他每次“嗯”的时候,那石头便往下沉一分。担心自己会不争气的哭出来,白惊蛰仰头眨眨眼,换了个话题,故作轻松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呢?瞿什么?以后叫错要是露馅怎么办。”   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忽然动了。   他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那抹无比熟悉的身影在屋里唯一的一片光亮里一晃而过,很快又没入黑暗之中,站到她面前。   元朗牵着她的手,放在那张戴了许多年的银面上。   一刹那,白惊蛰读懂他的意图,蓦然红了眼眶,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拽住,动弹不得。   白惊蛰喉间发紧,声音哽咽,“你不能这么对我。”   “蓁蓁。”是恳求。   白惊蛰直摇头。   他们都心知肚明,面具一旦摘下,元朗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不是一直都说想看看我长什么样吗?”   “不想,我不想了。”白惊蛰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未再逼她,默默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际,倾身将她揽入怀中。   她的脸贴在他的心口,只听到他的心跳很快很急。这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的亲近,这种感觉可真不好,就像要诀别一样,白惊蛰眼眶发烫。   “蓁蓁,可是我想让你记得我的样子。”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泪,悄然滚落。   白惊蛰突然失控,挣开他,“从来都没想过留下的人,凭什么!凭什么!”   进京之前,他把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   一早便决定不会再回去。   “你就是想利用我,让我摘了你的面具,亲手将你推开!这样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白惊蛰双眼通红。   听完她的话,元朗沉默片刻,而后不顾她的挣扎,再次牵着她的手放到脸上。   “蓁蓁,帮我摘了吧。不然我会舍不得走的。”后面一句声音放得很轻很轻。   滚烫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淌,视线里一片模糊,她只是清楚地感觉到手被他带着将那张银面拿了下来。   手一松,银面落地,“哒”一声轻响。   自此,这个世间,再没有元朗这个人了。   白惊蛰泣不成声。   元朗抬手温柔地帮她拭去眼泪,眉间轻皱,“别哭了。”   听到他的声音,白惊蛰用力眨着眼,好不容易视线才恢复清明。   抬眼看着他的脸,良久之后,含泪微笑。   明明上一次见到已经好几年前,可是却熟悉得仿佛昨天才见过,仿佛这中间几年只是一场梦,剑眉星眸,还有那双看过一眼便不会忘的眼睛。   眼泪再一次滚落,而她却浑然不觉。   元朗伸手轻轻拭去,柔声道:“抱歉,蓁蓁。”   抱歉瞒了你这么久。   “……不用知道我叫什么,在你面前,这个世间只有元朗。”   闻言,白惊蛰只觉得眼睛像是被火灼,在眼泪掉下来的瞬间,她赶紧将脸埋在他胸口,强行把眼泪逼回去。她不想再哭了,却因为太用劲,嘴角止不住地颤。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白惊蛰伸手将他推开,却低着头不敢看他,用力挤出一抹笑,“说这种话可没有用,要是有一天我们在战场上重逢,我可不会因此手下留情。”顿了一下,“所以,你也不用对我手下留情。因为你不欠我什么,也不欠任何人什么。”   元朗一僵,牙关紧咬。   明明他做了这么过分的事,她直到现在却还在为他着想。   元朗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控制住内心的汹涌,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弯腰,与她平视。   白惊蛰不由看他。   “你会记得我吗?”他目光直勾勾的,似乎要看进她心里。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一双眼睛。   声音里是忐忑、不安。   是啊,她只不过是生活中少了一个人,可是前面的路对于他来说,何等凶险,甚至稍一不留神,连命都没有了。   刚刚止住的眼泪“哗”一下涌了出来,白惊蛰彻底崩溃,隐隐感觉到他要走了,努力眨眼想要看清他,可是越努力眼泪就越是止不住,他的样子便越模糊。   突然肩上一轻,他松开了她,白惊蛰下意识抬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蓁蓁,别忘了我。”声音缥缈。   白惊蛰只觉得腿软,蹲下身将自己抱成一团,失声痛哭。   *   一夜凉雨。   翌日,别苑里的人都起得很早。   白惊蛰站在廊下。因为天气突然转凉,阿春便强行给她加了件披风。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竹林、芭蕉还有假山楼阁,都被雨水打出深深浅浅的声音。   屋檐上的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滴。雨滴清澈晶莹,白惊蛰忍不住伸手去接。雨滴落在手心里大颗大颗炸开有点疼,她却看着手心里聚起来的这一团水珠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蓁蓁。”彦青走了过来。   白惊蛰回神,转头。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白惊蛰收回手,点头,“嗯。”   除了给人感觉似乎安静了些,白惊蛰并没有什么异样。   跟着彦青往外走的时候,白惊蛰不由四处看着,每到一个地方,似乎都能想起一些事情,或跟元朗有关,或跟云桑有关,或跟修颐哥哥有关。可是一回神,只剩她跟彦青。   不多时,便已到了门外。阿春撑着伞已经等在那里了。   见她出来,阿春忙迎了上来,帮她撑着伞,“小姐小心。”   白惊蛰下了台阶,上马车,正要进去的时候忽然停住,转身看了眼这住了一个多月的地方,视线落在那仙风道骨的“卧云别苑”四个字上,一个恍惚想起他们第一次来这儿时的情景。   那天修颐哥哥走在最前面,她手里拿着一堆吃的跟在后面,云桑跟元朗不知在说什么,磨磨蹭蹭的,彦青、吟冬和阿春则守在最后面。   那天的天气有些热,跟今天这冷清截然不同。   “小姐,怎么了?”阿春问。   白惊蛰回神,“没什么。”随即进了马车。   很快,一队人马便从卧云别苑前消失,大门前归于宁静。      ☆、chapter 60   白惊蛰一行已经走了一个月的路,大概还有三四天就到永州了。   今天路有些赶,不由幸好在天黑之前进了城找到地方歇脚。   “这天,简直要热死个人了。”白惊蛰被小二领着去自己房间的时候,不知哪间房间里传来一声抱怨。   这越往南走,天气便越是热。   南方的热不同于北方的热,南方的热就是被放在大蒸笼里蒸,又湿又闷又热。尤其这几天,热得人都快化了。   听人说这是十几年不遇的大热天。   就因为这天气,白惊蛰这一路过来,说书的都成了江湖半仙,一堆神神鬼鬼的说法,什么大热大寒必有大悲的,什么又是谁犯了大错,神仙降罪的,有些说得还真像有那么回事似的。   白惊蛰进了自己的房间没一会儿,小二就端来一盆凉水。   一见凉水,白惊蛰两眼发光,一个箭步冲过去直接把脸埋进水里。   阿春进来看到赶紧把她拉了起来,“小姐才刚刚出过汗,这猛的又泡进冷水里,小心着凉。”   白惊蛰用手抹了把脸,不以为意,“我一习武之人,哪有那么娇弱。”   阿春不认同地撇撇嘴。   白惊蛰看得分明,不过马上要到家了,心情好,也懒得跟这小丫头计较。   她还惦记着爹爹走之前答应给她买百芳斋的点心的事。虽然在帝都,修颐哥哥也给她准备了不少好吃的,不过因为心里有事,山珍海味也就那样。   说起来,等回去了她还要找爹爹算账。不知为何,她认定元朗的事,爹爹肯定已经知道了。那天该问问元朗的,结果因为自己太没出息,一直哭,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彦青呢?”白惊蛰接过阿春递过来的方巾擦干手。   “好像是有事走开了。”   有事?   难道是修颐哥哥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了?   白惊蛰正好奇,忽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上楼,直奔她这边。   彦青几乎是闯进来,神色慌张,“蓁蓁!”   白惊蛰从未见过彦青着急过,于是心里猛的一沉,“出什么事了?”   彦青只是看着她,不言不语。   白惊蛰直觉非常不好,忽看到他手上拿着一封信,二话不说快步过去拿了过来。   短短几行字,白惊蛰却看了好久好久。那薄薄的一张信纸,宛如千斤重,她竟怎么都拿不住,压得她手几乎脱力,垂着身侧。   “蓁蓁?”彦青眉宇紧皱。   仿若全身力气被抽干,白惊蛰极其迟缓转过身,目光呆滞的往那张床走去,“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那张信纸从她手上飘落。   “七月初一,白家军主帅、督军及一千精锐于虎口峡遇袭,全军覆没。督军失踪。帅尸首悬于金水城外示众。”   *   白惊蛰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整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便起了。   “阿春。”   白惊蛰冲门外叫了一声,而后听见一阵窸窣声,门被推开。   “小姐。”阿春进来,声音哑得几乎发不出声,眼睛肿得像核桃。   白惊蛰稍一抬眼就发现彦青就站在阿春身后,那么平和的一个人此刻看向她的目光里竟满是担忧。   白惊蛰什么都没多说,默默将视线收回,转身从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摸出两把匕首,一脚踩在凳子上,一边把匕首往小腿上绑一边道:“去给我准备些干粮。”   意识到她要干什么,阿春刚止住的泪又刷刷地下来,又不敢说话,抽抽搭搭的,没动。   白惊蛰目光淡淡扫过去,“还有事?”   阿春猛地清醒,摇头,“没……没有。”说完抹了把泪转身下楼。   “蓁蓁。”彦青进来,走到她旁边站定,“你要去哪儿?”   绑好一个,白惊蛰换另一只腿踩在凳子上,头也不抬,“去找琦叔。然后去接爹爹回家。”   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吃饭睡觉一般平常。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任何情绪,但这却是这个世间最为可怕的一种情绪,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决绝。   “这个消息殿下那边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们要不要等一等?”   “不必。”毫不犹豫。   “蓁蓁……”彦青下意识的往她面前一挡。   这下,白惊蛰总算抬头看着彦青。   看着那双眼睛,这是彦青第一次看不透她,不由皱眉,很轻很温柔道:“蓁蓁,可以哭的,没关系。”   白惊蛰直勾勾看着他,面无表情,“哭不出来。”   彦青一怔。   “我哭不出来。”   说完,白惊蛰转身去拿放在床边的纯阳剑。   沉默半晌,彦青轻轻叹口气,看着那个背影,道:“已经决定了?”   “嗯。”   “知道前面是何等凶险吗?”   “知道。”   “那还是要去?”   白惊蛰轻轻舒了口气,回身,“彦青,爹爹他在等我。”   彦青突然像是被什么击中,缓缓,而后脚步坚定走到白惊蛰面前,“那我跟你一起。”   白惊蛰微怔,“你不是白家军的人……”   彦青嘴角一牵,露出那种只属于彦青的笑容,温暖和煦,“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总得多几个信得过的人陪着才像样。”说完,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就小时候那样。   白惊蛰倏尔低下头,掩住发红的眼眶,抬手一巴掌就将他的手打开,“废话真多。”   彦青轻呼出一口气,像在笑又像叹气。   跟白惊蛰说好之后,彦青快步下楼让阿春再多准备一份干粮,而后回房简单收拾收拾东西,给殿下去了信,让剩下人的人带着阿春按照原计划直接回永州。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彦青过去找白惊蛰。   “走吧。”   白惊蛰拿上自己的纯阳剑出门。。   客栈外,两匹快马已经备好。阿春将包袱仔细绑在马上。   白惊蛰和彦青出来,各自牵过一匹马,翻身而上。   “小姐……”阿春站在旁边,仰头看着她,嘴角直颤却愣是没再掉一滴眼泪,“路上小心。”   “嗯。”   “走吧。”那边彦青道。   两人一扬马鞭——   “驾!”   “驾!”   “小姐!我会跟清叔还有蓉姨在家等你和将军回来……”   身后阿春的声音越来越小,白惊蛰目视前方。   从她这儿拿东西,百倍拿,万倍还。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chapter 61   《天元纪·大晋》载:“庆丰四十二年春,南越镇北军出兵启平关。白家军领命出征,大败南越,镇北军退至金水南。七月初,白家军主帅、督军及三千精锐于虎口峡遇袭,全军覆没。督军失踪,帅尸首悬于金水城外示众。天下震惊,举国悲痛。同年八月,其女惊蛰举兵金水城,血洗镇北军,主帅孙耀及校官数十人,斩首级,悬金水。”   一连多日的艳阳天突然打了阴,似有下雨的征兆。   永州城郊,出现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身穿铠甲,腰缠白布,数千之众。其间,无人说话,只有车辙马蹄和沉稳有序的脚步声。队伍中间一口黑漆棺木。为首是一身穿缟素衣裳的女子,背上两把长剑,一为纯阳,一为其苍。   “将军。”一校官打马上前。   听到声音,白惊蛰回头,“琦叔。”   为了给她尽快在军中树立威信,几位叔叔现在只有在私底下偶尔才会叫她蓁蓁。一到人前,她便是他们、是所有人的将军。   白琦一只手勒着马缰,走到她身侧,还带着伤的脸上露出了这快两个月来的第一个笑容,举目看着隐约可见的永州城城门,“马上就要到家了,我们几个人商量了下,剩下的这段路,棺木我们来抬。”   白惊蛰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跟了爹爹多年的几位叔叔都目光恳切地看着她。这些人是爹爹的左膀右臂,也是爹爹的生死兄弟。   白惊蛰的视线不由移到每个人身上缠着纱布的地方,最后收回视线,看着琦叔受伤的左臂。   看出她的顾虑,白琦道:“这点小伤死不了人。而且……”稍一停顿,目光看向后面那口棺木,“就算是死,也要抬。”   白惊蛰敛敛眼睑,略一沉吟,“我明白了,那就麻烦几位叔叔了。”   见她答应,几人都松了口气。   “停。”白惊蛰抬手,队伍很快停下。   白惊蛰翻身下马。见状,众人也都纷纷下马。   白惊蛰和白琦正要往中间走,进城方向忽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听声音大概有十来人,似是直奔他们这边而来,不由停下,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很快,便有人出现在视线之中。看打扮,七八个是宫里的人,剩下几个是官府的人。   “这一路都没半点消息的人现在都到城门口了才出来,这面子功夫也是做得十足了。”旁边琦叔冷笑道。   白惊蛰没接话,冷眼看着那十来人。近些之后,看清为首是一个公公,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熟人。   “吁~”众人勒马停下,而后纷纷翻身下马。   “小的高明见过白将军。”那公公眯着眼向她行礼。   白惊蛰微微颔首,头刚一抬起来,就见那个熟人凑上前。   “白少……啊,不对,现在是白将军了。”张凡笑得意味不明。   白惊蛰不悦,抬抬眼皮,淡淡扫了张凡一眼。   莫名的,被她这么一看,张凡陡然打了个冷颤,不自主往后退了退,躲在高明后面小心打量着白惊蛰。   看到前面这些动静,原本走在中间押队的彦青也走到前面来,跟白惊蛰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在几位校官之后站定。   “高公公,有事?”白惊蛰问。   “回将军的话小的是奉旨前来。”亮了腰牌,待她确认之后,而后清清嗓子,“白惊蛰接旨。”   白惊蛰眼帘低垂,跪下,后面便陆陆续续跪倒一大片。   “臣接旨。”   “惊闻守川噩耗,朕心甚痛,日日辗转难眠。念其为大晋鞠躬尽瘁,立下戎马功劳,现追封将白守川为护国大将军。钦此。”   “谢主隆恩。”   叩拜接旨。   “白将军快请起吧。”   白惊蛰起身。   高明忽走近两步,声音压低,“另外,皇上口谕,白家世代忠臣良将,当以礼遇,故令永州今夜全城宵禁,给大将军让道。”   此话一出,站得近的几个人都不由皱眉。   “也就是说我们要在这儿等到天黑才能进城?”白惊蛰声音毫无波澜。   高明一笑,眼睛迷成一条缝,“现下城中人来人往,还是待宵禁之后再进去更好。”   高明话音一落,白琦冲了出来,抓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拎起,咬牙切齿,“放你娘的狗屁!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这些杂碎存的是什么心思!一个为国战死的将军,连回自己的家还要等到半夜偷偷摸摸地回。你们莫不是真当白家没人了?”   “白校尉息怒,息怒。小的不过是奉命行事。”高明倒是没太慌张,一下把皇上抬了出来。   一听这话,白琦登时横眉竖目,“那好,我现在就摘了你的脑袋,再上京请罪去。”   看他不像是在说假话,高明连忙叫人,“来人!”   站在他身后的几人纷纷拔剑。   “琦叔。”白惊蛰出声劝阻。   知道她的意思,可白琦不甘受着窝囊气,死活不放手。   “爹爹一生忠君爱国,难道要因为这个让爹爹的名声、白家军的名声毁于一旦吗?”   白琦两难,好一番挣扎忍让,才一掌推开高明。   见白惊蛰这被逼无奈的样子,张凡心情甚好,全然忘了刚才被她一个眼神就吓住的事情,笑着道:“下官奉旨前来接胡恒督军,劳白将军这一路护送。”   白惊蛰看了眼张凡,默了半晌,不急不忙道:“一个死人,不劳烦。”   “什么?”张凡一惊。   “胡恒通敌叛国,论罪当处以,五马分尸。”吐出最后一个字时她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到张凡身上。   张凡脸色刷白,腿上不由发软,一抬眼便撞上那道视线,方才那种心悸又袭了上来,慌忙躲闪,再不敢看她。   白惊蛰话刚说完,有人抬了个箱子过来。箱子到处是凝固的血迹,还隐隐散发着腐臭气味。   不用问就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高明和张凡不由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读到同样的想法——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   *   夜色四合,大雨倾盆。   一向繁华热闹的永州城在这大雨中归于一片寂静。   这是永州城自开国以来第一次宵禁。   郊外。   雨浇得人快要睁不开眼。   这么多人必不能都入城,白惊蛰跟几位叔叔商量安排好之后,又回到队伍最前面,径直走向高明。   高明站在树下,即使有人替他撑着伞,因为雨势太大衣角还是被淋湿,而对面这群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打伞。   看着那个径直走向自己的人,高明不由往后退了退。   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叫人骇然。那纤瘦的身板被这大雨一淋显得更加消瘦,明明是走到雨里,却让人觉得像是走在血海里,一杆瘦骨鲜血淋漓。   “……白将军。”   “高公公,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吗?”声音依旧平静无澜,却带着压顶的气魄。   高明忙让到一边,“白将军,请。”   白惊蛰回到队伍里,看着琦叔他们将爹爹的棺木抬起走到前面来,直到她面前之后才停住。   白惊蛰转身面对着回城的路,抬手抽出那把其苍,一道冷光划开浓重夜色,无比郑重地双手捧着,稍稍向后侧着脸,“走吧。”   沉稳有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压住了这大雨,一步一步走向不远处的永州城。   厚重的城门被沉沉缓缓打开。   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便从城外响到了城里。穿过昏暗的城门,有微弱的光照过来。   看到眼前这一幕,白惊蛰蓦然止步。   十里长街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房门紧闭,门后无人说话无人点灯,空荡荡的只有雨声,仿若一座空城,唯独……   每家门口挂着的白灯笼在风雨中飘摇不定,发出微弱光亮照亮前路。   后面的人看清之中也纷纷停下。   抬棺的几人浴血沙场多年,早已看惯生死,然而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却不禁红了眼眶。   纵一次战败引来多少诋毁污蔑,纵帝王无情,连回家也要偷偷摸摸,但至少,至少这座城里的老百姓没有忘,今天有人回家。   “这些都是什么?还不快给我拿下来!”   “周大人?是谁让挂的……煽动百姓,公然抗旨,论罪当诛。”身后传来高明气急败坏的声音。   “高公公难道是要我把这永州城里的百姓都杀了吗?”   雨水冲得那争吵声断断续续的。   白惊蛰无心关注那些,深吸一口气,后背挺得笔直,将其苍剑高高举过头顶。   雨突然下得更大,打得人生疼。   白惊蛰目视前方,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和着一丝温热滚落,看着这一路的微弱光亮,腿无比坚定地迈出去。   爹爹,我们回家了。      ☆、chapter 62   这场大雨已经下了三天,浇得这炎炎九月生生透出一丝寒意。   到了今天,前来府中祭拜的人慢慢少了,处处白幔缀着这凄雨,更是冷清。   肃穆的灵堂里跪着一人。   白惊蛰往火盆里放一张一张地放着纸钱,沉默不言,不知疲倦。   忽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没一会儿,有人在她身边跪下。   蓉姨将刚熬好的鸡汤端到白惊蛰面前,低声道:“小姐,喝点汤吧。”   自从回来,她几乎是不吃不喝地跪在这灵堂里,甚至困了随便找个地打个盹,醒来又继续跪,眼看着人一天比一天消瘦。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了让她能多吃点东西,蓉姨天天换着花样给她准备吃的,却也无济于事。   白惊蛰手上的动作不停,缓缓道:“蓉姨,端走吧,我不饿。”   一听她这话,蓉姨眉头紧皱,苦口婆心又劝道:“小姐,您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这样下去身子怎么扛得住,算蓉姨求您了,吃点吧。”   白惊蛰扭头看着蓉姨,脸上有很浅的笑意,宽慰道:“蓉姨,放心吧,我自己心里有数的。我是真的不饿,实在吃不下。等我饿了再叫你,好吗?”   蓉姨看着她直叹气,可是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能怎么劝呢。刚端进来的汤一口没动又端走。   出了前院没走几步,便碰上清叔。   清叔一看她这样子,轻轻叹气,“小姐还是不吃?”   蓉姨垂头丧气点点头,“嗯。”顿了下,不由开口,“将军出事,朗少爷也出事,真是搁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扛不住了,可是小姐呢,不哭不闹,见我担心还反过来安慰我,真是看得我心堵啊,堵得都要喘不过气了。你看这老天爷都在哭,我的小姐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的哭一场呢。”   闻言,清叔也是止不住叹气,“我看这样,我叫人去把彦青叫过来,他在多多少少能让小姐吃点东西。”   蓉姨点点头,“也只有这样了。”   *   彦青从阿春手里接过托盘,进了灵堂,在白惊蛰身旁单膝跪着,也不说话,只是默默举着托盘。   白惊蛰起初并没理,过了好一阵,看他一直举着,无奈叹气,转头轻声道:“彦青,我真的不饿。”   彦青不劝不答,也不收手。   见这架势,白惊蛰知道自己要是不吃的话,他肯定不会罢休的,无奈只好放下手里的一叠纸钱,稍稍侧身就着彦青的手舀了一勺汤,喂到嘴边稍一迟疑才慢慢喝下,喝完打算放勺子的时候,却看见彦青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看我都把一向与世无争的彦青逼成什么样了。”叹气笑言,便又舀了一勺汤喝下,结果还没咽下去,胃里突然一搅,铺天盖地的恶心反了上来。   白惊蛰忙放下勺子,捂着嘴跑了出去。   见状,彦青脸色一变,“蓁蓁?”放下托盘忙跟出去。   白惊蛰趴在栏杆上一阵吐,不过因为胃里根本没什么东西,吐出来都是苦水。   彦青眉宇紧锁站在她身边,轻抚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见她快要起来的时候,体贴地贴了手帕过去。   白惊蛰一边擦着嘴一边站起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能再吃了。”彦青满脸歉意。   白惊蛰浅笑着摇头,“我没事。你们也只是担心我而已。”   “蓁蓁!”突然有人叫她。   白惊蛰和彦青寻声看去对面,竟是常逸和常玥。   见到她,常玥拎起裙摆直接往这边跑过来。等看清她的脸的时候,常玥一下红了眼,牵过她的手,很是心疼,“怎么瘦成这样了?”   白惊蛰却笑,“不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我这不正好。”   常玥被她一下逗笑,见她还能跟自己说笑,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是稍微放下点了。   说这几句的功夫,常逸也走到面前了,白惊蛰冲他点点头,“没想到,把你们都惊动了。”   一听这话,常玥握紧她的手,眼眶微润,“说什么呢,好歹我们也是朋友,理应过来祭拜的。只是这两天一直下雨,山上的路不好走,本来还打算带安儿一起来的,路上耽搁了些时日,现在才到。”   “你怎么样?”常逸看着白惊蛰突然开口,他还算冷静,只是眉头皱成一团。   金水城一战,他略有耳闻,现在再一看她这副样子,不由担心。   “我没事。”   常逸看着她,不说话。   “我们先去给白将军上柱香。”常玥道。   白惊蛰点点头,领着两人过去。   到了灵堂前,看到那口棺木,常逸停在门口。   见他停下,白惊蛰不解,“怎么了?”   常逸被她的声音拉回过神,摇头,“没什么。”暗自吸了口气跟着进去。   只有常玥知道,这灵堂里躺着的人对于大哥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说出来徒惹大家难过,便也未多嘴。   因为常逸毕竟身份有些特殊,府里这几天又是人来人往,未免被认出来惹麻烦,两人祭拜完之后就告辞准备离开了。   白惊蛰让清叔送两人出去。   “清叔,留步。”出了大门,常逸和常玥道。   白清犹豫片刻,而后面色有些为难道:“常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   “清叔您说,能帮上的我一定帮。”   “能不能让安儿来府上小住几天?”说完,见常玥不解,白清解释,“实不相瞒,我家小姐自打回来,这三天几乎是不吃不喝不睡,我们什么法子都想遍了,都没用。上次常姑娘带着安儿过来,小姐是真的喜欢安儿这个孩子,就想让安儿再过来住两天。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清叔一番话,听得常逸和常玥都皱了眉。   不吃不喝不睡,又不是大罗神仙,这样下去非得把身子拖垮不可。   常玥当即点头,“好。”   “那我现在就回去接安儿。”常逸道。   *   两天后,常逸便把安儿接了过来。   常玥、清叔还有蓉姨都等在门口。   小家伙一见娘亲立马咧嘴笑,张着小胳膊就往常玥怀里扑,“娘亲~”   常玥一把将孩子抱起来,亲近一会儿,抱着安儿往里走。   蓉姨他们也跟着进去。   “安儿想姨姨了吗?我们去找姨姨好不好?”常玥边走边跟安儿说话。   一听“姨姨”两个字,安儿立马睁着圆圆的眼睛四处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一会儿,一行人便到了灵堂。   常玥弯腰将安儿放下,抬手指了指白惊蛰,“看,那是谁?”   只看到个背影,安儿站在原地呆呆看着没往前走。   听到说话声,白惊蛰回头,一见安儿,还有站在门口的蓉姨和清叔,心里有些无奈又有些抱歉,轻轻舒了口气之后,还是笑着朝安儿伸出手,“安儿。”   安儿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像以前一见到她就往她怀里扑,这次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状,常玥蹲下,柔声哄着,“安儿认不出来了吗?那是姨姨啊。”说着常玥将宝儿又抱起来往白惊蛰那边走了几步,再把安儿放下来。   “安儿快过去叫姨姨抱。”   白惊蛰含笑温言,“安儿要抱吗?”   她这一说话,原本还站着发愣的孩子突然转身扑进母亲的怀抱。   白惊蛰因为安儿方才眼里的情绪而不禁错愕,身体微微一僵。   那种眼神不是陌生,而是害怕。   常玥见抱着自己死活不撒手的孩子,也不解,“安儿怎么了?”   白惊蛰笑笑,收回手,“阿玥,还是带安儿去外面玩吧。”言罢,又回过神,继续一张纸钱一张纸钱的往火盆里放。   见状,门外的清叔和蓉姨对视一眼,面上是掩不住的担忧。   常玥这两天都住在将军府,不过常逸现在不太方便住在这里,见天色渐完,准备先离开,等明天再过来看看。   常玥抱着安儿送他出去。   往外走的时候常玥看着怀里又开始闹腾的孩子,不由道:“这孩子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顿了顿,常玥将安儿抱好,问他,“安儿,我送舅舅走了之后回去找姨姨好不好?”   安儿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愣愣,而后摇头,“怕怕。”   一个“怕”字冒出来,常玥和常逸皆是一惊。   犹如醍醐灌顶般,常逸终于明白白惊蛰哪儿不对劲了。   起初他只当是因为她瘦了太多自己不习惯,现在安儿这么一说,他突然反应过来,她就像是把一口血含在嘴里死活不肯吐出来,皮、肉都是血腥味。   常逸脸色陡变,愣了片刻之后,折身往回走。   “大哥?”常玥看出他脸色不对,赶紧跟过去。   出殡日定在五天后。白惊蛰站在灵堂前,跟清叔嘱咐一些事。爹爹的后事,清叔帮衬着,白惊蛰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安排完,等清叔走了之后,白惊蛰正要转身回灵堂里,突然有人喊了她一声。   “白惊蛰!”   白惊蛰一扭头,就看到常逸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对于他的去而复返还没来得及问缘由,便听他道:“跟我打一架。”   白惊蛰不解地看着他。   常逸走到她面前,很是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跟我打一架。”   “大哥,你怎么了?”常玥赶过来,一听这话,赶紧拦住他。蓁蓁现在已经够难受了,怎么还要跟她打架。   “阿玥,你别管。带着安儿到边上去。”   他脸上的神情是担心,是生气,是自责。白惊蛰突然明白他的用意了,浅浅笑着,“我没事。”   “少废话。我管你有事没事,打了再说。”   见大哥怒气冲冲的,常玥拉着他生拉硬拽地将他往外拉。   “阿玥,你放手。”常逸挣开他。   安儿一看大人们这样,被吓到,“哇”一声哭了出来。   趁着安儿哭,常逸犹豫的时候,常玥连哄带拉地把他带走了。   常逸他们一走,这灵堂又安静下来。白惊蛰脸上的笑意不减,垂眼,低声,“我真的没事。”而后默默转身进屋,跪下又开始往火盆里一张一张的放纸钱。      ☆、chapter 63   入夜后,雨势渐渐大起来。   期间,阿春、蓉姨、清叔都过来过一趟,劝她回屋睡觉,结果全被劝了回去。   夜色越来越深,万籁俱寂,只剩雨声。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的急促脚步声,白惊蛰一怔,缓缓回头。   一人浑身湿透站在灵堂门口,喘息着。   “蓁蓁。”他压着声音唤她。   听到这个声音,白惊蛰不知道怎么眼前突然一片模糊。明明从爹爹出事之后就没再哭过,现下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涌,她急忙起身,因跪得太久,一步迈出去膝盖一软差点摔倒,却没停下,强撑着起来跌跌撞撞地扑进那人的怀抱。   “修颐哥哥。”   长孙兰夜伸手抱她,手臂空了一下,再用力才抱住,心口蓦然一抽,“是我。蓁蓁,对不起,这么晚才回来。”   白惊蛰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不在乎他浑身湿透,只是用力,再用力,紧紧抱住他,双手攥紧了他的衣衫,放声痛哭,像是要把这些天的难过、痛苦和委屈统统哭出来。   听着她的哭声,想着这段时间彦青传来的书信,心口便像是被巨石来来回回碾过,长孙兰夜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没事了。我在。没事了。”   蓉姨放心不下白惊蛰,于是就睡在旁边的耳房里,听到灵堂的动静,赶忙过来。   一看灵堂里的两人,蓉姨又连忙退了回去,默默守在门边。   听着里面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蓉姨也跟着偷偷抹眼泪,又不由欣慰。   *   白惊蛰在一阵啜泣中醒来。   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涌上来。唯一清晰的是她抱着修颐哥哥哭得一塌糊涂。   扭头正要找人,却因为哭得太厉害,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只好用手捂住眼睛,缓了会儿再睁眼,发现竟然是在自己的桃夭院。   几个月没有回来,突然看到这再熟悉不过的房间,忽然一种阔别重逢的感觉涌了上来,眼眶又不禁湿润。   感觉自己哭得太厉害,不能再哭了,白惊蛰赶紧仰头眨眨眼,将这股泪意压回去。坐起来,撩开床帐,发现屋里没有人,只对面小几上放着一香炉,香气袅袅,是安神香的味道。   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白惊蛰掀开被子下床,往外走了几步,似乎是付先生的声音。   连付先生都惊动了,怕是清叔和蓉姨又被她弄得手忙脚乱吧,白惊蛰心里有些自责。正要出去,眼角余光窗前案桌上一个甚是眼熟的东西,白惊蛰转头定睛一看,不由一怔,而后一步一步朝着案桌走了过去。   百香居的奶香酥。   爹爹临走前晚上给她的。   这些东西,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当时拿回来便随手放在这案桌上,没想到在这儿放了这么久没被收拾房间的下人扔掉。   白惊蛰静静地看了好半晌,深吸一口气,伸手将外面包的那层纸小心翼翼打开,看着里面的奶香酥已经碎成了奶香渣,想起那天她抱怨说都碎了,爹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不由笑出来,眼泪却也跟着滚了下来,赶紧抬手一抹,吸吸鼻子,红着眼露出一抹更灿烂的笑。   手再伸出去的时候,连带着指尖都跟着轻颤。白惊蛰伸出食指,轻轻沾了一点那已经碎成渣的奶香酥,放进嘴里,一句“好甜”刚到嘴边,泪突然如雨下,却抬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人抽干,她几乎站立不住,白惊蛰不由往地上蹲,胳膊撞到案角也浑然不觉。   听到屋里的动静,长孙兰夜一个箭步冲了进来,见她蹲在地上泣不成声,心口一松一紧,默默走过去,在她身边单膝跪地蹲下。   “蓁蓁。”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一闻到那熟悉的幽兰香,白惊蛰便再也忍不住,声泪俱下,“我还没有告诉他奶香酥很好吃,碎了的也好吃。我那天就应该吃掉的,我……我那天就应该……应该告诉他的。”说到后面,句不成句,心里像是被什么死死压住,逼得她必须要仰起头才能呼吸。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终化为一声叹气,长孙兰夜只抬手轻抚着她的后背,无声安慰。   *   这一哭,就好像一直紧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似的,此后白惊蛰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无论怎么想打起精神让自己清醒一点都无济于事,尤其是白守川的葬礼结束,她几乎是在床上一躺一整天,不说话也不睡觉。   就这么躺着。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也一片空白。   “小姐,该喝药了。”   蓉姨端着药进来。   白惊蛰翻过身,看着蓉姨手里的药碗,愣愣出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吃药,没受伤也没有哪里痛。   “蓉姨,我不想喝。端走吧。”说完,又翻身面朝里。   这话被刚进屋的付云桑听见,进了内室,就见蓉姨端着药,想劝又不知道如何劝,可这药又不敢断,进退两难地站在屋里。   付云桑和吟冬是在长孙兰夜回来后的第三天早上到的。她回来之后,照顾白惊蛰的活便落到了她身上。   听到脚步声,蓉姨回头,见是她,“付姑娘。”   付云桑走到蓉姨面前,“我来吧。蓉姨你出去忙别的事情吧。”   知道自己劝不动,蓉姨将药递给付云桑,又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轻叹一声出去了。   付云桑端着药走到床边,还是那冷冷的腔调,“起来,喝药。”   “我没病,不想喝。”   闻言,付云桑当即把药碗往床边的小几上一扔,药洒出来一半,“既然没病,就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躺在这里。”   白惊蛰闭上眼睛,“我不想跟你吵。”   “不巧,我想跟你吵。”   白惊蛰闭着眼睛,不答。   “发生这样的事,你怎么样都不为过,可是你稍微注意下那些守在你身边的人吧。蓉姨、清叔为你忙前忙后,还有……祁王殿下。”声音忽然弱了下来。   眼睫轻颤,白惊蛰缓缓睁开眼。   “你知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的永州?一听说白将军出事,他几乎寝食难安,可是京中局势又不容他随意离去。你又知不知道,你血洗南越镇北军、斩胡恒又带来了怎样的后果?为了早点回来,风雨兼程,即使感染风寒,即使马车坏了,也一个人冒着大雨连夜赶路。可是回来之后呢,连在你面前咳嗽一声都不敢,生怕让你难过担心。白惊蛰,别人的真心就是拿来被你这么肆意挥霍的吗?”   白惊蛰慢吞吞坐起来,看着付云桑,眼睛一眨不眨,“云桑你喜欢的人是修颐哥哥,对吧?”   一直期望被发现的秘密心事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发现,付云桑并没有预想之中的轻松,反而是慌乱地躲开她的视线。   一个不再追问,一个不答。两个人便陷入长长的沉默之中。   最后,付云桑实在受不了被她这样一直看着,一句话不说转身就离开这间叫人喘不过气的屋子。   付云桑出了门,一拐,因前面站着的那个人蓦然止步。   “殿下……”付云桑心中忐忑不安,声音很轻。   长孙兰夜目光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往桃夭院外走。付云桑默默跟过去。   *   迎雪亭。   长孙兰夜面湖而站。   付云桑进去之后在他身后站定,“殿下。”   长孙兰夜看着湖面,徐徐开口,“云桑,请你以后不要再跟蓁蓁说这些话。”   语气就如刚刚在屋外他看向她的目光那般平静,又客气。   可越是这样,付云桑越是无法控制自己,就算她的心思让白惊蛰发现,她连让他生气都做不到,就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愤懑、无力、不甘心一下涌上心头。   “为什么?”   长孙兰夜回头看她,“我不希望蓁蓁不开心。”   心口那突如其来的酸涩冲得付云桑眼眶泛热,冲口而出,“那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白惊蛰?我跟她比,到底差在什么地方?”压在心底许久的话终于问出来,可身体却因突然的轻松而开始止不住轻颤。   “这个问题,我不回答。”   “为什么?难道你心里也明明知道我并不比她差?”红着眼,咄咄逼人。   “因为我从不拿她跟任何做比较。”   付云桑呼吸一滞。   “而且一旦对这个问题有了答案,只会造成我们大家的困扰。我希望你能把目光投向那个让你值得注意的人身上,我不值得。”   而后,凉亭里时长久的静默。   长孙兰夜默然转身离开。   “你就有把握一辈子不会变心吗?”付云桑转身看着那个注视着这么久的背影,含着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逼问。   长孙兰夜脚步停下,抬头看向朗朗晴空,微风扬起他的衣角发梢,眼里满是温柔,声音含笑轻轻道:“如果长孙兰夜身上还有一点值得被肯定赞赏的东西,那是因为她的缘故。没有她,长孙兰夜便不再是长孙兰夜。”言罢,继续往前走,脚步很缓,却也无比坚定。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远,她的期待和希望都被一一踩碎,付云桑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即使离开,她也要清清楚楚地看着他离开。一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转角,目光在转角停了许久才收回,却不料和另一个人的视线撞上。   皆是错愕。   那边廊下看完全程的常逸忽然打起哈哈,“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啊。”一边感叹一边往与付云桑相反的地方走。   付云桑没去追究常逸,默默站在原地,低垂着头,喃喃,“付云桑……你输了。”      ☆、chapter 64   长孙兰夜折身回了桃夭院,脚步放轻进屋,走到床边发现她竟睡着了。   顿时哑然失笑。   一时不知是该失落还是该欣慰。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没一会儿,彦青出现在屋里,面色有一丝凝重,声音压得极低,“殿下。”   长孙兰夜会意,侧身帮白惊蛰把被子盖好之后跟着彦青出去。   “怎么了?”   “宋大人那边……”   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来,还有那被竭力压下的低低的咳嗽声。   床上,白惊蛰缓缓睁开眼。   那咳嗽声传来的时候,眼睫跟着轻轻颤,脑子里被云桑的话填得满满的,放在枕边的手不自主握成拳,像是有些承受不住,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掩住大半张脸,合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而后保持这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平复心绪。   半醒半睡间,恍惚听见有人叫她,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只听见屋外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蓁蓁!”   白惊蛰陡然一个激灵,外面的人还在说话。   “别窝在屋子里了,快出来陪爹爹喝两杯。”   确认无疑,白惊蛰手忙脚乱地下床,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冲了出去,一出门,看到那个坐在廊下的人时,连呼吸都放慢了。   发现她站在门口,爹爹一只手撑在膝盖上,侧过身,叫她,“快过来啊,愣着干什么?”   视线突然模糊,白惊蛰飞快地眨着眼,好让视线清明,生怕自己一个闪神眼前的人就不见了。见爹爹一直看着自己,白惊蛰踌躇着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一如以往她跟爹爹喝酒时那样。   爹爹拿了个酒杯递给她,白惊蛰小心翼翼接过。爹爹帮她倒酒,边倒边说,“这天气这么好,怎么天天窝在屋子里?”   白惊蛰端着酒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样子、声音还有说话的语调都跟爹爹一模一样,心一下悬了起来,“咚咚咚”地跳得飞快。   “愣着干什么?喝啊。”   白惊蛰猛地回神,这才收回视线低头抿了一口,很辣。   “怎么?有心事?”爹爹问她。   那些已经到嘴边,稍一不注意就会自己溜出来的话却让白惊蛰死死的压住,她一个字都不敢问,生怕一问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化为泡影。   内心挣扎之际,有人轻轻叹气,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落在头顶,摸了摸她的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了。”   眼前顷刻间一片模糊。   “不过,我的蓁蓁真的长大了,就算我不在,也能独当一面了。”   白惊蛰低着头,眼泪连珠子似的往下掉,嘴角却高高扬起,转头看他,“所以,爹爹就要把这些烂摊子扔给我自己跑掉吗?还是因为我没有给你带个姨娘回来,你生气了?”   听完他却哈哈大笑,极其奇怪的,看到爹爹笑得那么开心,沉寂许久的心也泛起一丝开心。   “没办法,谁叫你祖父也是这样把一堆烂摊子扔给我的呢,收拾了这么多年,也是该换个人来了,我也累了。”   “所以,从我一出生爹爹就是这么打算吧。”说完又补了一句,“别狡辩了,我不会被你骗的。”   “好好好,不狡辩。我女儿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少假惺惺了,明明自己跑掉。”白惊蛰红着眼别过脸。   “说话又开始没轻没重了啊。”   “就没轻没重,怎么样?”   “嘿,你这丫头……你看看,我就说你这丫头有什么好,就该早点把你嫁出去,多个人管着你,丈夫可不比爹爹,看你还敢不敢这么没大没小。”   明明是在抱怨,可是停顿叹气之间全是掩不住的遗憾。   白惊蛰忽然泣不成声,低着头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那边爹爹还在说。   “我看长孙修颐那小子不错,还算是个靠得住的人,你要喜欢我也没什么意见。嫁妆这些,清叔都知道在哪儿。虽然现在家里没个大人,这他们该有的规矩礼数一样都不许少,少了一样都不许嫁。成亲后要是他变了心,对你不好,就干干脆脆分开,回家里来。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轮不到他们来欺负,听到了吗?”   白惊蛰哭得一塌糊涂,只连连点头。   “军中的事情,之前也跟你七七八八的说了些。你琦叔这个人呢,就是性子急躁点,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你多照顾他。不过我们这些都是老家伙了,干不出什么大事来了。我跟你琦叔挑了几个还算像样的人,能不能成气候还得往后看,至于怎么用那都是你的事了。”   “……嗯。”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总之,家里还有白家军就拜托给你了。”说完,拍拍衣摆,起身。   白惊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眼泪满面,“爹爹……”说完这两个字,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低头难受地抽噎,   “好了,蓁蓁,爹爹该走了。”   白惊蛰拼命摇头,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角,用力往自己面前拉。   手里的衣角慢慢消失,最后一句叹息飘下,“让你当我白守川的女儿……辛苦了。”   抽泣着猛地睁开眼,发觉不过一切只是个梦,整个人蜷成小小的一团,咬着被子低声痛哭。   *   “蓉姨,我出门一趟!”白惊蛰一边往大门口走一边对长廊对面的蓉姨喊了一声。   元气十足,一如很久前。   这样的小姐实在久违,蓉姨整个人愣住,转眼之间,小姐已经到了门口,忙也喊了声,“早点回来。”   “知道啦。”白惊蛰背对着她挥着手走出门去。   对话也一如很久前。   白家祠堂的门敞开着,多日大雨放晴之后清风吹进来,新立的牌位前一柱香静静燃着,轻烟徐徐。   *   白惊蛰骑着马直接去了祁王府。刚到大门口,就碰见付云桑从马车上下来。   付云桑也看见了她。   对视的一瞬,两个人都有些失措。   白惊蛰先恢复过来,下马走到她面前,“来找修颐哥哥?”   “顺路把药送过来。”付云桑眼帘微敛,不看她。   听她这么一说,白惊蛰才注意到她手里拎着几副药。   不知道该怎么接,白惊蛰只好“嗯”了一声。   两个人沉默一会儿。   “那个……”   “你……”   不约而同开口。   白惊蛰微怔,而后道:“你先说吧。”   “既然你要进去,就顺带带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付云桑将药递给她。   白惊蛰看看药,又看看她,没有着急伸手接。   见她不动,付云桑硬塞到她怀里,“直接拿给吟冬,她知道怎么处理。”说完,转身就要走。   白惊蛰一把抓住她,“云桑。”   付云桑转身,看着她。   白惊蛰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收了回来,又沉吟良久才缓缓道:“你说得对,我是白痴。”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这么久,竟然一直一厢情愿地以为你喜欢的人是元朗。   付云桑沉默片刻,“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什么了?”   “嗯?”   “你那天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当时没有回答你,所以让你误会了,我现在回答你。不是。”   她很用力看着自己,似要证明自己没有说谎话。可就是这一瞬间,白惊蛰突然读懂了她的骄傲,骄傲如付云桑,是不允许自己在这种事情上被抱歉。   白惊蛰没有揭穿她,只是道:“你这个朋友,我认定了。什么都我可以给你,唯独修颐哥哥不行。”   这是付云桑第一次听她用这样的口吻说话,无比真诚,却也丝毫不掩自己对那个人的占有欲。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都说了不是了。懒得跟你浪费口舌,走了。”付云桑满脸嫌弃地转身往马车走去,走着走着,原本沉重压抑心情像是从身上剥落。   身体轻盈,一脚迈上马车。   白惊蛰,输给你,我接受了。   *   白惊蛰目送着付云桑离开后,才转身进了祁王府。   猜这个时间修颐哥哥应该还在未幽院,便直奔未幽院。走到半路,碰上吟冬。   “蓁蓁小姐……”吟冬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让大家担心了,白惊蛰只是浅浅笑着,有感谢有歉意。   片刻之后,吟冬回以她一个笑。   看吟冬手里端着一个瓷盅,应该是要送去给修颐哥哥,白惊蛰便问:“你要去未幽院?”   吟冬摇头,有些担忧,“殿下还在栖凤斋。”   白惊蛰一下捕捉到两个字,还在,眉头微蹙,“那走吧。”   *   白惊蛰跟着吟冬刚走到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   进去之后,房间里还残留着一丝蜡烛燃烧尽的味道。   一间彻夜未眠的屋子。   再往里走,发现彦青不在,屋里只有一人。屋中间铺着软席,他就坐在软席上,面前放着一张茶案,案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信折子,地上散着不少废纸,几乎把他整个人包围在中间。   见他低着头还断断续续的咳嗽着,白惊蛰眉头紧锁,轻声唤他,“修颐哥哥。”   一听见她的声音,长孙兰夜倏尔抬头,而后手握拳抵在唇边,想硬生生将这咳嗽忍下去,却咳嗽得愈发厉害。   “殿下。”吟冬快步上前,跪茶案前,没找到茶壶,便连忙把刚熬好的蜂蜜雪梨粥递给他。   长孙兰夜吃了两口,才将咳嗽止住,也顾不上多吃几口,便将瓷盅放下,起身就问白惊蛰,“怎么过来了?”   见他一脸疲惫还对着她强做精神的样子,白惊蛰静静盯了一会儿,然后迎过去,一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双手就揪住他的脸。   一旁的吟冬和端着刚沏的茶进来的彦青看到这一幕,顿时愣住。      ☆、chapter 65   长孙兰夜不挣扎也不说话,只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任由她这么揪着自己的脸。   这么欺负人,白惊蛰却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更是叫人哭笑不得,“我不高兴,但是不知道怎么办,只觉得欺负你就舒服了。”   “嗯。”长孙兰夜一点不恼,反而眼带笑意轻轻应了声。   彦青和吟冬都忍不住笑。   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弥漫开来。   彦青将刚沏的茶放下,对吟冬使了个眼神,两人迅速从屋里退了出去。   “怎么过来了?刚准备去将军府找你。”长孙兰夜边说边抬手抚上她的手背,轻轻握住。   一夜未睡,顾不上休息又去找她,想起方才进来时他那几乎压制不住的咳嗽声,白惊蛰当即眉头紧皱,偏头往后一看,目光落在那放在茶案上的瓷盅上,而后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往茶案那边走。   后者垂眸看了眼自己被牵着的手,不由勾唇浅笑。   “坐下。”白惊蛰双手搭着长孙兰夜的肩,让他坐下,自己跪坐着端过那瓷盅,摸摸,还是热的。   然后,一个伸手准备接,一个舀了一勺准备喂。   两人齐齐一愣。   白惊蛰回神,慌忙正要把瓷盅递给他,面前的人却先她一步张嘴凑了过来。   见他忽然像个小孩子一般,对她露出依赖的表情,白惊蛰只觉得心咚咚地又跳得飞快,不禁咽咽口水,神情呆呆地拿起勺子喂他。   很快一盅小粥便见了底。   白惊蛰将空了的瓷盅放回茶案上,伸手又将他拉起来,“去睡觉。”   长孙兰夜只好跟着站起来,“可是……”   “没有可是。”白惊蛰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话,说着便将他往软塌那边推,最后直接推倒在软塌上,因为两个人离得近,她顺势倒了下去,双手撑在他身侧,“我不管,反正现在什么都没你重要。”   闻言,长孙兰夜先是微怔片刻,而后默默抬手挡脸,别开视线,却不自觉将微微泛红的耳尖露了出来。   见他这般,白惊蛰的脸“唰”一下红了个彻底,急急忙忙起身退开,都不敢往他那边看,有些结巴道:“修、修颐哥哥,你先睡会儿吧。”   说完,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某人似乎很听话地乖乖躺了上去。   白惊蛰不由偷偷往后瞄了一眼,却见他靠里侧躺在软塌上,见她回头,轻轻拍了拍自己身前的位置,“蓁蓁,过来陪我躺会儿好吗?”   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带着一丝丝依恋,白惊蛰心头一动,身体像是不受控制般,走过去脱鞋上去。打开边上放的薄毯,搭在他身上。因为外面的水榭,这栖凤斋比外面凉快很多,加上他风寒还没好。   免得挤到他,白惊蛰靠边躺下,面对着他,“睡吧。我会在这儿等你醒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终于出现逆转,这次是她守着他。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一圈,含笑温言:“突然让我睡觉,有些睡不着,陪我说说话吧。”   自从帝都一别,他们也有三个月未见了。   白惊蛰点头,“嗯。”沉默一会儿,不自主地冒出来一句,“我前两天梦见爹爹了。”   “嗯。”长孙兰夜轻声应,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他安静的样子,让她觉得无比心安,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将那个梦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   说完却见他眉宇轻皱,白惊蛰忍不住抬手,慢慢抚平,缓声道:“这段时间,很辛苦吧。”   长孙兰夜看着她,摇头,握着她的手牵到唇边浅浅吻了吻,“蓁蓁,抱歉。出这么大的事,我却不能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而且,如果当时不是我掉以轻心,没有料到明王跟谢启勾结,这些事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怎么办,我好像也并不能事事做好。”   歉疚、自责夹带着落寞,融进嘴边那抹自嘲的笑意里。   看着这样的他,白惊蛰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的,很难受,情不自禁地往他那边挪了挪,伸手抱住他,“没有,已经很好了。”   是我还不够好。   是她不够警觉,没有想到他们会对爹爹下手;是她太任性,一个人沉浸在悲伤之中不出来,才会让大家这么辛苦。   “以后换我来照顾大家。”   耳边传来他的叹息声,腰被人环住,往前一带,整个人便实实在在地落在他的怀抱里。   一到他怀里,白惊蛰只觉得像是躲进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不由将脸埋在他胸口,深深呼吸,鼻息之间全是那好闻的幽兰香,眼眶却不由自主湿润。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我的蓁蓁真的回来了吗?”因为风寒,声音略带沙哑。   白惊蛰强忍着泪意,闷闷应了声,“嗯。”   “可我觉得还没有。”   “嗯?”白惊蛰从他怀里抬头。   腰上蓦然一紧,而后见他眉宇紧皱喃喃一句,“瘦了,很多。”   见他满眼担忧,白惊蛰既觉得温暖又不由抱歉,忍不住想要逗他开心,“不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   上次用来安慰常玥的话再次被搬了出来。   他忽而低头,露出一抹好看的笑,看着她,“那如果我不想当君子怎么办?”   “嗯?”白惊蛰一愣,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之后,脸颊绯红,顿时眼神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四处躲闪。   忽感觉到他的气息扑到脸上,而且越来越清晰,白惊蛰赶忙闭了眼睛,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结果等了半晌,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眼睫颤颤,睁眼的瞬间,鼻子被人捏住,白惊蛰恍然发觉自己被戏弄了,羞恼地想要挣开他。   “我生病了。”   继续挣扎。   他将她牢牢扣在怀里,“会传染给你的。我舍不得。”   某人乖乖不动了。   白惊蛰在他怀里静静地呆了会儿,没过多久,便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感觉他已经睡熟之后,白惊蛰小心翼翼拿开他放到自己腰上的手,坐了起来,低头看着他。   因为生病,脸色很差。也不知道熬了多少夜,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色。不由自主又想起那天云桑说的话,心里闷闷的,很是难受。   渐渐的,眼里多了一丝坚定。   白惊蛰轻手轻脚地下来,走到茶案那边,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废纸。   捡了两张,视线一扫,不经意看到几个熟悉的字眼,镇北军、南越还有胡恒,便展开细看。隐隐觉得事态严重,白惊蛰又连忙再去捡,一张一张看过去,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   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吟冬端着药走了进来。   听到那脚步声,白惊蛰回过神,看了眼软塌上的人,似乎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不过喝药乱了时辰病反而不容易好,于是白惊蛰走过去将长孙兰夜叫醒。   刚才吃了点东西,又睡了这一会儿,再醒来的时候,长孙兰夜的精神好了不少。不过当吟冬把药端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怎么都没动,只是看着白惊蛰。   白惊蛰忽然有一种被赖上了的感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默默端了药碗,想了想,对吟冬道:“这里我来吧,吟冬你出去忙吧。”   看出她脸上的不好意思,吟冬会意,浅笑着识趣地退了出去。   虽然刚刚已经喂过一次,但这种事毕竟也才第二次,白惊蛰心里不免紧张,生怕他又冒出来一句什么话,不过事实证明似乎是她想多了,他全程没说话,低眉顺目的,她喂一勺他就乖乖喝下。   等他喝完,白惊蛰把药碗放到一边,还未回过身,就听他问,“信都看了?”   茶案那边已经被人收拾过了。   白惊蛰也没藏着掖着,坦白,“嗯。”回身看着他,声音低沉,“对不起。”   金水一战确有任性之处。   长孙兰夜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见她脸上满是歉意,忍不住轻叹一声,抬手抚上她的脸,指腹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着,“蓁蓁,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毕竟里面的很多事情是我瞒了你,你不知道会这样,便跟你没有关系。”   稍微停顿片刻,忽直勾勾地看进她的眼底,这叫似乎要被人看穿的感觉让白惊蛰不由一怔,却又不知该如何避开。   “我要你,便是你的喜怒哀乐,我都要。”   他的呼吸像是落在自己心口,荡起一阵涟漪,带来一阵撩人的痒。   “修颐哥哥……”   对面的人轻轻叹气,白惊蛰不由紧张,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已经很多次,叫错了。”   白惊蛰瞬间反应过来,脸微红,下意识想往后躲却被人伸手揽住腰,一个不稳,两个人便一起倒在软塌上。   生怕压到他,白惊蛰一回神手忙脚乱地就准备爬起来,腰却被人扣住,一时羞恼,竟忘了言语。   长孙兰夜躺在下面,情绪低落,“蓁蓁,我也不高兴。”   见状,白惊蛰有些失措,慌忙解释又忍不住微微埋怨,“可是我都习惯了,总要给我一点时间适应吧。”   “不是因为这个。”   “嗯?”   “那悬在金水城上的人头,不止是因为白将军,对么?”   镇北军是瞿铎的心腹,一旦没了镇北军,瞿铎便像是一只失了利爪的老虎,看起来再厉害实际上不堪一击。   还因为谁,不言而喻。   白惊蛰垂下视线,久久不语,算是默然。   “你杀了孙耀,镇北军群龙无首。孙耀是孙威独子,现在孙威重出江湖主持大局,正集结兵马,随时可能举兵大晋,即使瞿铎现在并不想打这场仗。一旦孙威自南边入侵大晋,瞿铎亡大晋之心从未死,势必联北边梁、陈两国,到时便对大晋形成掎角之势。加之皇上近来身体日益欠佳,各处也蠢蠢欲动。”   内忧外患。   白惊蛰眼神骤暗。   怕是还不止这样,应该还多一条——   内外勾结。   如若不是如此,为何镇北军会知道爹爹他们的行踪,在虎口峡早做埋伏。如若不是如此,孙耀如何敢动爹爹。   “与南越开战早在意料之中。孙威此次来势汹汹。于我们来说,虽然是个将镇北军一举歼灭的良机。只是金水一战后,镇北军全部的火力势必都将聚集在你身上。现在京城局势紧张,到时候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也不能将你带走。一旦开战,你便要对上已经身经百战的孙威。”   “……蓁蓁,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他的手抚过她的眉眼,声音压得极低极低。   白惊蛰心口突然很疼,嘴唇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体像是被什么充满,又像是所有力气被抽走,气血倒流。   看着这样的他,她手足无措,下意识俯下身,吻住他的一瞬才恍然回神。   两个人皆是一愣。   她想要后退,身下的人却一只手撑在榻上起身迎上来,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有半分退缩。   一阵眩晕之中,她躺倒在软塌上。   白惊蛰闭着眼睛,心口紧绷到疼承受着,也回应着。   这就是他们逃不开的命运。      ☆、chapter 66   太阳刚起,草叶上还坠着点点晶莹水珠。   一阵窸窣声响起,一人一手拿着鱼竿,一手拎着竹筐,悠闲地从及踝的草地上走过去,沾了露水的衣角上绽开一小朵一小朵深色,最后停在溪边,放下手里的竹筐,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往鱼钩上挂了饵,抬起鱼竿便甩了出去,轻轻一声响,饵便坠入水中。   “鼻子还挺灵,都找到这儿来了。”旁边一戴着斗笠的中年男子声音带笑道。   方才坐下的人看着水面,“琦叔你几乎天天来着钓鱼,这样都找不到那才奇怪吧。”   话音落下,两人转头,正是白惊蛰和白琦,一大一小,相视一笑。   白琦回头,忽然叹气,“你现在挂着这么大个鱼饵扔下去,我是必须得咬了?早知道我就狠狠心早点去找你。”   “明明是我跟琦叔都是钓鱼的人。要是琦叔会眼馋这个鱼饵,还扔水里去干嘛,自己在路上偷偷摸摸吃掉再回去不就好了?”   白琦扭头扫了她一眼,哑然失笑片刻,“你这鬼灵精,又跟你琦叔装糊涂。”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这个鬼灵精不是一眼就被琦叔你被看穿了?”   “嚯,这是在拐着弯骂我是老鬼灵精了?”   “这话是琦叔说的,我可没说。”   “看看,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跟你爹越来越像了。”   “这只能说明我是我爹的亲女儿。”   白琦忽而默然,白惊蛰也没再说话。   “真不打算放过你琦叔了?”白琦轻叹一声。   “当然不能放,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要放了琦叔,我怕是要在风吹日晒雨淋里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白琦摇头轻啧,“合着这么些年我是白对你好了,现在还要拉我去风水日晒雨淋。”   “没办法,谁叫琦叔摊上了我爹呢?摊上了我爹,自然我也就要黏着琦叔咯。”   “得得得,父女俩都是臭不要脸的,我认了,认了,这总成吧。”   闻言,白惊蛰笑逐颜开,“成。”   “以后的路……你想好怎么走了吗?”   琦叔的语调忽然凝重严肃起来,白惊蛰明白他在问什么,垂下眼帘,默然良久,而后缓缓道:“既为人臣,忠君之事。白家军这柄利剑若是因为锋芒过盛而让皇城里的那位起了什么心思,只要兄弟们都能有个好去处,我也跟琦叔一样乐得清闲,天天跑这儿钓鱼来。只是现在,内忧外患,南境,至少永州城白家军必须守住。”   听完她的话,白琦半晌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看着水面,抹了长叹一声,缓缓吟了一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无尽唏嘘。   白惊蛰嘴角浅浅一弯,没答话。   见她浅笑不语的样子,白琦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啊,屁大点事还能哭一场,结果偏偏是越遇到大事越沉得住气,打掉牙也和血吞。你说你跟平常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一通折腾,或者直接嫁人算了,我也跟着你一起撂挑子多好。现在局势越来越紧张,你还非得往上迎。”   “那这不是没办法嘛。”白惊蛰笑笑。   白琦又看了她一会儿,“真是不知道该说你命好还是命不好。从小到大,什么好吃的都吃过什么好玩得也都玩过。结果刚长大没几年,就遇到这么多糟心的事,还不能躲不能跑。要是能像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及笄之后嫁人相夫教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是啊,像大多数的人一样长大,再寻得一良人,成亲,相夫教子是挺好的。可是谁叫我是威风八面的白家军主帅白守川的女儿呢。”   “祁王呢?你去找过他,怎么说?”   白惊蛰笑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琦叔。只不过我想做的事,就算是大罗神仙都拽不回来的。”   话音落下,两人默然。   是大罗神仙都卸不下的担子。   片刻之后,白惊蛰忽然轻笑出声。   “笑什么呢?”   “琦叔,你还记不记得我很小的时候说要跟修颐哥哥私奔的事。”   闻言,白琦也是忍俊不禁,“能不记得嘛。你是不知道,因你闹这一出,一到私下里,我们这些人就拿这个狠狠气你爹。你爹那个脸啊,都沉得能滴出水来了。”一想起当时的场景,乐不可支。   可是笑过之后,却又是无尽的落寞。   白惊蛰心下黯然,不过转瞬即逝,勾起嘴角,“是嘛。我就记得当时爹爹让我在祠堂罚跪,爹爹以前从来没有打过我,我就问蓉姨,说爹爹是不是跟娘亲一样不要我了。蓉姨跟我说,我以后会是白家军的主帅,肩上是扛着无数人的性命,怎么能因为儿女私情就抛弃一切不管不顾。小时候不懂,不过长大了就懂了。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爹爹不常说,‘吃多少肉,流多少血’嘛。”   见她乐观如斯,白琦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感慨,“是我们这一辈人不中用,社稷不稳,内忧外患,逼得你们这些小辈非得舍命上战场。”   “爹爹和琦叔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嘛。”   说完,白惊蛰举目看向远方,“希望再下一辈能平顺安稳地过完一生。”   话音未落,鱼线一沉,白惊蛰忙提竿,一条沉甸甸的鲤鱼。   “还真有你的。”白琦看着那鱼道。   “今晚的下酒菜有了。”白惊蛰拎着鱼兴冲冲道。   “那今晚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   白惊蛰昨夜跟琦叔喝酒喝到深夜。其实多是在说话聊天,并未喝醉,不过现在一醒来,还是觉得头有些昏昏涨涨的。今天还有事情要做,白惊蛰便让阿春去端完醒酒汤来。   白惊蛰一边等阿春回来一边开始洗漱。   洗了个脸,感觉要清醒许多,随手扯下架子上的面巾把脸上的水擦干,突然,一股箭气破空袭来,白惊蛰陡然一惊,撤身避让。   “噔”一声闷响,一支长箭射进一旁的柱子里。白惊蛰倏尔看向窗外,只看到一个人影在对面屋顶上一闪而过。   这功夫好厉害。   白惊蛰暗自感叹。   因为没有察觉到杀气,白惊蛰并未叫人追捕,折身将那支长箭拔了出来,抽出箭上挂着的一小卷信纸,展开,只有寥寥几个字。   “今夜戊时,蓬莱阁。”   视线往下一移,瞳孔微微一缩。   信纸的右下角,一个似花似兽的花纹。   *   夜晚的蓬莱阁,依旧是灯火辉煌。   白惊蛰刚进门,就被一小厮直接往三楼引。   “客官请。”小厮推开一间雅间的门。   白惊蛰稍一迟疑,还是走了进去,身后小厮又将门轻轻关上。   进去之后,白惊蛰才看到一人面窗负手而立,纵头发花白,仍身形挺拔,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物。环视一周,并未见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不过她并不着急,既然这人知道用那花纹引她前来,必与元朗有些瓜葛。   “敢问阁下今天请我来这蓬莱阁所为何事?”白惊蛰出声。   那人徐徐转身。   而后两人便开始相互打量对方。   白惊蛰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年过花甲,不苟言笑,看起来比琦叔还要凶上一分。一看便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当家之人。   “白将军。”   那人缓缓往前走了两步,“在下元杭。”   一听这名,白惊蛰心里一紧。   元杭,元后之父,南越一代名相。崇元之变后便退隐山林,再无人知晓其踪迹。   也就是说……   他是元朗的外祖父。   元杭出现在这里,那是不是代表着元朗也回来了?   思及此,白惊蛰暗自欣喜。   “元先生。”白惊蛰浅笑着道,并未多问及元朗。她与元杭这是第一次见面,还是谨慎为好。   金水一战,元杭早有耳闻,都说这个白惊蛰比起白守川不遑多让,今日一见,看起来倒有那么点意思。   “白将军,坐。”元杭请她。   白惊蛰便走到桌边坐下。   元杭拎起茶壶斟茶,茶水倒入杯中的声音将这无人说话的房间衬得格外寂静,空气都像是被这茶水拽着进了水杯里,紧得叫人难受。   白惊蛰摸不清对方深浅,心中虽然不免有些忐忑,不过面上却丝毫未显露出来,暂时以不变应万变。   等他斟茶、品茶,白惊蛰坐着没动。   “怕有毒?”见她不喝,元杭问。   “出门之前刚喝药,与茶水相冲。还望元先生不要介意。”白惊蛰微笑着道,叫人辨不出真假。   元杭“嗯”了一声,看不出喜怒。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白惊蛰也不着急再问,坐定如山。   半晌之后,对方果然先开了口。   元杭放下茶杯,“那我便开门见山了。元某今天来,是想跟白将军做个交易。”   “哦?什么交易?”不太激动,也不掩兴趣。   “镇北军正准备举兵大晋,元某可助白将军一臂之力,一举歼灭镇北军。”   “先生为何帮我?”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白惊蛰勾唇浅笑,伸手转转面前的茶杯,沉吟未语。   合力歼灭镇北军?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吧。   “元先生真当我是朋友吗?还是元先生觉得我是一把好刀。”白惊蛰说得直接。   元杭目光一凛,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元某当白将军是朋友。白将军若非要说元某是在利用白将军元某也无话可说,确是我有求于白将军。只是为了能达到我们共同的目的,而且元某亦可为白将军的刀。”   白惊蛰唇边蘸着笑意,沉吟半晌道:“只是元先生这把刀太过名贵,我整个白家军恐怕都扛不起。”   元杭的目光骤然变冷,“这么说,白将军是不肯帮元某这个忙了?”   “不不不。”白惊蛰连连摆手,“先生误会。并非是我不肯,而是我不敢。元先生一看便是智慧过人,通敌叛国这个罪名,我一介女流之辈,肩部扛手不能提的,如何背得起?元先生何苦为难我。”   “如果这个忙白将军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呢?”   白惊蛰冷笑,“元先生这是强买强卖了?”   屋里的空气倏尔凝结,内里波涛汹涌。   “主子!主子!您不能进去!”房门外传来一阵说话声,下一刻便有人推门而入。   一见来人,白惊蛰眼前一亮。   而对方只是扫了她一眼,而后走向元杭面前,径直跪下,低头恳求,“请您让她离开。”   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人,白惊蛰登时愣住。      ☆、chapter 67   面对元朗下跪恳求,元杭却丝毫不为所动,安然坐着,顾自喝着茶。   见元朗如此低声下气,却全然忽视,即使那个人是他外祖父,白惊蛰还是不免生气,大步走向元朗。   “元朗,起来。”白惊蛰伸手去拉他。   而他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干脆利落地挣开她的手,将她推开,“让开。”   因这疏离,白惊蛰怔在一旁。   祖孙俩无声对峙。   “请您让她离开。”元朗又重复一遍。   “咚”一声,元杭将茶杯砸到桌上,视线毫无温度地扫了眼白惊蛰,满是漠然,“你为了这样一个人下跪?父王母后惨死,你师父和一众师叔为了将你送出南越无一生还,还有这些年苟且偷生的屈辱,你难道都忘了吗?”   元朗头又低下一分,“没忘,一刻都没忘。不能忘,也不敢忘。”稍微一顿,坚持,“请您让她离开。”   见他这般,元杭勃然大怒,噌然起身,横眉竖目,“妇人之仁!”说完甩袖就要离开。   白惊蛰注意到元杭那句“妇人之仁”出来的时候,元朗后背僵直,忍不住叫住元杭,“元先生,不对相处十多年的人做出不义之事,您这顶妇人之仁的帽子未免太高了点吧。”   元杭闻声止步。   一旁的元朗急急喝住她,“白惊蛰。”   又是,连名带姓。   白惊蛰这次一点没退让,直勾勾地看着元杭,等他回答。   元杭转身,还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声音却不像刚才骂元朗那样激动,此刻已是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寒意,道:“他跟你不一样,只是这点程度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我。”   这点程度?   白惊蛰心头一震,不等她反应过来,元杭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等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元朗才起身,头也不回道:“我送你回去。以后自己警惕一点,我能救你一次不代表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最近好吗?”“身边带着人吗?”   千言万语在喉间转过,却因为他这一句仿佛公事公办的话,全哑在唇边,最后只剩一句,“所以你就算来了永州也没有打算见我,对吗?”   “这样对我们都好。”冷静克制近乎无情。   “那你来永州来干什么?”   “放心,明天就走。”   白惊蛰哑然一瞬,“就非得跟我这么说话吗?”   元朗沉默,“走吧。”   白惊蛰别过脸,脸上扬起一抹笑意,仿若一张面具,“不必了,不劳你大驾。我自己回去就是。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说完,径直往门口走。   走到一半,手腕突然被人拉住。   白惊蛰抬头,“请问,还有何指教?”   她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那般看着他。   被她这般看着,元朗先是一愣,而后突然失控,那些让他整夜辗转难眠的痛苦、挣扎、焦灼彻底烧尽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握住她的手臂,直接将她推到墙角。   撞到墙上,加上手臂上那几乎要把她捏碎的力道,白惊蛰吃痛轻哼出声。而面前的人却低垂着头,背着光,整个人像是陷在一片阴影之中,手上的力道丝毫未松。   “你知不知道我听到虎口峡的消息是什么心情?你又知不知道因为金水一战,我整天提心吊胆!”   你又知不知道,这次偷偷回来祭拜,为了控制住自己不去见你,我费了多大的力气。   他眼睛发红。   白惊蛰愣住,心里那点脾气顷刻间烟消云散,担心地反手握住他的手臂,却发现他浑身紧绷,“元朗?”   他垂下头,手上的力道一点没放松,因为太过用力,手臂都在发抖。   白惊蛰皱眉安慰,“没事了。元朗,放松。”   他倏尔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怎么敢放松?!那天如果不是我松开你的手的话,你怎么会……”像是剥开了一个从不示人的伤口,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一分。   白惊蛰呆住,顾不上喊疼,猛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十一年前的春水祭,她为了去追他半路被人掳走。   哑然失语。   她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把这件事埋在心里这么久,不知怎么的,白惊蛰突然想起以往跟他相处的种种,他一向谨慎,做事几乎是滴水不漏,她一直以为他是性格如此,原来是在变相责罚自己吗?   白惊蛰突然眼眶泛热,深吸一口气,柔声道:“元朗,这跟你没有关系。他们要的是白守川的女儿,不管如何都会想办法将我带走。而且我也没事,只是饿了几天肚子而已……”   怎么会没事?明明人生都彻底变了,怎么会没事?   “少自欺欺人了!”他喝断她的话。   白惊蛰愣愣看着他,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种他可能会崩溃的预感,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却因为上臂被他紧紧扣住,抬手很吃力。   手抬到他胸口的时候,因为那黑色衣服上的一片暗红而猛然顿住,“你受伤了?”   一听这话,元朗像是猛然回过神来,蓦然收手,往后退了两步。   “你受伤了。”这下白惊蛰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直接追过去。   “跟你没关系。”他低着头不看她。   比起他生气,白惊蛰更讨厌他这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胸口已经染红了一片,想是应该是因为刚刚太用力而导致伤口裂开。   “衣服脱掉,我看看。”白惊蛰道,想看看究竟伤成什么样子了,能不能带着去找付云桑。   “你可以走了。”   “元朗!”   “我说了跟你没关系。”他又吼她。   白惊蛰扑了过去,不由分说就去解他的衣襟。   元朗一手将她挡开,“白惊蛰!”   白惊蛰红着眼抓着他的衣襟,“我已经没有爹爹了,难道你要我看着你受这么重的伤视而不见吗?”   元朗手一顿,弃了挣扎的力道。   白惊蛰吸吸鼻子,小心翼翼将他衣服脱下,可衣服刚脱一半,倏尔停下,握着他衣服的手下意识收紧,指尖微微泛白。   目光一触到他身上那深深浅浅的伤疤,心便是像是被针扎,眼前一片模糊,却强忍着没哭,手颤抖着继续把衣服往下脱,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有的看起来刚愈合不久,也就这一两年受的伤,有的看起来已经很多年了。   喉间一阵一阵发紧,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含着泪质问他,“怎么……会这样?”   元朗沉默。   她却在他的沉默里爆发,声泪俱下,“我问你话呢,为什么会这样!?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自己扛,受了这么多伤,我一点都不知道,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的人!”元朗冲口而出,说完又险险止住,将后面那句可能叫她惊慌失措的话生生忍了回去。   眼泪凝住,白惊蛰不由抬头看他,他却躲开她的视线。胸前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白惊蛰深吸一口气,横臂一抹泪,什么也不说,拿出随身带着的伤药和方巾,埋头帮他重新上药重新包扎。中途,眼泪就没停过,却只是默默流泪,默默擦干。   “伤口太深了,我这点药可能不行。你在这儿等着,我现在去找云桑过来。”   元朗一言不发地将衣服穿好,“不用了。”起身,“我该走了。”   “元朗!”白惊蛰拉住他。   他只是轻轻挣开她,径直走向门口,边走边道:“回去路上小心。孙耀的事,以后不要再做了,也不要再把自己卷进来。”他将门打开,身影稍微一顿,“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说完,毫不犹豫地离开。   “百草先生……”   门外隐约传来说话声还有那渐行渐远的熟悉的脚步声。   白惊蛰看着那空荡荡的门口,仰起头,将眼泪忍回去。   *   大风刮了一夜,满院落叶。早上一起来竟感觉到一丝秋意。   白惊蛰站在廊前看着阿春在扫院子里的落叶。   自那天在蓬莱阁见到元朗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再过三天她就要跟着琦叔回军营了。   “小姐。”蓉姨从院外进来,打断她的思绪,“祁王殿下来了。”   这次不同于以往的高兴,白惊蛰眼神黯淡了一瞬,才答:“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修颐哥哥回京的行程也已经定下,明天便会启程。   *   白惊蛰出门,下了台阶,走向那等在马车旁的人,“修颐哥哥。”   “今天有事吗?想带你去城外走走。”   两个人相处的时间现在是论时辰数,白惊蛰自然答应,“嗯。”   到了城外,白惊蛰提议下车走走。   修颐哥哥跟在她后面下来。她刚一站稳,垂在身侧的手便叫人牵住,白惊蛰脸皮骤然紧绷,想到彦青和吟冬还在旁边,想把手抽回来,结果却被握得越紧。   “修颐哥哥?”白惊蛰微恼。   长孙兰夜对她的挣扎视而不见,牵着她就往前走。   白惊蛰四下看看,除了彦青和吟冬外没有其他人,心里稍微放松一点,硬着头皮默默回牵住他。   长孙兰夜嘴角浅勾,溢出一抹笑意。   两个人也没说话,就这么牵着手往前走。   彦青和吟冬驾着马车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   不知走了多远,几个人停在溪边休息。   白惊蛰刚坐下,身后就多了一个人。   长孙兰夜屈膝坐着,将她环在自己怀里,在她回头的时候,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摁在自己心口,罕见地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势。   白惊蛰呆了呆,但闻到他身上的幽兰香,想到马上两个人又要分开,侧过身抱住他,轻阖眼依偎他怀里。   感觉到她的主动,长孙兰夜抬手揽着她的后腰,下颚抵着她的头顶,心满意足轻声叹息。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享受着这短暂的安宁。   “蓁蓁。”   白惊蛰缓缓睁眼,感觉后腰上的手松开,便坐了起来。   而后只见一个长檀木盒递到她面前。   “这个给你。”长孙兰夜道。   白惊蛰迟疑着接过,打开是一支幽兰玉簪,转头看他。   “这是父王和母亲的定情信物。”   白惊蛰突然脸一红,捧着那木盒舍不得还又不好意思接,憋了半晌,才道:“那上次给我的镯子是什么?”   “那不是我给的,不过代为转交。”   “嗯?”   “那是外祖母送给姨母的嫁妆。说我喜欢谁便把镯子给谁。”   白惊蛰脸又红一分,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支珠钗呢?”   “大约是姨母给你的见面礼吧。”   白惊蛰忍不住小声嘟囔,“镯子、珠钗、发簪还有脚踝上那朵兰花,下次不知道还有什么。”   长孙兰夜离她近,听了个清楚明白,含笑答:“我。”   “嗯?”   “把我送给你,你要吗?”   这次是脖子到脸红了个彻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长孙兰夜捧过她的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蓁蓁,等过了这一阵,我便去将军府提亲可好?”   白惊蛰低头垂眸,几乎要把脸贴到胸口了,好一阵才应,“……嗯。”      ☆、chapter 68   天还未大亮,城门口人影稀稀落落。   一辆马车前,站着几人。   快入秋了,清晨凉意更甚。   长孙兰夜见白惊蛰只穿件单衣,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小心着凉。”   “嗯。”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香味,白惊蛰笑得甜甜的。   “昨晚收到消息,孙威这次带了二十万大军,两日前已经向大晋而来。先是柳州,然后是亘州,再下来便是永州。柳州的二十兵马是林放在带。”   白惊蛰耐心听完,见他眼里那掩都掩不住的担忧,忍不住叹气,“嗯,知道了。放心吧。你都把林放将军请出来了,好歹他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说不定孙威到了柳州就被打回南越了,根本轮不到我动手。所以别担心了。”   长孙兰夜忽有些委屈,“你在嫌我啰嗦?”   白惊蛰哭笑不得,一想到这一分开前路未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便耐心哄道:“没有。我是在担心,你要是一直想着我这边,帝都的刀光剑影你又怎么应付得过来。柳州有林放,亘州也有人,彦青和云桑也留下来陪着我一起,已经安排得很周全了。别担心我了,不然我也要控制不住地担心你了。”   长孙兰夜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叹气,将她揽入怀中。   白惊蛰贪取着此刻相拥,轻轻回抱住他,“朝中局势动荡,外面又有梁、陈两国虎视眈眈,只有吟冬跟着你,虽然你身边有萧肃还有宋大人他们,不过还是万事小心。我会守好永州,让你们没有后顾之忧。”   他突然放松,几乎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附在她耳边叹息,“我要永州好好的,我也要你好好的。”   “嗯。”白惊蛰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你也是,一定要回来。如果你跟爹爹一样不守信用,那我上天入地也要找你算账。”   长孙兰夜将手臂松开一点,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依依不舍地停了许久才退开,“……那我走了。”   “嗯。”白惊蛰浅笑着点头。   在太阳还未跳出天际的时候,一辆马车驶离永州城,直奔千里之外的帝都。   *   送走长孙兰夜,白惊蛰隔天带着彦青和琦叔回了军营,往后的日子除了练兵就是练兵。   前方的战报每天像雪花一样飞进军营,多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将军!”白惊蛰从练武场回来,刚到营帐前,忽被叫住,一转头就看见琦叔荣光满面走过来。   昨天探子来报,柳州局势一片看好,照目前的情势看,不需多日,便能退孙威的镇北军。   “琦叔。”白惊蛰等着他走近。   “有事跟你说。”白琦一脸神秘样。   “那进去说吧。”说完,白惊蛰转身准备进营帐。一直跟着她的彦青也迈步,脚还没落地就被白琦拦了下来。   “你这小子外面待着。”   不知道琦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白惊蛰同彦青对视一眼,没有多问,顺着白琦的意思,白惊蛰进去,彦青在外面守着。   进去之后,白惊蛰将纯阳剑放下,“琦叔,究竟什么事?”   “先说好,我跟你说了你不能多想。”   一听他开始讲条件了,白惊蛰愈加好奇,坐在书案旁,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点头答应,“嗯。”   见她答应得这么爽快,白琦反而为难起来,别别扭扭半天,最后一咬牙,开口就问:“你和祁王打算什么成亲?”   “噗——”白惊蛰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连声咳嗽。   见她反应这么大,白琦更是不好意思,“本来我这个做叔叔的不该问这事的,只是你岁数也不小了。而且柳州那边看样子也快完事了,后面估计也掀不起什么大乱子,平平稳稳的,考虑考虑下终身大事也是正常的。”   白惊蛰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难怪琦叔刚刚不让彦青进来,不过也幸好他没有进来,不然后面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自己呢。   “琦叔,这事我们以后再说吧。”   “以后?祁王难道还没有什么表示吗?”   白惊蛰莫名心虚,干干一笑,没说话。   一见她这副样子,白琦自然便是以为他们俩还没有说这事,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一巴掌拍在书案上,“这祁王是什么意思,到现在还没个什么表示,难不成是故意拖着你吗?”   这误会再闹下去就大了,白惊蛰连忙出来劝,“琦叔,不是的。”   “不是什么?”   “就……”   白惊蛰刚说完一个字,突然传来一声,“报——”   闻声,白惊蛰和白琦齐齐一愣。   “进来。”白惊蛰正了脸上道。   营帐帘被撩起,探子进来,彦青也紧随其后。   “报告将军,三日前镇北军孙威领八十万兵马攻柳州,守城军全军覆没,柳州失守。”   风云,突变。   *   先放出消息,说越帝并不支持这次讨伐大晋,又说因白家军血洗镇北军一事太过凶残,致投军的人少之又少,孙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凑到二十万兵马。攻柳州又是气势汹汹,明显是在打速战速决的主意。   用心态上的弱势先让林放轻了敌,后又用猛烈攻势牵制住林放的注意力,再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为后面六十万大军的围攻争取时机,一举将柳州拿下。   好一出连环计,瞒天过海。   然而,柳州失守还不算最坏的消息。   “前方探子传来消息,孙威下令屠城,柳州……无一人生还。”彦青传达刚刚收到的消息,一时,坐了近十来人的营帐里针落可闻。   “咚!”一声,白琦拍案而起,“他奶奶孙威,简直欺人太甚!”   白惊蛰这回也没拦,沉吟半晌,问彦青,“镇北军现在到哪儿了?”   “柳州一战,镇北军折损近二十万,剩下的兵马现在直奔亘州而来。”   “亘州守城军十五万不到,主帅朱明与林放也不可同日而语。”白惊蛰沉声道。   一旦亘州失守,下一个便是永州。   原以为的二十万镇北军,一夜之间变成了六十多万,而白家军满打满算只有二十五万,一旦对上,胜算微乎其微。   “将军,亘州怕是抵挡不了多时,我们要不然向青州借兵吧。”有人提议。   “只是青州军的韩磊向来是一毛不拔,从他那儿借兵怕是比登天还难。”另一人接话。   白惊蛰沉吟,下定决心,“借,即使比登天还难,也还有一丝希望。不借,便什么希望都没有。”顿了顿,“至于如何借到,我来想办法。”   营帐里,一片沉寂,都在权衡其中利弊。   “那就听你的,借兵。”白琦率先表态。   “借兵我同意。只是现在有一个问题,我们现在派人去青州,如果顺利借到兵,大军再从青州到永州起码也要两个多月,而从柳州到永州快的话一个月镇北军就能到,慢的话四十天怎么都够了。也就是说我们要用二十五不到的兵马抗住镇北军六十多万抗一个多月。”   这一点白惊蛰也已经想到了,未急着回答,转而问彦青,“剩下六十万的镇北军往亘州来的消息是什么时候到的?”   “就在我进来之前。”彦青答。   白惊蛰算下路程,“也就是说最好的情况是镇北军是两天半之前从柳州出发。”稍一停顿,看向大家,“各位,我们也许不是二十五万兵马,而是四十万。”   众人疑惑不解,哪里凭空冒出来的十五万。   突然有人反应过来,“对啊,亘州还有十五万的守城军。”   “将军的意思是让朱明带兵来永州?”   白惊蛰摇头,“不,是我们带兵去亘州。”   此言一出,满座具惊。   毕竟他们已经自身难保,还要向青州借兵,如何又将自己的兵派出去。   “我似乎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白琦道,“唇亡齿寒。亘州失守,镇北军的全部兵力便都将聚集到永州城。但是如果我们派兵支援亘州,第一是可以在亘州再一次削弱镇北军;第二是为去青州借兵争取时间。”   白惊蛰点点头。   一个刚提拔上来的尉官凝眉开口,“但是还是时间的问题,从柳州到亘州不过十二三天的路程,而从永州到亘州最快也要二十天。再加上这消息延迟的两天半时间,朱明必须靠十五兵力挡住镇北军十天。不然……”   “白家军去也是羊入虎口。”白惊蛰接话。   众人顿时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纷纷看向白惊蛰。   之前金水城一战中出现的那种进退两难的情况再次出现了。   白惊蛰起身,看向身后的地形图,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但是这件事刻不容缓,只能硬着头皮想。   如果是修颐哥哥,他会怎么做?   脑子里突然就冒出这一个念头,这是白惊蛰第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只是现在深陷难题之中,她丝毫没有察觉异样,反而就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   视线忽然落在永州城西南面的望山上,灵光一现。   “彦青!地形图!”   彦青赶忙地形图拿过去。白惊蛰把书案上的东西全推到一旁,将地形图展开。   见状,其他人都围了过来。   白惊蛰抬头扫了众人一眼,而后手指点了点望山的位置,“我们取道望山去亘州。”   见大家不解,白惊蛰耐心解释,“虽然这样要多耗费四到五天的时间。但是这样我们就留有余地。孙威的目标是永州城,如果他向永州进发,那便是已连攻下两座城,为了一鼓作气,所以他会选到永州最近的路。我们取道望山,就算在我们的人到之前亘州已经失守,但至少不会与镇北军正面碰上。”   说到这儿,白惊蛰手指在地形图上一滑,落在青州城的位置,“万一真是这样,刚好可以联合青州军一起杀个回马枪,我们里应外合,围了镇北军。”   听完她这一番话,方才愁眉不展的众人都不由一喜。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所有人领着自己的任务出去了。营帐里只剩下彦青和白惊蛰。   等人都散了之后,彦青才问:“你打算如何找韩磊借兵?要不要修书给殿下?”   白惊蛰沉吟片刻,摇摇头,“来不及了。或许,还有一个人可以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8点一更,18点一更~掌声响起来~~~   ☆、chapter 69   深夜,付宅。   白惊蛰对付传慈说明来意之后,倾身跪了下去,“惊蛰这个不情之请,还望付先生能够答应。”   她一跪,付传慈连忙起身去扶她,“快起来快起来。”   将她扶起来之后,付传慈略一沉吟,“我也不瞒你,我的确曾经救治过韩将军的母亲,韩将军也应允过以后我若有事,尽可找他帮忙。只是借兵是大事,我也确实是把不准自己这张脸能有多管用。”   “先生的顾虑,惊蛰明白。您于元朗于我都有莫大的恩情,出城借兵途中艰难,只是现在情势紧急,惊蛰只能厚着脸皮来求先生了。”   付传慈默了片刻,长舒一口气,“柳州那边的事我也听说了些,将军如此信任我,那我便冒险一试。”   闻言,白惊蛰不禁一喜,“惊蛰代白家军上下在此谢过先生。”说着又要跪下,半道就被付传慈扶了起来。   “将军要再跪,我真的要折寿了。将军是为了这永州城,是为了大晋,是大义。能尽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自当是义不容辞。”   白惊蛰满目感激。   付传慈松手,“只是,我也有个小小的请求。”   “先生请讲。”   “我想明天下午再出发去青州。”   白惊蛰内心纠结。本来让付先生去当这个说客已经是强人所难了,但是现在是刻不容缓。   看出她为难,付传慈解释道:“明天上午,我想请城里的药铺掌柜来家里吃个便饭。带兵打仗我不会,但是这些年也算积了善缘,万一战火真烧到永州,至少不能叫老百姓和将士们看不起病吃不起药。”   白惊蛰心头震动,抬手深深一揖,“多谢先生。”   付传慈扶住她的胳膊,道:“应该的。”   *   半月之后,亘州传来消息。   亘州失守,同柳州一样,全城被屠,无一人生还。   消息传至永州,人心惶惶,已有一些人携家带口出城投亲避难去了。   将军府的书房坐了五六人,气氛格外凝重。   白家军于半月前派出十万兵马取道望山援亘州,因为琦叔最擅长急行军,白惊蛰便把这十万兵马交给了他。   如此一来,要么这十万兵马在亘州对上镇北军,为青州军到永州争取时间;要么镇北军在这十万兵马到亘州之前已经攻下亘州,而后直奔永州来,那就是城中剩下的十五万兵马与镇北军对上,为在外的十万与青州军汇合争取时间。   琦叔他们一走,白惊蛰便下令在城中修筑军事防御,议事的地点也由营帐变成了将军府前厅。   “连屠两城……”有人不自主低喃出声,这声音在这寂静无声的前厅里显得格外突兀,就连那个说话的人自己在发现自己不小心说出声之后都面露尴尬。   白惊蛰环视一圈,看到大家脸上的神情,也都明了。   孙耀死在白家军手上,到时候镇北军真到了永州城,这城里的百姓……   白惊蛰牙关紧咬,起身,沉声道:“各位,安排城中百姓撤离吧。”   此话一出,大家纷纷惊诧地看向白惊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不能让发生在柳州和亘州上的事情发生在永州。”白惊蛰神情坚定。   见她这般,大家的目光也从惊诧变为坚定,只是……   “只是现在有个问题,这城中这么多百姓要撤到哪儿去了?”彦青站出来,问出其他人的疑问。   白惊蛰缓缓吐出两个字,“茔山。”   当天下午在白惊蛰去过州府之后,州府便派人出来挨家挨户通知,自己有地方可以去避难的就收拾东西先去避一阵,没有地方去的就等着官府安排撤离。   *   深夜,将军府的书房还亮着灯,白惊蛰还在跟几位尉官商量撤离百姓后的事,至于常逸那边也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大概明后天就能收到回信。   “叩叩叩。”   有人敲门。   白惊蛰一顿,“进来。”   清叔推门而入,有些发愁,“小姐,外面有一群人吵着闹着要见小姐。”   白惊蛰想了想,没有多问,绕过书桌往外走,叫上彦青,跟着清叔出去。   大门一打开,便看到外面黑压压的一群人,几乎把将军府围得是水泄不通。   见白惊蛰出来,前一刻才吵吵嚷嚷的人群顷刻之间便安静下来,茫茫黑夜之中,只剩那些火把燃烧时的轻微响声。   等她站到众人面前,一个壮硕的青年举着火把上前一步,“白将军,我们这些人今天是来讨个说法的。有人说官府要永州城里的百姓全部撤离的主意是您出的,是不是真的?”   白惊蛰的目光在面前那些连面容都看不清的人身上缓缓扫过,声音平静答:“真的。”   她话刚一出口,人群里立马有人高喊,“我们不走!”   一人带头,原本一片安静的人群立马炸开锅,七嘴八舌附和。   “对!我们不走!”   “永州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世世代代都住在这儿,凭什么说赶我们走就赶我们走!”   “眼看镇北军就打过来了,现在把我们赶出去,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吗?”   眼看情势要失控了,白惊蛰开口,“各位!”   她一开口,慨然的人群陆陆续续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都看向她,比起愤怒、不满,那些眼睛里更多的是期待,期待一个希望。   也是在这一个瞬间,白惊蛰突然明白了爹爹还有蓉姨他们常说的一句话——   你未来会是白家军的主帅,整个永州都在你身上。   白惊蛰看着那些在黑暗中跳动的火苗,心里仿佛有什么在沸腾、翻滚着,她不由深吸一口气,“各位,我明白大家的心情,因为,永州,也是我的家。只是眼下大战在即,钱没了,我们还可以再挣;房屋毁了,我们还可以再建;但是如果人没了呢?”   没人说话。   “柳州和亘州的情况大家应该有所耳闻。我们一定会把大家撤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高大人和周大人现在正在紧锣密鼓地安排撤离的事,请大家稍安勿躁。”   稍微一顿,蓦地那双映出无数人影和火把的眼睛里,也腾起火焰,“至于大家的家,我们所有人的永州城,白家军会替大家守好。我向大家保证,只要我白惊蛰在,永州,就在。”   掷地有声。      ☆、chapter 70   三天后,城里的百姓开始陆续撤离。   没有亲戚投靠也无处可去的就被安排着送上茔山。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晚上闹的那一出,撤离到茔山比预想中的要顺利许多。目前城中的百姓基本都撤离了,除了一些怎么都不愿离开自己屋子的人。   白惊蛰把家里的下人遣散的遣散,实在不愿走的就送茔山。   不过,还有几个任她软硬兼施,死活要留在府里,哪儿不去的人。   白惊蛰今天准备上茔山一趟看看常逸那边的情况,走之前将清叔、蓉姨还有阿春都叫了过来。   不等她说话,阿春就抢先说:“小姐,您别撵我了。我自己找到去处了,我跟付姑娘说好了,去妙仁堂帮忙。”   被她抢占先机,白惊蛰一时竟找不到说辞。   那边清叔和蓉姨也抓住时机表态。   “小姐,我们两个老家伙,都是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了,生死都已经看淡了。您就别忧心我们了。”清叔宽慰。   蓉姨微笑着接话,“小姐替我们大家守着这永州城,我们就帮小姐守着这将军府。”   这三个人,是自出生便一直陪着她的三个人。   白惊蛰心里动容不已,看了他们良久,最后只轻轻叹口气,终于松了口,“那好吧。”   闻言,清叔、蓉姨和阿春互相看看,笑得格外开心。   *   茔山。   白惊蛰在大屋这边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常逸过来。   “怎么样?还忙得过来吗?”等常逸坐下后,白惊蛰问。   常逸先喝了口水,畅快地叹口气,“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城中家境稍微好点的,都去了别处,来茔山的基本都是些家境穷苦的人,虽说比预想中的人数要少,但也有数千人。   果然是当家的,竟然都安排妥当了。   白惊蛰眉尾一扬,拍拍衣衫,起身,“那应该也没有我什么事了,就先走了。”   知道现在她现在事情多,常逸也没多留,起身跟着她出去。   “不用送了,这大茔寨我早就是熟门熟路了。”白惊蛰道。   常逸站着没动,面色犹豫,似乎是有事要说。   “怎么了?”   常逸咽了口口水,抬眼看着白惊蛰,“我知道这样有点叫你为难。我想投军,跟你们一起上阵杀敌。”   说这话的时候,常逸眼里闪着光。   白惊蛰想了想,道:“我也不瞒你。现在白家军的确缺人,只是现在这寨子里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需要一个人坐镇。而且……万一,我们没有守住永州城,镇北军上来,也需要一个能带头的人。所以我不可能让你投军。”   常逸看着她,默然,良久后,“行,我听你的。”   白惊蛰抬手放在他肩上,“那这些人我就拜托给你了,常大哥。”   常逸微微一怔,而后一巴掌拍在白惊蛰手臂上,“放心。若是有人想动这寨子里的人,除非从我常逸尸体上踏过去。”   白惊蛰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心里此刻的心情。大难当头,她见识到人心的凉薄,却也见识到了人心的温暖。   “……万事小心。”沉吟许久,白惊蛰只有这句话。   “万事小心,白小妹。”常逸不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微微皱着眉,难掩担心。   见他这般,还真有点兄长的样子,白惊蛰不禁浅笑。   仿佛就在不久前,他们才在面前的大屋里打了一架。那时她是堂堂白家军的大将军,而他只是个山贼头子。谁能想到,他们现在竟会兄妹相称。   “那行,我走了。”   “嗯。”   白惊蛰转身,刚下了几步台阶,就看到不知道从哪儿乌泱泱地涌出来一大群人,全是身强力壮的汉子。   不等她反应,齐刷刷地全跪了下去。   “白将军,我们这些人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还望将军能收下我们。”一人道,说完,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白惊蛰一眼便认出这最先说话的人是那天晚上在将军府门口领头的那个人。   又是投军。   白惊蛰不由看了眼常逸,后者一脸无辜,连忙摆手往后退,“这可跟我没关系。”   白惊蛰将信将疑,走到台阶,到众人面前,“大家的这一番心意我白惊蛰收下了。只是战场不止在山下,若是有一天镇北军攻上茔山,你们都走了,山上全是老弱妇孺,如何自保?”   她话音刚落,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站了出来,“白将军不用管我们这些人。白家军里没有贪生怕死之人,这里也没有。万一南越那群没人性的杂碎上了山,我们这些人就算是拿上菜刀都跟他们干到底。横竖不过一死。”   “对!跟他们干到底!”   “不怕他们!”   围观的女人老人气势汹汹道。   “将军,您就收下我们吧。”跪着的人有人恳求。   白惊蛰双手不由握成拳,一咬牙,答应,“好。不过家中独子的我不要。”   她这话一出,最先说话的那人立马变了脸色,“将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连女人孩子都不怕,难道要我们这些大男人苟且偷生吗?”   “你叫什么?”白惊蛰问。   那人微微一愣,“陈河。”   “陈河,你听着,还有大家所有人都听着。打仗,不是为了这一时的输赢,而是为了我们以后能吃饱穿暖,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所以,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忍辱负重日后带着大家重建家园的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顾眼前,不看长远,一味逞能的是莽,不是勇。陈河,你听明白了吗?”   一个七尺男儿红着眼,重重磕了个头道:“陈河听明白了。”   然后,白惊蛰便是单枪匹马上山,浩浩荡荡地带着一大群人下山。   *   一进城,就见彦青在城门口等着。一见她身后那一大群人,彦青不由惊讶。   白惊蛰轻轻耸肩,“去茔山上抓的壮丁,你看着收吧。”   彦青忍不住笑,“我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不愧是大将军,一呼百应。”   “好了,就别打趣我了。你在这儿等我,有事?”   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白惊蛰和彦青越来越默契,说话也随意许多。   “云桑早上来找过你,说有急事。虽然看她神情,不像是有什么大事。”   城里大夫几乎都走了,不是投靠亲戚去了就是上茔山了,现在会看病的就只剩付云桑一个人了。   “不过,付云桑本就一副冰山脸。”白惊蛰笑吟吟接过话头,“那我去妙仁堂看看。”   “嗯。”   *   城里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妙仁堂也格外冷清。   白惊蛰一进门就看到付云桑站在柜台后正埋头算账,走过去,屈着手指叩了叩柜面,白惊蛰猛地抬头看她。   看她那一脸吓到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你找我?”白惊蛰一只手放在柜台上,懒洋洋靠着。   付云桑面无表情地撇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放下手里的笔,直接将白惊蛰放在自己面前的手拽了过来,号住她的脉。   “嗯?”白惊蛰一脸懵。   怎么好好的又给她号上脉了?   “别动。”付云桑甚是嫌弃。   白惊蛰撇嘴,不等她问清楚怎么回事,付云桑已经将她的手腕松开,然后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儿变出来四五副药,往她面前一堆,“用水煎服,早晚各一次。”   白惊蛰睁大了眼睛看看面前那摞得跟小山似的药,又看看付云桑,半晌,终于挤出来一句,“你该不会是公报私仇吧?”   她一说完,就见付云桑毫不吝啬地送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这好好的,没病没痛,吃什么药啊。”白惊蛰把药往她那边一推。   “你要是不怕下次月事来像之前那次疼得死去活来,你就别吃。”   因那次的记忆实在痛苦,白惊蛰先是一惊,而后又忍不住怀疑,“不会吧?我也就痛过那一次,后来吃了你开的药,就没再痛过了。”   “我说了,你要不怕,你就别吃。”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讲情面的大夫,白惊蛰嘴里念念有词,怂巴巴伸手把药不情不愿地勾了过来,“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嗯。”付云桑拿着一个本子转身挨个抽开药柜上的抽屉,一一对着,全然不管她。   白惊蛰叹气,早知道就不来了,“那没其他事,我就走了。事情还多着呢!”说完,见她没吱声,白惊蛰拎着药往外走。   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付云桑手上动作一顿,头也不回,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自己少熬点夜,饭按时吃。”   她这突然来这一句,要不是这大堂里就只有她们两个,白惊蛰都怀疑她不是在自己说。   连她熬不熬夜吃不吃饭都知道,“阿春……”白惊蛰眯着眼,寻思着等晚上回去怎么收拾这个这么快胳膊肘子往外拐的小丫头。   “自作聪明。”付云桑回身,又慷慨地赏了白惊蛰一个白眼,“是蓉姨过来请我帮忙的。”   白惊蛰乖乖没说话。   付云桑从柜子后面走了出来,“自作聪明东猜西猜,自作聪明出风头,叫所有人都把希望压在自己身上。猪脑子。”   “其他的人都撤离了,自己却死活不走,看个小药铺。猪脑子。”   “你!”   “我说是你了吗?自作聪明。”终于赢了付云桑一次,白惊蛰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不能叫她得逞,付云桑深吸几口气,平复下来,找了个理由,“我是在等我爹。”   说起这个,白惊蛰收了玩闹之心,扭头看向檐外的天空,“算起来,付先生已经快到青州了吧。”   付云桑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喃喃,“镇北军也快到永州了。”   白惊蛰一声叹息,“是啊。”      ☆、chapter 71   白惊蛰拎着付云桑开的药回了将军府,刚进门,就见清叔迎面而来。   “小姐。”   “清叔。”   清叔跟在她身后继续往里走,边道:“小姐,四通酒楼的胡掌柜来了。现在正在前厅等着。”   胡掌柜?   白惊蛰心下转念,将药递给清叔,“好,我知道了。我去看看。”   清叔接了药退下。   “胡掌柜。”白惊蛰进了前厅后招呼一声。   见她进来,胡三娘起身,面带笑容,向她见了礼,“白将军。”   白惊蛰在她对面坐下,“胡掌柜,坐。”   两人刚一落座,蓉姨便端着两盏茶进来。放下之后又退了出去。   白惊蛰与胡三娘的交情只停留在她算是四通酒楼的常客,是以实在猜不出她今日的来意,开门见山问:“胡掌柜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胡三娘笑容浅浅,依旧风情万种,“这城里的人都避难去了,我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也准备走了。临走之前,有点东西想送给白将军。”   “什么东西?”   胡三娘侧过脸,冲捧着个半大不小的箱子站在自己身后的小厮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将箱子打开,放在小桌上。   一见那箱子的东西,白惊蛰直接愣住。   竟是一箱金子。   “胡掌柜这是何意?”   “眼看这一仗永州是在劫难逃了,一旦打起来,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我一个女人,没有付先生的名望,除了会做点买卖,什么都不会,也就只能出这点力气了。还希望白将军不要拒绝。”   胡三娘说话软软的,可她这一番话,却听得白惊蛰心头震动,起身,明明两个都是女子,却冲胡三娘一抱拳,“多谢!”   胡三娘笑得很开心,也站了起来,“还要赶路,那我就先告辞了。”   白惊蛰目送她离开,看着那背影,突然心里有东西翻滚,几乎是冲口而出,“胡掌柜!”   已经走到院中的胡三娘闻声止步,回头。   白惊蛰远远看着她,面带微笑,“我上次进京去了迎仙楼,的确很雄伟壮观,不过,比起四通酒楼差远了!”   胡三娘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温柔笑着,“那等你们打完仗,我就回来重新开张,叫他们看看什么才叫‘天下第一楼’。”脸上笑意更深,眉眼弯弯,“白将军记得来捧场。”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相视一笑。   *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十一月十五日,永州初雪,镇北军六十万兵马攻永州,白惊蛰率十五万余白家军将士迎战,双方苦战多日。   十二月二十日,镇北军夜袭永州,十万白家军拼死抵抗。   “撤!”白惊蛰见好就收,见镇北军后退后,大喊一声。   出城迎战的人迅速撤回城内。   城中四处起火,到处是断壁残垣。距离城门不远处的闸北河边堆了一堆黑炭,永州城里的人都知道,那个位置曾经伫立着名扬天下的——   四通酒楼。   白惊蛰翻身下马,将头盔拿下,满脸血污,衣领处隐隐露出一截纱布。   “将军。”在各处迎战的校尉官都朝她聚拢,白惊蛰扫了一眼,没差人,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担心镇北军待会儿会卷土重来,白惊蛰抓紧时间重新部署防御,每个人领了命都退下。   “彦青,我们先回趟将军府。”白惊蛰对刚刚一直站在后面的彦青道,说完转身就往前走,走出几步,却没听到他跟来的声音,不由回头,却在看清的一瞬,瞳孔陡然放大。   彦青捂住流血不止的腹部,脸上惨白,却还冲白惊蛰微微一笑,“蓁蓁,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口鲜血喷出来,人就要下倒。   “彦青!”白惊蛰大惊,冲过去一把扶住他。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那像断线珠子往地上滴的血,白惊蛰只觉得所有的力气像是被人抽干,连彦青她都扶不住,抱着他直往地上坐。   白惊蛰脸色惨白地地伸手想要捂住他的伤口,可是却怎么都捂不住,温热的血很快就漫过她的指缝直往下淌。   “彦青。你撑住。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云桑。你一定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她神情有些呆滞,眼睛一刻不敢从彦青身上移开,歇斯底里喊:“来人!快来人!”   “将军!”   “马上去找付云桑过来!”   “是!”   怀里的人突然吐血不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白惊蛰浑身颤抖,手忙脚乱地帮他擦去嘴角的血污,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彦青。云桑马上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我不要你有事,我不要你有事。”视线突然模糊。   彦青咳嗽一声,血止不住往外涌,脸上到处是血污,见她哭,强忍着将血生生咽了回去,抬手抚上白惊蛰的脸。   白惊蛰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浑身抖个不停,“……彦青。”   彦青看着她,艰难地勾出一抹笑,低喃一句,“抱歉,我……我可能……没办法继续陪你了……咳咳!”   咳出来的全是血。   白惊蛰惊慌失措地抱紧他,呜咽出声,“别说了,别说了。”   而怀里的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脸上还带着笑,“别哭……小不点……”   一如很多年,他第一次见她,便是这样,带着叫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叫她小不点。   话音未落,白惊蛰就感觉自己握着的那只手突然软了下去。   白惊蛰睁大了眼睛看着怀里已经没有气息的人,忽然喘不过气,只大口大口往外出气,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将他抱住,埋着头,外面还有几十万敌军虎视眈眈,作为一军之帅,她只敢发出很小的声音。   极痛却极压抑。   *   后山上的一个山洞里。   因为战况越来越紧张,城中房屋多数被毁,受伤的士兵也越来越多。担心一旦城破,孙威便会下令屠城,为了尽可能保住更多的人,几日前白惊蛰已经下令让受伤的士兵都转移到这个山洞之中。   彦青静静地躺在一堆枯草上,如若不是身上那些血迹,他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白惊蛰要了热水,跪在地上,浸湿方巾,一点一点帮他把脸上的血污擦去。   付云桑在一旁看着,见她不哭不闹,反而觉得害怕,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好半天才低低叫了一声,“蓁蓁……”   白惊蛰手上动作不停,“我没事。只是他生前最爱干净,我现在却连一件干净的衣服都找不出来替他换上。”   “彦青会都明白的。”   外面又传来了开战的号角声。   “将军……”外面有人催促。   白惊蛰看着那张安静又熟悉的脸,放下已经被血染红的方巾,顿了片刻后起身,刚一转身,手被付云桑一把抓住。   “我跟你一起去。”她看着她的眼睛坚定道。   “去哪儿?”   “杀敌。”   白惊蛰一怔,最后还是将她的手挣开,浅笑,“你一个看病抓药的人上什么战场?上阵杀敌是我们这些人的事。”口吻轻松,就像以往两人斗嘴时一般,可是这样的轻松里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白惊蛰弯腰从彦青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反手绑在自己额头上,“这里就交给你了。”   不等她回答,已大步走向洞外,   彦青,你放心,我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兄弟们,我们走!”   天,蒙蒙亮。   *   三个月后,一封自永州来的密报传进卧云别苑。   “殿下?”   吟冬见他看了信久久不说话,不由担心。   长孙兰夜不答,默默转过身,走了两步,极其突然的剧烈咳嗽起来。   吟冬上前,再一看见他手里那张信纸,大惊,“来人!快来人!传御医!”   一张信纸飘然落地,上面鲜血赫然。   *   《天元纪·大晋》载:“庆丰四十二年秋,南越镇北军再犯大晋。自柳州、亘州,一路向北,南境烽火不断。亘州失守,北面梁、陈两国伺机而动。皇六子启同明王发动宫变。内忧外患,国将不国。同年冬,白家军联青州大败镇北军,终定南境。此战白家军折损半数之众,帅坠崖失踪,世代威名自此衰弱。二年夏,帝崩,皇四子琛继位,国号明治,稳朝纲,收编青、白两军,北上援赤云骑,退梁、陈两国。至此,大乱遂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瘦小一点,明天三合一大肥章~明儿见~   ☆、chapter 72   明治三年春。   今日永州城格外热闹,重建的四通酒楼开张,不少人携家带口的过来捧场。   胡三娘站在门口招呼。   “胡掌柜的!”   有人叫了她一声,胡三娘寻声找了找,见到正朝自己走过来的一家三口,笑了,“孙少爷,不对,该称老爷了。”   “哎,都说时光催人老,但我觉得这句话在你这儿就没用。这么些年不见,我都成老爷了,胡掌柜还是跟当年一模一样。”   “孙老爷这话真是折煞三娘了。孙老爷可是稀客,别在这门口站着了,快进来,今天一定得吃好喝好。”   “瞧胡掌柜这话说的,谁不知道我最喜欢来你这四通酒楼喝喝小酒,吃吃小菜了,哪儿来的稀客?”   “是是是,我嘴笨。多谢孙老爷过来捧场。”胡三娘笑着赔不是。   孙老爷看了眼里面,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的陈设,忽感慨一句,“这四通酒楼一修好,就感觉以前的日子又回来了。”言罢又笑着摆摆手,“今天高兴,不说这些。”   闻言,胡三娘想起了一个人,眼神黯淡了一瞬,不过随即又笑着道:“对,不说这些。进去坐,快进去坐。”   一直到傍晚,来四通酒楼的人是络绎不绝。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进城。   *   妙仁堂。   “您先回去把今天开的药喝完,喝完再过来看看。”常玥搀扶一位老婆婆出去。   送走老婆婆之后,看天色已晚,应该不会有人再来看病了,常玥进去的时候就将大门关上。结果刚往里走几步,就听到有人敲门。   常玥愣了愣,又折身回去。   “吱呀”一声,门打开。   一见门口站着的一个人,常玥突然愣住,眼睛眨了又眨,生怕自己看错,确认之后千言万语一下涌了上来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玥?”常逸抱着安儿从后院出来,发现常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便叫她一声,再定睛往门外一看,和一人目光撞了个正着,常逸也愣住。   外面那人笑盈盈地叫他。   “常大哥。”   常逸神情紧张,放下安儿,不由叫了声,“蓁蓁?”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往门口走。   正在铺子里算账的付云桑听到他嘴里冒出这两个字,惊地抬头,也急急忙忙跟了出来,站在廊前。   白惊蛰被里面惊喜不已的兄妹两堵在门口,瞬间有种被当成猴看的感觉,哭笑不得,“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她一说话,常逸和常玥才恍然回神。常逸赶紧把门后推,大开着,常玥一把拉过她,喜极而泣,“快进来。”   白惊蛰未急着进去,转身刚好看到他们的马车离开,站在台阶下的白色锦服的人回头,而后浅笑着朝她走过来。   “祁……祁王?”里面的两个人认出那人。   那场战乱之后,受世人敬仰的大晋祁王也销声匿迹,不得其踪。   常玥而后猛然发现面前的人梳的是妇人髻,一时欣喜不已。   “好了?”等长孙兰夜走近之后,白惊蛰问。   “嗯。”   “别站在门口了,进来再说吧。”常逸道。   白惊蛰和长孙兰夜被迎了进去。   进了院子里,白惊蛰看着那个站在廊下,一言不发的付云桑,笑了笑,却还是以前那副一见她就要吵嘴的态度叫了她一声,“喂!”   不等她说下一句,付云桑已经跑下台阶,扑过来将她一把抱住,“还知道回来。”声音哽咽。   白惊蛰眼眶微润地回抱住她,“当然要回来,不回来,没人找你茬,你活得太舒坦我看不惯。”   她一说完,旁边的几人都忍不住笑。   付云桑松开她,“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   “彼此彼此。”   说完,两人看了看对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等进了屋,白惊蛰坐下四下打量一圈。   门口,安儿躲在母亲身后偷偷打量着突然出现在家里的两人。   常玥往旁边让,微微弯腰,指了指白惊蛰,“安儿,这是姨姨啊,还记得吗?”   听到常玥说话,白惊蛰偏头去看那个躲在她身后的孩子,见他正好奇地盯着自己,不由勾唇一笑,叫他,“安儿?”   结果她一说话,安儿急急忙忙整个人都藏到常玥身后去了。   常逸笑出声,走过去把安儿一把抱起来,“我们家的小男子汉害臊了。”   安儿脸朝着外面,一个劲儿的想要挣开自家舅舅,“我要下去!我要下去!”   已经六岁的孩子这一闹腾,常逸也有些抱不住了,便将他放下。得了自由,安儿一溜烟就跑院子里去玩了。   白惊蛰收回追着安儿出去的视线,道:“我们刚刚还去了以前的妙仁堂,结果才知道你们搬到这边来了。”   “清叔……”常玥张口欲答,不过说了两字,便险险止住,屋里的气氛一下凝重起来。   白惊蛰看了看三个一脸歉意的人,浅浅一笑,“没事,其实我也已经猜到了。”停顿一下,“清叔他们……怎么走的?”   常玥看看兄长,而后道:“你出事之后,蓉姨就病了,药石无用,没熬过那个冬天就去了。清叔是去年走的,也是生了病。担心自己走了,将军府没人照看,临走前托付给我和大哥了。为了方便照看,我们就买下了这座宅子,把药铺搬了过来,这样跟将军府只有一墙之隔,万一有个什么事我们能顾得上。”   “那阿春呢?”   说起阿春,常玥神色一松,笑笑,“阿春倒是很好,去年春天清叔做主,嫁了人,前不久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听到个好消息,白惊蛰也由衷高兴。   “哎呀。”常玥忽然一声轻呼,“光顾着说话了,我去准备晚饭。”   白惊蛰也跟着起身,“我跟你一起吧。”   常玥一笑,没拒绝,“好。”   白惊蛰正要跟出去的时候,却被一直坐在一旁没说话的长孙兰夜拦下。   “小心点,别受伤。”长孙兰夜牵着她的手叮嘱。   白惊蛰冲他甜甜一笑,“知道了。”   “我也去。”付云桑也跟了过来。   *   女人们在厨房忙活,两个男人坐在廊下喝酒闲聊,安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屋里屏风后还有一个才六个月大的孩子恬睡着。   “没想到你竟嫁给常大哥了,那我是不是该叫你大嫂啊?”白惊蛰笑嘻嘻凑到付云桑面前,方才她一进门就注意到她的发髻了。   “你还不是嫁给祁王了?”付云桑不甘示弱。   “好可惜,都没看到你穿嫁衣的样子。”常玥将洗好的菜端过来,对白惊蛰道。   白惊蛰笑笑,“的确挺可惜的,我自己其实也没看到。”   常玥和付云桑齐齐转头看她。   “嗯……差点就是冥婚。”   常玥和付云桑一惊。   过去这么久再说起,白惊蛰似乎已经没有太大感觉了,见她俩满脸凝重,又不正经起来,“所以我是被赶鸭子上架的。”   厨房里静了片刻,常玥露出一抹笑,“都过去了,现在好好的就好。祁王殿下对你好最重要,方才还看到他叮嘱你别受伤呢。”   “嗯。”   “对了,吟冬呢?这次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常玥问。   白惊蛰默了会,“吟冬……跟着彦青走了。”   没有人再说话。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哼哼哈嘿的声音,白惊蛰借机把话头带开,“安儿是在练功?”   常玥往外看看,“可不是,说是以后要当一个大将军呢。”   “那好啊,我可以教他。”   “白家军编入青州军了,你知道了吗?”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付云桑问。   白惊蛰点头,“嗯。”   “那你怎么打算的?”   “因祸得福吧。其实这个结果早猜到了,韩磊为人磊落,也有些真本事,对白家军的将士也一视同仁,琦叔告老还乡他也准了,还提好几个人,这样挺好的。至于我,终于可以卸下这个担子,自然就是偷着乐了。”   听她说完,付云桑沉默一会儿,点点头,“那你别在安儿面前说漏嘴了。”   “什么?”   经付云桑这一提醒,常玥反应过来,“对。你千万别说你是谁。”   “为什么?”   “你是不知道,现在这永州城里多少孩子拿你当榜样,个个都说以后当大将军。安儿要是知道你就是白将军,指不定明天等你一起来,城里所有孩子全过来闹你。”   白惊蛰微微低头,笑,心下转念。   估计付云桑提醒她这个并不是因为孩子,而是怕那些不是孩子的人吧,毕竟她现在回来,真要有个什么想法,不少人都会处于一个尴尬境地,喃喃一句,“当什么大将军,还是小老百姓最自在。”   “说起来,阿春的亲事还是因为你成的。”常玥想起一事。   “嗯?”   “阿春的相公叫陈河,你还记得吗?”   白惊蛰听这名字耳熟,凝眉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记得。我当时都忙得焦头烂额了,他还带着人专给我找麻烦。他对阿春好吗?”   “好着呢。面上看着是粗人,对阿春也是很体贴照顾了。而且人家现在是官老爷了。”   “哦,是嘛?”   “嗯,陈河接了张凡的位置。”   当年镇北军打过来的时候,张凡连夜潜逃了。   “对了,要不要叫他们过来一起吃个晚饭?”常玥问。   白惊蛰看看天色,“今天时辰也不早了,明天再说吧。”   三个人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些。   吃饭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白惊蛰这才知道,付云桑不仅成亲了,还跟常逸有了孩子。   从来没有见过婴儿的白惊蛰满是好奇地跟着付云桑钻到屏风后面。   小家伙被娘亲抱着喂奶,一会儿就安静下来。   “好小啊。”白惊蛰忍不住伸手碰了她的小小的手,满脸新奇。   喂完奶,见她那样,付云桑问:“要不要抱抱?”   白惊蛰惊喜,小心翼翼伸手接过来,“好轻。”   “嗯。”   “我要抱出去给修颐哥哥看看。”白惊蛰兴冲冲的,盯着脚下,慢慢往外走,结果走到半道,却被常逸拦了下来,不等她反应过来,怀里的孩子已经叫他抢了过去。   常逸一脸不高兴,“要看自己生去!”   看他这一副小气巴拉的样子,白惊蛰气不过,当即顶了一句,“生就生,我到时候生一屋子!”   外面,长孙兰夜端起酒杯,浅酌一口,嘴边蘸着浅浅笑意。   *   几个人一直聊到深夜才散。   想来她好不容易才回来,定是想住在自己家里,常玥便领着白惊蛰和长孙兰夜去将军府那边。   常玥拎着灯笼走在前面,穿过两家之间的月拱门,“这边一直按时打扫,你房间里的被子刚好是昨天才换的,你们安心住。”   “麻烦你们了。”白惊蛰道。   常玥回头冲她微微一笑,“我们之间,没有麻烦这回事。”   白惊蛰心口暖暖地点了点头。   *   沉寂许久的桃夭院终于亮了灯。   一进门,一阵恍如隔世之感扑面而来。屋里的陈设一如以前。   每天蓉姨和阿春帮她梳头的梳妆台,打过无数次盹的书桌,洗漱的脸盆架,还有可以让她翻来覆去滚的床。   白惊蛰手轻轻放在桌上、靠窗的长案上,慢慢往里走,无数的回忆涌来。   “蓁蓁。”   白惊蛰扭头看向长孙兰夜,“嗯?”   “你自己在这儿待会儿,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白惊蛰点头,“哦,好。”   等长孙兰夜走了之后,白惊蛰便在这屋里这儿看看,那儿看看,打开衣柜,自己专门用来放各种宝贝的檀木盒也还在,打开一看,修颐哥哥送的簪子、玉镯都在。正要拿出来挨个看看的时候,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长孙兰夜亲自端着热水回来了,径直走向床边,再把白惊蛰叫过去,让她坐在床边,自己蹲下帮她脱了鞋袜,一摸到她的脚,凉得跟冰块一样,那好看的眉又拧了起来。   白惊蛰自从上次死里逃生之后,就变得极畏寒,即使现在已经是春天,穿得跟冬天差不多,手脚还是冰凉。今天晚上又这么晚睡,自然不会好到哪儿去。   一见他皱眉,白惊蛰赶紧把脚放进热水里,“在热水里泡会儿就好了。”   长孙兰夜叹气,没舍得说她,“自己在这泡会儿,水要是温了就赶紧拿起来。”他站起来,叮嘱。   白惊蛰听话的连连点头,“好。”   热水漫到脚踝,感觉热气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很舒服。   脚踝上那朵墨蓝色的兰花飘在水里,随波而动。   *   等长孙兰夜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洗漱用的东西。   看着他这忙前忙后的,白惊蛰突然有些后悔,不该使小性子不带丫鬟的。   他先拧了毛巾让她洗脸,而后又重新拧了一遍毛巾,牵过她的手,仔细地帮她擦干净。等她洗漱完,弯腰伸手摸摸木盆里的水,温了,赶紧帮她把脚擦干,让她到床上去,扯过被子将她裹住,“小心着凉。”   每次看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白惊蛰总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恶霸,修颐哥哥就是低眉顺眼的小媳妇。   没一会儿,修颐哥哥端着木盘又出去了。   白惊蛰坐着等了会儿,也没见他回来,就趿着鞋去衣柜将那个檀木盒抱了回来,放到床上,脱了衣服再上去用被子裹上,凉风往里一灌,白惊蛰不由打了个寒颤。   然后埋头开始看着盒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依次摆开,若有所思。   长孙兰夜洗漱完进来的时候看她裹着被子面朝里坐着,整个人蜷成小小一团,莫名可爱,走过去,双手撑在她身后,“在看什么呢?”   白惊蛰愣愣回头,“嗯,云桑和阿春都有孩子了嘛,第一次见面,我在想该送点什么好。”   长孙兰夜看着她面前的东西,指指那支兰花簪,“这个也可以送?”   白惊蛰顺着他的手一看,而后很快的将他送的几样东西放进檀木盒了,很是认真,“这几个不行的。”   看她那认真严肃的模样,长孙兰夜心头一动,轻轻叫了她一声,等她回过身的时候倾身吻了吻她。   两人相视一笑。   长孙兰夜而后起身,站在床边脱衣服。   白惊蛰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脱衣服,脸上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不知为何,她总喜欢看自己脱衣服。被她用这样的神情看着,明明已经有过很多次,可长孙兰夜还是止不住心动,又俯身在她唇边落下一吻,而后拿着两人的衣裳往衣架走去。   这边白惊蛰默默将床上的东西都收了起来,稍微起身把盒子放到脚那一边,被子从身上滑了下来,不等她伸手去拉,腰就被人一把揽住,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就躺在床上了,被子跟着盖过来。   这下,凉风从脚窜上来,激得她一个哆嗦,白惊蛰赶紧钻进身边那个温暖的怀抱,抱着死死不撒手。   见她这般,长孙兰夜不由轻轻叹气,仔细帮她把被子掖好。   等暖和之后,白惊蛰开口问:“修颐哥哥,你要不要回祁王府看看?”   新帝继位后,祁王府就搬到了京城。   “不用了。”   “那这里是不是有你的人?”   不然这府里的东西怎么会一点没少。   他将她抱紧,“毕竟这里是你的家。”   白惊蛰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修颐哥哥,你不是想知道那天宋盈跟我说了什么吗?”   那天她跟宋盈见面,胆大包天的喝醉酒,夜里缠着他说要想要给他生个孩子。问怎么了,却怎么都不说。   “嗯。”   白惊蛰抬起头,“宋盈问我说为什么会愿意嫁给你。感觉你好像一直都是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我不嫁给你,你可能也就伤心两天就没事了。”   长孙兰夜不显山不露水地问:“你怎么回答的?”   也不显山不露水地暗自在心里给某人记上了一笔。   “嗯……”白惊蛰咬唇浅笑,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你知道我从山崖上掉下去之后,感觉自己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说起这件事,长孙兰夜嘴唇不自觉紧抿,没接话。   白惊蛰将脸埋进他的心口,“我好像看见了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黑夜里。明明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还是看得我好难过,我当时就在想,我一定要活下去。因为,我舍不得让你一个人。”   说完,感觉他身体一僵,白惊蛰不由抬头,可刚一动,就被人扣住后脑勺摁在心口。   “睡吧。”他声音忽然有些哑。   白惊蛰的确也困了,乖巧点头,抱着他阖上眼。   半醒半睡的,白惊蛰还是觉得冷,抱着他的手就从他的衣服下摆钻进去,寻着温暖,这儿摸摸那儿摸摸。   刚因她几句话心弦久久无法平息,现在又被她这般对待,长孙兰夜哪儿还有半分睡意,无奈道:“蓁蓁?”   听到他的声音,白惊蛰先是软软地应了声,“嗯?”手贴着他没放,睡眼惺忪地从他怀里抬头,见他一脸忍耐的样子,立马反应过来,却故意捉弄他,坏笑着拈着手指在他后背轻轻滑过。   登时,长孙兰夜的脸色都变了,神情紧绷反手握住那胡作非为的手,“别闹。”声音里带着一丝生气。   白惊蛰玩心大起,被握住的手丝毫不安分地轻轻挠着他的后背,还软着嗓子叫他,“修颐哥哥。”   每次都哭着求饶的人还敢在这儿煽风点火,长孙兰夜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眉尾一挑,徐徐道:“是想明天常玥和云桑都坐在这床边跟你叙旧?”   这下,换白惊蛰脸僵住了,一些片段一下全浮现在脑子里,像是被针扎般立马收回手,往里挪开,忍着叫人想要发抖的冷,规矩得不得了,“修颐哥哥,我好困,睡了。”说完就赶紧闭上眼。   这几天一直赶路,他哪里还舍得折腾她。长孙兰夜伸手环住她,重新将她揽进怀里,“睡吧。”   声音温柔,像微风呢喃。   夜深人静。   *   第二天,白惊蛰和长孙兰夜被常玥带着上山扫完墓回来,阿春已经到了。   一见到她,阿春跑过来抱着她就开始哭,白惊蛰劝了好半天还将人劝住。   “小姐……”阿春抓着她的胳膊不放,抽抽搭搭的。   白惊蛰抬手帮她擦擦眼泪,“别哭了,都已经嫁人生了孩子了。”   “可是、可是我见了小姐,忍不住啊。”嘴一张又要哭,白惊蛰赶紧捂住她的嘴,威胁,“我耳朵都要被你哭聋了,你要再敢哭,我就把你扔出去。”   阿春眨巴眨巴眼,赶紧止了泪。   “还哭不哭?”白惊蛰问。   阿春立马摇头。   见她情绪稍微平复下来些之后白惊蛰才松手。   “孩子呢?”   哭得太厉害,阿春抽抽,“在家。”   “待会儿回家把孩子带过来,还有陈河,也一起,过来吃个饭。你嫁人了,我人还没见过呢。”   闻言,阿春眼睛又红了。   白惊蛰一个眼神扔过去,阿春抿紧了嘴,生生将眼泪忍了回去。   休息了会儿,白惊蛰叫上阿春跟她去趟祠堂。   祠堂很干净,想来是常玥他们也在定期打扫。白惊蛰还是让阿春去打水过来,准备再打扫一遍。   阿春出去之后,付云桑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白惊蛰不解。   “怕你看到自己的牌位吓晕过去。”   白惊蛰一愣,一扫,在爹爹的牌位旁真看到了自己的牌位,不过下一瞬,注意力便叫放在牌位前的一块玉佩吸引住了。白惊蛰走过去,拿起来。   玉佩上有似兽似花的纹路。   白惊蛰心里微微一动,低声问:“元朗回来过了?”   付云桑也没藏着掖着,坦然,“嗯。这牌位也是他给你立的。”   听完,白惊蛰沉默许久,将那玉佩放回原位,而后看着付云桑,“别告诉他,我还活着的事。”   付云桑跟她对视了一会儿,忽而浅笑,“终于开窍了。”   白惊蛰默然。   “也是,世人皆知,南越新帝膝下两子一女,身为皇帝,却最为宠爱这个怀真公主。你要再想不明白,就不是白惊蛰,真的是白痴了。”   白惊蛰垂眼未语。   *   晚上,陈河带着孩子过来,更是热闹了。   吃饭的时候,陈河和阿春站在边上,没坐。怎么劝都不坐,结果白惊蛰差点发脾气才坐下。   “来来来,干杯。”常逸率先举杯。   其他人也纷纷举杯,“干杯!”   等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就围着桌子聊天。忽然,原本睡着的两个孩子一前一后醒了,阿春和付云桑赶紧过去。过了一会儿,阿春把孩子抱了出来,走到白惊蛰面前,脸颊微红,“小姐,要抱抱吗?”   白惊蛰接过,孩子也不认生,睁大眼睛看着她。   白惊蛰笑着逗他,“康儿。”   孩子眼睛就笑成一条缝,甚是可爱。   “修颐哥哥要抱吗?”   长孙兰夜还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孩子,想到某人那天的豪言壮语,提前练习一下也好,便伸手接了过来。   见长孙兰夜抱孩子的姿势很标准,阿春不由道:“姑爷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爹爹的。”   白惊蛰一愣。   得了夸奖的长孙兰夜扭头看向白惊蛰,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他的目光,倾身逗着孩子。   然后白惊蛰想起来一件事,在衣袖里摸摸,摸出两块玉佩和一个玉坠子。玉佩一块给了康儿,一块给了安儿。   她东西刚一递出去,陈河、阿春还有常玥赶忙起身说不要。   白惊蛰看了他们一眼,“又不是给你们的,你们说什么不要。而且,这点东西都不肯收,是觉得我很穷?”说完,转而去问长孙兰夜,“修颐哥哥,你穷吗?”   长孙兰夜忍着笑,答:“除了银子其他什么都缺点。”   白惊蛰满意地点点头。   见此,几人只好收下。   陈河和阿春毕恭毕敬地道谢。   白惊蛰受了,然后对陈河道:“我们家阿春以后就交给你了。”   “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还有孩子的。”   “嗯。”   说完,白惊蛰拿着玉坠子去了屏风后,给了唯一的千金。   等她跟着付云桑坐回来的时候,阿春问:“那小姐以后是留在永州吗?要不我搬回来住一阵吧,小姐身边现在也没照顾的人。”   说起这个,白惊蛰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大家,缓缓道:“其实,我跟修颐哥哥打算再待两天就走的。”   此话一出,席间的氛围一下就变了。   “为什么要走?”常玥问。   白惊蛰微微颔首,又抬头,“我好不容易才卸了肩上的担子,现在见你们大家都过得很好,也放心了,就想学付先生一样当个闲云野鹤,遍历名山大川。”   一时间,没人说话。   “大家不要这么沮丧嘛,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以后会常回来的。”   静了好半天,常逸端着酒杯起身,冲着白惊蛰,意思再明白不过,随后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   见状,白惊蛰和长孙兰夜也起身。   酒杯一碰,“要常回来。”   “嗯。”   *   隔日天还没亮,到处都还安安静静的,白惊蛰和长孙兰夜留了信离开。   门口马车已经在等着了。   白惊蛰没急着上去,在边上站了一会儿,看着空无一人的长街,转而对长孙兰夜道:“修颐哥哥,我们走一段吧。”   长孙兰夜牵过她的手,“好。”   整座城都还在睡梦之中,跟她记忆中的永州相差无几,战火留下的痕迹已经被抹去。   街上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还有身后马车的车辙经过的声音,空荡荡的带着一点回响。就这么一步一步,走过一间又一间房,走过以前的妙仁堂,走过百香斋,还有依然伫立在闸北河畔的四通酒楼……   穿过幽暗的城门,再次走进蒙蒙月光之中。   “蓁蓁!”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白惊蛰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不由回头。   只见那幽暗城门之中陆续走出好几个人。   爹爹、清叔、蓉姨、彦青还有吟冬。   他们就站在城门口,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远远地看着她。   白惊蛰眼睛蓦然一红,许久之后冲他们粲然一笑。   等她收回目光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的人一直静静地看着自己,白惊蛰手上微微一动,与他十指相扣。   还好,他还在身边。   “修颐哥哥。”浅浅一笑。   “我们走吧。”   “好。”   “我们现在去哪儿?”   “嗯,我们去找一个大屋子。”   “大屋子?”   “你那天不是跟常逸说要生一屋子吗?”   “诶?!”   “……”   清凉的风吹过,浮云散开,晨光熹微。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两个月,竟然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更完了,还真是刚刚好。   这两个多月……   嗯,都过去了。   开文之前编编问,准备写个什么样的故事。当时使出毕生文学功力(并没有文学这种东西),回了一句,“嗯……大概就是一个将军的女儿伙同亲朋好友保家卫国,顺带谈情说爱的故事”,说完觉得有点不要脸了,连忙把“顺带”前后的两个句子换了下。不过写完发现,好像谈情说爱……真的……只是……顺带(言情小说写成这样也是笑cry)。   不止一次觉得在现在这样争分夺秒的情况下,把这样一个故事拿来打头阵自己是脑壳开了天坑,大概,坑里还有水。   可即使被自己蠢哭,还是觉得很高兴完成了这个故事。   嗯,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写一个文,删掉的废稿都能在专栏里种上一棵小树了。没有投机取巧,没有偷工减料,至少是对一直陪伴着这个故事的你们,对我自己,还有这个故事有了一个问心无愧的交代。   这种感觉就像,如果有天跟故事里的人面对面坐在一起,我可以很平和坦然地说一句,“喂,我把你们的故事写出来了。”   一直陪着我的读者应该都知道,这个故事早在一年多以前就放出文案了,现在完结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偷偷说一句,其实这个故事还有一个超级中二的名字,叫《贵族》。   咳!请保持严肃,不要笑!   因为“吃多少肉,流多少血”,在我心里,就是朴素的贵族精神,也是真正的自由精神。   一直觉得,也许正是这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才让一个人、一个时代闪光。   好啦,《城里》就此全部完结,再次感谢我的小天使们,谢谢你们一路陪伴,评论收藏甚至是点击对如此废材的我来说,都是莫大的支持和动力。还有很多不足,所以会更努力,争取有一天能“脱废入神”。   若是有缘,我们下段旅程再见!   “喂!那边那个罗里吧嗦的,赶紧回来搬砖了!”——《可爱》全体   莫dei尊严的搬砖工将吉抱头痛哭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