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且慢》 作者:花里寻欢 文案: 魏小花十八岁那年,失踪多年的老爹回来了,还摇身变成了大周国的开国皇帝。 魏小花改名魏潇华,得封晋安公主。 晋安公主媚骨天成,撩起人来娇艳动人。 然而…… “淋雨了,身上湿湿的好冷呀!” “慢跑几圈便可暖身。” “……头晕,跑不动!” “起来,我拉你跑。” 魏潇华:我怕不是看上了一个睁眼瞎:) 【女主美艳霸气撩汉高手,男主闷骚面瘫钢铁直男,甜宠虐渣日常,整体基调甜爽】 【看文指南】架空yy,请勿考据。1v1,he。 内容标签:甜文 主角:魏小花,段峰 第1章   “开门!快开门!”   三月清晨,烟雨蒙蒙,碧水村尾的矮山下,一群五大三粗,手拿棍棒的汉子气势汹汹地拍响了魏家院子的大门。   老旧的木门被拍得摇摇欲裂,巨大的响声如同惊雷,引来了路过的村人。   “这不是魏婆子家吗?发生啥事了?”   “不知道啊,这些是什么人呐,瞧着这么凶……哎哟!不会是来讨债的吧?!”   “好像是王员外家的家丁,就是不知道来干嘛的……”   “你说的王员外,不会就是前些天刚派人来说过媒,想把小花抬回去做十三姨娘的那位王老爷吧?”   “就是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老往家里抬十几岁的小姑娘,忒不要脸!”   “也是小花那丫头长得实在太招人了,这十里八乡的,哪个小伙子见了她不发晕?要不是她早早就与朱家定了亲,这些年上魏家提亲的人,只怕都能从这儿排到镇上咯!”   “所以这王家人到底是来干啥的?不会是不死心,想要来强的吧?”   “啥?那不能吧?强抢民女可是犯法的……”   众人三三两两地站在一旁,议论纷纷,好奇不已。   那群汉子也不搭理他们,为首的三角眼见院子里迟迟没有动静,不耐地朝木门踹去:“把那小娘皮给我抓出——”   话还没说完,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三角眼没设防,差点一脑袋栽倒在地。   “敲门就敲门,哐哐的这么大力,敲坏了你赔啊!”   清脆的声音,如同珠玉落盘,哪怕说话的人语气粗俗,态度泼辣,依然说不出的好听。   众人下意识望去,就见一个一身松垮粗布也掩不住艳丽风华的少女拎着菜刀从门后走了出来。   她瞧着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高挑,腰肢纤细,如墨的黑发随意地用布巾半束在脑后,露出了一张莹白如玉的鹅蛋脸。鹅蛋脸上黛眉如山,红唇饱满,一双微挑的凤眼不快地半眯着,泼辣中透着妩媚。   正要发怒的三角眼只觉眼睛一花,再回神,心里的煞气已经散了大半。   这小娘皮长得也太勾人了,难怪他家老爷只远远看了一眼就念念不忘了……三角眼不住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面色依然凶恶,语气却不由自主地放软了一些:“你就是魏小花?”   “我是,”少女约莫是在做早饭,手里的菜刀上还沾着菜叶子。她挑眉看了三角眼一眼,不客气地问,“你们是什么人?找我什么事?”   “我们是城东王员外府上的。至于找你什么事……”三角眼眯着眼说,“你打伤了我们家老爷,难道不该给我们王家一个说法?”   这话叫围观的村民们大吃了一惊,魏小花也像是听到天方夜谭似的愣住了,但很快她就嗤地一声笑了起来:“我打伤了你家老爷?你家老爷又肥又壮,跟头待宰的猪似的,你倒是说说,我这小胳膊小腿的,我是怎么打伤他的?”   待宰的猪什么的,人群中顿时就有人乐出了声。   “你!”三角眼沉下脸恐吓道,“无故伤人可是大罪,等一会儿见了官,看你还怎么狡辩!”   民怕官是本能,尤其是眼下这种新朝初建,各种法度还混乱着的情况下。围观群众们顿时就被唬住了,听到声音从屋里跑出来的魏婆子也是双腿一软,脸色大变:“啥玩意儿?见官?你你你这死丫头!你这是干什么坏事了?!”   她说着就去拧魏小花的耳朵,魏小花深知她的性子,忙侧头躲开:“奶,我什么也没干,是他们冤枉我!”   “好端端的人干啥冤枉你?一定是你先惹的祸!死丫头,还不赶紧给人家道歉!”魏婆子忍着心中惊惧看向三角眼,干瘦的身躯不住地往下弯,“这位爷,小丫头不懂事,还请你……”   “奶,他们是王家的人。”   魏婆子一愣,脸色刷的就白了。   王员外看上了小花,想把她抬回去做妾的事儿她是知道的,那天王家派人来提亲的时候她也在场。只是哪个好人家会把闺女送去做妾呢?更别说魏小花早都和朱秀才的儿子朱茂定亲了。因此虽然有些怕得罪人,但那天魏婆子也没拦着魏小花赶人,只哈腰点头地赔笑了几句,免得人家记恨。之后王家再没了动静,她便以为这事儿算是完了,哪想人家根本没放弃,而是在憋大的!   “怕了?怕了就老实点把她交出来,不然……”三角眼敲敲手中的棍棒,满脸威胁地冷笑了一声。   “吓唬谁呢!要不要脸了!”一把将魏婆子拉到身后,魏小花不惧只怒地瞪着三角眼,“一群大老爷们在一老太太面前逞威风,真好意思!还有,我什么都没干,你们凭什么抓我去见官?别说我根本没那个本事打伤你家老爷,就算有,我娘最近身子不好,我一直在家里照顾她,这事儿左右邻居都知道,你倒是说说,我又是什么时候伤了他的?!”   吓住了众人却没能吓住这么个小丫头,三角眼有一瞬错愕:“昨天晚上……”   “你说昨晚就昨晚?证据呢!”母亲苏氏正在睡觉,魏小花不敢太大声免得吵醒她,只冷声说道,“你们这又是污蔑又是恐吓的,分明就是心怀不轨,想强抢民女!我告诉你,除非你们能拿出证据来,证明我确实打伤了你家老爷,否则……”   她美目一斜,提起菜刀就重重砍在了木门上,“了不起就是个鱼死网破!老娘才不怕你们!”   “……”   这是“一朵性子略有点野的小村花”?这他娘的分明就是一只能辣死人的朝天椒!   被自家老爷坑了一脸的三角眼目瞪口呆,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作为一个能动手从不哔哔的护院打手,他实在不大擅长打嘴炮。   “洪哥,这小娘们好像不怕吓啊,这……怎么搞?”   身边有人小声地问了他一句,三角眼回神,想着出门前自家老爷的叮嘱,眼神变得阴沉:“一个小丫头而已,老子就不信她真敢跟咱们动手!”   底下的人明白了他的意思,操着手中本只是用来吓唬人的棍棒围了上来。   魏小花眼底一沉,知道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身后的魏婆子突然往地上一坐,捶胸顿足地哭嚎起来:“杀人啦!救命啊!不要脸的王八蛋强抢民女啦!这是看我们一家子老弱妇孺好欺负啊——”   老太太头发花白,身材枯瘦,坐在地上仓皇大哭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可怜,围观群众们看着不忍,纷纷怒视三角眼一行人。   魏小花见此长睫一闪,飞快地关上院门扶住魏婆子,语气愤然而无奈:“奶!奶你别哭了!我不会跟他们走的,我就是死也不会去给人做妾的!”   魏婆子胆小,一听这话更害怕了,抬手就一巴掌拍在了魏小花的胳膊上:“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你要是死了,我跟你娘还有大宝怎么办!老天爷啊!你这是想要我们一家子的命啊——”   老太太做惯了农活,力气大,魏小花被她拍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用自己动手眼圈就跟着红了:“奶你别说这样的话!就是我真的命不好过不了这一劫,那也还有梅婶根叔他们呢!还有牛大爷,大山叔,安贵叔,他们都是好人,自咱们来了之后就没少帮咱们的忙,我要是走了,他们也一定会帮我照顾你们的,你别怕!”   过去多年天下三分,战火不断,许多人家破人亡,被迫背井离乡。魏婆子一家就是其中之一,八年前她们逃难来到碧水村,见这里位置偏僻,民风淳朴,便住了下来。村民们怜惜这一家子老弱妇孺不容易,也不欺负他们,反而总是力所能及地帮着点,因此魏小花这话说的很是真心实意。   被她点到的那几个都是村里出了名热心仗义或好面子的人,眼下都在围观人群中。听了魏小花这话,他们又是窝心又是不忍,忍不住就站了出来:“小花别怕,叔几个绝对不会让人不明不白地欺负了你们去的!”   “就是!我看谁敢搁我们村里乱来!”   本以为魏家人没见识,随便吓唬两句就能成事,谁想事情竟发展成了这样。三角眼脸色发黑,挥着手中的棍棒怒叫:“都他娘的给我让开!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哟嗬,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   “乡亲们,抄家伙!”   气氛一下变得紧张。   “洪哥,他们人比咱们多多了,真要动起手来,咱们不占优势啊,而且这里到底是人家的地盘……”   三角眼气得额角直跳,却也知道这话说的没错,可想到自家老爷的脾气,又实在不敢就这么空着手回去。   他咬着牙根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心里有了主意。   “去把朱茂那小子给我叫来!”   朱茂就是朱秀才的儿子,魏小花的未婚夫,两人三年前定亲,四个月后便要成亲了。   “你不是要证据吗?好啊!老子就给你证据!看你还怎么狡辩!”   看着突然收起怒气,冲自己阴冷一笑的三角眼,魏小花眼皮一跳,心头猛然闪过几许不好的预感。   朱茂?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第2章   魏小花昨晚确实遇到了王员外,并在他妄图轻薄自己的时候给了他两刀。   王员外也确实受伤了,但并不严重,就是被她抓破了点皮外加差点吓尿而已。   魏小花本以为他吃了亏,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招惹自己,没想到这人怂归怂,贼心却没死,竟直接拿这事儿当借口,派了人来抓她。   当然见官什么的显然只是吓唬人的话,他们抓她,无非是想用生米煮成熟饭的手段逼她就范罢了。就像昨晚,要不是她深知自己这脸招人,又觉得朱茂有事白天不说,非等到晚上才叫她出去有些古怪,因此拿了把菜刀带在身上,只怕早就清白不保了。   朱茂……   她很少在天黑之后外出,昨晚是朱茂的妹妹突然匆匆跑来,说朱茂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她才会破例出门去找他。只是刚走到一半她就碰上王员外了,并没有真正见到朱茂。后来朱茂也一直没有出现,她本想做完早饭后去找他问问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还没来得及,这些人就先来了。   想起昨晚的惊险,魏小花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菜刀,她一直不明白家住镇上的王员外为什么会大晚上的出现在他们村的村口,可如今……有什么东西闪电般掠过了心头,魏小花后背一凉,一时竟有些不敢往下想。   就在这时,三角眼的手下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回来了。   少年面容俊秀,身材瘦长,穿着一件宽大的书生袍,看起来风度翩翩,十分儒雅。   这便是朱秀才家的大儿子朱茂了。他被人抓着一路疾跑,这会儿正微微喘着气。三角眼轻蔑地看了他两眼,笑了:“朱公子大伙儿都认识吧?他就是人证!这小娘皮打伤我家老爷的时候,朱公子就在现场,我的话你们不信,他可是你们村的人,又是这丫头的未婚夫,总不会对你们说谎吧?”   众人震惊哗然,魏婆子也顾不上哭嚎了,瞪大眼睛看向朱茂。   “我……”   警告地看了似有犹豫的朱茂一眼,三角眼轻哼:“听说科举不仅考试题,还考名声和品行,朱公子可是要参加科考的人,应该不会做出包庇人犯这样的糊涂事儿吧?”   朱茂双手倏地一握。   去年年末,雄踞北方多年的周王魏川率军南下,灭陈楚两国,一统天下,建立了国号为大周的新朝。新朝伊始,百废待兴,改年号为建武的新帝下令恢复科举,广选人才,以正朝纲。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若能抓住这个机会崭露头角,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因此这消息一出,天下所有读书人都振奋了。   朱茂也是其中之一。   他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神童,自幼天分过人,心志也高。从前世道乱,没有机会便罢了,如今大好的机遇就摆在眼前,不试一试,怎么能甘心?   可朱家穷困,连赶考的路费都凑不齐……   想着王员外许诺的五百两纹银和结交乡试考官的机会,朱茂心一狠,叹声开了口:“我确实看见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魏小花。   虽然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但这一刻,她还是整个人都懵住了。   “你……你竟然和那头死肥猪一起算计我?!”   “小花……”   朱茂是喜欢魏小花的,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谁会不喜欢?可她的身份太低了,就像王员外说的,等将来他考中科举成了人上人,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为了一个魏小花放弃远大的前程……不值得。   她再好再美,也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村姑罢了。   “别叫我,我嫌恶心!”魏小花对朱茂谈不上多么喜欢,会与他定亲不过是长辈们觉得合适而已。可这人毕竟是自己相处多年的未婚夫,她早就已经把他当成家人看待了,这会儿突遭背叛,心里哪能好受?她胸口剧烈起伏,声音近乎尖利地质问道,“我只想知道他们许你什么了,银子?美人?还是前途?!”   她生得美,便是满脸怒容也不惹人厌,反而像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艳丽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朱茂心头微跳,想到自己的前程,又不得不狠下心:“小花,你别这样,我知道你会伤到王员外是因为他突然出现吓到了你,你把他当成歹人了。可你伤了他是事实,就算无心,错也已经铸成,咱们不能昧着良心当事情没有发生过……”   一开始的迟疑过后,他越说越顺畅,“不过你别怕,不管有什么后果我都会跟你一起承担的。王家想要说法,你就去吧,我陪你一起。咱们当面把误会解释清楚,再好好地跟人家道个歉,我想王员外是不会过于为难咱们的。”   一听这话,村民们的眼神顿时就变了,就连方才被魏小花点了名的那几人,面上也露出了迟疑之色。   听起来只是个误会?   那小花……这丫头莫非是害怕被王家报复,所以才不敢承认?   魏小花没有看他们,只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一脸情深义重的少年,眼神尖锐得吓人。   以道歉的名义亲手把她送去王家,既安抚了村人也讨好了王家,同时把她从“可怜无辜的受害者”变成了“因为害怕而不敢承认的施暴者”,彻底切断了她向大家求助的路。   等去了王家以后,把她往王家一丢,再随便往自己身上弄点伤,他就能把黑锅推给王家,自己解脱了。到时候,人们不但不会责怪他,反而会同情他这个轻信恶人却反遭毒打,还被抢了未婚妻的可怜人。   真是好算计啊。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斯文和善的外表下,藏着这样一颗阴险恶毒的小人之心?!   幸好还没有成亲……魏小花气恨之余突然感到了一丝庆幸,要是等成亲之后才发现这人斯文的表皮下是这样一副烂心肠,她一定会被恶心死!   三角眼不知她在想什么,以为她是无话可说了,得意一笑,伸手朝她抓去:“现在可以走了?”   魏小花一刀剁了过去。   三角眼躲闪不及,手指差点被削掉。   “你!”捂着瞬间血流如注的手背,三角眼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口中怒吼出声,“来人!把这不知好歹的小贱人给老子绑了!”   “是!”   “谁敢碰我!”一声厉喝后,魏小花举起那带血的菜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你说你亲眼看见我伤了王员外,那你为什么不出来阻止我?”魏小花面无表情地看着朱茂,整个人冷静了下来,“你让你妹传信给我,说有急事找我帮忙,我才会去村口找你,才会在半路上遇到王员外。但那会儿我只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半点没往别处想过,可原来那个时候,朱茂,你就站在旁边看着他欺负我,看着我拼死反抗啊。”   未婚夫妻大晚上的偷偷见个面不算什么,可差点被王员外轻薄了什么的,就算王员外没有得逞,传出去她的名声也会受损,毕竟到底有没有得逞,谁知道呢?   朱茂敢把一切归于意外,就是认定了魏小花不敢说出事实,可没想到魏小花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两句话就把真相说了出来。   他忍不住脸色微变,扬声解释道:“你误会了,我赶到的时候你刚已经走了!我只看见了你慌慌张张的背影和倒在地上的王员外,那会儿我还叫你了,可是你没有听见……”   彻底认清了这个人的真面目,魏小花失望透顶的同时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只冷笑了一声说:“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你我心知肚明,我懒得再跟你扯皮,反正一句话,我是不会跟你们去王家的。你们一定要逼我的话,那就抬着尸体去吧,我宁愿死个干净,也不愿被人轻贱糟蹋。只不过我要是死了,你朱茂和你们王家也逃不掉一个逼·奸的恶名就是了!”   她的态度太坚决了,再加上话里指向朱茂的那些意思……村民们惊疑交加,纷纷朝朱茂看去。   朱茂心中一沉,刚想说什么,就听三角眼狠声道:“都给我上!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胆子往自己脖子上抹!”   话音刚落,魏小花的脖子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   “我说了,我就是死也不会遂了你们这些王八蛋的愿。”   一瞬寂静后,有胆小的妇人尖叫出声。   魏婆子更是一屁股跌坐在地,再次嚎啕大哭起来:“苍天啊!大地啊!这是要活生生逼死人了啊——”   三角眼也懵了。   他家老爷要的是活生生的人,可不是尸体!这小娘皮……他错了,这小娘皮不是朝天椒,而是火·药,一点就炸那种!   朱茂的脸色也难看极了,他知道魏小花烈子性,可不知道她能烈成这样。再一想王员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他心里顿时就有些发紧。事情已经这样了,不成也得成,不然王员外恼羞成怒之下,只怕不会放过他……   其余众人见此也顾不得琢磨真相是什么了,忙出言劝魏小花冷静。   然而魏小花不需要冷静,她要的是王家人滚蛋,并且从此再也不敢打她的主意。当然,还有朱茂,王八蛋敢背叛算计她,她要他身败名裂!   为此就是拿出半条命去赌,她也乐意。   “洪、洪哥,这可咋办啊……”   三角眼心说我他娘的怎么知道!   正头大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三角眼下意识转头一看,就见一队玄衣骑士策马而来。   这些骑士脚踏乌靴,腰配长剑,目光炯炯,行动如风,惊得围观村人下意识就让出了一条道儿。   魏小花也被他们的突然出现惊得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那为首的大胡子突然一个翻身跃下马背,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你、你是……”   大胡子细细端详了她两眼,片刻眼睛一亮,竟是噗通一声,单膝跪了下来:“臣魏广,拜见公主!” 第3章   大胡子一句话震得所有人都懵逼了。   包括遇事一向冷静的魏小花,也被他那声如雷贯耳的“公主”吓得呆若木鸡,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她娘苏氏拖着病体推门而出,神色急切地拿帕子捂住她脖子上的伤口,她才终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公主啊!”大胡子看起来激动极了,目光紧紧盯着苏氏和一旁的魏婆子,连连朗笑道,“还有太后和娘娘!哎哟我可算是找着你们了!”   魏小花:“……”   她有点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不然怎么可能听到这么荒谬的话?!   魏婆子则是眼珠子都不会动了,苏氏稍微好点,只掉了手里的帕子。   至于其他人……   大胡子带来的玄衣骑士不知何时已经尽数下马,列成两队围住了在场所有村民。现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张着嘴巴瞪着眼,一脸的如梦似幻。   他们听到了什么?   公主?太后?娘娘?   这人怕不是有病吧?!   只有玄衣骑士们面色如常,其中一个娃娃脸青年见气氛凝滞,上前拍了拍大胡子的肩膀:“侯爷,进屋再说吧。”   大胡子回神,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挠了挠头:“那个,我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你说呢?   魏小花木然地看着他。   “瞧我,一激动都忘了魏广这名字是后取的了!还有我这胡子……”大胡子一拍脑袋站起来,殷切地看着魏婆子与苏氏,“大娘,嫂子,俺是大柱啊!魏大柱,原来老跑你们家蹭饭吃那个大柱!还有小花,你小时候最喜欢趴在柱子叔背上玩飞飞了,你还记得不?”   柱子叔?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张模糊的,只记得笑容很是憨厚的脸,魏小花一愣,倏地瞪大眼:“柱子叔?你……你是柱子叔?!”   “是俺!小花!就是俺,你柱子叔!”见她认出了自己,大胡子高兴得哈哈大笑,“我跟你说,你爹,也就是俺铁牛哥,他做皇帝了!这回就是他让我来接你们进京享福的!以后你就是公主,嫂子就是娘娘,大娘就是太后了!还有小蝶和大宝……是叫大宝吧?俺记得俺和铁牛哥走的时候他才一岁多点……嘿,总之他俩也是公主皇子,金枝玉叶了!”   铁牛哥……   她失踪多年的亲爹,名字就叫铁牛,魏铁牛。   魏小花愣愣地看着大胡子,手里的菜刀终于“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   魏家原籍淮北青州,祖上三代都是贫农,魏小花的爹魏铁牛是魏家独子,十七岁那年听从父母之命,娶了隔壁村一个江湖郎中的女儿,便是苏氏了。   苏氏温柔貌美,成亲后没多久就生下了长女魏小花,之后六年里,又陆续生下了次女魏小蝶,长子魏大宝。一家五口加上魏婆子和当时还在世的魏老头,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却也算得上和美。   可惜好景不长,魏小花七岁那年,爷爷魏老头突然得了重病,魏铁牛为了赚钱给老爹治病,在同村人的介绍下和魏大柱一起去了镇上的码头做搬工。   他生来块头大,力气也大,加上为人豪爽,做事也利索,很快就得了工头的看重,赚够了给老父看病的钱。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霉运已经离开魏家的时候,他自己却出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卷走了码头上包括他在内的大半工人。   噩耗传来,魏老头当即吐血昏迷,魏婆子也受不住大病了一场,苏氏更是恍惚之余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腹中已经三个月大的胎儿都摔没了。   这么多年了,所有人都以为魏铁牛已经死了——虽然他们找了一年多也没能找到他的尸体,可那场洪水来得又凶又猛,再加上事发的时候魏铁牛为救人还受了伤,实在是没有多少生还的可能。   魏老头因此自责,觉得都是自己害了儿子,两年后含恨病逝在南下逃难的途中。魏婆子受不住这接连的打击,险些随他而去,幸好苏氏自幼随父学医,会些医理,这才险险地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是那会儿一家子正在逃难,生活本就艰苦,苏氏一个照顾四个,生生把自己健康的身体熬坏了。尤其年仅五岁的次女魏小蝶不慎走丢之后,她的身体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来。后来是魏婆子终于从悲痛中走出来,魏小花也长大了一些,情况才终于得到好转。   但也只是一些——世道艰难,他们一家子孤儿寡母的想要好好活下去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这么多年以来,苏氏早就把自己熬空了,偏家里穷困,想静养也没有条件。这两年来她药不离口,有时都起不了身,魏小花看着忧心,难免埋怨死鬼老爹——他倒是潇洒,一走了之什么感觉也没了,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的在这世上艰难挣扎,简直有苦都没地儿说!   万万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死,还成了皇帝。   皇帝……传说中的天皇老子啊!居然成了她爹!   亲爹!   魏小花头晕目眩,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倒是苏氏呆了半晌后,终于掐着掌心冷静了下来。   “你……你真是大柱?”生活的困苦和长年的病痛折磨得苏氏憔悴不堪,但那张和魏小花有五六分相似的脸上,依然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美丽的影子。   “真的是我!嫂子!”大胡子说着忙摊开右手,“不信你看俺手心这疤,这是当年俺娘割的,俺娘恨俺一出生就克死了俺爹,一生气就拿刀割俺,要不是嫂子好心,总偷偷给俺上药,俺怕是早就被她折腾死了!嫂子,俺真是大柱,俺没死!当年被大水冲走的时候,俺也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命大遇到了贵人,这才生生活了下来!”   苏氏怔怔地看着那道疤痕,眼睛一点一点红了起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一旁魏婆子突然跳起来,“啪”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奶!”魏小花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铁牛还活着?铁牛真的还活着?!”魏婆子抖着嘴唇发不出声音,直到大胡子连连点头说是,方才一把扑过去抓住他的袖子,嚎啕大哭起来,“活着……老头子你听到了没?咱的铁牛还活着!还活着啊!”   苏氏也捂着嘴落下了泪。   魏铁牛,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她曾经朝夕相处,想要携手一生的人。   他还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   娘仨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彻底消化完“儿子/丈夫/老爹没死还做了皇帝”这个消息。   原名魏大柱,现在改名叫魏广的大胡子见她们终于冷静下来了,忙又把两人落水之后发生的事儿概述了一遍:“俺是被一个老大夫救起来的,俺见他媳妇孩子都死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就认了他做干爹——反正俺爹俺娘早都去了,我一个人也没什么牵挂。大概两年之后吧,干爹去了,我之前受伤的腿也恢复灵活了,就跟着邻居兄弟一起投了军,没想竟在那碰上了俺铁牛哥……”   也是那会他才知道魏铁牛也没死,而是被镇远侯麾下一位小将救了起来。   镇远侯曹扬原是前陈朝的旧臣,因不满主上昏庸,二十年前在北边拥兵自立,多年来与挟天子令群臣的前陈朝丞相范沿、在南边自立为王的淮南王楚鸿三分天下,互不相让。   那小将是曹扬手下的亲兵,见魏铁牛为人赤诚,英勇能干,便起了爱才之心,在他伤好之后将他推举给了曹扬。   魏铁牛没有拒绝他的好意,那时候的他伤到脑袋失去了从前的记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远方正有人在等他回家。   他是在见到魏大柱之后才慢慢记起一切的,只是那个时候,魏婆子一家早就因为战乱离开魏家村了。   魏铁牛找不到家人,只好继续留在军中,一边往上爬一边打探家人的消息。可天下这么大,世道这么乱,加上他在军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事情也越来越多,竟是找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找到他们。   魏婆子听得难受,又是一通大哭,最后受不住回屋冷静去了。   苏氏想跟上去安抚几句,自己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枯瘦的身子不住地躬起,瘦弱得像是轻轻一捏就会碎掉,终于彻底回过神的魏小花忙倒了杯水喂她喝下,许久,慢慢呼出一口气笑了起来:“爹成了皇帝,娘就是皇后娘娘了,以后你可以放心休养身体,再也不用起早贪黑!还有小蝶……娘,这次咱们一定能把她找回来!”   苏氏怔怔地看着她,一双沧桑却依然明亮的眼睛再次湿润了,她想说什么,可还没开口就听一旁的大胡子下意识纠正道:“不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那是——”   苏氏一怔,魏小花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为什么不是皇后娘娘?”   大胡子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一时脸色微变:“这、这个……”   “皇帝的媳妇儿不就是皇后吗?我娘为什么不是皇……”魏小花一顿,声音猛然冷了下来,“他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 第4章   魏铁牛……或者说早已改名为魏川的建武帝确实另娶了妻室——在他失忆的时候。   对方是曹扬的嫡长女曹氏嫣然,出身高贵,长相貌美,之所以会下嫁给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小副将的建武帝,是因为建武帝曾在她遇险的时候救过她,且曹扬也对他欣赏有加。   建武帝那会儿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成过家,因此一开始没敢答应这门亲事,后来是两人醉酒乱·性,有了夫妻之实,他不得不对人家姑娘负责,这才点了头。   成为曹家的女婿之后,曹扬越发重用他。也正是有了曹扬的支持,建武帝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普通小将,才能在短短十来年的时间里坐上如今这个位置——这里头有他自己雄才大略,命格不凡的原因,可如果没有曹扬这个强大的助力,他绝不可能这么快就实现自己的宏图霸业。   因着这个,建武帝一直对曹嫣然敬重有加,两人成婚九年,生有一子一女。   除此之外,建武帝还有几个妾室,不过都没有生育——除了一个身份卑微的歌姬有幸生了个庶子之外。   ——这些事情魏广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苏氏说,他怕苏氏听了心中难受。可既然已经说漏嘴,他也只能实话实话了,毕竟事实摆在那里,她们早晚都会知道。   “嫂子你先别急!”见苏氏听完自己的话后脸色一下变得苍白,魏广心中不忍,忙出言安抚,“你听我说啊,铁牛哥他不是故意辜负你的,他跟曹贵妃,那、那就是个意外!他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恢复记忆之后,铁牛哥觉得特对不起你和几个孩子,这些年不知派了多少人打听你们的下落,还说不管找到什么时候都要把你们找回来。这回也是,听说找着你们了,他高兴得一晚上没睡,还打算亲自来接你们,要不是临时出了点要紧的事儿……”   “曹贵妃是意外,那其他人呢?”却是魏小花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呃,那些……”   “所以我娘为了这个家起早贪黑,拼死拼活,把身子都熬坏了的时候,他正抱着其他女人风流快活,”魏小花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真是好享受啊。”   魏广尴尬,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苏氏对他有恩,他心里拿她当亲姐姐看待,自然希望建武帝能对她一心一意。   只是,这显然已经不可能了。   “你刚才喊那位曹……贵妃?”却是苏氏突然声音嘶哑地开了口。   魏广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点头。   “她是贵妃……那皇后呢?”   魏小花怒意一滞。   是了,曹贵妃不是那负心汉当做正妻娶回家的吗?怎么只封她做了个贵妃,没让她做皇后?   “国师说时机没到,所以陛下还没正式立后,不过……”   魏广犹豫着没往下说,魏小花和苏氏却是明白了。   苏氏是建武帝真正意义上的原配没错,可一个身份卑微的村妇,如何能跟同样是以正妻之礼娶进门,出身又高贵,还对建武帝有恩的曹贵妃相比?这皇后之位,十有八九要落在曹贵妃头上的。   可她娘又有什么错?   明明她才是那个在年少时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奉养双亲的人。就因为他失去了记忆,就因为他做了皇帝,她就要承受那么多本来不该她承受的委屈?!   魏小花咬牙,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站了起来:“劳烦叔回去跟他说一声,这京城我们不去了!他做他的风流皇帝,我们做我们的平民百姓就好,什么公主娘娘的,我们不稀罕!”   “小花儿!你……”   “娘!大姐!我回来了!”   突然从门外冲进来的少年,皮肤很黑,块头颇大,长相倒是称得上英俊,就是气质憨厚,瞧着格外淳朴。他手里提着一个菜篮子,里头装满了新鲜的野菜,显然是一大早上山摘来的。   “这……这是大宝吧?”魏广干巴巴地转移话题,“都长这么大了!”   魏小花没说话,倒是苏氏回过神,勉强压下心中的纷乱点了一下头:“大宝,来见过你柱子叔。”   魏大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奇地打量了魏广两眼,走上前叫道:“柱子叔好。”   “好!好!”魏广忙道,“不愧是铁牛哥的儿子,长得跟铁牛哥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对了,还有小蝶呢,怎么不见那孩子?”   “我二姐吗?”魏大宝一愣,闷声说,“她不在,以前逃难的时候走丢了。”   魏广虎目瞪大:“什么?!”   “是当年南逃的时候……”想起多年前走丢的次女,苏氏再也撑不住,用力闭上了通红的眼睛,“对不住,我有些累了,想先进屋躺一会儿。”   她看起来随时会倒下,魏广哪敢再说别的,忙忍下到口的追问,连连称是。   魏小花抿唇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口,只吩咐弟弟去洗菜准备午饭,自己扶着母亲进屋休息去了。   魏广看着母女俩的背影,抹脸叹了口气,起身往门外走去。   这事儿他娘的整的……算了,还是先出去看看外面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吧。   ***   魏小花这会儿完全没心思管外面的事情,扶着苏氏回屋躺下,在床边坐了下来。   “吃完午饭我就让他们走,咱们这日子,从前怎么过,以后还是怎么过。”要不是想着他们的出现帮她解决了王家的麻烦,魏小花其实现在就想赶人,免得她娘看着堵心,影响身体。   苏氏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自己与这破旧的屋子、粗糙的衣裳格格不入的女儿,还有她脖子上那道已经做了简单包扎的伤口。   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魏小花都急了,这才轻声开了口:“要是去了京城认了他,你就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姑娘了。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也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你可以穿天下最漂亮的衣裳,吃天下最好吃的东西,还可以找一个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做夫君——朱家那边,都怪娘看错了人,晚点咱就去把婚退了。还有大宝,皇帝老子的儿子呢,光是听着就威风……”   “我不去,”魏小花忍着心中的愤怒打断了她,“那些东西都没有你重要。”   从天而降的荣华富贵,谁会不动心?可如果要拿她娘的喜乐去换,那还是算了吧。   她只有这么一个娘,珍惜得很。   苏氏一怔,眼圈发红的同时忽然就笑了起来:“那还有小蝶呢?天下这么大,就凭我们自己这点子力气,想要找到她实在是太难了。他却不一样,他是皇帝,这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魏小花一愣,沉默了。   妹妹的意外失踪是她和母亲的心头大病,她可以不要华服美食,却无法对找回妹妹的机会视而不见。   那是她的妹妹,从小就喜欢黏在她身边撒娇喊姐姐的妹妹。   为了把她找回来,这些年魏小花和母亲想尽了一切办法,可是没有用,人海茫茫,她们又太过弱小,哪怕已经倾尽全力,也不曾有过半点收获。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出现在她眼前,她真的要放弃吗?   可如果不放弃的话,她娘又……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苏氏眨去眼中的水光,又笑了一下,“你爹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还活着的这个,只是一个长得跟他很像的人——这么一想,我这心里就一点儿都不难过了。”   魏小花一怔,抬手擦去她的眼泪:“你这是自欺欺人,等到时候见了面……”   “我心里的魏铁牛就是个每天下地劳作的农家汉子,京城里那位却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老爷,就是不这么想,我也没法把他们看做一个人。”十一年的隔阂,就是有心也不一定能消除,倒不如一开始就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敬着供着,这样就不会为难了。苏氏摸摸女儿的脸,混沌的眼底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清明,“好了,不过就是换个地方做寡妇,我可以的,你别担心。”   这话说的,魏小花顿时就噎了一下。   “说得容易做到难,万一到时候……娘,我不想看到你伤心,更不想你受别人的气。”   “那你就太小看你娘了。”苏氏看着温柔可欺,其实聪明坚韧,行事也利索,不然哪能护着一家老小在乱世中生存下来。做出决定之后,她一扫心中郁气,撑着虚弱的身子坐了起来,“一会儿吃过午饭之后,收拾收拾东西,再好好儿地跟乡亲们告个别,咱们就进京做公主当娘娘去。”   “可是……”   “没有可是。”想着大女儿、小儿子远比现在美好的未来,还有失踪多年的二女儿的下落,苏氏心里仅存的那点犹疑也没了。她拍拍女儿的手,神色越发清醒,“天上掉下来的好处,傻子才不去接呢,何况这些都是咱们该得的,不要的话,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话是这么说,可……”魏小花皱眉,见母亲神色坚定,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到底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娘真的想好了?”   “嗯,想好了。”   魏小花没说话,许久方才下巴一抬站起身:“行,那咱就去!那些个狐狸精要是敢欺负你,我抽花她们的脸!” 第5章   本以为还要费些功夫才能劝服魏小花母女俩,没想到魏小花从屋里出来后什么话都没说就答应进京了。   魏广惊喜得直拍脑袋,顾不上多问,忙让手下帮忙收拾东西。   他带来的这些人训练有素,动作极快,一个时辰后,魏小花就带着奶奶、母亲和弟弟,告别如置梦中的乡亲们,坐上了进京的马车。   临走前,魏广问她怎么处置王员外和朱茂——三角眼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魏广没怎么费劲就从他嘴里问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倒是朱茂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收了王员外的钱,只说王员外拿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威胁他,他万不得已才会妥协。   魏小花没去看他那副肠子都要悔青了却又不得不憋住的样子,只把定亲信物往他跟前一摔,冷笑着说了两个字:“退婚。”   “小花!小花你相信我,我真是迫不得已的!你原谅我一次,就这一次!”朱茂抬起被魏广打成猪头的脸,红肿的眼睛里盛满了愧悔,“我保证!我保证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会再放弃你了!小花,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魏小花没想到他能这么不要脸,愣了一瞬后嗤笑出声:“原来我在你眼中,竟是随便几句甜言蜜语就能糊弄过去的蠢蛋?”   “你太看不起我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她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告诉你,主动的也好,被动的也罢,背叛就是背叛,在我这里没有任何区别——那天晚上我要不是顺手拿了把菜刀带在身上,我这会儿会是什么处境,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朱茂当然知道,可要他就这么放弃本该属于他的驸马之位,他如何能甘心?!   驸马,那可是皇帝的女婿,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要是做了驸马,他还要费什么劲儿考什么科举?躺着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了!   这简直就是一条直上青云的通天路,他必须要把它抓回来!为此就算要赔上名誉与尊严,他也在所不惜!   然而魏小花根本不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讥讽一笑道:“你要是敢作敢当,我还能高看你一眼,可如今……不好意思,你这样的人,给我提鞋都不配。”   “你……”虽然出身农家,但因长得好又有才,朱茂走到哪都是被人追捧着的,哪里听过这样尖刻的话,当即便涨红了脸。只是这点羞辱和驸马之位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很快就流下了眼泪,哽咽着说,“你说得对,小花,是我不好,是我配不上你。事到如今,我不敢再强求什么,也不敢奢望你会相信我,只是……只是我真的是真心喜欢你的!我还得记得当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帮我打跑了水蛇,还给我好吃的果子,那会儿我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善良又勇敢的姑娘……”   “够了,”魏小花不在乎朱茂,可在乎自己曾经付出的真心实意,她冷冷地打断了满脸动容的朱茂,忍着恶心最后看了他一眼,“看在你爹对我们家有恩,平时也多有关照的份上,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说完她就径自上了马车,再没看他一眼,留下朱茂脸色青白地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中不甘到了极点,却又无计可施。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   看在朱秀才的面子上,魏小花放过了朱茂,只把他干的破事儿明明白白告知了他家人和围观的村民们,然后在众人的见证下把婚事给退了。   至于仗着家里有钱,平时没少勾结县令鱼肉乡里的王员外,魏小花直接请魏广派人把他和那个县令一锅端了,半点没留情。   这几人身上罪名不少,按照新朝律法,最轻也得被判个流放。   魏小花很满意,没再管后续,只在弟弟魏大宝的接连追问下,给他解释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孩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糊里糊涂跟着家人上了马车,整个人都是懵的。   “所以姐,你的意思是……以后我就是皇帝老子他儿子了?”魏大宝肖似其父,长得憨厚朴实,块头也大,乍看之下有些老成,但其实他才十二岁,还是个容易咋呼的半大小子。听完魏小花的话之后,他先是静静地张了一会儿嘴巴,等反应过来,顿时一蹦三尺高,兴奋得嗷嗷直叫,“我的天爷!真的假的!”   “比珍珠还真,就是皇帝老子他儿子,你能小声点不?外头那么多人听着呢。”北上路途遥远,魏广给四人安排了两辆马车,这样宽敞些也舒服些。魏婆子和苏氏这会儿都需要休息,魏小花便拉着弟弟坐了另外一辆。   “这不是这事儿实在太玄乎了么!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咱爹居然没死,还成了皇帝老子……”魏大宝压低声音,脸上兴奋不减,“姐,这是不是说咱以后可以满天下横着走了?就,想抽谁就抽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种!”   魏小花看着这长得老实巴交,本质上却是个熊崽子的弟弟,嘴角抽了抽:“那得看你能不能讨得你那皇帝老子的喜欢了。”   魏大宝一愣,拍拍胸口:“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办!他可是咱的金大腿,我肯定好好巴结他!”   作为一个从来没体会过有个爹是什么感觉的苦命娃,魏大宝对建武帝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爹”没有任何感觉——除了他牛哄哄的身份带来的新鲜感和兴奋之外。   魏小花看在眼中,好笑又有些心疼,同时对建武帝越发不满,只是既然已经决定要认他,这些不满就没必要再表现出来了。不然影响到眼前这小子,到时做出什么事儿来惹了那人的厌,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这么想着,魏小花就看了弟弟一眼:“也不能只是巴结,他一个当皇帝的,身边能少得了巴结他的人?”   “那还要怎么做?”魏大宝磨拳擦脚。   “你就……”魏小花琢磨片刻,摇头,“也不用刻意做什么,顺其自然就行了。”   算计过多,失了真心,反而容易弄巧成拙,还是去了京城见到人之后再说吧。   “行吧,”魏大宝想了想说,“不说其他的,就说去了京城之后,娘能好好休养身体了,我就真心感谢他。还有二姐,既然这天下都是咱爹的,那他肯定能帮咱找到二姐吧?”   苏氏的身体和妹妹的下落是她最在意的两件事,跟这两件事相比,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魏小花一顿,终于扬唇笑了起来:“嗯!”   ***   姐弟俩嘀嘀咕咕地说着话,等魏小花彻底收拾好心情,魏大宝也不那么激动了之后,天边已是云霞如画,暮色渐起。   “姐,你说咱们什么才能吃上饭啊?我肚子好饿。”   虽然马车里备了点心与茶水,但魏大宝天生胃口大,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一下午过去,肚子早就空了。魏小花倒是不饿,就是一路上喝了不少茶水,有点想去茅房。她想了想,撩起马车帘子问外头赶车的侍卫:“这位大哥,你知不知道咱们今晚在哪过夜,还要多久才能到呀?”   侍卫是个年轻小伙子,闻言忙转头答道:“回公主的话,前面不远处有个驿馆,咱们今晚在那里过夜,按眼下这速度,戌时前应该就能到了。”   “好的,多谢。”她笑着点了一下头,不经意间,艳光四射。   年轻的侍卫黑脸一红,忙移开双眼,舌头打结道:“不敢,不敢。”   魏小花见惯了类似的反应,并不觉得意外,挑挑眼角,放下了帘子。   倒是一旁的魏大宝忍不住低声嘿笑:“他们肯定没想到你一村姑能长得这么好看,姐,等咱到京城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打扮打扮,美死他们!”   魏小花乐了,扫了他一眼说:“你姐我天生丽质,还用得着打扮?倒是你,听说有钱人家的老爷公子们都有涂脂擦粉的习惯……”   “什么?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想象了一下自家弟弟满脸脂粉,捏个兰花指走小碎步的样子,魏小花想笑又觉得恶寒,忙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说,“听说还有往头上簪花的呢!”   魏大宝:“……要不咱还是回碧水村吧。”   他不想变成娘娘腔。   “晚了。”魏小花靠在车窗边直乐,正要再吓唬吓唬熊弟弟,外头突然有马儿嘶鸣出声,同时原本平缓行驶的马车车厢也剧烈一颤,停了下来。 第6章   发生什么事了?魏小花愣了一下,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去。   “有刺客!来人!保护几位贵人!”   什么?刺客?!   魏小花惊愕,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群手握长刀的黑衣人从路边的林子里冲了出来。同时,无数箭矢从林中急射而来,寒光凛冽,杀气腾腾。   “小花儿放下帘子躲好,别往外看也别出来!”却是魏广一刀劈开箭雨,朝那些刺客冲了过去。   兵刃相接,血肉横飞。   魏小花手一抖,几乎是马上就放下帘子背过了身。   魏大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姐!那些人是——”   “没事,”魏小花掐着掌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咱们好好待在马车里别出去就行,柱子叔他们会解决的。”   “可是娘和奶那边……”话还没完,后面的马车里突然传出魏婆子惊恐的尖叫声,魏大宝一惊,整个人跳了起来,“奶?!”   魏小花也是一颗心猛然提了起来,可外头情况混乱,她不敢轻举妄动免得拖后腿,便只能努力安抚弟弟也安抚自己:“别怕,不会有事的,听奶的声音,她应该只是吓到了……”   “可是奶一直在叫……不行!我是家里的男人,我得去保护她们!”魏大宝急吼吼地说完,撩起马车帘子就冲了出去。   “你给我回来……小心!”   噌的一声,一支利箭擦过魏大宝的袖子,重重扎入了马车车辕——要不是赶车的侍卫及时扑上前扯了他一把,这箭扎的就是他了。   魏小花被这熊弟弟吓出了一身冷汗:“小王八蛋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小花!快躲开——”   身后突然有劲风袭来,魏小花下意识回过头,就见一支泛着冷芒的利箭已近在眼前。   “!!!”   寒毛直竖的少女本能地往后躲去,然而马车就那么大,这一切又发生在眨眼之间,她根本就躲不开。眼看就要被扎个透心凉,魏小花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却不想就在这时,一物破空而来,将那支来势汹汹的利箭狠狠打偏了出去。   只差一点她就……   魏小花双腿一软,背后一片冰凉,又见打落那利箭的竟是片翠绿的叶子,她吃惊之余下意识就抬起了头。   是个身材极为高大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老旧的青色布衣,手里牵着头毛色灰白的老毛驴,正从另一边的林子里走出。   那老毛驴身上没几两肉,看着十分瘦弱,蔫头耷脑立在青年身后的样子,像只饿了好多天的兔子——矮小得可怜。   魏小花愣愣地看着,嗡嗡作响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驴,应该不是用来骑的吧?   正想着,青年突然将老毛驴往路边大树上一栓,紧接着随手从地上抄了根树枝就加入了战场。   魏小花:“……”   树枝什么的,这是不是也太随意了点?   “姐!姐!你怎么样?你没事吧?!”却是魏大宝一个激灵扑了回来。   魏小花回神,一把拧住熊弟弟的耳朵将他拽进马车,确定他只是划破袖子,没有受伤之后,一巴掌呼在了他脑袋上:“魏大宝你可真是出息了啊!让你待在车里不听,非要作死往外冲,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让人射了个对穿?!还保护娘和奶,你那分明是想带着大伙儿一起上天!我告诉你,以后你再敢做这种蠢事,不用别人动手,我先打断你的狗腿!”   “是是是!大人息怒,小的再也不敢了!”魏大宝抱头缩进角落,完全不敢挣扎——多年经验告诉他,在生气的女人面前,挣扎等于死得更快,麻溜认错才是真理。   “……角落里蹲着反省去,没叫你不许起来!”又抽打了熊弟弟一顿,魏小花这才暂时放过他,趴到窗边寻了条缝隙往外看去。   这一看,顿时美目微瞪——方才那青年竟一个人撂倒了一大片刺客,且手里的树枝半点都没折。   这也太厉害了!   正惊叹着,青年身后的地上,一个满脸是血,看起来似乎已经没气了的刺客突然跃身而起,一刀刺向他的后腰,魏小花惊心中一惊,忍不住大叫出声:“小心后——”   话音还没落下,那刺客已经重重往地上一摔,吐出两颗血牙。   魏小花:“……面。”   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青年收回手中像是长了眼睛的树枝,下意识往这边看了一眼。   先前离得远,场面又混乱,魏小花看不清他的样貌,只觉得这人很是高大,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如今这么定神一看,才发现这人长得极为英俊。   不是朱茂那种文雅秀气,风度翩翩的俊,而是一种阳刚的,硬朗的,如同刀刻斧凿出来的,充满力量的俊。尤其他随意地卷起袖子,露出肌理分明,结实有力的古铜色手臂的样子,更是男性魅力扑鼻,看得魏小花心头微跳的同时,下意识就冲他笑了一下。   “姐,你跟谁喊呢?外头怎么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躲在帘子后面,人家根本看不见她的魏小花笑容一僵:“……没事。”   “咦,你怎么还笑了?是外头打赢了吗?”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地魏小花顿了顿,扭头就往弟弟脑袋上抽了一记:“蹲好!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   魏大宝:“……”   ***   魏广此行带来的全是高手,再加上半路杀出的那个青年,刺客们很快就撑不住跑了。   魏小花往外看了看,确定不会再有危险,这才放过熊弟弟,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娘!奶!你们没事吧?”   后面那辆马车上,苏氏正在安抚脸色惨白,两腿颤颤,显然吓得不轻的魏婆子。   “我们没事,你们呢?刚才我怎么听到……”   “没事儿,就是大宝想过来找你们,被我拉住了。”不欲母亲担心,魏小花含糊地说了一句,转头看向魏婆子,“奶,你怎么样?”   “我……我要回去……”魏婆子抖着声音说了一句,眼泪刷的一下冒了出来,“杀人了……出人命了……不!是有人!有人要杀咱!回去……送我回去!那什劳子京城,我不去了,不去了!”   老太太胆子小,对着三角眼那样的货色都能腿软,更别说刚才那些刺客了。再一看外头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尸体,她简直都要疯了,扯着脖子嚎了几句后,再也忍不住两眼一闭厥了过去。   “奶!”   魏小花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掐老太太的人中,幸好老太太只是一时惊吓,很快就醒了过来。魏小花松了口气,听见外头魏广的声音,扭头吩咐魏大宝陪着两人,自己下了马车。   “小花儿你怎么样?没事吧?还有嫂子大娘和大宝,他们都还好不?”   魏广身上血迹斑斑,显然刚才没少动手,魏小花看着他随手抹去脸上血渍的样子,心里一阵不适的同时忽然清晰无比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早就已经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常年被生母虐待,性格软弱而胆小的农家少年了。   他上过战场骑过马,见过血也杀过人,哪怕看起来依然憨厚,终究和以前不一样了。   还有他的生活——他们一家进京后要过的生活,也根本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有那么一瞬间,魏小花生出了和魏婆子一样的念头——马上回家,回碧水村,性命才是最重要的!然而当她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魏广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刀时,这念头顿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瞬间灰飞烟灭。   对方来势汹汹,一出手就是杀招,就算他们马上打道回府,也不一定会就此罢休。   只能继续往前走,去京城。   京城再危险也有人会保护他们,不像在碧水村,对方真要做点什么,他们只能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还有妹妹的下落和母亲的身体……   魏小花用力地抿了一下唇,不再往下想,只努力保持冷静道:“我娘和大宝还好,就是我奶吓得不轻。叔,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   “魏叔。”   忽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低沉、醇厚,像是某种古旧的乐器,震得魏小花耳朵微微一麻,下意识回过了头。   是那个替她挡下飞箭,救了她一命的青年,正牵着那头老毛驴站在两人十步之外。   “哎?”魏广转头,“你这是……”   “既然已经没事,我就先走了。”   两人竟是认识的?   魏小花惊诧,想说什么,魏广已经大步走过去:“别啊,咱都多久没见面了,这难得半路碰上了,怎么也得好好叙个旧不是?”   “我赶着进京……”   青年话还没说完,魏广已经一拍大腿:“巧了,我也赶着进京!这样,你跟我们一道走,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青年有些意外,但没有拒绝,点头应下了。   这时突然有侍卫前来禀报,说是那些被抓的刺客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全都自尽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魏广气得直骂娘,匆匆跟魏小花和青年打了声招呼就赶过去查看情况了。   这些杀手的狠辣远远出乎她所料,魏小花心里一阵惊惧的同时越发沉重。不过这会儿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她稳了稳心神,抬头朝正要转身的青年看去:“壮士请留步!” 第7章   听见魏小花的声音,青年步子微顿,转头看了过来。   “多谢你刚才救了我!”   快步走上前冲他福身的少女,穿着朴素,眉目却是艳丽惊人,加上行动间那股落落大方又带着些许泼辣爽利的劲儿,更衬得她宛如一朵怒放的牡丹,生机勃勃,明媚无双。青年只觉得眼睛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一时竟顿住了。但很快,他就回神转开了视线:“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声音淡淡的,礼貌却不带任何情绪。   “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我而言却是救命大恩,你……”   “真的不必了,”青年说完就冲她点了一下头,“告辞。”   “哎!你等等!”魏小花有点意外,忙抬步追了上去,“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青年步子微顿,硬朗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冷冷酷酷的,带着某种拒人千里的意味。魏小花却没有退缩,大方地冲他笑了一下。   青年沉默,片刻才道:“段峰。”   “段峰?山峰的峰吗?还是锋利的锋?”   托母亲和外祖父的福,魏小花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识字了,到如今虽然谈不上多么有文采,但基本阅读是不成问题的。当年朱家会上门提亲,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朱家怎么说都是秀才之家,哪能娶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小花长得美,性子好,能干,还会识文断字,可不就正好合了他们的意么。   朱茂对这一点也是很满意的,定亲之后也曾教过小花吟诗作对什么的,不过小花对这些不感兴趣,倒是挺喜欢画画的。   段峰不知她的身份,对此倒不觉得意外,没什么表情地丢下一句“山峰的峰”就牵着老毛驴大步走开了。   魏小花看着他高大冷峻的背影,没忍住挑了一下眉。   寻常男人见了她,十有八九都会目露惊艳,挪不开眼,性子腼腆些的,脸红失态也是常有的事,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对着她的脸无动于衷,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淡。   这位大兄弟……挺有意思啊。   ***   天色已经不早,魏广没再多耽搁,仔细检查了一遍现场,又留下了几个人善后,这便带着众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不远处的驿站。   这时天已经很黑了。   怕魏婆子吓出毛病来,苏氏请魏广帮忙熬了一碗安神汤喂她喝下。魏婆子喝下之后终于不那么激动了,只是脸色还是很差,嘴里还是念叨着要回碧水村。   “回去?那咋行!”魏广一听就急了,“大娘,俺铁牛哥还在京城等着你们呢,您要是不去京城,那可就见不着他了!”   想到多年未见的儿子,魏婆子犹豫了一下,但想起刚才那可怕的场景,又一个哆嗦摇了头:“你让他来看我。”   “大娘,铁牛哥现在做了皇帝,有很多事情要干,没法儿跑那么远去看您……”   “他又没瘸又没残的,怎么就没法了?”魏婆子是个对着外人有多怂,对着自家人就有多强势的奇葩,一听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我告诉你,他是我儿子!就是做了天皇老子那也还是我儿子!儿子来看老娘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他来不了也得来!”   “哎哟我的大娘诶!您……”   “您什么您!你回去告诉他,他要还想认我这个老娘,就让他来看我!至于那什么京城就算了,我就一乡下老太太的命,享不了那福!”魏婆子惊魂未定又闹上了脾气,根本没办法思考,只是本能地想要逃回碧水村,逃回那个让她觉得安全的家。   可魏广哪里能答应?   他可是奉了皇命来接人的。   然而魏婆子才不管这些呢,拍着床板又哭又骂,直到折腾累了,方才不甘不愿地睡了过去。   魏广被她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向苏氏求助:“嫂子,你劝劝大娘吧,这咱都走到这了……”   “娘是有些吓到了,让她缓缓吧。”一直没怎么开过口的苏氏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其实不说她老人家,就是我这会儿也还没有完全缓过来……那些刺客是冲着我们一家来的吧?”   生怕她也说出要回碧水村的话,魏广忙道:“不不,也有可能是冲我来的!我……”   “要真是冲着叔去的,他们就不会一直往马车边上冲了。”说话的是魏小花,魏大宝被她打发去面壁思过了,这会儿不在。   魏广顿时就说不下去了,尴尬地瞅了瞅魏小花,又瞅了瞅苏氏,这才讪讪道,“这……嫂子,你放心,不管这群龟孙子是冲谁来的,我都不会让你们有事的!我保证,就是豁出我这条老命……”   苏氏叹了口气:“到底怎么回事,说说吧,不然这京城我是不敢去的。”   魏广脸色一变:“嫂子!”   “荣华富贵确实是好东西,但总得有命才能享。”不愿母亲多费神,魏小花冷声接过了她的话,“叔,这些人是不是那位曹贵妃派来的?”   ***   他们娘仨要是去了京城,受损最大的就是那位曹贵妃,所以魏小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但魏广却想都没想就表示曹贵妃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魏小花有些意外,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性格直,脾气冲,但为人爽朗,也没什么心眼,不会做这种暗中捅刀子的事儿。”魏广不假思索道。   魏小花跟母亲对视了一眼,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又问道:“那不是她的话,又会是谁?”   “我已经派人在查了,小花,嫂子,你们别急,这事儿我肯定……”   “侯爷!”突然有侍卫快步从门外走进,“有发现!”   魏广眼睛一亮,刷的一下站起:“快说!”   “属下在清理那些人的尸体时发现了这个!”   侍卫递上来一张纸条,纸条上画着一个黑色的蛇形图案,魏广接过一看,笑容猛然僵住了:“黑……黑龙纹?!”   魏小花扶着苏氏走过去:“什么是黑龙纹?”   魏广没说话,好半晌才压着声音,又是惊怒又是尴尬地看了她们一眼:“曹家……曹家有一支名叫黑龙卫的精锐,他们每个人都会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在身上纹一条丑不拉几的黑龙,就……就是黑龙纹了。”   魏小花&苏氏:“……”   刚才是谁信誓旦旦地保证幕后黑手绝对不会是曹贵妃的?   对上母女俩不信任的眼神,惨遭打脸的魏广一张黑脸顿时涨得通红:“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黑龙纹,记不清它到底长啥样了,这、这上面画的,也可能只是……”   他说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站起来,“段小子!他应该知道这是不是真的黑龙纹!来人,快去把他请来!”   魏小花一愣,段峰?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   ***   去请段峰的人很快回来了,说他正在洗澡,暂时过不来。   “不过段二爷说这纸上画的确实是黑龙纹……”不等脸色微变的魏广说话,那侍卫忙又道,“可段二爷又说,黑龙纹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魏广一愣,“什么意思?”   “六年前的月南山之战,侯爷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那是老子上战场这么多年输得最惨的一次,”魏广下意识啧了一声,“要不是铁……陛下来得及时,我早就下去见阎王爷了。还有老侯爷脸上那道疤,我记得也是那会儿伤的。”   他口中的老侯爷就是曹贵妃的父亲,镇远侯曹扬。魏广和建武帝以前都是跟他混的,后来他战死沙场,独子曹威又资质愚钝,难当大任,这才有了建武帝的上位。   侍卫点头,继续说:“是,当时老侯爷亲率黑龙卫突袭敌营未成,反遭暗算受了伤,还被对方嘲笑黑龙卫不像龙反像虫,不如改名做黑虫卫。老侯爷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大怒,回头就下令将黑龙纹改成了带着翅膀的飞龙纹,寓意飞龙在天,无人可挡。”   “啥?”魏广震惊,“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黑龙卫是老侯爷的心腹亲兵,向来神出鬼没,不现于人前,这事又关系着他老人家的脸面,咱不知道也正常。”   “那段峰呢?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大概听明白怎么回事了的魏小花柳眉微拧,忍不住问道。 第8章   “这个……”侍卫神色古怪地轻咳了一声,“伤了老侯爷,嘲笑黑龙卫是黑虫卫的那位将军,就是段二爷的父亲。”   魏小花吃惊:“他父亲?!”   “小花儿听说过段家军不?”却是魏广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地说,“段小子他爹,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段家军主帅,前陈朝的定国公段林。那老小子跟老侯爷你来我往地打了十几年,比谁都了解他,所以我才说段小子没准能知道这黑龙纹是不是真的,就是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事呢。”   这话一出,不止魏小花大吃了一惊,就连苏氏也难掩愕然地抬起了头。   要说这段家军,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作为前陈朝的护国之军,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曾经抗北狄、安南疆、灭海寇,几度救国于危难,守卫了天下百姓的安宁。   百姓们视其为天兵神军,段家军的主帅——定国公段林,更是被大家视为九天战神下凡,所到之处无不叩谢声一片。要不是前陈朝的狗皇帝自己作死,趁着人家帮他收拾叛军,巩固江山的时候背后放冷箭,生生害死了段林,又坑得段家军几乎全军覆没,前陈朝不可能这么快灭亡。   而段峰……他居然是段林的儿子!   想起青年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再一想那头蔫头耷脑,不像能驮人反而要人驮的老毛驴,魏小花震惊之余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他怎么连匹马都买不起?还有,他看起来也挺厉害的,为什么我却从来没听说过段元帅还有这么个儿子?”   “因为他三岁就离家了,”魏广显然和段峰很熟,说话间重新坐了下来,不在意地说,“别看那小子是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少爷,其实他跟咱一样,都是在山里长大的娃——听说是小时候身体不好,总生病,他老子就跑深山老林里给他找了个师傅。他那师傅是个神神叨叨的小老头儿,见到他的时候给他算了一卦,说这小子命格奇特,二十一岁之前不能回京,也不能没事儿总下山,所以这不,外头的人渐渐就忘了老林还有这么个儿子。至于这马,哪可能买不起,就是不讲究——他那师傅是个老光棍,收了一群臭小子徒弟,个个都是皮猴,整日跟他们呆在一块,哪儿能讲究得起来?”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魏小花惊奇之余又问,“但你们不是敌人,先前还打过仗吗?为什么瞧着关系还挺好的?”   苏氏还没见过段峰,但听说他是段林的儿子,也是好奇不已。   “这事儿说来话就长了……”魏广也不瞒着,飞快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白骨岭之战前,段家军忠于前陈朝,建武帝和魏广忠于“反贼”曹扬,双方确实是势不两立的死敌,但撇开立场不说,魏广也好,建武帝也好,对段林和段家军都是极其欣赏敬佩的。就是和段林打了十几年,在他手里吃了不知多少大亏的曹扬,提起段林也是又爱又恨,没少想法子招揽他。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英雄惜英雄。   可惜段家世代忠烈,哪里肯退,曹杨无奈,只能选择与同样处境的淮南王楚鸿联手,这才有了惊天动地的白骨岭之战。   那一战中,十万段家军在三十万联军的疯狂强攻下拼死坚守了七天七夜。   第八天早上,久久不至的朝廷援军终于到了。   然而早已精疲力竭的段家军等来的不是援助,而是屠刀——段家军声名太过显赫,碍了朝中太多人的眼,这些援军不是来支援他们的,而是来灭他们的。那援军将领更是早已秘密投靠淮南王,此行就为杀段林而来。   曹扬这边一开始不知道这事儿,知道后情况已经陷入不可逆转的境地,何况段家军的覆灭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他们没有理由阻止。只是段林实在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建武帝心中敬仰爱惜,更不忍一代英杰落得个惨死在自己人手里的下场,便带着魏广趁乱救出几乎已经没气的段林,把他送去了无极山。   无极山就是段峰长大的地方,他的师父无极子是个隐世高人,精通武学医理,在他的全力救助之下,段林终于在昏迷一年后醒了过来。   段峰和魏广就是因此事认识的。   至于后来……   白骨岭之战震惊了全天下,也彻底寒了段家人的心。事发后的第三天,段峰的二叔段晋就带着家人和手下的残兵败将叛离旧朝,去了漠北圈地自立,从此不再过问天下事。直到几年后旧陈朝覆灭,已经自立为周王的建武帝再三派人来请说,段家才终于答应重新出世,助建武帝攻下淮南,一统天下。   这个过程中,段峰曾数次下山相助,立下了不少功劳,魏广与他并肩合作过许多次,交情自然不一般。   天下一统后,建武帝论功行赏,按照前朝的习惯保留了段家世袭罔替的定国公爵位。然而虽然保住了一命,双腿却彻底废了的段林不愿再回到世人眼中,便直接把这爵位丢给了儿子,自己带着媳妇儿过世外生活去了。只是段峰年纪没到,一直没回京,所以还没正式受封。   “那他这次去京城……”   “就是回去受封的,到时候这小子就是国公爷了,我见了他都得行礼呢。”魏广哈哈一笑。   没想到段林没死,还是她爹救的,魏小花震惊之余突然就觉得她那死鬼老爹也没有那么可恨了。又想到段峰这个印象中应该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国公府世子瞧着和平常的农家汉子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她心里忽然就莫名安定了许多,对京城那个陌生而遥远的世界也没有那么排斥了。   “段大哥很快就是定国公了,那叔您呢?我听外头那些大哥都喊您侯爷,您是什么侯啊?”   看着突然抬起头看向自己,脸色好了不少的少女,魏广一愣,笑了:“什么猴啊?瘦猴!你叔我小时候可瘦了,他们都管我叫瘦猴!”   魏小花一顿,想说什么,就见苏氏摇头笑了起来:“我记得当年你很不喜欢这个外号。”   “是不喜欢,那猴子长得多丑啊,一脸毛,还尖嘴!”没想到苏氏还记得这些,魏广顿觉亲切,心里那些因为多年未见而产生的生疏感也一下少了许多。他挠挠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记得我还为这个绰号跟人打过架,不过他们人多,我没打过还受了伤,是嫂子给我上的药……”   “是啊,那天下着大雨,我和你铁牛哥好像是从我爹那儿回来吧,远远就看见你一脸血地躺在树下,可把我吓了一跳。”   “嘿嘿,那会儿浑身都疼,爬不起来……”   两人说着就聊起了以前的旧事,有心想跟魏广多打探一些京城里的事情,好提前做好准备的魏小花见此柳眉微蹙,心中有些着急——这种什么都不知道却被人死死盯上的感觉很不好,她想在到达京城之前做好应该做的准备,以免到时候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但在对上母亲温和明润的双眼后,她忽然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又见魏广满脸怀念,不住感慨,整个人彻彻底底放松下来,露出了在亲人面前才会有的惬意,魏小花心中一动,跟着笑了起来:“这事儿我好像也还记得一点儿,那会儿叔是不是还担心自己的脸被人打坏了,以后会找不着媳妇儿?”   苏氏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笑意。   虽是旧识,但到底已经多年未见,有很多东西是没法开口就问的,就算问了,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回答,或者说不一定知道怎么回答。倒不如一边叙旧一边打探,这样既不会显得无礼,又能消除隔阂,让一切变得顺其自然起来。   “哈哈可不嘛!都给俺愁坏了!你说我这一没钱二没本事的,这要再连这张脸都毁了,那以后还不得打一辈子光棍儿啊!”   “那叔现在娶媳妇儿了吗?”   “啊?娶了,”魏广挠头嘿笑,“还生了仨儿子。”   “那敢情好,大宝有弟弟可以一起玩了。”苏氏笑了起来,“还有弟妹,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姑娘,竟能叫你看在了眼中?”   “她呀?哎,那就是个泼辣货,动不动就又骂又闹,没啥好的,”魏广嫌弃摆手,脸上的傻笑却没有停过,“不过她只对俺凶,在别人面前倒不这样……”   三人边聊边笑,气氛越发融洽,魏小花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话题一转,说起了自己一家这些年的经历。   从敌军突袭魏家村,他们一家被迫逃离家乡,到途中魏老爷子生病丧命,魏小蝶不慎走丢,再到她娘为了养活一家老小,日夜不休地做工熬坏了身体,到最后一家人终于在碧水村安顿下来……魏小花用轻描淡写的,半点没有经过渲染的一番话,说得魏广一个大老粗眼眶发红,最后眼泪都没忍住下来了。   “好孩子,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们了!尤其嫂子,真是……真是太不容易了!”   看着窝在椅子里使劲儿吸鼻涕,侯爷形象瞬间崩塌的魏广,本来只是想进一步拉近彼此距离,消除隔阂的魏小花:“……”   算了,今天就先到这吧。 第9章   送走魏广和他的几个手下后,魏小花回到屋里帮苏氏洗了脸洗了脚,这便扶着她在床上躺了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柱子叔的性格倒是没怎么变。”   “这么说我们可以相信他。”魏小花从不怀疑母亲看人的眼光,闻言笑了一下,心情好了不少,“那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苏氏也笑了起来,片刻拍拍她的手,眼神温柔:“今天有没有吓到?”   “这么点小事哪能吓到我?”魏小花柳眉一挑,“没听奶总说我长了熊心豹子胆,天皇老子都不怕么。”   “那是生气骂你的话,你还当成好话了?”苏氏被她逗笑,捏了捏她漂亮的脸蛋说,“没吓到就好,快去睡吧,明儿还要早起赶路呢。至于其他的……别担心,万事有娘在。”   魏小花看着这个身材消瘦,一脸病容,眼睛里的光却从不曾熄灭过的女人,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好,娘也快睡,做个好梦。”   说完她就起身出了门,往隔壁魏大宝的屋子走去。   魏大宝是个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孩子,但今天的事情毕竟和往常不同,虽然之前已经变相安抚过他,但魏小花还是有些不放心不下,等确定他已经安然睡下之后,这才回了隔壁自己的屋子。   本以为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会睡不着,谁想刚躺下没多久魏小花就睡着了,就是梦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近在眼前的飞箭,一会儿是满地的尸体,一会儿又是看不清脸的黑衣人在暗处狞笑的样子,折腾得她天还没亮就醒了过来。   看了看窗外,青黑的天边刚出现一丝隐约的白,魏小花想继续睡却睡不着,只好揉着胀痛的脑袋起了床。   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之后,她出了门。   晨风微寒,吹在脸上,一下带走了残存的困意。魏小花伸了个懒腰,随意地往院子里走了几步,刚觉得脑袋不那么疼了,就见不远处的空地上,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迎着渐渐爬起的晨光挥拳如风。   魏小花不懂武功,只觉得这人身姿矫健,动作刚劲,打起拳来很是赏心悦目。新奇之余,她忍不住抬脚往那边走去,却不想刚走出两步,那青年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手中动作飞快地一收,转身就要走。   魏小花一愣,待反应过来,顿时眼睛一眯,扬声喊了一句:“段大哥早啊!”   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的段峰步子一顿,慢慢转过了身:“早。”   “段大……听柱子叔说你在家里行二,我还是叫你段二哥吧。段二哥怎么起的这么早,可是昨晚没睡好?”魏小花自来熟地走上前,发现这人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衫,因被汗水打湿了,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了健硕却并不夸张的肌肉轮廓。   她先是呆了一瞬,随即就柳眉微挑,心中暗赞了一声身材真好。   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农忙时节热得不行时,常常光着膀子就去干活了。魏小花自小在乡下长大,面对这样的场景完全不觉得害羞,反倒是段峰,见她不仅没有红着脸跑开,反而还落落大方,眼含欣赏地冲自己笑了一下,顿时剑眉微拧,不大自在地侧了一下身。   “晨练,习惯了。”   他说完就点了一下头要走,被魏小花拦住了:“段二哥好像不大想理我,为什么,我做了什么叫你不高兴的事吗?”   少女仰起头,露出雪白光洁的脸蛋,明明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动作,却愣是在她嫣红饱满的菱唇,波光潋滟的眸子映衬下多了几分勾人心魂的妩媚。   然而段峰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语气平静而肃然:“姑娘想多了。”   并不觉得自己想多了的魏小花心情有点微妙,不过倒不至于介意——她还没有自恋到觉得是个男人就会在自己面前走不动路。她只是很不喜欢欠人人情,想找机会把救命大恩给报了而已,可惜,对方好像完全不想配合。   “所以段二哥对谁都是这么冷淡的吗?”魏小花眼波微转,笑了起来,“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   “如果你是因为讨厌我才对我冷淡,那我自然该识趣一些,不再来打扰你。可既然段二哥对谁都是这样,那我以后就可以放心地找你说话了吧?”   不讨厌她,但也确实不想跟她有什么接触的段峰:“……我不大会说话。”   “看出来了,”魏小花觉得这人瘫着脸惜字如金的样子挺好玩的,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非常不识趣地眨了下眼说,“不过没事,我说你听就行,我不会介意的。”   段峰:“……”   果然这世上的女人,不管什么样儿的都很难缠。   他有点头疼,碍于教养,又不好无礼地越过她走开,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张冷峻的脸越发冻人。   换做寻常姑娘,也许就或脸红或发憷地被他看退了,可他遇到的是魏小花,还是一心想报恩,并且对他生出了浓厚兴趣的魏小花。   所以……   “段二哥还没吃早饭吧?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一会儿我给你做,就当谢谢你昨天救了我呀!”   “……没有。”   “好吧,咦,你的袖子好像破了,需不需要我帮你补上?”   “……不需要。”   “那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嗯,不接受‘不需要’这个答案!我这人不喜欢欠人家人情,尤其还是救命大恩,段二哥就当帮帮我,多少接受一点吧,不然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魏小花笑吟吟地说着,往前走了两步,“要不我……啊!”   天还没亮,她又没仔细看地,一个不小心,竟是突然踩到什么东西,整个人踉跄着往地上扑去。   惊慌之际,魏小花下意识侧身抓向了眼前的青年。   青年……闪电般往后退了一步,完美地避开了她的手。   啪叽一下跌坐在地的魏小花:“……?!”   “姑娘自重。”   魏小花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见他脸色肃然,剑眉微拧,似乎是误会了什么,顿时就愣住了。   “你……你不会以为我是在对你投怀送抱吧?”   难道不是?段峰看着脚下怎么走也不该摔跤的大平地,面色冷然,没有说话。   魏小花原本只是猜测,见他没有否认,顿时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嘴角:“……我是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才滑倒的,至于以身相许什么的,不好意思,虽然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但并没有这个打算。”   说罢扶着一旁的花坛,挣扎着站了起来。   她直白的态度叫段峰有些意外,他低头看了看她脚下,见确实有颗圆滚滚的小石子躺在附近,顿时就沉默了。   “抱歉,”青年马上道歉,虽然依然瘫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听着还挺诚恳的,“是我想岔了。”   “想岔……”两人不熟,他并没有义务要扶她,魏小花倒也不生气,只是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自恋的。”   稍有个姑娘靠近就以为人家要投怀送抱什么的,想的也太多了。   自恋?不,他从不自恋,不过是知道自己这张脸容易招惹麻烦,习惯了谨慎行事。段峰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无意解释什么,只又沉声说了句“抱歉”,然后低头看向魏小花的脚:“我送你回房。”   魏小花本想说不用了,她的脚只是轻崴了一下,活动活动就好,然而见青年虽然态度诚恳,但一脸沉凝,好像送她回房是件多么艰难的事,又忍不住眼皮一跳,心情越发微妙了起来。   “好呀,”她一改到口的话,眼波流转地冲他笑了一下,“那麻烦段二哥背我回去吧,我的脚好像扭到了,走不了路。”   本来只是想扶她回去的段峰:“……背?” 第10章   “是啊,不然段二哥是想抱我回去吗?那可不行,太亲密了,还是背适合些。”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魏小花单脚蹦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蹲下来一点,你这样我上不去。”   段峰:“……”   “你快点呀,我脚疼!……哎,你不会反悔了吧?”   看着扶着他的肩膀叫个不停的少女,段峰有点儿头疼,然而到底理亏,只好身子半弯,任由她蹦上了自己的背,同时双手握成拳,用手腕勾住她的腿,将她整个人架在背后,却没有怎么触碰到她。   魏小花有些意外,心想这人倒真是个君子,又见他身子僵硬,显然不大自在,忍不住就无声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突然看见两只发红的耳朵。魏小花先是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心中那股莫名的郁气顿时就散了个干净。   还以为这人真是铁做的呢,原来也不是嘛。   “段二哥,你耳朵怎么红了呀?”魏小花声音无辜地说着,放松自己原本离他远远的身体,侧身靠在了他宽阔的背上。   “……”段峰没吭声,只是脚下微顿,而后猛然加快了步子。   魏小花本来没想逗他,但发现这人的反应实在有趣,便忍不住媚眼微挑,再次凑到他耳边低笑了一声:“段二哥,你走那么快累不累啊?”   陌生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后,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叫段峰下意识一个激灵,身子越发紧绷了几分。他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只是依然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冷淡得很:“还好。”   “好像又出汗了……段二哥,你很热吗?还是我太沉,累着你了?”   背后柔软的身躯恶作剧似的越靠越近,段峰眼皮微跳,双手假意一松的同时淡淡地“嗯”了一声:“有点,所以姑娘别乱动,当心摔下来。”   猝不及防的魏小花:“……”   她刚刚是听错了吧?是吧?   他说的是……   他居然真的嫌她沉?!   段峰看不见她的反应,却能察觉到她那一瞬的僵硬,还有后来那冗长的沉默。   这是害怕了?   虽然觉得她看起来不像是这么不经吓的人,但青年并没有多想,只心下暗松,紧接着以最快的速度送她回了房。   “这药能化瘀,一日抹三次即可。”留下一个青色的小玉瓶后,他冲她点了一下头,大步离开了。   回过神来的魏小花想叫他没叫住,只能瞪着那窄口小玉瓶,手指用力戳了戳它胖胖的瓶身:“我很沉吗?我哪里沉了!分明是你比较沉,看你这肚子胖的!”   从头到尾都很无辜的小玉瓶:“……”   ***   魏小花的脚没事,活动了几下就不疼了,她收起那小玉瓶,平复了一下受到刺激的心情,这便喊母亲、奶奶和弟弟起床去了。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苏氏和魏大宝已经彻底接受现实,唯独做了一晚上噩梦的魏婆子,还是吵着要回碧水村,怎么都不肯继续前行。   魏广愁得直揪胡子,魏小花却是淡定得很,以“回去了更危险”为由,和母亲苏氏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唬得老太太一愣一愣的,到底是白着脸不吭声了。   魏广大松了一口气,给两人竖了一个笔直笔直的大拇指:“还是嫂子和小花有本事!”   “这算什么本事,不过是了解娘的性子,对症下药罢了。”苏氏笑了起来,眼神温和从容。   魏小花也点了一下头:“叔派个人给奶说说京城里的新鲜事吧,转移转移她的注意力,省得她每天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魏广眼睛一亮:“这主意好!”   昨日一番叙旧,魏小花和他熟了很多,见此也不客气,又道:“叔也给我和大宝找个人,教教我们京城里的规矩吧,我怕我们什么都不懂,到时候去了闹笑话。”   魏广是个大老粗,一心只想着赶路,哪能细腻地想到这些,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忙点点头说:“我这就让人安排去!还有啥需要的,小花你尽管跟叔说,叔都给你弄来!”   魏小花一听,笑了起来:“那叔再帮我买些书来吧,最好是京城里流行的那种话本子,这一路上没什么事情可以做,我想拿来打发时间。”   “行!没问题!不过你识字……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嫂子是识字的!那行,一会儿到前面的镇上叔就让人给你买去!”   “谢谢叔,改明儿我给您做咱们家乡才有的玉米糕吃。”   “哈哈哈这敢情好!”   说话间一行人便上了马车出发了,段峰也骑着马牵着老毛驴跟了上来。   魏小花不大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带着那头老毛驴一起上路,有心想问,他已经目不斜视地绕过她去前面找魏广了。   从来没被人当成洪水猛兽过的魏小花:“……”   心情复杂,同时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也上来了,她眯眼轻哼一声,扭头上了马车,然后懒洋洋地往窗边一趴,目光肆意而直接地打量起了青年的背影。   “姐,你看啥呢看得这么认真?”   “嗯?”魏小花美目一斜,声音微扬,“美景。”   魏大宝凑过来看了两眼,纳闷:“这路两边都是树林子,哪儿有美景?”   “我眼中的就是美景。”个高腿长的青年,腰杆直挺坐在马背上的英武模样,可不就是美景么。   魏大宝没听明白,只有后背都快被她盯烧起来了的段峰额角微微一跳,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魏小花愉悦地哼笑了一声。   “姐,昨儿就是那位大哥救了你吧?刚才出发的时候我看到娘跟他道谢了!”却是魏大宝突然瞥见段峰的身影,满脸敬仰地说,“他也太厉害了!隔那么老远都能把那破箭拦下来!”   “人家可是段家军的现任主帅,自然厉害。”   魏大宝还不知道段峰的身份,一听这话,惊呆了,好半天才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嗷嗷直叫道:“姐你说啥?段家军?是那个段家军不?传说中那个打谁谁哭的——”   “是啊。”魏小花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心情越发愉快了几分。   “偶像啊!我要是能像他那么厉害就好了!”魏大宝两眼冒星光,忍不住挤到姐姐旁边,跟着欣赏起了青年在马上的英姿。   感觉后背要被人盯出窟窿了的段峰:“……”   ***   快到中午的时候,魏广下令休息一会儿,一行人在官道边停下,拿出干粮吃起了午饭。   魏小花不是特别饿,简单地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苏氏颠簸了大半日,有些不舒服,靠在马车内睡过去了,魏婆子倒还好,正一边吃东西一边听赶车的侍卫说京中的趣闻——魏小花这招算是彻底把她治住了,老太太现在彻底被京中的繁华富贵迷了心,再也不提回碧水村的事儿了。   魏小花先是上马车看了一下苏氏的情况,确定她只是有些累了需要休息,这才一边活动身体一边往不远处的河岸走去。   阳春三月,草木生长,河岸边青葱一片,夹杂着点点红粉花瓣,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魏小花随意地走了几步,脚下忽然一顿。   高大的青年,正随意地坐在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长腿一曲一放,手中拎着个水囊。他身边,那头老毛驴正慢悠悠地吃着草,耳朵一抖一抖的,看起来颇为惬意。   “段二哥吃饱了吗?方才看你都没怎么吃呢!”   正在想事情的段峰一顿,面色淡淡地看了突然出现的少女一眼:“嗯。”   魏小花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走过去摸了摸那老毛驴的后背:“这驴看起来好像有些年纪了,段二哥为什么要带着它一起去京城啊?路上这么远,它身体受得住吗?”   老毛驴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竟像是有灵性似的,耳朵猛地一抖,欢快地靠过去蹭了蹭她的手背,一副见色心喜的模样。   魏小花愕然,随即就乐了,这可比它主人有眼光多了。   “它只是看着瘦。”段峰看了老毛驴一眼,语气依然淡然,表情却柔和了很多。虽然还是没有太多鲜明的表情,可至少不像对着她时冷峻得叫人不敢接近。   魏小花的心情顿时就复杂了,她在他眼里还不如一头老毛驴……   不!一定是这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这么想着,她就眨了下眼睛:“它是段二哥养的吗?还是买的?”   “养的。”不欲与她多聊,段峰收起水囊,牵了老毛驴就要走。   老毛驴……没动。   不仅没动,还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一副“别打扰我与美人谈心”的样子。   “……”段峰低头看它,“小花,走了。”   小……下意识就想应声的魏小花顿时就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你叫它什么?!”   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激动的段峰:“小花。”   再次确定自己没听错的魏小花:“……”   她居然!和一头驴!撞名了!   偏这时魏广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小花!段小子!咱们该走啦!”   “……”   两人大眼瞪小眼,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没想到段二哥也喜欢‘小花’这个名字,”还是魏小花率先打破安静,露出了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我也觉得这名字很好,好记好听,还很美丽。”   “还好,”同样没想到会有这种尴尬巧合的段峰沉默片刻说,“这名字是我师父起的。”   魏小花:“……”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还是再见吧。 第11章   之后的一路上,两人再没有单独相处过,段峰是有意避开,魏小花则是忙着照顾母亲——开始几天还好,可奔波了几日后,苏氏长期劳损的身子就有些吃不消了。虽说魏广及时请大夫稳住了她的情况,但魏小花还是放心不下,便与魏婆子换了马车,亲自守在母亲身边照看着。   好在那些刺客没有再来,一路上还算安宁,再加上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日子倒也没那么难过。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再有一日,京城便要到了。   想着陌生的,未知的,隐藏着危险的明天,这天晚上,魏小花失眠了。   翻来覆去半宿之后,她起床出了门。   夜色深沉,月光如水,小而朴素的农家院子里,一棵雾粉粉的老桃树正安静地立在那,花团锦簇,暗香轻浮。   今晚借宿的地方,竟意外地有点像他们在碧水村的家。   魏小花怔愣了一瞬,慢慢地走到老桃树下,摘了一朵桃花放进嘴里。   花香四溢,带着点清甜,却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味道。   魏小花叹了口气,撩起裙子爬上枝头,寻了处枝杈坐好,然后看着天上的圆月发起了呆。   她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晚月色太好,她想着想着,心里竟生出了一团无法言说的愁闷。   这团愁闷折腾得魏小花烦躁不已,直到天色将亮,那个高大冷峻的青年踏着晨风从屋里走出,她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段二哥早呀。”娇媚的声音,含着一丝哑意,懒洋洋地从右上方传来。   段峰顿住,偏头一看,就见一身妃色衣裙,几乎与花团融为了一体的少女正柔若无骨地倚在粗壮的树枝上,如墨的乌发瀑布般披散着,雪白的脸蛋上笑容懒懒,妩媚惊人。   有那么一瞬间,段峰以为自己看见了住在这树上的花妖。但很快他就移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公主早。”   他不爱多管闲事,魏广之前忙着追查线索,也没来得及和他说小花一家的事,所以直到前几天意外听见某个侍卫叫小花公主,段峰才知道他们一家四口的身份。   不过就算知道小花是公主,他的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冷淡,只是称呼从“姑娘”变成了“公主”,外加见到她会行礼而已。   魏小花也不知该为他的表里如一感到开心好,还是该为自己就算有了公主身份,在他那还是不如一头老毛驴感到郁闷好,见他打完招呼就要走,无奈之余忍不住嗔了他一眼:“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做什么总是见到我就走呀!”   “臣还有事。”   “每回都用这个借口,你还能再敷衍一点么?”魏小花郁闷又好笑,眼波微微一转,冲他伸出双臂,“罢了,我不跟你计较,只是我下不去了,你得先抱我下来!”   段峰一顿,没说话,片刻足尖一点,凌空跃起,然后在魏小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拎小鸡崽似的拎起她的后领,飞身跃下了桃花树。   因骤然失重险些尖叫出声的魏小花:“……”   大兄弟你这样很难娶到媳妇儿的你知道吗?   ***   因着昨晚一宿没睡,这天早上,魏小花是在昏昏欲睡中度过的。   等她终于醒来,段峰已经有事先行一步,而传说中的京城,也已经近在眼前。   巍峨的城门,高耸在飞扬的尘土间,沉默而威严;飞扬的玄底旌旗,绣着明黄鲜亮,苍劲有力的“周”字,在风中猎猎作响;衣着统一的内侍宫女与身穿玄甲的禁军们整齐而列,声势浩荡,最前方,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夺目异常……那是马车吧?魏小花有些不确定,只觉得眼睛被闪得有些刺痛,便放下了马车帘子。   “他竟真的亲自出宫来接咱们了。”   “你柱子叔都说了,自然不会是假的。”奔波劳累了一个多月,苏氏的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但她眼神清明,笑容柔和,再加上早上起床的时候又认真收拾了一番,整体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相比之下,魏小花就显得有几分焦躁。苏氏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拍了拍她的手笑说,“不用想那么多,不管他这么做是为了谁,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不管那个人看重的是老母亲还是两个孩子,总归他肯这么大张起鼓地迎接他们,就说明他心里多少是念着旧情的。   魏小花也明白这个道理,见母亲笑得坦然,显然已经做好准备,这才眉眼微松,轻哼了一声说:“谁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不管变成什么样,他都还是你爹,”苏氏说着神色一正,“我知道你心疼娘,心里对他有怨,但小花,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女,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娘希望你能好好儿地跟他相处,不要去怨恨他。你小的时候他也很疼你的,甚至说是溺爱也不为过……”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等她说完魏小花就笑了一下,只是心里却没有什么波动。   “父亲”二字对她来说,已经太过遥远了。   说话间马车便停了下来,一个尖细恭敬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恭请几位贵人下车!”   魏小花一顿,深吸口气,而后替母亲整整衣裳,又自我检查了一番,确定没什么问题了,这便起了身。   “走吧。”   “好。”   探头而出的一瞬间,无数陌生的视线齐聚而来。从来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的魏小花有一瞬腿软,好在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她很快就稳住心神,下巴微抬地扫了四周一眼。   这一眼看呆了众人。   谁也没想到从马车里出来的会是这样一个明媚大方,艳光四射的大美人。   说好的村姑呢?!   欺负他们没下过乡么!   魏小花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自打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容易给家人招来麻烦之后,她就再没认真打扮过自己,平日里穿的衣服也是宽宽松松,灰扑扑的,不敢有半点鲜亮。但今早出发前,她不仅给苏氏梳妆打扮了一番,自己也认真地挽了发髻,擦了胭脂,还特地从魏广让人买来的那堆新衣服里挑了一套艳丽的红裙穿上——所谓输人不输阵嘛,村姑怎么了?村姑也能美死你们!   虽说被这么多人盯着心里有点发颤,但魏小花才不会表现出来呢,又想起段峰那张冷酷冻人的面瘫脸,她心中一动,忙学着他的样子拉下嘴角抿住唇,收起了脸上所有表情。   这下应该够能唬人了吧?   却不知她生得过于美丽,又没有段峰身上那种刚硬之气,做出这般表情,不显高冷,反而更凸显了自身那种明艳张扬的气质,无形中加强了她的气场与魅力。   众人看得心思各异,眼中的惊艳却是如出一辙。再一看魏小花身后的苏氏,虽然脸色苍白,眉眼憔悴,显得有些老态,但就那从容的姿态,沉静的眼神,便足够让人侧目了。   陛下这长女和原配,不简单啊。   这时后面那辆马车上的魏大宝也下来了,众人视线一转,又是一愣。   一样的黑脸虎眼,一样的大块头,一样的憨厚气质,嘿,这娃跟陛下他们长得也忒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魏大宝到底年纪小,不如姐姐和母亲镇定,被众人一盯,再看看眼前这阵势,顿时就咽了一咽口水,腿肚子打起了颤。魏小花怕他失态,偏头就飞了他一个“挺不住就等着挨抽吧”的眼刀。   魏大宝被她吓得一个激灵,赶忙站直了身体,腿也不颤了——比起这些不知道是谁的陌生人,还是会把他吊起来挂树上抽的姐姐更可怕。   魏小花很满意,这才抬头朝不远处那金碧辉煌,充斥着浓浓暴发户感觉的大马车看去,只是刚定神,还没看清那边的状况,耳边便传来“嗷”的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有一道佝偻的身影跟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铁牛?你!你是铁牛?!”   “是我!娘!是我!”粗犷高亢的声音,跟雷声似的炸起,带着无法言说的激动,听得魏小花耳朵一嗡,下意识看向了那个大步冲过来抱住魏婆子的魁梧身影。 第12章   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虎背熊腰,块头极大,英俊却莫名叫人觉得淳朴的黑脸上留着利落的短须,看起来豪迈又爽朗。   他穿着一身绣着九爪金龙的玄色衣袍,魏小花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龙袍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正毫无形象地抱着她奶大哭的原因,这龙袍穿在他身上一点儿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威严庄重,反而叫她眼前一晃,脑中莫名浮现出几个遥远的画面来——   高壮如熊的青年,背着小小的,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笑声朗朗地奔跑在开满了野花的山间小道上,说要带她去找住在山洞里的老神仙,请他把他变成会飞的大鸟,这样他就可以背着她去天上摘她想要的星星了。   小女孩乐得咯咯直笑,小肉手不停拍打他的肩膀,说爹爹跑快点,不然老神仙该出去玩啦。   稍稍长大了一些的小女孩,抬着下巴插着腰,气鼓鼓地对蹲在自己身前,一脸讨好的青年说,奶说了,这世上根本没有老神仙,只有你这样的大骗子。   青年嘿嘿直笑,从身后摸出一兜萤火虫说怎么没有,爹爹都把星星给你摘下来了。   还有那个阴云密布的早晨,小女孩莫名不想让青年去上工,又哭又闹地扯着他的袖子不放手。青年也不恼,宽厚的大掌一下一下揉着她的脑袋,哄她说爹爹今天一定早点回来,然后带你去镇上买糖吃。   小女孩这才破涕而笑,冲他一甩脑袋,伸出小拇指说:“那拉钩。”   “好!拉钩!”   青年大笑着将她抱起,一口大白牙在黑脸映衬下,几乎能闪出光来。   可是他食言了。   那天早上出门之后,他再也没回来。   十一年后,他终于回来了,却娶了别的女人,成了别的孩子的父亲。   魏小花怔怔地想着,心里突然一阵翻腾。   原来那些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干净的事情,其实都还残留在她心里。   可那又怎么样呢?眼前这个人,早就已经不是她记忆中那个父亲了。   感受到女儿情绪的起伏,内心同样不平静的苏氏猛然一顿,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她微吸口气,伸手握住女儿的手,又拉住另一边的儿子,冲他们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   魏小花看着那个笑容,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对她来说,母亲才是最重要的。   建武帝出事的时候魏大宝才一岁,不像姐姐那样对父亲有诸多回忆,这会儿倒是没有除了好奇敬畏之外的感觉。   见姐姐神色有异,这孩子以为她是在紧张,忍不住就用“原来你也没比我好多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顿时什么复杂心情都没了的魏小花:“……”   无知的小破孩!   “你个没良心的娃啊!你说你咋就这么狠心!丢下俺们一走就是那么多年!你知不知道俺们这些年过得有多苦,你知不知俺有多想你!你……你明明还活着,为啥不来找俺们!为啥!你说啊!为啥!”   那边魏婆子还在哭,一边哭一边骂,声音都哑了。   建武帝被她骂得眼圈发红,大脑袋不住往下点:“是俺不好,是俺不孝!娘,这些年你们受苦了!”   魏婆子一听这话,哭得更大声了,好半晌才抓着他的胳膊哽咽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你爹……你爹在下面知道了,也能瞑目了!”   想到已经过世的父亲,建武帝终于从激动中缓过了神,他飞快地抹了一把脸,刚要说什么,身后突然有人递来了一块帕子:“陛下,先给母后擦擦脸吧。”   爽利好听的女声,一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魏婆子下意识抬起头,见是个穿金戴银,富贵逼人,瞧着比她曾经见过的县太爷夫人还气派了不知多少倍的年轻妇人,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哎哟这是哪儿来的贵太太?瞧着可真有钱!   “臣妾曹氏嫣然,见过母后,”见她盯着自己不放,曹贵妃落落大方地冲她笑了一下,拉着一双儿女走上前,“这是臣妾与陛下的两个孩子,芷儿,腾儿,快见过你们……”   话还没说完,魏婆子已经一个激灵回过神:“姓曹?这就是你后来娶的那个?”   建武帝和曹贵妃的事儿老太太已经知道了,苏氏和魏小花没有瞒着她。   “是……”   建武帝下意识点头,只是刚说了一个字,魏婆子已经一个带风的巴掌呼在他脑袋上:“没良心的兔崽子!你这是做了负心汉,要遭雷劈的啊!大宝他娘十六岁就嫁进了咱家,给你生娃替你持家,帮你养老娘还给你老爹送了终,你倒好,这么多年不回家不说,还在外头另娶了媳妇儿,你这是把她当成啥了?你对得起她吗?啊?!”   苏氏刚嫁进魏家那会儿,魏婆子是不大喜欢她的——她觉得苏氏身材太单薄,屁股不够大,不像是有福气的人。再加上苏氏头两胎生的都是女儿,更让她看不上。   可这门亲事是魏老爷子拍板定下的,再加上后来苏氏又给她生了魏大宝这么个宝贝孙子,她渐渐也就没那么不满了。虽说还是喜欢没事折腾一下人家,摆摆老婆婆的谱,可到底是打从心底接受了这个儿媳妇。后来建武帝失踪,魏老爷子也走了,婆媳俩带着几个孩子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感情自然更是不能和过去相比。   听说建武帝在外头另娶了妻室,魏婆子这一路上没少骂儿子糊涂——这发达了做皇帝了,学城里那些个有钱大老爷纳几个妾室玩玩也就罢了,可这另娶是怎么个意思?这是把苏氏摆到啥地方去了?   这年头没有平妻之说,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两者地位天壤之别。魏婆子知道儿子会另娶曹贵妃是事出有因,也知道曹贵妃出身高贵是侯府千金,但她从来没想过叫苏氏给曹贵妃让位——苏氏比曹贵妃嫁得早,这些年照顾他们老魏家更是尽心尽力,她做不出那种忘恩负义,对不起良心的事。   至于别的,她可管不了那么多。又见曹贵妃打扮得珠光宝气,显然很得儿子看重,老太太心中一急,拎住倒霉儿子的耳朵就大声警告道:“我告诉你,俺们老魏家只认锦娘这个儿媳妇,你可不能昏头,为着别人委屈了她!”   众目睽睽之下又是挨抽又是挨骂的,很久没有这种体验了的建武帝有点尴尬。不过尴尬之余还挺怀念的,他摸着大脑袋讪讪一笑,倒也没有发火,只飞快地四下瞄了一眼,确定众人都识相地垂下了眼睛,没有往这边看,这才轻咳一声,歪着脖子小声说:“娘,我现在好歹是做皇帝的人了,您多少给我留点面子,先放手行不?”   “皇帝”二字像是一记鸣钟,敲得被各种情绪冲昏头脑的魏婆子一下清醒了过来。再一看周围这浩浩荡荡的人群,老太太顿时就后知后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多人……她这辈子都见过这么多人!   像是漏气了似的,魏婆子“噗嗤”一下就怂了:“那、那行,那我先不说了……”   她说着飞快地松了手,随即略显局促地擤了一把鼻涕,啪叽往地上一甩,又随意地抬脚抹了一下鞋跟,这便站着不敢吱声了。   “……”   所有人都被她这奇葩的动作惊呆了,尤其差点被那堆鼻涕甩到的曹贵妃,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失态。   “陛下……苏姐姐和两个孩子还等着跟您行礼呢。”   笑容几乎僵在脸上的年轻妇人,瞧着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五官长得很不错,就是皮肤稍有些黑,看起来不那么精致。不过大约是出身将门的原因,她身上有一种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再加上那一身华贵又庄重的打扮,看起来气势很足,令人不敢直视。   魏小花却没有被她震住,只是觉得恼怒——带着另娶的媳妇儿花枝招展地来接她娘,这死鬼老爹什么意思?生怕她娘看了不够伤心还是咋的?!   苏氏就平静多了,听见这话后,她先是飞快地擦去了不知何时滚出来的眼泪,而后便带着一双儿女走上前,照着魏广派人教他们的规矩,弯身冲建武帝行了个礼:“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快起来!”看着多年未见,憔悴得都有些认不出来了的发妻,飞快扶住她的建武帝张了张嘴,好半天才百感交集地说出一句,“锦娘,这些年辛苦你了!”   苏氏一怔,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但很快她就低下头,努力笑了一下说:“都是我该做的,谈不上辛苦。”   声音低哑,含着藏不住的泪意与久别重逢的欢喜,听得建武帝也是鼻子一酸,嗓子一阵发哑:“这……这是小花和大宝吧?都长这么大了!”   “是,小花,大宝,快见过你们父皇。”苏氏忙擦去眼泪。   魏小花垂目,带着满眼好奇的弟弟走上前,恭敬而生疏地叫了一声“父皇”。   “好孩子!好孩子!朕走的时候你们俩一个才七岁,一个才那么点大,还有小蝶……现在,现在你们都这么大了!”   建武帝粗犷的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的欢喜和对失踪次女的心疼,魏小花怔了一下,眼中闪过讥讽。   这世上的男人大多都很在意自己的骨肉,可对那些生下他们骨肉的女人,却总是诸多无情。   建武帝不知她在想什么,兀自激动了一会儿,突然脸色郑重地握住苏氏的手:“回来了就好,日后,朕定不会再让你们母子几个受苦了!”   猝不及防的苏氏身子一僵,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阵晕眩,紧接着眼前一黑,竟是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锦娘?!”   建武帝吓了一跳,抬手就要去扶苏氏,却被人飞快地拍开了。   他愣住,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漂亮至极,却满是戒备的眼睛。   “你别碰我娘!” 第13章   苏氏是疲累过度才会昏倒,这一个多月的奔波对她的身体来说实在是有些难捱。好在有魏小花一路精心照顾,她自己又懂些医理,知道及时调整状态,这才没出什么大问题。   目送太医出去后,魏小花在挂着精致锦帐,铺着华贵被褥的大床边坐了下来。   魏婆子哭得满身狼狈,被人带下去换衣裳了。魏大宝担心母亲,刚才进屋的时候不小心打翻桌上的茶水弄湿了裤子,也跟着下去收拾了。这会儿屋里除了伺候的宫人和床上还在昏迷的苏氏,只有刚刚相认的父女两人。   “小花……”   不动声色地扫了旁边搓着手,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的建武帝一眼,魏小花伸手替母亲掖了掖被角,没有吭声。   建武帝抓了抓脑袋,有些不知所措,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小花,你在生爹爹的气吗?”   有心想试探他对自己的态度,魏小花没有回头,只硬邦邦地说了一句:“民女不敢。”   “你是朕的公主,可不再是民女啦!”看着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容貌艳丽无双,比她娘年轻时还要出彩夺目的长女,建武帝骄傲又欢喜,可想起先前在城门口时她那疏离甚至是防备的态度,他心里又忍不住一阵酸涩,“小花,爹爹……爹爹当年不是故意食言的,爹爹跟你道歉,你别生爹爹的气了好不好?”   魏小花抿着红唇没有说话,脊背僵直挺立,看起来单薄又倔强。   想着她这些年在外头不知吃了多少苦,建武帝心头紧揪,忙端起一旁桌上的白玉碟子,讨好地递过去说:“这是你最爱吃的芝麻糖,爹爹当年答应过,回来就带你去镇上买的。虽然……虽然现在是晚了些,但是小花,自打恢复记忆后,爹爹就一直在找你们……这芝麻糖是爹爹让御膳房按照你小时候喜欢吃的口味做的,一早就给你备着了,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啊?”   魏小花一怔,没想到他竟还记得这些。她心里有一瞬不平静,可想到曹贵妃和他那些妾室,又只剩下了冷然。   “我早就不爱吃了,你留着给那些女人的孩子吃吧。”   女儿终于肯跟自己说话了,建武帝心中一喜,也不在意她语气不好,下意识就回了一句:“他们也有,这些是爹爹特地给你留的。”   猝不及防的魏小花:“……”   “不是!爹爹的意思是……”   察觉到自己说错话的建武帝赶紧补救,然而魏小花已经刷的一声站起,眼睛通红地瞪过来:“我不稀罕,你全都拿去给他们好了!反正他们才是你心爱的女人给你生的宝,我们算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糟糠妻生的草罢了!”   建武帝一下就慌了:“不不不,是爹爹说错话了……”   “你没说错话,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怕吵到母亲休息,魏小花没敢大声,只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然后一边抹着狂喷出来的眼泪一边咬牙说,“不过我也不在乎,反正我早就当你死了!这回要不是为了娘和奶,我才不会来见你!”   死这个字在宫里可是大忌讳,不远处的宫人们齐齐变了脸色,建武帝也是一下顿住了。   然而就在魏小花以为他会发怒,绷起身子准备接招的时候,他突然虎目一红。   “闺女,是爹不好!都是爹爹不好!你怪我也是应该的!你还有啥气,撒吧,尽管撒,都撒出来,爹爹都听着,啊?要是不够解气,你就像小时候那样挠爹几下!你放心,爹爹皮厚,挠不坏!”   魏小花愣住。   许久,她抿了一下唇,然后……   如他所愿,扑过去狠狠挠了他一顿。   看着被挠得嗷嗷直叫,却半点不见生气的建武帝,围观的宫人们:“……”   这位新鲜出炉的公主殿下,不得了啊。   ***   魏小花早就想给母亲出气了,难得建武帝主动送上门,她自然不会手下留情,挠得他一张英武的黑脸差点开花,这才终于停下。   当然这挠也不是瞎挠的,要讲究策略,比如要一边挠一边哭,把自己心里的委屈、这些年在外头所受的苦口齿清晰地表达出来,以此激起他的心疼愧疚。另外还得注意挠的姿态,得让他有看到小时候的她的感觉,不然容易把人挠毛。   建武帝也果然没有生气,虽然被挠得龇牙咧嘴,但瞧着却很高兴,甚至在魏小花停手之后,还凑着大脑袋问她要不要再来几下。   魏小花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鼻子有点发酸,但很快就转开了眼睛,恶声恶气地说:“不挠了!手疼!”   “好好好,你说不挠咱就不挠!”建武帝忙道,末了再次把那盛着芝麻糖的碟子递到她跟前,憨笑着说,“快尝尝这糖,放久了该不好吃了!”   这次魏小花没有拒绝。   她的目的是试探他的态度,不是要惹他的厌——她娘的身体,大宝的前途和小蝶的下落都系在他身上呢,她就是再气再怨,也不会傻到真的去得罪他。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是她记忆中的味道。   魏小花心里五味杂陈,没吭声,只又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建武帝顿时就咧嘴笑开了:“好吃就多吃点,不够爹爹再让他们去做!”   魏小花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还是气哼哼的样子,但眼神不再冰冷,反而有种小时候与他闹脾气之后等着他去哄的可爱。   每个人对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孩子感情都是不一样的,尤其他离家的时候魏小花都已经七岁了。建武帝看着她,有种多年的思念与父爱一下跨过漫长的时间隔间,终于找到了出口的感觉。   “这些年委屈你了,以后有爹爹在,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要是有谁不长眼,你只管来跟爹爹说,爹爹打断他的狗腿!”他说着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宽厚有力的大掌,一下揉乱了魏小花早上精心挽好的发髻。   魏小花:“……”   “咳,爹、爹爹不是故意的。”建武帝心虚,忙抬手给她整理了一下,结果粗手粗脚的,一不小心整得更乱了。   “……”魏小花没忍住拍开他的手,仰头瞪了他一眼,“你打算怎么安置我娘?”   建武帝一愣,刚要说话,床上的苏氏醒了。   “娘!”听到动静,魏小花忙回到床边坐下,“你感觉怎么样?”   “就是有些累,休息休息就好了,没什么大碍的……”苏氏看向建武帝,见他脸上挂着好几道血痕,顿时眸子一闪,面露惊诧道,“陛下这脸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建武帝咧嘴说,“不小心撞了一下。”   苏氏愕然:“撞……能撞成这样?”   “能,咋不能呢!”   他显然不想说,苏氏没有再问,只偏头轻咳了一声,目光关切地说:“那陛下以后走路可得小心一些。”   “嗯嗯!”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打算怎么安置我娘?”却是魏小花又轻哼了一声道,“还有小蝶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你……”   “小花,怎么能这样和你父皇说话呢!”苏氏听见这话忙道,“陛下不要怪她,这孩子是从在外头小野惯了,所以说话有些没大没小,其实她……咳咳!”   “朕明白朕明白!你好好休息,不要说话!”看着一瞬间挣扎着坐了起来,似乎很怕他会怪罪女儿的发妻,建武帝赶忙出言安抚的同时,忽然就想起了当年那个无论面对什么人什么事都能温柔从容,大方坦然的女子。   虽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成的亲,可他对这个性格好又能干的妻子是很满意的,也从来没想过要辜负她。努力赚钱,让父母、她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这就是当年的他心里最大的愿望了。   可谁知后来,竟是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建武帝心中说不出的愧疚,略显笨拙地将她按回在床上,叹了口气说:“这些年……是朕负了你。只是你放心,朕不会再叫你受苦了,明天一早,朕就下旨封后……”   “封、封后?”   苏氏骤然愣住,魏小花也是刷的一下回过了头:“你说的后……是皇后?”   “当然是皇后,”建武帝不明白两人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想了想又难掩欢喜地说,“还有你和大宝的封号朕也早都想好了,明儿一并昭告天下,朕要叫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回来了,咱们团圆了!还有小蝶,朕刚知道那会儿就已经派人去找了,你们放心,她是朕的闺女,朕一定把她找回来!”   魏小花和苏氏面面相觑,被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发展惊呆了。   “不是,那……那曹贵妃呢?!” 第14章   对于魏小花和苏氏的惊诧,建武帝有些茫然:“贵妃?贵妃怎么了?”   “她……她是侯府千金,身份高贵,又是你正儿八经娶进门的,你不是应该封她做皇后?”   “可你娘才是朕的原配啊,”建武帝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会那么想,纳闷地摸了摸大脑袋说,“朕做了皇帝,这做皇后的,自然应该是朕的原配,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她就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有良心。   魏小花回过神,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半晌才斜了他一眼说:“那她就没有意见?”   建武帝一听这话,有点明白过来了,忙解释说:“贵妃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当年成亲之前她就跟朕说过,要是朕真的已经成过亲,等朕恢复记忆找回家人之后,她愿意认朕从前的媳妇儿做大,自己做小,不会叫朕为难的。所以你们放心,这事儿她不会有意见的!”   “什么?”   魏小花惊愕,苏氏也是怔了一下:“她那样的身份……能说出这样的话可不容易。”   “是不容易,”建武帝飞快地瞄了魏小花两眼,见她没有生气,这才暗松了口气继续道,“她那人吧,你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急,但其实心眼特好,也特体贴。当年朕喝大之后不小心冒犯了她,她觉得朕救过她,也不生气,还说嫁就嫁,半点不嫌弃朕只是一个啥都没有的小副将。那会儿朕伤到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她知道朕怕自己以前娶过媳妇,还特地跟朕说了这番话,就怕朕心里会不安……”   这事儿他欠苏氏一个交代,建武帝说着就把当年和曹贵妃之间的事情简单概括了一遍。   和魏广说的差不多,英雄救美,酒后乱性。就是多了一些具体的细节,比如事发地是在镇远侯府,事发时间是在某次大胜仗后的庆功宴上,还有事发后相关人等的反应之类的。   魏小花不想听这些破事儿,甭管什么理由什么原因,他都是负了她娘,伤了她的心,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她不能不听——曹贵妃的底细和这破爹对她的心思,直接关系到他们母子仨日后在宫里的地位,她必须要尽快摸清楚。   又见建武帝满口对曹贵妃的夸赞,显然很看重她,魏小花顿了顿,到底忍不住冷笑道:“既然她这么好,你为什么还要纳那么多妾室?就不怕她伤心吗?”   “为啥会伤心?”建武帝一愣,“不过是几个妾室而已,朕再宠爱她们,也不会让她们越过贵妃去……”   他说着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忙拍拍胸口保证道,“当然了,朕更不会让她们越过你娘去的,你尽管放心,朕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魏小花:“……”   所以在他眼里,对她负责,给她正妻才有的尊重,不让别人在身份地位上越过她,就是对她所有的好了是吗?   魏小花呆呆地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破爹,突然有点同情曹贵妃了。   堂堂侯府千金,要不是因为喜欢这个人,怎么可能在那种为了清白不得不下嫁的情况下主动说出那样一番话去安慰他?不恨得叫他去死都不错了好吗!   甚至魏小花都有点怀疑酒后乱性的真实性,毕竟庆功宴上那么多人,侯府又那么大,她怎么偏偏碰着他爹了呢?   再说了,侯府里没有下人吗?那些人都是死的吗?   不过现在怀疑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她这会儿也没心思琢磨这个,便任由这念头一闪而过,转头看向母亲。   苏氏神色有些恍惚,显然也被他这话震到了。   魏小花心疼,却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跟建武帝撒泼,甚至都没有提出异议——他对曹贵妃只有责任没有爱,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何况观念上的差异,也不是她三两句话和一顿哭嚎就能改变的。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觉得妾室只是玩物,有钱了纳几个玩玩没什么大不了,就连她奶都是这么想的,像她和她娘这种眼底揉不得沙的人,说起来才是真正的另类。   魏小花心情有些复杂,沉默半晌,才又把话题绕回皇后之位上:“可柱子叔明明说你迟迟不封后,是因为封后的时机还没到……”   建武帝一拍大腿:“是没到啊,那不还没找着你们么!”   魏小花:“……”   所以是魏广误会了他的意思?   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她娘和曹贵妃身份地位差异那么大,谁能想到他竟会舍曹贵妃而选她娘做皇后呢?   这么一想,这个人倒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不堪,至少他负心归负心,可从来没想过要抛弃、欺辱她娘。   又想到他这样的性格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魏小花心里五味杂陈的同时,原本还有些不安的心突然放了下来。   一个虽然花心了点,对待女人的态度欠揍了点,但整体还算有良心,做事也算得上公平的破爹,总比她想象中那个有了新人忘旧人,薄情寡义的渣爹好。   ——虽然一想到母亲伤心的样子,她还是无法原谅他。   ***   相比魏小花内心的波澜起伏,苏氏就平静多了,虽然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处处都残留着从前那个人的影子,但既然已经决定要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看待,她就不会允许自己动摇。   再加上有女儿在旁边给她力量,她很快就压下心中的纷乱,冲建武帝笑了一下:“陛下,这皇后之位,还是让贵妃来坐吧。”   “啊?”建武帝很是意外,“为啥啊?”   “贵妃出身高贵,又是陛下明媒正娶进门的,再加上这些年也都是她在陛下身边照顾着,我……这皇后之位,给她比给我合适。”   苏氏当然不是真的想把这皇后之位让给曹贵妃。   不说别的,就为了几个孩子嫡出的名分,她就不可能放弃这个位置。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想进一步探探建武帝的心意,同时意思意思客气一下罢了——毕竟人家都曹贵妃都那么“善解人意”呢。   魏小花看出了母亲的心思,配合地站了起来:“娘!你说什么呢!她做皇后,那你呢?你咋办!”   “我咋都行,”女儿这么聪慧,苏氏微红的眼睛里顿时就闪过了几许笑意,“知道你爹还活着,知道他还惦记着咱们,我这心里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这皇后之位……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妇人,哪里知道怎么做皇后?还是曹贵妃更适合些,她长得好,出身好,见识也多,不会给你爹丢脸。”   魏小花都想给她娘鼓掌了,这番以退为进的试探简直太完美了。   建武帝也果然不负她所望,满脸动容地在床边坐了下来:“锦娘,你不怪朕吗?”   苏氏目光宽和地看着他,笑叹了一声说:“不瞒你说,刚开始是怪的,但后来就不怪了,因为,没有什么比你还活着更重要。”   “你还是这样温柔善良!”建武帝顿时就感动坏了,同时对未来后宫的和谐,家庭的和乐生出了巨大的信心,“不过这事儿你就不要再推脱了,你是朕的原配,当然就该是朕的皇后。贵妃……贵妃虽然也是朕明媒正娶进门的,但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你不用觉得不安,朕自会在别的方面补偿她。至于别的,你也别担心,学一学就是了,朕从前不也是个啥都不懂的庄稼汉么!”   虽然稍稍迟疑了一瞬,但他并没有动摇,显然曹贵妃在他心里是比不上他对她娘的责任感的。魏小花心下微松,缓和了脸色说:“他……父皇都这么说了,娘就别再推辞了,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他对您的一番心意?”   建武帝被她这声别扭的“父皇”叫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小花说的对!”   “那……”   苏氏眼中笑意一闪,正要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外头突然有宫女禀报,说是曹贵妃来了。   “快叫她进来!”建武帝大着嗓门高兴地说,“贵妃那人向来说话算话,她既然说了那话,这皇后之位就算你想让给她她也不会要的,不信你自己问她!”   正端着一脸爽朗笑意从门口走进来的曹贵妃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不,她会要的,她想要这皇后之位想得都快疯了好吗!!! 第15章   虽然心里在咆哮,但曹贵妃还是努力绷住笑脸,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走了进来:“陛下与苏姐姐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呢?臣妾方才好像听见什么要不要的?”   因着当年那个一时脑抽之下做出的承诺,她不能主动跟陛下争取皇后之位,甚至都不能表现出自己想要。可如果苏氏是自己要让给她,那她……   “锦娘体贴你,说是想把这皇后之位让给你,但朕知道你肯定不会要,所以帮你拒绝了!”   看着这笑得一脸理所当然的男人,正琢磨着该怎么把这话题顺下去,让苏氏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只能乖乖交出皇后之位的曹贵妃一顿,默默咽下一口老血:“陛下……最懂臣妾的心意了。”   “那是当然!咱们在一起都那么多年了,朕还能不知道你?”建武帝完全没看出她笑容里隐藏着的勉强,乐呵呵地说,“你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不食言,朕最欣赏你这一点!”   不是不想食言,是知道他不喜欢,所以不敢食言的曹贵妃心里苦。只是再苦,她也只能挤出笑容说:“陛下过奖了。”   “不用谦虚,你的好朕都记着呢!”建武帝说着下意识去拍她的手,拍到一半,对上魏小花古怪的眼神,顿时心下一虚,讪讪地缩了回去,“咳,那什么,反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明天朕就下旨封后哈!”   曹贵妃笑容一僵,掐着掌心看向苏氏,眼中隐含着一丝期盼:“那可真是恭喜苏姐姐了。”   只要她再拒绝一次,哪怕只是虚伪地客气一下,她也有办法抓住机会……   “多谢贵妃妹妹。既然陛下和贵妃妹妹都这么说,那我……听你们的就是。”苏氏笑了一下,没什么主见的样子,“总不好因为我这一点不安,就叫贵妃妹妹为难。”   一点也不为难,然而不能说的曹贵妃:“……”   好气!   又想到明明是她陪着他打下了这万里江山,明明她也是他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可最终做了他皇后的人却不是她,而是一个出身容貌什么都比不上她的乡下农妇,曹贵妃更是胸口发闷,两眼发黑。   原配又怎么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她能管得住这偌大的后宫,能震得住这满朝文武么!   偏他脑子一根筋,非要讲究先来后到!   曹贵妃不甘又哀怨,忍不住捏紧手里的帕子看了建武帝一眼。   建武帝……完全没感受到,反而一手握住一个,满脸欣慰地说:“朕真是太有福气了,娶了两个媳妇儿,都是这么善解人意!”   一点也不想要这种夸奖的曹贵妃:“……”   同样不觉得高兴的苏氏:“……”   魏小花更是没忍住,直接翻了他一个白眼。   也只有他们这些愚蠢自大的男人,才会相信妻妾和美这种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事。   又见曹贵妃手里的帕子都快被扯碎了,她嘴角一抽,心情越发复杂。   你要是真能找回以前的媳妇我就给她让位什么的,曹贵妃当年显然只是抱着某种侥幸的心理随口那么一说,表示一下自己的大方体贴。结果呢,这破爹不仅当真了,还当真了那么多年,甚至打从心底觉得曹贵妃也是一万个乐意的……   简直就是个大奇葩啊!   这曹贵妃遇到他也是倒霉,不过幸好他是个奇葩,不然现在倒霉的就是她娘了。   曹贵妃不知魏小花在想什么,她正拼命地自我安慰: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村妇而已,哪里知道怎么打理后宫,她就先由着她得意几日,等过些天后宫在她的打理下乱了套,陛下自然就知道谁才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了。   又想到他刚才说的是“两个媳妇儿”,她这心里便像是突降甘霖,所有的酸疼愤怒都被浇灭了大半。   虽然没有把皇后之位给她,可他心里还是把她当妻子看待的,并没有因为她做了贵妃而有所改变。且他会厚待这苏氏,也不过是出于责任感而已,并不是对她有心……倒是自己,就像母亲说的,因为她在皇后之位上的主动退让,陛下对她敬重之余又多了愧疚,只要她能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一定能把他的心从柳贤妃那个刚进宫就迷得陛下神魂颠倒的贱人那里拉回来!   这么想着,曹贵妃心里就好受了许多。   就在这时,苏氏突然不好意思道:“对了,这做了皇后得帮陛下打理后宫吧?可太医说我这身子得安心静养一段时间,所以这些事儿,只怕还得再辛苦贵妃妹妹一阵子……”   曹贵妃呆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建武帝已经哈哈一笑:“没问题,你只管好好休养身体,那些事儿有贵妃呢,她特别能干,有她在,你啥都不用操心!”   猝不及防的曹贵妃:“!!!”   ***   怕再待下去会吐血,本是来打探敌情的曹贵妃撑不住,借口有事先走了。   魏小花一看她们都还没出手,这破爹就先把人给虐跑了,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这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说好的宫斗呢?!   苏氏心情也十分复杂,她和曹贵妃处在两个天然对立的位置上,自然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好感,可这会儿看着她强撑着笑脸往外走的样子,却不知道为什么,竟莫名地生出了几许同情。   也许是因为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有着和从前的她一样的光吧。   就在这时,换好衣裳的魏婆子回来了,且在门口和曹贵妃碰了个正着。   “见过母后。”   “你咋来了?”魏婆子本来正喜滋滋地摸着身上一看就很贵的衣裳,看见她,顿时眉头一皱,不大高兴地问。   想起先前那把鼻涕,曹贵妃笑容微僵,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臣妾担心苏姐姐的身体,听说她醒了,就来看看……”   “我不管你干啥来的,正好大伙儿都在,咱先把谁大谁小这事儿解决了吧!这一个家里总不能有俩正经媳妇,那该乱套了!”生怕儿子会为了她把苏氏贬为妾,魏婆子拉着她就冲进了屋里,“铁牛你说,这事儿你到底打算咋办!”   “奶,这事儿已经解决了,”不等建武帝回答,魏小花就看了他一眼说,“父皇说明儿就封我娘做皇后。”   魏婆子一愣:“真的?”   “当然是真的!”建武帝忙道,“娘你放心,朕肯定不会委屈锦娘的!”   “那她……”魏婆子这才又看向曹贵妃。   “苏姐姐比臣妾先进门,臣妾自该尊她为姐姐,母后放心,臣妾日后一定会谨守本分,把苏姐姐当成亲姐姐对待的。”这话说得曹贵妃自己牙都酸了,但她知道建武帝是个再孝顺不过的人,她想赢回他的心,就必须要讨好魏婆子。   “这……你能明白就最好了,”魏婆子没想到曹贵妃这么懂事,见此也不好再摆着一张冷脸了,这毕竟是侯府里出来的千金小姐,还给他儿子生了两个娃。她想了想,学着以前在镇上看到过的那些富家老太太的样子抬起下巴,自以为很威严其实很滑稽地挥了挥手,“锦娘也不是小气的人,只要安分守己,她不会亏待你的。”   妾室在老太太那儿就是卑贱的玩物,她根本没把她们放在眼里,自然也不可能要求建武帝为了苏氏把她们全部赶走。在儿子面前维护苏氏的正妻地位,已经是她能给她的全部疼爱了。   苏氏对此看得分明,并不怪老太太。   魏小花虽然有些不舒服,却也能理解。   建武帝就更高兴了,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美滋滋。   只有曹贵妃心里发堵,恨不得把这群乡巴佬全都送回山沟沟里种田养猪。   ***   曹贵妃走了没一会儿,魏大宝也收拾好回来了。   “娘!你醒了!”   看着穿上新衣后格外精神,也越发像建武帝的儿子,苏氏有一瞬恍惚,但很快就笑了起来:“嗯,娘没事了,你别担心。”   建武帝也很高兴,连连冲他招手:“儿子,快过来让爹看看!”   知道这是自己未来要死死抱紧的大腿,魏大宝也不跟他见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跟前,先是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而后“嗷”的一嗓子就抱住了他的大腿:“爹!我可算是见着您真人了!”   声音洪亮,吓得猝不及防的建武帝一哆嗦。   “虽然您走的时候我才刚出生没多久,但是家里有您的画像,小时候娘总指着那画像跟我说,这就是你爹,你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长大之后要跟他一样……”魏大宝眼睛红红,连珠炮似的说,“先前人太多了我没敢仔细看您,这会儿可算是……爹!父皇!我好想你啊!”   魏小花:“……”   家里虽然确实有这破爹的画像,但娘忙着赚钱养家,哪有时间跟他说这些?还有,干嚎不掉泪什么的,这演技也太浮夸了!   然而她刚要想法子补救,就见这破爹眼睛一红,一把将熊弟弟抱了起来:“好儿子!是爹不好,爹该早点找到你们的!”   “爹!”   “儿子!”   父子俩抱头痛哭。   魏小花:“……”   应该说,果然是亲父子吗? 第16章   这天晚上,一家五口和和乐乐地吃了一顿团圆饭——曹贵妃也好,其他妃子也好,都很有眼色地没有来打扰。   吃完饭后,建武帝又陪着娘几个聊了会儿天,然后才去了曹贵妃的景宁宫歇下——本来他是打算去看看曹贵妃就回来的,毕竟苏氏刚回来,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留下来陪她。   但苏氏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笑着拒绝了。   理由是自己身体不好,怕过病气给他。   建武帝见她坚持,也没多想,摸着大脑袋乐呵呵地走了。   魏小花看着他魁梧的背影啧了一声:“娘,你说他这么傻,怎么当上皇帝的?”   魏婆子和魏大宝都已经去睡了,魏小花不放心母亲,打算留下来陪她。至于屋里伺候的宫女们,都被她以不习惯为由打发出去了。   苏氏刚喝完药,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见女儿一脸嫌弃,不由有些好笑:“他不是傻,只是心思不在这些事情上,也不愿意用恶意去揣测自己亲近的人。”   “说到底就是不上心,”魏小花看了她一眼,在床边坐下,“不过这也正常,这做皇帝的,天下有那么多事情要他管,后宫有那么多女人要他哄,他就一个人,一颗心,自然做不到对每个人都用心体贴。”   苏氏心下微涩,但随即她就拍拍女儿的手,笑了一下说:“是啊,所以娘以后只会敬他,畏他。”   却不会再去爱他了。   魏小花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心里发疼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虽然她娘性格坚毅,不会轻易改变自己做下的决定,但不是说感情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吗?她是真怕她会被那个人今天的所作所为动摇,再次陷进去。   爱上一个心里只有责任没有儿女之情的男人是什么后果?   看看今儿差点被坑吐血的曹贵妃就知道了。   她绝对不能让她娘也落入那样的境地。   “等找到小蝶,你的身体也养好之后,咱就想办法跟他和离,离开这里。这世上的男人虽然大多混账,但好的也不是没有,到时候娘想一个人潇洒过日子就潇洒过日子,想找第二春就找第二春……”   魏小花话还没说完,就被差点呛到的苏氏打断了:“不许胡说,叫人听见了怎么办?”   “才不会有人听见,我都检查过了。何况这怎么就是胡说了?”魏小花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他能有那么多女人,凭啥你不能跟他和离找第二春?又不是要顶着他媳妇的名分给他戴绿帽子!”   苏氏拿这胆大包天的丫头没办法,只能哭笑不得地转移话题:“那位曹贵妃,你今天可看出什么来了?”   魏小花想了想:“来者不善,也不像柱子叔说的那么毫无心机,不过心机不算特别深,不然也不会被那个人几句话就说跑了。还有,她应该很喜欢他。”   苏氏眼中掠过几许复杂,点了一下头叹道:“她肯定不会放弃皇后之位,虽然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做什么,但咱们毕竟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你和大宝都小心些。也是娘这身体不争气,暂时没法把皇后的权柄也接过来,不然……”   话没说完就被魏小花打断了:“就算接过来也是虚的,她比咱们早来这么久,宫里这些人肯定都听她的。到时候她随便给你找点事扣你个罪名,就能把这权力要回去。咱们还是低调一些,等站稳了脚跟再琢磨这些也不迟。”   苏氏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之前就不会主动请曹贵妃帮忙了。她笑了一下,摸摸女儿如墨披散的黑发:“我们家小花儿是越来越聪明了。”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生的!”   母女俩说着就都笑了。   ***   也许是因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的缘故,这天晚上魏小花睡得很香。苏氏倒是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不过因着身体疲累,也是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建武帝果然一连下了四道圣旨:其一,册封魏婆子为太后,赐住寿宁宫;其二,册封苏氏为正宫皇后,赐住凤栖宫;其三,册封长女魏小花为晋安公主,并亲赐大名魏潇华;其四,册封魏大宝为秦王,并亲赐大名魏延。   因担心他们刚进宫不习惯,姐弟俩暂时和母亲一起住凤栖宫,没有另赐宫殿。   消息一出,天下皆惊。   谁也没想到建武帝会把皇后之位给一个乡下农妇,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曹贵妃会是未来的皇后。   首先沸腾的是后宫,各宫妃子们一听说这个消息,震惊之余纷纷上门求见,想要看看这位一进宫就压过了曹贵妃的皇后娘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然而还没进门就被挡回去了——陛下有令,皇后娘娘身体不好,暂不见客。   其次就是曹扬曾经的旧部们,他们一是替曹贵妃打抱不平,二是阴谋论地觉得建武帝没准是忌惮曹氏旧部的力量,想要卸磨杀驴了,所以才突然拿曹贵妃开刀。这让他们焦灼不已,忍不住就派出了自家夫人去求见曹贵妃,表达了相助之意。然后……   被心里有苦说不出的曹贵妃赶出去了。   当然贵妃娘娘本来没想发火,毕竟大家都是自己人,可她都已经明确表示没有这回事了他们还一个劲儿追问什么的,对不起,娘娘真的忍不住了——她一点也不想一遍一遍地回忆自己当年有多蠢好吗!   后来还是建武帝把他们叫过来大喝了一顿,又借着酒疯陪他们又哭又笑地怀念了一下过去,把他们藏在心里的话直接说开了,那些曹氏旧部们才消停下来。   但凡武将就没有不怕被鸟尽弓藏的,其余那些跟着建武帝一路打过来的老将们见此,也是暗暗放了心。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旧朝留下来的世家们。   俗话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这些世家们大多都是流传了百年,经历了数次朝代更替的老油条,和一步步从军中爬上来,只要有肉吃有酒喝,咋都行的大老粗武将们不一样,他们生平最讲究身份阶级,门户之见,并自以为高贵。   要他们要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农妇下跪磕头喊皇后?   想想都憋得慌好吗!   为此大多出自这些世家的文臣们在劝说建武帝收回成命无果后,果断把主意打到了选秀上去,希望能用新鲜的美色动摇建武帝的良心。   建武帝拒绝了。   前不久为了平衡前朝,他刚收了一波妃子,这一时半会儿的,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分给新人了——陛下再勇猛能干,那也不是铁打的好么。   世家们很失望,在没彻底摸清这新帝的脾气之前也不敢乱来,便只能寄希望于之前送进宫的美人们了。   美人们得到娘家的指示,纷纷化身为妖精,缠得建武帝此后好长一段时间不敢踏足后宫。就算偶尔去了,也是各种往凤栖宫躲——之所以没有去景宁宫,是因为曹贵妃也是那些妖精之一。   苏氏却不一样,她性格宽和淡然,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也不必侍寝,每回他去了,两人都是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怀念一下单纯美好的过去。这让建武帝觉得放松,再加上苏氏很会说话也很了解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出他最需要什么,有时还能给他出出主意,渐渐的,他就觉出苏氏这里的好处了,时不时地就会来坐一会儿。   苏氏对此很满意,她无心也不愿意像后宫那些妃子一样用身体和美貌去笼络他的心。这种像亲人一样的“争宠”方式,对她来说刚刚好。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说回前言,册封旨意颁下去后的第二天,宫中便举行了册封典礼。   不管是太后皇后,还是公主亲王,说来都有正式的册封仪式,但考虑到苏氏的身体,建武帝没有按照前朝的规矩一一分开,而是干脆凑到一块儿办了。   不过为了表示对他们的看重,册封典礼结束后,他大手一挥,下令宴请文武百官,说是要好好庆贺一番。   而就在这晚的宫宴上,魏小花再次见到了已经正式袭爵成为定国公的段峰,并,一不小心轻薄了他。 第17章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这还得从宴会进行到一半,魏小花突然觉得头晕说起。   皇家宫宴上的食物就是摆着好看的,没几个人会正儿八经地去吃,毕竟在这样的场合里,努力刷存在感,让上位者们记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另外还有彼此间的交际往来什么的,也都比吃饭重要多了。   魏小花刚进宫,还不懂这些,但她无意和大家对着来,把自己变成另类,便也没怎么动筷子,只漫不经心地喝着案桌上的果酒,余光细细打量着四周。   这是她未来的生活圈子,她必须要尽快地熟悉它、适应它。   大约是太过专注的原因,她不知不觉中就有些喝多了——宫中给女眷们准备的果酒喝起来没什么酒味,但到底是酒,多少有点后劲。魏小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不过她只是有点头晕,意识还很清晰,又见下面的宾客也有中途离席再回来的,便跟着起了身,想出去吹吹风清醒一下。   “姐,你去哪?”   苏氏是身体不好,魏婆子是怂,两人都只露了个面就回宫休息了。魏大宝本来也想溜,被魏小花一个眼刀制止了。   既然已经选择了进宫,这些东西就是他们必须要尽快适应并且习惯的,她不允许他逃避。   迫于姐姐的淫威,魏大宝只能硬着头皮留下,可这种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只眼睛盯着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尤其这些目光不全然是善意的,更是让从未经历过这些的少年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消失才好。眼下见姐姐突然起身,他顿时眼睛一亮,屁股也跟着抬了起来。   “没去哪,”魏小花一把将他按回去,“坐好,我很快就回来。”   “我跟你一起……”   话还没说完,就听下方一个谄媚的声音呵呵直笑说:“秦王殿下与陛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不愧是亲父子啊!”   “哈哈是吧,朕也觉得大宝长得特别像朕!”   建武帝高兴至极的一句话,让大家的目光再次聚集到了魏大宝这个新鲜出炉的秦王殿下身上。   儿子和女儿是不一样的,晋安公主生得再美再得陛下喜欢,那也只是一个将来要嫁出去的姑娘。可这位秦王殿下却不同,这是陛下的皇长子,如今又成了正统嫡出,这日后……   魏大宝被这些心思各异的目光盯得浑身发僵,魏小花不着痕迹地拍了拍他的背,给了他一个“挺不住就死”的凶残眼神,然后翩然转身,拖着长长的裙摆走了。   魏大宝:“……”   这真是亲姐吗?   ***   四月半的夜晚还带着些许凉意,魏小花刚走出大殿,便觉得面上热气一散,神志也清醒了不少。   “你们在这等着吧,我一个人走走。”   因建武帝交代过一切随她高兴,随行的宫女们不敢不从,纷纷福身称是。   魏小花很满意,四下打量了一圈,选择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径。   小径尽头是个临湖而建的小花园,不大,但假山林立,繁花似锦,瞧着十分精致。魏小花随意地逛了逛,紧绷了一整天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今天的册封典礼办得十分隆重,晚上的宫宴也是极尽奢华,魏小花终于真正意义上地知道了什么叫做“泼天的富贵”。这让她激动振奋之余有些不安,同时也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不安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泼天富贵背后伴随着的是不知名的危险。不真实……大概是因为这一切大大超出了她曾经被贫穷限制的想象吧。   魏小花想着就摸摸手腕上戴着的沉甸甸的金镯子,感慨地啧了一声。   正打算再往湖边走走,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高大异常的青色身影,魏小花美目一亮,下意识就要出声,然而见那人一动不动地靠在斑驳的树影后,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边,她又飞快地闭上嘴巴,眼波微转地笑了起来。   先前刚开宴的时候她就看见他了,只是那会儿人多,不方便说话,她便只是不着痕迹地冲他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然而这人也不知是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从头到尾都肃着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没有任何反应。倒是他身边众人见了她,惊艳得眼珠子差点没收回去。   魏小花想着心情有点微妙,但又说不上来的愉快。她抬手摘下头上会发出响声的步摇,又挽起华丽拖地的裙摆,这便悄无声息地朝他走了过去。   那是一处怪石林立的假山群,周围都是假山与繁盛的花草,要不是今晚月色好,再加上段峰身材高大,又穿了一身叫魏小花印象深刻的青衣,她还真不一定能发现他。   知道他耳力好,这一路上她几乎是屏气凝神,等终于走到他身后才暗暗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她突然现身给他一个“惊喜”,青年便身子一动,闪电般回过了头。   没吓着他,反而被他吓了一跳的魏小花:“……”   她下意识就要开口,却不想第一个音都还没有发出,段峰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往旁边的假山后一带,大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   “?!”   魏小花整个人都懵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假山群后忽然传来一男一女两个陌生的声音。   “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别人该起疑了。”   “我不想回去,云哥哥,我们都三个月没有见过面了,你就不想我么?”   “想,怎么不想,可今天晚上人多,万一……你到底是陛下的妃子,咱们还是得小心为上。”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放心吧,有人替咱们守着呢,何况我只是个不受宠的小美人,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   “谁说你只是个小美人,在我眼里,你可是个大美人,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讨厌,就会说好话哄我!那你倒是说说,我与定国公府那位五姑娘相比,谁更如你的意呀?”   “那丫头整日舞刀弄枪,跟个男人婆似的,哪能跟你比?要不是为了她身后的定国公府,这门亲事……呵。”   “你真是这么想的?”   “自然……”   竟是一对野鸳鸯,其中一个还是她家破爹的小老婆!   魏小花瞪着美目,被这猝不及防的发现惊呆了。直到外头那调笑声渐渐低下去,变成暧昧的水渍声,她才终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居然敢在皇帝老子的眼皮底下给他戴绿帽……这两人是吃豹子胆长大的吧?!   因为太过震惊,她一时忘了的处境,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胸口也有些发闷,正好段峰的大手凉凉的,又在宴会上沾染了些许酒香,魏小花恍惚之余,下意识就伸出软软的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掌心。   正因那男人口中的“定国公府五姑娘”而眉目沉凝的段峰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顿时身体一僵,两只耳朵轰地烧了起来。   他几乎闪电般缩回了捂着魏小花嘴巴的手,同时身子猛然往后一退,拉开了与魏小花的距离。   魏小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她脸蛋猝不及防地热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怕惊动外头那对野鸳鸯,便只好用一双波光盈盈的眸子盯着青年,试图用眼神告诉他自己不是故意的。   然而段峰只与她对视了一眼就偏过了头。   盛装打扮过的姑娘,皮肤比以往更白,嘴唇比以往更红,再加上被酒气熏红的双颊与那双因为震惊而迷离的双眸……   太艳了,有种多看她一眼就会被勾去心魂的感觉。   不过他倒不是怕,就是觉得麻烦,段峰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睛,掌心不着痕迹地在身后的假山上蹭了几下,这才终于把那湿热柔软的诡异触感蹭没了。   他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耳朵上的热度却迟迟没能散去。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莺啼,那对野鸳鸯一听,终于匆匆离开了。   段峰心下微松,快步往后退了退,冲魏小花行礼道:“事发突然,多有冒犯,还请公主恕罪。”   他低着头,魏小花看不大清楚他的表情,但听着那冷冷清清,却莫名有几分紧绷的声音,她忍不住就心中一动,红唇促狭地弯了起来。   “该是我跟你道歉才是,方才……”魏小花往前走了两步,因干多了农活而有些粗糙,但依然十分柔软的小手飞快地在他垂在身侧的手背上轻点了一下,“我不是故意要轻薄你的,段二哥可别生我的气呀。”   感觉整只胳膊都麻了一下的段峰:“……”   方才不是故意的,那现在呢? 第18章   现在自然是故意的,魏小花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心里无比期待他的反应。   认识这么久,她就没在他脸上看到过除了严肃之外的表情,如今……他会不会恼羞?或者是生气?   哎呀,莫名好想看他破功啊。   却不想段峰依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说:“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魏小花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再次伸手朝他探去:“等等!”   段峰一个侧身避开,脸色微冷:“公主自重。”   “嗯?”魏小花慢悠悠地从他身后的花丛里摘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我只是想摘朵花而已,段二哥以为我想做什么?”   “……”   不欲再跟她纠缠,青年没再说话,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就要走。   “好啦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虽然没看到他变脸,但这副“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的样子也是很有趣了。魏小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闪身拦住他说,“你还没跟我说刚才那两人是怎么回事呢。”   段峰头疼,又不好强行把她拨开,只好冷着脸说:“就是公主听到的那样。”   “方才那个奸夫好像提到了定国公府五姑娘,那是你妹妹吗?”魏小花记得段林好像有个女儿,那应该是他妹妹吧?   段峰一顿,声音低沉冷厉:“嗯。”   魏小花挑眉:“你是知道他要做什么,特地跟来的?”   “不是。”   “那是无意撞见的?”   “嗯。”   “所以段二哥也是出来透风的吗?”   “嗯。”   “哎呀,那咱们俩可真有缘分,透风都能透到一块儿去。”   段峰:“……”   魏小花发现调戏这人是件能叫人上瘾的事情,掩唇笑了两下,这才又道:“那你妹妹是已经与他定亲了吗?”   段峰:“正在说亲。”   也就是虽然有谱了,但还没有正式定下来的意思?魏小花放了心,问道:“需不需我把他们干的破事儿……”   “不必,”不等她说完段峰就抬目看了她一眼,“公主刚回宫,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尤其这闲事还关系到帝王的脸面。   魏小花一怔,片刻忽然展颜笑了开:“段二哥,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段峰面无表情:“臣关心的是魏叔。”   魏广很担心这母子仨,先前在宫门口碰到他时,还跟他嘀咕了几句“不知道他们习不习惯宫里的生活,会不会被人欺负”之类的话。也是因着这个,他才会出言提醒她。   魏小花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段二哥关心柱子叔,柱子叔又关心我,你关心他不就等于关心我么。”   ……完全不等于。   “我知道段二哥是不好意思了,”魏小花风情万种地眨了下眼睛,“不过口是心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呢。”   ……自作多情也不是什么好习惯。   段峰看着这脸皮大概有城墙那么厚的姑娘,再次说了一句:“没事了的话,臣先告退了。”   “嗯,我也该回去了,”逗人也是要有分寸的,魏小花没再拦他,侧身让了路,笑吟吟地摆手说,“段二哥回见呀。”   并不是很想再跟她“回见”的段峰眼皮微微一跳,大步离开了。   魏小花看得想笑又忍不住轻哼了一声,片刻整整衣裳与发髻,这便沿着原路回去了。   走着走着,隐约听到了熊弟弟的声音,魏小花柳眉一挑,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却不想就在这时,路边茂盛的花丛里突然闪电般蹿出一物,啪叽一下飞进了她的衣领里。   魏小花没设防,惊得整个人往后大退了一步,因身后是个小小的台阶,还猛地踉跄了一下,幸好及时抓住了一旁花坛里的花枝,方才没有摔倒。不过那花枝上长着刺儿,魏小花慌忙间没注意,手心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   她疼得“嘶”了一声,正要抬手看看伤得怎么样,脖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   她下意识抬手一抓,冰凉滑腻的条状物……   竟是一条拇指粗细的花斑蛇!   魏小花瞳孔猛然一缩,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花坛里突然跳出个身穿宝蓝色锦衣,看起来约莫五六岁的小胖子,指着她手里的蛇兴奋大叫道:“咬她!珠珠!快咬她!你要是把她咬哭了,我就把我的桂花糖分你一半!”   那花斑蛇似有灵性,一听这话,竟真的张口朝魏小花的胳膊咬去。然而……   猝不及防被人捏住了七寸,还啪叽一下踩在了脚下什么的,花斑蛇顿时就傻眼了。   那正等着魏小花惊恐哭叫的小胖子也傻眼了,好半天才“嗷”的一声冲过来:“放开我的珠珠!你!你快放开我的珠珠!”   魏小花看着曹贵妃生的这大名叫魏腾,封号为宁王的小崽子,扬眉冷笑了一声:“我要是不放呢?”   曹贵妃生的一双儿女,还有另外那个如今被封为容嫔的歌姬所生的二皇子,她都已经见过,虽然之前没怎么细看,但认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那我就叫父皇把你赶出去!”小胖子抬手就去推魏小花,一张肉嘟嘟的瞧着挺可爱的小胖脸上满是骄纵任性之色,“到时候你们这些乡巴佬就等着回乡下种田——”   还没说完,小胖手就被人“啪”的一声打开了。且那力道大的,叫打小就被人众星拱月般呵护长大的宁王殿下顿时就呆住了。   “你……你竟然敢打我!”   “我不仅敢打你,我还敢把它剥皮做成蛇羹呢。”小胖子身边没有伺候的宫人,显然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魏小花扫了他一眼,转身从一旁生长着某种不知名红色果子的花坛里寻了块石头,戳戳脚下瑟瑟发抖的花斑蛇,“我最喜欢吃蛇羹了,但是这蛇羹呢,做起来比较麻烦,要先用石头把这活蛇砸死,再把它的皮整个剥下来,然后把它的肉切成一段一段的,放进油锅里炸熟……哎呀,这蛇这么肥,一定很好吃。”   小胖子顿时就倒了一口凉气。   这蛇是他养的宠物蛇,被他拿来吓唬过很多人,他见过被它吓哭的,见过被它吓尿的,也见过被它吓晕的,独独没见过不但不怕,还说要吃了它的……   小胖子有点发虚,但还是色厉内荏地挺了挺胖胖的胸脯:“你……你敢!我警告你,你赶紧放了珠珠,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是么,”见他虽然有点被吓到,但毫无认错之意,魏小花眯眼,飞快地将那花斑蛇往袖子里一拢,然后拿着手里的石头啪叽一下砸在了地上,“可是在你对我不客气之前,它就已经死了呢,这可怎么办?”   魏小花可不觉得他年纪还小就可以原谅,这也就是遇到从小就喜欢去田里抓蛇抓虫子给家人改善伙食的她了,换个人还不知道吓成什么样了呢。虽说这蛇是无毒的,不会咬死人,但万一遇到个像她奶那样胆小的,没准得吓出什么毛病来。   小孩子不长记性,尤其是平日里被大人惯坏了的,除非是下狠手往死里揍一顿,否则随便抽那么两下,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这小胖子是曹贵妃的心肝,魏小花也不可能往死里抽他,只能用这种印象深刻的方式给他点教训了。   石头下放着几颗她找石头时顺手从树上撸下来的红色小果子,这一砸,顿时就砸出了红色的汁液,方才还一脸凶相瞪着她的小胖子惊恐地僵住了,片刻嘴巴一抖,“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你杀了珠珠!你杀了我的珠珠!坏蛋!乡巴佬!小贱人!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要叫父皇砍了你的脑袋——”   “杀了它的人是我,但害死它的人是你,如果你没有拿它吓唬我,它就不会落到我手里,被我打死甚至吃掉。所以以后再想干坏事的时候,先想想帮你干坏事的那个人的下场,嗯?”魏小花没兴趣帮曹贵妃教儿子,说完这话就站了起来,正准备提着这便宜弟弟去找破爹说理,一群宫人匆匆赶了过来。   “宁王殿下!宁王殿下您怎么了?!”   “腾儿!腾儿你没事吧!”   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粉色的罗纱裙,打扮富贵又雅致。   这就是曹贵妃给建武帝生的女儿,大名魏潇芷,封号永乐的二公主了。她长相肖似母亲,皮肤却并不黑,因此显得比她母亲精致漂亮多了。但或许是年纪还小,也或许是因为穿着打扮都偏秀气的缘故,她身上并没有曹贵妃那种英气,反而像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姑娘,举手投足间皆带着一股文雅之气。   魏小花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身前的小胖子突然挥着小肉拳头冲她扑了起来:“我要打死你!我要给珠珠报仇!”   魏小花自然不可能站着挨打,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腾儿!不得对大姐姐无礼!快住手!”魏潇芷这时也冲到了两人眼前,并在混乱之中伸出了手去拉弟弟。   魏小花见她还算懂事,便打算松手,谁想刚这么想着,魏潇芷突然不知怎么就摔了出去。   “啊!”惊慌失措的小姑娘一下跌倒在地,额角不小心磕在一旁的台阶上,蹭出了一道血痕。   “公主!”   一旁宫人们顿时乱做了一团,就连哇哇大哭的魏腾也吓得愣住了。   “好疼……大姐姐,你、你为什么要推我?”却是小姑娘捂着脑袋,“呜”地一声哭了起来。   魏小花一怔,眼睛猛然眯了起来,刚要说什么,就见自家亲弟弟跟只小牛犊似的冲了过来:“我姐没有推你!是你自己摔倒的!我都看见了!” 第19章   魏大宝是尿遁出来的,他一个人坐在那实在是太煎熬了,又见姐姐迟迟没回来,他灵机一动,上完茅房后索性就以“找姐姐有事”为由在附近转了起来,想着等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再回去露个面。   没想到刚转了一小会儿就看见姐姐被俩小兔崽子欺负了,护短的小少年很生气,一见着建武帝就连珠炮似的告状道:“魏腾放蛇咬我姐,还动手打她!还有魏潇芷,明明是自己没站稳摔倒的,却非说是我姐推的她,爹,您可得给我姐做主!”   听到消息匆匆赶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似的建武帝一愣,因喝多了酒而显得红光满面的脸上笑容也跟着凝固了。   只是他刚要说什么,一旁曹贵妃已经惊叫着冲向不远处正靠在贴身宫女怀里抽泣的女儿:“芷儿!你这头上是怎么了!”   “母妃!”一看见母亲,魏潇芷也好,一旁魏腾也好,皆是“哇”的一声扑向了她的怀抱。那模样,真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曹贵妃心疼坏了,一手揽住一个,连连安抚道:“母妃来了,母妃来了,好孩子,别怕!”   说罢扭头就冲底下跪了一排的宫女内侍厉喝道,“都是死人吗!公主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赶紧去传太医!”   一听这话,建武帝也急了,忙拍拍魏大宝的肩膀示意他等会儿再说,快步走上前道:“芷儿伤到哪了?快叫父皇看看!”   “父皇!”满脸泪水的小姑娘转头就扑进了父亲怀里,抬起小脸抽抽搭搭地说,“疼……芷儿的额头好疼……”   她的额头只是擦破了点皮,其实并不要紧,但小女孩皮肤白,生得又文弱,这么一映衬,就显出了几分触目惊心。   建武帝一看,心疼坏了,忙一把将她抱起,动作笨拙地帮她擦了擦眼泪:“太医马上就来了,很快就不疼了,芷儿乖,再忍一下啊!”   “父皇,珠珠……窝的珠珠呜呜呜被她打、打屎了……”旁边本来已经有些哭累了的魏腾一看到自己的靠山老爹,也是重新来了劲儿,边哭边口齿不清地告状道。   建武帝被俩孩子哭得脑袋疼,又心系一旁的魏小花魏大宝姐弟,一时焦头烂额。   好在太医很快就来了,并明确表示魏潇芷的伤没有大碍,他这才松了口气,转头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知道他虽然宠孩子,但大是大非上从不纵容,已经从魏潇芷的贴身宫女口中得知大概来龙去脉的曹贵妃心中一紧,抢在所有人面前开了口:“孩子们都哭累了,怕是说不清楚,银月你来说,公主头上的伤到底怎么来的?”   只问女儿头上的伤却不问别的,显然是想模糊重点,且一旦将她“以大欺小,伤害妹妹”的罪名坐实,就算后来破爹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小胖子开的头,心也只怕会偏到那姐弟俩身上去。毕竟他们都还是年幼无知的年纪,尤其魏腾,五岁的孩子就算顽劣了一点,又有谁会真正责怪他呢?反而是她,十八岁的人了,跟两个孩子斤斤计较不说,还动手伤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恶毒了。   魏潇芷这一招看似拙劣,其实很高明,一来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无形中弱化了弟弟犯的错,让破爹就算知道了弟弟干的坏事,也会因为自己的受伤而不至于太过生气;二来破坏了她这个姐姐在破爹心目中的形象——要知道破爹的宠爱可是他们母子仨在这宫里立足的根本呢。   魏小花眯眼看了那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的便宜妹妹一眼,眼中掠过几许深思。   魏腾年纪小不懂事,会拿蛇吓唬她,一定是因为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那么她呢?   她这么做,也是被人教唆的吗?   正想着,那宫女银月一脸气愤地看向了她:“是大公主推倒二公主的!”   魏小花回神,也不着急,只轻呵了一声说:“你亲眼看见了?”   “这……奴婢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公主说……”   “你没亲眼看见,我却亲眼看见了,我姐根本没推她,是她自己没站稳摔倒的!”魏大宝生气地看向还在啜泣的魏潇芷,“她故意污蔑我姐!”   建武帝一听,眉头皱了起来,刚要说什么,魏潇芷就害怕地缩了缩身子:“不是的,大哥哥,是真的有人推了一下芷儿的肩膀,芷儿才会摔倒的……芷儿、芷儿没有说谎……”   “你没有说谎,那你的意思是我说谎了?!”魏大宝一听,更生气了,偏一时又没法子证明自己说的才是实话,顿时气得呼呼直喘气。   魏小花抬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却没有马上开口,有些东西必须要深刻体会了才能理解然后学会应对,今晚这事儿,说来也是个教导弟弟的好机会。   “做弟弟的一心护着姐姐这没什么不对,可说谎就要不得了!”看着哭声凄惨的儿女,曹贵妃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挠了一把,火烧火燎地疼。   苏氏那个贱人,抢走了她的皇后之位不说,竟还唆使她的一双儿女打她的孩子!简直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深吸了口气,几乎是咬着牙道,“陛下,芷儿不过才八岁,可晋安都十八岁了,就算芷儿这个做妹妹的有哪里做的不好,她也不该下这样的狠手啊!幸好这回只是轻伤,这万一要是再重些留下了疤痕,芷儿的一辈子可就毁了……”   “小孩子家家的闹个矛盾而已,哪有那么严重,”建武帝理解她的担心,但不认同她的话,忙摇摇大脑袋说,“何况就算真是小花推了芷儿,朕也相信她绝对不是故意的。”   曹贵妃心里那团火一下烧得更旺了,小孩子家家?都十八岁了还小孩子家家?!家你娘舅老爷啊!   然而还没等她爆发,建武帝又说话了,“现在朕只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好端端的你们几个为什么会闹起来?大宝说的腾儿放蛇咬小花又是怎么回事?”   魏小花看着那张在自己面前一向憨厚得近乎傻气,此刻却隐隐带上了几许威严的黑脸,心里有些意外。   竟然没有被曹贵妃带偏,还直截了当地抓住了她努力想拨到一边的重点,这破爹倒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傻嘛。   也是,真傻也不可能当上皇帝。   “爹,父皇,他……”   “未免贵妃娘娘觉得我一个大人说话不诚实,还是让三弟自己来说吧。”魏小花按住弟弟,转头看向魏腾,眼波微转地笑了一下,“如果我说我有法子让你的珠珠活过来,三弟,你愿意跟父皇说实话吗?”   所有人都不解地愣了一下,魏腾也是吸着鼻子愤怒地看着她,完全没明白她的意思。   魏小花也不解释,只袖子一挥,那条花斑蛇就变戏法似的从她手心里冒了出来。   “!”小胖子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刷的一下就瞪大了。他呆呆地看着魏小花手心里正在扭动的花斑蛇,半晌跟个球似的从曹贵妃身上弹了起来,“珠珠!”   魏小花袖子一拢,那花斑蛇又不见了。   “实话实说,我就把它还给你,不然……”   魏小花话还没说完,被她震住的魏腾便连连点头道:“我说我说!可是……说什么啊?”   “……说你为啥打我姐还放蛇咬她!”魏大宝没好气道。   “我……”魏腾显然有些不愿意,可一想到把死去的东西变活是神仙才会的,又害怕了,“我讨厌你们……”   “腾儿!”曹贵妃眸子一缩就要阻止他,却被建武帝打断了。   “让他说。”   “徐嬷嬷说,你们是来跟我抢父皇的,你们的娘还抢了我母妃的皇后之位,害我母妃伤心了,腾儿……腾儿不想让母妃伤心,也不想父皇被抢走……”魏腾说着就委屈地吸了吸鼻涕,“所以我想把你们赶出去……他们都怕珠珠,所以我、我就让珠珠咬她……”   曹贵妃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徐嬷嬷是她的陪房,也是她手下最得用的嬷嬷。   “陛下!徐嬷嬷……徐嬷嬷不可能跟腾儿说这样的话,一定是有人想害她……”   “母妃!真的是徐嬷嬷跟我说的!我没有说谎!”   话还没说完就被敬畏“神仙”的胖儿子拆了台,曹贵妃:“……”   想吐血。   “朕记得徐嬷嬷是你的陪房吧?”不等曹贵妃回答建武帝就怒不可遏地拍了一下桌子,“来人,把她给朕叫来!朕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竟然敢这样离间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   那“碰”的一声大响,顿时就让曹贵妃心惊肉跳了起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徐嬷嬷是她身边的人,除了她还有谁能给她胆子?他这么说……莫不是开始怀疑她的心思了?! 第20章   建武帝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心中闪过了几许疑虑。毕竟跟魏腾说这些话的不是别人,而是历来最得曹贵妃看重,也最了解她心意的徐嬷嬷。   但想到曹贵妃对皇后之位从来都是不争不抢,大方懂事的态度,这点疑虑又很快就消散了。   嫣然性格直爽,真要在意这皇后之位,当年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何况刚登基那会儿他跟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也是主动表示自己会信守承诺,尊苏氏为皇后,并没有半点不乐意的样子。   又想到之前那些试图用黑龙纹栽赃她,明显是想挑起她和苏氏之间矛盾的刺客们,建武帝顿时就觉得自己真相了。正好这时徐嬷嬷来了,他一想那些个王八蛋居然敢往他后院放火,还连累了几个孩子,越发恼火之余指着那徐嬷嬷那就声如雷霆地大吼了一声:“跪下!”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徐嬷嬷顿时就吓得一个趔趄,曹贵妃的脸更是猛然白了一下。   他对她身边伺候的人一向和善,就算有谁不小心犯了错,他也会看在她的面子上轻拿轻放,从不当众折损她的脸面。   可今天……   他果然是开始怀疑她了吗?!   建武帝不知道曹贵妃正在自己吓自己,见徐嬷嬷跪下后频频朝曹贵妃看去,心里更生气了。   “腾儿,把你刚才的话重新再说一遍,徐嬷嬷都跟你说了什么?”   魏腾有点害怕地看着看起来和平常格外不一样的父皇,缩了缩小胖身子,没吭声。   魏小花见此手心一翻,再次变戏法似的将那条花斑蛇“变”了出来:“乖乖回答父皇的话,我就把它还给你。”   魏腾满眼敬畏地看着她,迟疑片刻,到底是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徐嬷嬷说,你们是来跟我抢父皇的,你们的娘还抢了我母妃的皇后之位,害我母妃伤心了……”   本来还有些茫然的徐嬷嬷顿时脸色大变:“殿下,老奴几时说过这样的……”   建武帝不耐烦听她辩解,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说!是谁让你跟腾儿胡说八道,离间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的?!”   “陛下!老奴冤枉……”   “嬷嬷要是没说过,腾儿怎么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却是一旁的魏潇芷突然握着拳头,有些气愤地说,“就算嬷嬷心疼母妃,也不该跟腾儿说这些啊,腾儿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你这么做会害了他的!”   小姑娘的话犹如醍醐灌顶,叫方寸大乱的曹贵妃一下反应了过来。   “芷儿……说得对,嬷嬷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早就已经跟你说过,只要能与陛下在一起,不管是做皇后还是做贵妃我都不在意,可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竟还敢在腾儿面前乱嚼舌根,害他信以为真,险些铸成大错!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脑袋上瞬间扣满黑锅的徐嬷嬷:“……”   这些话确实是她和魏腾说的,但是,那都是出于曹贵妃的示意。   原因是一直都很羡慕别人有哥哥可以一起玩的魏腾在听说自己也有了一个哥哥之后,非常开心地表示要去找哥哥玩,还把自己所有好玩的玩具都拿了出来。   曹贵妃怎么拦都拦不住,头疼不已,只好让徐嬷嬷跟他说,那人不是你哥哥,他是来跟你抢父皇的坏蛋,他娘还伤了你母妃的心,他们都是坏人。   魏腾一听,又是失望又是生气,当即就把自己收拾好的玩具全塞回去了,同时转着小脑瓜琢磨起了“赶走坏蛋”的法子,这才有了今晚这么一出。   只是这些事儿显然是不能让建武帝知道的,明白过来的徐嬷嬷顿时低下头,不敢再辩驳,只飞快地往地上一趴,老泪流了下来:“陛下恕罪!娘娘恕罪!老奴……老奴只是太心疼娘娘了,明明娘娘也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还给陛下生了小公主和小皇子,可陛下却把皇后之位给了别人……虽然娘娘自己不在意,可老奴是看着娘娘长大的,实在忍不住替她觉得委屈,所以那日吃了几口酒之后,才没忍住当着小殿下的面乱说了几句……事后老奴也很后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陛下做什么决定,老奴都不该心生怨言,况且娘娘自己都不觉得委屈,老奴这样又算什么呢?老奴也实在没想到,小殿下竟把老奴的话当了真,老奴……老奴罪该万死,恳请陛下责罚!”   魏小花看着这身材微胖,面容平凡,一番话说得却极为高明的中年妇人,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先是点出“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受了委屈”这个事实,提醒建武帝在皇后之位上你确实是亏待了我家娘娘的,以此唤起建武帝对曹贵妃的愧疚;其次表示自己是在“吃了几口酒之后”才跟魏腾说的那番话,给人一种“虽然犯了错但并非故意”的感觉;然后点出“娘娘自己都不觉得委屈”这句重点,帮曹贵妃洗脱了嫌疑;最后又表示自己事后也马上就后悔了,还麻溜地认了错请求责罚……   又是个成了精的。   就不知道魏潇芷那个小人精是不是她教出来的。   正想着,曹贵妃也跪下来了:“陛下,嬷嬷这回确实做了糊涂事,可她是一心为了臣妾,还请陛下绕过她这一回,从轻发落吧!臣妾日后一定好好管教底下的人,绝不会再让她们犯这样的错了!”   所有人都以为建武帝会答应,换做平时,他也确实会答应。但这回他却是不容拒绝地表示:可以从轻发落,但徐嬷嬷年纪大了,不适合再呆在贵妃身边了,还是回镇国公府养老去吧——镇国公府就是从前的镇远侯府,镇远侯是前朝皇帝赐下的爵位,镇国公是建武帝感激曹扬的提拔赏识之恩,登基之后另赐的。   曹贵妃被他这话惊呆了,就连魏小花都有些愕然,她本来只是想借此机会探探曹贵妃身边人的底,根本没想把她怎么样,毕竟今晚这件事说起来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根本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情。   万万没想到,这破爹竟直接帮她斩断了曹贵妃一条臂膀!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陛下!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徐嬷嬷也是傻眼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父皇,嬷嬷做错了事情,你罚她抄写大字,别赶她走好不好?芷儿还要听嬷嬷讲故事呢!”没有了聪明的嬷嬷帮母妃出谋划策,母妃还不得叫人给吃了啊!魏潇芷也是慌了,连忙拽住建武帝的袖子哀求道。   到底年纪小,遇到事情还有些沉不住气。不过……再沉不住气也比她娘好。   魏小花嘴角微抽地看着愣愣地坐在那,脸色发白都说不出话来了的曹贵妃,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赶紧示弱哭一波吗?再打一打感情牌,扯一下旧情什么的,这破爹没准就心软了。   ——她不知道的是,不管曹贵妃怎么哭,建武帝这回都不会心软的。因为虽然徐嬷嬷那番话说的天衣无缝,但她险些伤害到几个孩子的行为已经触碰到他的底线了。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惦记着那些个暗搓搓地想要在他后院放火的王八蛋呢,虽然徐嬷嬷对曹贵妃忠心耿耿,但她私心过重,容易被人利用,他自然不可能再留着她。   不过怕曹贵妃知道这些事会害怕,他并不打算把这里头的原因告诉她。却不知正是因为他这难得的“体贴”,曹贵妃差点没把自己吓死——她以为他会做的那么绝,是因为对她产生了怀疑。   她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得到了他全部的信任与敬重,眼看再努力努力就能得到他的心了,她绝对不能,也实在不甘心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因着这个,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曹贵妃都安静如鸡,不敢作妖。平日见了苏氏就甜蜜蜜地喊姐姐,见了魏小花姐弟就亲切地喊小花大宝,看到啥好东西就往凤栖宫送,没事儿还总跑去陪苏氏唠嗑,就为了让建武帝相信她是真心接纳苏氏母子仨的。   苏氏和魏小花一开始还怀疑她有什么阴谋,后来渐渐地就……   嗯?这位贵妃娘娘,似乎也是个奇葩呢。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说回这晚,徐嬷嬷被建武帝下令带出去之后,曹贵妃就心乱如麻地失去了战斗力。倒是魏潇芷不甘心,哭着哀求挣扎了一番。   可惜建武帝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不管她怎么哭都只是好脾气地哄着,并没有妥协。   魏潇芷没辙,只好渐渐收了哭声。   建武帝见此松了口气,然后就开始为修复儿女间的感情而奋斗。 第21章   首先是小胖子魏腾,这孩子年纪小,好忽悠,听说徐嬷嬷是在骗他,先是有些不相信,可一看建武帝和暗暗吐血的曹贵妃都点了头,顿时就眼睛一亮,转头看向了魏大宝:“那……那你们真的不会抢走父皇吗?”   “抢什么抢,”虽然不大喜欢这小胖子,但建武帝明显希望他们能好好相处,魏大宝想着自己都这么大了,跟个小屁孩计较有失身份,便翻了个白眼说,“父皇是人,长着俩腿,就算有人抢了他,他不会自己跑回来吗?”   小胖子一听,有道理啊!   他顿时就放心了,跟个小炮弹似的冲到魏大宝跟前就高兴道:“那你是我哥哥吗?”   “当然是!”不等魏大宝回答建武帝就赶忙说道,“腾儿不是一直想要个哥哥吗?大宝就是!还有小花姐姐,她也是……”   小胖子对姐姐没有兴趣,他已经有一个了。再加上这新来的姐姐好像是神仙呢,他又是害怕又是敬畏,不等建武帝说完就扯住了魏大宝的袖子:“哥哥,那你会爬树,会抓鱼,会打架吗?还有还有!你会骑马吗?”   “当然会,爬树抓鱼算什么,我还会掏鸟蛋,抓虾抓泥鳅呢,至于打架,嗤,我七岁的时候就打遍全村无敌手了好吗!”魏大宝撇了一下嘴,心说这小屁孩也太小看人了,不过骑马……这个他还真不会。   正想着,就见小胖子欢呼一声,一把将手里失而复得的宝贝花斑蛇塞进了他怀里:“我把珠珠给你玩,你以后爬树抓鱼还有打架的时候,都带上我好不好!”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蛇的魏大宝:“!!!”   “哥哥……”   “拿走你的破蛇,离我远一点!!!”   “哥哥别害怕,珠珠不会咬你的!就算咬了你也不会死……”   “……谁、谁怕了!我是不喜欢它凉凉的,摸着一点都不舒服!”   “那……那我明天带红红给你玩!”   “红红是什么?”   “一只漂亮的大蜘蛛!”   “……”魏大宝眼神惊悚地看着这小胖子,品味这么奇葩的弟弟他可消受不起!然而建武帝还在旁边看着呢,他再嫌弃也不好表现出来,便只能板起脸说,“先不说这些,你放蛇咬我姐还打她,我还生气呢,你得先给我姐道歉,不然我是不会带你玩的。”   小胖子一愣,忙把珠珠揣回兜里,然后扭着小胖手看向魏小花:“那……那我跟大姐姐道歉。大姐姐,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魏小花目光缓缓扫过他的衣兜,挑眉笑了一下:“嗯。”   想起她是怎么“打死”珠珠,又是怎么“复活”它的,魏腾心里一阵害怕,忙躲到了哥哥身后,只露出半个胖屁股在外头晃了晃。   魏小花无心跟个才五岁的小屁孩计较,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建武帝欣慰极了,又见魏潇芷还捂着伤口委委屈屈地坐在那,忙道:“芷儿也去跟大姐姐玩好不好?”   魏潇芷飞快地看了魏小花一眼,小小的身子瑟缩了一下:“芷儿……害怕……”   建武帝一愣,反应了过来:“大姐姐不是故意推你的,那会儿情况混乱……”   “情况再混乱我也没有推她,”魏小花可没想一直背着这口黑锅,懒洋洋地说完,摊开了受伤的右掌心,“被蛇吓到的时候我跌了一下,伤到了右手,二妹妹来的时候三弟正要打我,我用左手握住了他的胳膊,只剩下了右手。所以,如果我真的推她了,她身上应该有血迹。”   这话一出,衣裳上干干净净,半点血迹都没有的魏潇芷顿时就僵住了。   曹贵妃和建武帝也是愣了一下,不同的是,曹贵妃愕然,建武帝是心疼。   “你这孩子,受伤了怎么不早说!来人!快传太医!”   “不用了,一点小伤而已,”魏小花云淡风轻地说,“以前上山砍柴下地种田的时候,经常受比这严重的伤,我这不也是好好的活下来了么。”   建武帝心中一酸,眼泪都要出来了,忙又是传太医又是嘘寒问暖的,还非要亲自帮她包扎伤口,最终因为笨手笨脚被看不下去的太医拨开了。   魏潇芷在一旁看着,忍了忍没忍住,终是趁着建武帝不注意,恶狠狠地瞪了魏小花一眼。   魏小花挑眉,片刻红唇一勾,冲她笑了一下:“至于二妹妹,父皇你也别怪她,我和大宝初来乍到,又有徐嬷嬷这样的人在旁边挑拨离间,她会害怕也很正常,只是随口冤枉人可不是个好习惯,二妹妹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这回是我刚好受了伤,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不然真是有嘴都说不清呢。”   魏潇芷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抓住建武帝的袖子就慌张道:“父皇,芷儿没有!那会儿情况太混乱,芷儿是真的以为……”   曹贵妃也是猛地反应了过来:“是啊,芷儿肯定不是故意的!这孩子就是胆子小,容易被吓着……”   “不管是误会了还是别的什么,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就把罪名往别人头上扣,这就是不对的,”见小女儿眼中猛地泛起了泪花,建武帝心里一下就软了,但口气还是很严肃,“父皇明白你和腾儿一样,都是害怕父皇会被哥哥姐姐抢走,可是芷儿,再害怕咱也不能这么做……”   生怕魏潇芷会长歪,建武帝对着她就是一顿说理,魏潇芷想辩解却辩解不了,最后只能哭着跟魏小花道了歉。   那模样倒像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个,不过魏小花可不吃她这一套,笑眯眯地展现了一下自己的大度不计较,这便拎着熊弟弟走了。   ***   这整件事,最终以徐嬷嬷被送回镇国公府而结束。   至于魏腾,因他年纪小不懂事,又已经跟魏小花道过歉,建武帝也没揍他,只罚他两个月不许吃甜食,好长长记性。这简直要了这嗜甜如命的小家伙命了,连着哭闹了好几天,后来是发现自己怎么哭都没有用,这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魏潇芷倒是没被罚,毕竟受了伤,又是个会哭的。不过这件事让建武帝意识到了小闺女年纪虽然小,心思却有点重这个事实,担心之余忙给她派了个教养嬷嬷,就怕她会长歪。   魏潇芷被那严肃古板的教养嬷嬷烦得不行,可一时间又不敢做什么,只能一边忍着一边在心里大骂魏小花。   对孩子宠却不溺,魏小花觉得破爹这一点做的还是不错的,就是对于小胖子黏上了魏大宝这倒霉哥哥一事,她心里有点复杂。   虽说孩子是无辜的,但小胖子和魏潇芷毕竟是曹贵妃所生,他们的出生建立在她娘的伤心之上,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做不到毫无芥蒂地对待他们。然而魏大宝还小,他并不懂大人之间的复杂,所以最初的不耐过后,他已经有点接受小胖子这个弟弟了——因为这小胖子崇拜的眼神让他找到了做哥哥的成就感。   对此魏小花虽然心情微妙,却什么都没有说,苏氏也是。   大人的事情不应该牵扯到孩子们身上,尤其他们注定要做一辈子的兄弟,这样的情况下,和谐相处自然比互相仇视来得好。   至于别的,那天事情结束后,魏小花对魏大宝进行了深刻教育,比如皇宫里不仅有荣华富贵,还有藏在暗处的危险,你要时刻小心;比如遇到困难要冷静,急躁解决不了问题;再比如要学会判断局势,及时调整解决问题的方法等等。   乡下淳朴的生活养成了魏大宝耿直冲动的性格,但他并不笨,反而很聪明,听完姐姐的话又默默分析了一遍之后,就有些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了。   魏小花试探了他几次,确定他是真的心里有了数,并已经开始在慢慢适应这种与过去完全不同的生活,这才放了心。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宫宴结束后没几天,建武帝就为姐弟俩开设了宫学。   宫学是皇族宗室子弟们上课学习六艺的地方,前朝就有。为了让这俩孩子尽快地适应宫里的生活,又想着魏腾和魏潇芷也快到年龄了,建武帝便按照前朝的规制重新开设了宫学,并给他们选了好几个老师。   魏小花姐弟俩是某天在寿宁宫陪建武帝和魏婆子……现在该叫刘太后了——她本姓刘,只是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嫁到了魏家做童养媳,所以别人一直叫她魏婆子,总之魏小花姐弟俩是在陪他们母子俩吃晚饭的时候知道这事儿的。   有钱人家的孩子都要学习这些东西,魏小花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特别惊讶。魏大宝倒是挺兴奋的,他想学骑马射箭。   建武帝见此很高兴:“等过些时候朕再给你们挑几个伴读,这样你们上课学习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无聊……”   话还没说完,就被正捧着个红烧蹄髈在啃的刘太后打断了:“大宝还行,小花上啥课,她都十八了,你赶紧给她挑个汉子嫁了才是真的!这再不嫁都要成老姑娘了!” 第22章   建武帝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个,一听这话,愣住了,好半晌才像是吓到了似的连连摆手道:“不老不老,朕的闺女,就是二十八都不老!”   这宝贝才刚回来呢,他哪舍得这么快就把她嫁出去。   “说啥呢!二十八那都可以直接给人当奶了,你这是想毁了你闺女呐?!”   见老娘抬起筷子就要往他脑袋上敲,建武帝忙干笑着躲开:“朕就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说屁说,赶紧的!”   在儿女们面前挨揍太有损老父亲的形象了,建武帝不敢再反驳,只能垂着大脑袋赔笑道:“是是是,朕回头……回头就让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要是有合适的,马上来告诉母后!”   “快点啊,这时间可不等人!”刘太后这才满意地捧起油乎乎的红烧蹄膀继续啃。   刚被朱茂恶心过,魏小花对嫁人这事儿现在是半点兴趣都没有,闻言什么反应都没有,只看了破爹一眼问道:“小蝶有消息了吗?”   建武帝脸上的笑容顿时就落了下来。   “还没有,”他叹了口气,随即赶忙安慰道,“不过你放心,朕已经加派了人手,只要发现左肩上有蝴蝶状胎记的姑娘,他们会马上来报的。”   魏小蝶之所以名叫小蝶,是因为她左肩上有个蝴蝶状的小胎记。魏小花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她的右胸口上有个花朵状的小胎记。   魏小花有点失望但也没太失望,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她有的是耐心。何况她也怕,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毕竟小蝶走丢的时候年纪那么小,又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倒是魏大宝没忍住,放下手里的红烧蹄髈叹了口气说:“二姐到底去哪了呢……”   “放心,不管她在哪父皇都会找到她的!”建武帝眉眼微凝,拍拍儿子的肩膀,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   他有个习惯——吃饭必喝酒,魏大宝见他今儿已经喝了不少,不由提醒道:“喝酒伤身,父皇你少喝点。”   建武帝欣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放心,这么一点酒算啥!就跟这凳子一样高的酒坛子,你爹我连喝五坛都不带醉的!”   “这么厉害?”魏大宝先是吃惊,而后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父皇,你咋练出来的酒量?教教我呗,我总沾一筷子就倒!”   建武帝哈哈一笑说:“这有啥难的,多喝就是了!当年爹也跟你一样,滴酒不能沾,一沾就倒。后来是打的胜仗多了,庆功酒喝多了,这酒量慢慢就出来了!”   在战场上,每一次对战对将士们来说都是一次生死徘徊。输了血洒疆土,赢了下次再战。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敌人的飞箭射中,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还能不能活着回到家乡,所以每一次胜仗后的庆功宴上,所有人都会尽情狂欢,一醉方休。   除此之外,受伤了疼得不行的时候,思念远方的亲人了难过得不行的时候,他们也往往会选择一醉解千愁来麻痹自己,换得一时安宁。   不过怕老娘听了难受,后面这些事儿建武帝没说。   “胜仗?爹,你打过很多胜仗吗?”少年对这些东西有着天然的兴趣,魏大宝一听,蹄膀也顾不得啃了,忙追问道。   “那当然,要不你爹我这皇位咋来的!”见儿子感兴趣,建武帝也来了劲,放下手里的酒杯就说起了自己这些年在战场上的经历。   当然都是选英勇的来说,比如自己是怎么孤身入敌营,千里斩将首之类的——陛下也是要面子的嘛。那些被敌人打得差点连裤子都没保住,只能落荒而逃什么的惨烈往事,还是让它们随风而去吧。   魏大宝到底年纪小没经过事儿,很快就被这破爹唬得一愣一愣的。魏小花见此看了说得唾沫横飞,越发起劲的建武帝一眼,微微笑了一下:“父皇不如给我们说说月南山之战?听柱子叔说那一战打得也十分激烈呢!”   笑容瞬间僵住的建武帝:“……”   就是在那一战中,他被段林放火烧得差点裤子都没保住,要不是旁边正好有条河,他和魏广只怕已经交代在那里了。   这是他心目中可以排名前三的“惨烈往事”,然而看着两眼亮晶晶的儿子,再看看嘴角带着些许坏笑的女儿,他心中一软,到底是轻咳一声,把当时的来龙去脉大概地讲了一遍,只在最后强行挽尊道:“这个,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有人能一直赢,这就跟咱们的生活一样,会有特别顺利的时候,也会有受到挫折的时候……”   不等他说完,魏大宝已经满眼崇拜地站了起来:“段大哥的爹爹也太厉害了,难怪段大哥也这么厉害!”   好多天没见过这人了,魏小花一顿,脑中莫名浮现出他英武冷峻的眉眼。又想到方才建武帝说要给他们请老师的事儿,她心中微微一动,红唇勾了起来:“定国公确实很厉害,父皇,不如请他来做我们的骑射老师吧。”   ***   堂堂定国公,给皇子公主做个骑射老师自是绰绰有余,再加上这是魏小花亲自开的口,魏大宝一听也激动得嗷嗷直叫,建武帝哪有不应的道理,大手一挥就应下了。   不过应下之后突然想起段峰还没成亲,与自家闺女年龄也挺相配什么的,建武帝顿时心里一凛,抬头朝魏小花看了去。   小花难得这么主动,这,不会是看上段峰那小子了吧?!   他顿时就有点后悔自己答应得太快了,忙觑了闺女一眼说:“不过那小子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性子也硬邦邦的,怕是不适合做老师……”   魏小花挑眉:“做老师的,有本事就行了,要那么会说话做什么?”   见她神色无异,显然真的只是觉得段峰本事好,才想请他做老师,建武帝顿时就放了心,摸着大脑袋哈哈大笑道:“没错没错,有本事就行,有本事就行,别的都不重要!”   如此,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正式开课那日,魏小花姐弟俩早早起了床,带着凑热闹的小胖子去了宫学后院的练武场。   段峰已经在那等着了。   依然是一身青衣,挺拔如松,看着就赏心悦目。魏小花上下打量他两眼,眼波微转地笑了起来,随即走到他跟前,袅袅婷婷地行了个礼:“学生见过老师。”   声如黄莺,清脆娇媚,含着几许无形的笑意,听得段峰额角微跳,莫名生出了一种被大麻烦彻底缠上的感觉。   然而皇命不可违,他只能忍下转头就走的冲动,垂着眸子没什么表情地说:“公主请起。” 第23章   魏小花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笑吟吟地直起身说:“不知道我今天穿的这身衣服适不适合上老师的课?要是不适合的话,我再去换一身。”   段峰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套天青色窄袖男装,头发也高高束了起来,虽然依然一眼就看出了女儿身,但显然是认真收拾过的。   看着倒真像是来学东西的……青年有几分意外,淡淡地“嗯”了一声说:“这样就可以。”   “那就好,”魏小花说着示意兴奋得小黑脸都红了的弟弟上前跟他见礼,完事之后方才又冲他眨眼笑了一下,“日后还请老师多多费心,学生定会认真上课的。”   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是很相信这话的段峰:“……嗯。”   “不过在开始上课之前,我有几句话想跟老师说,”魏小花指指不远处的小竹林,“老师能跟我来一下吗?”   ……不能。   直觉她想搞事情的段峰面无表情地说:“有什么话,公主直说就是。”   魏小花挑眉,片刻眼波一转,笑了:“这里不方便,不过如果老师坚持,那我……”   趁着周围众人不注意,她飞快地往前迈了两步,同时踮起脚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耳边吹了一口热气,“只能这样和你说了。”   猝不及防的段峰:“……”   “老师喜欢这样吗?还是……”   话还没完,面色冷然,耳根却在隐隐发烫的青年已经大步朝她所指的方向走去。魏小花没忍住低笑了一声,回头和没看清姐姐干的坏事,正一脸懵逼的弟弟说了句“你们先去那边玩着”,就快步跟了上去。   “公主有什么话,快说吧。”   看着面色比方才更加冷漠了几分的青年,魏小花眸子微闪,收起了脸上促狭的坏笑:“其实,我是有件事情想求段二哥。”   段峰垂着眸子,面上冷色不减:“什么事?”   “是关于大宝,”魏小花却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又出什么新招戏弄他,只正儿八经地冲他行了个礼说,“听说宫里的骑射老师一般都只教学生骑射之术,我还想求段二哥再教大宝一些拳脚功夫,让他……不说像你这么厉害吧,但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   段峰有些意外,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也知道,有人想杀我们,虽然在宫里有人会保护我们,可我们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出宫……而且谁知道那人是不是在宫里也安插了刺客呢。”魏小花说着笑了一下,笑容依然明媚,却带上了些许无奈,“以前总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总希望天上能掉馅饼,这样我们就能脱离苦海了。如今这馅饼真的掉下来了,才知道天下没有白捡的好事,这荣华富贵,也不是那么好享的。”   难得她有这么正经的时候,段峰一怔,沉默片刻,眉眼稍缓:“这事陛下已经吩咐过了,臣自当尽力。”   “是吗?”魏小花有些讶异,随即就笑了,“那就多谢段二哥……不,多谢老师了。”   “分内之事,不必多礼。”   “那我呢?”虽然存了借这机会逗逗他的心思,但魏小花之所以推举段峰,主要还是认可他的能力,想给弟弟找个最好的老师。这会儿见他答应得爽快,她忍不住就有些期待,“我要是也跟着你们一起学,有没有可能变成茶楼酒馆里那些个说书先生们说的那种,可以飞檐走壁的女侠呀?”   那是她小时候最想要变成的一种人,因为她们有着不输男人的魄力,也有着不输男人的能力,如果她能有她们那样的本事,她娘就可以不用大冬天地去给别人洗衣服或是整晚整晚地绣帕子不休息了,还有小蝶,小蝶也许也不会走丢了。   段峰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开口就是两个字:“不能。”   “……为什么?”   “公主年纪太大了。”   差点噎到的魏小花:“……你说啥?!”   没听清吗?段峰看了她一眼,重复道:“公主年纪太大了,练不了那种功夫。”   飞檐走壁属于轻功范畴,都是要从小就开始练的,不说她,就是魏大宝这个年纪,其实都已经有些晚了。   并不懂这些的魏小花没说话,她现在满脑子都只有“年纪太大”四个字。   嗯,十八岁的她,被人嫌弃年纪太大了……   他是不是想死??!!   见她僵着笑容不说话,段峰有些不解,瘫着脸继续说,“如果公主真的想学,臣可以教你几招简单的防身术。”   魏小花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忽然眼睛一眯凑到他跟前,媚眼如丝地抬手搭在了他肩上:“好呀,段二哥想怎么教我?”   “……”段峰看着这方才还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开始作妖的倒霉公主,快步往后一退,剑眉拧了起来,“公主自重。”   “学生不过是想请老师教教我,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保护自己而已,怎么就不自重了?何况我都一把年纪了,又是个弱女子,能对你做什么呀?”“一把年纪”四个字,是咬牙说出来的,“倒是老师,你是不是自己想歪了什么?不然人家明明没有那个意思,你却总是让人家自重自重的……”   魏小花娇娇地说着,抬手冲他的耳垂捏去,被段峰一个偏头握住了手腕。她眼角微挑,也不在意,顺势朝他的胸膛软软地靠了过去,“老师怎么不说话?莫非是被学生说中了么?”   她低声坏笑,笑声夹杂着女子特有的香气迎面扑来,带着某种让人无法忽略的侵略感。尤其手中那滑腻柔软的触感,更是让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的段峰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想放手,又怕一放手她就会真的倚进自己胸膛;想用力把她拉开,又怕伤到她,头疼之下,只好反手按住她的胳膊,用一种不会弄疼她又能制止她的姿势将她啪叽一下按倒在了地上。   差点吃一嘴巴土的魏小花:“……”   笑容瞬间消失。   “如果遇到歹人,这么做就可以制服他。公主看清了吗?若是没看清,臣可以再演示一遍。”   看着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眉眼冷淡如水,没有半点波动,也没有半点要扶她起来意思的青年,魏小花沉默许久,终于呸呸吐了两口灰尘,脸色木然地爬了起来:“你知道你脸上写着两行字吗?”   “……嗯?”   魏小花指指他的脑门,咬牙笑呵:“万年光棍一条,注定孤独终老。”   段峰:“……” 第24章   之后魏小花没再搞事情,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一时搞不动了。   段峰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终于安分下来不再闹他,心里也是暗松了口气。   “师父师父!我这么做不对吗?它为啥不走了啊?”   作为一个乡下来的小土鳖,魏大宝以前别说是骑马了,就是牛都没骑过。今儿头一回上马,可给他兴奋坏了,一直嗷嗷直叫,没个消停——至于为什么他叫段峰师父,而不是和魏小花一样叫他老师,是因为他觉得师父叫起来更亲切。   “一定是因为你没有拿鞭子抽它!哥哥,我来帮你!”   因为年纪小不能上马,只能在旁边干看着的小胖子顿时扑腾着小短腿跳了起来。   “你可千万别!”魏大宝吓了一跳,“去去,老实坐着,别捣乱,不然等我学会骑马了不带你玩啊!”   “我没捣乱,”小胖子不服气,“我看过别人骑马,都是要拿鞭子抽那马儿,马儿才会跑的!不信你问先生!”   “殿下说的不错,只是秦王殿下刚学会上马,还不必使用马鞭,只需放松身体,握紧缰绳,双腿轻夹马肚即可。”   段峰淡声指点,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态度却很平和,没有半点不耐。   俩又吵又闹的破孩子,在他那的待遇都比她好……   魏小花看得嘴角微抽,心里越发气闷的同时忍不住腹诽:这家伙该不会是不喜欢女人吧?要么就是眼神不好使……   正想着,身下被人牵着慢慢往前走的马儿突然停下脚步打了个喷嚏,魏小花猝不及防,险些从马背上歪下去。幸好一直跟在她和魏大宝身后的段峰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这才没出什么事儿。   “姐你没事吧?”旁边魏大宝吓了一跳。   “没……”魏小花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对上了青年乍看之下冷淡幽深,细看之下却莫名让人觉得温和平静的眸子。她有一瞬怔愣,随即就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故意板起脸轻哼了一声,“男女授受不亲,老师请自重。”   段峰下意识要收回手,怕她没坐稳,又生生顿住了。   魏小花一愣,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又见他确定自己重新坐好之后飞快地收回了手,一副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着了,却又不想被别人看出来的样子,心里那股郁气不知怎么就散了大半。   “你这人……”她顿了顿,莫名有点想笑,“诶,你是不是都没发现我生气了?”   段峰一愣,抬头看了她一眼。   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就是   “生气?为什么?什么时候?”的意思。魏小花张了张嘴,最终从口中滚出的,却是一声笑啧。   “真是块大木头,算了,本宫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了。”   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段峰:“……”   “老师这么看着我,会让我很想……”   魏小花嗔了他一眼,下意识抬手想拂开腮边被风吹乱的头发,却不想刚一动,青年就快步往后退了一下。她怔了怔,没忍住大笑出了声。   段峰:“……”   “段二哥真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人了,你这样……会让我很想逗你的。”   弓着身子趴在马背上的姑娘,乌发低垂,目光盈盈,脸上的笑容戏谑又妩媚,让耳根有点发热的青年不知怎么地,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狐狸。   那小狐狸是他在深山里捡到的,毛茸茸一小团,瞧着很是可爱。只是那性子却十分叫人头疼,整日追鸡撵狗不说,还喜欢捉弄人,他那些个师兄弟就没有没被它欺负过的,就连他师父也差点因为它把宝贝胡子给烧没了。   想起它转着眼睛一脸狡黠的小模样,段峰莫名有种“如果它能成精,大概就是眼前这姑娘的样子了”的感觉。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就绷着脸,没什么表情地说:“今天的课公主上得差不多了,明天再继续吧。”   “好吧,正好我也有些累了。”作为一个纯新手,虽然只是坐在马背上被人牵着慢慢走了几圈,但她这会儿也已经是浑身僵硬,两腿发疼了。魏小花眨眨眼,从善如流地应下,然后笑眯眯地抬起了双臂,“只是我还不会下马,老师帮帮我呀?”   脑袋隐隐发疼的段峰:“……”   方才不是已经消停了吗?怎么又开始了?   ***   因身上出了些汗,有些不舒服,魏小花下马之后没有再闹段峰,而且先魏大宝一步回宫了。   刚走到一半,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大路上,一个穿着素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的老妇人正在两个宫女的带领下往景宁宫的方向走去。   因她侧对着这边,魏小花看不清她的脸,只是觉得她脊背直挺,步子斯文的样子看起来十分优雅。   “那是什么人?”   “回公主的话,那位是镇国公府的太夫人。”回话的是魏小花身边一个名唤香蕊的大宫女。   “镇国公府的太夫人,那不就是曹贵妃的母亲?”虽然曹贵妃那儿最近挺安静的,小人精魏潇芷也在那个教养嬷嬷的看管下很是安分守己,但魏小花可没忘人家正对她娘的皇后之位虎视眈眈,且一心把他们这些“敌人”赶走呢。这会儿听说了这中年妇人的身份,她忍不住就凝神多看了她几眼,“瞧着与曹贵妃不大像,倒是……”   她说着忽地眯了一下眼睛,“倒是与二公主挺像的,都是斯斯文文的样子。”   “公主好眼力,二公主六岁之前都是生活在太夫人身边的,所以言行举止与太夫人有些相像,不像贵妃娘娘,听说是跟着原来的老侯爷在军营里长大的。”   难怪性格急切,心机也不咋深的曹贵妃能生出个小小年纪就浑身长满心眼的闺女。看来这不是她的功劳,而是这位镇国公府太夫人的。   魏小花心里有了数,片刻意味深长地看了香蕊一眼:“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香蕊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清秀的脸上浮现几许不好意思的笑容:“这些事儿不是秘密,宫里人人都知道的。”   “是么。”魏小花笑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径自回凤栖宫去了。   苏氏正穿着一身轻薄的便服在院子里浇花,魏小花进门一看,忙上前抢过了她手里的铜壶:“娘,你怎么又起来了?太医不是说了么,你得好好休养,不能劳累的。”   “只是给这花浇浇水而已,哪里就劳累了?”对上女儿不赞同的眼神,苏氏好笑地摇了摇头,由着她扶自己在一旁的红木靠椅上坐下,这才无奈地说,“你都不知道,我这成日躺着,都快躺发霉了。”   “你就是从前忙活惯了,一时半会儿的闲不下来。”魏小花说着就想起了她奶那寿宁宫里满地跑的鸡鸭鹅,还有那个原本长满了奇珍异草,如今却变得光秃秃一片,只洒下了各种蔬菜种子的花园,“你可千万别学奶,她还想在宫里养猪呢!”   苏氏一下就笑出了声:“猪是好东西,从前你奶做梦都想在家里养两头呢。如今有了机会,她自然是要惦记的。”   在宫里好吃好喝地养了那么多天,她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不少,整个人看着也没有那么憔悴了。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却好了许多。   魏小花看在眼中,心下一阵庆幸——幸好当时没有因为一时意气放弃进宫,不然她这一辈子只怕都看不见她娘好起来的样子了。   “你都不知道她说要在宫里养猪的时候,那群去给她请安的妃子脸色有多难看,曹贵妃更是差点跳起来……”魏小花从不避讳和苏氏说父亲另外的女人,一是为了给闭门休养的她传递外头的消息,二也是怕苏氏每天只看得见建武帝却看不见其他女人,会不知不觉再次陷进去。   ——简直就是为斩断老娘对老爹的情丝而操碎了心。   苏氏好笑之余倒也十分乐于配合,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她现在不说彻底吧,但至少已经有六七分放下建武帝了。   这让她觉得轻松,脸上笑容渐渐变多,整个人看着也年轻了不少。   “奶真要在寿宁宫里养了猪,这每天去她那请安的人只怕要大大减少了,毕竟都是些不小心踩到鸡屎都能吓吐的千金小姐。说起这个,今早还有位倒霉的娘娘被奶养的那只大白鹅给叨了呢,听说是路过的时候脚欠踢了那暴脾气的家伙一脚……”   苏氏被女儿说的趣事逗得直乐,好半晌才停下笑,问起她早上上课的情况。   “挺好的,我那老师……”想起青年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样子,魏小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很有本事,也很有趣。”   “有趣?”苏氏顿时就愣了一下,“我记得你们的骑射老师是跟咱们一起进京的那位段家二爷?”   “是呀,就是他。”   看着女儿眼含春水,吟吟而笑的样子,苏氏心头忽地一动:“我印象中他是个十分沉默寡言的人,这有趣……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魏小花看了母亲两眼,笑了:“娘真正想问的,是我是不是看上他了吧?” 第25章   知女莫若母, 苏氏一看女儿的表情就愣住了:“你真的……”   “我确实看他很顺眼,也很乐意见到他, ”魏小花歪头一笑,也不遮掩, 大大方方地与母亲分享了一下自己的小心情, “不过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那种想要嫁给他的喜欢,我还没琢磨明白, 等什么时候琢磨明白了,我再告诉娘。”   苏氏一听,心情顿时就复杂了。她是过来人,哪里听不出女儿话中的春心萌动。虽然这种萌动才刚开始发芽,可如果就这么放任下去, 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参天大树。一时间她有种家里精养多年的白菜马上就要被猪给拱了的恐慌感, 但想想女儿已经十八, 确实到了该出阁的年纪,这种恐慌感又一下变成了酸涩与不舍。   这样的心情与当初答应朱家的提亲时完全不一样,她一时有些恍然, 好半晌才开口问道:“那,他对你呢?”   魏小花笑容一僵,不是很想承认,但又不得承认地轻哼了一声:“瞎。”   苏氏:“……?”   “说不了两句话就要走, 冲他笑也没反应, 扶人下马跟拎小鸡崽似的, 还有早上上课之前, 我请他教我几招防身的功夫,您猜他怎么着?直接抓着我的胳膊给我按地上了!还说没看仔细可以再给我演示一遍……”一想起这些事儿,魏小花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简直就是块愣木头,难怪一把年纪了还娶不上媳妇儿!”   苏氏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竟会有这样不解风情的男人,一时愕然不已。但同时,她也终于明白女儿为什么对他另眼相看了。   这世上男子大多肤浅爱色,段峰这般品行端正,不为美色所动的,确实难得。又想到他虽然性格冷淡,不怎么爱说话,但魏广和建武帝都曾夸过他为人沉稳可靠,是难得品行如一的人,再一想他英武不凡的长相和令人敬重的出身,苏氏的心情突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脑中也莫名浮现出了某种类似“这么好的孩子,可不能叫别家姑娘抢了先”的念头。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又见女儿还在似喜似嗔地说他如何如何,忍不住就有些好笑:“听起来确实有些愣,可他要不这么愣,你能看上他么?”   “那倒是,”魏小花眨眨眼,乐了,“娘,你说我是不是也哪儿有问题呀?要不怎么放着那些个知情识趣的不感兴趣,偏看上了这么个愣子!”   “净胡说!”苏氏被她逗笑,片刻才又问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先弄清楚自个儿的心意再说吧,我还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魏小花正说着,外头忽然有宫女快步走了进来,说是广阳侯夫人来了。   “广阳侯夫人?”魏小花笑容一顿,“谁呀?”   “你柱子婶,”苏氏说完对那宫女点了一下头,“快请广阳侯夫人进来。”   魏小花这才知道魏广的封号是什么,她有些好奇地看了门口一眼,想起方才在路上看见的镇国公府太夫人,顺口与苏氏说了一嘴。   听说那日差点坑了女儿的魏潇芷是在那位镇国公府太夫人身边长大的,苏氏心中蓦地一动,不过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这便抬目朝牵着个小男孩从门外走进来的年轻妇人看了过去。   “臣妾白氏,携子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公主殿下。”   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妇人,皮肤白皙,身材微圆,五官虽只称得上清秀,但天生一双笑眼,看起来十分和善。   “快快请起。”因着魏广的原因,苏氏对她很有好感,忙让宫女扶她起来,而后又是赐座又是上茶,礼数十分周到。   白氏恭敬谢过,随即就笑了起来:“早该来拜见娘娘的,只是听我们家侯爷说,娘娘前些日子身体有些不舒服,需要安心静养,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敢前来打扰,还望娘娘不要见怪。”   “这是哪里的话,我该谢你贴心才是。”苏氏笑着说完,看向她身边那个约莫四五岁,长得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听大柱说,你们生了三个孩子,这是老三吧?”   “是,这是老三,小名叫福来的。老大和老二前阵子去他们外祖家了,还没有回来,等他们过些天回来了,臣妾再带他们来给娘娘请安。”   白氏态度恭敬又不失亲切,说话也很是得体,一看就是个玲珑剔透的人。   苏氏对她印象更好了,褪下手腕上的羊脂玉镯戴在她手上,又命人拿了个特制的长命金锁给魏家小福来戴上,这才在白氏的连连推据中温笑着说:“我拿大柱当弟弟看待,你既是他的妻子,便是我的弟妹,咱们头一回见面,我也没什么好给你们的,你就收下我这一点小心意吧。还有那两个孩子,等日后他们从外祖家回来,我再给他们补上。”   “娘娘一番盛情,臣妾再敢推辞就是不知好歹了,那行,那我就收下了,多谢娘娘。”这位皇后娘娘果然像她家男人说的那样,是个好性子但不简单的女子。瞧瞧这温声细语却面面俱到的样子,谁能想得到从前的她只是个平凡的乡下妇人呢?白氏一边想着,一边拍拍正不停朝魏小花看去的儿子,“福来,快谢过皇后娘娘。”   小福来长得有点像魏广,眼睛圆圆的很可爱,听见母亲的话,他先是乖巧地跟苏氏道了谢,而后便有些害羞地拉了拉母亲的衣角,小声问道:“娘,这个姐姐长得真好看,福来长大以后可以娶她做媳妇儿吗?”   白氏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魏小花已经“噗嗤”一声乐开了:“小伙子很有眼光呀,来,姐姐抱会儿!”   小男孩眼睛一亮,撇开老母亲就冲向了美人的怀抱。   白氏想阻止,来不及,只好一脸汗颜地跟苏氏说:“这小子也不知随了谁,打小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公主生得这样美,他可不就……”   “应该是随他爹,我记得大柱小时候就很喜欢追着村里长得好看的姑娘跑。”苏氏忍俊不禁地说。   白氏一听,杏目圆睁:“这老兔崽子!竟然敢骗我!我就说肯定随他吧他还非说不……咳,那、那什么,臣妾失礼了,还请娘娘恕罪。”   苏氏被她说到一半猛然捂住嘴巴的样子逗笑,摆摆手说:“在我这,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好,咱们不讲那些规矩。”   白氏出身武将世家,家世不算显赫,但家风素来彪悍,因此虽然长相温婉,却是个性格火爆的。见苏氏并不在意自己的粗鲁,她眼睛一亮,终于彻底放开心和苏氏聊了起来。   有魏广这个共同的话题,又彼此有心相交,两人很快就熟了起来。   魏小花巴不得母亲多交几个平时能说话的朋友,见此也不打扰她们,抱着小家伙到旁边玩了一会儿,这便起身洗漱去了。   等她收拾完出来,两人已经彻底聊开,不过怕苏氏累着,白氏很识趣地没有多待,又坐了一小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临行前,她对魏小花发出了邀请:“再过几天就是我家侯爷的生辰了,到时候府里会举办生辰宴,不知公主和秦王殿下可有空赏脸?”   知道她是想借这个机会带他们姐弟融入京中权贵圈,魏小花哪里会拒绝,笑吟吟地应下了:“柱子叔的生辰,就是没空,我们姐弟俩也一定要去的。”   白氏很高兴,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这便抱着小福来要走。   然而……   “娘,我不想回家,我想和小花姐姐在一起。”   看着紧紧抱着魏小花的胳膊,怎么都不肯放开的倒霉儿子,白氏:“……”   是时候回去动一动家法了。   看看那老兔崽子都传了啥破习惯给儿子!   “过些天姐姐去你家找你玩,福来先回去给姐姐准备好吃的可好?”   魏小花憋着笑的一句话,叫小家伙终于依依不舍地放了手。   白氏松了口气,抄起这倒霉儿子就回家找自家男人算账去了。   魏小花看着这活宝母子俩的背影笑了一下,片刻突然回头冲母亲眨眨眼:“娘,你说我要不要先请个太医去定国公府给段二哥看看眼睛呀?四岁半的小孩儿都知道我长得好看想娶我呢,偏他,跟瞎了似的!”   正准备喝茶的苏氏顿时哭笑不得地呛了一下。   ***   凤栖宫里母女俩说说笑笑,气氛正好,这厢景宁宫里,却只听见一片又气又恼的抱怨声。   “娘,你都不知道,陛下最近根本不到我这儿来了,他的心都被柳贤妃那个惯会装模作样的贱人勾走了,还有那几个新来的小妖精,仗着自己年轻颜色好,就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陛下面前晃荡,且竟还明里暗里地到我面前逞威风,简直就是……”   “够了。”“啪”的一声轻响,镇国公府太夫人蒋氏放下了手里的白玉茶杯。   曹贵妃下意识收了声:“娘……”   看着这自打她进门之后,就一直在跟她抱怨建武帝怎么怎么冷落她,其他妃子如何如何嚣张得意的女儿,蒋氏没说话,半晌才动作优雅地拿起帕子轻按了一下嘴角:“我今天进宫,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   “这怎么就是废话了!”一想到建武帝都好几天没有来看她了,曹贵妃就气恼得直拍桌子,“娘你都不知道……”   见她说着又开始抱怨,蒋氏额角微跳,保养得当的脸上终于浮现几许波动:“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就像个不知所谓的怨妇?”   曹贵妃一愣:“我——”   看着这满脑子情情爱爱,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的倒霉女儿,蒋氏优雅冷静的外表下是一颗糟透了的心。只是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像个泼妇一样生气大喊,是以她只是微微掀了一下眼皮,加重了语气说:“你方才说了半天都没有说到那个苏氏,你是不是忘了,她才是你现在最大的威胁?”   曹贵妃回神:“我当然没忘。”   “那就先说说她。”蒋氏不容拒绝地看了她一眼。   曹贵妃十分敬畏这个出自百年书香世家,向来规矩严苛的母亲,闻言不敢再抱怨,只郁闷地“哦”了一声,转而说起了苏氏:“跟咱们之前预料的差不多,那就是个乡下来的无知村妇,因为身体不大好的缘故,每天就病歪歪地窝在她那凤栖宫里,很少出来。至于性子,我瞧着挺懦弱也挺安分的,我安排在那宫里的人回报说,她每回见了陛下都只跟他说些乡下的事情,从不主动留他,也不知道撒娇讨好……”   曹贵妃最近的注意力都在那群快把建武帝榨干了的小妖精们身上,对苏氏倒没有之前那么厌恶了,说起这些,脸色没有变差,反而稍稍好了些。   苏氏在那日的册封典礼上简单露过一面,但很快就离开了,再加上距离远,蒋氏并没怎么看清她的样子,只记得是个很瘦弱的女人,似乎风一吹就会倒。眼下见女儿说得笃定,她微微一顿,又问:“陛下对她如何?”   “偶尔去坐坐,但从来不过夜,也没有召她侍寝过,”想起这个,曹贵妃脸色更加放松了几分,“那样一个病恹恹的老女人,陛下才看不上呢,会让她做皇后,也不过是惦着几分旧情罢了,等日后这点旧情耗完了,陛下……”   “有时候不争才是争,现在就下结论,为时过早。”蒋氏却是目光微沉,看了她一眼说,“你别忘了,她还有一双伶俐讨喜的儿女呢。那位晋安公主,一来就让徐嬷嬷折了在她手里,你觉得她能是个心思简单的?何况那苏氏再上不得台面,她也占着皇后的名分,她的儿子,那位秦王殿下,如今可是陛下的嫡长子。这日后……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我当然想过,可那母子几人刚回宫,陛下对他们正是心热的时候,我总不能在这个时候逆着陛下的意思对他们做什么,”曹贵妃有些烦闷地说,“因着徐嬷嬷那事儿,陛下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不能再在这个时候冒险。”   又是吓唬她儿子又是惹哭她闺女的,曹贵妃怎么可能不厌恶魏小花,尤其想到徐嬷嬷,她更是恨不得大耳瓜子抽哭她——徐嬷嬷的被迫离宫不仅让她失去了一条臂膀,还让她颜面尽失,没少被底下那些小妖精们暗讽“失宠”,可把她给气坏了!   只是再气她这会儿也只能忍着,因为比起出气,建武帝的信任和宠爱对她来说重要太多了。   “当年我就提醒过你,他那样的年纪很可能早就已经娶了妻室,偏你不听,非要嫁给他,甚至不惜自毁清白……”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娘,您就别再提了!”曹贵妃一听这事儿就糟心,忙打断母亲说,“您还是帮我想想,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吧!”   蒋氏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再继续说,只转着手腕上的佛珠平复了一下糟糕的心情,这才垂下一双看似温和慈祥,实则藏着锐利锋芒的眸子道:“明着动手自然不可取,但……这世上多得是别人看不见的暗处。”   曹贵妃一愣,心惊道:“娘!你不会是想……不行!他们要是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陛下一定会伤心的!而且大家也一定会怀疑是我干的……”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蒋氏看了总算还没有傻到家的女儿一眼,“为娘不过是觉得晋安公主都十八岁了,是时候挑个好人家嫁了而已。至于那位秦王殿下……十一二岁的孩子,正是没定性的时候,尤其他从前一直生活在乡下,想来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你这个做庶母的,也该多派些人带他出去开开眼界,适应适应京城里的生活,不是吗?”   曹贵妃一愣,脑中浮现两个大字:捧杀。   她一下就明白了,亮着眼睛直起身,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要嫁了人回不了宫,那魏小花就是再聪明又能怎么样?还有魏大宝……嫡长子又如何,一个在乡下长大的野小子,猛然来到京城这富贵乡,被眼前的繁华迷了眼,成了个只知玩乐的纨绔,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至于苏氏,女儿不在身边,儿子又不成器,她那皇后之位必然坐不了多久——虽说陛下是个重情的人,可感情这种东西最经不起消耗了,尤其还是那么多年以前的旧情。   想明白了这些,曹贵妃顿时整个人都舒畅了。   “就是腾儿那边……娘上回让人带话进宫,叫我由着他去接近那乡下小子,如今呢?是不是应该断了他们之间的来往?”   册封典礼之后,魏腾就在亲爹的忽悠下黏上了魏大宝这个哥哥。这可把曹贵妃给郁闷坏了,偏又不好明着说什么,只好让人传话回镇国公府,让母亲帮忙想想办法。   那些天蒋氏身子有些不利索,没法进宫,便让人带了口信给曹贵妃,示意她由着魏腾去亲近魏大宝,不要多加干涉。   毕竟这是建武帝眼下最希望看到的,而圣心,是他们最不该去违逆的东西。   曹贵妃虽然有些不放心,但想明白其中的利害之后,便也就由着儿子去了。可如今既然要对魏大宝动手,她就有些不放心了,万一自家宝贝也被带坏了怎么办?   “他们是亲兄弟,又都生活在宫里,怎么断?”蒋氏却是淡淡道,“腾儿年纪小,不知事,你派几个人在旁边看着,必要的时候把他支开就是了。”   曹贵妃迟疑了一下,到底是点了头:“对了,还有芷儿,陛下给她指派了个教养嬷嬷……”   “许久没见这孩子了,怪想念的,一会儿让她跟我回国公府住一阵子吧。”   见母亲三言两语就解决了这几个困扰她多天的难题,曹贵妃顿时就眼睛一亮,笑了起来:“陛下向来敬重娘,只要是您开的口,他肯定会答应的!”   蒋氏看着这笑容依然带着些许年少时天真的女儿,一时也不知该为她这些年没有吃过什么大苦头而高兴,还是该为她依然满脑子不成熟的想法而心累。她摇摇头,再次语气微沉地提醒了一句:“别整日与那些上不台面的东西争风吃醋,握紧手中的权柄,好好教养腾儿与芷儿,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情。”   虽然觉得这些事儿互不耽误,但曹贵妃还是飞快地点了一下头:“是,娘,我知道了。”   ***   魏小花并不知道一张针对她和魏大宝的大网正在慢慢张开,自这日与苏氏谈过心之后,再见到段峰,她心里就多了几分异样。   只是她以前没喜欢过人,暂时不能确定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男女之情,因此她什么都没有做,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然后和往常一样,没事儿逗他两句,偶尔被他的不解风情气着了,就上手捉弄他一下。   ——在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前,她并不打算对他来真格的,不然万一把人撩到手了,却发现自己只是觉得他好玩,不是真的喜欢他怎么办?   至于动真格了还撩不到什么的……   公主殿下拒绝去思考这个可能性。   就这么风平浪静地到了魏广生辰这日,一大早,魏小花就带着弟弟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进京这么久,这还是他们头一回出宫,姐弟俩心情都很不错,尤其魏大宝,更是看着外头繁华热闹的大街眼睛直发亮。   “姐,等一会儿宴会结束之后,咱上街逛逛吧?我还不知道这京城到底长啥样儿呢!”   魏小花也挺心动的,但想到那些刺客背后的黑手还没有抓到,又有些迟疑——他们现在还没有自保的能力,虽说身边随行的护卫不少,可,万一呢?   这么想着,她就偏头看了蠢蠢欲动的熊弟弟一眼:“功课都做完了吗?拳法都练会了吗?宫规都学明白了吗?”   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的魏大宝:“……”   这不是他姐,这是魔鬼。   就在小少年敢怒不敢言的悲愤心情中,广阳侯府到了。   “晋安公主,秦王殿下驾到!”   内侍尖细的声音在马车外头响起,魏小花捏了弟弟的小黑脸一把,挑眉:“知道该怎么做么?”   魏大宝看了她一眼,捏住自己蔫哒哒往下垂的嘴角往上提了一下:“笑。”   魏小花乐了:“还有呢?”   “多看多听,注意观察……”魏大宝有气无力地说着,不死心地挣扎道,“姐,咱们一会儿真的不能顺路上街逛逛吗?”   魏小花拍拍他的脸蛋:“今天不行,过些天再说。”   “过些天是什么时候?”   “看我心情。”   魏大宝:“……”   说话间姐弟俩就下了马车。   惊艳的目光瞬间如潮水般汇聚而来,魏大宝瞄了身边一身艳丽百花红裙,发髻高挽,环佩玎珰,整个人耀眼夺目如同一团火焰的姐姐,忽然什么郁闷都没了。   这是我姐,我家的。   小少年隐蔽地挺了挺胸膛,心里狠狠嘚瑟了一把。   魏小花不知道熊弟弟在想什么,淡然自若地在众人的迎接下进了广阳侯府——适应了这么多天,她现在已经有点习惯这种万众瞩目的场面了。   两人先是一道去前院给魏广贺了礼,而后魏小花便留下弟弟一个人在前院,自己随白氏去了后院。   这年头贵族宴客都是男女分席的,不过因着天下乱了许久,世道刚刚安稳下来的缘故,男女之防倒不是特别严重,因此这前后院之间也都是通的。   离开前院之前,魏小花在人群中看见了段峰,这人依然是一身青衣,面色冷然,那模样那气场,不像是来吃酒贺寿的,反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魏小花想着就有些想笑,碍于周围人多,忍住了,只趁他转头看向这边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含笑的眼神。   段峰微微一顿,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听耳边传来几个兴奋的声音:“你看见了没,公主刚才冲我笑了!”   “什么冲你笑,公主看的分明是我!”   “二位也太会自作多情了,公主方才目光所及之处,明明是在下这边……”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段峰:“……”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脸也忒大了,公主都不认识你们,看你们做什么?她要看也肯定是看我表哥这个老师啊!表哥你说是吧?”突然从段峰身后冒出来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浅紫色锦袍,脖子上挂着个金玉项圈,笑起来两个酒窝深深,看起来十分讨喜。   段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开口:“公主的心思,下臣不该妄议。”   本来因这少年一句话纷纷看向他的众人顿时就没意思地收回了视线。   对着晋安公主这样娇媚无双的女子都能心如止水,这位刚袭爵不久的定国公简直就是个不开窍的木头疙瘩。   又想到魏小花虽然是在乡下长大的,但长相绝艳,气质也不差,最重要的是听说十分得建武帝宠爱,众人的心思便不由各自活络了起来。   这年头的驸马爷在朝中的地位可不低呢……   “表哥你也太没趣了,就你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找个表嫂回来啊!”少年名唤柴恒,是江北名门柴家的公子,他的母亲和段峰的母亲是同母姐妹,因此两人是嫡亲的表兄弟。   段峰看了这长着一张乖孩子脸,其实性格比谁都熊的倒霉表弟一眼:“你什么时候也成了三姑六婆中的一员……”   话还没说完,突然瞥见不远处被人围住的魏大宝,青年微微一顿,偏头朝那边看了去。   “早就听说秦王殿下与陛下长得十分相像,今日一看,果然不假,瞧瞧殿下这眉眼这鼻子,简直就是与陛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不是么,所谓英武不凡,龙姿凤章,说的就是殿下了!”   “殿下快请坐,广阳侯府的清酒可是出了名的好喝,您快尝尝!”   “是啊是啊,还有一会儿的歌舞……”   今天是他们姐弟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在大家面前露面,魏大宝看着这满院子的陌生人,本来有些紧张,但想到自己早晚得习惯这样的场面,还有姐姐那句凶残的“做不到就等着挨抽”,到底是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又见这几个主动围上来的少年看着都只比自己大了几岁,他虽然有点消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热情,但还是心下微松,露出了憨厚朴实的笑容。   “过奖了过奖了,多谢多谢……”   段峰看着众星拱月般坐在人群中的魏大宝,眼睛微微动了一下:“那几个是什么人?”   他问的是柴恒,这小子自小在京中长大,又生了一副堪比长舌妇人的八卦心思,向来有“京城包打听”之名。   “什么人?你说他们几个啊?”柴恒往那边看了两眼说,“胡将军家的小儿子,王大人家的老二,还有那个,文远伯府的小五……就几个喜欢没事凑在一起到处浪的纨绔,咋了?”   难怪年纪小小的,溜须拍马的活儿干得那么熟练。段峰沉默片刻,开口道:“你也去。”   柴恒:“……啥?”   “秦王刚回京,怕是不适应这样的场面,你去照顾一下。”   柴恒一脸懵逼:“我又不是这府里的主人,为什么要我去?”   段峰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回头跟姨母夸你。”   想到自家那整天把“多跟你表哥学学”这句话挂在嘴边的母亲,因为天性贪玩总挨揍的柴恒:“……成交。”   ***   魏小花不知道前院发生的事情,白氏带着她去了后院,向众人介绍了她的身份,之后便指着身后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长相温柔秀雅的少女笑说:“这是我外甥女阿沅,今年十七岁,公主若不嫌弃,不如叫她陪着公主说说话。”   魏小花看着那少女笑了一下:“求之不得。”   少女似乎有些腼腆,见此脸蛋微微一红,迈着小步子走上前冲魏小花行了个礼:“臣女慕沅,拜见公主。”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谢公主。”   宴会还没开始,白氏还有客人要迎接,见此与魏小花告了声罪,这便先行离开了。   “前面不远处有个荷花池,如今荷花开的正盛,公主可有兴趣前去一观?”慕沅是典型的大家闺秀,说话轻声细语,举止斯文优雅。   魏小花觉得和她说话挺舒服的,点了一下头就要应声,却不想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略显尖刻的嗤笑:“山鸡就是山鸡,就算哪日挣扎着飞上了枝头,又哪能和真正的凤凰相比?毕竟一个是吃凡间的糙米长大的,一个是喝天界的仙露长大的,这两者之间,差了整个天地呢!”   这话的代指意味太重了,魏小花身子一顿,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去。   是个与她一样身穿红色衣裙的姑娘,鹅蛋脸,大眼睛,长得很是娇美可人,就是神色倨傲,看着有些刁蛮。   见魏小花朝她看去,她竟也不在意,反而挑衅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边往这边走,边与身边的人说,“且凤凰天生高贵,那一举一动,又哪里是习性粗鲁的山鸡学得来的呢?”   魏小花并不意外有人会看不上她,但明知道破爹疼她,还敢当着大家的面儿这么明晃晃表现出来什么的,她还真是没想到。   “那是曹家的姑娘,名唤曹莺莺。”慕沅秀眉微蹙,低声对魏小花道,“曹贵妃很喜欢这个侄女,经常召她入宫说话。”   “曹贵妃的侄女?“魏小顿时就了然了,难怪对着她这个公主都敢这么嚣张。   正想着,曹莺莺几人已经走近,也是这时魏小花才发现,原来她那便宜妹妹魏潇芷也在,只是她个子小,方才被曹莺莺给挡住了。   看见魏小花,魏潇芷身子微微一颤,下意识似的捂了一下额头上还包着白布的伤口:“大、大姐姐。”   魏小花目光微深地笑了一下:“二妹妹,你也来了。”   “嗯……”魏潇芷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乖巧又有些畏惧的样子。   众人一看,心中微动,听说这位晋安公主一进宫就压着一双年幼的弟妹欺负了一番,还打破了二公主的头,莫非是真的?   “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吗?太医不是说只是蹭破了点皮,过几日就会好么?”魏小花眉头微挑,面露关心,“这都这么多天了……莫不是后来又不小心摔到了?”   一句话表明了魏潇芷的伤是自己摔的,且并不严重。众人一愣,想起那个有板有眼的传言,看向姐妹俩的眼神顿时变得微妙。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小心,所谓的不小心,大多都是有人故意促成的,”却是曹莺莺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说,“对待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简直就是蛇蝎心……”   话还没说完,就被魏小花漫不经心地打断了:“香蕊,见了公主不行礼,还态度不敬的人,按照宫规,应该怎么处置来着?” 第26章   所有人都是一愣, 突然被点名的香蕊更是整个人都呆了一下。   魏小花偏头瞥了她一眼,她才猛然回过神:“回公主的话, 应……应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魏小花不喜欢太多人跟着, 但今天这样的场合不好身边没人, 便把香蕊给带上了。这会儿见她反应还算快,不由满意地抬了一下下巴:“今天是柱子叔的寿辰, 杖责太不吉利,还是改成掌嘴吧。也不用三十下那么多,三下就行,算是小惩大诫,叫这位姑娘长长记性。”   香蕊一听, 脸色微变:“公主, 这——”   “怎么?”魏小花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轻一转, “听不明白?还是你想让本宫自己动手?”   香蕊心下一惊,下意识就说了一句“奴婢不敢”。   “既然不敢,那还不动手?”   魏小花脸上没了笑意, 取而代之的,是几许带着压迫感的冷意。   明明只是个乡下长大的村姑,身上的气势却半点不输张扬跋扈了十几年的曹莺莺,尤其那轻描淡写, 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样子, 更是莫名叫人不敢直视, 甚至隐隐生出了一种跪地大喊公主千岁的冲动。   ……这位晋安公主好像有毒啊。   明明一开始她们都挺看不上她的。   原本大多对魏小花抱着轻视态度, 甚至隐隐有些不屑的围观众人嘴角微抽,纷纷和身边人交换起了眼神。   就连慕沅也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显然是没想到方才一直笑眯眯的她,脾气原来这么硬。只是再硬能硬得过虽然不是公主,但受宠程度与公主也差不多了的曹莺莺么?慕沅不是很确定,想了想,低声对贴身丫鬟吩咐了一声:“快去请姨母,就说有人惹公主生气了。”   魏小花听见这话,微微一顿的同时眼中飞快地闪过了几许笑意。   这是怕她会吃亏?   “大姐姐,我表姐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她只是还没有来得及与你行礼,你不要生气……”却是魏潇芷回过神后急忙说道。   “表姐?”魏小花一顿,状似讶异地挑了挑眉,“倒是我眼拙了,原来这位姑娘竟是二妹妹的表姐。只是我听闻曹家的姑娘向来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怎么这位表姑娘却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莫非是哪里来的远亲,刚进京不久,所以不懂规矩?”   所有人:“……”   这要人家这么回答?   承不承认自己是曹家姑娘都很尴尬啊!   曹莺莺也是没想到她嘴皮子这么溜,怔了一瞬后顿时就怒了,只是她刚要说什么,袖子就被魏潇芷扯住了。   “表姐不是不知礼,她是太关心我的伤,一时疏忽了,大姐姐不要生她的气好不好?”   一句话就把曹莺莺从她那番明褒暗贬,处处是坑的话里解救了出来,还隐晦地透出了自己头上的伤和她有关的意思——要不是和她有关,好端端的,人家表姐为什么要当众跟她对上?   看着这怯生生望着自己,表情文弱又天真的小姑娘,魏小花突然很想见见她身后那位镇国公府太夫人——她是怎么把个八岁的小孩教成这样的?   “表妹说的是,臣女因为关心表妹一时疏忽,忘了给公主请安,还请公主见谅。”曹莺莺只是骄纵,并不傻,说着便看似恭敬实则敷衍地冲魏小花行了个礼,而后眼神讥讽地看着她,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样子。   她都认错道歉了,又有魏潇芷从中说和,魏小花要是不想落得个“度量狭小,咄咄逼人”的恶名,确实不好再对她动手。   至于其他的,方才那番“山鸡凤凰论”虽然代指意味浓重,但人家也没指名道姓,她要是主动提起,反而像是对号入座,送上门去给人羞辱了。   所以这表姐妹俩是打算给她个下马威,让她吃个哑巴亏?   魏小花想着就笑了:“既是这样,那就改成一下吧。”   一下?什么一下?   “虽然曹姑娘只是一时疏忽,说来也是情有可原,但父皇总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是谁,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本宫身为公主,自然也不好徇私枉法,所以……”魏小花眼尾一挑,含笑吩咐,“春蕊,意思意思掌一下就好,不用三下那么多了,毕竟是二妹妹的表姐,咱们应该照顾着点。”   所有人:“……”   三下变成了一下,确实是“照顾”了。   可这一下真要打下来了,甭管痛不痛,这曹莺莺的脸都得肿。而且就她那高傲娇蛮的性子,只怕光是气就能把自己气个半死。   ……这位晋安公主,战斗力甚强啊。   曹莺莺也没想到魏小花会来这么一出,愣了一瞬后脸色变得难看极了,她居然拿姑父压她!   看出了她在想什么,魏小花回了她一个“不服来战”的微笑。   曹莺莺气得直咬牙。   从前这村姑没回来的时候,皇上姑父一直都是拿她这个侄女当女儿来疼的,可自打这村姑回来之后,姑父就再也没有从前那么疼她了。虽然跟她说话的时候还是一样和蔼,但每回见了她都是“小花如何如何”,有什么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好东西也不是第一个想到她了,这叫她如何不讨厌魏小花,又如何不气恼?   可偏偏这村姑说的话又一点儿错都没有,她就是想发作也没法发作……   “春蕊,还愣着做什么?”   这一巴掌魏小花是打定了的,不然这些本来就看不上她的夫人小姐们,日后只会更看不上她。何况她爹都做天皇老子了,她为什么还要忍这些不知所谓的人?   看她不爽想要找她麻烦?   好啊,来啊,公主殿下正愁没人杀鸡儆猴呢。   “大姐姐,父皇向来疼爱表姐,你……”   “二妹妹还是让开些好,免得一个站不稳,又不小心摔到。到时那些个不明真相的人,又要说是姐姐我欺负你了。虽说我不介意被人误会,但父皇会担心的,他一直很希望咱们姐妹俩能好好相处呢。”今儿是魏广的生辰宴,魏小花不想把事情闹大,说完就偏头看了春蕊一眼,示意她速战速决。   春蕊脸色微白,没敢动。   她是曹贵妃的人,很了解曹莺莺的性格,也很清楚自己今天要是真敢对这位大小姐动手,她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可公主的话她又不能不听……   正僵硬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兴奋的大笑:“这位宫女姐姐好像有点为难,公主要是不介意,不如由臣女来代劳啊?”   魏小花有些讶异地转过头,看见了一个个高腿长,衣着简单,打扮利落,腰间还缠着一根鞭子的姑娘快步跳了过来。   对,就是跳——三步并作两步,完全不在意形象那种。   “阿婧!”慕沅看见来人,先是眼睛一亮,随即赶忙迎了上去,“你别瞎凑热闹……”   “这不叫瞎凑热闹,这叫为君分忧!”姑娘瞧着十六七岁,长得雌雄莫辨,极为英美,笑起来的样子英姿勃发,让魏小花有种被阳光拂过的感觉。   “这位是……”   “段婧!这里没你的事儿!”却是曹莺莺终于找到了可以出气的口子,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姓段?魏小花心中一动,目光定在了那张细看之下与段峰有几分相似的脸上。   “臣女段婧,拜见公主,”段婧却根本不理会曹莺莺,只飞快地与魏小花行了个礼,而后笑眯眯地说,“公主,这个,需要臣女替您分忧不?抽人巴掌什么的,臣女可在行了!”   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显然与曹莺莺有仇,魏小花嘴角一弯,也不问为什么,点头就说了两个字:“有劳。”   这样干脆,顿时就叫段婧眼睛一亮。她回过头,冲着曹莺莺就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曹莺莺被她笑得下意识倒退了一步:“你!你敢!我警告……”   话还没说完,一个带风的巴掌已经呼至眼前,曹莺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脸蛋一疼。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一张白皙的脸蛋猛然涨得通红:“姓段的!我跟你没完——”   说着挥着巴掌就扑了过来。   “哎哎哎!泼妇发飙啦!撒泼啦!”段婧哈哈一笑,身手敏捷地跳开,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   曹莺莺差点气炸,偏又怎么打都打不着她,简直要吐血。   这时白氏带着镇国公夫人汪氏,也就是曹莺莺她娘赶来了——母女俩是一起来的,只是汪氏方才在门口遇到了一位友人,和她寒暄了几句,所以比女儿晚进门了几步。   汪氏是个看起来很是精明的贵妇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忙出言呵斥女儿,还亲自给魏小花赔了礼——不赔礼怎么办?人家是公主,又搬出了皇帝老爹,真要在明面上撕起来,吃亏的一定是她们。   魏小花目的已经达成,自然没必要再抓着不放,因此非常大度地冲她一笑,表示大家都是亲戚,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那以后好好相处呀。   内心深处一点也不想和她好好相处的汪氏:“……”   曹莺莺更是脸色铁青,恨不得撕了她。然而今天显然是讨不着好了,她狠狠咬牙,终是摔着袖子走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早晚叫她好看! 第27章   魏小花才懒得管曹莺莺是怎么样想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抽肿她的脸。别说曹莺莺只是曹贵妃的侄女,就算刚才挑衅她的是曹贵妃本人,她也会照怼不误, 反正就破爹就那性子, 真要闹起来, 她也不怕自己会吃亏。   “来来来,臣女以茶代酒敬公主一杯, 谢公主给了我报仇的机会!”   说话的是段婧。这姑娘是个热情爽朗的自来熟,抽完曹莺莺之后就笑嘻嘻地跟在她身边不走了,一副“我很欣赏你, 我要引你为知己”的模样。   魏小花觉得她很有意思,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摇头轻笑:“该我谢你帮我解围才是。”   堂堂公主竟使唤不动自己的贴身宫女,怎么看都很尴尬, 虽说魏小花不是很在意——毕竟大家都知道个中原因,且春蕊这么做对她也不是没有好处,但尴尬这种东西, 自然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她身后的春蕊闻言, 本就有些不好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魏小花没看她, 倒是段婧下意识往她那瞅了一眼, 心里有些意外——一般人对于这种有损自己颜面的事儿可做不到这么坦率大方, 但想起方才魏小花的所作所为, 又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那咱就当互相帮忙了, 谁也别跟谁客气!”她说着哈哈一笑, 一口喝尽了杯中的茶水。   魏小花喜欢她身上这股利落劲儿,跟着笑了起来:“行。”   宴会还没开始,她杀完鸡儆完猴,懒得再去应付那些心思各异的贵夫人贵小姐,便跟着慕沅去了一处人少的凉亭坐下。这会儿三人在亭中喝茶说笑,气氛颇为和乐。   慕沅性情温柔,脾气极好,是个与世无争的软和人。魏小花和段婧说话的时候,她就在一旁听着,也不插嘴,只安静地坐在那,偶尔帮她们添添茶。魏小花想起她方才暗中使人去叫白氏的样子,抬起手里的茶杯与她也碰了一下,“也该谢谢阿沅姑娘及时叫来了婶子和镇国公夫人,不然这场闹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呢。”   众人畏惧曹贵妃和曹家的权势,根本就不敢阻拦曹莺莺,魏小花虽说也有法子让她停下来,但到底没有这样结束来得顺理成章。   “公主客气了,”慕沅有些受宠若惊,忙道,“都是阿沅该做的。”   她是白氏的外甥女,又是白氏特地安排来招待魏小花的,算是这府里的半个主人。宴会上出现问题,她这半个主人想办法解决,确实是分内之事,但魏小花并没有忘记她看向自己时担心的眼神,闻言不由笑了一下:“那也该谢。”   从小饱受人情冷暖,她比一般人更不在意世人的看法,也比一般人更珍惜他人的善意。   “臣女……”慕沅显然不大会说话,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脸蛋红了起来。   段婧见此十分手痒地捏了捏她粉嫩的脸蛋:“公主是个爽快人,咱也别跟她客气了。”   说着嘿嘿一笑,高高举起了手里的白玉茶杯,“来吧,干杯!”   慕沅显然被她捏惯了,也不挣扎,腼腆地笑了一下,跟着拿起了茶杯。   魏小花笑看着这俩性格迥异,关系却很好的姑娘,心情甚好地与她们碰了一下:“干杯。”   ***   都是年轻人,性格又意外地相投,没一会儿,三人就聊开了。   魏小花不耐烦宫里那些规矩,确定这俩姑娘都是可以相交之人后,便摆了摆手说:“往后私下没人的时候,不用那么多礼,叫我的名字小花就好。”   慕沅一愣,有些讶异也有些迟疑,显然是觉得这么做有些以下犯上,不大好。段婧倒是干脆,嘻嘻一笑说:“行!公主,不,那小花你以后叫我阿婧……等等,小、小花?!”   魏小花本来没觉得如何,对上她突然变得古怪的眼神,这才猛然想起这姑娘姓段,并疑是段峰他妹。   “……”   “阿婧?”慕沅有些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哈哈,就是觉得这名儿……挺好听的。”想起自家大哥养的那头宝贝老毛驴,段婧干笑两声,心说这可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吓。   魏小花哪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忙轻咳了一声说:“对了,你方才说报仇是怎么回事?你和曹莺莺……”   段婧还不知道段峰是和魏小花等人一起进的京,见此也没多想,回神耸了一下肩:“我俩是死对头,一见面就掐那种。至于为什么,说来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就是那丫头吧,性格实在太招人烦了。”   她摇头啧了一声,说起了她和曹莺莺之间的恩怨,“最开始是因为我大哥意外救了她表妹一回,她表妹却非要对我大哥以身相许,之后……”   “等等,”魏小花柳眉猛然一挑,“你大哥,段峰?!”   “是啊,就最近教你和秦王殿下骑射的那个,公主应该认识吧?”   “……”   不仅认识,还很熟呢。   魏小花眸子微眯,半晌才笑了一下说:“自是认识的,我就是没想到,曹莺莺的……表妹?竟会喜欢你大哥。”   “我也觉得奇怪,就我大哥那又冷又木的性子,你说那黄芊芊怎么就看上他了呢?”段婧挠头,十分费解,“这品味也是够独特的。”   魏小花:“……”   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不过,这个黄芊芊又是什么来历?   “黄姑娘是淮阳伯的嫡次女,她的母亲与镇国公夫人是孪生姐妹,”一旁慕沅及时解释道,“曹姑娘与黄姑娘自幼一起长大,据说感情比亲姐妹还好。”   魏小花心里微动,好奇似的问道:“那这位黄姑娘人怎么样?你大哥对她……”   “我大哥可不喜欢她那样的,早都当面拒绝她了,”段婧嫌弃地哼哼两声说,“每回见了我大哥都是先咳嗽一声,再捂着胸口喘两口气,然后哀哀怨怨地叫一声‘段二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大哥有多对不起她呢!”   魏小花愣了一下:“怎么听着这位黄姑娘身体不大好的样子?”   慕沅点头,温声说道:“是不大好,据说是早产儿,天生体弱多病。”   “这一点倒是挺可怜的,可她不该拿自己的可怜当武器。”不知想到了什么,段婧突然面露厌恶,但她并没有多说,只撇撇嘴,转而说起了曹莺莺,“曹莺莺那丫头向来护着她,听说我大哥拒绝了她的宝贝表妹,竟跑来找我大哥的麻烦。我大哥不愿与她一个姑娘家计较,处处退让,她却纠缠不休,我一生气,就按着她狠狠揍了一顿,这不,梁子就结下了。”   这里头显然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事情,魏小花心中动了动,没有追问,只眨眨眼说:“可我听说你大哥从前一直住在无极山,没有回过京城,那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就前些年攻打淮南王的时候,我大哥下过几次山,上过几回战场……”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段婧没有隐瞒,很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随母来边城给父亲庆生的美人,不慎遇到了突袭的敌军,被路过的少年将军所救,因此对他一见钟情,决定以身相许——非常俗套的故事,但在乱世中却是随处可见。   唯一不同的是,这回救了美人的将军是个不解风情的大棒槌,压根不愿意接受美人的以身相许。   魏小花听完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却有些不舒服,仿佛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似的。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她有点想笑又有点苦恼,嗯……她好像比自己以为地还要在意那块愣木头呢。   ***   三人又随口聊了一会儿天,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魏小花心里藏了事儿,有点心不在焉,因此没太理会众人心思各异的打量。偶尔有那出言试探或是凑上来拍马屁的,她就随口应付几句,不会给她们没脸,但也没有太过热络。   那态度拿捏的,竟是不多不少刚刚好。众人于是越发觉得这位晋安公主不简单,纷纷收起了早前的轻视。   魏小花并不在意这些不认识的人,也懒得管他们怎么看怎么想,只兀自拿着酒杯,听着一旁慕沅与段婧的说笑声。   她的眼底像是蒙了一层光雾,轻飘飘地晃荡着,不知荡到了什么地方去。   直到段婧突然低叫一声站了起来,魏小花才一个激灵回过神,偏头朝她看去。   “奴婢该死!姑娘没事吧?!”   “没事,下去换身衣裳就行了,就是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老心不在焉的?”   却原来是段婧的贴身丫鬟在给她添酒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案桌上的菜肴,弄脏了她的衣裳。   “奴婢昨晚有点没睡好,所以……姑娘恕罪!”   “没睡好怎么不早说?早说就让你在府里休息了。”段婧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并不苛责,说完这话后与慕沅、魏小花交代了一声,这便带着那丫鬟下去换衣裳了。   本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谁知半天也不见人影,魏小花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因方才茶水喝多了有些内急,想了想,便也起身出去了。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外头一片暮色,魏小花方便完之后就要回去,谁想刚转身就看见两个方才对着她好一顿拍马屁的闺秀远远走来。   魏小花懒得与她们周旋,见附近没有别的路,便对身后的春蕊道:“你去引开她们,我自己回去。”   因着之前的事情,春蕊惴惴不安了一晚上,这会儿见魏小花终于跟她说话了,忙点头应下。   魏小花站在原地没有动,等她引着那两位闺秀走开了,这才现身走人。   只是刚走到一半,突然听见不远处的花园里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魏小花一愣,脚步下意识顿住了。   似乎……是有人含着声音在喘息,其中隐隐还夹杂着女子的闷叫声。   猛然想起册封典礼那晚自己和段峰一起撞见的奸·情,魏小花嘴角一抽,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不会又有人在给谁戴绿帽子吧?! 第28章   正想着, 重重树影后突然闪出一个娇小的身影。   那身影弓着身子踮着脚,边走边左顾右盼的,看起来有些可疑。魏小花下意识闪进路边树丛, 躲开了她看向这边的视线。   因离得有些远, 她看不大清她的模样, 只知道是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身上穿着一件碧绿色的褙子。   等等, 碧绿色……   段婧那个贴身丫鬟今儿穿的不就是一件碧绿色的绣花褙子么?!   魏小花猛然抬头,那丫鬟却已经消失不见。   听着不远处越来越弱的动静,想起去换衣裳却迟迟没有回来的段婧, 魏小花心中微凛,迟疑片刻,到底是一改方才闲事不管,准备走人的架势, 快步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未免打草惊蛇,她摘下头上会发出声响的朱钗步摇放进了袖子,又拔下一根尾端尖利的簪子握在手中, 这才在确定具体位置后, 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树叶, 凝神看了过去。   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男人, 正死死地将一个看不清样貌的女子压在身下, 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巴, 一只手扯着她的腰带。   女子虚软无力地蹬着双腿, 口中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哼声, 显然是在挣扎。   “别白费力气了,今天你逃不掉。”男人冷声低笑,乍听温润实则阴沉的声音,叫魏小花电光石火间,忽然就想起了那天晚上那个胆敢给她家破爹戴绿帽的奸夫。   她记得那家伙是段婧那会儿正准备定亲的对象,叫什么云哥哥的,眼前这人,不会就是那个不要脸的王八蛋吧?!   正惊着,余光突然瞥到凌乱草丛中躺着的一小截鞭尾——那是段婧的!魏小花眸子一缩,握紧手中金簪的同时下意识往腰间摸了一下。   什么也没摸到。   公主的服饰华丽繁复,件件都是为她量身定做,不像过去她的衣裳总是宽大松垮,随时可以往身上揣把菜刀。   又见男人已经一个用力扯开段婧的腰带,魏小花不敢再耽搁,选了个最不容易被发现的角度,闪电般朝那男人扑了过去。   “谁?!”   男人听到声音惊觉不对,下意识转过了头,然而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觉头皮一疼,紧接着后颈上被人抵了个冰冷尖锐的东西。   “猪狗不如的玩意儿,别动也别发出声音!不然我直接扎穿你的脖子!”   地上躺着的果然是迟迟没回来的段婧,她身上穿着已经换过的衣裳,发髻散乱,意识不清,一看就知道是被人下了药。   这场景绝对不能被别人看到,不然她的名声就彻底败在这王八蛋手里了,魏小花没敢太大声,只压低声音啐了他一口,同时重重踢了他一脚。   “扎穿脖子”四个字让本欲挣扎的男人瞬间僵住了,他看着身下终于撑不住药性昏过去了的段婧,恼怒不已地握紧了双拳。   就差那么一点点!   然而眼下解决身后这多管闲事的丫头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他暗吸口气压下心中怒意,压着声音说:“姑娘误会了,地上躺着的是在下的未婚妻,我们只是在玩闹而已……”   “你的未婚妻?”魏小花冷笑着扯了一把手里的头发,疼得男人忍不住“嘶”地叫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定国公府五姑娘已经定亲了?何况如果只是玩闹,她为什么会昏过去?!”   男人越发恼怒,但还是忍耐着解释道:“阿婧喝醉了,我正打算送她回去。至于定亲一事,在下乃淮阳侯府世子江怀云,前段时间刚去定国公府提过亲,这事儿姑娘随便找个人问问应该都知道。定国公府今日已正式答应在下的提亲,我与阿婧心中高兴,今晚多喝了些,这才一时情不自禁……姑娘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将我当成了歹人,我能理解,只是,你真的误会了。”   这番话说的半真半假,有理有据,如果魏小花不知道那晚的事情,明白段峰绝对不可能会把妹妹嫁给这样一个王八羔子,十有八九会被他骗过去。   这年头男女大防不是特别严,已经定亲的未婚男女在婚前做点亲密的事情算不得什么,重规矩的人看见了或许会说一声轻浮,但也就是这样了,不会影响两人的名声。只是这一切都有个必要前提,那就是两人确实已经定亲了。如果还没有定亲,这事儿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男人倒还好,最多被人说一声风流,可女子……虽说姑娘家的清白不至于大过命,但一旦受损,还是会被人指指点点,往后很难再嫁出去。   一般人家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选择把女儿嫁给这个男人来解决问题,这姓江的王八蛋打的显然也是这个主意。   魏小花恶心得恨不得往他脑袋上扎几个窟窿,见他还要狡辩,抬脚就踹在了他后腰上:“闭嘴!这话你留着跟定国公解释吧!”   江怀云一惊,眼睛猛地眯了起来。   这女人竟然不相信他,为什么,他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魏小花懒得管他在想什么,眼下这种情况,她必须要马上把段婧带走,不然万一一会儿来了人,事情就没法收拾了。   只是她现在只有一个人,对这广阳侯府又不甚熟悉,根本不知道该把昏迷不醒的段婧带到哪里去。最重要的是,这男人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是事先都已经安排好了,她要是就这么放开他,谁知道他会不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这里是广阳侯府,她又是公主之尊,寻常人发现事情败露了也许就不敢乱来了,但这王八蛋连她爹的小老婆都敢偷,显然是个胆子极肥,性格极狂妄的人。她一个刚进宫没多久的公主,不一定能镇得住他。   再说就算能镇住,她也不能拿段婧的清白冒险——这地方不是特别隐蔽,人来人往的,万一闹出点什么动静引来围观群众怎么办?   这么想着,魏小花的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这人打晕,但是她力气不够,手边也没有石头之类的东西,那只握着金簪的手更是不敢轻易松开……   有了!   目光落在不远处波光粼粼的荷花池面上,魏小花心中一转,眉头松了开。   “你,起来,往前走。”   魏小花说着手腕微微使劲,那尖锐的金簪一下刺破了江怀云的皮肤。   江怀云身子一僵,眼中闪过惊怒:“姑娘……”   “闭上你的嘴,本宫不想听你的废话。”   本宫?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人中,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这么自称并符合身后女子的年龄。江怀云惊愣,怎么也没想到身后挟持自己的竟会是新回宫的那位晋安公主。   一时间他心中有几分混乱,魏小花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带着他走到不远处的荷花池边。   “脱衣服,脱完了跳下去。”   猝不及防的江怀云:“……”   “我数到三,你要是不照做,那我只能扎穿你的脖子了,反正父皇疼我,我就是真的杀了你,他也不会怪罪于我。”   江怀云脸色蓦然一变。   后颈上的刺痛和魏小花冷静从容的声音告诉他,这位晋安公主并不是在虚张声势。如果自己敢乱来,她很有可能真的会对他下狠手。   可他的计划是绝对不能失败的。   失败了,他一样要完。   段婧不会放过他,段峰更不会放过他。还有他父亲……   想起家中宠妾灭妻昏了头,不止一次提过要废了他世子之位,却在得知他很可能与定国公府联姻后猛然改变了态度的父亲,江怀云用力握紧了双拳。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动摇他的地位。   “公主,微臣不知是公主驾到,还请公主恕罪……”江怀云说着微微偏过头,露出了白皙俊朗的侧脸。   因文采好,长得俊,又出身百年勋贵世家,他在京中向来有“第一公子”的美称,身后仰慕者无数。然而他长的再好,这会儿在魏小花眼里也是一坨屎,因此她完全没把他看在眼里,更别说像他想的那样为他失智了。   “你脱不脱?跳不跳?”   抵着他后颈的金簪又往里扎了几分,江怀云吃痛的同时眼神瞬间变得阴郁。   “公主息怒,微臣不是不从,而是不会游泳……还请公主饶命。”   “放心,你一下去我就会叫人来救你的。”   这岸边离段婧躺着的地方有点距离,等他下了水,她就拿走他的衣裳大喊救命,然后在众人赶到之前给段婧整理好衣裳。到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他的落水吸引了,她再以自己和段婧喝多了出来走走为由解释一番,段婧的清白就能保住了。   江怀云稍稍一想就猜到她的用意,一时心中惊怒交加,但眼下要害落在了人家手里,他不敢强行挣扎,只好咬着牙开始解腰带。   魏小花不敢放松,手里的金簪一直紧紧抵着他的脖子,等江怀云脱得只剩下一身中衣,这才又逼着他往池边走了几步:“跳下……”   话还没说完,脚下突然踩空,魏小花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   明明是平地,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坑?!她心下猛然一惊,立刻反应了过来想要稳住身子,但还是晚了一步,江怀云已经趁着这个机会挣开她的手,同时一个闪身后退,反过来将她推入了池中——为了保证计划能顺利进行,他前几日借故来广阳侯府考察过附近的地形,并因为这个小坑摔过,所以方才,他是故意往这个位置走的。   至于这么对待皇家公主会是什么结果,只要成了定国公府的姑爷,他自有办法解决。   冰冷带着泥腥味的池水瞬间淹没了魏小花,她心中大骇,本能地想要喊救命,可一张口,声音没发出来,反倒呛了一大口池水。   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可越咳嗽,喝进去的水便越多。她努力伸展四肢,想要让自己浮上水面,可不知道为什么,手脚却怎么都抬不起来。   渐渐地,她开始喘不上气来,胸口也开始闷痛……   魏小花曾经很擅长游泳。   乡下长大的孩子,很少有不会游泳的。   可那是曾经。   自打多年前的某个冬天,她在洗完衣裳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邻村的地痞,逃跑过程中不慎掉进河里,差点冻死之后,她就再也不会游泳了。   那是她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哪怕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然忘不掉那种绝望可怕的感觉。   岸上的一切都渐渐模糊了,恍惚中,魏小花又听到了那个地痞下流猥琐的笑声,还有冰面裂开,彻骨的冷水将她整个人淹没包围的声音。   “冷……好冷……”   “公主!”   忽然有温热有力的大手搂住了她的腰,魏小花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然一个哆嗦,神志稍稍清醒了几分。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睛,看见了一张模糊又清晰的脸。 第29章   “段……段二哥?”   “是我。”   低沉醇厚的声音, 像是一股暖流,一下涌进了她的耳朵。魏小花眼睫微颤,像个寒冬腊月里即将冻死的旅人, 不顾一切地抱住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火源:“好冷……”   夏天夜里的池水只是稍有些凉, 并没有多么寒冷, 可她却一直在发抖,口中还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段峰意识到不对,忙箍住她纤细的腰肢,一个用力往上, 将她整个人托出了水面。   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从魏小花的口鼻处涌了进来。她猛地咳嗽了起来,同时大口大口,近乎贪婪地呼吸了起来。   段峰心下微松,沉声说了句“抓紧臣的胳膊”就带着魏小花往岸边游去。谁想刚游了两下, 不远处的花园里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隐隐还伴随着众人的说话声。   青年冷峻的眉眼蓦然一沉,转头就抱着怀里的姑娘游向了身后密密麻麻的莲叶丛。   男女授受不亲, 加上眼下天热, 他们身上的衣衫比寻常更加轻薄, 要是就这么带着她上岸, 必然会影响她的名声。   又见魏小花还在咳嗽, 段峰大掌轻捂她的嘴巴, 压低声音道:“岸上来人了, 未免惊动他们, 还请公主稍作忍耐。”   魏小花没有说话,只是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这张在她眼前不停晃动的脸。   她全身都湿透了,黑发散乱贴在脸上,狼狈中透着别样的妖冶,一双含着蒙蒙水雾的杏眸茫然轻眨,看起来有些可怜。   与平常的泼辣强势不同,这会儿的她像个脆弱无助的小女孩。   意识到这一点,段峰怔了一下,莫名有点不自在。他微微垂目,再次低叫了她一声:“公主?”   这是呛糊涂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将她整个人紧紧裹在了里面。魏小花颤了颤,忽然有种被人从噩梦中用力拉出来的感觉。   “你……你方才说什么?”   难以名状的安全感笼罩了她,魏小花渐渐不再颤抖,只下意识抱紧了他的胳膊,声音含糊地问。   段峰一顿,低声重复了一遍。   大概是终于从那阴影中挣脱出来了的缘故,魏小花的意识稍稍恢复了一些。听见这话,她先是茫然了一瞬,而后便猛然想起了满身狼狈躺在草丛里的段婧。   “段姑娘!”攀在青年肩膀上的双手一下收紧,魏小花哑声问道,“你看到她了吗?她……”   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竟还记挂着他妹妹,段峰一愣,冷峻的眉眼像是被什么东西融化了似的,瞬间软和了不少:“阿婧没事,臣的表弟已经带她离开了……多谢公主救了她。”   后半句话说得十分郑重,只是魏小花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咳嗽了起来。   岸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段峰下意识加大力气捂住她的嘴,将她的咳嗽声全部拦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窒息的魏小花:“……”   大兄弟,你是要捂死我吗?   见她挥着四肢开始挣扎,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段峰这才察觉自己这么做可能有些不妥,他身子微僵,忙松了手,同时一个正身抱住她,将她的脑袋紧紧按在了自己肩上。   闷闷的咳嗽声从他的颈窝里传出,声音不算大,就是……   有点痒,还有点麻。   像是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他颈间来回轻扫,带起了某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段峰耳朵微热,下意识往旁边偏了一下头,谁想刚一动,如今与他是面对面姿势的姑娘便整个人挤进了他怀里,同时双腿像蛇一样紧紧缠上了他的腰。   一个手抖差点把她扔出去的青年:“……”   “段二哥,我有点……有点难受……”   魏小花因为脱力脑袋晕得厉害,也没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么暧昧,只本能地搂着他的脖子,柔软的身躯隔着在水中变得异常轻薄的布料,不停挤压着他坚·硬的胸膛。   段峰浑身僵硬,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着了似的,瞬间变得滚烫。   “哎哟!这不是淮阳侯世子吗?怎么竟这般衣衫不整地躺在这?!”   “还真是江兄,方才那丫鬟不是说被歹人劫持的是段五姑娘吗?怎么变成他了?”   “是啊!而且他一个大老爷们,咋成这样了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谁也没规定采花贼只能采女人啊,这江世子又是咱们京中第一美男,会被人盯上也不是没有可能……啧啧,这下有好戏看了!”   好在这时众人的议论声传了过来,段峰脸上温度稍降,眼神变得冷锐。   他抬目朝那边看了一眼,确定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被他打昏的江怀云身上,这便抱着怀里的姑娘,悄无声息地拨开眼前的莲叶,朝着另一个方向游去。   魏小花咳完之后脑袋更晕了,她迷迷糊糊地看着四周涌动的莲叶,意识再次模糊。   眼前彻底黑下去之前,她下意识叫了一声“段二哥”,声音暗哑,似有不安。   段峰一顿,低沉应声:“臣在。”   简单短促的两个字,却像是一座沉稳的大山,将魏小花心里所有的不安与害怕都压了下去。   她眉心一松,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   “小花姐姐,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呀?福来给你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你快醒来,咱们一起去吃呀……”   孩童稚嫩天真的声音,将魏小花从冗长的黑暗中拉了出来。她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睛,意识渐渐汇聚。   “行啊……正好,我也有些饿了……”   “小花姐姐!你醒了!”眼睛圆圆的小男娃一下就惊喜地叫出了声,“爹!娘!小花姐姐醒了!”   白氏就坐在旁边,魏广正站在不远处跟太医说话,一听儿子的叫声,两人忙围了过来。   “小花儿,你感觉咋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魏广神色急切,连公主都忘了叫。   白氏比他冷静一些,忙让人端了姜汤过来说:“虽然现在天气不冷,但为了以防万一,公主还是先把这姜汤喝了吧?”   魏小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换过,就是头发还有些湿,显然是昏睡没一会儿就醒了。她稳了稳心神,撑着身子坐起来,冲两人笑了一下:“我没事,叔婶别担心。”   她身体很好,方才会昏睡过去,不过是被心中阴影吓到,又呛得不轻有点脱力而已。然而白氏一番心意,她不愿辜负,便在说完这话后,接过姜汤一口闷了下去。   “小花姐姐,这个甜,给你吃!”   却是小福来见心爱的小花姐姐喝起了“苦苦的药”,忙从一旁桌上拿了块蜜饯递给她。   魏小花觉得小家伙甚是可爱,一边接过蜜饯放进嘴里,一边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谢谢福来。”   小福来眼睛一亮,露出了羞涩可爱的笑容。   “好了,小花姐姐刚醒,还累着呢,你先回屋,改明儿小花姐姐休息好了,再让你娘带你进宫找她玩。”打发走儿子之后,魏广沉了眉眼,“这事儿大概是怎么回事段小子已经跟我说了,你放心,那姓江的小畜生很快就知道啥叫生不如死了。另外这事儿也是叔对不住你和段家丫头,是我治家不严,才让那小王八犊子钻了空……”   “行了,管家是我们老娘们的活儿,有你什么事儿。”却是白氏一把推开他,郑重地冲魏小花行了个礼,“和这件事有关的府中下人臣妇会一个不漏地揪出来,到时全凭公主处置。另外这事儿,确实是臣妇治家不严才闹出来的,还请公主降罪。”   魏小花一怔,摇头笑了起来:“叔婶这话就言重了,人心难测,怎么能怪你们?”   她说完又道,“现在外头怎么样了?段姑娘没事吧?还有段二哥……”   “段二哥”三个字从舌尖上滑过的时候,魏小花心尖一颤,忍不住顿了一下。   那个人……他又救了她一次。   “段丫头没事,就是中了迷药,要睡上一会儿,至于阿峰,他换衣裳,顺便收拾段丫头身边那个背主的丫鬟去了——就是那丫鬟大声嚷嚷说她家姑娘被歹人抓了,把大家引过去的……”魏广说着把魏小花不知道的那些事儿简单概括了一遍,而后才又道,“另外你放心,段小子做事有分寸,送你来这的时候没有被别人看见,外头的人也只知道你和段家丫头吃多了酒,现在在客房休息。至于大宝那儿,你俩一起离席太扎眼,所以叔还没有告诉他。”   魏小花听着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也没有多问,只点了一下点说:“那,段二哥有没有说他为什么会突然赶来?”   魏广一愣,挠头:“这他倒是没说,方才情况匆忙,我也忘了问。”   “没事,回头……”想起青年坚硬温热的胸膛与低沉好听的声音,魏小花脸上微热,心头有什么东西像水一样荡了开来,“我自己问他。” 第30章   回到宫里夜色已深,魏小花没去打扰已经睡下的苏氏, 带着弟弟径自回偏殿了。   刚进门, 就见建武帝像只笨拙的大熊一样从红木太师椅上弹了起来:“小花!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脸色恼怒又焦灼, 显然是什么都知道了,魏小花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怔了一下,摇头走进屋:“我没事。”   想起儿时顽皮,不慎摔跤后, 他也总是这样急急冲过来问她哪里摔疼了, 魏小花心头微酸, 垂下眼睛补了一句, “你别担心。”   “你是朕的闺女, 朕哪能不担心!”建武帝边说边上下打量她,确定这宝贝女儿真的只是受了点惊吓, 并没有什么大碍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爹, 那姓江的王八蛋太不要脸了!你可得好好治治他,帮我姐跟我师父的妹妹报仇!”说话的是魏大宝,方才回宫的路上魏小花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了。从没经历过这样险恶之事的乡下土娃子听得又惊又怕,脸都白了,这会儿见着自己的金大腿, 忙不迭地就告起了状。   “谋害皇女, 论罪当诛, 你放心,爹肯定不放过他!”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宝贝闺女差点又没了,建武帝心头的怒火就蹭蹭往上涨。怕吓到俩孩子,他没说江怀云明天就会“病逝”在家里——之所以是暗中病逝而不是光明正大的问罪,是因为这事儿牵扯到魏小花和段婧的清白,不好宣之于众。   魏小花也没细问,她只要确定江怀云会为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就够了。   “还有一件事,父皇,我今天打了曹莺莺。”   这个建武帝倒是不知道,闻言不由愣了一下:“打、打了莺莺?为啥?发生什么事了?”   “她欺负我姐!”魏大宝在前院吃酒的时候就听说这事儿了,闻言忙又仰着脖子跟自家老爹告了一状。   曹莺莺是仗着曹贵妃的势才敢这么嚣张,魏小花打赌她肯定会跟曹贵妃告状。这枕头风的厉害她是知道的,未免破爹被曹贵妃吹晕,对她生出什么误会来,魏小花先下手为强,往椅子上一座就道:“她是世家贵女,从小就金尊玉贵地长大,看不上我这个打小就满山跑的公主也是正常的,可她不该故意挑衅,还当众说什么山鸡凤凰的影射我。那种情况下,我要是不抽她,这京城里的这些贵人们,只怕就更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了。”   魏小花说完顿了一下,声音冷然又带了几分倔强,“当然,这也算是我的一面之词,父皇要是不信,大可以去问当时在场的其他人。”   正咻咻往外喷怒火的建武帝顿时一愣:“为啥朕会不信?”   “听说父皇很喜欢那位曹姑娘,一直都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疼……”魏小花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是滋味的样子,“您就不怕我故意中伤她?”   “瞎说,朕怎么可能这样怀疑你!”建武帝一看就心疼了,忙道,“你放心,回头朕就罚莺莺那丫头写检讨给你赔罪!”   他确实挺喜欢曹莺莺的,鲜活可爱,还会声音甜甜与他撒娇的漂亮小姑娘,谁会不喜欢呢?尤其她和自家闺女年纪相仿,建武帝每每看到她都会想着小花是不是也长这么大了,小花是不是也长这么漂亮了,就更加忍不住疼爱她几分。   只是疼爱归疼爱,不代表他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更不代表他会不问是非地惯着她。更何况曹莺莺今儿欺负的是他千盼万盼盼回来的亲闺女,他就是再疼她,心里又哪里能高兴得起来?   魏小花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有这番铺垫在前,曹莺莺就是费再多的力,曹贵妃就是吹再多的枕头风,只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这些方面,这破爹还是挺靠谱的。   “对了,还有她,”目光扫向身后不知何时已满头冷汗的春蕊,魏小花眼角微挑,轻呵了一声说,“父皇还是把她从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吧,一个主子怎么指使都指使不动的丫鬟,我可要不起。”   春蕊脸色刷白,噗通一声就跪地上了:“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奴婢只是……”   “只是不敢得罪曹姑娘和贵妃娘娘,怕她们日后会报复于你。”魏小花心平气和地帮她说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可你怎么就觉得我会是个好性子,不会怪罪你呢?就因为我刚进宫,在这宫里什么根基都还没有?”   春蕊哑口无言,想辩解却辩解不出来,只能拼命磕头求饶。   建武帝脸上已经是漆黑一片。   姓江的欺负他闺女,曹莺莺欺负他闺女,这么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也敢欺负他闺女!   他闺女这一晚上是受了多少委屈啊!!!   他想着就不能忍了,拍桌而起,厉声大喝:“来人,把她拖下去,打入掖庭为奴!”   掖庭是宫中用来关押犯罪宫女妃嫔的地方,是传闻中有进无出,九死一生的地方。   魏小花只是想打春蕊几板子,把她赶出凤栖宫,听了这话不由一怔。想着这些宫女为人为奴,想什么做什么其实也是身不由已,她顿了片刻,到底是在春蕊被拖出去之前开了口:“父皇,她不过是失职,罪不至死,还是送她去浣衣局吧。”   浣衣局里都是苦差事,但比起掖庭,已是天堂。   多么善良的孩子啊!建武帝心里怒意一滞,变得一片柔软。他点点头,没有反驳她的话,反正杀鸡儆猴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多谢公主!多谢公主!”却是春蕊见此,猛然瘫坐在地上,哭着谢恩道。   屋里还立着好几个伺候的宫女,此刻脸色都有些发白,魏小花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们一眼,对建武帝说:“未免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父皇给我找个会武功的宫女来补春蕊空出来的缺吧。”   建武帝也正有此意,闻言重重一拍胸口,咧嘴笑了:“明天一早就给你送来!”   ***   送走建武帝又打发走后怕不已的熊弟弟后,魏小花就洗漱一番上了床。   一晚上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有点累,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睡着睡着,忽然觉得有些冷。魏小花下意识睁开眼,发现四周黑漆漆的竟全是冰冷的河水。河水之上,还有张模糊不清的脸正在冲她狞笑。   “后面就是河,你根本跑不掉,还是乖乖从了老子,别挣扎了!你放心,哥哥本事好得很,一定能弄得你欲·仙·欲·死,要了一次还想再要第二次……”   令人作呕的淫·笑声忽远忽近地从四面八方传来,和着寒冷刺骨的河水,将她整个人紧紧包裹在了其中。   魏小花拼命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了它们的束缚,她想叫救命,想拿菜刀剁碎那胆敢调戏她的王八蛋,可始终是有心无力,反而因为涌进口鼻的河水越来越多,呛得心肺撕疼,胸口闷得几乎要炸开。   渐渐地,她眼前开始浮现母亲苍白美丽的脸庞,弟弟调皮捣蛋的身影,妹妹软糯可爱的笑容,奶奶叉着腰骂街的样子……   不,她不想死,来个人,快来个人救救她!   绝望的泪水从魏小花眼中滚出,她感受到了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恐惧。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五彩霞光从头顶上传来,她猛然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健壮有力的胳膊从水里捞了起来。   “公主别怕,臣在。”   低沉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魏小花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了一张冷峻硬朗,正逆着阳光闪闪发亮的脸。   “段……段二哥?”   “是我。”那张脸的主人说着大手一挥,冰冷的河水就像潮水一样退去了,那个面目狰狞的地痞也惨叫着消失在了空气中。   黑暗被霞光驱散,露出满池清荷。   魏小花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像是有暖暖的阳光落下,所有的阴影恐惧都灰飞烟灭了。   青年也静静地看着她,一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火光微跳,倒映着她的模样。   魏小花看着他眼底清晰而……一丝·不挂,嗯?一丝·不挂?!   她身上的衣裳呢?!   正懵逼着,眼前的青年忽然一把推开了她,耳朵通红地撇过头说:“公主请自重。”   自重?她做什么了她就要自重?   魏小花莫名其妙,低头一看,看见了一片古铜色的胸膛。   “……”   她的眼睛一下就直了,片刻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同时心里不知怎么就生出了某种按捺不住的渴望。   “我不想自重,我只想……”她神差鬼使地低下头,一口咬在了他嘴巴上,“吃了你。”   ……   后面的事情就有点少儿不宜了,总之当魏小花猛然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滚滚发烫的。   活了十八年,头一回做这么荡漾的梦,魏小花整个人都不好了,又想到两人竟是在一片荷叶上完成那啥的,她心慌羞耻之余又莫名有些想笑。   天知道他俩那么沉,那薄薄的荷叶是怎么承受得住的。   她想着就飞快地下了床,一连倒了三杯茶水喝下,这才终于把心头那股诡异的燥热感压了下来。   窗外明月如盘,美丽静谧,她赤着脚走到窗边,在那片皎皎如水的光辉中看见了那人的眉眼。   魏小花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心。   她喜欢那个男人。   ——想要嫁他为妻,给他生娃那种喜欢。 第31章   魏小花是个行动派, 确定自己的心意后, 立马就决定出手,谁想第二天早上段峰有事告了假, 竟没来给他们上课。   像是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天还没亮就起床梳妆打扮, 将自己收拾得艳光四射的少女一愣,顿时就笑不出来了:“老师为什么告假,可是定国公府里出什么事了?”   “这个……方才前来传话的人没有说明, 奴婢不知。”   魏小花柳眉微蹙,点头示意那传话的宫女下去, 片刻放下手里栩栩如生的红玉蝴蝶簪,伸手戳了戳铜镜中的美人脸:“急什么,他又跑不掉。”   美人眨了眨秋波潋滟的杏眸,嘴角微抿, 慢慢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公主,定国公府五姑娘求见。”   嗯?魏小花眼睛一亮,转头回道:“快请她进来。”   这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呀。   “是。”   经过昨晚春蕊一事, 凤栖宫里的宫女内侍们现在个个乖得跟鹌鹑似的,眼睛不瞎瞄了, 嘴巴也不私下乱说话了, 就连走路声音都轻了很多。   魏小花很满意,这凤栖宫里大半都是曹贵妃的人, 还有小半应该别宫妃子派来的, 彼此间偶有争斗。她如今还不熟悉宫中情况, 没法把他们全都清理出去,但早晚是要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的。在这之前,她对他们的要求也不高——老老实实听话就好。   至于暗中给自家主子传个话递个消息什么的,她并不在意,反正没有他们也会有别人。   段婧很快就被带了进来,看见魏小花,她先是惊艳地顿了一下,而后便飞快地跪下来行了个大礼:“臣女见过公主,昨晚的事情我哥都已经告诉我了,多谢公主出手相救!”   虽然进宫已经有段时间了,但魏小花还是不大习惯被人跪来跪去,见此忙让人把她扶了起来:“昨天不是说了么,咱们私底下相处的时候,不用这么客气。”   段婧嘿笑着起了身:“那是平常,今儿这礼公主不受可不行。姓江的王八蛋是铁了心要坏我清白逼我嫁给他,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这回真得栽他手里。虽说就算真的栽了我也不可能如他所愿,但这事儿太恶心了,我肯定得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想来就是知道她天性洒脱,并不像一般姑娘一样那么在意虚名,江怀云才会想直接把生米煮成熟饭,可惜他低估了眼前这姑娘的心性,从头到尾都是白折腾一场。   魏小花想着就笑了起来,心里越发欣赏段婧:“你大哥也救了我,要不是他,我怕是连命都要没了,所以咱们也算是扯平啦。”   “那怎么能一样!且不说你是因为我才落水的,就算不是因为我,他前去护驾也是应该的!”   想着那人冷峻的眉眼,魏小花心里一阵发痒,状似无意地笑了一下,问道:“对了,方才有人来回禀说,你大哥今天告假了,没来给我们上课,他怎么了?不会是昨晚落水着凉了吧?”   “哪那么容易着凉,就他那身体,大冬天在河里泡上几个时辰都没事,更别说现在天还这么热了。”段婧不知道眼前这美得人心肝颤的姑娘盯上了自家木头大哥,随口就把他给卖了,“是姓江的王八蛋那边出了点问题,他忙着追查去了。”   魏小花颇为意外地愣了一下:“江怀云那边?出什么问题了?”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听我大哥身边的人说,陛下昨晚派了人去淮阳侯府,打算秘密处决江怀云……”   “秘密处决?”魏小花一惊,没想到建武帝竟打算直接要了江怀云的狗命,难怪那时他说他其罪当诛。一时间她有点说不出话,随意要人性命这种事对于做了那么多年安分守己小良民的她来说,有些不敢想象。可一想江怀云做的那些恶心事儿,她又觉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王八蛋死不足惜。   “是,陛下这是为咱们俩的名声着想,”段婧感激地说完,神色微正,“但是听说紧要关头突然闯进来几个黑衣人,把江怀云给救走了。我大哥带人追查了大半宿,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也不知道把人抓回来没有。我本来想问的,但是他一回府就去书房处理不知道什么事儿了,我又赶着进宫来见你,所以现在只知道个大概。”   那他岂不是一晚上没睡?魏小花皱眉,有点心疼,想了想才道:“莫非是江怀云的家人不忍见他去死,所以暗中派了人去救他?”   “应该不是,陛下动作十分迅速,我大哥也派人守住了他们侯府各处大门,他们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这么做,”段婧想了想说,“听我大哥他们的意思,那些黑衣人他们以前好像见过,说是身上纹着什么什么东西的……”   黑衣人?纹着什么东西?   魏小花一下就想起了进京路上那些假扮黑龙卫刺杀他们的刺客。她心中一凛,急忙追问,但段婧出来得急,段峰又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一时并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她有些失望,但也没再往下问,只把这事儿先行记下,准备晚点去问问破爹。   “对了,你和那个江怀云,听你大哥说,你们先前差点定亲了,那你对他……”   “我挺喜欢他那张脸的,又听说他在外头的风评也很不错,所以才想答应这门亲事,没想到……”段婧一脸晦气地啧了两声,“是我瞎了眼。”   魏小花被她逗笑:“下回擦亮点就是。”   想到自己的贴身丫鬟就是被江怀云那张脸和一句“来日收你做妾”的甜言蜜语蛊惑,才会不顾多年主仆情谊做出背主之事,段婧糟心极了。她摆摆手,不再说这些,只郑重地端起桌上的茶杯,拍拍胸脯说:“总之大恩不言谢,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往后有什么事儿你只管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姑娘自幼随父学武,后来又跟着段峰上过战场,是真真正正的将门虎女,因此说话举止皆十分利落,有着军中之人才有的豪迈与洒脱。   魏小花笑看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茶杯与她碰了一下,片刻心中一动,红唇微微勾了起来:“赴汤蹈火就不必了,你要是真想谢我,不如请我去你家坐坐?整日在这宫里闷着,我都要无聊死了。”   段婧一愣,忙道:“这有什么难的,你什么时候想来了就派人告诉我一声,我随时恭候!”   魏小花笑眯眯眨眼:“好,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猝不及防的段婧:“……现在?”   “是呀,”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的梦中人了,魏小花心情异常愉悦地笑了起来,“就现在。” 第32章   魏小花跟苏氏说了一声, 这便随着段婧出宫了。   苏氏还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魏小花怕她担心, 没告诉她自己意外落了水,只简单说了一下曹莺莺当众挑衅却反被她抽了一巴掌, 还有自己因故结识段婧和慕沅的事儿。   苏氏巴不得女儿多交几个朋友, 见段婧谈吐爽利,举止大方, 言辞恭敬又不失真诚,心中很是喜欢。又见魏小花打扮得比昨儿去赴宴还精致,艳丽的眉眼间更是荡着一股往日没有的春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   ——这是终于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准备对人家段峰出手了。   经过这些天的心理建设, 苏氏已经彻底接受女儿真的长大了, 且很快就会出嫁这一事实, 并不动声色地将定国公府的情况摸了个透彻。如今再想起段峰,她心里已经没有“这是即将叼走她家闺女的狼崽子”的感觉了,取而代之的, 是某种类似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心情。   段婧是段峰的妹妹,魏小花将来要是真的嫁给段峰,那这就是她的小姑子。苏氏之前刚知道定国公府里有这么一位姑奶奶的时候, 还有些担心这位传闻中“离经叛道, 性似男人”的段五姑娘会不好相处, 如今见着真人, 心里的顾虑一下就散了。   她含笑与段婧说了几句客套话,又低声提醒了魏小花一句“不要太操之过急”,这便笑眯眯地目送两人出宫了。   她娘向来敏锐,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什么的,魏小花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冲她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拖着裙摆走了。   刚走到宫门口,身后忽然有人叫她,魏小花转头一看,就见一个身材纤弱,皮肤苍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森冷病气的宫女快步走了过来。   “属下夏枯,参见公主。”   她行了个宫礼,却并不自称奴婢,魏小花心中一动,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是父皇让你来的?”   “是,陛下说,往后属下就是公主的人了。”不仅人冷,她的声音也幽幽荡荡的,听着很是空灵。   “你……会武功?”   “属下三岁开始练武,至今已十三年,擅长近战与刺杀。”夏枯一板一眼地说完,低头往地上一拍,玉石铺成的地面就裂开了一条缝。   吓了一跳的魏小花:“……很好,那以后就辛苦你了。”   夏枯点头,利索站起,一言不发地站到了魏小花身后。   “如果我没猜错,夏枯姑娘应该是暗卫出身吧?”一旁段婧笑眯眯地说,“有她在,昨晚的事情应该再也不会发生了。”   “暗卫?”魏小花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不由好奇,“那是什么?”   段婧解释:“一些从小就接受秘密训练,擅长刺杀、监听、追踪或是保护目标的侍卫。他们一般不现于人前,只在暗处活动。”   魏小花明白了,难怪这夏枯瞧着跟个幽灵似的,想来应该是平时在暗处呆多了。又见她不过十六岁,只比妹妹小蝶大了一点,却要从小练武,平时还见不得光,她心中微软,转头就冲夏枯笑了一下:“走,咱们去定国公府吃大户去。”   夏枯一愣,幽幽点头,面色冷然。然而心里却是……   公主对她笑了笑了笑了!   好美美美美美美美!   以后每天都可以看到这张仙女脸了,啊啊啊啊太幸福!   不知道这娃是个重度颜控的魏小花又冲她笑了一下,笑得人差点窒息,这才带着她和段婧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马车四角坠着铜铃,随着滚滚车轮声发出清脆的声响,魏小花与段婧说着话,并没有看到外头骑着高头骏马从马车旁一闪而过的青年。   等到了定国公府,寻来下人一问,这才知道就在刚刚,段峰往出门宫里去了。   魏小花:“……”   “那大哥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说话的是段婧,她也还有事情想问段峰。   “这……国公爷走得急,并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   “行吧,我知道了,你去忙吧。”自家大哥一向这么忙,段婧也没在意,说完就冲魏小花嘻嘻笑道,“走,带你参观参观我家!”   段峰进宫显然是有正事要办,就算她现在马上赶回去也不一定能见到他,所以魏小花虽然失望,却还是点了点头,准备留下来守株待兔。   “我祖父祖母早都已经不在了,爹……我娘也不在京中,还有几房叔伯也都带着家人回漠北祖宅了,所以如今这府里就住了我和我大哥。那边那个有阁楼的是我住的院子,前面那个大一点的是我大哥的,他那人无趣得紧,整天除了练武就是处理公事,所以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不像我,我屋里有意思的东西可多了,走,带你去看!”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魏小花不着痕迹地看了青年住的院子两眼,微微勾了一下唇角:“好。”   ***   段峰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他这会儿正在御书房里和建武帝说话。   “虽然没有留住活口,但已经可以确定救走江怀云的那拨人就是太后一行回京的时候,在路上遇到的那些刺客。只是他们出现得突然,行踪又诡秘,一时还查不出来历。江怀云是我们眼下唯一的线索,因此臣故意放走了他,只让人盯住了淮阳侯府和钱家。”   “你做得好,淮阳侯府在京城这些世家里地位超然,影响力很大,钱家是京中巨富,富可敌国,比朕还有钱。这些人这么大费周章地去救江怀云,十有八九是看上了这两家背后的人脉跟银子。”建武帝沉着脸,下巴上的短须一动一动的,憨厚中透着威严,“淮阳侯是个只要小老婆不要儿子的傻缺,可他老娘不是。还有他媳妇钱氏,江怀云是她唯一的儿子,她绝对不会对他坐视不管。那偷偷摸摸躲在暗处的家伙把她儿子捏在了手里,她很可能会被对方拿住。你就按你计划的那样,派人盯紧她和她身边的人,江怀云或者那幕后的家伙肯定会想法子接触他们的。”   段峰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一下头,提醒道:“昨晚所有参宴的宾客也该仔细盘查。”   “是该查,不仅那些宾客,朕这宫里也得查。”说到这个,建武帝就忍不住怒拍了一下桌子,“朕这前脚刚派了人,后脚那些黑衣人就出现了,消息这么灵通,那躲躲藏藏,不敢见人的幕后孙子要么是看到了事发过程,算准了朕会这么做,要么就是在朕身边安插了探子……娘的,吩咐下去,查!一个一个给朕好好的查!”   段峰点头应下。   建武帝在这些事情上脑子还是很好使的,说完就又派人叫来几个心腹大臣,商量起了尽快把淮阳侯府和钱家撸下去的计划。   ——淮阳侯府和钱家都是流传了好几代的名门世家,是京中权贵阶级的中坚力量。仗着有钱有势,这些年两家没少插手朝堂上的事情。旧陈朝的灭亡说来也有他们仗着权势胡作非为,败坏朝纲的缘故。   建武帝老早就想收拾以他们为代表的这群旧朝权贵了,但能在乱世中生存下来的世家,哪个不是满屋子人精呢?眼看旧陈朝被灭了,淮南王也□□翻了,他们马上就对建武帝俯首称臣,还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出人的出人,各种表达自己的投诚之心,识相得不能再识相。   建武帝因此不好动他们——不仅不好动,还得给他们加官进爵,纳他们府里的姑娘为妃以示厚待。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新朝刚刚建立,根基还不稳定。   但这不代表他不想动。   虽然碍于天下大势对他俯了首称了臣,但这些世家仗着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积累的人脉与势力,根本就没有真正把他这个泥腿子出身的皇帝放在眼里——就算放在眼里了,也不见得有多么畏,顶多就是个敬而已。   自他登基以来,这些家伙明里暗里不知与他作了多少对,他早就已经不耐烦了。所以在知道江怀云干的恶心事儿后,才会半点不留情面,直接下令赐死。   ——这是为女儿出气,也是对哪些世家的警告与试探。   如今突然又冒出幕后黑手这么根搅屎棍,建武帝头疼之余越发不耐烦,完全不想再按照原来的计划徐徐图之,拉着一群心腹就嘀嘀咕咕地商量起了把他们一锅端了的法子。   只是这法子显然不是那么好想的,众人从早上一直讨论到下午,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建武帝被他们七嘴八舌说得一个脑袋两个大,终是说了句“明日再议”,这便摆手让他们先回去了。   然后他就起身去了后宫。   本来是想去最近正新鲜的柳贤妃那坐一坐,听她唱个小曲儿放松一下的,可走到半道路过凤栖宫的时候,建武帝脚下一顿,也不知怎么双腿就自然而然地往里头拐了。   他也没多想,进门后见苏氏正靠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绣东西,不由好奇地走了过去:“锦娘,你在绣啥呢?”   苏氏闻声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大宝前些天跟臣妾说想要一个书袋,臣妾正试着做做看呢。”   阳光穿过树荫落在她脸上,衬得她在连日休养下,渐渐恢复饱满的皮肤白皙而通透。尤其那双褪去了沧桑与疲惫的眼睛,更是光华如玉,看得建武帝心下一静,忽然就什么烦躁都没了。   “你身体不好,这些事儿让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别累着。”他挠挠头,大步走到她跟前,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不过朕看你脸色好了许多,看来这些天吃的药还是有效果的。”   苏氏笑着点头:“是,臣妾感觉好多了。这活儿也不累,就是打发打发时间,陛下不必担心。”   “那行,你自己注意些。”建武帝不是很懂这些,听了这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凑着大脑袋说,“朕记得你的绣活是出了名的好,当年朕所有的衣裳鞋子都是你给我做的……”   苏氏笑看着他没有说话,她已经能坦然自若地面对他了。   建武帝兀自怀念了一下往事,忽然想起前些天内务府新做的鞋子不大适合自己的事儿,忍不住摇头道:“内务府的绣娘是他们从全国各地挑来的,说是个个都十分厉害,可朕瞧着,她们的手艺连你的五分都比不上。就说前些天刚送来那鞋吧,硬邦邦的,别提多难穿了!”   换做以前,苏氏肯定会主动请缨给他做一双,但现在嘛……   “陛下过奖了,那些绣娘应该只是不了解陛下的生活习惯,所以做的鞋子有些不合脚,等她们多做几回就会熟练了。”   建武帝一愣,嘴里那句准备接她话的“朕不喜欢太花的,你给朕做双素点的就行”生生顿住了。   “朕还是喜欢你做的,要不等……”   “等臣妾身子彻底好了,臣妾就给陛下做几双放着备用。”苏氏笑眯眯地接过了他的话。   其实他想说的是“等你给大宝做完书袋”,不过她都已经这么说了,建武帝只能讪讪一笑,点头称好。   苏氏温笑着让人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就自顾自继续做活了。   被晾在一旁的建武帝看着她不再年轻,却依然美丽的侧脸,不知怎么忽然有些恍神。   为什么感觉锦娘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呢?   ***   与此同时,魏小花正和段婧在街上闲逛——定国公府虽然大,但也没大到一天都逛不完,段婧陪着魏小花吃完午饭后,就拉着她出府逛街去了。   魏小花本来不大想去,但见段峰迟迟不回,段婧又说京城里最繁华的朱雀大街离得很近,她要是累了随时都能回来,这才点了头。   两人沿着长街随意地逛着,魏小花被这热闹繁华的一切看得目不暇接,心中对段峰的惦记都少了一些。   “前头那家福满楼里的酒菜味道特别好,咱们一会儿晚饭去那里吃怎么样?我请你!”   段婧在吃喝玩乐方面很有心得,魏小花这一路已经深有体会了,闻言不由笑了一下:“好啊……”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小巷里传来一个缠绵哀怨,如泣如诉的女声:“段二哥,你为什么总是见到我就走?我……我长得就这么丑吗?” 第33章   魏小花一下就顿住了, 扭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 看见了一个娇小纤瘦,弱不禁风的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她,魏小花看不清她的容貌,倒是她对面的青年, 高大挺拔,眉目冷峻, 不是昨晚在她梦里晃了一宿,搅得她心中春水大乱的段峰又是谁?   难怪她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他回来, 原来是半路遇见桃花劫了。   “又是这个黄芊芊!死丫头没完没了啊!”却是段婧十分不高兴地啧了一声。   魏小花杏眸微眯,目光动了一下:“就是你说的那个喜欢你大哥的, 曹莺莺的表妹?”   “就是她!”段婧一边拉着魏小花往那边走, 一边低声跟她说, “这丫头可烦人了,我大哥都明确拒绝过她很多次了,她还是贼心不死, 对我大哥纠缠不休。以前我大哥没回京也就算了,她顶多就是派人送点东西去无极山膈应一下人,现在我大哥回京了,她就彻底黏上来了, 每天都要从我家门口路过好几遍不说,还试图收买我家门房, 掌握我大哥每天的行程, 你说烦不烦人?偏偏她又是个打不得骂不得的病秧子, 情绪一激动就又是吐血又是昏倒的,再加上她爹吧跟我爹有点交情,以前在战场上的时候又替我哥挡过一箭,所以我们也没法对她做的太过……反正就是可愁人了,又愁又烦。”   正说着,前面段峰淡声开了口:“让开。”   “段二哥,我都好几日没见着你了,”黄芊芊却是恍若未闻,只声音越发哀怨地说,“你能不能不要总躲着我呀?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她是个容貌十分秀丽的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肤色很苍白,身材也很纤细,看着就像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的柳条,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的劲儿。   换做寻常男人,见着她这样,就算生不出喜欢,只怕也会怜惜一二。段峰却完全不为所动,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微冷,隐含不耐:“不能。”   黄芊芊被噎了一下,眼中泛起了伤心的泪花:“段二哥待我为什么总是这样冷淡?我……我是真心喜欢你,关心你的呀!你为什么就看不见我的心呢?”   该说的话以前都已经说过,段峰不愿再浪费口舌,只瞥了她身边那两个故意堵住他去路的丫鬟一眼,手腕一动就要将她们扫开。   却不想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娇媚至极的声音:“我说我在你家等了半天怎么也不见人,原来阿峰哥哥是半路被美人给绊住了呀。”   段峰一怔,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了一张艳如朝霞,眉目含嗔的笑脸。   “说好今天要陪人家逛街的,你可不许食言,”魏小花拖着摇曳的裙摆走上前,拨开那俩被她美貌震住的丫鬟,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不然我可不依的。”   公主!撒娇了!对着一个男人撒娇了!   嘤嘤嘤嫉妒!嫉妒他!   夏枯幽幽地盯着魏小花抓着段峰袖子的小手,感觉自己快要被她这妩媚多情的样子美昏过去了。   段婧则是被魏小花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这……这是弄啥嘞?!   段峰也是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直到魏小花偏头冲他眨了一下眼睛,他才反应过来,她这是替他解围来了。   青年冷冽的眉眼一下柔和了不少,只是想到这么做于她名声有碍,又觉得不大妥当:“公……”   “段大哥,她……她是谁?”却是黄芊芊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地指向了魏小花。   因身体不好,又把精力都花在了“偶遇”段峰这事儿上的缘故,她没有去参加宫宴,也没有出席广阳侯府的宴会,所以还不认识魏小花。   “大胆,见了公主还不行礼!”居然敢拿手指着她家公主,夏枯顿时就不高兴了,冷嗖嗖一眼扫过去,吓得黄芊芊猛然一个哆嗦。   “公、公主?!”   她惊呆了,她身边那俩丫鬟也惊呆了。倒是段婧见此回过神,心中一转,有几分明白了过来。   “知道是公主还不快行礼,莫非也想跟你表姐一样学学什么叫规矩?”   她对黄芊芊是一点好感也没有,倒不是瞧不上她主动倒追男人的行为——努力去追求自己想要的,这并没有什么不对,虽说态度过于死缠烂打很招人烦,可男未婚女未嫁的,倒也能理解。   段婧不喜欢的,是黄芊芊那副“恃弱行凶”的德性——从小就身体不好确实可怜,可拿这个当武器去勉强甚至是要挟别人,这就很恶心了。更别说她还曾为了一己之私害得他大哥险些丧命,她就更不可能原谅她了。   “表姐,阿婧说的是曹莺莺么?”魏小花故作不知地看向黄芊芊,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眯着眼睛笑了,“原来这位姑娘是曹姑娘的表妹啊,就不知道……她怎么会和阿峰哥哥你在一块儿?”   甜腻亲密的“阿峰哥哥”四个字叫得段峰眼皮倏地一跳,片刻才不甚自在地看了她一眼说:“偶遇。”   “真的?”魏小花杏眸微斜,眼波流转间,全是惑人的妩媚。   “嗯。”段峰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那本宫就信你一回,只是你是本宫看上的男人,要是叫我知道你背着我在外头沾花惹草……”魏小花轻哼,抬手虚虚地点了一下他的胸膛,“看我不叫父皇罚你。”   明明她的指尖并没有真的触碰到他,但段峰还是觉得胸口一麻,有种被毛茸茸的小尾巴扫过的感觉。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同时飞快地别过了头:“公主说笑了,臣目前并没有成家的打算。”   “这个我不管,”魏小花似笑非笑地扫了黄芊芊一眼,“反正你已经被我定下了,若是有人胆敢与我争抢,我就叫父皇灭了她九族!”   黄芊芊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越发惨白:“你……你不能……”   “我是公主,我为什么不能?”魏小花嗤笑,抬着下巴的样子骄傲又张扬,“实不相瞒,要不是阿峰哥哥答应陪我逛街,我昨天就已经和父皇说了,那样一来,现在他已经接旨成为本宫的驸马了。”   黄芊芊浑身一震,眼泪刷的就下来了。然后,她突然噗通往地上一跪,用力扯住了魏小花的裙摆:“公主!公主您行行好,将段二哥让给臣女吧!臣女恋慕段二哥多年,不能没有他啊!”   猝不及防的魏小花:“……”   “让给你?姓黄的,你把我大哥当成什么了?!还有,你哪来的脸叫公主让你啊!你以为你是谁?小小的伯府之女,口气倒是大得能上天了!”却是段婧被她气笑,忍不住指着她怒道。   黄芊芊的反应是哭——眼泪簌簌而下,哭得可怜又凄惨,像是刚死了丈夫那种。然后一边哭一边抱紧魏小花的大腿,怎么都不放开,一副你不答应我就哭死在你面前的架势。   “……”魏小花眯眼看着她,片刻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冷笑了一声说,“再哭再闹,我就把你扒光了扔到前面的大路上去。”   黄芊芊朦胧的泪眼一下就惊恐地瞪大了。   片刻后,她直接大哭出声,整个人往段峰身后缩去:“段二哥救我!”   “……”行,不信是吧,魏小花站起身,对夏枯偏了一下头,“扒。”   夏枯才不管这么做妥不妥当呢,陛下说了,她的任务就是听公主的话,公主让做啥做啥。所以听到这话,她当即就幽幽飘上前,一把将黄芊芊提起来,扯住了她的腰带。   “段二哥!”黄芊芊怎么也没想到魏小花会真的动手,顿时白着脸尖叫出声,只是刚叫了一声,便觉胸口一疼,紧接着就口中呕血翻起了白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姑娘!我家姑娘发病了!来人!快来人!救命啊!”她身边那俩丫鬟顿时就慌了,一边哭一边大叫救人。   “又是这样!”   段婧顿时就气闷地翻了个白眼,忙转身去找大夫。段峰也是眉眼一沉,飞快地弯下身子,往她肩膀上的穴位点去。只是刚点到一半,就被魏小花握住了指尖。   “我来。”她可不想让他碰别的姑娘,一下也不行。   魏小花想着就蹲下身在黄芊芊身上几处穴位按了几下,又飞快地将她身子放平,按压着她的胸口给她顺气。   黄芊芊的气息渐渐平稳了下来,神色也不那么痛苦了。   她家公主不仅长得美!还会治病救人!   夏枯冷幽幽的眼睛里瞬间就燃起了小火花。   段峰也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我姥爷是个江湖郎中,我娘打小就跟他学医,会些基本的医理,我在旁边看得多了,也就学了几招。”魏小花小声地与他说了一句,站起身,对那俩目瞪口呆的丫鬟说,“你们家姑娘没什么大碍了,赶紧带她回府休息吧。另外,回去告诉你们家伯爷,不必把本宫救了你家姑娘的事儿放在心上,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俩丫鬟:“……”   我家姑娘会犯病,是因为谁啊?你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的?   段峰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漠然的眼底顿时忍不住闪过了一丝笑意。   段婧更是直接笑了出来:“公主有所不知,永安伯向来最是知恩图报,今日要不是有公主在,黄姑娘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这救命之恩,公主虽然不在意,永安伯府却一定会报的,你们说是吧?”   说了这么多,却对方才魏小花吓唬黄芊芊的事情绝口不提,俩丫鬟:“……”   是你娘的舅老爷哦!   只是她们身份低微,又哪里敢把这话说出来呢,只能憋着气含糊地应了一句,抬起自家姑娘飞快地回家了。 第34章   看着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段婧哈哈大笑, 冲魏小花竖了个大拇指:“你太厉害了!这下我看永安伯和他媳妇还敢不敢放任这丫头来纠缠我大哥!”   黄芊芊是永安伯夫妇最小的女儿, 永安伯夫妇怜惜她自幼体弱,对她十分宠爱。黄芊芊天天追着她大哥跑的事情,他们两口子不可能不知道, 不过是知道她大哥性子宽厚正直, 不会跟个姑娘计较, 又同样有着攀附定国公府的心思, 所以睁只眼闭只眼装糊涂罢了。   如今小花明确表示自己“看上”了她大哥,她就不信他们还敢由着女儿乱来, 冒着得罪天子的风险跟公主抢男人。   段婧心中大快,越发喜欢魏小花这个才认识不久的新朋友了, 只是想到这事儿要是传出去, 怕是会影响她的名声, 又忍不住笑容一顿, 皱起了眉头,“就怕她们会出去乱说, 到时候大家真的误会你对我大哥有意,那就……”   “放心吧,只要黄芊芊一天没对段二哥死心,她或者说她爹娘就一天不会让这消息传出去的。”魏小花笑看了她一眼说,“不然大家都知道你大哥是我看上的驸马了, 她再跟我争, 岂不是当众挑衅我, 挑衅皇家?”   段婧一想也是,哈哈笑了起来:“你可太聪明了!”   笑完之后她又问,“那万一黄芊芊真的被你吓得对我大哥死心了怎么办?”   “那就……”魏小花偏头看向段峰,冲他眨了一下眼睛,“只能假戏真做,叫段二哥娶我啦。”   段峰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段婧已经猛然亮了眼睛:“这个好!”   又见魏小花目光如水,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家大哥,显然并不讨厌他,相反还颇有好感的样子,她心里顿时就活络开了。   长得美!性格好!还是个公主!   多么完美的嫂子人选!   和她大哥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啊!   “好什么,”却是段峰回过神,沉声看了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倒霉妹妹一眼,“公主也是你能乱开玩笑的?”   “我哪里开玩笑了!”段婧按下心中欢喜,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一把年纪了还是光棍一条的破哥哥,“小花是为了帮你解决黄芊芊这个大麻烦才不顾自己名声的,要是这事儿真的传了出去,你好意思不负责?”   段峰一顿,脸色肃然地冲魏小花行了个礼:“若真有那一天,臣自会想办法解决,不会连累公主。”   “……”段婧要被这不开窍的家伙气死了,脾气一急就要说什么,被魏小花抢先开了口。   “我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你们可别真放在心上,”她眉眼微转地笑了一下,状似随意地问,“不过我很好奇,段二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我瞧方才那位黄姑娘长得也不差,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段峰一愣,沉默了。   “什么样的姑娘在他眼里都是恨不得敬而远之的大麻烦,包括我和我娘。”段婧翻了个白眼,不怕死地问道,“哥,我说你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段峰眼皮微抽地看了这显然是皮痒欠揍了的妹妹一眼,没理她,只没什么表情地对魏小花说,“臣未曾考虑过这些,至于黄姑娘……臣不喜欢死缠烂打,太过柔弱的女子。”   这也就是魏小花那刚才帮了他大忙,他才会破天荒认真地回答她这种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问题,换做平时,最多一句冷酷无情的“不知”。   柔弱她肯定是不柔弱的,就是这个死缠烂打嘛……   魏小花目光微动,眼中闪过深思:“原来如此。”   她原本想直接表白心意,叫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存在。但现在看来,这人脑子里根本没有谈情说爱那根筋,又因为黄芊芊一直以来的纠缠,对女子主动追求自己的行为有些排斥,她要是贸然出手,只怕没把人撩到手他就先吓跑了……   这可不行,她要的是一击即中。   魏小花想着就努力按下了心里那股蠢蠢欲动的感觉,冲他大方一笑:“对了,我好歹是帮了段二哥一个忙,你要是有空的话,就陪我和阿婧逛逛街,帮我们提提东西如何?要买的太多,我怕累着我家小丫头。”   我……我家小丫头?   一直在她身后默默竖着耳朵听她说话的夏枯顿时就暗吸了一口气。   这说的是她吧?是她吧?!   天了噜!公主说她是她家的!还有小丫头什么的……嘤,多么宠溺的语气!   没人发现这苍白沉默得像个小幽灵的姑娘幸福得整个人都冒起了小泡泡。段峰见魏小花没有再追问什么喜欢啊情爱之类的事,心里暗松了口气。   他实在不习惯和别人说这些,再加上目前无心娶妻成家,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他说完,主动接过了夏枯手里抱着的两个木制箱子。   夏枯回神,下意识躲了一下,她不累,一点都不累,她力气特别大也特别有用!   “给他吧,你也歇歇。”却是魏小花冲她弯了一下唇说。   那美目流转,波光潋滟的样子看得夏枯一下就呆住了,片刻,她飞快地松了手,还把装在衣服兜里的几个小盒子也摸出来放到了段峰手上。   给给给,别说手里的东西,就是命都给!   段峰:“……”   ***   几人于是沿着长街慢慢往前逛,魏小花和段婧走在最前面,夏枯紧跟在魏小花身边,段峰落后她们几步,手里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   魏小花时不时往后扫一眼,见青年身高腿长,抱着那么多东西,走路姿势还是那么沉稳好看,嘴角忍不住直往上翘。   哎呀,好喜欢他。   段婧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开心,以为是她喜欢逛街,忙眼睛微转道:“我平时没什么事儿要忙,你要是在宫里呆得无聊了,随时来找我,这京城里每一个好玩的地方我都知道的,保准你玩的开心!”   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她就不信接触得多了他大哥还能把持住不动心!   魏小花还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多了个盟友,笑着点了一下头说:“好呀。”   又想到方才出宫前,母亲那句意味深长的“不要太操之过急”,她心中动了动,不再看段峰,只状似无意地指着不远处的卤味铺子说:“咱们去那里看看吧,我弟弟最喜欢吃那种卤味了,我想给他买点带回去。”   她边走边说,“我也挺喜欢的,你和段二哥喜欢吗?要是喜欢,咱们多买点。”   “我喜欢,他不喜欢,”段婧嘿笑着看了自家大哥一眼,“他啊,喜欢吃甜食。”   “甜食?”这魏小花还真没想到,一时顿住了。   “是啊,尤其是各种糕点糖果,他都可喜欢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段峰淡声打断了:“我不喜欢。”   “是是是,你不喜欢,是因为我不爱吃甜的,总剩下,你又见不得我浪费,这才不得不把它们吃完的,对吧?”段婧冲这死鸭子嘴硬的破哥哥翻了个白眼,跟魏小花努嘴表示自己已经非常熟悉他的套路。   魏小花看看她又看看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段峰,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段峰:“……”   他心里有点尴尬,但面上依然冷冷淡淡的什么表情都没有,像是完全没把破妹妹的胡闹放在心上。然而魏小花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朵,却一下就明白了段婧说的应该是真的。   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居然喜欢吃甜食,她也是惊讶又好笑,但随即,她就心中微动,抿唇笑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该从什么地方入手了。   ***   又逛了一会儿,夕阳便渐渐落了山,段婧见天色差不多了,便提出去不远处的四方酒楼吃饭。   魏小花也有些饿了,没什么犹豫就点了头。   段峰还有些事情要忙,找人把魏小花买的那些东西送回定国公府,这便先走了。   魏小花有点舍不得,但既然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也只能暂时克制一下了。   “段二哥慢走,今天下午辛苦你了。”笑眯眯地冲青年摆了摆手,魏小花便和段婧一起去了酒楼二楼的雅间,谁想刚坐下,正要点菜,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嚷声。   “这酒楼今儿爷全包了!赶紧的,把他们都给我请走!”   “哎哟这、这怎么行呢?这会儿在楼里吃饭的都是些老顾客……”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清你就清!这好处,爷少不了你!”   “是,是……”   似是有人要将这酒楼整个包下来,所以要求掌柜的清场。魏小花柳眉微挑,这京城里的人都这么财大气粗的么?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段婧话还没说完,便有小二一脸为难地来敲门,说是酒楼被人包下了,无法再招待她们。   段婧一下就恼了,头一回请新朋友——尤其这新朋友,还是她心里很看好的嫂子人选,就遇到这种事儿,她心里能高兴得起来吗?当即就刷的一下站起来往楼下走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位了不得的爷,吃个饭都要铺那么大的排场!” 第35章   “快跟上去看看, 别让阿婧吃亏。”   楼下动静不小, 显然来的人不少, 段婧虽然会武,但一人难敌四拳,魏小花怕她吃亏, 忙让夏枯追上, 自己也揉着因为逛了太久街而酸疼的脚站了起来, 跟着往楼下走去。   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楼下吵吵闹闹, 或坐或站地围了一大群年轻的男子,个个锦衣玉冠, 穿得人模狗样,就是那说笑间吊儿郎当的样子, 看着不大正经。   “怎么又是你啊姓曹的!”   被段婧怒目而视的少年, 眉目如画, 肤色极白, 长得十分俊俏。尤其是那双天然含着一股风流笑意,虽然略显轻佻, 但却极其好看的眼睛,更是叫人见之难忘。   他穿了一身鲜艳的绣花绿袍,手里摇着一柄通体雪白的玉骨扇,扇面上写着一行疏狂又张扬的墨色大字:人不风流枉少年。   “我也想问呢,怎么小爷我走到哪儿都碰着你啊, ”此时他正懒洋洋地倚在大堂中间的桌子上, 眼尾微斜, 嬉皮笑脸地看着段婧,“我说你该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要不总跟着我做什么?”   “你他娘的能要点脸么?这地儿我先来的!”段婧似乎很烦他,上去就揪住了他的衣领子说,“赶紧带着人给我滚蛋,否则别怪老娘抽花你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   少年显然很不乐意被人这么形容,一听这话,顿时就炸毛地跳了起来:“你才如花似玉!你全家都如花似玉!”   “哦,多谢夸奖,”段婧愣了愣后一下就乐了,抬手在他白嫩的脸蛋调戏般轻捏了一记,不再生气,只笑嘻嘻地说,“不过我们全家再如花似玉,也比不上曹公子你水灵鲜嫩啊。行了,赶紧回家擦粉簪花去吧,别搁这儿又是包场又是赶客的了,这种粗鲁无礼,有损形象的事情,不适合你这样的美人干。”   “……有空操心我,还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少年一扇子敲在她手上,又是生气又是幸灾乐祸地说,“听说你跟那淮阳侯府的婚事又吹了?哎哟,这都第四还是第五个了吧?你说你总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啊?不过也是,哪个男人愿意娶个男人婆回家呢,脾气又凶又臭,还动不动就打人,这一个闹不好,小命都得交代了!”   段婧眼皮一跳,躲开他敲来的扇子的同时反手一握,将他整条胳膊拧到了身后:“我嫁不嫁得出去不用你管,这地方老子先包下来的,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滚,别逼我动粗!”   这一生气,连“老子”都爆出来了。   “疼疼疼——死男人婆你赶紧给我放开!”   “你滚我就放!”   “我就不……”   两人显然是老冤家了,这一见面就又掐又打的速度,看得魏小花目瞪口呆。   少年带来的那些年轻人却是淡定极了,该喝茶的喝茶,该聊天的聊天,该点菜的点菜,完完全全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魏小花:“……”   正无语着,门外又嘻嘻哈哈地冲进来几个少年。   “来了来了,秦王殿下来了!”   “来来,殿下快里面请!这家酒楼里的桂花鱼和八宝鸡可好吃了,还有他们家的桃花美人酒,那可是咱们京城一绝,您今儿可得好尝尝!”   “是吗?可是我酒量不大好……姐?!”   看着被那些少年簇拥在中间,被身上那件艳蓝色锦袍映衬得格外土气,却并不自知,反而还一脸美滋滋的弟弟,魏小花眸子猛然一眯,慢慢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什么姐?红花楼那些姑娘来了?我咋没看见……”说话的是魏大宝身边一个身材圆滚滚的少年,看着十五六岁的样子。他边猥琐嘿笑边顺着魏大宝的视线看去,然后一下呆住了。   扶着红木扶手慢慢走下来的姑娘,云鬓凤钗,身姿袅袅,如同刚从画里走出一般,艳丽又明媚。尤其她微微抬着下巴,眼尾微挑,似笑非笑的样子,更是霸气中透着威仪,令人不敢直视,更不敢生出亵渎之心。   ——经过这段时间的礼仪学习,魏小花本就不错的气质得到了巨大的提升,并完美掌握了在人前装逼的方法。   原本嘈杂不已的大堂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就连正跟段婧掐架掐得起劲的曹姓少年也是眼睛一直,瞬间忘了抵抗。   “诶诶,这姑娘谁啊?长得也忒好看了!”一激动,挨揍也不管了,反而主动凑上前问了一句。   “秦王殿下的亲姐姐,陛下亲封的晋安公主,”知道这家伙见着美人就走不动道儿的臭德行,段婧说着就冷笑了一声,“把眼神给我放老实点,不然我抽瞎你。”   她身边的夏枯一听,也是眼神危险地在少年脸上转了一圈。   抽瞎太温柔了,直接挖出来比较好。   “晋安公主?不就是把我妹抽哭的那位?”少年不知自己被人当成贼防着了,眼睛一亮就拍开她的手迎了上去,“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见过公主和秦王殿下!”   ——他前些天不在京城,今早刚回来,因此还没有见过魏小花。   众人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纷纷向两人请安。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魏小花随意地扫了他们一眼,走到满脸惊喜的弟弟面前,“什么时候出宫的?”   “下午上完课之后。”和姐姐不同,作为皇子的秦王殿下要学的东西可多了,因此近来忙得很,根本没有时间玩耍。今天是这几个新认识的小伙伴特地进宫来请,他这才在得到苏氏的同意之后,暂时放下那些原本要做的功课,跟着他们出来了,“姐,你怎么也在这啊?”   “我和你段姐姐一起来的,”魏小花说着指了一下段婧,段婧忙上前跟魏大宝行礼,得到了他一个憨厚朴实的笑容。   “你出宫的事情,可跟母后说过?”   “说过了,母后还让我好好玩呢!”魏大宝咧着一口大白牙高兴地说。   看着他身后那几个流里流气,看着就很纨绔的少年,魏小花眸子微动,却什么都没说,只笑了一下道:“那你好好玩,等会儿咱们一起回宫。”   “行!”魏大宝还想说什么,视线突然被一抹刺眼的鲜绿给挡住了。   “不知公主殿下驾临,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看着这摇着扇子露出半边脸,眼神风流,看起来略显轻佻,但大约是过于俊美的缘故,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的少年,魏小花柳眉微挑,问道:“你是?”   “在下曹域,曹操的曹,疆域的域……”   姓曹?魏小花一顿,刚要说什么,就见段婧翻着白眼走了过来:“别理他,这家伙是曹莺莺她哥,京中最出名的色胚加混蛋。”   “胡说八道!”曹域伸手就把她拨开了,“你不能因为咱俩有过节,就在公主这样污蔑我的声誉!”   段婧呵呵一笑:“我怎么污蔑你了?你不是曹莺莺她哥?”   “我……我是那丫头的哥哥又怎么样?她蛮不讲理是她的事,我跟她又不一样!”曹域说完看向魏小花,声音一下柔了下来,还有点儿羞涩的意思,“我还想多谢公主呢,所谓打是亲骂是爱,公主要不是关心她,怕她长歪,何必费那个劲儿教训她呢!”   所有人:“……”   魏小花也是看着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奇葩少年,嘴角狠狠抽了一下,“你……想多了,我就只是想抽她而已。”   这下轮到曹域噎住了,不过作为一个纨绔,脸皮厚那是基本功啊,所以他很快就一拍扇子说:“那肯定是她先挑衅公主的!公主教训她也是为了叫她长长记性,免得日后不知死活地犯下更大的错!所以说来,还是为了她好!”   魏小花:“……”   这真是亲哥?   知道他们兄妹俩向来不大对付的段婧倒是没那么震惊,只防贼似的看了这跟只花蝴蝶似的四处留情,撩拨了不知多少少女心的家伙一眼,对魏小花说:“咱们上楼吧,先吃饭,这逛了一下午的,饿死了。”   魏小花肚子也是咕咕叫了,闻言点点头,跟弟弟交代一声就上楼了。   这回可没人再敢赶她们走了。   只是……   “公主,这是曹少爷命小的送上来的梨花白玉糕。”   “公主,这是曹少爷命小的送上来的水晶珍珠鸭。”   “公主,这是曹少爷命……”   忍无可忍的段婧:“这些菜我都已经点过了,告诉他,再敢来打扰公主吃饭,我下去打断他的狗腿!!!”   原本也有些无语的魏小花见此忍不住笑出声:“你俩从前有过节啊?怎么瞧着你那么讨厌他。”   段婧气呼呼地倒了杯茶水喝下,喘了两口气说:“倒也没有特别大的过节,就是彼此看不顺眼。”   “是因为曹莺莺?”   “不是,他跟曹莺莺虽然是亲兄妹,但从小就不对付,比我跟曹莺莺掐得还厉害,”说起这个,段婧就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据说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总被曹莺莺那小霸王欺负。”   “难怪呢,”魏小花也跟着笑了起来,片刻眸子微动道,“那曹贵妃对他怎么样?”   “宝贝得很,曹家这一代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他爹,也就是曹贵妃的哥哥又是个……用我爹的话来说,就是目光短浅,庸碌无为的废柴。所以曹贵妃和镇国公府太夫人把振兴曹家的希望全都放在了他身上,只可惜,这家伙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整天就知道吃喝嫖赌,逗猫遛狗,气得曹贵妃和那位老夫人时不时就要发一通脾气,不止一次地说要把他赶出家门,偏又没法真的狠下心来。”知道曹家和他们母子几个天然就是对立的双方,段婧又细细地说了一些跟曹家有关的事情,同时把朝中几家跟曹家走得很近,代表着镇国公府旧部势力的几家情况也跟着说了一遍。   魏小花看着这虽然大大咧咧,心思却玲珑剔透极了的姑娘,眼神深深地笑了起来:“谢谢你,阿婧。”   真要谢我就给我当嫂子啊,段婧差点脱口而出,忍了忍,方才笑嘻嘻地说:“咱是朋友,哪用得着这么客气。” 第36章   与此同时, 楼下, 胖子少年口中的红花楼姑娘到了。   红花楼是京中最有名的歌舞坊, 里头的姑娘个个多才多艺,相貌不俗,深得京中这群纨绔们的喜欢, 每每聚会或是去哪里玩, 都要叫上几个助兴。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赶紧来两个人伺候秦王殿下喝酒, 伺候得好了, 本少爷重重有赏!”   胖子少年一声吆喝,便有三个身穿薄纱的姑娘娇笑着迎向了魏大宝。   魏大宝先是一愣, 而后连连摆手,似是不好意思:“不用伺候不用伺候, 我自己来就行!”   “那怎么行, 殿下皇子之尊, 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呢!”   “就是就是, 您就负责吃喝玩乐,别的只管吩咐手下的人去做, 这样的生活才配得起您尊贵的皇子身份不是!”   说话的几个纨绔少年,都是得了家里长辈授意来“带坏”魏大宝的,这会儿是纷纷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来吹捧魏大宝,就盼着他能膨胀起来,得意忘形。   然而……   “可, 自己喝酒为什么是粗活?都这么大的人了, 喝酒吃菜还要人喂的话, 看起来很像傻子的。还有,如果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什么都叫别人去做的话,很容易变成废物的,以前我们镇上有个员外家的公子,就是因为这样,最后胖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看着这一脸纳闷,神色憨厚又无辜的黑脸少年,莫名感觉膝盖中了一箭的几位纨绔少年:“……”   并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的曹域和另外几个年轻人倒是听乐了:“傻子,废物,哈哈哈哈,可不是么!殿下这话说的甚有道理!”   “而且她们身上太香了,我娘……我母后说过,一直嗅这么浓的香气对身体不好的。”魏大宝对那几位新认识的小伙伴语重心长地说,“尤其咱们现在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应该注意,不然容易长不高,最后长成个小矮子的。”   十五六岁了还没一个比他高的纨绔少年们:“……”   爹(娘),对不起,这个任务我们怕是完不成了,这乡下来的小崽子说话实在太欠揍,完成任务之前,我可能就已经忍不住先打死他了。   只有曹域拍着桌子哈哈大笑道:“行了都下去吧下去吧,公主还在楼上呢,咱们这个样子也不像话,就老老实实吃吃喝喝聊聊天,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了!”   他在这群人中年纪不算最大,身份地位却是最高,因此一声令下后,那些姑娘们就弯着腰退下了。   魏大宝松了口气,冲他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那憨厚淳朴,还有些天真的小模样,看得那几个纨绔少年一阵牙疼,同时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乡下来的小土鳖虽然看起来已经十四五岁,但其实才十二岁,还没到开窍的年纪。   ……没事儿长那么着急做什么!   少年们心里好气,对视一眼后,果断拿起了酒杯说:“曹大哥说的是,那咱们就来喝酒吧!这桃花美人酒味道可是出了名的好喝,来,秦王殿下,我敬您一杯!”   “我也敬您!”   “还有我!”   魏大宝盛情难却,连着喝了三杯,然后……   嘻嘻傻笑两声,倒头睡了过去。   所有人:“……”   说好的亲父子呢?陛下明明是个千杯不醉!   再一想费心准备了好久,结果全用不上了的各种后续玩乐项目,那几个纨绔少年忍了忍,终于忍不住内讧了起来:“谁?是谁说要给他喝酒的?!”   ***   “要不要我下去看看?”   听着楼下吵吵闹闹的动静,段婧放下手里的筷子问魏小花。   “不用,由着他们去吧。”魏小花慢条斯理地吃了一筷子鱼肉,“早晚要经历并学会适应的。”   “你就不怕秦王被他们带坏?楼下那群,个个都不是好鸟,平日里吃喝嫖赌什么都干的。尤其秦王身边那几个,别看他们毛都没长齐,真要玩起来,比曹域那王八蛋还疯。”段婧若有所指地说。   “吃喝就算了,嫖赌什么的,”魏小花勾了一下唇,“他以前被村里一个小伙伴坑过,被人当成欠债的赌徒追了十条街,差点丢了胳膊,所以对赌博一事向来深恶痛绝,不会去碰的。至于嫖……小屁孩还没开窍呢,村子里有个小姑娘喜欢他,没事儿就跑来找他玩,结果他觉得人家很烦,抢了她的糖吃,把她给欺负跑了。”   段婧一下就乐了,乐完之后才又提醒道:“可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尤其皇家子弟,我记得十三岁就会安排人事宫女教导他那方面的知识的,到时候……”   她迟疑片刻,还是轻咳了一声道,“听说男人一旦沾了女人的身,就会那啥啥,总想的。”   这世上最能让男人堕落的东西,除了权欲,就是赌博与美色了。   魏小花还不知道这个,闻言一愣,柳眉拧了起来:“怎么还有这样的规矩?”   十三岁,那还是个孩子呢!   “不只是皇家,一般富贵人家的公子,也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家里就开始给安排通房的,晚一些的,也就十五六岁,”段婧说着撇了一下嘴,“也不知道谁定的规矩,怪恶心人的,凭啥咱们女人就得一辈子守着清白,多看别人一眼都不行,他们却可以恣意风流,想有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   魏小花心里也很不舒服,尤其想到段峰,更是突然间什么胃口都没了。   他也有通房吗?   正要状似无意地打探一下,就听段婧话锋一转,满脸感慨地说,“像我大哥那样洁身自好,一心一意为未来妻子保留着清白的男人,在这世上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啊。”   魏小花一怔,胸口那股郁气一下就散了:“你大哥竟然没有……为什么?”   “大概是受了我爹娘的影响吧,我爹就没有通房,”段婧笑嘻嘻地看着魏小花,拼命刷自家大哥的存在感,“我爹娘三岁就认识了,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所以这规矩在我们家形同虚设。我大哥在我爹的影响下,对未来妻子看得很重,所以不会在娶她过门之前,做出这种会叫她心里不舒服的事情的。记得他刚回来那会儿,陛下想给他赐美人,也都叫他给拒绝了,还有一些长辈同僚送来的美人,他也从来不收。”   当然,从小在山里长大,就算想浪也没有这个机会什么的,这种事就不必多说了。   魏小花先是心情大好,嘴角直往上翘,然而一听到后面那句“陛下想给他赐美人”,眼睛又忍不住眯了起来。   这破爹,怕是想死啊。   又听说建武帝最近一直在操心段峰的终身大事,想给他指个媳妇儿,魏小花心里冷笑了一声,回宫就把自己看上段峰的事儿告诉建武帝了。   那会儿建武帝正在凤栖宫里跟苏氏聊天,一听这话,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看上段峰了,我要嫁给他做媳妇儿,”呼呼大睡的魏大宝被人背回屋去了,魏小花拖着裙子走到母亲身边坐下,冲他扬了扬弯弯的柳眉,“不过他还不知道,我准备温水煮青蛙,慢慢把他煮熟先。”   建武帝:“……”   “真的决定好了?”苏氏一点不意外地笑看了女儿一眼。   “嗯,他很好,”魏小花弯唇,笑意如水,从眼底流出,“我很喜欢他。”   “不行!”却是建武帝抖着手回过了神,“朕不同意!绝对不同意!小花啊,你!你还小呢……”   “我十八了。”   “十、十八怎么了!朕的闺女,就是二十八也还是小姑娘!”事情来得太突然,建武帝根本接受不了,大熊般的身子在屋里转来转去,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而且那小子有什么好的,冷冰冰,瘫着脸,跟块木头似的,看着就不是体贴人!你、你要是嫁给他,一定会受委屈的!”   刚回来的女儿又要飞了!被外头的野小子勾引飞了!   陛下惊怒交加,简直要疯了。   魏小花看了他两眼,也不搭声,只小声跟母亲说着话,等建武帝那股惊恐劲儿过去之后,方才倒了杯茶递给他,笑吟吟地说:“反正不管父皇答不答应,我都要嫁给他的,不过如果父皇愿意支持我,那我以后就多给你生几个孙女儿,到时候她们会甜甜地喊你祖父,爬到你身上求抱抱,还会冲你撒娇要糖吃……”   建武帝瞬间就僵住了。   一是为了这闺女的厚脸皮——这还没嫁人呢居然就开始琢磨生娃的事儿了!   二是他觉得这闺女实在是太狡猾了,因为被她这么一说,他竟然可耻地动摇了。   长得像她的,会甜甜地喊他祖父的,小小软软的小孙女……   嗷嗷嗷嗷想要!!!   被击中内心的陛下顿时就虎目含泪地看向了媳妇儿:“你……你怎么看?”   苏氏冲他微微一笑:“臣妾也觉得段峰那孩子挺好的。”   陛下顿时就深深地沉默了。   那个姓段的臭小子,是什么时候搞定了他闺女又搞定了锦娘的?   许久之后,他终于艰难地开了口:“你们让朕……想想。”   再想要可爱的孙女儿,陛下也没想拿宝贝闺女的终身幸福开玩笑,这件事,他必须要好好想想。   “父皇想归想,可千万别在段二哥面前表现出什么,他还不知道我喜欢他呢,您别到时候把他给吓跑了。”魏小花又笑眯眯地刺激了他一句,“等来日我把人追到手了,再请您下旨赐婚啊。”   瞬间心塞无比的建武帝:“……”   他能把这姓段的小子调去西北挖矿吗? 第37章   建武帝蔫哒哒地走了。   魏小花心情愉悦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早起了床,换上利落的男装, 束起长长的头发,这便准备去上课。   不想刚出门,就有宫女来禀报,说是贵妃娘娘有请。   这么早,曹贵妃找她做什么?   魏小花长睫微闪, 着人去跟段峰说了一声自己会晚点到,这便带着夏枯往景宁宫去了。   一进殿门就见小胖子魏腾跟个炮弹似的冲了过来:“大姐姐!哥哥起了吗起了吗?”   小家伙刚吃完早饭, 正准备去找哥哥玩耍。   “起了,上骑射课去了。”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 魏小花再看这便宜弟弟已经没有那么别扭了, 笑眯眯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得到了他一个又敬又畏的笑容——在熊哥哥的带领下,这娃已经深深认定自家大姐姐是神仙下凡,不能轻易得罪的了。   “腾儿!”曹贵妃瞪着魏小花放在儿子脑袋上的爪子,笑容差点崩塌,忙忍了忍, 方才说道,“站在那做什么,快请你大姐姐进来。”   她家宝贝的头也是她能揉的吗?死丫头!   “哦哦,大姐姐请进!”小胖子恭恭敬敬地冲魏小花比划了一下, 然后冲曹贵妃挥挥小胖手, “母妃, 我去找哥哥玩啦!”   曹贵妃还没反应过来,胖儿子已经呲溜一下不见了人影。   “……”   贵妃娘娘心很累。   这乡下来的姐弟俩也不知会什么妖法,竟勾得从前除了父母之外,谁的话都不肯听的腾儿日渐亲近他们,有时候甚至比在意她这个母亲还在意他们。这让曹贵妃郁闷极了,偏碍于建武帝,又无法出面阻止,只能在心里默默诅咒这俩小妖孽赶紧被人收走。   “见过贵妃娘娘,不知这一大早的,娘娘找我有什么事儿?”走进殿内魏小花才发现曹贵妃下方还坐着一个人,她目光一顿,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曹姑娘也在啊。”   “见过公主。”曹莺莺是黑着脸挤出这句话的。   “听说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前些天在广阳侯府闹了些矛盾,”曹贵妃警告地看了侄女一眼,笑着说,“本宫今日叫你们前来,就是希望你们能面对面地把误会解释清楚,毕竟你们一个是陛下的女儿,一个是陛下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女,陛下定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亲如姐妹的。”   “娘娘说的是,只是那天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很清楚,并不存在什么误会。”魏小花柳眉微扬,半点不客气地说,“曹姑娘见了我不行礼,按宫规是要杖责三十的,我见她是二妹妹的表姐,便让手下的人放了水,只掌了她一下嘴,这,应该没有什么不妥吧?”   不等曹贵妃和曹莺莺说话,她又笑了一下,“应该是没有的,毕竟曹姑娘的母亲都没说什么,还亲自跟我道了歉呢。”   被这顿抢白堵得差点背过气去的曹贵妃:“……”   死丫头片子!哪来这么溜的嘴皮子!   又想起昨晚自己欲跟建武帝告状,吹吹枕头风为侄女讨个公道,结果却反被训斥了一顿,最后怎么拉也拉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下床去了其他妃子那的事情,曹贵妃这心里就火烧火燎的疼。   嫁给他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她甩过脸子。如今就为了这么个野丫头……   曹贵妃简直恨不得吃了魏小花。   可形势比人强,她不能让建武帝真的厌了她,因此才一大早派人把曹莺莺叫进宫,美其名曰来给公主殿下请罪。   只是曹莺莺始终是她视如己出的侄女,她哪舍得真叫她对魏小花卑躬屈膝,所以才摆出长辈的姿态,以说和的口吻来处理此事——如此,曹莺莺也不会太过尴尬。   谁想魏小花半点面子都不给,曹贵妃那叫一个气啊,几乎要拍桌而起,可一想到建武帝昨晚沉下脸说“朕对你很失望”的样子,又不得不生生憋住。   “这,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妥,莺莺今天进宫,就是心里过意不去,亲自来跟你道歉的。”曹贵妃一字一句地挤出这话,脸上笑容微微扭曲,“你们都是陛下看重的孩子,不知可愿化干戈为玉帛,以后好好相处?”   魏小花不想听她各打五十大板的话——她又没错,凭什么要认?这会儿听到这话,才满意了几分。   道歉嘛,就该有道歉的样子不是?   “能叫父皇高兴的事情,我自然是愿意的,就是曹姑娘看起来似乎……”   “莺莺。”   曹莺莺毕竟不是笨人,一看曹贵妃的脸色,就知道今天这头自己是必须要低了,她暗暗咬牙,心里将此番屈辱狠狠记在心里,而后才站起身行礼说:“那日是莺莺失礼了,还请公主大人有大量,原谅莺莺的莽撞。”   魏小花很清楚“见好就收”这个道理,何况这本来也只是一件小事,再计较下去,未免有失风度。   “我接受曹姑娘的道歉,日后咱们好好儿地做姐妹啊。”她微微一笑,十分大度地说。   曹姑娘只想送她一个大大的“呸”。   ***   魏小花心里惦记着段峰,坏笑着恶心了曹莺莺一下之后就告辞了。   曹莺莺俏脸铁青,等她一走,再也忍不住又是气愤又是委屈地看向曹贵妃:“姑母!你看她那嚣张样儿!”   “行了,”曹贵妃这会儿心烦得厉害,摆摆手就道,“先让我冷静一会儿。”   “可是!”   曹莺莺话还没说完,魏潇芷从后殿走了出来:“母妃上回不是说要帮大姐姐找驸马吗?找的怎么样了?”   曹贵妃一愣,眼睛猛然亮了起来。   这些天忙着跟那些小妖精撕逼,都忘了这茬了。   “来人,马上去一趟国公府!”这么些天了,母亲那边应该也有消息了。   “什么驸马?”却是曹莺莺愣了一下说。   “大姐姐年纪不小了,也该嫁人了,等嫁了人出了宫,有自己的大家庭要照顾……”魏潇芷温声细语地走过来,坐在母亲身边,“就不好总回宫了。”   曹莺莺一愣,眼睛猛然亮了起来。   魏小花不知道有人盘算上了自己的婚事,她正快步往上课的地方走去。只是刚走到一半就见前面的小道上围了一群人,其中还隐隐传来了哭声什么的,她顿时就挑了一下眉。   “别打我母妃!呜呜,别打我母妃!”   走得近了才发现哇哇大哭的是她那个封号为诚王的便宜二弟,魏谨。   这小孩比魏腾大一点,今年刚满六岁,长得粉雕玉琢,与他生母容嫔很像。只是大概是性格安静,不闹腾,再加上母亲不大得宠的缘故,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   魏小花进宫这么久,也才见过他三四次,每回见着了,他都是声音极小地叫一声“皇姐”,然后就躲到贴身宫女身后去了。   魏小花对他没什么具体印象,包括他母亲容嫔,也没怎么接触过。   “娘娘真要打,也请带走诚王殿下再打吧,他还小,您这么做会吓到他的……”   魏谨身边跪在地上,低声哀求的美丽女子,便是容嫔了。她虽是歌姬出身,长得却极为秀气脱俗,如同冬日初雪,清冷而高洁。哪怕此刻是在求人,也自有一份清傲在。   至于她眼前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满脸嚣张之色的年轻妃子,魏小花扫了两眼,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她那破爹小老婆实在不少,这一个个的,她记不住也不想记。   当然,她们之间的斗争她更不想管。   可是这条路是她必须要经过的路,魏小花暗啧一声,到底是开了口:“哟,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年轻妃子一看是魏小花,顿时眼睛一亮,收起脸上的嚣张迎了过来:“竟是公主来了。倒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这容嫔以下犯上,对本宫不敬,本宫正想按宫规处置她呢。”   ——魏小花姐弟如今是建武帝心尖上的宝贝,也是宫里大伙儿争相巴结的对象。   “大姐姐!我、我母妃没有以下犯上!她只是着急寻我,这才不小心……不小心撞到了贤妃娘娘……”却是魏谨擦着眼泪结结巴巴地说。   魏小花看了他一眼,笑了:“原来是个误会,那说明白就是了,贤妃娘娘大人有大量,定不会与你们计较的。”   “可不是,早点说明白不就好了么,这犯了事儿还支支吾吾的,谁知道你们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柳贤妃只是心情不好想找人发泄,恰好容嫔母子撞上来了而已,也没有非要针对他们的意思,见魏小花开了口,自然不好不给她这个面子,当即对那两个按着容嫔的宫女点了一下头。   “母妃!”   容嫔握住儿子的手,再次向柳贤妃道歉,又感激地冲魏小花道了谢,这才站起身来。   柳贤妃也没理他们,热情地邀请魏小花去她宫里玩,魏小花以自己还要上课为由拒绝了。   柳贤妃出身世家,很少被人拒绝,闻言有点不高兴,但想到建武帝,又只能赔笑着点了头:“那等公主往后有空的,我再寻公主说话。”   魏小花笑了一下,又冲容嫔母子点点头,这便带着夏枯走了。   柳贤妃斜了容嫔母子一眼,嘟囔着说了句“算你运气好”,便也带着人离开了。   只留下容嫔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魏小花的背影,用力握紧了双手。   “疼,母妃,你捏疼我了!”   直到魏谨忍不住哭叫了一声,她才如梦初醒,飞快地松开了手。   “对不起,母妃……母妃不是故意的。” 第38章   远远就看见段峰身姿挺拔地站在练武场中间,魏小花红唇一弯, 快步走了过去:“学生见过老师。”   段峰正在指导魏大宝练习拳法, 听见她的声音, 转头冲她行了一礼:“公主。”   “姐,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说话的是魏大宝,这孩子昨晚喝醉了睡得早,今天早早就醒了, 因此没等魏小花就自己先跑来练拳了。   “有点事情耽搁了, ”魏小花看了他一眼, 想起昨晚的事儿,挑眉说了句,“一会儿下课来找我。”   这么正经的语气, 顿时叫魏大宝一阵皮紧,但想到自己什么坏事也没干, 他又坦然了:“行。”   “公主请上马。”   这时宫人将魏小花的坐骑牵了过来,魏小花学了那么多天,上马下马早已没有问题,一个翻身攀上马背,稳稳地坐好了。   “老师,我今天可以跑快点了吗?”   以往每次上课前她都要找事情戏弄自己几下, 今日怎么这样安分?段峰有些意外地看了神色难得正经的魏小花一眼, 淡淡点头:“不要太快。”   “知道了!”魏小花冲他笑了一下, 抬手一挥马鞭, “驾”地一声冲了出去。那神采飞扬的模样, 像是一道在黑暗中乍现的光芒,说不出的明媚耀眼。   段峰有种眼睛被刺到的感觉,微微一顿后,偏头移开了视线。   魏小花很喜欢骑马,这种自由驰骋的感觉让她觉得很舒服,她按照段峰教给她的技巧,骑着那马儿在武场上连跑了好几圈,这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   “老师,我骑得怎么样?比起之前,可有进步?”   天还有些热,这么几圈跑下来,她脑门上已经泌出一层薄汗,夏枯心疼坏了,忙捧来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又端来早已备好的梅子茶给她解渴。   “真是个贴心的小可爱。”魏小花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蛋,然后才在夏枯看似冷静实则已经魂飞天外的注视下,转头对段峰道,“老师怎么不说话?可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好?”   段峰没想到她学得这么快,回神说:“公主骑得很好,再过些天就可以学射箭了。”   “真的?”魏小花眼睛一亮,冲他粲然一笑,“多谢老师夸奖。对了,老师可以跟我过来一下吗?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她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小竹林,笑意吟吟,眸子弯弯。   ……好熟悉的地方,好熟悉的场景。   想起这姑娘歪着柔软的身子往自己怀里贴的样子,段峰眼皮微跳,开口就要拒绝:“有什么话在这里……”   “老师不会是怕了吧?”魏小花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放心吧,往后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逗你啦。你是阿婧的大哥,我既然与她做了朋友,自然也该视你为兄长,哪里还敢对你不敬呢?就是不知道段二哥,愿不愿也拿我当妹子看待呀?”   她笑着眨眨眼,落落大方,态度自然。   段峰很是意外,见她不像是在说假话,心下不由一松。   熊妹妹什么的虽然叫人头疼,但比起之前的她,却叫人觉得自在多了。   “公主是阿婧的朋友,臣自然会像对待阿婧一样对待公主。”   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却比方才松缓了许多,显然是在她的刻意暗示下,接受了“妹妹的朋友也是妹妹”这个概念。   魏小花红唇微勾,心里很满意——妹妹可比学生这个身份亲近多了,可以做的事情也多多了。   “那现在段二哥可以随我来一下了?”   微微歪着头的姑娘,笑得狡黠又促狭,比平时少了几分叫人难以招架的妩媚,多了几分令人容易接受的调皮。   段峰微顿,轻咳一声说:“公主请。”   ***   魏小花所谓的事情,是想请段峰帮忙买一把锋利小巧,能随身携带的匕首和一瓶可以在短时间内使人昏迷的迷药。   “有了这两样东西,往后再遇到之前那样的危险,我就不用怕了。”魏小花看了段峰一眼,长睫微闪,压着声音解释道,“原本这些事儿不该麻烦段二哥的,但你也知道,我们母子三个刚进宫,身边根本没有什么可信可用的人,我对这些东西不是很懂,也没法自己上街买,所以……”   想到她先前会遇险是为了救自家妹妹,段峰一怔,眉目缓和了几分,不等她说完就淡声应了下来:“臣知道了,此事臣会去办。”   “那我就先谢过段二哥了!”魏小花笑了一下,忍着心痒冲他摆摆手,“没别的事了,老师去看着大宝吧,我继续练骑术去。”   见她果然没有再对自己不规矩,接下来的言行举止也都是和自家熊妹妹一样,对他只有亲近没有暧昧,段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与她相处起来也自在了很多。   魏小花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心情愉悦至极的同时又痒得厉害,快下课时,到底忍不住脚下一歪,没站稳似的往他身上倒了一下。   “哎呀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方才骑马骑得太久,腿有点酸……”   看着这飞快地站直身体,眼神无辜,神色坦然的姑娘,段峰忍着心里下意识泛起的不自在,表情淡淡地说了句“无妨”。   相比之前明显的不喜与疏离,这样虽然还是有些抗拒,但隐隐带着包容的态度让魏小花眼波流转,红唇忍不住高高地扬了起来。   她眼里心里都只有眼前这高大英武的青年,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树丛里,一个高壮如熊的身影正悄咪咪蹲在那,手里捏着一把惨遭□□的残花断枝。   “陛下,您要不……还是先起来吧?”   内侍总管高如全嘴角微抽地看着这满脸嫉妒,形象全无,仿佛下一刻就要流下伤心泪来的破皇帝,简直无力吐槽。   不就是闺女大了想嫁人了吗?   至于吗!   “朕不起,朕心里难过。”看着魏小花望向段峰时笑意满满的眼睛,建武帝现在啥也不想干,就想无理取闹,棒打鸳鸯,把那勾引了自家闺女的狼崽子发配边疆,赶去挖矿!   “这姑娘家年纪大了,总要嫁人的,难得公主喜欢,您……”   “你没有女儿,你不会懂的。”   惨遭人身攻击的高如全:“……”   破皇帝,蹲到死吧你!   “小花还这么小,怎么能嫁人呢,要是嫁了人,朕就没法天天看见她了……”建武帝垂着大脑袋,唉声叹气,百般纠结,“还有小蝶,那孩子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你说她会不会……”   高如全一愣,没想到在找回次女这件事上向来信心十足的他内心也是恐慌的,一时不由心下微软,轻声安慰道:“二公主吉人天相,必不会有大碍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这破皇帝心酸至极地说,“也嫁人了?”   高如全:“……”   您这脑子里除了闺女要嫁人一事 ,还有别的什么玩意儿么?   “可千万别啊,小蝶比小花还要小,朕还想找回她之后再多疼她几年呢,那孩子命苦……”想到至今没有消息的次女,建武帝眼眶有些发酸,但很快就打住了,没有再往下想其他的可能性,只猛然站起身说,“一会儿他们下课了,把段峰那小子给朕叫过来,朕在御书房等他……这事儿别让小花知道。”   最后一句话,说得又轻又怂,半点没有前面那几句的气势。   “……”高如全回神,同情地看了不远处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段峰一眼,“是。”   ***   上完课后,魏小花就拎着弟弟回凤栖宫了。   她先是细细地问了一遍他昨天出宫之后都干了什么,确定他没有遇到危险,也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儿,这才放下心来,转而问起那件亮蓝色新衣裳的事儿。   “那衣服,谁带你去买的?”   “就胡戎他们几个啊!”提起昨儿那件新衣裳,魏大宝顿时就美滋滋地笑了起来,“姐,那衣服好看吧?他们都说我穿上可俊了呢!”   果然是那几个小崽子怂恿他穿,想看他出丑吗?魏小花垂目,眼中闪过几许厉色:“他们具体是哪几个?名字报过来我听听。”   “哦,就胡戎,王宇之,孙兆年……”   “可有说你穿得不好看的?”   “啊?有一个,柴恒。”虽然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问这个,但魏大宝还是老实地回答说,“我们是在街上跟他碰到的,他说我这衣服太亮了,不适合我,但是我觉得很好看,而且大家也都说好看啊,所以就没听他的。不过他那人虽然审美不怎么样,但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和胡戎他们不一样……”   等等,这话里的意思听起来怎么和她想的有点不一样呢?   魏小花一愣,忙打断他:“柴恒是谁?”   “户部尚书的儿子,我师父的表弟啊,”想起姐姐还不知道这事儿,魏大宝忙冲她挤挤眼说,“虽然他没有说,但我知道他是师父派来看着我提醒我的,师父是怕我会被胡戎他们带坏呢。”   魏小花吃惊:“段二哥的表弟?”   “是啊,就脖子上挂着个大金圈,笑起来有俩酒窝那个!”   魏小花想了想,隐约有点印象:“他竟是段二哥的表弟……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是因为段二哥才去接近你的?” 第39章   “我看他明明看不起胡戎他们, 还非要跟我们一起玩, 觉得挺奇怪的,就套了套他的话。他对我没啥防心, 一套就被我套出来了。”魏大宝嘿嘿一笑, 解释说。   没想到熊弟弟不仅没有被那些纨绔子弟捧晕, 还反过来跟人耍起了心眼,魏小花一时十分惊讶,但看着少年已经初现棱角的小黑脸, 这种惊讶又渐渐变成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似乎不知不觉中,当年那个她说什么都信的小屁孩就长大了。   “那你谢过你师父了没?”片刻,她回神问道。   “当然谢过了!师父还提点了我几句, 让我万事小心。姐, 你说咱们要是有个哥哥,是不是就是他那样的?”魏大宝咧嘴,一口大白牙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发亮。   哥哥我不知道,但你要是有个姐夫, 肯定就是他那样的。魏小花勾了一下唇,又问:“既然知道胡戎他们想带坏你,为什么还要跟他们一起玩?”   “他们知道得多, 嘴巴也大啊!”说到这个,魏大宝就兴奋了, “姐, 你别说, 这才跟他们玩了一天呢, 我打听出来的消息,就比之前在宫里打听了一个多月的还多了!什么这家跟那家的关系啊,什么这个大人跟那个大人是亲戚啊,谁跟谁以前有仇啊……反正你别看他们跟咱村口的陈赖子似的整天不干正经事,其实知道得可多了!就曹贵妃那个哥哥,我就听说他家里养了十几个小老婆,没事儿还总去那些不正经的地方……”   魏小花看着飞眉色舞的熊弟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听着他从那些个败家纨绔口中打听来的消息,眼中有笑意一点一点漫出。   看来她以后可以少操点心了。   “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做?”等他说完之后,魏小花才又开了口。   “他们不是想带坏我么,我就将计就计,从他们嘴里挖消息呗。咱们现在手上什么人都没有,想打探点消息也没地儿打探,反正他们自己送上门了,不用白不用啊,”魏大宝嘿嘿一笑,看起来有点憨,有点傻,明亮的眼睛里却透着狡黠,“至于别的,姐,你放心吧,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会上他们的当的。我还得保护你、娘和奶,还得想法子找二姐呢!”   多年前那个拍着胸脯,奶声奶气地说“我是男子汉,我要保护你们”的小男娃,突然就跟前已经有点大人模样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魏小花怔了一瞬后,猝不及防地有点鼻酸。   作为长姐,她习惯了把家里所有的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将日渐老去的奶奶和母亲,年幼不知事的弟妹都牢牢护在自己身后,可原来不知不觉中,弟弟也已经长大,并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和家人。   不大习惯在人前露出弱态,魏小花按下心中情绪,挑眉笑啧一声:“行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还有那个柴恒,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人,你再看看他为人怎么样,可不可以深交,如何可以的话,不妨问问他愿不愿意给你做伴读。”   比起可以利用的狐朋狗友,她更希望他能交到真心相交的朋友。   魏大宝对柴恒挺有好感的,闻言眼睛一亮,点头:“好!”   魏小花习惯性地想再提醒他几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顿了一下,低头指指一旁那件亮蓝色的衣裳:“对了,这衣裳,你方才说……你觉得好看?”   “是好看啊!这颜色多亮啊!”魏大宝开心地抱起那衣服说,“姐,你觉得不好看吗?”   看着他被那衣裳一衬,彻底黑成煤炭的小脸,魏小花:“……”   所以这衣服不是胡戎他们为了看他笑话撺掇他穿的,而是……他自己选的?!   “以前我的衣服都是灰不溜秋的,看着跟炭渣渣似的,丑死了。宫里给我做的也都是颜色暗暗的,不好看,”魏大宝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姐,你能不能跟那些给我做衣服的人说一声,让他们以后多给我做点这样鲜亮的衣裳啊?我喜欢这样的!”   秦王殿下也是要形象的呀!   魏小花:“……”   刚刚他是不是说柴恒审美有问题?   ……夭寿了,有问题的是他好吗!!!   ***   就在魏小花为弟弟的奇葩审美而头疼时,段峰在高如全的带领下走进了御书房。   “陛下,定国公来了。”   知道这破皇帝要抽风,高如全说完这话后给了段峰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麻溜退下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段峰有点莫名,上前冲建武帝行礼。   建武帝没吭声。   段峰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那句“免礼”,便自己起身了:“陛下召臣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朕还没说话呢,谁让你起来了!”建武帝爱才也惜才,从前看这英勇果敢的青年是哪儿哪儿都顺眼,每天“爱卿爱卿”叫个不停,可现在……呵。   他冷笑一声,指着他就拍了一下桌,“给朕站直了!不许动!”   “……”这破皇帝受什么刺激了?   段峰不解,但还是垂目照做。   建武帝瞪得一双跟铜铃似的虎目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了好几遍,想挑刺,可愣是没挑出来——这狼崽子长得太符合他们家人的审美了。想当初陛下还狠狠夸过他的长相,说他龙姿凤章,英俊非凡来着。   自打嘴巴是件挺让人尴尬的事情,更别说还要违心了,建武帝不甘不愿地收回视线,怒哼了一声说:“你,笑一个给朕看看。”   猝不及防的段峰:“……”   “整天板着个棺材脸,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不知道我们家……”小花喜欢你什么。差点说漏嘴的建武帝声音猛地低了下去,后怕又恼羞地瞪了眼前的青年一眼,催促道,“赶紧的,笑!”   段峰觉得这皇帝可能是有病,沉默片刻,淡声说:“陛下在生气,臣笑不出来。”   瞬间被噎住的建武帝:“……朕不管,朕是皇帝,朕让你笑你就得笑!”   段峰看着这一脸暴躁,无理取闹的破皇帝,没什么表情地掀了一下眼皮:“陛下这话说的,有失明君风度。”   “你敢骂朕是昏君?!”   “臣不敢,臣只是提醒陛下,您失态了。”   “……”确实失态了的建武帝指着他,好半天才又咬牙挤出一句,“朕要砍了你!”   “陛下是明君,不会这么做。”   建武帝看着这拍马屁都是一副冷若冰霜模样的狼崽子,那叫一个气啊,偏生又不敢真的罚他,憋了半晌,只能自己找台阶下:“让你笑一下就这么费劲!你老实跟朕说,你是不是脸上有病,天生不会笑?”   段峰:“……”   “朕认识你这么多年,就没见你认真笑过!”觉得自己可算找到他一个缺点了的建武帝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振振有词地说完,目光变得期盼,“要不,朕给你找个太医瞧瞧?这不会笑可不行,看起来不讨喜啊!”   “……陛下今儿叫臣来,就是为了调戏臣?”青年眼皮抽了两下,到底忍不住斜了这破皇帝一眼。   建武帝顿时就呛了好几口:“混小子,你他娘的瞎说什么呢!”   这破皇帝以前在军中打仗的时候,意外闹出过断袖的绯闻,虽然只是个乌龙,但对他打击还是挺大的——身边所有兄弟都用一种“我们只能做纯洁的朋友,没办法更进一步”的眼神看他什么的,陛下那阵子可没少蛋疼。   眼下突然被人引导着想起这黑暗往事,陛下一张大黑脸顿时就涨红了,指着段峰就恼羞大怒,“滚滚滚!”   段峰就麻溜地滚了,一刻也没多留。   这才发现自己被套路了的建武帝:“……”   奸诈狡猾的狼崽子!   他窝在龙椅上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想起青年方才的反应,又忍不住啧了一声。   大胆果敢,不卑不亢,处事看似刚硬不阿,实则张弛有度,能屈能伸,再加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致命什么的……娘的,难怪能勾得他家宝贝闺女神魂颠倒。   建武帝心酸又不忿地哼了两声,半晌,到底是冲外头叫了一声:“传令下去,定国公段峰,即日起接任禁军统领一职!”   外头候着的高如全一听,惊诧地抬起了头。   禁军统领掌皇城禁军,负责整个皇城的安全,向来是由帝王心腹担任的。先前新朝初立,江山未稳,建武帝手下的心腹将领们都有任务在身,因此禁军统领一职一直空悬着。如今大局已定,战事已了,确实该对此有所安排了。只是他之前一直以为,这禁军统领的人选,陛下会在最近撕逼撕得厉害的曹氏旧部和自己手下的心腹将领中挑选,没想到却钦点了哪一方都不算的段峰……   高如全想着,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建武帝的用意。   他摇摇头,笑了起来,他们这位陛下啊,看着是个憨的,其实比谁都精,只不过一颗慈父心倒是真真切切,半点不掺假。   想着魏小花要是知道段峰成了禁军统领,日后不必等上课的时候才能见到他,还不知道会如何高兴,高如全就笑着应了一声:“是,老奴这就命人去传旨。” 第40章   魏小花确实很高兴, 听说这个消息后, 亲自下厨给建武帝做了几道家常菜。   建武帝吃得美滋滋,可一想到这顿饭的代价, 顿时又食不下咽了。   他的宝贝闺女啊……   “陛下怎么了?”见他突然不吃了, 一旁苏氏心中了然地冲他笑了一下。   魏大宝还没下课, 魏小花正在一旁收拾东西,闻言跟着看了过来:“不好吃吗?”   “朕……”看女儿脸上的笑容,建武帝张了张嘴巴, 到底还是忍下收回成命的冲动,冲她比了个大拇指说,“怎么会不好吃, 好吃极了!”   魏小花没想到他明明那么不甘愿, 却还是选择了成全自己,见此微微一顿,语气比以往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亲近:“好吃父皇就多吃点,要是不够, 我再去做。”   建武帝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一时眼睛发酸,大大地咧开了嘴巴:“好!”   他说完捏捏拳头, 忍着心酸含糊道,“要不要父皇……直接给你们赐婚?”   魏小花一怔, 眨眼笑开了:“不了, 我不想勉强他, 如今他还只是拿我当一个算不得熟的朋友看待, 等什么时候他也喜欢我了,父皇再给我们赐婚吧。”   “可那小子就是块不开窍的木头,这万一……”   建武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高兴了,臭小子是瞎吗?他闺女长那么好看性格那么可爱,他居然不为所动!   “没有万一。”魏小花挑眉,“真要有,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会死赖着他不放,到时再换个知情识趣的喜欢就是。”   建武帝太喜欢女儿这副骄傲自信的样子了,连连点头道:“他要是不识相,父皇帮你抽他,再给你找个比他好一百倍的驸马!”   “是呢,你如今可是有父皇撑腰的人,别委屈了自己。”苏氏在一旁温柔地笑,不动声色地讨了一把建武帝的欢心,美得建武帝多吃了两大碗饭,撑得肚子溜圆。   一家人其乐融融,气氛极好。   建武帝左看看女儿,右看看媳妇,忽然有种岁月静好,心满意足的感觉。   只可惜他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到第二天,这天傍晚他去景宁宫看小闺女和小儿子的时候,曹贵妃突然和他聊起了魏小花的婚事,那话里话外“公主已经大了,再不嫁该变成老姑娘了”的意思,听得建武帝顿时什么美好的心情都没了。   “小花是朕的公主,嫁得晚些怎么了?我看谁敢嘲笑她是老姑娘!别说十八,就是二十八,三十八,朕也不会让她嫁不出去!”   知道曹贵妃亲自“押着”曹莺莺跟魏小花道了歉之后,建武帝就把那一页翻过去了,这些天与她相处也是恢复了往日的和谐。可这会儿他实在是不想听这些——虽然因为爱女心切逼着自己接受了段峰“未来女婿”的身份,但陛下心里其实还是很不痛快的好吗。   辛辛苦苦找回来的白菜,还没看够呢,就要被猪给拱了,谁心里能乐意?偏生主动的又是自家白菜,他还没法怪罪那猪,只能硬生生憋着这股子不乐意。这要没人再提,兴许过几天他也就慢慢释然了,偏曹贵妃不知道这些事,开口就踩了他的雷,可不就倒霉了么。   又想到曹贵妃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是因为有世家夫人看上魏小花,探口风探到了她跟前,建武帝就越发生气了:“小花的婚事朕自有主张,以后谁都不许多问!要是再有人求到你面前,你一律给朕回绝,不许理会!”   他的宝贝闺女也是那些个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能肖想的?   也不看看自己都是什么样的癞蛤·蟆。   完全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的曹贵妃:“……”   发生了什么事?   “父皇不要生气,母妃也是关心大姐姐,并没有别的意思,昨儿母妃还跟芷儿念叨,大姐姐长得这么好看,天下没人配得上她呢!”   说话的是魏潇芷,小姑娘坐在父亲腿上,歪头笑得天真又可爱。   建武帝看着她,心头那股邪火渐渐消散:“朕的女儿,自然是谁也配不上的。你大姐姐是这样,咱们芷儿以后也是这样。”   “芷儿不嫁人,芷儿永远陪着父皇。”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一旁魏腾闻言,不服输地说了句:“我也不嫁人,就陪着父皇,和大哥哥一起陪!”   看着这三句不离“大哥哥”的倒霉弟弟,魏潇芷:“……”   建武帝倒是哈哈一笑,满是纠结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   曹贵妃这时也回过神来了,她飞快地回忆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话,确定自己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按照和自家老娘计划的那样,借着有人来探她口风的事儿夸了魏小花两句,又以为她好的口吻,顺便似的提起了她的婚事,这才心下一松,嗔了建武帝一眼说:“臣妾也不过是关心晋安的终身大事,随口这么一提罢了,陛下做什么这么凶?”   建武帝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了,忙轻咳一声,心虚又讨好地冲她笑了一下:“朕也不是对你发脾气,就是这不是小花刚回来,朕还舍不得她出嫁么。”   舍不得个屁!   曹贵妃听得气闷不已,面上却只能保持大度的微笑说:“那臣妾以后不说就是了。”   建武帝顿时就松了口气:“朕就知道你最明事理了!”   并不想要这些夸奖的曹贵妃一点也没觉得开心,她知道给他吹枕头风,说服他尽早把魏小花远远嫁出去的计划是泡汤了。可这丫头实在是太碍事了,就像她娘说的,不论如何,她一定要先把这块大石头给搬开……   这么想着,她就在建武帝离开之后叫来了安插在凤栖宫的几个宫人。   “这几天凤栖宫里发生什么事了?陛下为什么对晋安公主的婚事反应那么大?”相伴这么多年,曹贵妃自认为很了解建武帝,可最近,她似乎越来越掌握不住他的想法了。这让她有些恐慌,忍不住抓着那几个宫人细细地问了好几遍。   魏小花姐弟也好,苏氏也好,说话的时候是不让这些宫人跟着的,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宫人又在豪门大宅里淫浸了多年,早有自己的探听方式,因此很快,曹贵妃就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真相。   “我说陛下怎么这么生气,原来是那丫头自己有看上的人了!”曹贵妃回头就跟母亲蒋氏说了这事,“这女大恨嫁,和咱们计划不谋而合,倒也算是好事,只是这个段峰的身份太高了点,年纪轻轻就战功显赫不说,还是段家出身,这要真让他们成了,日后对腾儿的继位怕是……”   “无妨。”蒋氏却是摇头,保养得当的脸上神色稳如泰山,“陛下不是刚下令,让段峰接任禁军统领一职了么?”   “是啊,可这……怎么了呢?”   “这说明陛下有心削弱定国公府的势力,”蒋氏看了女儿一眼说,“禁军统领再得宠,再位高权重,统领的也是陛下眼皮子底下的兵,只要陛下看得紧,他们就翻不起什么风浪。可段家军却不一样,那是真真切切掌握在定国公府手里,可以以一敌百的精锐。再加上他们是前朝之师,如今又授命在外,如果任由段峰带领段家军再立军功,这结果……”   “所以陛下让段峰任禁军统领一职,其实是明升暗贬?”曹贵妃有点明白过来了,“他是在防着段峰和段家军。”   “与其说是防着,不如说是保护。”看着这凡事只能看到表面却看不到内里的倒霉女儿,蒋氏眼中闪过失望,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段家军当年为什么会全军覆没死在自己人手里?说是功高盖主,其实旧陈朝那皇帝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糊涂蛋,哪里会在意这些。还不是段家军声名太过显赫,碍了太多人的眼,招来了太多嫉恨,这才防不胜防地毁在了那些人的阴谋诡计之下。如今陛下令段峰任禁军统领一职,一是为了安抚段家军和天下人,不至于寒了他们的心;二也是看重段峰,在给他和段家军留后路。”   禁军统领位高权重,乃天子近臣,只要天子不倒,只要天子还信任他,就没人敢针对算计他。而段家军没有了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的主帅赋予的光芒,纵然再骁勇善战,世人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也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多了——还有同样骁勇善战的曹家旧部和建武帝的心腹将领们替他们分担呢。   到时三方势均力敌,彼此牵制,建武帝就不用怕其中任何一方会野心膨胀,犯上作乱了。   “陛下可真厉害……”   看着听完自己的话后,脸蛋忽然一红,眼中闪过痴迷之色的女儿,猛然噎了一下的蒋氏:“……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想到了这个?”   “也、也不是,”曹贵妃回神,有点不好意思,忙道,“既然陛下这么看重段峰,娘,你为什么还说把那野丫头嫁给他也无妨啊?”   蒋氏已经不指望这一把年纪了脑子里还只有情情爱爱的蠢闺女会突然醒悟了,忍了忍,继续道:“禁军只听帝王的命令,只要段峰不再手握足以在外头翻起风浪的段家军,咱们就不用太过忌惮他。一个禁军统领,将来腾儿登基,想怎么着他都行。眼下夺回皇后之位,保证腾儿坐上太子之位才是最重要的事。虽然这个段峰不是咱们计划中的人选,可那野丫头如今是陛下的心尖子,咱们若是再另做打算,万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很容易惹祸上身,还不如就顺水推舟,成全了那丫头的心思——这思春的丫头耍了点手段想尽快出嫁,说来也很合理不是?”   曹贵妃做梦都想马上夺回皇后之位,再加上魏大宝在太子之位上的优势越来越明显,她心中也着急得很,眼下一听这话,当即就眼睛一亮站了起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娘放心,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虽然蠢了点,但好在听话,蒋氏看了她一眼,微拧的眉眼缓缓松了开。   “去吧,小心点,别出什么岔子。”   “知道了!” 第41章   段峰还不知道有人算计上了自己, 他正提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红木食盒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红木食盒是刚才上完课出宫的时候魏小花给他的, 说是他帮她找匕首和迷药的谢礼,他原本不想要, 但那姑娘不分由说硬是塞进了他手里, 还笑眯眯道:“这匕首小巧却锋利, 一看就不一般,还有这迷药,夏枯说是坊间难寻的极品呢。段二哥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我怎么着也得谢谢你啊,这里头是一点吃食,我自己做的, 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段二哥就赏个脸,随口尝尝吧。”   话都说这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与她一个姑娘家拉扯推拒,便也只好道谢收下了。   到家洗了个澡后, 段峰打开了那红木食盒的盖子,本以为里头会是什么菜肴,谁想一下冲入他鼻间的, 却是一股浓郁甜腻的香气。   青年一怔,见里头是两碟捏成了精致的花朵形状, 上门洒满了芝麻与白糖的白玉糕, 顿时就耳朵一热, 下意识把盖子盖了回去。   阿婧那丫头……都说了他不爱吃甜食了!   再一想魏小花将食盒递给自己时红唇弯弯, 双目透亮的样子,段峰耳朵越发热了几分的同时,双手飞快地收回来放在了膝盖上。   然而就在这时,肚子突然十分不给面子地“咕噜”一声叫了起来,段峰:“……”   想着方才那股香甜至极的气味,他喉咙微动,半晌到底是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重新打开了食盒盖子。   知道了就知道了吧,虽然一个大老爷们喜欢吃这种甜糯的东西实在是有点……   但,总不好浪费。   段峰这么想着,拿起一块白玉糕咬了一口。   甜而不腻的味道一下在他唇齿间蔓延了开来,裹在里头的芝麻酱忽地爆开,带来浓郁的香气。松软又劲道的口感让他吃完一块后,没忍住又拿了一块,然后……   青年耳朵发红地低下没什么表情的脸,很快就把食盒里的糕点扫荡得一干二净。   她的手艺还……挺好的。   比他府里的厨子好多了。   可惜身份太过尊贵,不好请回家做厨娘。   ***   魏小花不知道自己费了一上午的功夫做出来的白玉糕,就得了段峰“可惜不好请回家做厨娘”这么个结论,更不知道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精心捏出来的小花形状。第二天早上下课的时候,她又递了个食盒给他:“大宝喜欢吃糕点,今早又缠着我做了些红豆糕,正好还有多,段二哥带回去和阿婧一起尝尝吧。”   段峰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但想到昨天那白玉糕的味道,他舌尖一动,竟有些开不了口。   “快点拿着呀,好沉呢。”   “那臣……替阿婧谢过公主。”   明明是自己喜欢吃,却非要替阿婧谢过什么的,魏小花嘴角一动,差点笑出来。她也不戳破,只挑着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看着他,笑吟吟地点头说:“朋友之间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不过段二哥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下回进宫的时候不妨给我带点街上的零嘴呀,比如烤地瓜,糖葫芦什么的。这宫里的东西虽然好吃,可天天吃也挺没劲的。”   被她这么一看,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段峰耳朵更热了,但她的话却是叫他暗暗松了口气——有来有往比无功不受禄好接受多了。   “好。”虽然有点尴尬,但这么点小事没什么好扭捏的,段峰接过食盒应了一声,这天下午进宫值班的时候,特地绕道后宫入口处,将魏小花叫了出来——没有特别的原因,外男不好进后宫,他本想让段婧帮他送进去,但想到熊妹妹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让人把魏小花叫出来,亲自把手里的食盒递了过去,“里头的东西臣都已经检验过,但以防万一,公主还是再让人验一遍毒的好。”   魏小花眨眨眼笑了起来:“好,都听你的。”   甜甜软软的声音,含着几许不经意的妩媚,听得段峰微微一怔,莫名有种一口咬到白玉糕的感觉。他有点不自在,没什么表情地冲她行了一礼,这便大步离去了。   魏小花看着他被一身玄银甲胄映衬得格外高大挺拔的背影,红唇猛然勾了起来。   “他真好看,对吧?”   内心对段峰充满嫉妒的夏枯幽幽开口:“公主最好看。”   魏小花一愣,回头乐开了:“宝贝儿,你可真有眼光。”   夏枯呆了呆,心里的小人猛地一下窜上了天。   嗷嗷嗷,她从公主的小可爱变成公主的宝贝儿了呢!!!   ***   “这是什么?”   见女儿出去没一会儿就提着个食盒回来了,正在院子里打理草药的苏氏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   “这个呀,”魏小花将食盒拿进屋放在桌上,回头冲跟着进来了的母亲眨眨眼,“你未来女婿给我的回礼。”   这脸皮厚的,顿时就叫苏氏好笑地啧了一声:“这是有进展了?”   知道他爱面子,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一大老爷们喜欢吃甜食的事情,魏小花也没明说,只笑吟吟地指指那食盒说:“你来我往的多了,进展自然也就有了。”   “你呀。”苏氏失笑,还想说什么,就见女儿打开了那食盒的盖子,“这……怎么这么多?!”   魏小花也被这填的满满当当,几乎网罗了一切街头小吃的食盒给吓了一跳。   糖葫芦、烤地瓜、糖炒栗子、花生糖、炒瓜子、蜜饯、卤味、春卷、酥油饼……   魏小花一样一样看着,最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所以把街上看到的全给买了一遍?”   苏氏也是啼笑皆非:“真是个实诚孩子,这么多,你哪儿吃得了。”   “他还一样一样检验过了呢。”魏小花几乎能想象出段峰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子前,一样一样检查这些东西,再按顺序将它们整整齐齐摆放进食盒里的样子。她一时笑得不行,笑着笑着,又觉得心痒难耐,这人这么能这么有意思呢?   正好这时魏大宝上完今天最后一门课回来了,魏小花想着今天还没去给奶奶请安,便让夏枯提起那食盒,带着母亲和弟弟一起往寿宁宫去了。   一进宫门就闻到了一股乡下农家院子才有的味道,魏小花心生亲切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堂堂一国太后,宫里却养满了家畜,种满了果蔬,这也就是她家破爹了,换做别的皇帝,绝对不可能会允许老娘做这样有损自己颜面的事情。   “奶!我奶呢?”   “回秦王殿下,太后娘娘正在那厢喂猪呢。”   好笑又心疼地看了一眼从一开始的满脸崩溃到现在淡定自若的内侍宫女们,魏小花轻咳一声说:“娘先进屋坐着吧,我和大宝去叫奶。”   “好。”   魏小花便带着熊弟弟往宫人们特地为刘太后打造的豪华猪圈走去,谁想刚走到一半,就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子尖叫着从那厢跑了过来:“我要洗澡!我要洗澡!快命人准备热水!!!”   又一个想通过讨好她奶来讨好她家破爹,却被不知道猪粪还是鸡屎吓跑的倒霉蛋。   魏小花不厚道地笑了出来,魏大宝更是指着那妃子仓皇的背影哈哈大笑说:“这是这个月第几个了?奶这宫里简直有毒啊!”   买一个很大的房子,圈一片很大的地,种很多很多瓜果蔬菜,养很多很多鸡鸭鱼鹅,再养几头大肥猪,这就是辛劳了大半辈子,并一度险些饿死的刘太后最大的愿望了。   如今成了太后,有条件达成所愿了,她自然可劲折腾了。建武帝又孝顺,事事顺着她,所以这不,这寿宁宫瞧着是越发像农场了。   这就苦了后宫那群大多都是千金小姐出身的妃子们了,来请安时要忍受难闻的气味就就不说了,时不时还会踩到各种粪便,或是被鹅追着叨什么的,简直就是噩梦。尤其是其实这些鸡鸭鹅猪都是有特制豪华住所的,但她奶觉得放养更利于它们成长,所以……   魏小花想着就忍不住直乐,又见她奶正宝贝似的抱着一头白白嫩嫩的小猪崽从那边走来,顿时嘴角一翘,迎了上去:“奶!”   “你们咋来了,来来,快来瞧瞧我这小猪崽,铁牛刚叫人给我整来的,肥吧?”刘太后美滋滋地说。   “是挺肥的,一看就是好养的品种。”魏小花戳戳那小猪崽的耳朵,惹来它一声哼唧。   “奶,它刚刚是不是往那个娘娘身上尿尿了?”魏大宝坏笑着问。   “没,就是喷了点屎在她袖子上,”刘太后嫌弃地说,“多大点事啊,瞧给她吓得。也不知道铁牛啥眼光,挑小妾不挑些屁股大点好生养能干活的,尽挑些娇娇弱弱,金贵爱讲究的。”   刚进宫那会儿,魏小花还有些担心她奶耳根子软,会被人用好话哄了去,如今是一点不担心了。她忍着笑应和了一声,说:“我让人从宫外买了些街头小吃,咱一起去尝尝?有你最喜欢的芝麻酥油饼呢。”   刘太后眼睛一亮:“那还等啥,赶紧走啊!” 第42章   苏氏身体还没有好彻底, 陪着刘太后坐了一会儿就有些累了, 正好魏大宝答应了小胖子魏腾要带他去御花园里捉萤火虫,魏小花便让他先送母亲回去了, 自己则是留下来陪着刘太后边吃东西边唠嗑, 一直唠到夜色降临, 老太太尽兴了,这才起身告辞。   “还是跟你们娘几个说话最得劲,别的人, 哎哟,别提了。”   看着虽然气色比以前好了很多,但花白的头发却是再也黑不回来了的奶奶, 魏小花笑了一下:“那往后我就多来陪奶说话。”   刘太后一听, 脸上露出笑容,嘴上却是故作嫌弃道:“那还是算了吧,你这丫头就是个话痨,念叨得人脑袋疼。”   这么大一座宫殿, 就她一个人住着,一开始也许会新鲜兴奋,可时间久了, 怕就会觉得寂寞了,魏小花想着自己要是真的嫁了人, 以后来看她的时间就更少了, 不由有些感慨。   似乎眨眼间眼前人就老了, 明明小时候缠着她上山摘果子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这时间, 过得可真快啊。   “反正我来了奶也不会把我赶出去。”魏小花笑着说完,又叮嘱她早点休息,注意身体,这才转身离开。   一出门就看见满天星月高悬在深色的夜空中,魏小花想着段峰今晚在宫里值班,红唇忍不住往上往了一下:“月色这么好,正适合散步,走,咱们往御书房那边逛逛。”   知道她是惦记着段峰,夏枯目光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觉得那位定国公可真是个祸水,瞧把她家公主给迷的!   不过那祸水长得也忒刚硬了些,一点也不俊美风流。   夏枯有些替自家公主惋惜——她明明值得更好的。但看着魏小花含笑的侧脸,她忍不住发痴的同时,又觉得这一切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公主高兴才是最要紧的。   正想着,路边一条花丛茂盛的小岔道上突然快步冲出一个端着托盘,行色匆匆的小宫女,魏小花没设防,差点被她撞到。幸好夏枯反应迅速,一把将她护在了身后。   小宫女似乎也没想到这么晚了这里还会有人,脚下猛然一顿的同时一个没站稳,惊叫着朝旁边摔去,手里的托盘也飞了出去。   瓷器碎裂声响起,温热的汤水飞溅在夏枯和魏小花身上,有几滴还落在了魏小花手背上。   “公主……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小宫女反应过来,吓得脸色煞白,急忙磕头求饶。   魏小花接过夏枯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片刻打量了她两眼说:“前面就是外宫了,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回、回公主的话,贵妃娘娘命奴婢给陛下送百合汤……”   魏小花往不远处的御书房看了一眼,倒也没有为难她,只道:“行了,回去吧,下回小心点就是。”   “多谢公主!多谢公主!”小宫女大喜,忙谢恩离开了。   曹贵妃不是个会苛待宫人的人,魏小花也不担心这小宫女会因此挨揍或是丢了小命,整整衣裳就要继续往前走。   谁想就在这时……   “什么人?!”   见夏枯突然一声厉喝,闪电般朝不远处的小竹林扑了过去,魏小花先是一愣,待看见那竹林中一闪而过的黑影,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什么人?   他躲在暗处是想干什么?   正想着,路边假山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公主没事吧?”   熟悉的音色让魏小花愣了一下:“段二哥?”   她心中惊喜,下意识抬步往那假山后面走去,“你怎么会在这……”   话还没说完,突然觉得有点不对,这里还没有出后宫,段峰又正在值班中,按理说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她下意识就停下脚步,握紧了腰间的匕首,然而到底是晚了一步——一道劲风突然从假山后闪出,魏小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颈间一疼,随即眼前发黑地软倒在了地上。   “动作快点!那姓夏的丫头回来了!”   一个陌生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就有人把她抱了起来,魏小花惊骇咬牙,奋力将手中匕首往那人身上一刺,惹来他一声闷哼。   “死丫头手里竟然有刀!你没事吧?!”这是个有点上了年纪的女声。   “没事!快走!”   就在这时,魏小花隐约听见了夏枯惊慌幽冷的喊声,她想回应她,可却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失去了意识。   ***   魏小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只有一点零星的月光从窗户门缝里透进。   她晃了晃有些发胀的脑袋,下意识想撑着身子坐起来,谁想刚一动,就发现自己全身无力,且身上被脱得只剩下了一件单薄的亵衣。   魏小花先是一惊,待发现自己身体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之后,这才捏紧被单镇定了下来。   她四下打量了一下,没看见自己的衣裳,只看见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四角铜香炉。   香炉里袅袅地往外飘着白烟,白烟被月光穿透,折射出缥缈的光。房间里因此变得雾蒙蒙的,似有仙气缭绕。   魏小花看着那香炉,本就隐隐有些发烫的身体变得越发灼热,同时心里也生出了某种隐秘而羞耻的冲动。   这他娘的是遇上传说中的春·药了?!   这个猜测让魏小花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她目光微沉,费力地抬起手,拔下头上的发簪,然后狠心地在自己胳膊上扎了两下。   疼痛刺激得她虚软的四肢恢复了些许力气,她也不管正在流血的伤口,撑起身子下了床便拖着发软的身体往门口挪去。   无论如何都得先离开这破屋子才行。   却不想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快的脚步声。魏小花一听,眼神瞬间变得警惕。她下意识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她的匕首已经被人拿走了。   所幸还有根金簪在,藏在空心手镯里的迷药也还在。   魏小花握紧手里的金簪,将随身携带的迷药涂抹在金簪头部,而后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大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   “公主!”   突然从门外推门冲进来的青年,高大挺拔,眉目冷峻,竟是段峰!   魏小花心下一惊,险险收回了正要刺向他胸口的金簪。   “段二哥?怎么是你?!”电光石火间,魏小花突然明白了幕后之人的用意,她心下一沉,飞快地推了他一把,“你别进来!快走!”   话音还未落下,就因脱力整个人往他倒去。   段峰眼疾手快接住她,刚要说话,身后房门已经“碰”地一声被人从外头关上,并飞快地上了锁。   段峰眉眼一沉,却并没有理会,而是扶住魏小花,目光沉凝地落在了她被血染红的袖子上:“公主受伤了。”   “不严重,是我自己拿这簪子扎的,”魏小花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脑子越发昏胀,身体也越发地滚烫,她无法自控地将自己的脸往段峰微凉的胸口贴去,口中挣扎着说,“那个香炉……有问题,你……你快带我离开这里……”   段峰自然也已经闻到空气中那股甜腻异样的气味,虽然察觉到不对的那一瞬间他就屏住了呼吸,但他不可能一直憋着气,因此也来不及说别的,点点头就将魏小花打横抱了起来,身形极快地往门口冲去。   然而刚要破门而出,他突然四肢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幸好反应够快,及时收紧了手臂,才没有把魏小花摔出去。   这药药性竟这么强。   段峰面色微沉,抬腿就朝那被人锁死的房门踹去。   房门猛地震了两下,抖落阵阵烟尘。   正要再接再厉,下巴突然被某个柔软温热的东西轻碰了一下,青年一个失力,双腿一软的同时险些整个人跪倒在地。   “段二哥,我……我有点热……”怀里的姑娘不知何时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脑袋也埋进他的颈窝,无意识地乱蹭起来。   “公……公主忍一忍,很快就没事了。”段峰尴尬地偏过头,想要躲开她的触碰,谁想却惹得那姑娘越发用力地抱紧了他。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场景的段峰难得地生出了某种类似无措的心情,他想说什么,怀里的姑娘突然抬起头,一口咬在了他嘴巴上。   猝不及防的段峰:“……!”   魏小花意识模糊得厉害,这会儿的所作所为全是出于本能,因此并没有看见青年没什么表情的脸猛然涨红的样子,也没有发现他在怔了半晌后,手忙脚乱地调整了一下抱着她的姿势,随即整个人蓄力而起,用力撞开那结实的木门,抱着她冲进了不远处的小湖泊里。   直到身上的燥意被那冰冷的湖水吸收了大半,魏小花混沌的意识才终于清醒过来。   “段……段二哥?”看清楚四周的环境,她不由诧异地愣了一下,“我们这是在……”   “碧月宫附近的小湖泊里。”听见她的声音,原本一直闭着眼睛的段峰微微一顿,睁开了眼睛。他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只除了耳朵红得厉害,一双冷峻的眼睛格外幽暗而已。   夜色漆黑,情况混乱,魏小花这会儿倒也没心思注意这些,只拧眉道:“碧月宫?那不是传说中的冷宫,后宫禁地吗?”   “嗯。”两人这会儿正背靠池边,并肩而坐,段峰偏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嫣红的唇瓣,耳朵不由一烫。又见她胳膊上的伤口不小心碰触到了水面,他垂下眸子,飞快地伸手扶住了她,“伤口不要沾……”   话还没说完,魏小花突然脸色一白,随即浑身颤了两下,口中竟是猛地喷出了一道血箭。   “公主?!”   段峰一惊,一把将她抱住。   “胸口突然……突然很疼……”不那啥啥就死,这年头的春·药都这么霸道的?!   魏小花捂着抽疼的心口看着眼前这俊朗的青年,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早知道刚刚就直接扑倒他了……   段峰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正看着她不知何时变成了紫黑色的嘴唇,目光冷厉,似有寒冰。   再厉害的春·药也没有这样的功能,她这是中毒了。   只是这会儿并不是查找真相的时候,段峰飞快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玉瓶,倒了颗黑色药丸喂她吃下,而后便抱起她飞身越出水面,闪电般朝凤栖宫冲去。 第43章   这晚凤栖宫里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天明。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落下的时候, 劳累了一整夜的太医们终于擦着额上的冷汗从魏小花的寝殿内走了出来。   “小花咋样了?俺闺女咋样了?!”猛然从椅子上跳起来, 连“朕”都忘了说的,是在外头守了一宿没合眼的建武帝。   “回陛下, 幸好国公大人及时喂公主吃下了清毒丸, 如今公主已经脱离危险, 没有什么大碍了。”看着他熬得通红的双目,太医们心里一阵后怕——晋安公主所中之毒十分霸道,若不是定国公及时出手护住了她的心脉, 她这会儿只怕已经香消玉殒了。陛下如此宠爱晋安公主,她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这后果……   不敢再想下去, 太医们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这便下去写方子配药了。   看着他们匆匆离开的背影,建武帝悬了一晚上的心重重落了下来。他大步跑进屋,见平日鲜活张扬的女儿正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 鼻间顿时一酸。   “小花……”   “太医说小花已经没事了,陛下别担心。”苏氏正拧着帕子给还在昏睡的魏小花擦脸,见此轻声安慰了一句。她看着比建武帝冷静多了, 就是脸色苍白得可怕,浑身也充满了疲态。   “是朕没有保护好她……”他居然让他的宝贝女儿在他的皇宫里, 他的眼皮子底下受到了这样致命的伤害!建武帝飞快地抹了一把脸, 愧疚愤怒至极。怕吵到女儿休息, 他没敢大声, 只忍着心中的暴虐咬牙道,“这件事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朕绝不放过那杀千刀的王八蛋!”   苏氏手上动作一顿,垂下一双漆黑幽冷,与往日温柔大不相同的眼睛说:“我相信陛下一定能说到做到。”   就算做不到,她也会让他做到。   建武帝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点头控制住情绪之后,抬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帕子。   “我来吧,你身子不好,不能再熬下去了。”   苏氏确实已经撑到极限,闻言没有拒绝,只低低地应了一声,扶着床沿站了起来:“那就辛苦陛下了,臣妾……”   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阵晕眩,苏氏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小心!”建武帝眼疾手快抱住她,“锦娘,你怎么……”   还没说出口的那个“样”字,被怔了一瞬后,突然埋首在他怀里,无声大哭起来的苏氏生生堵在了胸口。   建武帝愣愣地看着她不知何时染上了几丝银白的头发,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了一把,忽然酸疼不已。   锦娘看似柔弱,其实最是坚强,印象中成婚那么多年,他就没怎么见她哭过,就是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来摔断了腿,她也只是无法自控地掉了几滴眼泪,却没有这样失态过。重逢之后,她更是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弱态,哪怕她的身体是那样不好。   又想起说起过去多年受过的那些苦时,她也从来都是平静淡然,不带一丝责怪与怨憎的,建武帝突然觉得难过极了。他抬起大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了……锦娘,没事了,小花没事了,她好好的呢,你别怕。”   苏氏浑身一颤,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她紧紧揪着建武帝的衣襟,像是揪着什么救命稻草,许久,用力挤出一句话:“铁牛哥……要不,你还是送我们娘仨回碧水村吧……”   嘶哑的“铁牛哥”三个字,听得建武帝愣了一瞬后,整颗心忽然揪疼不已。   “朕会保护你们的,锦娘,朕发誓,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他激动之余下意识收紧双臂,还想再说点什么的苏氏被他铁臂一勒,顿时一口气没上来,生生晕了过去。   建武帝大惊,急忙回头大喊,“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很想说不用叫太医,你别那么用力就行的苏氏:“……”   ***   确定苏氏只是太过疲累才会昏过去后,建武帝大大地松了口气。   “照顾好皇后和公主,要是再有什么差池,你们全都不用活了。”他性格宽厚,很少对底下人说这么暴戾的话,这次是真真切切动了怒,实在忍不住了。   宫人们被他双目赤红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到,无敢不称是。   建武帝这才起身出屋,看向门口已经跪了一宿的夏枯:“进去守着小花,等小花醒了再自己去领罚。”   “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让公主受了伤,夏枯心里自责得厉害,这会儿听到这话才感觉好受些。她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来,冲建武帝行了个礼,这便迫不及待地往屋里看她的公主去了。   该知道的建武帝昨晚就已经知道,他闭上眼睛站了一会儿,吩咐一旁的高如全:“去把段峰给朕叫来。”   高如全有心想劝他先休息一会儿,可视线扫过他紧紧绷起的下颌,又咽了回去。   “是。”   他说完就给一旁候着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小内侍会意,很快就去把奉了皇命正在查找线索的段峰请到了御书房。   “陛下。”   大步从门外走进来的青年,同样一宿没睡。建武帝看着他,憨厚的黑脸上终于不再掩饰地露出了属于帝王才有的威严冷酷:“查得怎么样了?”   “那间屋子里的香炉中被人加了一种名为极乐散的助兴之药,臣已经请太医确认过那药的药性,说是助兴效果极好,但对身体无害,因此千金难求,市面上并不常见。臣已经派人去打探这药的来历……”   “对身体无害?”建武帝一愣,忍不住打断他,“那小花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   段峰已经细细问过夏枯昨晚发生的事情,闻言垂目道:“夏姑娘说,昨晚公主被人打昏掳走前,曾在御书房不远处遇到过一个奉贵妃娘娘之命给您送汤水的宫女,那宫女不小心打翻手中汤水,溅到了公主手上……”   建武帝眼睛一沉:“那汤水有问题?”   “是。”段峰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一下头,“里头被人加了一种单独使用时不会对人体有害,遇到极乐散后却会瞬间变成剧毒,侵入人体的香料。”   建武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那宫女人呢?!”   “找到的时候已经上吊死了,但经检查,她并不是自尽的。”   不是自尽那就是被灭口了。建武帝脸色发黑,捏紧了拳头道:“你刚刚说……她是贵妃宫里的人?”   段峰一顿,点头,沉默片刻,又道:“还有那个调虎离山引开夏姑娘,打晕公主,将她绑去冷宫,又故意引我过寻公主的人……也是贵妃娘娘宫里的。”   “你说什么?!”建武帝震惊地直起了身子。   “前些天公主托臣为她寻了一把匕首,那匕首是以千年玄铁制成,造成的伤口无毒却会发黑,且两日内无法止血。公主被那人绑走的时候,用匕首刺伤了他,臣沿着血迹找去,又故意试探了那几个可疑之人一番,便将他找出来了。”段峰说完,目光微动地看了建武帝一眼,“是曹怀德曹公公。”   建武帝顿时如遭雷击:“这……怎么可能?!”   曹怀德是曹家送进宫的,曹贵妃养了多年的心腹。若说别人有可能被收买,曹怀德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怎么会是嫣然呢?这幕后之人怎么可能是嫣然呢?!   建武帝不敢相信,半晌拍桌而起:“曹怀德现在在哪?马上带朕过去!”   段峰点头,带着建武帝去了天牢,谁想刚走到门口,就见一手下匆匆跑了出来,说是曹怀德畏罪自尽了。   “这是他留下的血书,上面……”   话还没说完,建武帝已经一把抢过那血书看了起来。   血书上承认了算计魏小花和段峰并给魏小花下毒的罪行。至于这么做的原因,曹怀德写得也很清楚:一来是为了帮自家贵妃除掉事事碍眼的魏小花,二来也是想让建武帝厌了段峰,将本该属于曹氏旧部的禁军统领之位夺回去。   如今计划失败,东窗事发,他不愿连累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曹贵妃,这才决定以死谢罪。   建武帝看得怒不可遏,将那血书往段峰身上一摔就大步往景宁宫去走——曹贵妃到底知不知情,可不是他曹怀德说了算的。   段峰拧眉跟上,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   曹怀德被抓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喊冤枉,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谋害公主的,怎么可能一转眼就自尽了?还有他这血书上写的话,看起来理由充分,细想之下却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比如他说他杀晋安公主是因为曹贵妃不喜晋安公主,觉得她碍眼。可曹贵妃平时与晋安公主并没有什么不合——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他要是真心想护着曹贵妃,为什么要写下这句会叫人对曹贵妃生疑的话?   还有,他凭什么认为没有了他,禁军统领之位就会落到曹氏旧部头上?明明论亲疏远近,建武帝是更有可能将这职位安排给自己的心腹手下的……   段峰这么想着,就要开口提醒建武帝,却不想还没开口,一脸慌张的曹贵妃便哭叫着从景宁宫里冲了出来:“陛下,臣妾冤枉啊——!” 第44章   曹贵妃是真心觉得自己冤枉, 她从头到尾都只是想让魏小花和段峰成就好事, 好早点把她嫁出去而已。魏小花为什么会中毒,中的什么毒, 她一点都不知道, 甚至消息刚传回来那会儿, 她还以为是宫人误报呢。后来太医院里传出大动静,段峰又亲自带人来查,她才意识到计划真的失控了。   那野丫头可是陛下的心肝儿, 哪个不要命的竟敢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曹贵妃惊怒交加,第一反应就是手下有人瞒着她自作主张了——建武帝封苏氏为后一事不仅伤了她的心,更让许多曹氏旧部不满, 此前早有针对苏氏母子几人的言论, 因此她才会这么想。   然而曹怀德几人却纷纷拿性命作保,否认了她的猜测。   曹贵妃这才发现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这是……这是有人想借本宫的手除掉那野丫头,再一石二鸟地利用这件事把我也拉下马!”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那个瞬间,曹贵妃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尽了。   她本以为自己就算没有皇后的名分, 也早已将这整个后宫牢牢掌握在手中,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自己竟无知无觉地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娘娘莫怕,您只要一口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万一咱们做的事儿真的瞒不住了……是老奴不满陛下薄待娘娘, 心中生怨, 这才胆大包天地算计了晋安公主。至于晋安公主为什么会中毒, 这事儿与咱们无关, 老奴就是死也不会认的。”这是曹怀德被段峰带走前,偷偷与曹贵妃说的最后几句话。   曹贵妃那会儿心慌得厉害,听了这话才终于冷静了一些,她不着痕迹地冲他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会想法子给他求情后,便主动把他交给了段峰,以示自己的“清白”。   然后她便开始琢磨一会儿建武帝来了,自己该怎么回答才不会露出破绽。   只是还没琢磨明白,那厢就传来了消息:曹怀德畏罪自尽了,还留下一份血书,承认了自己毒害皇家公主,算计当朝国公的罪行。   曹贵妃一听,犹如五雷轰顶。   她比谁都清楚曹怀德绝对不可能自杀,还有那份血书……魏小花中毒的事情他们根本就不知情,他又怎么可能会承认罪行?   分明是有人杀了他,伪造了那份血书!目的就是把这整件事都栽到她头上——曹怀德是她的心腹,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就算他说是自己自作主张,可有几个人会信呢?   一时间曹贵妃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那个正藏在幕后看着这一切的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又听说建武帝神色震怒地往这边来了,曹贵妃又惊又怕,干脆眼泪一抹先哭上了——建武帝最怕女人哭了,往常只要她一哭,他就是有再大的气也会先消下去一半,到时她再顺着他的脾气哄哄他,他就不会再多做计较了。   虽然今天这件事明显不是她哄几句就能过去的,但除了这一招,她一时间也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应对之法了。   “看来你都已经知道了。”建武帝看着眼前梨花带雨,满脸惊惶的女子,目光沉沉,夹杂惊疑。夫妻多年,他从来没想过要怀疑她,可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容不得他不去多想。不过一切尚未有定论,他沉默片刻,到底是摆手说了一句“进屋再说吧”,没有当众给她难堪。   曹贵妃看出了他眼中的怀疑,一时心下犹如擂鼓,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越发委屈地擦着眼泪跟上了。   “都退下,没有朕的吩咐不许进来。”进到殿内,斥退包括段峰和高如全在内的所有人之后,建武帝才转头看向曹贵妃,“咱们成亲……也快十年了吧?”   浑身紧绷的曹贵妃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她迟疑地点了一下头,哽咽道:“……再有五个月,就整整十年了。”   “这近十年的时间里,你一直陪在朕的身边,帮助朕,鼓励朕,要是没有你,朕不可能这么快坐上这个皇位。还有芷儿和腾儿,你还给朕生了一对那样聪明可爱的孩子……”建武帝看着她说,“嫣然,朕这心里,一直十分感激你。”   他很少这么认真跟她说话,也很少跟她说这么感性的话。曹贵妃像是心里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瞬间涌出了无数滋味。   “我……我与陛下是夫妻,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朕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年轻的时候身边有贤惠能干的锦娘,后来大难不死又遇上了善良懂事的你,还成功地打下天下登上了皇位。”建武帝眉眼微缓,神色隐约可见平时的憨厚,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可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地坐上这个位置吗?”   曹贵妃一怔。   “为了找回爹娘,找回锦娘和几个孩子,也为了不重蹈覆辙,哪天一不小心再失去你们母子几个。”建武帝顿了一下,声音轻却极沉,“嫣然,朕拼命结束乱世,稳定天下,就是想护着你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过完这一辈子。”   这个“你们”,包括她和她的两个孩子,也包括苏氏和她的三个孩子。   曹贵妃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脸色一下白得可怕。   “你们都是朕最在意的人,朕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们。但同时,朕也愿意包容你们所犯下的所有错误——只要你们愿意跟朕坦诚。”   他声音不大,说的每个字却都掷地有声,显然并不是在说假话。   曹贵妃看着他明亮的双目,双手猛地握紧。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忍不住对他坦白,可一想到坦白的后果是自己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形象彻底崩塌,还可能引来他的厌弃与远离,她就瞬间丧失了勇气。   不能说。   不能失去他。   她是那样深爱着他啊。   曹贵妃摇头看着建武帝,眼中热泪喷薄而出:“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曹怀德是受了臣妾的指使,才会……才会去伤害小花那孩子?”   建武帝心里确实存有这样的疑虑。   曹怀德是曹贵妃身边的老人,为人忠心木讷,不是那种心思灵活,会越过主子自作主张的人。曹贵妃说自己一点都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谁会相信?   “旁人也就算了,可陛下怎么能这样误会臣妾?”既然不能坦白,那就只能咬死不承认了,反正曹怀德已经死了,他们手里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件事是她指使的。再加上给魏小花下毒的事儿确实不是她干的,曹贵妃捂着脸,委屈大哭起来,“你我夫妻那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陛下难道还不知道么?臣妾要是真的连一个公主都容不下,当日又怎么会主动提出来要帮陛下找人?且真要说起来,苏姐姐才是对臣妾威胁最大的人,臣妾就是要对付,也该去对付她,又何必对小花一个孩子动手?”   她是真的没想过要伤害魏小花的性命,因为她知道伤了魏小花就是伤了建武帝。比起自己心中那点快意,她更不愿看到他伤心难过。所以她才特地命人去寻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的极乐散,而不是随意弄点虎狼之药就上了。   甚至于苏氏,她也只是想把皇后之位夺回来,却从没想过要害她,因为她太在乎眼前这个男人了,在乎到可以为了他去忍耐一切痛苦与嫉妒。   见曹贵妃哭得真心实意,不像是在说假话,再加上她说的这些话确实有道理,建武帝怔了一瞬后拧眉,心想难道真是他误会了她?   可如果不是她指使的,曹怀德为什么要对小花下那样的狠手?难不成是被人给收买了?   “朕不想怀疑你,但曹怀德是你的心腹,朕必须要问清楚。”见她哭得狼狈,建武帝心中有些不忍,可这件事他是必须要查清楚的,因此没有去安慰她,只摇头说,“朕不想在咱们之间留下这种伤感情的疑虑,也不想让你顶着别人怀疑的目光过一辈子。”   这话叫曹贵妃心中一阵酸软,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我知道了,陛下有什么话就问吧,臣妾也很想知道是什么人竟敢这样算计臣妾,挑拨臣妾与苏姐姐的关系。”曹贵妃心里恨极了那背后搞事情,把她往死里坑的王八蛋,说起这话来那是咬牙又切齿。   建武帝见此,心中疑虑又少了几分:“曹怀德说他是为了帮你除掉小花这个处处碍眼的麻烦,才会自作主张对她下手……”   曹贵妃心下一跳,不等他说完就道:“小花是公主,与臣妾完全没有利益冲突,臣妾为什么会觉得她处处碍眼?陛下,这话有假!”   建武帝也已经察觉出曹怀德之死与那份血书的蹊跷,闻言没有马上说话,只拧眉沉思片刻,抬头欲叫段峰进来。   只是还没开口,段峰自己先进来了,手里还扶着摇摇欲坠的苏氏。   “锦娘?你怎么起来了!”建武帝见此愣了一下,忙站起来去扶她。   苏氏却没有理他,而是眼睛赤红地走到曹贵妃面前,抬手枯瘦的手,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了她脸上:“小花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用那样腌臜的手段算计她?!” 第45章   谁都没想到向来温柔和善的苏氏会突然动手打人, 曹贵妃反应不及, 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她简直惊呆了,好半晌才捂着脸尖叫出声:“你!你竟敢打我?!”   建武帝也是满脸愕然地看着苏氏:“锦娘?你……”   苏氏收回发麻的手看了他一眼, 苍白的脸上是一种建武帝从来没有见过的冷漠。   “把人带进来。”   她哑着声音说完, 气息急促地在一旁的红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门外有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建武帝下意识抬头,看见两个禁军提着一个浑身狼狈的宫女快步走了进来。他先是愣了一下,待认出那宫女的身份, 顿时虎目一瞪:“红袖?”   名唤红袖的宫女浑身一颤,噗通一下就跪地上了:“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那极乐散是贵妃娘娘让奴婢去买的,奴婢……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建武帝呆住, 片刻猛然扭头看向曹贵妃。   “我……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陛下,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曹贵妃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她几乎是尖叫着扯住了建武帝的袖子, “陛下!是有人要陷害臣妾!是有人收买了她!她……”   建武帝看着这张在自己枕边睡了将近十年的脸,心里忽然泛起了丝丝凉意。   “朕只是信任你,嫣然, 朕不是傻。”   红袖和曹怀德一样都是曹贵妃的心腹,甚至比起曹怀德, 红袖这个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 平时更得她信任。   一个曹怀德还能说是被人收买了, 可再加上一个红袖……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曹贵妃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她几乎是尖叫着扑向了红袖:“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到底是谁!我平时待你不薄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为什么?!”   他已经给过她一次坦白的机会,但她选择了放弃,如今已经没法回头了。   只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扣在那幕后黑手的身上。   反正他也是真实存在的,只要红袖愿意配合她,说自己是被人威胁了才会选择陷害她,她就会没事……   是的,她就会没事!   曹贵妃涣散的眼神一下变得尖锐,她死死地掐着红袖的胳膊,用某种近乎乞求的语气说,“是不是有人威胁你这么做?红袖,你别怕,陛下在呢,陛下会为你做主的!你就说实话,说实话好不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拿你当妹妹,你不能这样害我,不能这样害我啊!”   红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厉害。她看着这个自己伺候了几十年,平日里确实待自己极好的女子,内心剧烈地动摇了起来。可一想到先前苏氏跟她说的那番话,她心里又一下被寒冰淹没了。   “娘娘……”她艰难地别过头,声音嘶哑地哭了出来,“您不要再一错再错了!”   曹贵妃浑身一震,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   “奴婢说,求求您不要再一错再错了!”最难的一句已经说出口,后面的话就没有那么难说了,红袖用力冲她磕了一个头,咬着牙一口气说道,“为了得到陛下,当年您不惜自毁清白,让陛下以为自己是酒后失态,轻薄了您;为了让陛下心疼愧疚,您强忍着心里的不愿,装作大度帮陛下找皇后娘娘母子几人,却又暗地里让人捧杀秦王殿下;为了让皇后娘娘失去身边唯一的助力,您设计毁晋安公主的清白,想将她早日嫁出去……从前的您是那样的大气磊落,刚正善良,可为了陛下,娘娘,您看看您,您都成什么样儿了!”   最后这句话,红袖说得是发自肺腑。她一直无法理解自家年轻貌美,性格也好的姑娘为什么会看上建武帝这么一个又糙又老的泥腿子,还甘愿为了他压抑自己所有真实的内心。明明她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啊!   “你闭嘴!你闭嘴!”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做的曹贵妃尖叫着推了她一把。这一连串的转变让她心中害怕到了极致,尤其一旁建武帝那如遭雷击的样子,更是像一把尖利的刀刃,狠狠扎在了她心上,“陛下!陛下你不要听她胡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够了!”一声暴烈的怒喝,叫曹贵妃绝望的哭声一下哽在了喉咙里,建武帝双目赤红地看向段峰,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段峰你来说!”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段峰闻言,低声开口:“臣的二师弟,是京中最大的药商齐家的公子,极乐散原料中最珍贵的一味药,只有齐家药铺才有卖。臣先前派人去了齐家,查探宫里这些极乐散的来历,他们顺藤摸瓜,最终查到了这位红袖姑娘身上……是方才刚送来的消息,恰好被皇后娘娘听见了,所以……”   建武帝剧烈地喘了两口气,脸色变得铁青。   “你恨我挡了你的道儿,尽管冲我来就是,为什么要去伤害我的儿女?同是做母亲的人,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苏氏悲愤至极,哭着喊出这句话就一口气没上来,生生昏了过去。   “锦娘!”   建武帝下意识抱住她,见她气息微弱,满脸都是泪痕,心下不由大痛。   “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顾不得其他,建武帝一把抱起苏氏冲了出去。曹贵妃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尖叫着大哭追了上去:“陛下!陛下!”   她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口,却只看见了他决绝远去的背影。   发髻散乱,满身狼狈的年轻妇人遍体生寒,一下瘫坐在了地上。   ***   红袖一番话,颠覆了建武帝所有曾经相信的事情,他呆呆地坐在苏氏的床前,守了她整整一天,这才终于等到了她的醒来。   “锦娘……”   苏氏睁眼看见她,还没说话,眼睛先红了。   “你……你别哭,”建武帝这会儿脑子也混乱得很,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曾深深相信的妻妾和谐,家庭和乐只是一种美好的表象。而这表象下,其实是满目的疮痍。他无措而茫然地看着苏氏,像只在森林中迷了路的大笨熊,“我……朕、朕会给你和小花一个交代的,还有大宝……”   他红了眼,突然有些说不下去,半晌,方才哑声道,“是朕识人不清,是朕对不起你们。”   苏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流着眼泪,直到外头有人来报,说是魏小花醒了,她才猛然一惊,下意识要起身。   “你别动!太医说你情绪太过激动,伤了心肺,暂时不能乱动!”建武帝一把将她按回床上,抹了把脸说,“你放心,太医说过,小花身上的毒已经清干净了,只要她能醒来就不会再有事,朕……朕去看看她,一会儿回来告诉你她的情况。”   苏氏这才慢慢点了一下头。   建武帝松了口气,起身往魏小花住的偏殿走去。   “你可吓死我跟娘了,姐,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娘肯定也没法活了……”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魏大宝呜呜直哭的声音,建武帝脚下微顿,心头一阵酸疼。他飞快地擦了擦眼角,深吸口气稳住心神,这才大步走了进去,“闺女,你醒啦!”   魏小花刚醒,还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儿,见建武帝神色憔悴,双目通红,怔了一瞬后目光微软地笑了起来:“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建武帝被她轻轻几个字,说得眼泪差点掉下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想到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伤害她的人更是自己宠了多年的女人,他心中难受极了,说了几句让她好好休息的话便借口先走了。   外头的天黑漆漆的,月亮躲在云层中,透出一点灰蒙蒙的光,那光落在他心上,成了一片吹不散的阴影。   建武帝沉默片刻,回了主殿。   “小花没事,正在喝粥,她让你好好休息,说自己明早来看你。”   苏氏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那就好。”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有宫人进来禀报,说是曹贵妃派了人来传话,想见陛下一面。   建武帝一怔,下意识看向苏氏。   苏氏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闻言垂下眼睛,轻声说了一句:“陛下去吧。”   “朕……朕再坐会吧。”建武帝其实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置曹贵妃,那毕竟是他信任敬重了那么多年,又给他生了一双儿女的女人。可她的所作所为,又确确实实踩在了他的底线上……   “陛下去吧,”苏氏却是抬头看着他说,“这件事,总要解决的。”   建武帝丧丧地垂下大脑袋,没有说话。   “红袖说她只是算计了小花的清白,想早点把她嫁出去,怕伤到她陛下会伤心,还特地命人寻来了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的极乐散……”苏氏像是讥讽又像是复杂地说,“说来,她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她顿了一下,又道,“看在小花已经没什么大碍的份上,陛下对她……从轻发落吧。”   建武帝一下就愣住了:“你……”   “她终究对陛下有恩,我不想看见你伤心为难,小花的心情想必也和我一样。”苏氏垂下眸子,盖住眼底的冷意,轻声说道,“陛下去吧,好好与她谈谈,这事儿毕竟还关系到芷儿和腾儿两个孩子……他们总归是无辜的。”   建武帝顿时就感动坏了,心里的动容和愧疚像是喷发的火山,一下将他整个人淹没在了其中,也让他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孩子确实是无辜的,就是为了他们俩,朕也不能废了她,更别说曹家对朕有恩……可她做的那些事,朕也无法原谅,日后,就叫做一个她寻常妃子,不能再出   景宁宫吧。”   这就是要削了曹贵妃的贵妃封号,将她幽闭在景宁宫了。苏氏长睫微闪,没有对此发表意见,只道:“红袖说小花中毒之事与她们无关,这一点,段统领刚才也与我提了,我也是信的,只怕是有人想借着这件事,挑起我跟她之间的矛盾……还请陛下细查。”   “这个当然,你放心!”   建武帝说完这话就走了,苏氏善解人意的支持让他有了面对一切残酷真相的勇气。   而就在他走之后没多久,魏小花从魏大宝口中得知了这两天发生的一切。   “扶我去我娘那。”   拧眉沉思片刻后,魏小花转头对夏枯道。   夏枯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没说话,直接身子一蹲,将她背了起来。   魏小花一怔,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往上翘了一下:“我们小枯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她不但没有怪她护主不力,还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跟她说话!   夏枯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她家公主这么美丽这么善良的人!她一定天上掉下来的仙女! 第46章   一进门就看见母亲靠坐在床上, 目光幽深地望着窗外被乌云遮住的月亮, 魏小花一顿,笑着叫了她一声:“娘。”   苏氏一怔, 飞快回头, 见女儿正活生生, 笑吟吟地趴在夏枯背上,眼睛一下就红了。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太医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夏枯快步走上前将魏小花放在床上, 魏小花抬手,给了母亲一个真切的拥抱:“我想你了呗。”   她笑了一下,声音鲜活, “夫人莫怕, 您女儿福大命大,定能长命百岁。”   苏氏眼中刷的涌出了泪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用力抱紧女儿,那颗高悬在半空中,因为后怕而颤抖不停的心, 终于一点一点落回了地上。   魏小花知道她肯定是吓坏了,任由她抱了好一会儿,又细细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 这才眨开眼中蒙蒙的雾气说:“今晚我要在这儿睡,娘, 你这床分我一半吧。”   苏氏破涕而笑, 摸了摸她的脸说:“好。”   母女俩洗漱完, 又脱去外衣, 这便在床上躺了下来。   “今晚发生的事情大宝都跟我说了,就是娘,你是怎么说服那个红袖出面指证曹贵妃的?我记得她和曹贵妃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按理来说,应该不可能会背叛曹贵妃才是。”   苏氏从段峰处得知真相的时候,魏大宝也在旁边——这孩子不放心病弱的母亲,亲自送她去的景宁宫。只是苏氏不想让他过多地掺和这些后宫阴私,便在提审红袖的时候,寻了借口将他打发出去了。   所以魏大宝只知道个大概,却并不知道其中的细节。   “这得感谢那位镇国公……”苏氏没打算瞒着女儿这些事,闻言轻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镇国公就是曹贵妃的哥哥曹威,那是个从小在糊涂祖母身边长大,半点没继承其父风范的庸才,平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仗着死鬼老爹和贵妃妹妹的势欺负人,别的啥也不会。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好男风,并且格外喜欢年轻生嫩的小男孩,只是上头有老娘蒋氏这么一座威严的大山压着,妻子汪氏又是个厉害的,所以平日里并不敢太过放纵。   可不敢太过放纵,不代表不想放纵,小倌馆之类的地方他是去不了,可家里不还有很多年轻的小厮么?   于是,镇国公里某些长相清秀,年纪尚小的小厮们便遭殃了。   红袖相依为命的哥哥就是其中之一,且他不只被糟蹋了,还因为反抗,被磕了助兴药物的镇国公失手打死了。   红袖从小父母双亡,是哥哥又当娘又当爹地把她养大的,所以她对这个哥哥感情很深。她哥哥出事的时候,她正陪着那时还是个小姑娘的曹贵妃在外祖家省亲,一个月后回到府里,哥哥的坟头草都已经长出来了。   府里的嬷嬷跟她说,她哥哥是喝多了酒,失足掉进水里淹死的。   红袖一开始有些不信,她哥哥是不会游泳,可他酒量浅,一喝醉就倒头大睡,怎么可能失足掉进水里?   然而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她的,就连对她最好的姑娘也是这么说的。   红袖于是不得不信,可心里始终有那么一点疑虑,怎么都无法消散。所以每年兄长忌日的时候,她都会给他做一碟他最爱吃的芝麻烧饼,一边掰碎了扔进湖里一边问他:哥哥,你是怎么死的?你回答我一声,叫我安心好不好?   苏氏就是某天去给刘太后请安的时候,意外见到了这一幕,这才请魏广帮忙,暗中查清楚了这件旧事的真相。   “我跟曹嫣然迟早要正面对上,红袖是她的心腹,我托你柱子叔查这些事,本来只是想防范于未然,谁想世事无常,竟这么快就用上了。”想着红袖得知真相后,满脸不敢置信却没有过多怀疑的样子,苏氏便知道她心里也早已有所怀疑,只是没有证据,又有自己情同姐妹的主子做保证,所以一直也不敢深究罢了。   却不想曹贵妃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并为了自己的兄长和镇国公府的名声,选择了和大家一起欺骗她,且一骗就是那么多年。   这叫红袖情何以堪?   那可是杀兄的血仇啊!   “也是个可怜人,”魏小花听得唏嘘,摇头叹了一声,“娘,这件事结束后,放她出宫吧。”   “好。”苏氏也是这么打算的,忠心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错待了这些忠心的人。   魏小花侧过身,目光幽静地看着母亲:“娘,你说父皇会怎么处置曹贵妃?”   她还不知道建武帝已经做出决定,苏氏替她掖了掖被角,语气平静地说:“你父皇说,会削去她的贵妃封号,将她幽禁在景宁宫里。”   “就这样?”魏小花一愣,片刻嗤笑出声,“也是,毕竟那么多年的恩情和感情在,中间还夹杂着俩孩子呢。到时候俩孩子哭闹几下,镇国公府那边再求求情,这曹娘娘没准就能东山再起了。”   她有些失望,又有些愤怒,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不会再有机会东山再起。”苏氏却是冷静道,“另外,是我主动向你父皇求情的。”   魏小花先是一惊,但很快就明白了她这么做的用意:“娘是打算正式接掌后宫了?”   苏氏点头,语气轻柔,眼神却很坚定:“我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你和大宝的机会。”   这几个月以来,她看似是在安心养病,但并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做的,如今没等她动手曹贵妃自己就先作死了,她自然不会再任由皇后权柄旁落。   “可是你的身体……”   “已经好很多了,不会有事的。”苏氏说完顿了片刻,拍拍女儿的手,“你父皇那里……你别怪他。”   魏小花一顿,没说话。   苏氏目光清透地看着她笑了一下:“有情总比无情好,他要真的因为这么一件事就毫不留情地处置了曹贵妃,你还敢呆在这个宫里,继续做你的公主吗?”   ……不敢。   那么多年的情分,要是真的说断就断,那这人就太薄情了。这宫里这么不太平,说不得哪天他们就会与曹贵妃易地而处,到时候……   魏小花抿了一下唇,半晌才哼了一声:“可你伤心了。”   苏氏一怔,没想到女儿竟看出来了。她张了张嘴,半晌苦笑着摇了一下头:“理智知道他这么做是正常的,可心里总还是会有不一样的奢望,这就是感情。只是这样也好,能加快我放下他的速度,所以我虽然伤心,可并不难过,你不必担心。”   魏小花心疼地看着她,许久,抬手抱住她:“娘,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了,我以你为傲。”   苏氏一怔,失言笑了起来。   “谢谢你的夸奖,公主殿下。”   “不必客气,皇后娘娘。”   寂静的夜色里,母女俩相视一笑。月光拨开厚厚的云层落在她们脸上,清辉熠熠,温柔而美好。   ***   与此同时,景宁宫里。   “陛下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么?”跪坐在地上的年轻妇人,满脸泪痕,脸色憔悴,像是一天苍老了十岁。她低头看着手上莹白如玉的镯子,眼中神采全无,“那天是我爹的生辰,我女扮男装,偷偷混入军营,想给我爹一个惊喜,可没走几步就被你给逮住了。你一眼就看出了我女子的身份,却误会我是偷偷想要逃跑的军妓,我气得打了你一顿,你却不以为意,还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地替我遮掩,让我快点跑,不要再回来……那会儿我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眼瘸之人?居然把我这个堂堂镇远侯府的千金看做了卑贱的军妓!可看着你脸上真心实意的同情与关切,我忽然又没有那么生气了。我想,这个人虽然眼瘸,可心地却很善良……”   “你……”建武帝听得心中发酸,却又如鲠在喉。他想说什么,被曹贵妃打断了。   “陛下先听我说完可好?这些话,早在成亲那会儿我就想跟你说了,只是我怕失去你,所以一直也没敢开口。如今……”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如今我终于可以不再掩饰,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有多么喜欢你了。”   建武帝于是知道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又为什么会喜欢他,为了和他在一起,又做了多少努力,以及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给他纳了第一个妾,还有得知苏氏母子即将回来时,她心里有多么恐慌与煎熬。   她边哭边说,动情至极,一口气,将她心里对他的情意全部摊开来摆在了他眼前。   建武帝怔怔地听着,片刻也是鼻尖发酸,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来。   曹贵妃见此,绝望的心底重新燃起了希望。   娘说的对,事已至此,倒不如破釜沉舟,把一切都摊开来说。只要叫他知道她有多么爱他,他一定会感动,一定会原谅她的!毕竟,哪个男人舍得对如此深爱着自己的女人绝情呢?   “陛下,臣妾已经知道错了,我不该被嫉妒冲昏头脑,做出这样叫您伤心失望的事情来,您罚我吧,不管怎么罚我,我都没有怨言……”   曹贵妃说着就再次哭了起来,却不想话才刚说了一半,抓在建武帝袖子上的双手就被他扯开了。   她哭声一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建武帝大熊般的身子快步往后一退,痛心疾首地流下了眼泪:“朕曾经那样信任你,可你却一直在骗朕,骗了朕那么多年……嫣然,朕实在不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了,咱们之间……咱们之间就这样吧。”   本来以为只有当年的醉酒失态一事,和她说自己不想做皇后这两件事是假的,结果她这么一说,他才知道什么主动给他纳妾啊,什么平时喜欢这个人不喜欢那个人啊,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   陛下的心都要碎了!   他所有的信任与真心都被人践踏成泥拿去喂狗了啊!   万万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感动,还露出了决绝之意的曹贵妃:“……”   不是,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第47章   建武帝伤心地走了。   来自枕边人的伤害与欺骗让他心头像是压了一大块石头, 呼吸都有些不畅。他没法再在这个充满虚假回忆的地方待下去, 红着眼睛掰开曹贵妃紧紧抱着自己大腿的手,转身离开了。   “陛下——陛下——”   曹贵妃的绝望哭叫声从身后传来, 建武帝心中酸疼难当, 好几次差点回头去看, 可一想到女儿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样子,动容和不忍便像是遇水的火苗,瞬间熄灭了。   他如今,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   “父皇!父皇!”却是魏潇芷带着魏腾匆匆追了出来,俩孩子大概是被母亲的哭声吓到了,这会儿脸上都是仓皇一片。   建武帝忙停步回头:“不是睡下了吗?怎么又起来了?”   怕吵到俩孩子休息, 也怕吓到他们, 他是特地确认过他们已经睡下,这才去见的曹贵妃。   “父皇,芷儿、芷儿做梦,梦到父皇不要我们了!”魏潇芷洁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她冲过来抱住建武帝的大腿,小小的身子不停颤抖,看起来可怜极了, “父皇别不要我们,我们会乖, 会好好听话的!”   魏腾是被姐姐硬叫起来的,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这话他还是听得懂的, 当即惊恐地看了姐姐一眼,跟着扑到了建武帝身上:“父皇别不要我们!我!我以后再也不淘气了!”   “谁说朕不要你们了?你们是朕的孩子,朕怎么可能不要你们!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建武帝被他们哭得心疼,忙一手搂着一个笨拙地安慰起来。   “父皇,那母妃……你也别不要母妃好不好?母妃做错了事情,您罚她,但是别不要她好不好?”看着哭了半天突然抬起泪眼看着他的女儿,建武帝一怔,突然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她真的是被噩梦吓醒的吗?   还是只是为了给母亲求情,所以才……   “可是姐,母妃做错什么事了?”懵懵懂懂发问的,是魏腾。   魏潇芷泪眼一顿,在建武帝有些异样的注视下低下头:“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听见父皇和母妃吵架了……”   她不明白建武帝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心下不由自主地有些慌张,但想到建武帝对他们几个孩子一向疼宠,又忙揪紧了建武帝的袖子,想继续为母亲求情。   可建武帝却突然放开他们站了起来。   “父皇还有点公务要处理,你们乖,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回去睡觉。”他说着将两人交给身后的宫女内侍,“送公主和宁王回屋休息。”   “父皇?!”   魏潇芷愕然,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有求必应的父亲,这回却是连话都不让她说完了。魏腾倒是没啥感觉,他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儿也有些哭累了,见父皇对自己还是一样,没有不要自己的意思,顿时就放心地揉了揉眼睛:“好。”   正好他也想睡了。   魏潇芷:“……”   她刚才为什么要把这个只会拖后退的小猪崽叫出来?   不过建武帝的态度让她知道自己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她抿唇,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乖乖地点了点头,说了句“父皇保重身体,不要太辛苦”就牵着蠢弟弟回去了。   建武帝看着两人的身影,脸上和蔼之色褪去,渐渐变成了迷茫。   他忽然有种原本无比熟悉的一切都一下变陌生了的感觉。   ***   远远就看见建武帝耷拉着大脑袋丧丧地走了过来,段峰垂目迎上前,冲他行了个礼:“陛下。”   建武帝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有事?”   “嗯,”段峰沉默片刻说,“臣想向陛下求娶晋安公主。”   “哦,那你娶……谁?!你刚刚说你想娶谁?!”   段峰被这突然暴起,声如雷霆的倒霉皇帝吓了一跳:“……晋安公主。”   “不许!”建武帝虎目怒睁,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咆哮道,“小花还那么小,你是禽兽吗?!”   段峰:“……十八,不小了。”   “朕说还小就是还小!”建武帝又揪着他咆哮了一番,见段峰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仿佛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死孩子,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你、你这么看着朕做什么?朕告诉你,别以为小花喜——”   对上青年沉静幽深的眼睛,建武帝一个激灵,生生咽下后面的“欢你就能为所欲为”几个字。他轻咳一声,终于冷静了几分,“你喜欢小花?”   段峰一怔:“臣……”   “你不喜欢她却想娶她?”建武帝一看他的脸色就又怒了。   “臣……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臣一定会善待公主,”一大把年纪了情窦都还没有初开过的青年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沉声说道,“臣会对公主负责,如我父亲对我母亲一样,敬之重之,护之爱之,此生不近二色。”   建武帝愣了愣,彻底反应过来了:“你是因为昨晚的事情……”   段峰冲他拱了一下手:“臣愿负起该负的责任,叫公主的名声免受伤害。”   虽然说起来,他也是被算计的受害者,实际上也没有为对魏小花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但昨晚事态紧急,谁也没顾得上把消息瞒下来,如今“晋安公主被下药,险些失身于定国公”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他要是不娶魏小花,魏小花的名声势必会受损,未来的嫁人之路也势必会受到阻碍。   虽然她是公主,不至于嫁不出去,但他不希望她因为这件事,因为他而受到任何伤害。   更何况他们都已经……   想起魏小花衣衫凌乱地攀在自己身上又亲又蹭的样子,青年耳朵微热,没什么表情的脸飞快地红了红,嘴巴更是不由自主地抿了一下。   就算不是出于自愿,可他坏了她的清白占了她的便宜是事实,这个责任,他不能不负。   “你倒是自觉……”建武帝的心情顿时就复杂了。一方面他觉得这狼崽子主动提出要负责,人品还是不错的,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家闺女那么漂亮那么可爱,他居然只是想、负、责?!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舍不得——这可是他刚找回来,还没捂热的宝贝啊!   纠结让这倒霉皇帝暂时忘记了伤痛,瞪着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段峰,许久方才不甘不愿地哼唧道,“这事儿你自己去问小花,她同意朕就就同意。她要是不同意……”   呜,那孩子巴不得嫁给眼前这狼崽子呢,怎么会不同意?   建武帝更伤心了,满身丧气地摆摆手,回宫查看自己的小金库,给女儿准备嫁妆去了。   段峰恭送他离开,末了才回头往凤栖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会同意吗?   ***   “我不同意。”   一醒来就看见心上人英俊的脸什么的,魏小花心中惊喜,一下笑了开,只是还没等她说话,段峰就飞快地说明了来意。她先是愣了两下,待反应过来,顿时柳眉一挑,断然拒绝。   段峰一愣,心里因见到她而生出的那丝不自在渐渐散去。   “为什么?”他有些不解,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吗?   “段二哥愿意对我负责,我很感激,但这件事你本就是受了我的牵连,我哪好意思再叫你为此赔上一生?”魏小花眼波微转,遮住眼中暗光,只看着青年微笑说,“况且我只想嫁给一个喜欢我我也喜欢的男人。至于名声什么的,你放心,我并不在意,一个会因为几句风言风语就错看我的人,配不上我,我也不屑要。这件事倒正好能替我检验未来驸马的真心,段二哥真的不必放在心上。”   段峰想过她可能不会答应,毕竟她是公主,不愁嫁不出去,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不只有委屈嫁给自己这么一条路可走。但他也实在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干脆,且理由还这么地……   出人意料。   他沉默地看着这个明明坐在阴影中,却似乎在发光的姑娘,心里忽然像是被人轻轻挠了一下,莫名地有一瞬发麻。   “那公主……是已经有心仪之人了?”   魏小花一顿,眨眼看着他:“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如果公主已经有心仪之人,臣的提议自然应该作罢,臣也该去和那位公子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叫他宽心。如果公主尚未有心仪之人,那……”   魏小花心下一动,往前凑了几分,目光潋滟地看着他:“那段二哥,准备怎么办?”   那是一双盛满了湖光山色的眼睛,段峰抬眼迎上去,第一次没有回避或是后退:“那臣希望,公主能跟臣试一试。”   魏小花心跳猛然漏了一拍,片刻越发往前凑了几分,红唇慢慢勾了起来:“段二哥说的试一试,是指什么?”   她的靠近让段峰有点不自在,但想到更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他又坦然了,只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神色肃然道:“试着像公主希望的那样,互相喜欢,彼此敬重。”   魏小花没有没说话,许久,低头笑了起来:“好啊。”   她心说,这可是你自己非要自投罗网的。 第48章   既然是尝试, 那肯定要有个期限,段峰与魏小花商量片刻,定下了半年之期。两人约定在这半年中努力去喜欢对方,若是半年后还没有成功,这事儿就作罢。若是半年内成功了,就请建武帝下旨赐婚。   魏小花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笑出来,见段峰眉眼沉凝,一脸严肃, 跟思考什么军政要事似的, 心中顿时痒得不行。她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上前, 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段峰猝不及防,蹭的一下坐直了身体。   “我这样突然亲近段二哥, 段二哥会讨厌吗?”魏小花垂目盖住眼底几乎要滴出来了的笑意, 不好意思似的轻咳了一声说:“我听说如果讨厌这样的亲近, 那是很难喜欢上对方的……”   段峰一怔, 下意识紧绷的身子松缓了下来。   “公主……听谁说的?”被她亲过的半边脸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着了似的,一阵一阵地发烫,青年说着, 有点不自在地别了一下头。   “以前看过一些讲情情爱爱的话本子, 上面都是这么说的。”魏小花面色似有羞赧, 态度却是落落大方, “我从前没有喜欢过人, 段二哥应该也没有吧?那到底什么叫做喜欢,咱们又该怎么做,我一点儿概念都没有,方才是突然想起书里看过的一些东西,这才……段二哥也不用不好意思,这不过都是尝试而已,咱们两个新手,要是不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有进展,又怎么知道到底喜没喜欢上对方呢?”   ……这世上竟还有教人谈情说爱的书?段峰眉眼微动,决定回头就去买几本放家里。又见她这话说得十分有道理,他顿了片刻,忍下心中的窘迫,学着她方才的样子飞快地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   “臣不讨厌公主这样亲我,公主呢?”   青年声音低沉,语气认真,魏小花怔怔地看着他,一颗心像是脱缰的野马,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我……”   段峰眸子紧盯着她,心里想着万一她不喜欢,自己该怎么做。   “也不讨厌。”   不仅不讨厌,还喜欢死了好吗!魏小花用力抿住嘴角,才没有让自己笑出来。   段峰暗松了口气,耳朵微红地退后一步:“那往后……臣会努力,不叫公主失望的。”   魏小花目光潋滟地看着他,片刻抬手往他怀里一扑,将心里几乎要喷发而出的欢喜雀跃尽数埋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   “好,”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娇软,像是裹了一层蜜糖,“咱们一起努力。”   段峰没什么表情的脸一下烫得不行,他僵硬地看着怀里柔若无骨的姑娘,半晌,到底是慢慢落下不知所措的大手,心头微跳地放在了她的后背上。   ***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不过因为魏小花身体还没好完全,段峰又不方便总往后宫来的缘故,之后几天,两人都没有怎么见面。   直到这日,下毒案有了重大进展,段峰奉旨入后宫抓人,两人方才终于再次见了面。   “你是说,借着曹贵……不,现在是曹昭仪的手暗中给我下毒的人,就是这个刘美人?”看着不远处那个哭叫着被禁军们拖下去的年轻妃子,魏小花柳眉微拧,有些不解,“可是为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见她身体都已经大好,就是脸上还没有什么血色,段峰眉目微动,低声说:“公主可还记得那日宫宴上发生的事情?江怀云……”   “江怀云?这个刘美人,不会就是那天那个和江怀云偷情的妃子吧?!”这事儿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魏小花不等他说完就想起来了。   她是受害者,有权知道这些,段峰点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快速说了一遍。   原来他这几天一直在查这件事,而之所以会查到这个刘美人身上,是因为她和曹昭仪身边一个老嬷嬷有远亲关系。   算计皇家公主是大罪,曹昭仪自然不会让很多人知道,她只告诉了几个参与此计划的心腹,并严令他们不许漏出半点口风。那个老嬷嬷就是她的几个心腹之一,而刘美人正是通过她知道这件事的。   至于她为什么要杀魏小花,据她所说,是为了江怀云。   自打那日被那些黑衣人救走之后,江怀云便再也没有回来过。淮阳侯府不敢真的惹怒建武帝和定国公府,便对外宣称江怀云得急病死了,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明面上的交代。   当然私底下段峰和建武帝一直没放弃追捕江怀云,淮阳侯府也没放弃保护他,但总归明面上,淮阳侯府的世子是已经没了的。   刘美人和江怀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因为父母之命不得不进宫做妃子,可一颗心却全系在江怀云身上。她不相信江怀云会突发急病,当即就派了人去查这事儿。江怀云身边的小厮与她相熟,她很快就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因此恨上了害死了她家云哥哥的段婧和魏小花。   段婧远在宫外,她暂时找不到机会动手,便决定先杀了魏小花,正好这时又听说曹贵妃要算计魏小花,她灵光一闪,便想出了这么一个借刀杀人的法子。   “那她承认了吗?”魏小花听完之后问道。   段峰“嗯”了一声:“臣的手下从她宫里搜出了一些残留的香料和两个写着公主与阿婧之名的巫蛊小人,证据确凿,她无从抵赖。”   想着方才刘美人指着建武帝的鼻子破口大骂,说自己如何如何给他戴绿帽了,又是如何如何恨他的场景,段峰心里有点儿同情,又觉得这倒霉皇帝挺活该的。   媳妇儿么,一个就够了,要那么多干什么?   又想到魏小花会受此劫难,完全是因为自家熊妹妹,段峰心中过意不去,迟疑片刻,到底是肃然地开了口,“臣这一生只会娶一个妻子,不会有任何别的女人。”   话题跳得这么快,顿时就叫魏小花愣了一下。   段峰本来没觉得如何,但被她波光潋滟的眸子一看,不知怎么耳朵就烫了起来。但他觉得这个态度是自己应该要表明的,因此还是忍着满心的不自在,补充了一句说,“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臣的府中。”   魏小花回神,盯着他看了半晌,红唇勾了起来:“段二哥是想说,你很好,我可以放心喜欢你吗?”   段峰一愣,耳朵更热了,但面上却是绷着脸,一贯的没有表情。   “臣……只是想请公主放心。”   魏小花爱极了这个样子的他,闻言歪头笑了起来,眨眼说:“好吧,那段二哥也请放心,我也绝对不会像这位刘美人一样,没事儿往自家夫君脑袋上扣绿帽的。”   差点噎到的段峰:“……”   ***   刘美人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段峰很快就走了。   临走前,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白玉瓶子递给魏小花:“这是大补丸,可以修复公主受损的心脉,补气养血,一天一颗即可。”   魏小花笑眯眯地抬手接过,趁人不备,指尖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掌心:“谢谢阿峰哥哥。”   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电了他一下,段峰从掌心到肩膀,整个人麻了半边。他心中窘迫,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移开视线,而是飞快地看了眼前的姑娘一眼,低声说了句:“公主多保重。”   “好。”魏小花是听到他来了的消息匆匆跑出来的,什么也没有准备,闻言想了想说,“等过些天我休息好了,给你做红豆糕吃?或者阿峰哥哥有什么想吃的么?我给你做呀。”   段峰下意识就想拒绝,可想到两人现在的关系,又顿住了。   “都可以。”   “那我就看着做了?”   “……嗯。”他还想说什么,不远处突然跑来一个属下,对着他的耳朵低语了几声,段峰没什么表情的脸微微一沉,脸上热气一下散去。他点头,冲那属下“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段二哥要是有事就去忙吧,回头我休息好了再去找你。”   段峰看了魏小花一眼,没有多说,只点头冲她行了个礼,这便带着那属下走了。   “果然如大人所料,江怀云的小厮只知道自家公子那晚要算计段五姑娘,却并不知道晋安公主也是因为他家公子落水的……这谋害皇家公主的罪名淮阳侯府担不起,自然不会任由这消息传出去。刘美人刚才说自己是从那小厮口中得知公主之事的,分明就是在说谎……”   “也可能她没有说谎,只是被人利用了。”   “大人的意思是……刘美人背后还有黑手?!”   “也许。提审刘美人,查清楚她这段时间内都接触过什么人。”   “是!”   两人低声说着就走远了。   魏小花看着段峰高大挺拔的背影,红唇弯了又弯。正要转身回宫,一个身穿鲜绿色锦袍,手执玉骨折扇,俊美得像是刚从画上走下来的的少年满眼惊喜地从路边草丛里跳了出来:“哎哟公主殿下!好巧,竟在这儿遇到您了!”   魏小花脚下蓦地一顿,柳眉高高地挑了起来:“曹公子?”   来人正是与魏小花有过一面之缘的曹域。 第49章   “公主竟还记得在下, 这可真是在下的荣幸!”曹域笑眯眯地收起折扇冲魏小花行了个礼, 而后非常自来熟地凑了过来,“公主这是要回凤栖宫?”   魏小花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曹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奉了家中老祖母之命来看望姑母,顺便找陛下求求情。不过姑母做错了事, 受罚也是应该的,这情不求也罢。倒是公主因姑母之过险些丧命,在下该替姑母与曹家郑重地向您道个歉才是。”曹域说着,弯身冲魏小花行了个大礼。   魏小花意外, 上下打量他两眼, 笑了:“曹公子倒是深明大义。”   这显然是知道她家破爹如今正在气头上, 谁求情都听不进去, 他去了也是白去, 所以直接讨好她这个受害者来了。   这个曹域, 瞧着吊儿郎当的不着调, 没想到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公主过奖了,”曹域笑眯眯地直起身说, “对了, 过些天我母亲会在府中设金菊宴, 邀请各家的夫人小姐们来赏菊吃酒,不知道公主愿不愿意赏脸,到时也前去露个面?”   曹贵妃被贬为曹昭仪的第二天, 镇国公府太夫人蒋氏便带着儿媳妇汪氏进宫来求情了。建武帝当时正在气头上, 没有见她们。   蒋氏一回去就“病了”, 许多曹氏旧部因此不满,纷纷上折子请求建武帝收回成命,并明里暗里地透出了“陛下不可恩将仇报”的意思。   本来对蒋氏有些歉意的建武帝气得当场冷笑出声,回头就把太医院的太医全派到镇国公府去了,并放下狠话:“要是治不好太夫人,你们都不用活了。”   起初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在吓唬人,毕竟这倒霉皇帝看着粗犷强硬,其实心地柔软,也很重情。直到建武帝真的为这事儿砍了两个早已被他记在小本本上的太医,众人才又惊又惧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周王,而是高高在上,不容忤逆的天下至尊了。   蒋氏的“病”于是很快就好了,曹氏旧部们也消停不再逼逼了——都是聪明人,先前不过是太心急了,又有心试探而已。如今发现此路不通,自然不会再往前撞。   之后蒋氏和曹氏旧部们便消停了下来,魏小花猜想,他们应该是想等建武帝消了气之后,再想办法替曹昭仪求情。   她确实猜对了,只是却没想到,蒋氏这回不直接冲建武帝去了,而是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建武帝这回会生这么大的气,主要还是因为心疼女儿。要是她都原谅曹贵妃,与曹家交好了,建武帝还会再继续生气吗?   不会的。   毕竟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还涉及到魏潇芷和魏腾两个孩子,就算再回不到从前,他也会选择把这一页翻过去。   可是蒋氏又凭什么认为,她会接受曹域的邀请,选择与曹家和好?   就凭曹域这张比姑娘家还漂亮的脸蛋?   魏小花想着就有些想笑,眉头一扬,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不好意思,我不愿意。”   “我猜你也不愿意,”曹域却并不惊讶,耸耸肩,没所谓地说,“而且那种宴会其实可没意思了,我也一向不爱去。”   魏小花挑眉,再次意外了:“你不劝我?”   “我的任务就是来邀请一下公主,公主既然已经回绝,在下作为一个有风度的男人,自然不该再多做纠缠。”曹域说完刷的一下打开扇子,举止风流地冲她挤了挤眼睛,“不过以后我可能还会像今天这样打扰公主,公主若是觉得烦,只管让人轰我走就是,我不会介意的。”   这话里的意思,顿时就叫魏小花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片刻,她目光微动地笑了起来:“轰走是不是太温柔了些,我觉得,要不还是直接动手吧?”   不等曹域反应,她就偏头对夏枯点了一下头,“曹公子对本宫不敬,揍他。”   “!”曹域顿时就笑不出来了,蹭的一下跳开,笑容僵硬道,“别啊!我怕疼!我真的怕……啊啊啊疼!放开放开!快放开!”   魏小花没忍住笑出了声:“我这可是在帮你,曹公子还是忍忍吧。”   话音刚落,就见段婧跟阵风似的从不远处冲了过来:“又是你个臭不要脸的!竟敢对公主不敬,真是好大的狗胆!夏枯你让开,让我来!”   魏小花还没反应过来,这姑娘已经撸起袖子挥着鞭子加入战场。   曹域:“……我他娘的没有对公主不敬!我啥也没干!!!”   段婧:“啥没干公主会打你?分明就是狡辩!呔!看招——”   “我的腰!我的腰要断了!姓段的,你还是个女人吗?你他娘的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我是不是女人不用你管,你只要知道,你很快就做不成男人了就行——”   “……我去!疯婆子你放开我!!!”   看着瞬间掐成一团滚进花丛的两人,想解释想阻止却完全无从下手的魏小花:“……”   罪过啊。   ***   曹域鼻青脸肿地被人抬回家时,蒋氏正送几个曹氏旧部从屋里出来,还没来得及与他们道别,就听一阵鬼哭狼嚎由近及远地传了过来。   “疼!好疼!都他娘的给小爷轻着点!没看小爷屁股都开花了吗?!哎哟——疼死我了——”   蒋氏拧眉,抬头一看,保养得当的脸上一下变了色:“域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头发乱了,衣衫破了,眼睛也肿了,俊美的脸上更是青青紫紫狼狈不堪的少年一看见她,悲从中来,也顾不得还有客人在,扑过去就抓住她的袖子大哭了起来:“祖母!是那个晋安公主!她叫人打我!她竟叫人打我!祖母您看看她给我打的,我这好好一张脸都快毁没了!!!”   蒋氏先是错愕,待反应过来,顿时勃然大怒:“欺人太甚!”   “可不就是欺人太甚么!祖母,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蒋氏膝下就这么一个嫡孙,虽然他庸碌纨绔,比他爹还废柴,是个怎么扶也扶不起来的阿斗,但总归是她看着长大的亲孙子,嘴巴也甜,还很孝顺,她怎么会不心疼?只是心疼归心疼,理智还是在的,最初的恼怒过后,她便问起了魏小花打他的原因。   “还能是为什么?因为姑母呗!她现在是看着咱们曹家人就恼,我不过是给她请安的时候动作慢了些,她就抓住这个错处不放,命人狠抽了我一顿!”曹域气得直喘气,“祖母您可千万别再让我去勾引她了,那野丫头眼神儿不好,心肠也歹毒,对着小爷这么张英伦无双的脸竟还能下这么狠的手,简直就不是个女人!这样要命的媳妇儿我可不敢要,我还想好好活着孝顺您,到时候生一大串重孙子重孙女给您玩儿呢!”   “孩子是拿来玩的?胡说八道!”蒋氏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不想听她的话去做驸马,所以故意弄伤了自己。但一想这孩子打小就怕疼,不可能对自己下得了这个狠手,那魏小花又是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是是,是孙儿说错话了,但是祖母,那丫头真的太凶了,现在又对咱们曹家人满心仇视,根本不给我开口讨好她的机会。我这实在是不敢再去接近她了,人家一公主,打我我又不能反抗……”   曹域正委屈着,镇国公夫人汪氏闻声过来了。   见儿子被打成了这样,汪氏顿时大惊失色,眼睛一红就哭着扑了过去:“我的儿啊!”   “我的娘啊!”   母子俩抱头痛哭,仿佛下一刻就要生离死别。   蒋氏:“……”   被两人哭得脑袋疼,心里也确实有些舍不得,老太太铁青着脸,到底没再说什么,让人传大夫去了。   曹域松了口气,等大夫给他上了药,老太太也走了之后,方才收起龇牙咧嘴的表情,冲母亲汪氏挤了挤眼睛:“搞定。”   汪氏早就发现这小子是在装残了,不过他身上的伤也确实都是真的,她心中发疼,忙问:“真是晋安公主把你打成这样的?”   曹域下意识就想摇头,可想起段婧那张凶巴巴的脸和母亲提起她时不喜的脸色,又不知为什么,神差鬼使地点了头:“嗯……不过是我请她配合我的。”   “你……你这是把老太太想让你娶她的事儿告诉她了?”   “没说明白,不过她应该猜到了。”见母亲没有怀疑,曹域暗松了口气,只暗哼了一声,心想下回再见到那男人婆,定要把场子找回来才行。   “这样也好,彻底断了老太太的念想。”汪氏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她老人家这回也太过分了,竟叫你去接近那位晋安公主,将她给娶回家。虽然现在做了公主,可那晋安公主从小在乡下长大,半点规矩都不懂,哪里能配得上你?幸好你机智,想了这么个法子脱了身……”   见母亲说着面露怨恨,曹域忙道:“祖母也是为了咱们曹家。”   “什么为了曹家!她是为了她闺女和她外孙!是她曹嫣然自己作死,要去害人,这才惹了陛下的厌,凭什么要我儿子拿自个儿的终身幸福去救她!”   魏小花是曹昭仪失宠的关键,也是建武帝对曹昭仪产生心结的重要原因,蒋氏虽然看不上魏小花,但思前想后一番,还是决定要让孙子把魏小花娶回家,如此一来,不仅可以消除建武帝的心结,将曹魏两家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还能让苏氏母子投鼠忌器,简直是一举三得。   因曹域长得好,也一向讨姑娘家喜欢,所以蒋氏对这个计划信心十足,却不想曹域并不认同她的做法,明面上迫于孝道答应了,私下却麻溜地叛变了。   汪氏倒是很支持儿子的叛变,她和蒋氏不一样,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对她来说,两个孩子过得幸福安宁才是最重要的。   “这天下是陛下打下来的,虽说我们曹家也有出力,可属于曹家的时代终究已经过去了。陛下如今已是一国之君,不再单单是曹家的女婿,这皇后由谁来做,太子由谁来做,那都是陛下自己的事情,旁人插手不得。咱们曹家是开国功臣,只要安安分分不作死,陛下必定不会苛待咱们,可要是再这么折腾下去……也不知老太太和你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认清这个现实,好好过日子。还有莺莺,那丫头也是被你祖母宠坏了……”想到这些,汪氏就十分糟心,她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只拍拍儿子手道,“你好好休息,娘还有点事要处理,晚点再来看你。”   “好,娘去吧。”   曹域嬉皮笑脸地冲她点了一下头,等母亲走了之后才收起笑脸,揉着脸上的伤口闭上了眼睛。   “死丫头,下手也忒狠了……” 第50章   与此同时, 凤栖宫中。   “阿嚏!”段婧揉揉鼻子,嘀咕道, “一定是那姓曹的小白脸在骂我!”   “谁叫你不分由说地揍了他一顿,”方才打架的时候她的手背蹭破了点皮,魏小花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好笑道,“人家本来多漂亮一张脸, 叫你这么一揍, 至少半个月出不了门了,能不生气么?”   “我这不是以为他对你不敬么,”段婧已经知道这事儿是个乌龙了, 闻言难得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而且这也怪他前科太多, 要换做别人,我肯定会先问清楚再动手啊……咳, 不说这个了,反正, 反正揍都已经揍了,大不了下次见着他的时候让他打回去呗!”   魏小花太喜欢她这副恩怨分明, 爽利痛快的样子了, 闻言捏捏她的脸蛋, 红唇勾了起来:“我们阿婧真是个好姑娘, 也不知将来会便宜哪家的臭小子。”   段婧完全不见羞涩地摆摆手:“我喜欢长得好看, 比我厉害的。不过我大哥都还没成亲呢, 我这还早得很呢!”   她说着眼睛一转,随口似的笑道,“也不知道我未来的嫂嫂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希望她……”   “嗯?”   “长得跟你一样好看,然后还要跟我合得来!”段婧余光紧盯着魏小花,心里无比期待她的反应。   魏小花微微一愣,而后一下笑了开:“那不如直接我来做你嫂嫂好了。”   “!”段婧先是大喜,待发现她既没有脸红也不见羞涩,顿时失望不已——这显然是在跟她开玩笑呢。她叹了口气,完全没把魏小花的话放在心上,只摆摆手说,“就他那冷冰冰的木头性子,怕是我倒贴给你,你都不会想要……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现在一想到他就来气,一大把年纪了不赶紧给自己找个媳妇儿不说,还抽风了似的把我珍藏多年的话本子全给没收了!简直气死个人!”   本想回她一句“我要啊,你贴吧”的魏小花蓦然一顿:“话本子?”   “是啊,就是你上回来我家时我给你看的那些,都是我费了大力气搜集回来的,尤其是已经绝版的《春兰传》和《锦绣良缘》,更是花了我几十两银子才买齐的全套呢!”   段婧气哼哼地说着,魏小花眼中却是猛然涌出了笑意来,刚想说什么,外头忽然有宫女端着汤药进来了:“公主,您该吃药了。”   “给我吧。”夏枯上前接过那盛着汤药的瓷碗,动作麻溜地验了一遍毒,又亲自喝了一口之后,方才递到魏小花面前——有了上回的教训,她现在是半点都不敢大意,魏小花本不同意她以身试药,但一向很听话的小姑娘在这件事上却是犟得厉害,魏小花怎么说都说不动她,便也只好随她去了。   “苦吧?”拿起一块蜜饯塞到她嘴里后,魏小花接过瓷碗,一口饮尽了碗中的汤药。   夏枯忙也拿起一块蜜饯递到她嘴边,等魏小花张嘴接过,方才眼睛灿亮地低下头,欢欢喜喜地品尝起嘴里那股腻人的甜味。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   公主真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魏小花不知道小姑娘在想什么,放下瓷碗擦了擦嘴后,重新看向了段婧,见她正目光疑惑地盯着自己身后某一处,不由跟着往后看了一眼:“看什么呢看得这么认真?”   “这个瓶子……”   原来是段峰送给她的那瓶大补丸不知何时从袖子里滚出来了,魏小花伸手将它拿起,红唇勾了一下:“你说这个?”   “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齐家特制的,专门放置珍品药物的药瓶吧?你从哪儿得来的?齐家那一家子抠门精,想从他们那拿走这种品级的药,简直比登天还难。就连我大哥这个齐家大少爷的师兄,昨儿从齐家回来的时候都是满身狼……”   段婧说着,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她怎么觉得他大哥昨天去齐家拿回来的药瓶,和眼前这个长得这么像呢?!   “难、难道你这个是——”   “是呀,这个就是你大哥送我的,”魏小花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少女,抬手捏捏她的脸蛋,诱哄似的说,“来,叫声嫂嫂我听听。”   “嫂……嫂嫂?!”   魏小花拿起一块蜜饯放进她大张的嘴巴里,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真乖。”   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开始发力,这两人就已经搞在一起的段婧:“……”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   魏小花没有瞒着段婧,很快就把自己和段峰之间的约定简单概述了一遍。   原来只是为了负责,不是勾搭成奸了。段婧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一把握住魏小花的手说:“我大哥虽然笨了点性格冷了点为人不识情趣了点,但他真的是一个好人!小花!嫂子!你千万别嫌弃他!我保证,只要你愿意嫁过来,他一定会对你好的!不说百依百顺,九十九依九十九顺肯定是有的!要是没有,我……我帮你抽他!”   好不容易把这心目中的嫂子给盼来了一半,段婧急啊,生怕自家大哥一个不小心,媳妇儿就飞了,因此也不损他了,急忙调转话头给他说起了好话。   魏小花听得直乐,好半晌才拍着她的肩膀说:“我信你。”   这姑娘是藏不住话的性子,未免她说漏嘴叫段峰提前知道她的心意,魏小花并没有说得太过明白,只是表示自己并不讨厌段峰,愿意与他一试。   这就已经让段婧欣喜不已了,她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跳起来,说了句“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就回去给自家大哥准备追妻计划去了。   魏小花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意像是流水,潺潺不息。   夏枯在一旁看得欲言又止,魏小花见了柳眉微挑,笑问:“你是奇怪为什么我明明喜欢他,却不肯答应马上嫁给他?”   夏枯幽幽点头,她觉得这劳什子半年约定完全没有必要,反正结果不都一样吗?   “因为我想让他发自内心地想要娶我,而不只是为了责任。如果只有责任,以他的性子,就算娶了我,也只会像寻常男子一样敬重爱护我,却不一定会爱上我。”魏小花笑了一下,目光清透,似三月春水,“可我要的,不仅是敬重与爱护,而是他的心。”   一脸迷茫的夏枯:“……”   不懂。   魏小花也没有多做解释,只笑眯眯地捏捏她的脸蛋说:“等你以后也有自己喜欢的人了,你就会懂了。”   夏枯眨眨眼,没说话。   她喜欢公主啊,可她还是不懂。   “姐!”就在这时,魏大宝快步从外头走了进来,“那个刘美人!她死了!”   魏小花一顿,飞快地转过了头:“怎么死的?”   “被人杀的,”魏大宝挥退屋里所有人,气愤地对魏小花道,“禁军里有那幕后黑手放进来的内鬼!”   魏小花笑意一收:“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仔细点。”   “你身上那毒确实是刘美人下的,但师父已经查清楚,她是被人利用的。刘美人应该是跟那个幕后黑手接触过,但她自己不知道。师父本来已经快要从她嘴里挖出那人是谁了,却不想紧要关头,他身边一个手下突然出手杀了刘美人。幸好师父因为上次曹怀德自杀的事情早有怀疑,及时出手把那人给活捉了,没让他自尽成。如今那人被关起来了,师父正在审问他呢。”   魏小花忙道:“那你师父怎么样?可有受伤?”   “没有,师父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受伤?”魏大宝满眼崇拜地说完,忽然眼睛亮亮地凑了过来,“姐,你这么紧张师父,难道娘说的是真的,我以后要改口叫师父姐夫啦?”   魏小花睨了他一眼:“怎么,不乐意?”   “那哪儿能啊!有个这么厉害的姐夫,我可求之不得呢!”   魏小花这会儿却无心说这个,只沉思片刻问他:“刚才这些事儿都是不能外传的秘密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师父跟父皇禀报这些事儿的时候,我正好也在,父皇让我留下来一起听,我就知道了啊。”魏大宝理所当然地说,“然后我问父皇这些事情能不能让你知道,父皇说可以,我就来了。”   “你是说,父皇主动叫你留下来一起听的?”   “是啊!”   魏小花没说话,半晌方才看着他说:“父皇是不是还问你对这事儿有什么看法了?”   魏大宝点头:“是啊,你咋知道?”   破爹这是想正式带大宝接触朝堂上的事情了?魏小花拧眉垂下眼睛,心里有点不确定,那幕后黑手还在背后虎视眈眈呢,这会不会太早了点?   可想到这是他已经注定的命运,早接触晚接触都一样,她又释然了。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觉得幕后黑手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动手了,虽然那个被抓住的禁军叛徒没有自杀成功,但听说他骨头可硬了,怎么都不肯老实交代,那个幕后黑手应该不会为了他再来冒险。不过他肯定也不会就这么消停,毕竟还目的没达成呢。我觉得他以后还会找机会搞事情的,而且这个手段应该会越来越猥琐,咱们可得万事小心……”   魏小花欣慰地看着他:“父皇听了之后是什么反应?”   “他……不大高兴。”本来侃侃而谈的少年突然心虚地缩了一下脖子。   “……为什么?”   “因为我说到最后,不小心说多了,”看着姐姐不解的眼神,魏大宝干笑两声说,“就,那个刘美人,不是给父皇戴了绿帽子么,我说顺口了,就说,让他以后长点心,别没事儿再往家里抬那么多小老婆了,不然那脑袋上,容易长出一片青青草原……”   猝不及防的魏小花:“……噗!” 第51章   日子在被熊儿子狠狠戳了一把伤口的建武帝悲愤的心情中蹒跚而过, 这天,魏小花终于得了太医的允许,不用再喝药了。   因上回答应了段峰要给他做糕点, 她起床吃了点早饭后,便一头扎进了小厨房。   甜食糕点对于穷人家的孩子来说太过奢侈, 但魏大宝喜欢吃甜的, 她娘也喜欢, 所以魏小花便在跟着她娘去城里做工的时候, 求着一个做糕点的老师傅教了她几招手艺, 自己学会了去做。   她心思灵巧,在厨艺上又颇有天分,做出来的东西好吃也好看, 并不比外头买的差。段峰闻着那甜腻的香气,面上没什么波澜, 喉咙却轻轻地动了一下。   虽然妻子是娶来敬爱的, 不能把她当成厨娘来使唤, 但成为一家人后,偶尔请她下个厨, 应该是……可以的?   “张嘴。”   正想着, 眼前笑眯眯望着自己的姑娘突然开了口,段峰一顿,还没反应过来, 嘴里便被人喂了一块香脆的芝麻糖。   “好不好吃?”   看着面前姑娘波光潋滟的笑眼, 本因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不自在的青年微微一顿, 将还有一半露在外头的糖块含进了嘴里:“……嗯。”   魏小花红唇微勾,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方才做这百合糕的时候顺手做的,不多,只够你尝尝味道。”   段峰没有跟姑娘家闲聊的经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半天,含着糖说了两个字:“多谢。”   魏小花被他这干巴巴的样子逗笑,将那油纸包放进他手里,主动挑起了话题:“听阿婧说段二哥把她珍藏的话本子都没收了,为什么呀?”   段峰一顿,默默咽下嘴里的东西说:“这些书,看多了不好。”   “啊,”魏小花坏笑,“原来段二哥是为了阿婧好,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想看,但是又不好意思去外头买呢。”   “……”   “不过你为什么说这些书看多了不好?我觉得挺好的呀,”魏小花眼中笑意流转,“故事有趣,情节曲折,语言诙谐,还能教咱们男女相处之道……”   “太过哗众取宠,没有基本常识。”段峰忍下心中被看穿的窘迫,瘫着脸说,“出来踏春的世家千金,就算遇到落魄的穷书生,也不可能会被他所救,进而对他一见钟情。第一,世家小姐出行,身边不可能没有丫鬟随从跟着;第二,就算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她一个人出了门,也不可能踏青踏到荒芜人烟,会出现山匪的地方去;第三,穷书生从没学过武,不可能凭他一己之力赶跑那三个杀人如麻的山匪;第四,一个进京赶考,在半路上就被人偷光了盘缠,一路上都是靠好心人救济活下来的穷书生,就算长得再俊,那么多天不洗澡,身上也该臭气熏天了。除非那世家小姐品味特殊,不然应该很难对他一见钟情。”   这是他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魏小花讶异片刻,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笑什么,他说的不对吗?   “段二哥说的对,我也觉得这《春兰传》不大好看,还是那本《锦绣良缘》好看一些,”魏小花忍笑看着他,“同样是富家小姐与落魄书生,这一对儿的发展就符合情理多了,是不是?”   “……”段峰不想承认这本书自己也看过,可看着眼前姑娘清澈透亮的双眼,他心里虽然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垂了一下眼睛说,“是,但一个不想着怎么努力配得上人家姑娘,只会不顾她的名声带着她私奔的男人,不会是良配。”   他实在无法理解熊妹妹和眼前这姑娘为什么会喜欢看这种毫无逻辑并且乏味的书,但喜欢看什么是人家的自由,他不好干涉,便只是认真地提醒道,“公主还是不要太过相信书中所写的为好。”   魏小花没忍住,低头笑了起来:“段二哥,我发现你简直就是一座宝藏。”   “……嗯?”   “每多靠近你一步,就会多一点惊喜。”   段峰一怔,耳朵猝不及防地热了一下。   她最近说话,怎么总是这么直白?   “咦,你手里这个是什么?”   段峰回神,将手里的木盒子递给她:“是臣珍藏的几本书,公主既喜欢看书,这几本书……送给你。”   那些话本子上的故事虽然都乱七八糟的看得他脑袋疼,但他看了那么多本,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怎么让一个人喜欢上自己他是看明白了几分。   什么送她礼物,陪她逛街,给她写情诗,为她作画什么的,总结起来,就是要尽可能地对她好,让她觉得开心。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送给我的?”这么快就开窍了?魏小花意外又有些惊喜,接过木盒子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是……   三本非常老旧的,但保存得极其细致,甚至连一丝折痕都没有的兵书。   “……”   “因都是孤本,所以瞧着旧了些,但臣每日都会打理一遍……”见魏小花不说话,脸上笑容似乎也有点僵硬,段峰有些不解地解释道。   魏小花压下心中的哭笑不得,抱紧木盒子冲他展颜一笑:“多谢段二哥,我也会好好保存的。”   段峰这才眉眼微松:“嗯。”   笑了,就是喜欢吧?   ***   两人又在花园里说了一会儿话,段峰就告辞了,他还有任务在身。   临走前,魏小花突然想起那个禁军内鬼的事情,问了他一句。得知那人还是不肯招,并几次试图自尽,她不由柳眉微拧,顿了一下:“这么说咱们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段峰:“倒不是一点都没有,只是还没查到关键信息。”   魏小花眨眼:“你的意思是有进展了?”   段峰点头,也没有瞒她:“躲在幕后指使他的人就藏身在后宫,只是还不知具体身份。”   魏小花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后宫中人……你的意思是我父皇的妃子?”   “十有八九。”段峰说完看了她一眼,“那人落网之前,公主万事小心。”   魏小花回神,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段峰点头,这便告辞了。   魏小花目送他离开后,也跟着转身回了凤栖宫。   刚要进门,就见柳贤妃一脸欢喜地带着几个宫女从里头走了出来。魏小花脚下一顿,见怪不怪地冲她打了个招呼:“见过贤妃娘娘。”   “是公主回来了,哎呀,听说你的身子都已经好完全了,真是可喜可贺!改日有空,咱们一起蹴鞠呀!”   看着这满脸热情的年轻女子,魏小花微微一笑:“好呀,听说娘娘是蹴鞠高手,我早就想向您请教请教了,这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咱们现在就去?”   “现在?”柳贤妃顿时捂着嘴巴,掩不住欢喜地笑了起来,“现在可不方便呢,晚上陛下要去我那吃饭,我得回去准备准备先,咱们呀,改日再约可好?”   “好,那就改日吧。”魏小花笑了一下,进屋了。   苏氏正在院子里给自己新种下的草药浇水,魏小花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铜水壶:“这位柳贤妃最近来的是越来越勤了。”   “她是个聪明人。”苏氏笑着直起身,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腰。她看着有些疲累,但眼中神采却是熠熠生辉,看起来精神很好。   自打曹贵妃被贬为曹昭仪之后,她便正式接掌了后宫,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在学着打理后宫,如今已颇有成效。   至于她是怎么把这个被曹昭仪牢牢掌控在手里的后宫一点一点收入掌中的……   魏小花跟着笑了一下:“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看明白了娘的心思,确实很聪明。只是娘……”   她顿了一下,波光潋滟的眼中闪过几许担忧,“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把父皇推给她们吗?”   “就是我不推,你父皇就不会去接近她们了么?”苏氏却是笑得释然,“何况既然已经决定不爱了,又哪来的什么不甘心呢。”   魏小花想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陛下驾到!”   随即建武帝便跟只大熊似的快步走了进来。   “见过陛下。”   “父皇。”   “小花儿你也在啊!”建武帝垂头丧气的样子,瞧着有点不开心,他先是冲闺女笑了一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身体,确定她已经彻底恢复活蹦乱跳,这才搓了搓手说,“那个,父皇有几句悄悄话想跟你娘说,你能不能先出去玩会儿?”   这么神秘啊?魏小花眼波微转,笑眯眯应好。假意离开后挥退左右,飞快地猫着腰走回来,蹲在了门外。   建武帝不知道这倒霉女儿正在外头听墙角,拉着苏氏进了屋,把所有下人都赶出去之后,轻咳一声开了口:“锦娘,那个,朕是想跟你说一下侍寝的事情……”   苏氏一顿,含笑问道:“侍寝?怎么了?陛下是对臣妾安排的侍寝人选不满意吗?”   苏氏接掌后宫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只有对后宫妃子雨露均沾,保证大家都能公平公正地享受帝王恩宠,才能有效地杜绝阴谋诡计”为由,问建武帝要来了安排每日侍寝人选的权力。   建武帝对女色远没有政事上心,平时都是翻到谁的牌子就去睡谁的,听了苏氏的话之后,觉得挺有道理,又有心给她做脸,便答应了。   苏氏也没有辜负他的支持,将侍寝之事安排得妥妥当当,任谁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尤其后宫的妃子们,为此可是乐坏了。从前曹贵妃掌握后宫的时候,建武帝大半时间都在景宁宫里,偶尔有空,也就是柳贤妃那几个相对得宠点的妃子有机会侍寝,其他人只能眼巴巴干望着,没有半点指望。   可苏氏这么一安排,谁都有机会侍寝了,她们能不高兴么?   再一想苏氏早已人老珠黄,对她们完全构不成任何威胁,她们就更喜欢这位大方公平的皇后娘娘了,不必苏氏多说,纷纷主动靠了过来,并帮着苏氏拔除了不少曹昭仪放在后宫的钉子。   其中,就以方才的柳贤妃反应得最快,出力得最多。   苏氏因此多给了她一些机会,她心中欢喜,越发亲近苏氏母子几人了。   可大小老婆们高兴了,陛下却不高兴啊!   这整日奔波在不同的妃子宫里,应付各种不同女人什么的,一开始陛下还没觉得如何,如今日子一久,陛下感觉要被掏空了啊!   “不是不满意,就是……”建武帝蔫哒哒地指了指自己眼下的两个黑眼圈,“咱能别安排得这么密不?”   好歹中间给陛下几天休息的时间啊!   陛下再强壮,身体再好,那也不是铁打的啊!   苏氏目光温柔地看着他,有些为难地笑了一下:“要是不这么安排,很多人会轮不上的……陛下,不好变动呢,一旦变动,如今这公平的局面就会被打破了。”   谁叫你闲着没事儿要纳那么多妃子进宫呢?   活该呀。 第52章   苏氏说的有道理, 建武帝没法反驳, 可陛下……陛下实在是吃不消了啊!那些从前乖巧柔顺的妃子们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如今一看见他那就跟恶狗看见骨头似的, 非要把他按倒啃上几遍才算完。   他都说了只想睡觉别的什么都不想干, 她们还非要往他身上蹭。更有那作死的,竟还想给他下助兴药!要不是发现得及时, 陛下的老命没准儿都得交代在那了!   建武帝想着就有点想哭, 扯住苏氏的袖子可怜巴巴道:“锦娘,你替朕想想法子啊, 朕都好多天没有睡好觉了, 这一睡着就被闹醒什么的, 实在是太难受了……”   “睡着了被闹醒?”苏氏意外地说, “谁这么大胆, 竟敢打扰陛下睡觉?”   “呃,就、就是……”虽然眼前这人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两人还生了三个孩子,但毕竟那么多年没有过亲密行为了,建武帝不由自主地有点尴尬, 摸着鼻子小声说, “朕最近不是想那个什么,修身养性么, 但是她们总缠着朕想……想那个啥。朕本来想罚她们的, 但她们一看朕生气了, 就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只是睡觉姿势不老实了些。朕要真为这个罚她们,好像太小气了点……二来吧,这人数太多,也不好罚,不然这传出去,外头那些人该以为朕出什么毛病了……”   苏氏听着还没怎么,外头魏小花已经捂着嘴巴闷笑出声。   该!   这回知道美人恩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了吧?!   又想到自家娘亲暗示那群妃子“你们尽管上,有事本宫给你们兜着”的样子,魏小花更是乐得不行。   圣宠和孩子是这些妃子们下半生的指望,从前没机会也就算了,如今有了机会,她们怎么可能不紧紧抓住?   娘这一招真是太狠了,只是这般变着法子惩罚破爹,她这心里……到底不是不怨的吧?   想到这,魏小花就有些笑不出来了,不过苏氏都已经选择放下,她自然也不会再多做纠结,便只收起笑容,继续听起了墙角。   “她们那么久才能见到陛下一次,想与陛下多亲近些也是正常的。只是她们人多,陛下却只有一个人,确实太过劳累了些……”苏氏想了想,温声说道,“不如回头我多给陛下熬些汤药补补身子?这身体好了,晚间自然也就有力气应付众位妹妹了。”   建武帝一听,高壮如熊的身子顿时就从椅子上蹿了起来:“不!朕不想再应付她们了!”   “可这规矩已经立下,如果贸然改变,怕是会引起后宫震荡……”苏氏为难地看了他半晌,目光微垂道,“这样,陛下骂我一顿吧。”   建武帝一惊:“好、好端端的,朕骂你做什么?”   “侍寝之事是我安排的,陛下对此不满,自然应该怪我……”   苏氏还没说,建武帝就已经回神握住她的手:“胡说什么?朕怎么可能为这种事怪你!何况你还是为了朕后宫的安宁,是想替朕分忧才这么做的!”   不,我只是想巩固自己的权柄,坐稳皇后的位置。   苏氏怔了片刻后,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陛下先听我说完。”   建武帝这才道:“哦哦……那你说,你说吧。”   “陛下不好责罚众位妹妹,但总要让她们知道你不喜欢她们这么做。都是聪明人,只要陛下骂我这个始作俑者一顿,她们自然也就明白陛下的意思,日后不敢再放肆了。”   建武帝一听,顿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虎目微亮,又有些迟疑:“可这样是不是太委屈你了……”   “不过是一顿假骂,哪有什么委屈的。”苏氏温柔地笑了一下,眼底却是一片沉静。   虽然不希望他再折腾出什么孩子,影响到她家大宝的前途,但如今巩固皇后地位,肃清后宫才是最重要的事。   还有那些妃子,年纪轻轻就要被困在这高墙红瓦中,寂寞地度过一生,瞧着也是怪可怜的……这说来也是他做的孽,自然该他去还。   建武帝看着苏氏脸上的笑,心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他下意识抓住她的手,眼中闪过一抹自己都不知道的慌乱:“锦娘……”   “陛下?”苏氏一顿,看着他的手说,“怎么了?”   “朕……”建武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种奇怪的感觉一闪就过去了,他半点也没抓住。见苏氏低头,他也看向了那只躺在自己粗厚大手中,并不怎么好看,却莫名让人安心的手,咧嘴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朕是想说,朕回头再补偿你!然后那个……宫里妃子好像太多了,不是还有些没有侍过寝的吗?要不都给放出去吧,朕就这么一个人,也顾不过来那么多啊!”   苏氏蓦然一怔。   “其实这些人都是人家硬送进宫的,朕大多都没咋碰过,”建武帝挠挠头说,“之前是朝局未稳,朕不得不收。现在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你看着统计统计,要是有愿意出宫的,就放她们出宫吧,叫她们年纪轻轻的在这宫里干耗着,也挺不厚道的。”   苏氏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建武帝又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给了他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我替她们谢过陛下。”   建武帝看着她脸上明显与方才有几分不同的笑容,心里踩空的地方,忽然又满了起来。   他纳闷地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胸口,这是怎么了?   ***   建武帝在凤栖宫大发雷霆,训斥了苏皇后一顿的消息,很快就在宫中传了开来。   众妃子生怕苏氏倒台之后建武帝再给她们换个跟曹昭仪一样的顶头上司,心中十分担忧,纷纷前来打探消息。   苏氏倒也没瞒着,一脸憔悴地说起了建武帝生气的原因:不满如今的侍寝安排,欲恢复以前的侍寝规律,并削减后妃人数。   众妃子一听,纷纷变了脸色。   苏氏看着她们直叹气:“明明先前都好好的,也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就改变了主意……你们都仔细想想,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众妃子一听这话,顿时就心虚了。   建武帝不喜欢她们闹他,这事儿她们都看出来了,只是他对美色不上心,她们求不来特别的荣宠,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了。所以这难得有侍寝的机会,自然是要想法子抓紧的。虽说明知他不愿意还非要去做什么的,她们心里也挺怕的,但比起一个可以给她们下半生做依靠的孩子,这点害怕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加上建武帝心有顾忌,最多就是呵斥几句,也没真的罚她们,这些妃子胆儿可不就越来越大了么。   “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给妾身们做主!”   过惯了人人都有肉汤喝的日子,谁还愿意回到过去整天吃素?更别说还有可能要被送出宫了。   众妃子一时心下大乱,纷纷求起了苏氏。   苏氏表示自己会再劝劝建武帝,而后便让她们回去了。   众妃子心中感激,又听说建武帝最后到底是接受了苏氏的建议,心中欢喜极了,之后再见到建武帝,也不敢再贪心了,生怕建武帝一恼,这好日子就到头了。   与此同时,宫里大半未曾侍寝的妃子都被建武帝找借口送出了宫,其中也有一些已经侍过寝,但不愿再在宫里待下去的。   苏氏亲自送走她们,并每个人给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因此,竟得了个淑惠仁厚的名声。   如此,这事儿便算是了结了。   但建武帝的日子却并没有好过起来,因为虽然妃子人数少了,他也不必每天去睡女人了,可走的都是没有野心,安分守己的,而留下来的……   “锦娘,朕今晚不想去云锦宫,那个云美人,她、她天天熬羊汤给朕喝!朕现在是一闻到羊肉味儿就想吐啊!!!”   看着垂着大脑袋,死赖在她宫里不走的建武帝,已经彻底掌控后宫,再也不需要他配合的苏氏微微一笑,没什么诚意地劝道:“可陛下要是不去,她明天一早,一准又要到去你跟前‘请罪’了。陛下也知道那云美人爱哭,一哭起来就停不下来,这万一哭坏了眼睛……她父亲是朝中重臣,陛下,不好不去的呀。”   心里又突然一脚踩空了的建武帝:“……”   难过,想哭。   ***   就在建武帝蔫头耷脑地往云锦宫去的时候,不远处的某座宫殿内,一个黑影悄悄从半开的窗户里跃了进来:“娘娘,沈平死了!”   沈平,那个被段峰抓住的禁军叛徒的名字。   “他交代了什么?”站在窗边的女子,大半个身影笼在黑暗中,看不清面貌,只有一双修长却带着几许薄茧的手,不轻不重地搭在窗沿上,在朦胧的月光照耀下白得有几分刺眼。   “还……还没打探出来,禁军看得太严了。” 来人低声道。   “他若不是说出了什么,他们绝不会让他死。”女子似乎是怕吵到什么人,说话声音压得很轻,“去查,两天之内一定要查清楚。”   “是!”黑影应声,片刻才又道,“我们安插在凤栖宫里的探子,今早又被拔了一个,这……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个了!娘娘,我们太低估那个苏氏了,她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女子声音冷冽,带着几许再三被坏了好事的恼意,“本以为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普通农妇,却不想——”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顿了片刻后,恢复了冷静,“主上那边可有什么吩咐?”   “主上没有具体吩咐,只说……你没有太多时间了。”   女子放在窗沿上的双手猛然一紧。   “回去告诉主上,我知道了。”有微凉的夜风从窗外吹进,撩动了不远处床上的纱帐。女子猛然转身回到床边,给床上正睡得香甜的孩子盖好被子,这才低声道,“秋风已起,再有半个月,便到一年一度的秋猎了。”   黑影明白了她的意思,默然点头,无声离开。   女子看着床上孩子安详的睡颜,清冷美丽的眸子里,温柔与杀气交融着荡了开来。 第53章   秋猎又称秋狝, 古时就有, 每朝每代,延传至今, 已经成为传统节日一般的习俗。但它与传统节日又有些不一样,因为它不仅仅是一种文化传承,更是一国军事实力的展现。   新朝初建, 各残余势力仍在蠢动不安, 这第一年的秋猎,对建武帝和大周来说都有着重要意义,因此朝廷上下早早就准备了起来。   很快就到了出行之日, 一早, 建武帝就率领后妃子女、文武百官、禁军侍卫共计两万多人, 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 往位于京郊的汉阳山围场而去。   一路上人欢马嘶, 旌旗蔽日,百姓们争相围观, 见到为首的建武帝, 纷纷下跪大呼万岁。   魏小花坐在华贵的马车里,看着外头不停闪过的百姓们感激敬畏的脸, 心中有些感慨。   破爹不是一个好丈夫,但他是一个好爹, 也是一个好皇帝。   是他带着这天下的百姓从乱世的漩涡中挣脱而出, 给了他们安宁和平的生活。也是他让他们不必再受战乱之苦, 不必再骨肉分离。他还大赦天下, 减免赋税,日日励精图治……虽然看起来憨傻憨傻的,半点儿一代明君的气质都没有,但魏小花必须得承认,他受得起这万民敬仰。   又见熊弟弟正骑着高头大马跟在他身后,身着甲胄,脊背直挺,已经初现棱角的小黑脸虽然因为紧张激动有些发红,但神色刚毅,眼睛明亮,再不见往日畏缩,她便忍不住扬眉笑了起来:“可算是有些做皇子的模样了。”   这样重要的场合,苏氏身为皇后,自然不能不到场。她正给一旁兴奋得直咋呼的刘太后剥桔子,闻言偏头往外看了一眼,跟着笑了起来:“到底是长大了。”   比起与几个月前判若两人的母子仨,刘太后虽然长胖了点,但气质还是没怎么变化。闻言将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随手在衣服上一擦,吧唧着嘴说道:“主要还是俺们老魏家的种好,你瞅瞅铁牛,不声不响就翻身做了皇帝老爷,那可是皇帝老爷啊!大宝比他老子聪明那么多,将来一定会比铁牛更厉害!没准儿到时候就成……成……还有没有啥比皇帝老爷更厉害的?”   魏小花乐得不行,跟她说:“有啊,皇帝老爷他娘呗,不过大宝应该是做不了……”   “嘿你个死丫头,连你奶都敢逗!”刘太后指着她笑骂了一句,往日因为穷苦而显得有些尖刻的脸这会儿吃的胖乎乎的,说一句话就抖两下,看起来富态而滑稽。   但总归是比从前好看了很多。   “哪儿就是逗您了,皇帝老爷他娘,可不就比皇帝老爷更厉害么……”   “哼哼,拍马屁也没用!”   祖孙俩说着就斗起了嘴来,苏氏坐在一旁看着,眉目含笑,眼神温柔。   ***   与此同时,紧随三人其后的马车里,曹昭仪母子三人也在说话。   不过气氛就没有前面那辆车那么愉快了。   “我不管!我就要出去和大哥哥一起骑马!我就要!”蹬着小短腿在母亲怀里打滚,非要出去跟魏大宝一起骑马的,自然是魏大宝的死忠小尾巴,小胖子魏腾了。   小家伙被哥哥在马上的英姿帅到,坐马车又实在太过无聊,便忍不住闹腾了起来。曹昭仪哄了半天还是没哄住他,终是压不住心里的恼恨怨愤,厉声大喝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声音嘶哑,如同老鸦嘶鸣,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阴沉之气,魏腾从不曾听过这样的声音,顿时吓得噤了声。他下意识回头看向对自己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的母亲,见她眉目狰狞,双目赤红,不由有些害怕。   “母妃……”害怕归害怕,可这人到底是最疼爱自己的母妃,魏腾小小叫了她一声,委屈地瘪起了小嘴,“你凶腾儿,你不爱腾儿了!”   曹昭仪一怔,欲将他抓进自己怀里的双手一下松了开。   “母妃是累了,腾儿不许再闹,让母妃好好休息一下。”说话的是魏潇芷。魏腾往日调皮的时候被这个姐姐给惩治过,因此对她还是有几分敬畏的,又见曹昭仪脸色确实很难看,到底不敢再闹,闷闷地“哦”了一声,趴到窗口继续看哥哥去了。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看着看着,他忽然又笑了起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来回晃了晃,口中亲近地叫着“哥哥”。   就连缠在他手腕上的小蛇珠珠,也冲着那个方向亲近地探了探脑袋,口中芯子乱吐,似在跟那边的人打招呼。   曹昭仪看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烧起来了似的疼。   这是她的儿子,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可如今却一心向着外人,全然不顾她这个母亲的感受!   “母妃,腾儿还小,不懂大人们之间的复杂,你别怪他。”见母亲脸色不对,魏潇芷忙握住她的手安抚了一句,随即叫来一个随行禁军,把蠢弟弟丢到了他的马上去玩耍,也省得他一会儿又要闹。   曹昭仪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儿,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把将她搂入怀里,闷声大哭起来:“我的儿,母妃……母妃这心里苦啊!”   魏潇芷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将满肚子苦水汹涌倒出。   “……”不是,母妃,你快闷死我了。   魏潇芷挣扎着从她怀里冒出一个小脑袋,雪白秀气的小脸上满是无奈。   这几个月的禁闭日子,她母妃就是这么又怨又恨地哭着过来的。   她劝过,哭过,安慰过,甚至还大逆不道地跟着外祖母一起骂过,可她仍是沉浸在被建武帝厌弃的打击中,怎么都走不出来。每天不是大骂设计坑害她至此的幕后黑手,就是嫉妒如今这皇后之位越坐越稳了的苏氏,要么,就是为了建武帝的狠心而哀怨哭啼。   简直愁死二公主了。   要不是身后有镇国公府与曹家旧部,还有他们姐弟俩在,苏氏又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以“为了两个孩子的颜面”主动求建武帝把她放了出来,让她一起参加此次秋猎,魏潇芷觉得,就她母妃这犯错了不赶紧想法子弥补,却只知道哀怨伤心的样子,只怕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出得来——谁愿意整天对着一张憔悴难看的怨妇脸呢?   再是真爱也扛不住啊!   又见曹昭仪还在哭诉自己连日来的委屈与伤心,魏潇芷终于忍不住,用力挣开了她的怀抱。   “母妃要还想夺回父皇的心,就别再哭了!父皇喜欢爱笑的女子,你这般整日哭哭啼啼的,他见了如何能舒心?”   曹贵妃哭声骤然一停,然后……   哭得更大声了。   “我就是笑得再好看,他也不喜欢我!十几年的夫妻感情啊,他却为了一个野丫头,跟我说就这样吧!就这样……呜呜,怎么能就这样呢?我是那样爱他啊!!!”   魏潇芷:“……”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外祖母每回从景宁宫里出来,都要连喝三杯冰茶了。   她现在也很想喝。   ***   就在这有人欢喜有人悲的气氛中,汉阳山围场到了。   众人该安营扎寨的安营扎寨,该休息的休息,约莫半个时辰后,围猎活动便正式开始了。   建武帝兴致高昂,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一马当先,带着一众官员冲向了不远处的山林。   魏大宝策马就要跟上,谁想就在这时……   “哥哥等等我!”   却是小胖子魏腾跟个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缠着他要跟上。   “腾儿!你不能去!这太危——”曹昭仪眸子一缩就要拦他,却被几个曹氏旧部阻止了。   “宁王殿下小小年纪便这般英勇,真不愧是陛下的儿子!”   “是啊是啊,昭仪娘娘就让他去吧,有秦王殿下这个兄长在,宁王殿下必不会有事的!”   ——秦王的存在感越来越强,这小胖子要不多在大家面前冒冒头,怎么跟他争?   听他们这话里的意思,竟是要把魏腾的安危托付给魏大宝,魏小花直觉有些不妥,下意识就要阻止,却被苏氏按住了。   做兄长的保护弟弟,这并没有什么不对,何况他们身边还有那么多禁军在,表面上看也不可能出什么事情,魏大宝要是拒绝了,只怕会落得个心胸狭窄,容不下幼弟的名声。   魏小花被母亲这么一按,也是反应过来了,又见熊弟弟已经一把捞起那咯咯直笑的小胖子走了,便也背上弓箭骑马跟了上去。   “我也去试试,看看能不能给皇祖母和母后打几只山鸡回来!”   “小心些!”苏氏这回没再阻止,只柔声叮嘱道。   “知道了!”学了这么几个月,魏小花的骑射之术虽然谈不上多么厉害,但基本要领都已经掌握,她扬眉一笑,整个人像团明亮的火焰般策马冲了出去。   夏枯紧随其后跟上。   苏氏和刘太后不会骑马,自是坐在了望台上看热闹,另外曹昭仪母子仨和容嫔母子也是没有下场。倒是随行的其他妃子中,有几人兴致勃勃地加入了狩猎大军。   “这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魏大宝和柴恒等几个小伙伴一起,一群少年嘻嘻哈哈的,跑得飞快,魏小花晚了他们一步,在某个岔路口跟丢了他们的踪迹。   她拧眉在地上观察了片刻,选了左边那条,“往这边看看先吧。”   魏大宝身边有不少禁军护着,她倒也不担心他们会有什么危险,就是多了个魏腾,她怕出什么意外,就近盯着会放心些。   两人策马沿着那条小路跑了过去,没一会儿就见魏大宝那群人正围着一只被射中的猎物嬉闹,看起来十分开心的样子。   魏小花松了口气,正要跟得近点,身边的草丛里突然传出一声闷叫。   “什么人?!”   夏枯反应极快,一个闪身就冲声音传来的方向抓了过去。 第54章   “别打别打!是我!”   “曹公子?”魏小花意外地看着被夏枯从草丛里拖出来的少年, “你这是……?”   “原来是公主!见过公主,我抓兔子呢!”曹域揉着发红的额角站起身,一边拍着衣服上沾到的草叶一边解释道,“刚才看见只特别肥的兔子,就追了过来。没想到那小家伙狡猾得很, 见我追它, 竟引着我往树上撞!我又没注意, 所以……”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大叫,“看!就是它!”   魏小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看见一只肥硕的野兔正在草丛间蹦蹦跳跳。   “我来试试。”她眼睛微亮, 抽出背后羽箭,拉弓射了过去。   夏枯见此脚尖微动, 一颗石子便悄无声息地飞过去,将原本有些射偏了的羽箭打回了正轨——到底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开弓,魏小花的准头看得还有些不准。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多试几次就好了。夏枯这么做, 纯粹是不想扫她的兴。   野兔中箭, 魏小花惊喜不已,翻身下了马就要去看。待夏枯将那受伤的野兔提回来, 她顿时哈哈一笑:“竟真的被我打中了!”   嘻嘻。   公主开心了呢!   夏枯心满意足地垂下了幽冷白皙的小脸。   “不愧是定国公教出来的学生, 公主这骑射之术可比在下厉害多了!”曹域笑眯眯地拍了一记马屁。   “你先看到的, 给你吧。”魏小花心情甚好地将那野兔递给他, 见他身上既没有长弓也没带箭囊, 不由挑了一下眉,“不过曹公子这个样子,可不像是来打猎的。”   “我跟人打赌呢,这回狩猎不用弓箭,看谁抓到的猎物多呢!”曹域嘿嘿一笑解释道,末了摆摆手,“这兔子是公主猎到的,自然是公主的。”   “不用这么客气,拿着吧,你要不说我也猎不着它。”   魏小花觉得就他这个样子,大概是抓不到什么猎物的,说着随手将那兔子丢给他,这便转身要走。   曹域却有点不好意思,想起方才自己撞树的地方长了一丛长相极美且以前从未见过的红花,忙道:“公主稍等!”   “嗯?”   曹域飞快地冲回路边草丛,从里头摘了一朵鲜嫩的花儿递给她:“多谢公主出手相助。”   魏小花挑眉,见他脸色坦然,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这才伸手接过:“行,不过这是什么花?长得还挺特别的。”   “我也不知道,刚才抓兔子的时候看见的,公主瞧个新鲜吧。”曹域说着就跟她告了辞,继续抓猎物去了。   魏小花没在意这个插曲,见夏枯头发上只插了一根银簪,素净得厉害,便抬手想把那花给她簪上,却不想刚转身,余光便瞥见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段二哥?”魏小花惊喜眨眼,也顾不得给夏枯簪花了,快步走了过去,“你怎么在这儿?方才我见你跟着父皇去了呀!”   皇帝出行的时候,禁军统领一般来说都要紧跟圣驾的。方才建武帝冲入林中的时候,段峰也跟过去了,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又出现在了这里。   段峰没有骑马,只一身青衣地站在阴影处,他低头看着魏小花,目光在她手里的红花上掠过时,微微顿了一下。   “臣奉旨保护二位殿下。”   “奉旨保护……”魏小花心中微动,脸上笑意有一瞬间的凝固,“难道今天会发生什么意外?”   段峰意外于她的敏锐,看了她一眼说:“也许。”   “你们是不是查到了什么?”魏小花凑近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段峰微顿,回答说:“确实得了一些线索,只是暂还不确定真实性……”   “所以你们现在是在引蛇出洞?”   “嗯。”   魏小花没再多问,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冲他笑了一下:“那大宝和那小胖子就交给你啦。”   有他跟着,她是完全不必担心什么了。   段峰点头,目光再次扫过她手里的红花:“这花……”   魏小花都已经忘记自己手里这花了,被他一提醒才想起来。又见他脸色肃然,眼神似有异样,她心中忽地一动,扬唇笑了起来。   “曹家那个曹域送给我的,好看吗?”   她看起来好像挺喜欢这花的……   段峰沉默了一下。   “他人还挺好的,也聪明识相,和曹家其他人都不一样。”魏小花笑吟吟地看着他,眸中水波荡漾,满是愉悦。   段峰一怔,更沉默了。   魏小花见此眼中笑意更深,抬手举起那红花,在他眼前轻晃了一下:“段二哥能不能帮我把这花戴到发髻上?我还要骑马,拿着不方便呢。”   段峰一双好看的剑眉终是忍不住,慢慢拧了起来:“公主还是不要这么做的好。”   “为什么?”魏小花看似不解实则眼含期待地看着他,“我很喜欢这花,段二哥不喜欢吗?”   段峰迟疑了一下,点头。   魏小花忍不住,嘴角勾了起来:“为什么?它这么好看呢。”   因为……   段峰看着那离她的脸越来越近的红花,到底是眼皮一跳开了口:“这花名唤聚肥花,山林里的动物都喜欢在这花旁边……如厕。”   魏小花:“……”   他刚才说什么?   如、如厕?!!   看着这一下瞪大了眼睛,脸上笑容也像是被突然而至的惊雷劈裂了的姑娘,段峰不知为何,忽然有点想笑。他压了一下微动的唇角,抬手将那花从魏小花手里抽出扔掉,而后摸出一块帕子,拉过她的手细细擦了起来——在魏小花最近这几个月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他如今已经有点习惯两人之间的亲近了。   魏小花任由他擦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我要回去洗手,大宝就交给段二哥了。”   因为太过震惊的原因,她舌头都差点打结了,向来笑容妩媚,胸有成竹的脸上更是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木然和崩溃。   这样的她让段峰莫名地有种不经意间突然收获惊喜的感觉,他看了她半晌,试图安慰:“刚才这花嗅着没什么异味,应该是很久没有被……”   魏小花:“……谢谢,别说了。”   并没有觉得安慰好吗。   段峰先是一怔,待看见她抽搐的嘴角,不知怎么就没忍住,唇角飞快地往上翘了一下。   “你……你笑了?!”魏小花眼尖地看到了这一幕,顿时瞪大了眼睛。   段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耳朵猛然热了起来,他飞快地抿了一下唇,轻咳道:“公主看错了。”   魏小花才不理会他的狡辩呢,也顾不得别的了,上前一步就道:“你再笑一个给我看看。”   ……笑不出来。   “我被这破花伤到了脆弱的心灵,急需你的笑容来抚慰。”魏小花扯了扯他的袖子。   段峰:“……”   “段二哥,好二哥,一下,就一下嘛!”她声音柔媚,开始撒娇。   身子微麻的青年没法再装死,只能不自在极了地说:“臣笑得……不好看。”   “好看!比这破花好看多了!”   段峰有点儿头疼,但看着她弯弯的双眼,到底还是随了她的意,僵硬地提起了唇角。   这般勉强做作,看着怪异极了。魏小花:“……”   算了。   不过……   “你竟然有酒窝!”   段峰:“……你看错了。”   “我看得可清楚……”想起他表弟柴恒脸上也有两个酒窝,且柴恒的母亲与他的母亲是亲姐妹,魏小花电光石火间,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你从来不笑的原因,不会就是因为这两个酒窝吧?!”   “不……”   “不许说谎,不然我要生气的。”   段峰:“……”   他尴尬又无奈地看着她,心里有种秘密被人看穿的仓皇。   魏小花见他不说话,便知道他是默认了,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对正满心嫉妒气哼哼看着这边的夏枯说了句“转过去”,这便飞快地跳起来亲了一下他脸上酒窝的位置。   “我喜欢你的酒窝。”   愉悦的低笑声伴随着温热的气息,在他脸上燎起了大火。段峰目光幽暗地垂下眸子,正对她嫣红温润的唇。   “除了酒窝,我还喜欢你的笑。”魏小花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眼波流转间,笑容千娇百媚。   段峰突然忽然觉得有点口干。   他忍不住动了一下喉结,想说什么,眼前的姑娘已经像只蝴蝶一般翩然转身,上马离开。他下意识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一片香风。   段峰看着她火焰般热烈的背影,片刻,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她亲过的脸颊。   明明是那样有损男子气概与威严的东西,她却说自己喜欢。这姑娘的品味可真是……   不远处的小少年们不知又猎到了什么,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青年回神,嘴角却忍不住又往上翘了一下。   虽然品味堪忧,但被她喜欢的感觉还……   挺好的。   正这么想着,不远处的欢呼声突然变成了尖叫声,段峰转身,见是只两人高的大黑熊突然从少年们身后的林子里扑了出来,脸上那点子笑意顿时又一下变成了冷意。   果然来了。 第55章   魏小花本想回营地洗手, 但走到一半看见了一条自山上流下来的小溪, 便懒得回去了, 在小溪边洗了洗手, 又整了整衣裳,这便带着夏枯在围场里转悠了起来。   一圈下来,收获竟还不少,有山鸡有野兔,还有两只平常难见的野物。   魏小花心情十分愉悦, 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便带着夏枯回去了。却不想刚见着人, 就听说了熊弟弟一行人突遇大黑熊, 险些被拍成肉饼, 段峰为了救他们,不慎受伤的事儿。   “什么?!”她心中又惊又骇, 顾不得多问,匆匆下了马便往营地里跑。   营帐里, 魏大宝正心有余悸地和建武帝苏氏交代方才的情况。魏小花冲进去, 先是一把将他提起, 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确定他好好儿的什么事儿都没有,这才整个人松软下来。   “怎么回事?段二哥呢?他怎么样了?”   “姐,你知道了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熊突然冲出来, 见着人就拍, 就跟疯了似的!幸好师父来得及时,把那畜生给打死了,不然……”魏大宝后怕地摇摇头说,“师父为了救腾儿,胳膊被那畜生抓伤了,太医说没有大碍,就是得好好养上一段时间。”   没有大碍就好,魏小花用力吐出一口气,提着裙子就跑:“父皇,母后,我去看看他!”   苏氏倒没什么感觉,女儿心系心上人的安危,这没有什么不对。她身边的建武帝却是忍了忍没忍住,委屈地哼哼了一声说:“一句话都没跟朕说就跑了……”   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苏氏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没说,不是叫了你一声父皇么。”   建武帝:“……”   那怎么能算!   “父皇,娘,那熊眼珠子发红,看着特别凶,我觉得它有点不正常,而且我们也没有进到林子很深的地方,按理来说是遇不到这些大家伙的……”   见他在那种情况下都没有乱了阵脚,不仅保护了年幼的弟弟,还观察到了这些细节,建武帝受伤的心情顿时就好了不少。他一双虎目慈爱地看着这与自己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黑脸,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说:“你的意思是,你觉得那熊是有人故意弄过来害你们的?”   魏大宝点头:“我想去看看它的尸体,父皇能不能派几个太医给我?”   “当然能,不过你不怕了?”   方才回来的时候,这孩子可是脸色惨白,浑身哆嗦不停的,不过手里还是紧紧抱着魏腾,怎么都没松开。   魏大宝愣了愣,摇头:“它不都死了么,死了还有啥好怕的?”   建武帝闻言哈哈一笑:“行,那你去吧!”   人可以畏惧,却不能被畏惧打败,这小子身上这股聪明勇敢的劲儿,像他!   苏氏目光微动地看着他,没说话,直到魏大宝带着几个侍卫离开,这才笑了一下说:“陛下去看看腾儿吧,他还年幼,突然受到这么大的惊吓,只怕会害怕不安。”   建武帝一愣,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虽然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曹昭仪,但孩子是无辜的,他不可能置他于不顾。   只是……   “朕去去就回。”   这种看着锦娘平静的笑脸时,陡然生出的心虚空荡感,又是怎么回事呢?   ***   那厢建武帝拍着被某种怪异情绪萦绕的胸口往曹昭仪母子几人所住的营帐中去了,这厢魏小花也跑到了段峰所住的营帐里。   然而营帐里却没有人,外头的侍卫说,看见他往东边的林子去了。   “他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乱跑?”魏小花一听就皱了眉,不等侍卫回话,便往他指的方向跑了去。   那是一处树木繁盛的小树林,地势平缓,倒不难走,魏小花在林子里找了一会儿,在一处矮坡下找到了那人高大挺拔的身影。   “段二哥!”她快步跑过去,脸上第一次没有挂着笑,而是柳眉微蹙,带着急切,“你……”   还没说完,就见原本半蹲在地上的青年刷的一下站起,双手下意识放在了背后。   “公主……怎么来了?”他看起来有些意外,不过脸上还是一点波动都没有。   魏小花没说话,冲过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只是右胳膊上包着白布,其他地方都好好的,一颗心才彻底落了地:“受伤了不好好休息,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陛下让臣休息,臣无事可做,便出来走走。”青年脸上一贯的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却十分温和。见魏小花紧紧盯着自己的伤处,他心里像是被春风拂过,叫他连冷硬的眉眼也跟着软了下来,“小伤而已,不碍事,公主别担心。”   “都这样了还不碍事!”凑得近了才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药味,又见那白布包得那么厚,却还是渗出了点点血迹,魏小花只觉得心疼极了,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几分说,“还疼不疼?”   她那小心怜惜的样子让段峰有一瞬怔忪,随即也不知怎么地,到口的“不疼”两个字就变成了“尚能忍受”。   魏小花一怔,忽然就笑了起来,轻轻往那伤口吹了两下,说:“那我帮你把痛痛吹走。”   段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这么点小伤,他居然说自己“尚能忍受”,好像有多严重似的……   他一双耳朵腾的一下就热了起来,幸好面瘫功力深厚,这才勉强绷住了脸色。只是内心到底窘迫尴尬,耳尖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魏小花看在眼中,只觉得心痒难耐,忍了忍没忍住,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段二哥,你耳朵怎么红了,很热吗?”   段峰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似的,蹭的往后退了一步,那动作大的,吓了魏小花一跳,随即就再也忍不住,低笑出了声。   段峰:“……”   “段二哥,我太喜欢你……”   段峰一怔,没什么表情的脸瞬间变得冷肃,几乎到了凝重的地步,一双手更是下意识紧紧握了起来。   她说喜欢他了就愿意嫁给他,难道……   “的耳朵了。”   看着笑吟吟慢悠悠吐出后半句话,眉眼间满是笑意的姑娘,段峰:“……”   因心思被她逗得有些乱,他用左手拿着的,藏在身后的东西不慎露出了一角,魏小花这会儿也已经从担忧惊吓中回过神,眼尖瞄到后,顿时就眨眨眼探过了脑袋:“段二哥,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呀?”   段峰回神,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就将手里的东西往后又藏了藏。   魏小花眼角微挑,趁他不注意一个闪身绕过去,看到了一束……   五彩斑斓的野花。   此时暮色已起,天色已经有些黑下来,她之前只顾着找人,也没注意看脚下,因此没有发现,段峰身后的矮坡下,竟生长着一片颜色各异的野花。   那些野花只比指甲盖大一点,乍看不起眼,细看之下,花瓣却是层层叠叠,长得极美,再加上颜色各异,搭配着翠绿的草叶,看起来十分清新美丽。   尤其是他手里握着的那束,每朵花儿都开得正盛,微风吹过,各自摇曳,抖落阵阵暗香。   万万没想到他不好好养伤,竟是出来摘花来了,魏小花很是讶异,盯着那束花儿看了好半晌,方才抬头道:“这些花儿,段二哥是给谁摘的?”   段峰耳朵更热,但想到她先前看着那朵聚肥花时满脸愉悦的样子,他眉眼微动,到底是将那花束从背后拿了出来:“给你的。”   虽然早已猜到,但魏小花听到这三个字的那瞬间,还是心跳漏了一拍。她目光潋滟地看着他,慢慢弯起唇角:“给我的?”   “……嗯。”见她说着要伸手来接,段峰轻咳一声,躲开了她的手,“还没洗。”   猝不及防的魏小花:“……还没什么?”   “还没洗,”段峰一脸肃然地说,“等我洗干净了再给你。”   魏小花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半晌才张嘴飘出一句话:“为什么要洗干净再……难道这花也和那聚肥花一样是……?”   见她说着嘴角开始抽搐,段峰心里又生出了某种想笑的情绪,他压了压嘴角,摇头说:“这倒没有,不过野外的东西,多少有些不干净。”   既是送人的礼物,自然该清洗干净,打理好,再送出去。   魏小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思及他言下的重视真诚之意,又有种心下忽然开出了大片花田的惊喜感。   她低头笑了起来,片刻突然伸手夺过他手里的花束,同时踮起脚尖,用另外那只手勾住他的脖子,扬唇亲了上去。   “只要是段二哥送的,不管干不干净,我都喜欢。”   唇齿交缠间,她声音娇软,香甜如蜜。   段峰一怔,全身血液倒流,整个人轰地一声热了起来,他下意识就想推开她,可身体却违背了他的意志,怎么都动弹不了。   “呆子,把眼睛闭上。”她低笑,妩媚惑人,活色生香。   段峰目光幽暗至极地看着她,片刻,大手猛然箍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往一旁的大树上一按,生涩而凶猛地反客为主起来。   大抵男人在这些事情都是有与生俱来的天赋的,魏小花低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灼热的气息席卷了心神。   渐渐被夜色笼罩的树林里,两人彼此交缠,紧紧贴在了一起。   夏枯虽然满心嫉妒,在心里把抢走自家公主的坏国公吊起来抽打了一万遍,但身体还是很识趣地远远避开了。   因一心都在自家公主身上,离得又有些远,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对面的树丛间,正有人脸色惨白地盯着段峰和魏小花,整个人如遭雷击,血色全无。   “芊芊!芊芊你怎么样?!”   小心扶着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女子,长得娇美,气质傲然,正是曹莺莺。   “他们……他们竟然……”黄芊芊呼吸急促,眼泪滚滚而下。   她身子不好,原是不该来这秋猎的,但段峰做了禁军统领之后天天窝在宫里,定国公府又被段婧管得跟个铁桶一般,她根本没法再打探到他的行踪,也根本没法再见到他,因此才不顾身体虚弱,硬是跟着曹莺莺来了,就为了能见到段峰,跟他说说话。   结果没想到人是见到了,可话还没说上一句,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黄芊芊心都要碎了,捂着胸口艰难地喘了两口气,便再也忍不住昏了过去。   曹莺莺怕她出事,顾不得其他,忙让贴身丫鬟背着她离开了。只是临走前,她看着那厢魏小花的背影,重重冷笑了一声。   光天化日的就敢在野外勾引男人,果真是不要脸的乡下贱胚子。 第56章   魏小花不知道有人在偷看, 耳力异于常人的段峰倒是没有错过曹莺莺那两声“芊芊”, 但怀里的姑娘实在是太甜太软, 初尝这种滋味的国公大人根本无暇顾及他人,按着她亲了好一会儿,方才终于理智回笼,慢慢放开了她。   魏小花脸色嫣红,双目迷离地看着他,片刻,低笑着抱住他的腰,将脑袋埋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   “段二哥,我腿软。”   微带喘息的声音,似嗔似笑,娇媚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段峰身子僵了又僵,火烧似的脸上越发滚烫。   他刚才竟然……   “段二哥,我嘴巴是不是肿了?你方才那么大力, 还咬了我几下……”感受到他的尴尬无措, 本也心跳如雷的魏小花顿时什么害羞都没了,趴在他肩头坏笑起来,柔若无骨的小手还不老实地捏了捏他通红的耳垂。   感觉自己要被玩坏了的段峰:“……”   “段二哥,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打算不认账吧?”   段峰低头看着这妖精似的姑娘,终于声音低哑地开了口:“臣自然不会不认账, 就不知公主是否答应下嫁了?”   魏小花一怔, 抬起了波光盈盈的双眼:“段二哥这是在与我求亲?”   段峰一顿:“是。”   魏小花眨眨眼:“为什么?”   段峰面色严肃地看着她:“你我都已经这样了……”   他必须要负责。   没有听到想听的话, 魏小花有点失望,她眼波流转地轻笑一声,抬手点点他的嘴巴:“那又如何?半年之期还没到呢,段二哥也太心急了些。”   某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在心底一闪而过,段峰剑眉微拧,有些不解——她都主动亲他了,应该是喜欢他的吧?可为什么却不肯答应他的求亲?   莫不是方才只是一时冲动……并非出自真心的喜欢?   这念头让段峰身上的热度一下降了不少,他目光幽深地看着她,片刻,伸手牵住了她的手:“那等约定之日到了,我再问。”   他会让她心甘情愿地点下这个头的。   ***   魏小花不知道这一吻之后,自己在段峰的心里就从“可能会成亲的对象”变成了“已经做过不该做的,必须要娶进门的媳妇儿”,见他难得主动地牵住了自己,她心里那点失望就随风飘散了。   “我还不想回去,咱们随处走走?”她说着仰头笑了起来,晃晃彼此间交握的双手。   段峰:“好。”   两人这便手牵手在幽静的林子里闲逛起来,逛了没一会儿,突然飘起了细雨,魏小花怕段峰的伤口沾到水,忙拉着他躲进了不远处一处山洞里。   只是这山洞十分矮小,只能躲两个成人,再加上一个夏枯,就有些不够用了。魏小花红唇微扬,大大方方地往段峰怀里一坐,冲夏枯招了招手:“快进来,别着凉了。”   段峰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耳朵有些发热的同时,默默地抬起手圈住了她的腰,以稳住她的身子。   感觉眼睛被某种强光狠狠闪了一下的夏枯:“……”   嘤嘤,她的怀抱也很有力啊,好想叫公主坐她的腿!   然而魏小花根本听不见她内心的呼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往段峰怀里一靠,问起了那头与她同名的老毛驴。   因夏枯在旁边看着,段峰对于这样的亲近十分不自在,但见她满脸愉快,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声音低沉地答道:“近来食欲不大好,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天气突然转凉,有些不适应。不过没什么大碍,吃几副草药就好了……”   “那就好,听阿婧说,你很小就开始养它了?”   “嗯……”   一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小半个时辰,好在两人一直在聊天,倒也不觉得难熬。   “雨停了,咱们回去吧。”   “好。”   大手牵小手,一路出了小树林,两人才分开。   魏小花看看他胳膊上的伤口,娇声叮嘱:“睡觉的时候注意伤口,不要压到,还有,记得按时上药。”   目光不经意划过她嫣红湿润的唇瓣,段峰喉咙微动,低声应了一句:“好。”   “公主!奴婢……奴婢可算找到您了!”突然有宫女匆匆而来,神色仓皇,气喘吁吁。   这不是她娘身边的宫女吗?魏小花眼皮一跳,脸上笑意一下凝固了:“发生什么事了?”   “出事了!皇后娘娘出事了!就在方才,娘娘用刀刺伤了曹昭仪,如今曹昭仪的兄长镇国公正与好几位大臣一起跪在陛下的龙帐外头,求陛下惩治皇后娘娘呢!”   “你说什么?!”   “方才吃过晚饭后,娘娘有些累,便打算躺下休息,却不想没一会儿,便有人送来一封信,娘娘看了那信后犹豫了一下,便起身出门去了。奴婢们想跟着,娘娘却不让……之后,之后就传来了娘娘刺伤曹昭仪的消息……”   那宫女一边带着魏小花往前走,一边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快速说了一遍。   魏小花越听脸色越沉,脚下步子也越来越快。   她娘绝对不可能会拿刀去刺曹昭仪,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件事必然是……   “曹昭仪如今怎么样了?”   突然开口的,是段峰。魏小花这才发现他也跟了上来。   宫女不安地答道:“正在救治中,听说情况……不大好……”   魏小花一怔,脸色更难看了。曹昭仪不能死,她要是死了,这件事就没法收场了!   段峰的剑眉也是一下拧了起来。   “陛下,嫣然陪在您身边将近十年,又给您生了一双伶俐的儿女,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这般不明不白地叫人捅了一刀,生死不知地躺在床上……陛下看着竟半点都不痛心吗?!”   “嫣然被人刺伤,朕自然痛心,可朕相信皇后,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是她干的!”   “这是臣的女儿亲眼所见,咱们赶过去时皇后娘娘手里还握着刀,人证物证俱在,陛下竟还要装作没看见吗?!”   “是啊是啊,求陛下彻查此事,还昭仪娘娘一个公道,昭仪娘娘可是老国公唯一的女儿啊……”   “够了!朕说了这件事与皇后无关,就是与皇后无关,至于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用你们说朕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现在,都给朕滚出去,再敢在这里威逼朕,朕对你们不客气!”   远远就听见龙帐中传来的嘈杂声,魏小花目露寒冰,快步冲了过去。   刚要进门,就见以镇国公曹威为首的一群朝臣面带愤怒地从里头走了出来,魏小花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彼此冷冷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错身而去。   “父皇!”一进门就见建武帝正提着个茶壶往嘴巴里灌水,一副被气坏了的样子,魏小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声音沉凝,“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娘呢?”   看见宝贝女儿,建武帝脸上的阴沉之色稍稍褪去,他放下茶壶抹了一把嘴,看向隔壁的凤帐:“屋里躺着呢,大宝在陪着她,你别担心,她没事,就是有点吓到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朕也不知道,事情发生在嫣然的营帐里,那会儿朕带着腾儿和芷儿去外头玩了……”   因不知道怎么面对曹昭仪,建武帝去她那坐了一小会儿后就带着一双儿女往不远处的小溪边玩耍去了。却不想刚走没一会儿,苏氏就收到了曹昭仪亲自写的邀请信,上头写着有事关建武帝的秘密想跟她说,约她出去聊聊。   “你娘说她本来不想去,但想着是跟朕有关的事情就去了。谁想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嫣然过去,她觉得疑惑,便直接去了嫣然的营帐里,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刚进门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嫣然已经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而凶器,就握在你娘手里。因当时莺莺正要去给嫣然请安,就看见了这一幕,之后……”建武帝摇头,见女儿脸色难看,不由叹气安抚道,“行了,这事儿朕已经命人去查了,你去看看你娘吧,叫她别担心,朕一定会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不会冤枉她的。”   魏小花看着他,目光微微动了一下。   这破爹似乎真的一点都没有怀疑她娘……   可这些年明明是曹嫣然和曹莺莺与他更亲近。就算他相信她娘的人品,可面对这已算得上是铁证如山的情形,正常人都多少会有所怀疑吧?   难不成这里头……   “公主,请。”   正要说话,段峰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耳后传来,魏小花下意识回过头,对上了他明亮幽深,似有异样的双眼。   电光石火间,她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好。”目光扫过破爹似有心虚的脸,魏小花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转身离开了。   苏氏正在隔壁凤帐里休息,魏大宝守在她身边,小黑脸上满是担忧。魏小花走进去,对上了母亲睿智清透的双眼。   “你回来了。”看看苏氏虚弱却平静的笑容,魏小花脚步一顿,心头猛然松了下来。   “娘,你怎么样?”   面上,她却是忧色不减,快步上前握住了母亲的手。 第57章   是夜, 乌云遮月,不见星子。   寂静无声的黑暗中,偶尔传来几声鸟兽的鸣叫, 陪伴着正在站岗、巡逻的禁军们。   “诶,你说这昭仪娘娘到底是不是皇后娘娘刺伤的?”   “应该是吧,镇国公府那曹姑娘不是都亲眼看见了吗?而且听说镇国公带人冲进去的时候,皇后娘娘手里还握着刀呢!”   “可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了,真要看谁不顺眼, 有的是暗中处置她的法子, 何必亲自动手, 给自己惹一身腥?”   “也许一开始她也没想动手, 被昭仪娘娘惹生气了才……毕竟不是大家闺秀出身, 会这般行事也不奇怪。”   “也是, 乡下妇人多粗鄙……”   交头接耳, 小声说着话的, 是两个守在曹昭仪营帐前的年轻禁军。   因早前出了事, 曹昭仪又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的缘故, 建武帝往她帐前加派了两拨守卫,所以这俩进宫还不久, 原本只能在最外圈巡逻的小年轻才能有这个机会站在这。   “说什么呢你们!不要命了!”说话的是旁边一个年纪大些的禁军, 见这俩小子越说越离谱,顿时脸色微变, 呵斥了一声说, “皇后娘娘是什么人, 那也是你们能随口编排的?!”   俩小年轻见此不以为意,开口就要反驳,却不想就在这时,一个冷肃寡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乱嚼舌根,不敬皇室,拉下去杖责八十,逐出禁军。”   “统、统领大人?!”两人回头一看,脸色大变,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属下知错了!”   段峰低头看着他们,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拉下去。”   别看禁军日夜操劳挺辛苦的,但却是个十分有前途的活儿——不是什么职位都能在御前露脸的。因此很多权贵都会把家中子孙送进禁军,就为了在建武帝面前刷个存在感,以后好搏前程。   然而段峰治下甚严,对于这些仗着关系进来的少爷兵向来是一视同仁,因此这话一出,很快便有人捂住那两人的嘴巴,将他们拖了下去。   段峰这才四下扫了一眼,淡淡道:“都打起精神来……”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忽然有火光冲天而起。紧接着惊恐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起火了!来人啊!救命——”   “大人,那里是片矮林子,离诸位娘娘的营帐极近,若是不马上控制住火势,只怕很快就会烧到这里来……”   段峰眉眼一沉,对那出言提醒他的副将道:“你们几个在这里守着,其他人跟我去看看。”   “是!”   曹昭仪帐前的禁军一下少了大半。那副将目送段峰带人离开后,便回头安排起了留下的几人。因四下一片混乱,人手又骤减了不少,他并未注意到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衣,黑布蒙面的人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借着夜色的掩藏,从曹昭仪营帐后方半开的窗户里飘了进去。   “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   带着困意的声音,是守在曹昭仪床前的宫女们,黑衣人无声靠近,一人一个手刀,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她们。   屋里重新回归寂静。   黑衣人回头看着床上仍在昏迷中的曹昭仪,眼中闪过幽冷的杀意。   曹嫣然必须死在苏氏手里。   只要她一死,这事儿就没法收拾了。   不管最后是建武帝力排众议护住了苏氏,还是曹氏旧部用恩情威逼着建武帝处置了苏氏,君臣双方之间的矛盾都会彻底爆发,再也无法调和。   到时这刚刚安稳下来的朝廷便会内乱四起,主上要的时机,也就到了……   黑衣人这么想着,上前两步,抬手捂住了曹昭仪的口鼻,却不想刚要使劲,那床上本来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的人突然眼睛一睁,用力一口咬住了她的手,同时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紧紧抵在了她的腹部。   黑衣人猝不及防,吃痛之余低叫出声,还没反应过来,屋里突然火光四起,紧接着便有两队禁军闪电般冲进屋,将她团团围在了其中。   黑衣人脸色大变,想逃,却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凭你也想杀我?”曹昭仪松口呸了两声,一脚踹开那黑衣人,指使禁军们将他拿下,随即捂着腹部的伤口坐了起来,“做梦!”   正要让人摘了黑衣人脸上的黑布,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建武帝带着苏氏、段峰走了进来。   曹昭仪一愣,心情颇为复杂地僵住了。   “妹妹没事吧?”却是苏氏快步走上前,冲她笑了一下。   看见她,曹昭仪越发不自在,捏了捏拳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其实她只是受了点轻伤,根本没有外头传的那么严重——苏氏懂医理,当时一进到曹昭仪的营帐中便发现了不对,及时屏住了呼吸。为了查清楚曹昭仪到底想干什么,她假意中招,倒在了地上,却不想就在这时,原本也正一脸惊疑看着她,似乎很不解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的曹昭仪也跟着四肢一软倒下了。   然后便有一宫女打扮的人从暗处冲出来,举刀往她身上刺去。   若不是苏氏反应及时,马上爬起来冲过去,将她原本要刺向曹昭仪心口的刀子撞歪了,曹昭仪这会儿只怕已经香消玉殒了。   行凶的宫女没想到苏氏竟没有被完全迷倒,一脚将她踢开就要往曹昭仪身上补刀,正当苏氏准备喊人进来帮忙的时候,曹莺莺来了。   那宫女见此忙将凶器往苏氏手里一塞,跑了。   苏氏明白了她的目的,索性将计就计,握着那把刀倒在了地上,这才有了后来那些事情以及今晚的瓮中捉鳖之计。   “你……你们……这怎么可能?!”   黑衣人哪里还看不出自己这是被套路了,一时又惊又怕,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   是个女子的声音,听着还有些耳熟,建武帝脸色微变,上前一把扯下了黑衣人脸上的黑布。   “容嫔?!”   看清楚那张清冷美丽的脸,所有人都惊了一下。尤其建武帝,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会是你?!”   印象中,这是个十分安静知足的女子,虽然性格清冷,不爱说话,面对陛下的时候也总是吊吊的没有多少笑容,但她跟着他这么久,从来不吵不闹不惹事,只一心守着儿子过自己的小日子……陛下虽然不是特别喜欢她,但欣赏还是有的,也从不曾因为她是歌女出身而对她有过半点轻视,甚至一度还希望其他妃子都能好好跟她学学,不要整天闲着没事儿就知道作妖。   结果……好么,她是没有整天作妖,可这一作就做了个大的,要人命的!   建武帝整个人都不好了,手指颤颤戳着她好半晌,方才声如雷霆地怒吼了一句,“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自知自己逃不掉了,容嫔不再挣扎,整个人瘫坐在地,低低地冷笑起来,“你竟然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也是,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懂我的痛苦!”   这话听着,有八卦啊。   所有人都下意识往建武帝脸上瞄了一眼,建武帝却觉得自己冤屈极了,尤其见苏氏也朝自己看了过来,他忽然莫名地有点心虚,忙走到她身边坐下,指着容嫔说:“把话给朕说清楚,朕怎么就不好意思了?”   容嫔是当年还是周王的他在一个宴会上认识的,因长得好,唱歌也十分好听,他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但他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就如同看见路边好看的花,目光忍不住流连了几下那样,并没有什么龌龊的念头。却不想两天后,那宴会的主人主动把她送了过来,说是孝敬他的。   建武帝对于美人一向可有可无,见曹昭仪没有反对,容嫔自己也没有不愿意的意思,便把她留了下来。这些年里,他虽说对她不够恩宠,但至少物质上是从来没有短缺过他们母子的,平时也隔几日便会去她宫里坐坐,和魏谨培养一下父子之情。   容嫔也从来没有对他表现出过不满,所以陛下实在不懂,她怎么就痛苦了?   容嫔目光充血地瞪着他,声音近乎尖利地哈哈大笑起来,等到笑够了,方才哑着声音泣血般开了口:“你当然是不知道的……高高在上如你,只需要一个眼神,底下的人就会费尽心思讨你欢心……可怜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君,就因为当年你在宴会上多看了我两眼,便被那姓范的畜生命人活活砍死了!他们还骗我说他是遇到劫匪了……劫匪?哈哈,只要人命不要钱财的劫匪?!”   她厉声大笑,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砸在地上,啪嗒作响。 第58章   所有人都愣住了。建武帝也是万万没想到这里头竟还夹杂着这样的内情。他一时震惊不已,盯着容嫔好半晌才恼怒又有些尴尬地说:“你说的这些事儿朕并不知道, 朕只知道, 当年朕曾亲口问过你是不是自愿留下的, 你说是, 朕才把你留了下来……”   这锅陛下不背, 陛下可不是那种会强抢民女, 杀夫夺妻的王八蛋。   “我是自愿留下的,可我留下只是为了报仇。”容嫔冷笑着抬起头, “你和那姓范的害死了我未婚夫君, 毁了我一生, 我要你们一个一个的全都付出代价!”   她口中的“姓范的”, 是一个犯了大错,好几年前就已经被建武帝处决了的曹氏旧部。想起当年那几份来之古怪,却铁得不能再铁,最终促使他下令斩立决的证据, 建武帝终于明白了:“当年在背后推动朕处决他的人, 是你。”   “是我。”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容嫔擦了眼泪从地上坐起,眼神冰冷, 盛满了憎恶,“我委屈求全跟着你, 就是为了杀他报仇。”   委曲求全什么的, 陛下的脸顿时就黑了。   利用他复仇还嫌弃他什么的, 人干事?!   “如果当年你就把这些事告诉陛下, 陛下定会为你做主。”突然开口的,是苏氏。她摇头看着容嫔,叹了口气说,“且这也不是你勾结外人,背叛陛下的理由。当年之事陛下并不知情,这些年对你也从未有过苛待,你就算要恨,也只该恨那个凶手,却不该恨陛下。”   “如果不是他贪慕美色,心思龌龊,姓范的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容嫔却是咬牙怒道,“至于做主……呵,我们这种人,在你们这些人看来不过是命贱的蝼蚁,就是被践踏死了,又有谁会在意?!”   “当年朕只是见你歌唱得好,心中欣赏,所以多看了你两眼,从没想过要把你收入府中。”建武帝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揉着额角郁闷道,“至于范栎,朕手底下容不下那样的人,你要是早点告诉朕,朕自然饶不了他。”   陛下也恨死这种干了坏事却要甩锅给他的人了好吗!   容嫔却是不信,面色讥讽地垂着眼睛说:“既然落到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便吧,我不想再跟你们废话……”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一瞬间,她像只豹子般蓄力而起,狠狠地朝不远处的柱子撞了过去。   只是还没撞到,便被人一把抓住头发扯了回来,随即那些因她方才那番话无意识放松了戒备的禁军们也再次刷刷几下围上来,将她五花大绑按在了地上。   容嫔:“……”   “娘娘太着急了,今晚的事情您还没交代呢。”段峰声音冷冽地说完,松开她的头发退回了原位。   “段统领说的是,故事听完了,咱们也该进入正题了,”苏氏低头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女子,声音温和,眼神却很冷漠,“是谁指使你暗杀曹昭仪,嫁祸给本宫的?”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被套路了的建武帝:“……你以为你编个故事引开大家的注意力你就能趁机解脱了?做梦!”   方才虽然生气,但多少有点内疚的陛下简直气坏了,跳起来指着容嫔便勃然大怒道,“说!不说朕诛你九族!”   计划既然已经失败,容嫔也不哭了,闻言擦去眼泪嗤笑一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想诛就诛吧,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九族在哪呢。”   建武帝:“……”   这可真是气死陛下了!   “编个故事……所以她刚才说的未婚夫君被杀了什么的都是假的?”可算转过弯来了的,是曹昭仪。   没人回答她。   曹昭仪有点尴尬,恼羞之余指着容嫔就道,“你可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呢!识相的就赶紧老实交代,不然……”   “不然如何?昭仪娘娘莫非敢伤害陛下的皇子不成?”容嫔抬起眼睛讥讽地看着她,“再如何那都是陛下的骨肉,即便我这个做母亲的罪大恶极,可稚子无辜……娘娘莫非竟打算拿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出气吗?!”   差点被她堵死的曹昭仪:“……”   似是有点不耐了,容嫔说完又道:“我已经说了,我只是想替枉死的未婚夫君报仇,所以才设计了这一切。你们要杀就杀吧,技不如人,我认了!”   “……你想报仇,不杀朕却去杀昭仪,还费尽心思嫁祸给皇后?”这简直就是在藐视陛下的智商!建武帝冷笑,指着她就道,“你想清楚了,朕可不只有谨儿一个儿子!”   容嫔一怔,竟仍是不为所动:“若陛下真能狠下心去迁怒一个无辜的孩子,那陛下就连他一并处置了吧,我正担心我走了之后他一个人留在世上会受人磋磨呢。”   说到最后她竟还笑了一下,“若是能一起下去,没准来生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母子……也挺好的。”   建武帝:“……拖下去吧。”   到底陪了他那么多年,他原本不想用太过残忍的手段对待她,可她如此油盐不进,他也只能狠下心肠了。   段峰点头,刚要将人提下去严刑拷问,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娇媚慵懒的笑声:“没想到容嫔娘娘对自己亲生的儿子都这么无情,既如此,父皇,不如成全了她呀?”   帐帘掀起,魏小花抱着个软软趴在她肩上,似乎正在昏睡的男孩儿走了进来。   男孩儿五六岁,生的粉雕玉琢,正是魏谨。   容嫔脸上的笑一下就僵住了,随即,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惨白色:“这……这怎么可能?!”   魏小花笑吟吟地走上前,将魏谨往身边宫人怀里一放,眨眼笑了起来:“你是说与你里应外合的那个人为什么没能把他带走吗?因为……”   她啪啪拍了两下手,夏枯便拖着个身穿黑衣,满脸鲜血的黑衣人走了进来。   “他们走到一半不巧遇见我了呢。”   众人这才知道面对曹昭仪和建武帝的威胁,容嫔之所以能这么淡定,是以为这孩子早就被人救走了。   曹昭仪一下就笑了出来:“哟,容嫔你方才是怎么说的来着?担心你走了之后他一个人留在世上会受人磋磨?若是能一起下去,没准来生还可以继续做母子?”   “不……不要伤害他!”容嫔这才真真正正地慌了,她颤抖着扑向儿子,却被禁军们用力按在了地上,“陛下!陛下谨儿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他是无辜的啊!不要伤害他,求求你们,不要伤害他——”   知道怕了就好。   建武帝心下一松,给了宝贝闺女一个大赞的眼神,面上却是阴沉冷酷极了:“告诉朕背后指使你刺杀曹昭仪嫁祸皇后的人是谁,朕就放过他。不然,即便是朕的亲骨肉,朕也不介意……”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宝贝闺女打断了:“亲骨肉什么的,父皇,方才我听这黑衣人对着二弟自称爹爹,并说,日后父子再不分离呢。”   建武帝魂魄都差点被这话震散了:“……你……你说什么?!!”   魏小花同情地看着这脑袋上绿光闪闪的破爹,指指地上那昏迷不醒的黑衣人说:“具体的,父皇还是问这位公子和容嫔娘娘吧。”   容嫔已经面如死灰地瘫倒在地,建武帝低头看了她半晌,突然猛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拔过段峰腰间的长刀便刺向了地上那黑衣人。   “不要——!”   回头看着失声尖叫的容嫔,建武帝双手颤抖,急促喘气,半晌方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说,不然朕将他碎尸万段!”   ***   人一旦有了弱点便会变得脆弱。先前软硬不吃,一脸傲然的容嫔,终究还是为了保全儿子与情夫的性命,哭着道出了所有真相。   原来她先前说的并非全然都是假话——她确实有个未婚夫君,那个范栎也确实因为建武帝在宴会上多看了她两眼,就生出了讨好之心,因此对她未婚夫君痛下杀手。不同的是,她未婚夫君命大没死成,而是被一个路过的年轻人救了起来。   本以为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谁想那年轻人并不是寻常人,而是某个神秘组织的小首领。他告诉她:只要她乖乖听他们的话,他们就会救活她已经奄奄一息的未婚夫君,否则她和她的未婚夫君都会死。   容嫔那时没有选择,只能答应,所以才忍着心中的不甘愿,来到建武帝身边,成了他的妾室。   这些年,她一直都是那些人安插在建武帝身边的钉子与探子。而她的未婚夫君,也就是被魏小花和夏枯抓到的,那个想带走魏谨的黑衣人,也在伤好之后加入了那个组织,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能常常见到容嫔。   这些年来,两人一直在用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秘密往来,魏谨也确实是那个黑衣人的儿子,建武帝……很悲惨地再次被绿了。   至于最重要的问题——那个神秘组织背后的人是谁,容嫔也好,黑衣人也好,都说自己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称呼他为“主上”,还有他所做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光复前朝。   这倒是与之前那个禁军叛徒交代的,自己的幕后主子是前朝之人一事对上了。   只是如今朝中有不少前朝留下来的官员,前朝的皇室宗亲里也有不少主动投降,如今做了公侯伯爵的,这么多人中,到底谁才是那个幕后黑手呢?   又是一个未解之谜。   不过容嫔和黑衣人交代了不少重要线索,比如他们彼此间的联络据点及联络方式之类的,也算是收获不少。   只是就算是这样,建武帝还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任谁接二连三地被小老婆戴绿帽,心情都会抑郁的好吗!   又见那一家三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脑袋都磕破了,他心里就更憋得慌了。   这是杀还是不杀?   不杀,咽不下这口恶气;杀,这孩子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说来也是一对可怜人,陛下,不如就饶他们一命吧?你要是生气,就惩戒他们,只是这性命……”   苏氏见此温声劝道,建武帝沉着脸没说话,许久方才艰难地转开视线说:“发配边疆,永世为奴吧。”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容嫔与黑衣人一听,对视一眼,喜极而泣,随即抱着孩子往前两步就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行了,趁朕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滚……”   突然从黑衣人怀里闪出的寒光,切断了建武帝的话,他瞳孔一缩,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挺身挡在了苏氏身前:“锦娘小心!”   等挡完了才发现,那刀是往坐在他下方的曹昭仪刺去的,而曹昭仪……   “你……你怎么样?”   看着第一时间扑过来拉开了自己,自己的胳膊却因此被划出了一道血痕的苏氏,她整个人呆若木鸡,好半晌方才张着嘴巴,梦游似的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没事,”苏氏也是吓了一跳,缓过神后下意识冲她笑了一下说,“小伤而已。”   那是一个温和得令人心安的笑容,叫她一下想起了当年那个从天而降救了她的黑脸青年。   曹昭仪怔怔地看着苏氏,心里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为什么要救她?她们明明是情敌不是吗? 第59章   谁也没想黑衣人会突然暴起——陛下都愿意忍下满脑袋的绿光放他们一条生路了, 他竟还不知足?!   建武帝回过神, 简直要气炸, 抱住苏氏就怒声厉喝道:“既然不想活,那就统统去死!来人, 拖下去斩立决!”   事发的那一瞬间, 段峰便已经冲上去制住那黑衣人,黑衣人趴在地上,也不挣扎, 只费劲地回过头冲整个人都呆住了的容嫔笑了一下说:“我的……我的父母亲还在他们手里,我不能背叛他们,否则他们……对不起,阿容, 欠你的债,我……我来世再还……”   说罢浑身猛然抽搐了两下,口中便溢出了鲜血。   竟是咬舌自尽了。   “不……安郎!阿郎——!”容嫔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 用力挣开禁军的压制,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身体。   黑衣人歉疚又眷恋地看着她,渐渐断了气。   容嫔泪如雨下,片刻回头看了还在昏迷的魏谨一眼,扑身抢过不远处被段峰踢出去的匕首, 毅然扎进了自己胸膛, “你等等我, 我……我这就去找你……”   “容嫔!”   “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陛下, 娘娘,看在我什么都……都跟你们说了的份上,求你们高抬贵手,放过……放过他……”   容嫔说完这话,抱着那黑衣人咽了气。   看着二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还有一旁魏谨天真无邪的睡颜,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   “送他出宫,找个好人收养。”建武帝最后说了这么句话,就一把抱起了苏氏。   苏氏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我自己能走,陛下……”   她伤的是手臂又不是腿,破皇帝这是在做什么?   “别动,你在流血。”建武帝低头看着她,满脑子都是方才黑衣人拿刀刺向她的那一幕。   说不出为什么,那一瞬间,他忽然害怕极了。   比在战场上陷入绝境还怕。   强烈的心悸感让他下意识就想靠近她,抱紧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安。   苏氏被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专注看得有些发怔,又想起他方才奋不顾身扑上来护她的样子,她忽然心中一酸,想哭又有些想笑。   他是个好人,重情义,也有担当,只可惜她已经彻底放下了。   “父皇,太医来了,先把娘放下来让太医看看吧!”   魏小花也被破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见母亲显然是不大愿意被他亲近的,忙出言相救。   “啊,哦哦。”建武帝这才回过神,忍下心里莫名的不舍,将苏氏放了下来。   曹昭仪在一旁看着,双手紧紧扯住了衣袖。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方才她和苏氏一同遇见危险时,建武帝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救苏氏?!   明明那黑衣人想杀的是她!   嫉妒与伤心像只巨大的爪子,狠狠攥紧了她的心,她浑身冰凉地看着紧紧围在苏氏身边,眼里只有苏氏,却没有半点自己影子的建武帝,突然有种自己这前半生就是一个笑话的感觉。   因为喜欢他,她不顾家人劝阻,费尽心思嫁给了他;因为喜欢他,她收起了自己所有骄傲,压下了自己所有脾气,把自己低进了尘埃里;因为喜欢他,她甚至把家人孩子都排在了他后面,只为他的喜而喜,为他的忧而忧……她全心全意爱了这个男人这么多年,可他从来没有真正把她看在眼里,以前他心里只有朝堂政事,如今他终于开始往心上放女人了,那个人却不是她。   多么可笑啊曹嫣然。   你怎么就把自己活成这样了呢?   眼泪从眼眶中滚出来,砸在手背上,烫得厉害也冰得厉害,曹昭仪失去力气般软倒在榻上,感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碎成了粉末。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昭仪妹妹似乎有些不舒服,陛下先去看看她吧,我这边没事,上个药就行了。”   曹昭仪一怔,下意识睁开朦胧的泪眼,对上了一双美丽宽和的眼睛。   苏氏只是不习惯建武帝一直紧紧贴着自己,又见曹昭仪面色不对,怕她心生嫉妒又想着给自己找麻烦,所以才这么说。这会儿见曹昭仪呆呆地望着自己,眼神似有怪异,不由越发温和地冲她笑了一下,表示自己并无与她争宠之心。   ——倒不是怕了她或是故意讨好什么的,不过是看清了朝中的局势,明白了曹氏旧部与建武帝之间的关系,不愿意被牵扯进去罢了。   娘娘她只想做个有能力护住自己孩子的皇后,并不想做引起君臣矛盾的祸国妖妃。且朝中若起内乱,后宫乃至这天下必然会受到牵连——后宫先不提,这天下将来可是她家大宝的,她自然不允许它出现任何问题。   为了这个,摒弃前嫌救一下曹昭仪,对她笑一下什么的,皇后娘娘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   当然,身为医者,她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曹昭仪却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建武帝听了苏氏的话后愣了愣,这才想起屋里还有自己这么个人似的转了过身,心里不由一阵悲凉,同时突然有种多年真心全都喂了狗的感觉。   同床共枕那么多年,被她全心全意爱着那么多年,他对她的关心却连她的情敌都比不过!这!这简直就是狼心狗肺啊!   再一看苏氏自己看完太医后又马上吩咐了那太医来看自己,曹昭仪心中复杂至极,对她的怨恨嫉妒像是漏了气,忽然就散了大半。   看、看在她方才救了她的份上,这回就先饶了她吧……   不过,别以为这么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她!她可不会忘记她们是注定要斗个你死我活的死敌……哼!   ***   这件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事后魏小花才知道,原来围场上发生的一切,建武帝和段峰都早有预知——那禁军叛徒死前交代:威逼自己背叛建武帝的是旧陈朝的人,且那人在后宫妃子中安插了探子。因大家都是暗中往来,所以他不知那妃子的具体身份,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很快就会有新动作。   有了这些线索,就不难推测出那幕后主使推翻大周,光复前朝的最终目的了。再联系一下他们先前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冲着挑起曹氏旧部和建武帝之间的矛盾去的,建武帝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便与段峰暗中商量了一番,在苏氏母子三人与曹昭仪母子三人身边都安排了大量暗卫。   尤其是魏大宝和魏腾身边,更是安排了段峰亲自出面——还有什么比这俩皇位继承人的安危更能挑起彼此间矛盾的呢?   那幕后黑手也确实对这俩孩子动了手,然而叫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俩孩子只是他们拿来声东击西吸引众人注意力的,幕后黑手的真正目标,竟是曹昭仪与苏氏。   苏氏在众人眼里不过是一介无知村妇,没有半点魅力,那幕后黑手必然是很了解建武帝的性格,才能肯定他会为了她与曹氏旧部起冲突。而有能力策划这一切的,建武帝与几个心腹商议过之后,圈出了几个可疑人选,并命人暗中盯上了他们。   “幸好我娘懂医理,及时反应过来救下了曹昭仪,不然事情只怕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魏小花听完后拧眉,问眼前身如青松的青年,“对了,那几个嫌疑人里头,你觉得谁最有可疑?”   “现在还不能断言。”段峰摇了一下头。   “好吧。”魏小花对前朝的事完全不了解,闻言也没有多问,只是在确认对方短时间内不会再贸然出手后,便暂时放下心,调戏起了眼前的青年。   “昨儿父皇赏了一个温泉庄子给我,就在城外,我邀请了阿婧和柱子叔家的阿沅一起去玩,段二哥,到时候你陪我们去好不好?”   段峰有些意外:“臣要保护陛下……”   “父皇那儿不是问题,我会去跟他说的。”魏小花眼波流转地凑上前,小手挠了挠他的手心,“我就是想叫你陪着我,好不好?”   段峰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目光有些发黯:“好。”   魏小花却一下抽回了手,若即若离地冲他一笑:“那我先回去啦,过几天再见。”   段峰看着骤然变空的手,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   她以前总能与他说上许久的话,可近来却总是说不了几句就要走……   为什么?   是他哪里做的不好吗?   青年剑眉微蹙,神色严肃地思考了半晌,回府翻开了从熊妹妹手里抢来的那些话本子。只是翻了许久也没有翻到可以参考的答案,还被迫看了不少脑残剧情什么的,段峰:“……”   不开心。   正好这时熊妹妹蹦蹦跳跳地来了,他沉默片刻,沉声叫住了她:“公主最近,很忙吗?”   总是说几句话就走,有时候还心不在焉什么的,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 第60章   “公主?没有啊, ”正一脸美滋滋, 不知在笑什么的段婧停下脚步,有些莫名看了自家哥哥一眼,“昨天我和阿沅进宫去见她的时候, 她还说日子过得忒无聊,约了我们过些天去庄子里玩呢。”   段峰沉默,片刻又道:“那她近来, 可有心事?”   “应该没有吧, 我瞧着她心情挺好的, ”段婧有些纳闷, “不过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段峰没什么表情地答了一声, 随手从一旁的案桌上拿了本兵书,“我看书了,你出去吧。”   “哦,”段婧下意识就要走,转过头才想起来,自己的事儿还没办呢, “大哥, 那个,嘿嘿嘿嘿……”   段峰被这突然笑得贼眉鼠眼的熊妹妹嘿得眼皮一抽:“说吧, 又闯什么祸了?”   “这话说的,好像我经常闯祸似的, 我是那种人吗!”段婧说完两步窜回案桌前, 抬起右手搓了搓大拇指和食指, “就是那个,我最近吧,手头上有点紧……”   段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如果我记得没错,这个月的月例,七天前刚发下来。”   “是刚发才几天没错,可我这不是……花完了么。”段婧有点儿心虚地转了转眼睛,“你那什么,你就当先借我一点儿,我下个月还你啊!”   “可以,”段峰淡淡道,“先说清楚之前那些钱都花哪儿去了。”   段婧:“我……买首饰了!”   段峰抬眼扫过她收拾得干净利落,只插了一支白玉簪子的头发,又看了看她空空如也,什么首饰都没戴的手和脖子:“你买那些姑娘家用的东西做什么?”   段婧顿时就噎了一下:“我是你妹,不是你弟!”   段峰:“哦。”   “……”段婧看着这讨厌的破哥哥,用力忍下嘴角的抽搐,“我没骗你,我真是买首饰了,不过不是自己用,是……咳咳,送人了。”   一般情况下,段峰并不会过多地干涉妹妹的私生活,但近来段婧总是往外头跑,花钱也越来越大手大脚,有时还总一个人傻笑,显然是出了什么问题。因此听完这话后,段峰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问道:“送给谁了?”   “这个……”知道自己要是老实说了怕是要挨揍,段婧转了转眼睛说,“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姓甚名谁?”   “……姑娘家的事儿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以后你就知道了!”   段峰点头,也不逼她:“什么时候我能知道了,你再来问我要钱。”   “……你这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这么冷酷无情,顿时就叫段婧一口气闷在了心头,“你信不信我写信跟爹娘说你虐待我?!”   “随你。”   “……我生气了。”   “嗯。”   “我要哭了!”   “出去哭,别吵着我。”   “哇——爹啊,娘啊,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大哥他不给我钱花,不给我饭吃,还虐待我——”还没嚎完,嘴里突然飞进来一团布,段婧差点呛到,呸呸两口吐出来,指着自家破哥哥大怒出声,“呔!你给我出来!我要跟你决一死咿呀战!”   段峰:“……”   这是哪里学来的脑残台词?   他忍下额角的抽疼看着她:“再吵,下个月月例也没了。”   段婧瞬间闭嘴,正要换种方式继续纠缠,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破哥哥手里拿反了的兵书。再一想方才进门时,他那神色似有异样的样子,少女福至心灵,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行吧,我不跟你闹了,我找我未来嫂嫂去!我们俩关系可好了,她平时可是什么都跟我说的,这回我有难,她肯定不会不管我……”   “站住。”   “干什么?”   看着嘿嘿一笑转过身,神色得意又欠揍的熊妹妹,段峰眼皮微微一跳,没有说话。   “大哥和公主之间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是妹妹能帮得上忙的?”段婧凑过来,挤眉弄眼地笑了一下,“不用不好意思,有啥想问的大哥只管问,我肯定知无不言!咱们可是亲兄妹,理当守望相助,对吧?”   最后那“守望相助”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段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脸狡诈的少女,许久,到底是默默地从腰间摸出了一个钱袋,“说。”   ***   段婧其实也不知道魏小花是怎么了,魏小花在她面前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不过既然自家大哥察觉到了不对,她又收了他的钱,自然要帮他把问题解决了,因此琢磨了一番后,她给段峰出了个招儿。   “姑娘家都喜欢惊喜,你给公主送个惊喜,然后趁她感动欢喜的时候……说甜言蜜语哄她开心!嗯,对,就是这样!把她哄得头晕眼花之后再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如果心里有气,或是有什么心事,那种情况下肯定会忍不住告诉你的!到时候找到症结所在,事情就好解决了!”   段峰一听就沉默了。   甜言蜜语?   那是什么鬼东西?   “……就是类似于‘你今天真好看’这种会让人觉得开心的话,这你都不会说?!”段婧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愚蠢的大哥,思索半晌,找来笔纸,刷刷写下了一页以前在话折子上看来的情话,“你就照着这个说,实在不行,就把上面这些背下来!”   段峰低头一看,脸僵如铁。   卿如明月我如星,惟愿常伴左右,永世不再分离。   你是我见过的世上最美好的风景,大漠山川,江河浩荡,比不上你半点美丽。   常听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可我怎么都看不见西施,只看见了姑娘你。   近朱者赤,近你者痴。   姑娘是哪里人?柳州?非也,姑娘是在下的心上人。   ……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可别小看这甜言蜜语的威力,姑娘家都吃这一套,就比如江怀云那王八羔子!他之所以能骗到那么多姑娘的芳心,靠的就是那张甜死人的嘴。想当初我也是听信了他的鬼话,才答应跟他家的婚事的……”   “……”段峰抬头看了她一眼,剑眉微拧,有点不可思议,“你居然喜欢听这种看起来像是用来催吐的话?”   催、催吐?!   正捏了块糕点往嘴里放的段婧僵硬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大哥,说真的,老天爷都这么帮你了,你要是还不能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把小花娶回家,那你就做好打一辈子光棍儿的准备吧。”   段峰:“……”   “好自为之。”   段婧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捏着到手的钱袋走了。留下段峰脸色肃杀地盯着那张薄薄的白纸,如同盯着什么难以攻克的敌人,好半晌没能动弹。   她……真的会喜欢听到这些宛如智障的话吗?   ***   事实证明,魏小花并不喜欢。   因为他刚说了一句“你今天真好看,好看得像天上的月亮”,她就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看着手忙脚乱擦着嘴巴,脸蛋涨得通红,想笑又怕他不好意思,硬是生生憋住了的少女,段峰:“……”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有点惊讶……”见青年耳朵红得似乎要滴血,没什么表情的脸也紧紧绷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裂开,魏小花忙咽下到口的爆笑,抓住他的大手说,“你平常不爱说话,这些话更不像是你会说的,所以……咳,段二哥,你这是怎么了呀?又是送东西给我又是这样说话的。”   “……没什么,臣还有事,先告退了。”国公大人也不知道向来冷静果决的自己为什么会在熊妹妹的忽悠下做出这样的蠢事。   简直就跟被傻鬼附身了似的。   “这么着急做什么,你还没有教我这东西怎么用呢。”这个地方是魏小花专门找的与段峰见面的地方,四下无人,十分安静,她忍笑拉住转身就要落荒而逃的青年,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更何况……段二哥今日嘴巴这么甜,我怎么也得好好尝尝才行呀。”   她靠得近,红唇微扬,吐气如兰,明亮的桃花眼里像是盛着一汪波光潋滟的湖水,倒映着他努力想要掩饰,却还是透出了满满不自在的脸。   段峰的耳朵顿时就更烫了。   他下意识移开了眼睛,可刚一动,嘴唇就被人咬住了。   “嗯……果然比往常要甜。”妖精似的姑娘攀在他身上,低低地笑说,“段二哥,你今早出门前是往嘴巴上抹蜂蜜了吗?”   段峰被她笑得浑身气血直往上涌,忍不住收紧大手箍紧她的腰,用力地回亲了过去。   她才是真的甜。   比蜂蜜还甜。   然而魏小花却一个偏头躲开了他的唇,捏着他的耳垂媚眼如丝地笑了起来:“不给亲啦,今日份儿的已经亲完了,除非……段二哥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段峰:“……”   心里有种火烧似的渴求在涌动,他偏头看着她嫣红的唇,喉结猛然动了两下。   “我……”   “嗯?”她笑吟吟的,目光透亮,似能勾人摄魂。   段峰挣扎两下,到底是认命地垂下了眼睛:“是阿婧说……姑娘家都喜欢惊喜,喜欢听甜言蜜语。”   他说的含糊,魏小花却是一下反应了过来,这是她近日来的欲擒故纵起效果了。   可……   低头看着手里那黑不溜秋,朴实无华,据说可以完美藏在袖子里,里头装满了细针的暗器盒子,魏小花嘴角猛然一抽,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这……就是他给她准备的惊喜?   她还以为他是又查到了什么线索,发现有人想对她不利,所以才拿了这玩意儿给她防身呢! 第61章   见魏小花盯着手里的小盒子半天没说话, 段峰抿了一下发烫的唇角解释说:“这是暗器大师玉华子耗费数十年心血研制出来的六转玲珑盒,里头藏着三种可以顷刻间毙人性命的暗器与三种功效不同的药粉。如今那幕后之人身份未明,公主记得随身携带,以防万一。”   魏小花回神, 忍下心头的哭笑不得说:“……好。”   她似乎并没有很开心, 段峰意识到这一点,脸上热度微降:“公主……不喜欢?”   魏小花眼波微转, 笑着亲了他一口:“只要是你送的, 我都喜欢。”   段峰心下一松, 想说什么, 又听她笑道, “说来前些天我父皇也送了我母后一个惊喜呢。”   段峰一愣,低头看她。   “是一套金玉打造的凤尾头面,做工十分精致, 上面还镶嵌着闪亮亮的宝石,看着漂亮极了。”魏小花随口闲聊似的笑着说, “母后很惊喜, 当即便戴头上了。我瞧着好看, 也命人打了一套, 就是现在戴的这些, 段二哥看, 好看吗?”   她说完微微往后退一步, 抬手扶了扶自己头上的蝶恋花发饰, 配对的花朵耳环与金丝手镯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看起来十分美丽。尤其是金丝掐成的花朵中间那几颗红宝石,更是灼灼如火,夺目异常,衬得她本就雪白的肌肤越发白皙,本就嫣红的唇也更加艳丽了几分。   段峰有种眼睛被晃到的感觉。   她不说之前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觉得她好看。这么一说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她头上身上戴着的这些东西,是能让她变得更加美丽的。   而她,显然也很喜欢它们。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眼神变得若有所思。   魏小花看在眼中,红唇飞快地往上翘了一下。   不懂得怎么讨好姑娘家没关系,她自会慢慢教他,叫他对她的心意,一点一点地从责任变成上心。   这大概会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不过两个生长环境,生活观念完全不同的人想要在一起,本就需要时间互相磨合,因此,她有的是耐心。   “就这样啊?”抬手戳戳他脸上酒窝的位置,魏小花娇嗔了一声说,“敷衍。”   段峰回神,对上她波光潋滟的眸子,耳尖再次烫了起来。   “……好看。”他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声音低沉地顺着她的意思回答道。   她在努力包容他,他又何尝不是呢?   魏小花心情愉悦极了,仰头凑近他,红唇高高地扬了起来:“那段二哥,这么好看的我,你想不想再亲一下?”   想。   着魔了似的想。   段峰目光发暗地盯了她片刻,到底是按不下心中的渴望,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用力吻了上去。   ***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魏小花与段婧、慕沅约好了一起去庄子里游玩的日子。   “我很快就回来,娘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着。”   看着满脸不放心的女儿,苏氏拍拍她的手笑了起来:“知道了,你在外面注意安全。”   “好,那我走了。”魏小花说完,看了旁边一脸傲然地坐在那,像是来找茬,却又半天没说话的曹昭仪一眼,“她……”   苏氏跟着往那边看了一眼,得了曹贵妃一个示威的眼神。她有点哭笑不得,摇头说:“没事,随她去吧。”   出了容嫔那事儿之后,苏氏就正式开始着手后宫的清理之事了。这一清,还真叫她清出了不少可疑之人。这些人里头有宫女有内侍,还有两个刚进宫不久的妃子,苏氏寻了个借口,将他们全都打哪儿来的送哪儿去了。   因她只是驱逐那些人却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性命,再加上曹昭仪又刚被放出来,大家以为是两人又开始斗法了,倒也没往别处想。再加上她处事公正,为人宽和,又从不与大家争宠,众妃子哪怕私下斗成了乌鸡眼,在她面前却都是老实听话的——当然,更不敢作死犯她的忌讳。   因此这后宫里,竟难得地出现了大和谐的局面。   就是苦了建武帝,每天像个赶场子的花魁似的在各宫妃嫔之间奔波,人都熬瘦了一圈,心里更是对那些白天美丽善良,一到晚上就化身为狼,恨不得把陛下拆吃入腹的妃子们生出了浓浓的抗拒感——要不是早上起来的时候还能一柱擎天,陛下都以为自己是出了什么问题,要萎了好吗!   因他缩着大熊般的身子,蜷在她身边哭唧唧的样子实在是太辣眼睛,苏氏只好对外宣布了“陛下近日身体不适,需要禁欲休养一段时日”的消息,给了他一点喘息的时间。   险险保住了一条狗命……哦不,龙命的建武帝这才大松了一口气,然后往凤栖宫里一窝,不走了。   苏氏:“……”   为了避开这最近睡觉总想往她身上蹭的破皇帝,皇后娘娘的身体果断“不舒服了”。然后,她利用建武帝对魏腾和魏潇芷的疼爱,把他打包送到了景宁宫,并顺道解开了他对曹昭仪的心结,叫他虽然没法马上恢复从前对曹昭仪的态度,但至少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   景宁宫里正闭门修补自己碎了一地的小心脏的曹昭仪先是惊讶,后来就阴谋论了,觉得这人突然这么好心,没准是在憋什么坏主意,便暗中派人查探了一下。   查探结果是:苏氏没有生病,也没有在憋什么坏主意,纯粹就是奇葩地不希望建武帝独宠自己,所以才会把他往景宁宫里送。   又听说这几天她一直陪着几个刚进宫的漂亮小妃子在宫里寻欢作……哦不,是莳花弄草,日子过得快活非常,曹昭仪的心情顿时就震惊了复杂了。   这他娘的到底谁才是皇帝?   还有,自己不想要就丢给她什么的,她又不是捡垃圾的!   想到这,曹贵妃十分生气,丢下一脸懵逼的建武帝就冲到凤栖宫找苏氏说理去了。结果这一去,理没说成,反而不知是被苏氏同化了还是怎么的,越看建武帝越觉得……   也就那样了。   又想到一个乡野村妇都看不上的男人,居然被自己放在心尖尖上小心卑微地爱了那么多年,还一度为了他做了不少自己曾经鄙夷的事情,曹昭仪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进了水。   怕跟建武帝相处得久了脑子又会进水,又见他哪怕对着自己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得人心里直犯堵,曹昭仪狠了狠心,决定把他送还给凤栖宫。   然而苏氏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呢?因此折腾了好几天也没能成功什么的,曹昭仪简直郁闷坏了。思前想后一番,她索性赖上了凤栖宫,每天没事儿就跑过来坐着,一副“你不把那破皇帝收回去,我就坐这不走了”的架势——当然,主要也是不想再回去对着人在景宁宫心却在凤栖宫的建武帝。   苏氏见此哭笑不得,确定她没有恶意之后便也随她去了,反正她这宫里够大。   曹昭仪:“……”   真的很气了。   又想到自己都坐在这这么久了,这乡下老女人却只顾着跟女儿说话,半点没认真搭理过自己,曹昭仪终于忍耐不住,从鼻子里喷出了一口气说:“不过是出去玩个一两日,又不是一走就不回来了,瞧你们这矫情的!”   一走就不回来了什么的,苏氏顿时就笑容微敛,回头看了她一眼:“妹妹慎言。”   “我……”曹昭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有诅咒魏小花之嫌,她莫名有点心虚,口中却仍是哼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又没有别的意思!”   她板着个脸,一副来讨债的样子,看着很是不讨喜,但眼神却比从前平和了许多,魏小花看在眼中,长睫微闪地笑了一下:“我相信昭仪娘娘只是心直口快,并没有别的意思,不然我娘也不会与您做朋友的。”   朋、朋友?   笑死个人了,谁要跟个乡野村妇做朋友啊!真会自作多情!   曹昭仪下意识就要翻白眼,却不想苏氏竟笑着点了头:“我知道她是心直口快,只是总这般说话容易得罪人,所以才要提醒一二。”   曹昭仪:“……我、我得不得罪人,要你管!”   苏氏笑看了她一眼,眼神宽和包容,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心里的气闷与愤怒像是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戳漏了,曹昭仪僵了僵,剩下的话莫名其妙的,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烦、烦死了,以后不说了行吧?还有你这丫头,怎么还不走啊!磨磨唧唧的,真是……嘶——烫烫烫!”   看着这一脸不耐烦地往嘴里灌了一口茶,结果却烫得整个人差点跳起来的年轻妇人,魏小花和母亲对视一眼,有些意外又心情颇好地笑了起来。   脑子清醒过来之后的曹昭仪,倒也没有那么讨厌。   这倒是件大好事,毕竟她身后不仅站着曹家,还有所有曹氏旧部。如今天下未稳,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与曹氏交好都远比与他们交恶来得有利。   “娘快去看看昭仪娘娘吧,我先走了。”   “好。”   苏氏冲女儿温柔一笑,回头查看曹昭仪被烫伤的嘴巴去了。   ***   刚出宫门就看见段峰一身常服地站在那,魏小花快步走上前,趁人不备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花生糖。   段峰已经习惯她时不时的突然投喂了,下意识将那糖块含进嘴里,眼睛飞快地往四下扫了两下。   “放心,没人看见,你高大英武的形象不会受损的,”魏小花忍着笑说完,抬高了声音,“段统领,请问可以出发了吗?”   段峰看着这笑容妩媚又狡黠的姑娘,心里有点无奈,眼中却忍不住流出了一点笑意。   “……公主请。”他含着糖块说了一句,领着魏小花和夏枯上了马车。   段婧和慕沅已经在城门口处等她了。   “走快点,别让大宝看见……”   “姐!你居然自己跑出去玩不带我!!!”   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熊弟弟的怒吼声,魏小花大乐,撩开帘子冲他摆摆手:“好好上课好好学习,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呀!”   要上的课越来越多,又被破爹拎着开始接触朝政,最近生生把自己忙成了一个陀螺的秦王殿下在后面直跳脚:“没有用!我告诉你,你已经失去本宝宝了!!!”   魏小花哈哈大笑,笑声清脆,如珠玉落盘。   段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姑娘神采飞扬,笑容美艳不可方物,嘴角忍不住跟着往上扬了一下。   像是盛了一汪蜜水的酒窝蓦然乍现,融化了他冷峻分明的棱角。青年下意识按了一下衣襟里藏着的东西,没什么表情的眉眼间,似有春风拂过。 第62章   京城郊外有一座山, 名为半月, 因整座山峰形似月牙而得名。建武帝送给魏小花的温泉庄子, 就位于这半月山的山脚下。   “前面那山顶弯弯的就是半月山了,我记得那山上有一种特产的野果, 味道特别好, 酿出来的果酒也特别香,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上山去摘果子,自己酿酒喝!”   “还有那山脚下水潭里的青虾, 据说味道也十分鲜美。”   “对对, 那玩意儿虽然长得小只, 但吃起来简直让人赞不绝口!那水潭里还有种银色的小鱼, 烤着吃特别香,我吃过几回, 每回都恨不得把舌头也吞进去……”   段婧自幼生长在京城,是个地地道道的京城通。慕沅的父母虽然外放在江南, 但她小时候也是在京中长大的,因此对京城颇为了解。   魏小花一路听着两人的介绍, 眼中笑意越来越深:“你们说的我都馋了。”   “就快到地方了……”段婧嘿嘿一笑,正要吹嘘一下自己抓虾捕鱼的功夫,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她有些纳闷地愣了一下,撩起帘子往外看去,“怎么了这是?”   “似是什么东西挡了路?”慕沅也凑过去看了一眼。   “来人……”   魏小花正要叫人过去看看, 有侍从过来传话了:“段统领让属下来跟公主与两位姑娘说一声:前头有马车坏了轮子, 堵了道儿, 怕是要耽搁一会儿才能继续前行了。公主与两位姑娘若是累了,不妨下车稍作休息。”   “知道了。”魏小花应了一声,回头对两人道,“咱们也下去看看?”   段婧:“好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三人这便下了马车,往前头出事的地方走去。   林间小道较为狭窄,路也不是很平坦,慕沅细心地提醒魏小花注意脚下。魏小花听着莞尔一笑:“放心吧,我可是山里长大的孩子,不怕这个。”   慕沅一听,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起来:“是我多嘴了。”   眼前这姑娘大气又明艳,气场比自幼长在京中的贵女们还要强,她要是不说,她都要忘了她是在乡下长大的了。   魏小花失笑:“哪里就是多嘴了,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就是,小花都说了在她面前不用这么拘束了,你怎么还这么客气!”段婧说着一手拉住一个,跟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抬起了下巴,“来来,都搭着我的手走,小爷我护着你们,保证叫你们毫发无损地走到那边去!”   魏小花乐了,抬手轻勾她的下巴说:“好啊,那就拜托段小公子了。”   慕沅也笑弯了眼睛,靠在段婧身边做小鸟依人状。   段婧哈哈大笑,正要享受一下左拥右抱的感觉,余光突然看见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咦?那个不是顺天侯吗?”   魏小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见了一个身下坐着轮椅,身材十分削瘦的青年。   那青年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正侧着身子在跟段峰说话。魏小花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温润之气,光是远远看着,就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顺天侯?”魏小花有些奇怪地看了段婧一眼,这封号可不怎么好听啊。   “是啊,你还不知道这人吧,”段婧八卦兮兮地凑过来说,“他是前陈朝那个狗皇帝的第十三个儿子,也是如今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前朝嫡系皇子。”   魏小花一怔,没想到这青年竟有着这样敏感的身份。   难怪破爹会给他起这么个带着告诫之意的封号……顺天,这是叫他要顺应天命,安分守己啊。   又想到藏在暗处的那些人最终目的就是光复前朝,魏小花不由心中一动。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不过虽然是皇子龙孙,这人的命却很不好,从小就体弱多病不说,还半点不得圣宠,以前在宫里啊,那就是个谁都可以踩上两脚的小可怜,”段婧面露同情地感慨道,“我就见过两个宫女冷笑着往他身上泼馊水呢!可怜他一个皇子,竟只能生受着那样的侮辱……”   魏小花惊讶地回过神:“堂堂皇子,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他爹娘不管吗?”   “那狗皇帝就是个管生不管养的,他膝下的儿子闺女加起来总共有几十号人,只怕都不一定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呢!至于他娘,听说是个身份上不得台面的宫女,连个名号都没有,就是想管也管不过来吧,何况她好像很早就去了……”段婧摇了一下头说,“总之是个挺可怜的人,好在后来陛下灭了前朝,又看在他主动献上国玺,还劝降了前陈朝宗室们的份上封了他一个侯爷当当,不然就他之前那处境,还有这弱不禁风的身体,只怕早就已经下去见他那死鬼老爹了!”   “主动献上国玺,还劝服了前朝宗室?”魏小花若有所思,片刻才又好奇似的问道,“那他这腿,是天生就这样的吗?”   “那倒不是,听说是小时候摔的。不过他的心疾之症倒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太医说很严重,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江南养病,很少回京城……”   听起来是个很识时务也很聪明,但不具备作死实力的人,除了身份有点敏感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嫌疑。   难怪段峰和破爹列出的可疑人选里没有他的名字……魏小花这么想着,心里的猜疑渐渐散去。   就在这时,那青年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从段峰口中得知她的身份了。魏小花柳眉微挑,带着段婧和慕沅走了过去。   “臣陈煜,拜见公主殿下。”   见他似乎想要起身,魏小花抬手阻止了他:“侯爷不必多礼。”   “多谢公主。”青年感激一笑,因久病而显得苍白憔悴的脸上,浮现了几许温润的笑意。   大概是他五官生的俊秀,又天生一双笑眼的缘故,魏小花在他身上看不到一般久病之人都会有的阴郁之气,反而觉得这人气质温润,风度翩翩,看着十分面善。   “不必客气,侯爷的马车这是怎么了?”   “许是连日赶路赶得太急,车轮突然坏了,”陈煜有些歉意地说,“耽误了公主的时间,还请公主恕罪。”   “不要紧……”   魏小花话还没说完,他身后不远处的马车里,忽然传出一个甜甜糯糯,带着困意的女声:“唔,煜哥哥呢?”   “夫人醒了,侯爷在外头呢。”回话的也是个年轻女子,听着应该是丫鬟侍女之类的身份。   “夫人?”段峰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说,“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上个月月初,刚成的亲,”陈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本想请段兄前来观礼的,可我不知道你已经回京,将请柬送去了无极山,所以……”   “恭喜,”段峰点头,“贺礼回头补上。”   两人看着竟还挺熟的,魏小花有些惊讶,却没有多问,只和段婧慕沅一起道了声恭喜。   陈煜挨个谢过,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看得出来正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   这时他的新婚妻子从马车里下来了,魏小花回头,本以为会看见一个窈窕美人,谁想……   “煜哥哥!”   飞快地从马车里滚出来的,竟是个个子不高,身材圆滚,整个人白胖白胖,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小姑娘。   “……”   这是不是也太小了点?   见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随即用看禽兽的目光看向自己,陈煜轻咳一声,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此乃拙荆钱氏多多,今年十五岁,是江南富户钱家的姑娘。”   是他媳妇面嫩显小,真的不是他禽兽。   江南富户?他竟娶了个商家女为正室?   众人除了魏小花之外都有些惊讶——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地位极低。娶个商家女为正妻,对于他们这样身份的人来说是一件挺不可思议的事情。但陈煜神色坦然,眉眼含笑,显然并不介意妻子的身份,大家便也都只是笑了一下,没有表现出什么来。   “多多,快见过公主,国公爷与两位姑娘。”   “嗷。”小姑娘正亲昵又依赖地拿自己胖乎乎的脸蛋去蹭陈煜,听见这话,有些不舍地抬起头,眨着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冲魏小花几人笑了一下,“你们好……”   “夫人,您得向几位贵人行礼。”她身后那个容貌秀丽的紫衣婢女低声提醒道。   “啊?哦哦!我记得,就是你之前教我的那样对吧?”名唤钱多多的小姑娘忙点头,扭着胖乎乎的身子有些笨拙地冲几人行了个礼,“见……见过公主,见过国公爷,还有两位姑娘。”   这天真娇憨,不谙世事的模样,看着真不像十五岁的人,众人怀疑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朝陈煜飘了过去。   “……拙荆幼年时身体不大好,一直娇养在家中,岳父岳母又是极宠孩子的人,所以才养成了她这天真无邪的性子,”陈煜说完,神色纵容地看了小妻子一眼,“叫诸位见笑了。”   “这样挺好的。”大概是心里一直牵挂着妹妹小蝶的缘故,魏小花看见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心里总会觉得亲切怜惜。   夏枯是这样,这位名字十分有趣的顺天侯夫人也是这样。   又见这小姑娘听见自己的声音后好奇地看了过来,她忍不住就冲她笑了一下,“夫人不必紧张,我们是好人。”   钱多多眨眨眼,有些孩子气地笑了起来:“真巧,我们也是好人呢!”   魏小花一怔,乐了:“确实很巧。”   小姑娘被她艳光四射的笑容晃花了眼,好半晌才吸溜着口水跟自家男人咬耳朵说:“煜哥哥,这个姐姐长得可真好看啊……”   魏小花被她真心实意的赞叹声逗笑,刚想说什么,就见她下意识抬起右手,食指微曲,在脸蛋上轻抠了两下。   这熟悉的小动作,看得她猛然一怔的同时,心头重重跳了两下。   小蝶……她的妹妹小蝶,也有这样的小习惯! 第63章   “侯爷,马车修好了, 可以启程了。”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魏小花的思绪, 她回神看着那圆滚滚的小姑娘, 暗吸口气将心里的激动与急切尽数压了下去。   不能急, 不能吓到她。   何况人有相似,仅凭这样一个小习惯也无法断定她就是小蝶, 还是得找机会看看她身上有没有蝴蝶状的胎记才行……   正想着, 陈煜温笑着开口了:“既如此, 我们就先告辞了, 耽误了诸位的时间, 实在不好意思。”   “侯爷客气了,”魏小花压着目光看了他身边的钱多多一眼,笑着说, “不过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等我回宫之后,不妨叫你家夫人进宫陪我说说话。”   这话来得有点突兀, 众人皆是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魏小花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思绪,露出了一个满是怀念的笑容, “过去多年我一直随家人生活在南方, 对那里的一切都十分喜欢, 可惜进京之后就看不见了。你家夫人既然是在江南长大的,想来能帮我解一解这思乡之情……就是不知道侯爷舍不舍得了。”   众人恍悟, 陈煜也笑了起来:“臣岂是那等小气之人, 只是拙荆性情天真, 亦不是很懂京中的规矩,到时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公主宽恕。”   见他对妻子这样上心,魏小花对他印象好了很多,柳眉一挑,笑了起来:“这个自然,侯爷只管放心。”   两拨人这便互相道了别。   如果不是怕吓到那小姑娘,也怕贸然行动会给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她真想马上就掉头回京。魏小花心中暗叹,目送新婚的小俩口手牵手地转过了身。   “咱们也走吧,时候不早了。”   说话的是段婧,魏小花回神,点了一下头:“嗯……”   话音还没落下,钱多多身后的紫衣婢女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侯爷?!”   魏小花下意识抬头,就见原本脊背直挺的青年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身子还不停颤抖,看起来十分痛苦的样子。   “煜哥哥!”他身边的小姑娘惊慌地跳了起来,冲着那紫衣婢女急道,“药!快去车里拿药!”   “夫人忘了吗?侯爷的药……咱们前些天坐船的时候不慎掉了几颗在水里,如今已经没有了!”紫衣婢女急切地说。   “那……那怎么办?”小姑娘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搂着因为突然犯病而疼得说不出话来的青年,努力用自己的力量去支撑他的身体,“没有药煜哥哥会死……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煜哥哥,你放心,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去找药!”   她说着飞快地擦了擦眼睛,努力忍住哭意,对自家车夫说,“快,快把侯爷抬上马车!咱们加快……加快速度赶路!”   “夫人,”紫衣婢女却是急急摇头道,“这儿离京城还有半天的路程,侯爷这情况不一定能撑那么久,还是先找个能休息的地方,让侯爷泡个药浴,将病情稳下来再说吧!”   “好主意!”小姑娘眼睛一亮,看看周围的环境,一张白胖软绵的小脸又皱成了包子,“可这里附近都是山林,哪里有能休息泡澡的地方……”   “我有个庄子就在附近,去我那吧。”   小姑娘猛然转头,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头盛满了惊喜。   魏小花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柔软与酸涩。   本以为要熬过这两天,等回宫之后才能确定这小姑娘的身份,没想到老天爷却突然让陈煜发病,给了她这样大好的机会。   这是不是说明,她就是她苦寻了多年的妹妹?   ***   庄子就在前面不远处,众人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稳住了陈煜的病情。   钱多多高兴坏了,往陈煜床边一趴,啪嗒啪嗒地掉起了憋了好半天的眼泪。   陈煜先前疼昏过去了,眼下还没有醒,不过到底是熬过了这一次的发病,性命没有大碍了。   魏小花看着胖乎乎一团缩在床边,哭得可爱又可怜的小姑娘,强忍下心中的急切,没有去打扰她,只问旁边候着的紫衣婢女:“你家侯爷这病……是心疾?”   “回公主的话,是心疾。侯爷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便一直有这毛病,这么多年来吃了不少药也看了不少大夫,却始终不能根治,时不时就要疼上一回。这回幸好是遇见了公主您,不然还不知会怎么样……”紫衣婢女说完,跪下来冲魏小花磕了个头,“奴婢替我家侯爷与夫人,多谢公主大恩。”   “起来吧,”那厢小姑娘还在一边掉眼泪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你快点醒来”之类的话,魏小花不好也舍不得打扰她,便找借口将那紫衣婢女叫了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紫衣婢女有些不解,但还是恭敬地答道:“奴婢紫苏。”   “紫苏?很好听的名字,”魏小花笑了一下,见她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心中一阵发软,“你别紧张,我不过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罢了。”   一直拘谨地低着头的紫苏怔了怔,忙道:“是,奴婢定知无不言。”   魏小花点头,笑了一下说:“你伺候你家夫人几年了?”   “回公主的话,奴婢伺候我家夫人已有五年。”   “五年?你是钱家的丫鬟?”   “是,奴婢是姑娘的陪嫁。”   见她虽然答得恭敬,但神色似有惊疑,魏小花笑着解释了一句:“我有个朋友,与你家姑娘长得有几分相似,我一直在找那人的下落,可惜一直也没找到,这才……”   “原来如此。”   见她面色松了下来,魏小花又道:“你家姑娘的家里,可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有的,姑娘上头有四个兄长,下面还有一个弟弟。”   这还真是阳盛阴衰,难怪会把那小姑娘宠成如此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魏小花想着,又问了紫苏几句钱家的情况,等火候差不多了,这才不着痕迹地握了握双手,问出了那句已经在心里盘旋了大半天的话:“我那朋友身上有个胎记,据她所说,她的几个弟妹身上也有和她一样的胎记,不知道……你家姑娘身上有没有?”   这么私密的问题,顿时就叫紫苏露出了为难之色:“奴婢……”   “你放心,我只是想找到我的朋友,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出去乱说,损害你家姑娘名声的。”   紫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你得知道,本宫是公主,要是真的对你家姑娘不怀好意,直接找借口处置了就是,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魏小花目光紧紧盯着她,又低声说了一句,“那胎记,据说长在左边的肩膀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形状。”   紫苏一怔,猛然抬起了头,那模样,就跟吓到了似的。   魏小花心里一阵乱跳,下意识就抬手握住了她的手:“你家姑娘身上,有这样的胎记吗?”   “我……奴婢……”紫苏慌张地看着她,一张秀美白皙的小脸上有震惊有无措,还有些魏小花看不懂的情绪。   也是离得近了魏小花才发现,她被长长刘海掩盖的右脸上,眼角接近太阳穴的地方,竟盘着一条细长狰狞的刀疤。   她怔了一下,想说什么,紫苏突然挣开了她的手,急急往后退了一步,跪倒在地上说:“没有,我家姑娘身上没有公主说的这个……这个胎记。”   像是一盆冷水突然从天泼下,魏小花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落了下去。   “你说的,是真的?”   “公主明鉴,奴婢绝不敢欺瞒公主……”正好这时屋里传来了钱多多叫她的声音,紫苏迟疑了一下,冲魏小花磕头告了声罪,这便匆匆进屋了。   留下魏小花一个人看着院子里枯黄的秋叶,满心失望,说不出话。   “我觉得她是在骗我,段二哥,你觉得呢?”   许久,她才轻声开了口。   这会儿天色已晚,段婧和慕沅都回屋休息了。段峰从不远处的花坛后走出来,在她眼前站定:“不管是不是骗人,她的反应都不大对劲,我会找人盯着她的,你……别担心。”   魏小花抬头看着他,突然伸出了双手。   “段二哥,我不开心,求抱抱呀。”   这青天白日,人来人往的,段峰一怔,耳朵蓦然热了起来。但见眼前的姑娘一脸萎靡,向来明艳夺目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他不知怎么的,竟是半个拒绝的字都说不出口。   “算了,我跟你开玩笑……”   话还没有说完,便觉腰间一紧,随即整个人腾空而起。魏小花愕然地抬起头,看见了青年线条分明的下巴与他身后那大片大片铺开,绚烂如画的彩霞。   “别不开心,”他声音低沉,轻却有力地说,“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她的。” 第64章   段峰抱着魏小花离开庄子,上了月半山的半山腰。   那里有一处悬崖, 悬崖上生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巨树, 正像个冥思的老者一般坐在那, 眺望着辽阔的远方。   夕阳的余晖中, 暮色一点一点变浓,想来再过一会儿, 便能看见山下点起的万家灯火了。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秋风凉, 吹在脸上, 带着萧瑟之意, 魏小花往青年怀里缩了缩, 小手圈住了他劲瘦有力的腰。   段峰身子有一瞬僵硬,下意识低头,对上了她半眯着的杏眸。   “冷。”魏小花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没放开,反而紧了紧环在他腰间的双手。   段峰:“……”   他心里有点无奈,又莫名地有点想笑, 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胳膊后,点足跃上粗壮的树干, 寻了个枝叶茂盛的枝杈将她放了下来, 自己往前一坐, 替她挡住了风口。   “还冷吗?”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抱紧抱她, 用体温帮她驱寒吗?魏小花沉默片刻, 拉过他的胳膊往自己腰间一圈, 将脑袋埋在了他的肩膀上:“这样就不冷了。”   段峰:“……”   手里的腰肢纤细又柔软,叫他猛然间想到了一个词:不盈一握。青年喉咙动了动,耳朵莫名有些发烫,他下意识就想收回胳膊,但见她情绪不高,整个人都丧丧的,沉默片刻,到底是由着她去了。   他无声的纵容让魏小花心情稍稍好了点,她伸手握住他另一只大手,指尖在他粗糙的,带着茧子的掌心里比划了一下:“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呢。”   酥痒的感觉从掌心沿着血脉,一路爬向了胸口,段峰下意识将她不安分的小爪子按住,制止了她磨人的动作。   “不开心的时候站到高处吹吹风,看看风景,心情便会好一些。”他声音低沉地说。   魏小花没说话,半晌才问他:“段二哥也有过不开心的时候吗?”   “有过。”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悲欢喜乐,他自然也不例外。   魏小花抬头看了他两眼,突然笑了:“那你不开心的时候是什么样儿的?会跟别人一样耷拉个脑袋拉着这张脸吗?还是就跟现在一样,开心不开心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段峰:“……”   魏小花被他眼皮微跳,却还是努力绷着脸的样子逗笑:“我突然很好奇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嗯……不会是一副板着小脸背着小手,瞅谁都是一脸严肃的小老头儿样儿吧?”   段峰:“……”   “哎呀,想象了一下,感觉好可爱啊!”魏小花来了兴致,轻挠着他的手心催促道,“快告诉我是不是,不然我挠你啦。”   “……不是,”段峰无奈,只能按住她的手,甚是不自在地说,“臣小时候……很顽皮。”   魏小花惊讶:“真的假的?”   “真的,”段峰轻咳一声,“那个时候,臣的父亲经常追着臣打。”   魏小花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半晌才道:“那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段峰不想回答,可见她心情似有好转,又沉默了。片刻,他含糊地说了一句,“不这样,管不住师父和师弟们。”   管不住师父和师弟们?师弟们就算了,师父是怎么回事?魏小花愣了一下。   自家师父是个兴致来了,能把刚满月的小徒弟丢来丢去当玩具玩的不靠谱老顽童这种事不好多说,段峰轻咳一声,说起了自己的几个师弟:“……年纪都比我小些,皮得很,若是不对他们严厉些,他们能上天……”   魏小花渐渐就听明白了。   因为师父不靠谱,底下的师弟们又太皮,他这个做师兄的怕他们长歪,就收起了性格中顽皮跳脱的一面,对他们摆出了威严冷肃的长辈姿态去管教他们。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慢慢地,可不就成现在这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了么。   “你这大师兄当的可真不容易。”又想到他脸上那对从不愿意露给别人看的酒窝,还有明明喜欢吃甜食却非要甩锅给妹妹的行为,魏小花心头发痒的同时忍不住笑倒在了他怀里,“我真想回到过去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   还没笑完,胳膊突然硌到了什么东西,魏小花下意识抬手摸去,“嗯?什么东西这么硬?”   “没什么。”段峰本能地侧身躲了一下。   魏小花顿住,眨眼看着他:“是不能让我看见的东西?”   那倒不是……段峰回神,耳朵发烫地别了一下眼睛。片刻,自己抬手,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竟是一方艳红色的帕子,上头绣着一朵金色的大牡丹。帕子里头还包着什么东西,看起来鼓鼓囊囊,沉甸甸的。   魏小花讶异,想说什么,就见那青年轻咳一声,将那东西连同帕子一起递给了她:“先前在街上看到的,觉得好看就买了下来,你……看看?”   “送我的?”魏小花还真没想到他会突然送自己礼物——本以为他还得过段时间才能开窍呢。她有些惊喜地笑了起来,打开那帕子一看……   眼睛差点被闪瞎。   魏小花:“……”   “你……”见她半天没说话,段峰不自觉地有些紧张,忍不住低声道,“可还喜欢?”   魏小花没说话,片刻看着手里这支色泽上佳,分量十足,就是形状格外艳丽浮夸,从头到尾都在说“我很贵我超贵”的牡丹金簪笑出了声。   “喜欢的,”她抬起弯弯的笑眼亲了他一口,将那金簪送进他手里,“来,替我戴上。”   见她满眼笑意不似作伪,段峰松了口气,抿着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嗯”了一声。   看到这簪子的第一眼,他就想到了她,如今看来,果然没有买错。又想到那铺子里还有许多类似的漂亮首饰,青年一边手法生疏地替怀里的姑娘插簪子,一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腰间的荷包。   身上这些钱,也不知够买几件……   “怎么样,好看吗?”   戴上这金簪后,本来轻盈的发髻一下变重了不少,魏小花却并不在意,只笑着问他。   段峰凝神看着她,神色肃然,无比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好看。”   和他想象中一样好看。   确实挺好看的,不过这得多亏魏小花长了一张艳丽逼人的脸,这才没有被上面那朵浮夸俗气的金牡丹艳压,反而与之相得益彰,透出了十二分的妩媚来。要是换个人……   只怕就是修罗场了。   魏小花想着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人的审美真的可以说很大老爷们了。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的心意,即便再浮夸再不好看,她也会珍之如宝。   ***   两人一直在山上待到天黑才回庄子,魏小花摸着头上沉甸甸的金簪,心情好了许多。只是这晚的梦里,还是无法避免地出现了儿时与妹妹一起山上摘野菜的场景,还有她独自蜷缩在一个黑漆漆的暗室里,满脸是血地哭着说“姐姐救我”的样子。   魏小花满头大汗地醒了过来,再之后就睡不着了。她揉着额角起了身,在夏枯的伺候下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这才重新打起精神来。   那个叫紫苏的婢女对她的话反应那么多大,显然是知道些什么或者说隐瞒了些什么,而这些东西,应该是跟那个圆滚滚的小姑娘有关。魏小花先前会失望难受,是因为乍然得到妹妹的消息,心中太过激动振奋,如今冷静下来,再想起这一切,反倒有种庆幸的感觉——异样就代表着有线索,如果紫苏反应平常,那才真有可能是白高兴一场。   “什么时辰了?”洗完澡,魏小花问夏枯。   夏枯看了看外头:“快到辰时了。”   “客房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几位客人都已经起了,这会儿应该在吃早饭了。”   “顺天侯也醒了?”   “是,说是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魏小花说着眸子微动,低声对夏枯吩咐了几句,“一会儿你想法子弄湿顺天侯夫人的衣裳,将她带到屋里去……”   即便她是公主,也不好无缘无故脱人家衣裳,检查人家的身子,这件事,总得找个由头才行。   夏枯听罢幽幽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魏小花又收拾一番吃了点东西,这便出了房门。   刚出门就看见段婧拉着慕沅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小花你起了,天气这么好,咱们一会儿上山摘果子去啊!”   “你们怎么也都起得这么早……”魏小花笑了起来,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小俩口。   “侯爷与夫人也起了,昨晚睡得可好?”她笑着看向那边,余光给了夏枯一个暗示的眼神。   夏枯意会,无声退下。 第65章   “多谢公主关心,臣与夫人睡得很好。”昨天的发病让陈煜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色越发青白了几分, 然而这人大概是习惯了, 脸色依然十分平和, 不见半点阴郁。他笑着冲魏小花行了个礼, 满是感激地说, “还有昨日, 多谢公主出手相救……”   “侯爷不必客气,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魏小花摆手, 掩去眼中的迫不及待,看似随意地朝迈着小短腿推了他轮椅一路的钱多多看去,“两位可吃过早饭了?”   钱多多正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又有点儿羞涩地看着她。那眼神竟有些陌生,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似的。   魏小花一怔,想说什么,陈煜已经温笑着答道:“已经吃过了, 府中安排得很周到。”   他身后的紫苏也趁此机会与钱多多低语了一句不知什么话,钱多多这才眨眨眼, 仰头冲魏小花露出一个纯真无垢的笑容:“谢谢公主,早饭很好吃, 我吃得可饱啦!”   这会儿的语气,又与昨日一样了。   魏小花微顿, 不着痕迹地看了紫苏一眼, 只看到了她低垂着的脑袋。   她心里越发觉得异样, 只是到底异样在哪里, 一时半会儿的又摸不着头脑。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公主……”   这时陈煜提出了告辞,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一个路过的,手中端着水盆的丫鬟一个摔跤给摔断了。   这丫鬟大约是走得太快踩到什么东西崴了一下,整个人连同手里的水盆都“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水盆里的水更是哗哗地泼向了猝不及防的钱多多。   “夫人小心!”紫苏眼疾手快挡在钱多多身前,护了她一把。盆里的水尽数泼在了她身上,她身后的钱多多没沾到多少,不过总归裙摆也是湿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丫鬟见此吓坏了,忙爬起来磕头求饶。   魏小花长睫微闪,沉下笑脸呵斥了那丫鬟几句,吓得那丫鬟快要哭出来之后,方才歉意地对陈煜说:“这别庄里伺候的人都是新招来的,还没有认真学过规矩,所以做事有些毛躁,叫贵夫人受惊了,还请侯爷见谅。”   “公主言重了,不过是个意外而已。”见妻子衣裳被沾湿了,陈煜第一时间掏出帕子给她擦起了裙摆,闻言忙摇头表示不介意。   “还不快谢过侯爷?”魏小花看了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一眼。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行了,自己下去领罚吧,再有下回,本宫绝不饶你。”   “是,是,奴婢再不敢了!”丫鬟于是满脸害怕地下去了。   魏小花这才看向不知何时又回来了的夏枯:“近日天凉,这山下又有山风,这么湿着容易感染风寒,夏枯,赶紧带侯夫人与紫苏姑娘去换身衣裳。”   “是。”夏枯抬起幽冷白皙的小脸,“两位这边请。”   钱多多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似的抓住了陈煜的袖子,陈煜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冲她笑了一下:“公主说的是,湿衣裳得赶紧换下来,不然容易着凉,你乖乖随夏枯姑娘去,我在这里等你。”   钱多多这才眨眨眼,露出乖巧的笑容应了声“好”。   夏枯便带着钱多多和紫苏去了不远处的客房。   魏小花看着三人的背影,心头像是被人捏住提了起来,一下没了着落。   这个圆滚滚的小姑娘,会是她失踪多年的妹妹吗?   ***   “公主。”   明明只是半柱香不到的工夫,魏小花却有种自己等了十几年的感觉。她看着脸色似有异样的夏枯,袖子里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了起来。   夏枯看了旁边几人一眼,走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魏小花一愣,诧异地叫出了声:“你说什么?!”   “是真的,奴婢看得真真切切,那胎记与您曾画给奴婢看过的二公主身上的胎记一模一样。”夏枯压着声音说。   魏小花怔怔地看着她,脑中一片混乱,脸色也一片空白。   “公主?小花?你怎么了?”她从来没有这般失态过,段婧有点担忧,连叫了她几声。   忽远忽近飘入耳朵的声音让魏小花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阿婧……”她张了张嘴巴,声音干涩,与往常大不相同,“夏枯说……我的妹妹找到了。”   “妹妹?”段婧一愣,刚想说你妹不是在宫里么,就被慕沅扯了一下衣裳。   她这才想起来,苏皇后膝下除了魏小花和魏大宝,还有一个女儿。而那位与魏小花同母所出的二公主,据说是当年流落民间的时候,遭难失踪了。   “这、这是大好事啊!陛下与皇后娘娘知道了,一定会很高……”话还没说完,魏小花已经半点不在意形象地提起裙子,跟支箭似的朝客房冲去。   段婧愣了愣,拉着慕沅跟上。   陈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愣了神,直到轮椅突然被人推动,他才回神扭过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峰看了他一眼,说:“跟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说话间,魏小花已经跟着夏枯冲进客房,客房里,钱多多已经换好衣裳,正低着胖乎乎的小脸看着跪在身前给自己系腰带的紫苏,笑嘻嘻地与她说着什么话。   魏小花猛然顿住脚步,一时竟有些不敢往里走。她深吸口气,泛着雾气的朦胧目光缓缓扫过那个满脸娇憨之色的小姑娘,最终,落在了她身前那个姿态卑微而恭敬的紫色身影上。   “咦,公主姐姐你怎么来了?”却是钱多多看见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魏小花没说话,片刻才抬步走了进去:“我……来看看你们衣裳换好了没。另外,听说姑娘左肩上有个蝴蝶状的胎记,能不能……让我看上一眼?”   前面半句话是看着钱多多说的,后面半句,却是看着她身前的紫苏说的。   紫苏垂着头没有说话。   “紫苏?公主姐姐跟你说话呢!”   紫苏这才动了一下,语气微颤地开口说:“公主可否先告诉奴婢……您为什么要找左肩上有蝴蝶胎记的人?”   魏小花见她不起身,慢慢蹲了下来:“我有一个妹妹,八年前一家人南下逃荒的时候走丢了……”   紫苏身子一震,搭在钱多多腰带上的双手猛然收紧。   “她叫小蝶,因为她的左后肩上长着一个蝴蝶状的胎记。”魏小花嗓子有点发哑,“我们找了她整整八年,可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紫苏,紫苏你怎么哭了?”却是钱多多弯下腰,担忧地给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的紫苏擦起了眼泪。   紫苏终于忍不住,浑身颤抖地跌坐在了地上:“我……我一直以为,我是被人抛弃,没人要的孤儿……”   难怪她先前听到她说要找身上有蝴蝶胎记的人时,反应会那么异常。魏小花眼睛发红,轻柔又小心地握住了她的手:“告诉我,你是我的妹妹小蝶吗?”   紫苏没回答,只沉默片刻后,抬手扯开了衣襟。   只见她削瘦白皙的左后肩上,赫然停着一只展翅翩飞状的红色蝴蝶。蝴蝶的形状与魏小花记忆中妹妹身上的胎记一模一样,就连翅膀上的小缺口都对上了。   魏小花怔怔地看着,半晌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紫苏抱入怀中,眼泪涌了出来:“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   紫苏就是当年走丢的二公主一事,惊呆了段婧与慕沅,也惊呆了陈煜和钱多多,就连段峰,都似有惊讶地顿了一下。   “地上凉,公主先起来吧。”   青年的提醒声让魏小花终于从激动中回过了神。   “瞧我,一高兴,连还坐在地上都忘了……”她飞快地擦去眼泪,又抬手替紫苏擦了脸,这才将满脸复杂与茫然的她从地上拉起,带着她坐到了不远处的小榻上去。   “公主……公主真的是我姐姐吗?”紫苏任由她摆弄,半晌才终于回过神似的,忐忑不安地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掌心说,“我六年前生过一场大病,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公主别是认错人了……”   魏小花一怔,将目光从她那个熟悉的小动作上移开:“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   “是……”紫苏低头,小声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概述了一遍。   原来她是被钱多多从难民堆里捡回去的。   那些年天下乱的很,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也到处都是饿死病死的人,她不知道自己醒来之前经历过什么事,只记得自己一醒来,就浑身是伤地躺在难民堆里,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那时的她又疼又饿,奄奄一息,几乎就要死去,幸好遇上了路过的钱家人,得了一直想要个妹妹的钱多多的垂怜,这才活了下来。   “后来这些年,我一直呆在钱家,呆在姑娘身边。钱家是大善之家,老爷夫人待我极好,姑娘更是一直拿我当妹妹看来,就是几位少爷,也总是对我客气有加,”紫苏说着看向钱多多,眼中露出了感激之色,“我一直很庆幸自己能够遇到他们,也从未想过,自己竟还有别的家人在世上……”   她的话得到了钱多多和陈煜的证实,魏小花心疼之余感激不已,再三对钱多多道了谢,这才又转头看向段婧和慕沅,跟二人道了个歉——她如今实在是没有心思玩耍了,只想赶紧带着紫苏回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   段婧和慕沅十分理解,都是笑着恭喜了她一句,约好了下回再聚。   “那现在,咱们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然后就回京去见父皇母后?”   父皇母后什么的,紫苏顿时就有点害怕,下意识朝钱多多看了一眼。   钱多多满脸欢喜地对她摆了摆小胖手:“找到家人是大好事啊,别害怕,快去吧,回头我去找你玩!”   紫苏这才咬着唇,怯怯地点了一下头。   魏小花知道她还需要时间接受这一切,也不过分靠近她,等她洗完澡换好衣裳,情绪也稍稍稳定了之后,方才带着她坐上回京的马车,与她说起了小时候发生过的一些趣事。   紫苏听着,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仅凭这样一个胎记……公主就不怕认错人吗?毕竟人都有相似,更别说是胎记……”   “相似的胎记或许会有,可哪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呢?”魏小花摸摸她的脑袋笑说,“再说就算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总还在的。”   紫苏一愣:“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魏小花点点她的手:“你这一紧张就喜欢抠掌心的小毛病啊,从小就有,到现在还是改不了。”   紫苏这才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握了握手心。   “好了,过去的事情忘了就忘了吧,没关系。你只要知道自己不是被抛弃的孤儿就好,你有爹娘,有姐姐弟弟,还有奶奶,以后,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紫苏眼睛红了起来,咬着唇重重点了一下头,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魏小花这才又笑道:“我方才说到哪了?对,你四岁那年,咱们……”   姐妹俩就这样说了一路,等马车终于在宫门口处停下时,两人之间的生疏已经少了大半,只是这一切实在太像做梦,紫苏有些不安地看着眼前巍峨森严的皇城,下意识往魏小花身后缩了缩:“姐姐,我……我有点怕。”   “没事,我在呢……”   魏小花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自家破爹穿着一身玄色龙袍,手里拉着快要跑断气了的苏氏,跟只大狗熊似的从宫门内冲了出来:“小蝶儿!朕的小蝶儿在哪儿呢?!” 第66章   万万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竟会是这么个模样,紫苏整个人都惊住了。   魏小花嘴角微抽地看着这看起来蠢兮兮的破爹, 心里的激动一下子缓和了不少。她拍拍紫苏的手, 有些无奈地安抚了一句:“总这样, 习惯就好。”   紫苏回神, 讷讷地看着她, 想说什么, 对上了一旁苏氏通红的双眼。   “孩子……”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娘?”魏小花笑着看了紫苏一眼。   “还有朕, 朕是你爹!亲爹!”   紫苏看着建武帝和苏氏没说话, 半晌,眼泪掉了下来:“我真的……真的也有爹娘了吗?”   这话叫苏氏心头大痛,再也忍不住冲上去,将她抱入了怀里:“我的孩子!”   建武帝也跟着冲了过去:“呜呜呜朕可怜的娃……”   三人抱头痛哭。   “大姐!我二姐在哪呢?!”   “就是,哪个是二丫?快叫我瞅瞅!”   却是魏大宝和刘太后也听到消息跑来了。   场面顿时更加热闹了,终于团聚的一家人又哭又笑地闹了一场,这才终于冷静下来, 欢欢喜喜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紫苏起先还有些惶恐,后来见这一家人根本不像自己想的那样高高在上, 便渐渐放松下来,露出了自己活泼的本性。   “姐姐, 这屋子可真大真漂亮!”   看着满眼赞叹望着眼前这一切的少女,魏小花笑了起来, 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这屋子以后就是你的了, 你可以随心所欲地装扮它。”   “嗯!”紫苏满眼欢喜地看着她,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 “这感觉真像是在做梦,我真怕明早醒来,梦就醒了……”   魏小花挑眉,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说:“疼不?”   紫苏一愣:“有点。”   “还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   紫苏捂着脑门羞涩地笑了:“不怀疑了。”   魏小花这才跟着笑了起来:“今天累了一天了,快睡吧,明儿我再带你熟悉熟悉宫里。”   紫苏满眼期待地点了点头:“嗯嗯!”   正说着,有宫女端着什么东西进来了。   “让人给你煮了点安神汤,喝完了再睡吧,今天也够折腾的。”   “谢谢姐姐。”紫苏接过那宫女递来的瓷碗,边笑边喝了一口,却不想刚一入口,便觉得一阵恶心,忍不住扭头喷了出来,“这、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样奇怪!”   “回二公主的话,这是皇后娘娘亲手调配的安神汤,里头都是些中药……”那送药的宫女忙跪下回道。   “娘亲手调配的?”紫苏一愣,忙擦了擦嘴,看着魏小花愧疚不安地说,“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有点喝不习惯这个味道。”   魏小花却没有说话。   “姐姐?”   “这个味道……”看着眼前少女白皙秀雅的脸,魏小花像是骤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因激动与欢喜而发昏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她下意识咽下到口的那句“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了吗”,垂目扯出一个微微发僵的笑容,“确实有点怪的,我也喝不习惯。你要是不喜欢,那就别喝了。”   “不不,母后亲手调配的汤药,我怎么能不喝呢!”紫苏十分懂事地说完,端起那瓷碗,一口气将碗里的汤水灌了下去。   魏小花看着她拼命装作无事,却还是露出了难受难耐之色,甚至一度险些吐出来的样子,一颗心不停地往下坠。   她娘亲自调制的安神汤里,加了一种自带清甜,可缓和苦味,但味道十分怪异的草药。这种草药有一个特点:喜欢它味道的人会很喜欢,讨厌它味道的人会很讨厌。她就是不喜欢这种味道的那一类人,可她的妹妹小蝶……   从前家里穷,没钱买糖吃,每回小姑娘吵着想吃糖的时候,她娘都是拿这种草药安抚她的。   她很喜欢这种味道,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甜草。   生病失去了记忆不奇怪,可天生的口味喜好,难道也会变吗?   ***   一出紫苏的寝宫,魏小花脸上的笑意就像是被风吹散的沙子,瞬间消失无踪了。   她仰头看着天上清冷的弯月,眉间像是有秋风吹过,落了满地寒霜。   “公主?”夏枯不知道个中原因,见此有些讶异。   魏小花没有说话,许久方才回头看了身后的寝宫一眼,低声说了句:“走吧,去娘那。”   夏枯一怔:“是。”   母女三人的寝殿离得很近,没走几步就到了,魏小花推门而入,见苏氏正一身寝衣地坐在窗前小榻上看着外头的夜,不由微微一顿。   苏氏回头,看见她的脸色,原本满是期待的眉眼间闪过浓浓的失望,但她还是很快笑了起来说:“站在那做什么?过来坐。”   魏小花看着母亲,慢慢走进屋,却没有坐下:“我怕是让娘空欢喜了一场,没脸再往娘身边坐了。”   苏氏失笑,亲自拉过她坐下说:“一碗安神汤而已,并不能完全断定这就是一场空欢喜。且就算真是空欢喜……如果不是认识小蝶,她身上怎么会有和小蝶一模一样的胎记?这里头必然是有原因的,只要咱们顺着这些线索往下查,肯定能查到小蝶的下落。”   见她神色间虽然失望,但眼神平和,并不见伤心,魏小花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娘为什么会怀疑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她有些不解,“我认真琢磨过她的说辞,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有她身上那个胎记,我也仔细分辨过,确实和小蝶身上那个一模一样……”   “谈不上怀疑,不过是刚才静下来一想,觉得她出现的时机有些巧合,想着再确认一下罢了。”苏氏叹了口气说,“那幕后黑手想利用我和曹昭仪,挑起你父皇和曹氏旧部之间的矛盾,可惜计划再三受挫,至今也没能成功,还把容嫔这么个重要的棋子都赔进去了。我想着他定然不甘心,还会再出招的,且这招数,一定会比之前更严谨更缜密。紫苏出现的时机……太敏感了。我们找了小蝶那么多年,你爹也派人满天下寻了她那么久,可始终没有寻到什么线索,如今她突然自己出现了,还那么巧,正好就被你遇上了……”   苏氏摇了一下头,继续道,“世上或许真有这样的巧合,但事关你和大宝的安危,我不愿有半点疏漏。何况那安神汤本就是小蝶爱喝的,我也确实是担心她刚进宫会不习惯,这才特地准备的。”   魏小花最开始其实也觉得事情有些巧合,但紫苏身上的胎记和她与妹妹相似的小习惯打消了她的疑虑。听了母亲这话,她想了想,问道:“有没有什么情况会改变一个人的口味或者说体质?”   “就我所知,没有。”这就是苏氏为什么方才一看见魏小花的脸色就心生失望的原因,“不过也许是我孤陋寡闻,知道得不多,明儿去太医院问问吧。”   魏小花心情复杂地点了一下头:“希望是咱们想多了。”   是啊,要是紫苏真的就是小蝶,那该有多好啊……   苏氏无声一叹,眼中掠过如水的思念。   ***   如此便到了第二天早上。   一早魏小花就命夏枯暗中跑了一趟太医院,得到的答案是:一般人对药物的适应体质都是与生俱来的,很难被改变,但也不排除某些特殊情况,比如吃过什么烈性的与之相冲的药之类的。   魏小花听罢去了一趟苏氏那,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静观其变。   建武帝不知媳妇儿和宝贝大闺女在想什么,迫不及待地派人去了一趟江南的钱家,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又一一核对过紫苏说过的话之后,便正式下了圣旨,册封紫苏为永宁公主,赐大名魏潇蝶。   魏小花和苏氏没有阻止,一是她们虽然心有疑虑,可也是打从心里希望紫苏就是小蝶的。而是紫苏如果真的不是小蝶,那么她假扮小蝶靠近她们,必然是有所图谋。她们想查探出她的目的和真正的小蝶的下落,也只能选择将计就计。   因此,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而就在紫苏正式受封后的第二天,陈煜带着钱多多进宫来请安了——是因为之前魏小花说过想让钱多多进宫陪她说说江南的事儿,也是来给紫苏道喜的。 第67章   “恭喜公主找到家人,合家团聚。”   “多谢侯爷……”紫苏下意识就想起身, 被魏小花看了一眼后才想起自己已经是公主了, 忙又坐稳了身子, 不好意思地冲陈煜和钱多多笑了一下, “还有夫人。”   钱多多很开心地看着她, 小胖手摸摸她做工精致的衣裳, 又摸摸她头上的碧玉发饰, 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你这个样子真好看, 方才进门的时候,我都有点认不出你啦。”   “夫人过奖了,我姐姐才是真的好看呢。”紫苏满脸仰慕地看向魏小花,一副以她为傲的样子。   “公主姐姐是很好看,但是你也很好看,当然啦,还有我, 我也是好看的!”小姑娘美滋滋地摸了摸头上的发簪,“今早出门的时候, 煜哥哥还夸我了呢!”   魏小花被她逗笑,见陈煜猝不及防地呛了一下, 苍白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不由坏笑了一下, 调侃道:“你家煜哥哥经常夸你吗?”   “嗯嗯, 煜哥哥最喜欢夸我了!每天早上起来要夸, 晚上睡觉前也要夸, 吃饭的时候也要夸,还有……”   “多多!吃、吃东西吧。”陈煜脸色通红地拿糕点堵住小妻子的嘴,换来了她一个无辜不解的眼神。“这个很好吃,是杏仁味儿的。”   钱多多眼睛一亮,就着他的手“嗷呜”一大口,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魏小花从来没见过这样单纯有趣的小姑娘,见此忍不住笑出声,眼中生出了温柔来。又见陈煜望着小妻子的眼神满是爱惜与宠溺,她微微一顿,眼中笑意更深了几分。   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就该被人疼着宠着才是。   因是在后宫,陈煜不好多留,又坐了小片刻便先行告辞了。   钱多多见他要走,顿时就有些不安地站了起来。陈煜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说了句“我就在外宫等着你,哪儿也不去”,这才叫她重新露出笑容,乖巧地坐了下来。   虽然觉得小姑娘的反应有些异于常人,但人家两口子新婚燕尔,比寻常夫妇要黏糊些也正常,魏小花并没有多想,只笑着打趣道:“这般依依不舍的,看得我都不忍心留你下来了。”   钱多多这才把眼睛从陈煜的背影上收回来,摇摇头说:“答应过要陪公主姐姐说话,我不会食言的。”   魏小花一怔,失笑。   紫苏也笑了:“是,夫人最重承诺了。”   这时有宫女送来了御膳房新做的几样吃食,魏小花看着其中那碟做成了叶子形状的绿豆奶糕,长睫微闪的同时,拿起其中一块递到了紫苏嘴边:“这些糕点都是御膳房最新研制出来的,你们尝尝看好不好吃。”   “嗯!谢谢姐姐!”紫苏欢喜接过,咬了一口。   见她突然僵住,魏小花不动声色地眨了一下眼睛:“怎么了?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紫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将口中的糕点吐了出来。   “这里头好像有牛乳的味道……”她满脸歉意地低下头,小声解释道,“姐姐,对不起,我特别不喜欢吃牛乳。”   小蝶也不喜欢……不,应该说很讨厌牛乳的味道,因为当年南逃的路上,他们一家为了活命,曾连喝了好几天馊掉的牛乳,因此腹疼腹泻,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魏小花心弦微松,放下了那块糕点:“不喜欢就别吃了,吃别的。”   紫苏这才松了口气。   “不喜欢?为什么?这个绿绿的看起来像叶子,很可爱呀!”钱多多被桌上的各色糕点吸引去了目光,并没有听到两人前面的话,说着就要伸手去拿那绿豆奶糕,但却被紫苏阻止了。   “绿豆寒凉,夫人前些天不还肠胃难受么,眼下可不能吃这个。”   “肠胃难受?没……”钱多多下意识就要否认,不知想到什么,又乖乖点了头,“那我不吃了。”   她放下那绿豆奶糕,有点可惜地拿手在鼻尖闻了闻,见那味道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闻,反而还带着一股叫自己特别讨厌的气息,便忙甩开手,不再纠结了。   “夫人吃这个吧,这个看起来还不错。”   “好!”   钱多多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紫苏递来的另一款糕点上。   魏小花见她吃得两腮鼓鼓,跟只山中小松鼠似的,不由有些好笑。再一看紫苏正习惯性地在旁照顾她,侍奉她,好笑之余又有些想叹气。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习惯这种事情,改变起来并不容易,总得多给她点时间,让她慢慢适应。何况钱多多救了她的命,又给了她这几年安稳平静的生活,她照顾她对她好,也是应该的。   正想着,去给刘太后请安的苏氏回来了。   “娘,你回来了。”   “嗯,你们姐妹俩这是……”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和一张白胖白胖,两腮鼓鼓的小肉脸,苏氏一怔,一时竟莫名地顿住了。   “母后,这位就是我跟您说过的,救了我又带我回家的顺天侯夫人。”建武帝也好,苏氏也好,都是十分平易近人的人,紫苏经过这几天的适应,已经能自然亲近地面对他们了。这会儿见苏氏有些意外地看着钱多多,她忙起身跑上前,挽住苏氏的胳膊介绍道,“夫人,这是我母后,也是这宫里的皇后娘娘。”   “哦哦!”钱多多赶忙起身,努力咽下口中的东西,动作生疏地冲苏氏行了个礼,“拜见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   苏氏回神,亲自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好孩子,快起来吧。”   钱多多眨眼看着她,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紫苏姐姐,你娘说话真好听,跟我爹似的!”   跟她爹……似的?   魏小花错愕,苏氏也是愣了一下。   紫苏忙解释道:“夫人这是说母后温柔呢,钱家老爷也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所以……母后别生气,夫人只是不会说话,不是故意冒犯的!”   苏氏这才明白过来。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胖嘟嘟的小姑娘,见她一脸真诚,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更是如同动物幼崽,又亮又湿润,心中不知怎么,一下软成了水。   “既是夸奖,我又怎么会生气?我还得多谢夫人,救了小女的性命,还护着她那么多年呢。”   钱多多害羞地摆摆手,觉得这位皇后娘娘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真是和旁边那位公主姐姐一样,太叫人喜欢了。她下意识就往前凑了凑,只是刚要开口,脑袋突然一阵剧痛。   “嘶——”她忍不住双手抱头叫出声,整个人也跟着蜷缩了起来。   众人皆是吓了一跳,好在紫苏马上就反应过来,冲上去抱住了她:“夫人!”   “疼……紫苏,我头好疼……”钱多多面色痛苦地抓着她的袖子说,方才还弯弯的笑眼里,此刻已蓄满了眼泪。   这个样子的她让苏氏和魏小花心里莫名一紧,母女俩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上前一步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紫苏心疼地说:“夫人幼时曾从假山上摔下,伤到过脑袋,因伤势太过严重,留下了这时不时就会头疼的后遗症……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就是疼得紧,姐姐,能不能叫个人来把夫人打晕?”   “打晕?”   紫苏点头:“每回夫人犯病,侯爷都是这么做的,这样能减少她的痛苦。等她回府吃了药再睡上一觉,醒来就会没事了。”   “还是先让太医看看吧,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苏氏还没说完,紫苏已经叹道:“早都看过了,为了治好夫人的后遗症,侯爷寻遍了天下名医,如今夫人吃的这种药,就是太医们给开的。”   苏氏和魏小花一听,只能赶紧叫来侍卫打晕钱多多,送她出宫去找陈煜了。   “娘?怎么了?”   见苏氏目不转睛地盯着钱多多的背影,魏小花下意识避开紫苏,低声问了一句。   “没什么,”苏氏回神,声音极轻地说,“只是觉得这位顺天侯夫人,看着很是面善……”   魏小花一怔,想起钱多多那个与妹妹相似的习惯,心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娘莫非是怀疑她才是……”   她没有说完,只飞快地找了个借口打发走紫苏,然后把夏枯叫了过来,“上回在庄子里,你有没有看过顺天侯夫人的左肩?”   夏枯一怔,摇头:“二公主先脱的衣裳,所以……”   魏小花心头一跳,瞬间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苏氏也是下意识收紧了掌心。   “叫人去看……小心一点,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是!”   ***   与此同时,顺天侯府的马车里,陈煜看着昏睡不醒的小妻子身上多出来的那条天蓝色绣帕,脸上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果真是天生的血缘亲情,斩不断么……”他轻声低喃,素来温润如玉,清透明亮的眼睛一点一点变暗,最终,有什么东西猛然碎裂,涌出了浓郁的阴鸷来。   就在这时,怀里的小姑娘放在他胸前的小手因为马车的颤动,无意识地蹭了一下。   袖子被蹭开,露出了雪白的,胖嘟嘟的手臂,然而那手臂上纵横交错着的,却全部都是不怎么明显,但依然能一眼看出来的陈旧疤痕。   陈煜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着灼到了似的,狠狠缩了一下。他抬起自己瘦长的,青筋凸爆的,没有多少血肉的大手,轻柔无比地拉下了她的袖子。   “真是碍眼呵……”他低声叹着,手指往上移,轻抚着小姑娘雪白无暇的脸蛋,最后,将自己冰凉的唇,轻轻贴在了她温热得像个小火炉,又柔软无比的唇上。   让人眷恋的温暖一点一点从唇齿间流入,暖和了他漆黑一片,寒冰遍野的心。陈煜喟叹般笑了起来,眼神阴森又温柔地抱紧了怀中的小妻子。   这是他的小姑娘,他一个人的。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抢走她,哪怕那些人,是她的血缘至亲。   刚这么想着,怀里的小姑娘突然睁开了眼睛。   陈煜一顿,脸色瞬间变得温润如玉,只是不等他开口,钱多多已经一个挺身坐起来,“啪”的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   “流氓!” 第68章   陈煜歪着头没有动,半晌方才慢慢转过头, 看着那眉头紧锁, 满脸警惕, 与平时的天真无邪大不相同的小姑娘, 了然地笑了起来。   “是你啊……”   “你对我做了什么?!”像是变了个人的钱多多一把推开他,用力抹了抹嘴巴。   “你如今已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说我能对你做什么, 又该对你做什么?”陈煜说着,脸上温润之色褪去,带点邪气地笑了起来。   “妻……”“钱多多”一怔,大怒之下猛然直起身, 抬手扼住了陈煜的脖子,“你找死!”   那力气与她娇小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竟是大得厉害。   陈煜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呼吸变得艰难,但他并没有挣扎, 只顺势搂住这圆滚滚的小姑娘, 将她扯入自己怀中,口中断断续续地笑道:“你这是……这是要谋杀亲夫不成……”   “狗屁亲夫!”“钱多多”大怒, 抬手又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挨千刀的王八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你都骗, 你他大爷的还是人吗?!”   陈煜偏着头, 依然在笑, 眼睛里却骤然涌起了大片黑云。   “她不傻……”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钱多多”忽然觉得胳膊一疼,紧接着就失去力气软倒在了他的怀里。陈煜偏头咳嗽了几声,待缓过气后方才抬起瘦长的大手,捏住她的下巴说,“她知道谁才是这世上对她最好,她最值得依赖的人,她不是小傻子,不识好歹的你才是。”   “钱多多”想挣扎却挣扎不开,只能对他怒目而视:“那是因为你骗了她!她根本就不知道你的真面目!要是知道自己嫁的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是个每天都会暗中喂她吃怪药,搅乱她记忆的疯子,她一定会马上离开你!”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陈煜不为所动地摩挲着她圆润的下巴,语气轻柔阴森,带着点点杀气,“因为她很快就会彻底恢复健康,忘掉这所有不愉快的一切。而你,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藏在她身体里的孤魂野鬼,也很快就会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钱多多”冷笑:“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孤魂野鬼,我是她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我就是她。你要是杀了我,她也会死,不然你用来杀我的那些药,为什么会在迷昏我的同时损害到她的记忆,让她常常忘事不说,还落了个时不时就头疼的毛病?”   陈煜一顿,没说话,片刻才轻笑了一声说:“我不在意你是谁,我想要的只有她——完完整整,独一无二的她。至于其他的……事关她的身体,我自然不敢草率,你大可以放心。”   “你!你就不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会伤到……”“钱多多”气急败坏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面露痛苦,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陈煜抱住她,见她片刻后幽幽转醒,眨眨眼冲他露出了一个天真欢喜的笑容,眼底阴沉一下尽数褪去:“醒了?”   “煜哥哥,我怎么在这里啊?”小姑娘歪头,有些不解地问,“身子也软软的,没有力气……”   陈煜没有马上回答,低头亲亲她的嘴巴,见她没有躲,反而主动迎了上来,这才嘴角一弯,挥手将扎进她穴位的细针拔·出来:“你刚才……”   “去死吧混蛋!”一只尖利的发簪,狠狠刺向了他的胸膛,陈煜猛然偏了一下身子,簪子斜斜地扎进了他的肩膀。   他吃痛抬头,却是不闪不躲,大手闪电般一动,将那细针重新扎进了她的穴位。   “你!”   陈煜阴沉冷笑,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口,大手扯开怀中姑娘的衣襟,一口咬在了她雪白圆润的肩膀上。   假意昏迷,伺机偷袭,想杀了他的“钱多多”顿时面色通红,破口大骂:“死流氓你想干什么!放开我!你个生儿子没屁·眼的黑心鬼!老娘诅咒你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不得好死!!!”   要是魏小花在,定会觉得这小姑娘骂人的语气十分熟悉——简直就是她奶刘太后的翻版来着。   “这是我夫人的身子,我想碰就碰,你若是不喜欢,滚就是。”抚摸着她从后肩一直蜿蜒而下,铺满了整个后背的艳丽花纹,陈煜阴沉一笑。   “钱多多”回了他一个大大的“呸”字。   她好不容易才再次醒来,掌控了这具身体,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轻易离开,否则就真的没人能救那小傻子了!   又想起那小傻子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残酷往事,以及自己之所以会从这具身体里分裂出来,就是为了保护她,“钱多多”闭上眼,用力咬牙忍下了脑中生出的阵阵剧痛。   就当被狗咬了好了……   就在这时,身上的青年突然停了下来,“钱多多”睁开不知何时已经泪眼朦胧的眼睛,对上了他阴沉的双眼:“不许哭。”   他哑着声音警告道,“不许用她的眼睛哭。”   “钱多多”一怔,眨眨眼,片刻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这个坏蛋!你欺负人!”   陈煜:“……”   见他身子似有僵硬,一副想对自己下狠手又因为她这个模样而狠不下心的样子,“钱多多”眼睛一转,心中灵光大闪。   她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不要脸的王八蛋了!   ***   之后一段时间,魏小花再也没见过钱多多。派去查探她的人倒是回来禀报说:钱多多整个后背都绣满了花纹,并不能确定她左肩上是不是有蝴蝶胎记。   事有反常即为妖,一个闺阁中的姑娘,为什么会在身上纹那么多花?   肯定是想掩盖什么,或者有什么秘密!   魏小花当时一听就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苏氏更是迫切,马上就派了人去宣钱多多进宫。谁想顺天侯夫妇却并不在府中,而是去了城外散心,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未免动静过大会打草惊蛇,魏小花和苏氏只好忍下心中急迫,耐心静等他们回来。当然,这个过程中她们也没忘了继续试探紫苏,但很可惜,什么也没有试探出来。   这让魏小花和苏氏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想到那天的安神汤事件,还有看到钱多多时那种只存在于血脉亲人之间的神秘直觉,母女俩又不得不保持质疑态度。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这天早上,魏小花正在吃早饭,段婧突然来了。   看到她,魏小花才突然想起最近一直在忙着找妹妹的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认真和段峰说过话了,而段峰也不知在忙着什么,一直没怎么主动来找过她。   “小花,你和我大哥是不是吵架闹矛盾了?”   见段婧一上来就神色严肃地问了自己这么个问题,魏小花一愣,有些莫名:“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那最近怎么都不见你们腻歪了?我问大哥关于你的事情,他也一副情绪不高,不想多说的样子……对了,我还看见他跟那个黄芊芊说话!”   魏小花漂亮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黄芊芊?”   “对,我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我大哥以前是从来不搭理黄芊芊的,可这回居然跟她说话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段婧有点纳闷地说完,撸了撸袖子,“我大哥今天休沐在家,你要不要把他叫进宫问问?你放心,他要是敢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一定大义灭亲帮你揍死他。”   魏小花失笑,看了她一眼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段婧当然知道自家大哥不是那样的人,这么说,不过是希望魏小花不要生气,给自家大哥一个把话说明白的机会而已——要不然万一她从别人口中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这一气之下直接把他给踹了怎么办?   一大把年纪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个这么好的媳妇儿,这要一不小心弄丢了,她怕她大哥真要打上一辈子的光棍。   段婧觉得这世上不会再有比自己更好的妹妹了,见魏小花挑了挑眉毛后说了句“出宫”,俨然是要亲自去她家找她大哥谈心的样子,顿时心下一松,美滋滋地盘算起了事后跟自家大哥要多少“奖赏”合适的事儿。   魏小花不知她在想什么,跟正在教紫苏刺绣的苏氏说了一声后,便出宫直奔定国公府去了。   都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这一下马车就看见段峰从朱红大门里走出什么的,魏小花顿时就挑了一下眉毛。   “公主?”看见她,段峰有些意外,随即便大步走了过来。   魏小花没说话,就在段婧以为她要生气或者出言质问的时候,她突然眨眼笑了起来:“段二哥这是要出门?”   很多天没有看到她的笑了,段峰有一瞬间恍神,片刻才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有点公务要办。”   “是很着急的事吗?”   是挺急的,但……   段峰沉默片刻,摇头说:“还好,公主怎么突然出宫了,可是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好多天没见着你了,心里甚是想念,所以就来了。”   魏小花直白的话叫段峰怔了怔后耳朵猛然热了起来,又见自家熊妹妹正一脸兴奋地躲在旁边看热闹,他忍不住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有什么话,咱们进屋说吧。”   “好呀。”魏小花眸光潋滟地笑了起来,待进了定国公府坐下,段婧也被段峰强行打发走之后,直接步子一个旋转,带着翻飞的裙摆一起,整个人坐在了他腿上。   段峰猝不及防,险些下意识把她甩出去,好在及时反应过来,一把箍住她的腰将她拽了回来。   魏小花已经习惯他这样刚正的反应了,抬手搂住他的胳膊,低低地笑了起来:“段二哥最近很忙吗?近来好像都没怎么看到你呢。”   段峰一顿,抬起有些发烫,但依然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算忙,和从前一样。”   魏小花一怔:“是吗……那是我最近太忙了?”   她歪了一下头,眨眼,“总之就是觉得好多天没有看见你,好好儿地跟你说过话了呢。”   想起自己好几次看见她,她都只顾着与那位新来的二公主说话,却无暇分神给他,甚至有一回远远叫她,她也是一脸沉思,全然听不见的样子,段峰垂了一下眼睛,没说话。   魏小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脸上温度的下降,又见他嘴角平直,情绪似乎不高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动。   “段二哥,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段峰一愣,摇头:“没有。”   他为什么要生气?   “可你看着不大高兴……”魏小花凑过去,指尖轻点他的嘴唇,声音又软又娇媚,“因为我只顾着妹妹,没时间理会你了,所以段二哥吃醋了,是不是?”   段峰一怔,几乎是想都没想就道:“公主想多了。”   他岂是那等气量狭小之人?   不过是……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理他了而已。   没有错过他飘了一瞬的眼神,魏小花忍不住笑出声,而后低下头,用力亲了他一口:“段二哥,你真可爱。”   并不觉得这是夸奖的段峰:“……” 第69章   “我再亲你一下, 你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臣没有不开心。”   “好吧,你没有不开心, 是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所以想补偿你……”魏小花低笑着捧住青年没什么表情的脸, 又给了他一个细细密密, 缠绵悱恻的吻。   段峰被她亲得血气翻腾, 终是忍不住反客为主, 按着她的腰用力回吻了过去。   唇齿交缠,气息相融,魏小花双目迷离地攀在他身上,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水。   不远处的夏枯见此,一边嫉妒幸运的破定国公,一边默默地捂住眼睛转过了身。   她也想要公主的亲亲呀,嘤。   “嗯……什么东西?好硌……”   怀里的姑娘突然发出了一声含糊的疑问, 段峰愣了愣, 脸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他几乎是立马就抱着她站了起来, 却不想刚将她放下来, 魏小花就“啊”的一声反应了过来:“你……”   见她目光下意识往下飘, 一张原本只是微带霞色的小脸也瞬间变得通红,段峰飞快地转过身, 整个人僵成了铁块。   “臣……臣不是有意冒犯……”他难得磕绊地说。   魏小花被他影响, 也跟着结巴了一下:“我、我知道, 你那什么, 你不用解释!”   “……”   诡异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空气中泛起一股尴尬中带着暧昧的气息。   半晌,魏小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段峰回头看她,想说什么,却不知怎么地也跟着弯起了唇角。   甜蜜的酒窝在他刚硬的脸上浮现,柔化了他冷峻的眉眼,魏小花惊喜眨眼,看着他又笑了好一会儿,方才上前一步戳戳他的脸说:“好看。”   段峰轻咳一声,下意识收起了脸上的笑。   魏小花有点儿不满,捏捏他的耳垂娇哼道:“为什么不让我看了?”   段峰自然不会说这俩破酒窝太有损威严,只有些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说:“公主近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魏小花嗔了他一眼,倒也没逼他,只道:“为什么这么说?”   “臣几次见公主心不在焉的,似在想什么事情。”那样的她,看起来并不只是为妹妹的回家而高兴。   魏小花还没有和他说过自己与母亲心中的疑虑,闻言想了想,还是把这些事情告诉了他。   “之前没告诉你,是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可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我实在没法说服自己不去怀疑……”   段峰没想到里头还有这样的事,脸色变得肃然:“这些事情,陛下知道吗?”   “也是昨晚才知道的——他近来忙得厉害,我和我娘本来想查清楚了再告诉他的,谁想昨晚不小心说漏了嘴。”想起破爹得知紫苏很可能不是小蝶时,那先是晴天霹雳,而后大受打击的样子,魏小花摇摇头,有点好笑又有点复杂地说,“他本来要派人去寻顺天侯夫妇回来的,但我和我娘怕打草惊蛇,没让。”   段峰“嗯”了一声:“如果真是公主与皇后娘娘猜测的那样,顺天侯夫人才是真正的二公主,那这背后的真相定然不会简单,还是谨慎为好。”   “我也这么想……”   两人又就这个事情讨论了一番,而后魏小花才眨眼笑说:“所以我可不是故意冷落你的,段二哥不要再不开心啦!”   段峰:“……臣没有不开心。”   最多就是……有点不解罢了。   魏小花也不戳破他,笑了一下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段二哥可以直接来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我们可以无话不谈,心灵相通,而不是处处都要去揣测对方的心意,这样太累,也容易生出不必要的误会,你觉得呢?”   段峰一怔,眉眼微柔:“我知道了。”   他本也想找机会问问她,把事情解决了的,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她就先来了。   魏小花这才又挑着眼尾笑道:“我想说的我已经说完了,现在是不是轮到段二哥跟我说说,那位黄姑娘是怎么回事了?”   段峰先是一愣,待意识到她口中那位“黄姑娘”是谁,眼中顿时闪过了几许冷意。但他很快就垂下了眸子,没有让魏小花看见,只淡淡说:“没有怎么回事,不过是路上偶遇,听她说了几句话。”   “真的?”   “嗯。”段峰抬头看她,“公主不要听阿婧胡说八道。”   魏小花眨眼:“那,她都跟段二哥说什么了呀?”   段峰一顿,说:“寻常寒暄罢了。”   “骗人,”魏小花雪白的指尖轻点他的胸膛,“人家姑娘对你一往情深,好不容易见到你了,只怕得好一番真情吐露吧?”   她笑笑哼哼的,一副毫不掩饰自己醋意的样子,段峰看在眼中,不知怎么嘴角便往上翘了一下。   “这是她的事,与我无关。”他早早就已经拒绝过她了。   “这么冷酷无情啊……”魏小花还想说什么,有年轻的禁军来寻段峰了,她挑挑眉毛,很有分寸地不再闹他,只笑着问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回来。   段峰给不出准确答案,只说了个大概,魏小花点头,笑吟吟地说:“那我等你回来。”   这话叫段峰心跳猛然快了一瞬,又想到自家老爹每回出门的时候,他娘也都会这么跟他说,青年眼中不由漫开了无边的笑意。   ***   段峰临走前让人去把段婧叫了回来,段婧看着这丢下未来媳妇儿就要跑的倒霉大哥,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啊。   人就在眼前站着都不知道好好把握机会,活该他做个老光棍儿!   又见这会儿天色还早,生怕魏小花一个郁闷之下直接回宫,再不给这破大哥机会,段婧灵机一动,忙道:“你一会儿还有事不?没事的话,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啊!”   就这么干等着段峰回来太无聊,魏小花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段婧大喜,带着她出了门,直奔城东一处十分修建得雅致的院子而去。   “梨园,”看着大门上高高挂着的匾额,听着里头传出的咿呀呀呀的声音,魏小花有些意外,“这是个戏园?”   “对,这梨园是咱们京城最大最有名的戏园,里头的名角儿可多啦。”段婧拉着她,轻车熟路地进了门,绕到一个布置十分别致的雅间里坐了下来,“来人,去把玉梨先生请来。”   这架势,显然是这里的熟客,魏小花看了她一眼,有些好奇:“玉梨先生?”   “玉梨先生姓白,长得可好看了,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简直了!他人品也好,跟别的那些没有节操,只会谄媚讨好客人的戏子完全不一样。”一提到这个白玉梨,段婧就开心极了,嘿嘿一笑,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他的优点,“而且他很讲义气,也很有爱心……”   魏小花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你这反应,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段婧一愣,哈哈笑了起来:“我是挺喜欢他的,如果他是世家公子出身,我肯定上门求亲把他娶……阿不,是叫他娶我!可惜啊,他不是,所以我也只能把他当做一个可以聊天的知己,一个可以崇拜的偶像来对待啦。”   魏小花有些意外地看着这爽朗至极也清醒至极的姑娘。   段婧摆手嘻嘻笑道,“放心吧,我可不糊涂,不会做那种让家族亲人蒙羞的事情的。”   她因父母与家族而备受尊荣,自然也该对父母与家族负责。她是段家的女儿,是定国公府的五姑娘,就是再喜欢一个人,她也绝对不会为了他做出伤害他们的事情。   魏小花看着她笑了起来。   她突然很好奇那位名震天下的战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他的夫人——能生出、教养出段峰和段婧这样两个优秀的孩子,她也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就在这时,那奉命前去请玉梨先生的小二回来了,说是玉梨先生刚准备过来,就被另一位客人强行叫走了。   “什么人这么嚣张,连我的胡都敢截!”段婧顿时就恼了,拍桌而起说,“带我去看看!”   魏小花也有点好奇,带着夏枯跟了上去。   结果去了一看……   “姓曹的!又是你这个臭不要脸的王八蛋!!!”   “死丫头你怎么老是一上来就动手!能不能好好说话?知不知道什么叫君子动口不……疼疼疼!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看着二话不说掐成一团的两人,魏小花眉心一松,笑了起来。她也不急了,往旁边椅子上一坐,懒洋洋地看起了热闹——反正曹域对上段婧,只有挨打的份儿,不可能伤得了她。   “别打了,都别打了!”突然闯入眼中的,是个长相粗犷,肌肉结实,做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   魏小花看了他好几眼,方才叫出了那个阴柔美丽,还带着点多情的名字:“玉梨……先生?”   “是我!”看清魏小花长相的一瞬间,玉梨先生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半天方才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姑娘,你、你快叫两位姑娘住手,别打了,这,有话,有话好好说啊……”   他一副很想上去拉架,但碍于男女有别又不敢过分靠近的样子。   魏小花有一瞬懵逼,待反应过来,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他娘的说是谁是姑娘呢!说谁?!”却是曹域耳尖听见了他的话,顿时气得俊脸变色,破口大骂。   正压在他身上打的段婧一愣之后哈哈大笑,整个人笑歪在了地上。   白玉楼经常接待女扮男装前来玩耍的女客人,见此不由有点无措,这位“曹公子”长得这样秀气美丽,竟不是个姑娘吗? 第70章   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纯爷们, 曹域撸着袖子扑过去,把白玉梨压在地上打了一顿。   白玉梨本想反抗,但一看身上气得面颊绯红, 比寻常姑娘都要美丽几分的少年,忍不住就耳朵一红,抱着脑袋不敢动了。   曹姑……啊不, 曹公子细皮嫩肉的长得这么好看, 他这粗手粗脚的, 万一伤着他了可怎么好,还是算了,由着他出出气吧, 反正他皮糙肉厚的, 抗揍。   段婧不知他心中所想, 以为他是畏惧曹家权势才忍气吞声, 一时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竖着柳眉就冲上去抓住了曹域的头发:“混蛋你放开他!”   曹域吃痛大怒, 再一想最近盛传的“段五姑娘迷上了梨园戏子, 为其豪掷千金”的消息, 心里更是一股莫名的郁气直往脑袋上冲。他学着段婧的样子一把揪住身下白玉梨的头发, 忍痛大叫说:“不放!老子就不放!”   一直没吭声的白玉梨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惨叫声——他身上皮厚,可头皮不厚啊,再这么扯下去, 会秃的。   段婧一听, 急了, 越发用力地往后拽了拽曹域的头发。曹域生气,把这力气加在了白玉梨头上,三人你扯我我扯他,尖叫连连的同时彻底乱成了一团。   围观群众魏小花:“……快把他们分开。”   再扯下去,两人都该秃了。   夏枯觉得他们秃不秃的和自己没啥关系,但公主都吩咐了,她自然不能再继续看热闹,便点头往前走去。   然而还没来得及出手,突然“啪叽”一声大响,眼前正在厮打的三个人僵住不动了。   “你打我……”   捂着后脑勺不敢置信转过头的,是曹域。   “打、打你怎么了?谁让你欺负人的!”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震惊的缘故,段婧被他看得莫名有点心虚,可一想事情的起因,顿时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你要不先对玉梨先生动手,我能对你动手吗?我告诉你姓曹的,玉梨先生是我的朋友,你要是再敢对他无礼,我就——”   “你就怎么样?”曹域咬牙看着这为了个野男人对他动手的死丫头。   “我就抽得你满地找牙!再薅光你的头发!”   “……”曹域简直要气炸了——虽然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反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拉着大概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因此一下没反应过来的段婧冲进了不远处一间没人的厢房,并重重锁上了门。   “……姓曹的,你发什么疯?”渐渐回神的少女眼神警惕地看着眼前面色阴沉的少年。   曹域看着她,只觉得胸口有股闷气憋在那,上不来也下不去,难受极了。他目光发狠地盯着她,终是忍不住开了口:“以后不许再跟这个姓白的往来。”   “不许?”段婧“哈”的一声乐了,“你凭什么不许啊?老娘爱跟谁往来跟谁往来,有你什么……唔!”   嘴巴被堵住的少女一下瞪大了眼睛,冲动之下一口咬了上去的少年也僵住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晌才触电般分了开。   “你……臭流氓!你他娘的找死啊!”   段婧说着又是“啪叽”一巴掌,这巴掌没把握轻重,直接把曹域拍飞在了地上。   然而同样是挨揍,这巴掌的力道还更大些,曹域却奇异地发现自己不但没有更生气,反而心头郁气尽散,全部化成了某种诡异想笑的心情。   不会是被那死丫头打傻了吧?他摸着热热的嘴巴呆呆地想。   ***   这一切看似漫长,其实都发生在眨眼之间,魏小花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段婧已经怒气冲冲地从那雅间里冲出来,四处找水漱口去了。   她一脸恼怒,脸颊却有点发红,再一听“漱口”什么的,魏小花诧异之余顿时就猜到了几分。又想到曹域方才阴阳怪气,处处针对白玉梨的样子,她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眉眼一松就弯起了唇角。   莫怪脾气那么大,原来竟是妒火中烧。   不过段婧显然还没有开窍,这位曹公子只怕还有不少挫要受呢。且他身后是一团糟的镇国公府,对段婧来说实在算不上是良配……魏小花想着,眼中笑意微淡,心下也收起了点醒段婧的念头。   对她来说,段婧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曹域的心情可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姑娘,不知姑娘今日来此,是想听什么戏?”说话的是白玉梨,虽然挨了一顿揍,客人也跑的只剩下俩了,但他还是揉着头皮从地上爬起来,十分敬业地问了一句。   魏小花回神看他,笑了一下说:“我平常不怎么听戏,今天是跟朋友一起来长见识的,这具体要听什么戏,还是等她回来再说吧。至于先生你,随意就是,不必拘束。”   她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太过艳丽,白玉梨的脸又红了起来,口齿也变得结巴:“是,是,那姑娘请稍等,在下,在下先去收拾一下……”   他的头发被曹域抓成了鸟窝,是该下去重新收拾一下。   魏小花含笑点头,刚要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某个客人惊喜的声音:“哎哟国公爷,您怎么会来这儿?!”   国公爷?   魏小花下意识转头,对上了段峰冷峻的脸与紧紧盯着这边,似有暗沉的双眼。   “……”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段峰是听人说熊妹妹最近总在这儿浪,还花钱如流水,才会在办完公后顺道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一进门,熊妹妹没看见,反而先看见了未来媳妇什么的,他的心情顿时就复杂了。   说好的在府里等他回家呢?   再一看她身边那个脸色通红,浑身凌乱,还时不时偷瞄她一眼的年轻壮汉,国公大人就更沉默了。   “大哥?你怎么来了!”就在这时,段婧回来了。   段峰偏头看这不但自己没事儿就出来浪,还敢带着他未来媳妇一起来浪的熊妹妹,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回家再说。”   “可是我们才刚来……”   段峰没理她,不顾她的反抗挣扎,提起她的后领往手下副将背上一扔,对魏小花点头道:“公主请。”   魏小花被他这看似客气实则不容拒绝的态度逗笑,挑着眼角下上打量他:“我们点的戏都还没有开始唱呢。”   “……公主想听?”   “嗯。”   段峰沉默片刻,找了把椅子坐下:“那臣陪公主听完再走。”   魏小花有些讶异,随即就心情愉悦地笑了起来。   明明吃醋了心里很不高兴,可却还是愿意尊重她的意愿什么的,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算了,突然又不想听了,走吧,回去给你做南瓜糕吃。”   最后半句话是凑到他耳边说的,又娇又媚,如同蜜糖,一下将他整个人裹在了其中。   段峰看着她,忽然有种已经闻到南瓜糕香甜味道的错觉。   “嗯?”   “嗯。”他没什么表情地应了一声,握了握有点发痒,险些往她腰上搂去的双手,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离半年之约还有整整两个月……   “朱贤弟说的好,说的太好了!”   “林兄过奖了,小弟也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林兄莫要当真……”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的年轻男子说笑声打断了段峰的思绪。他不爱多管闲事,自是没把这些声音放在心上,可魏小花却是忽然一顿,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公主?”   魏小花没说话,片刻方才回头冲他一笑:“没事,我们走吧。”   她看着没什么异样,心里却是拧了一下眉:方才那个声音听着很像朱茂,可惜这大堂里人太多,那声音又消失得太快,她根本没看清……   不,应该不会是他。   朱家穷困,连他上京赶考的路费都凑不齐,就算现在他们家有钱能凑齐了……离开碧水村之前她当众退婚,将他做过的好事全部抖了出来,他的名声已经彻底坏掉,根本不可能再参加科考。   想来是听错了……毕竟人有相似。   这么想着,魏小花就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没再放在心上。   却不想两日后,她竟猝不及防地从段婧口中听到了“朱茂”这个名字。   ***   那会儿魏小花正跟只鸭妈妈似的,带着手下四个弟妹在御花园里玩耍——魏大宝和紫苏是跟着她来的,小胖子魏腾作为魏大宝的小尾巴,自然是跟着他来的。至于魏潇芷,她则是跟着紫苏来的——两人是前些天因为某个意外好上的,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必多提,反正就是紫苏热心肠地帮了魏潇芷一把,事后魏潇芷前去道谢,两人这一来二去的就熟悉了。   魏潇芷是个小人精,比她娘曹昭仪有心机多了,魏小花怕妹妹被坑——在没有更多的证据能证明钱多多才是小蝶之前,她不敢断定紫苏不是小蝶,自然不能看着她被坑,因此对此事多有关注。可仔细观察下来,魏潇芷对紫苏却是意外的真诚和善,紫苏也很喜欢这个小妹妹,两人相处得十分友好。   因曹昭仪近来十分安分,还总是赖在凤栖宫不走,隐隐有止战之意,魏小花对此没有多说什么,只命人盯着她们,静观其变。   那小丫头要是真能歇了作妖的心思和他们和谐相处,也算是一件好事。   “公主!”   听见段婧的声音,正懒洋洋靠在树下,压榨熊弟弟带着小胖子给她推秋千的魏小花眨眨眼,回头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那个姓曹的王八蛋,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突然到处堵我,还说什么要我对他负责的鬼话……”段婧显然是被烦透了,嘀咕两声摆摆手说,“不说这个了,我今天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才来的,是那个,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朱茂的人啊?” 第71章   “朱茂?”魏小花有一瞬错愕,见段婧拧着眉头, 脸色不怎么好的样子, 笑容沉了下来。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回头与夏枯吩咐了一声看紧四个熊孩子, 又带着段婧去了不远处的凉亭坐下,这才没什么笑意地问, “如果你说的这个朱茂是朱色的朱,茂盛的茂,那我认识。他怎么了?”   “那你和他……”段婧迟疑了一下,直言不讳道,“也不知道打哪来的流言, 说你曾经跟这个叫朱茂的人订过亲,还跟他有过夫妻之实。又说你发现自己是公主之后, 就看不起他平民百姓的身份,硬是逼着他退了婚事,怕他心有不甘上京闹事,还故意往他身上泼脏水,断了他的科考之路……”   魏小花彻底沉了脸。看来那天不是她的错觉, 朱茂是真的来了京城,并且来者不善。   又见段婧越说眉头皱得越紧, 魏小花摇头打断她, 神色冷静地表示:“订过亲是真的, 其他的都是假的。”   段婧一愣, 松了口气:“我就说你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事关重大, 魏小花没有隐瞒,很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概述了一遍。   段婧没想到世上竟会有这样恶心的人,一时惊呆了,好半晌才从椅子上跳起来大骂道:“卑鄙无耻的小人!叫老娘看见他,非扒了他的皮给你做毯子不可!”   魏小花被她逗笑,又见她毫无条件地相信了自己的话,半点怀疑都不曾有,心情好了不少:“这个还是算了吧,我嫌恶心。”   段婧没想到都这样了她还笑得出来,一时急得跟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似的:“传出这么恶毒的流言,背后搞事的人分明是想毁了你!可事情已经传开,现在已经无法阻止了,这……”   流言如风,一旦传开,便轻易断绝不了,尤其是这种跟皇家公主有关,又涉及人性与阶级的风流艳事,更是市井百姓们最喜欢听的,这蔓延起来,自然比其他事情要快得多。   魏小花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更明白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此事,而不是生气,便只摆摆手,声音沉着地说:“外头具体到底是怎么传的,你仔细说一遍我听听。”   段婧见此忙把自己听来的那些话挨个复述了一遍。   魏小花越听眼神越冷,却始终没有说话。   段婧不知她在想什么,心中愈发焦急。   所谓人言可畏,即便小花是深受陛下宠爱的公主,也不可能完全逃过人言的伤害——嘴长在别人身上,那些人就是畏于皇家权势不敢当着她的面说,私下也肯定会议论不休。到时“晋安公主背信弃义且私生活不检点”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天下,小花往后的交友活动包括婚事都会因此变得艰难。   虽然有建武帝在,她不至于嫁不出去,可就算她的驸马不介意这些流言,驸马的父母家人呢?   他们要是介意,她的后半生又岂能过得顺畅?   这幕后之人分明就是想毁了小花的一辈子!   又想到此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连段家几位族老都惊动了,段婧更是跟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忍不住团团转了起来——这流言不仅拿莫须有的事情污蔑小花,还把她大哥也牵扯了进去,说小花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迷惑勾引她大哥,引得他为她神魂颠倒,失去了战神之子该有的英明清醒。几位族老听闻此事,当即就上了门来询问,言辞之间,满是反对之意,还明里暗里地提醒她,让她劝着点她大哥,叫他千万不要做出为了个女人置段家的百年声誉于不顾的事情。   虽说他们父母俱在,那几位族老并不能真正插手她大哥的婚事,可那几位族老德高望重,在族里地位颇高,他们的意见,她大哥也好,她爹娘也好,不能完全不顾,否则段氏家族如今上下团结,一致对外的局面就会被打破,定国公府与段家军也再难像今时今日这般固若金汤,叫敌人无从下手。   这幕后之人不仅恶意中伤小花,还想叫她大哥孤独终老啊!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段婧越想越按捺不住,刷的一下站起身说:“不行,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我这就找人去查,看看到底是哪个黑心肝的王八蛋,竟敢这样害你!”   魏小花回神叫住她:“你准备怎么查?”   “凡事总有个源头,只要能找到最开始放出这流言的人,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那幕后黑手……”   “这太难了。”   “是很难,但总要试试!”段婧说,“你放心,我有几个江湖上的朋友,他们对这些事儿最有法子了,我找他们帮忙去!”   用江湖市井里的法子来查找幕后黑手什么的,这倒是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魏小花眉心一松,点头说:“有把握吗?我再派些人帮你?”   “不用,这种事禁军侍卫们弄不来!”说话间突然想起整天跟三教九流中人混在一起的曹域,段婧迟疑片刻,决定暂时抛下两人之间的恩怨,去找他帮个忙。   只是刚要转身,就被魏小花给叫住了:“你大哥知道这些事了吗?”   “应该还不知道,他今儿一早就进宫了。当然,就算知道了,他也一定会相信你的!”   魏小花点头笑了一下,又道:“我怀疑这些事是从那个朱茂口中传出来的,我前些天在梨园看到他了,当时以为是看错了,如今想来,应该就是他没错。我画张他的画像给你,你从他入手,也许能快点找到线索。”   “好!”段婧点头,魏小花让人取来笔墨,画了幅朱茂的画像给她,目送她离开,又原地静坐了一会儿,这才沉着眉眼起了身,往御书房走去。   ***   御书房里,建武帝正在批折子,只是边批边苦哈哈地叹口气,时不时还幽怨地看自己一眼什么的,高如全:“……”   这是一代明君?不,这只是个死缠烂打留在了媳妇屋里,却愣是连床都没摸到过的怨夫。   又见他还在长吁短叹,耳朵都快被他叹出茧子来了的高如全终于忍不住了:“陛下瞧着心情有些不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是啊是啊,他已经在凤栖宫里躲了很久,眼瞅着是没法再装下去,又要继续去伺候……阿不,宠爱各宫妃嫔了啊!建武帝心里咆哮,嘴上却有点难以启齿。   毕竟这个,放着娇嫩水灵的美人们不想睡了,反而只想往凤栖宫里躲什么的,实在是有损陛下威猛的形象啊。   又想到苏氏温笑着劝他躲得差不多了,该回去雨露均沾了的样子,建武帝心里就更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愈发烦闷了起来。   打从回宫之后她就没让他近过身,如今还一再把他往妃子们身边推……虽然他也知道她说的那些话都很有道理,可他怎么就觉得那么不舒服呢?   “朕能有什么事!”他想着就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死鸭子嘴硬地说,“没事!”   高如全哪里不知道这破皇帝在想什么,心里翻着白眼,嘴上却是笑呵呵地拍着龙屁:“陛下如此勤政爱民,实乃我大周百姓之福气!只是国事再繁忙,陛下也该注意身体才是,您瞧瞧您这脸色,哎哟,这么差,莫不是近来太过辛苦,累着了?”   建武帝顿时精神一抖,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可不就是累着了么,去,赶紧给朕叫个太医来看看,朕怎么觉得朕这腰也酸,背也疼,哪哪儿都不舒服……”   他说着就装模作样地扶着脑袋叫了起来,高如全看在眼中,心里跟明镜似的,一片透亮。   这破皇帝哪里是害怕应付如狼似虎的妃子们,分明就是不想离开凤栖宫。   正想着,突然听见脚步声,高如全回头一看,忙上前相迎:“公主怎么来了?”   “高公公。”   魏小花冲他打了个招呼,上前给建武帝行了个礼,得了他一个欢喜的大笑:“小花儿怎么来了?可是想父皇了!”   ……昨晚才见过,想个毛啊,魏小花眼皮微抽,却没有否认,只看了四周伺候的宫人们一眼:“我有事想跟父皇说。”   她的脸色颇有些严肃,建武帝一愣,忙挥手清了场。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告诉父皇,父皇叫人打爆他的狗头!”   这回还真是有人欺负她了,欺负得还不轻呢,魏小花看着破爹,叹了口气,把从段婧那听来的事儿整个说了一遍。   建武帝听到一半就炸了,摔桌而起,怒目横飞:“好大的狗胆!竟敢如此欺辱朕的公主!来人!马上给朕去查!朕要把那背后搞事情的人抓出来碎尸万段!!!”   “这件事阿婧已经帮我去查了,父皇,您先别动。”魏小花却是摇头道。   “啊?”对上女儿美丽的双眼,建武帝烧到头顶的怒火顿时压了下来,“这是为啥?”   魏小花眯眼,艳丽的唇角勾出一抹彻骨的冷笑:“我要让背后算计我的人,一个一个的自己爬出来,然后把泼在我身上的脏水一点一滴地喝回去。至于具体要怎么做……”   她倾身上前,对着父亲这样那样一阵耳语。   建武帝越听眼睛越亮,最后啪的一拍大腿,声如洪钟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第72章   京城里最近最大的八卦, 就是晋安公主与乡下穷书生朱茂之间的二三事了。   也不知事情是怎么传开的, 反正短短几天内,就有无数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漫天铺开, 席卷了整个京城。   尤其是建武帝为此大怒,当众责怪晋安公主丢了皇家颜面一事的传开, 更是将这整个事件的影响推上了顶峰——这位晋安公主自回宫之后, 一直备受陛下宠爱,如今却连陛下都生气不再护着她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些流言都是真的啊!   众人因此跟打了鸡血似的, 越发起劲地说了起来, 更有那居心不良者,开始编造各种不堪入耳的香艳八卦,煽风点火,误导大众。   直到这天早上, 一队禁军闯进几个到处胡说八道,污蔑魏小花声誉的地痞家中,将他们当众拔了舌, 众人才在惊骇之余反应过来:他们肆无忌惮议论的人, 是高高在上, 不容亵渎的皇家公主。即便这位公主遭到了建武帝的呵斥, 隐隐有失宠之势,却也不是他们可以乱嚼舌根的。   一时间, 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后背发凉, 生怕禁军们下一个要拔的,就是他们的舌头。   然而禁军们却没有再动粗,只当众警告了一番,表示陛下已经查证过,所有的流言都是不实消息,是有人要陷害公主,谁要是再敢乱说,以谋逆罪论处。   百姓们无不畏惧,然而众口悠悠,又岂是这一两句恐吓就能堵住的?不过是明面上的议论少了一些罢了,私下里,大家该怎么说还是怎么说,反而因为禁令,引得舆论越发向不利于魏小花的一面倒了去。   至于建武帝所谓的“已经查证过”……证据呢?   ——这个时候他们就要证据了,却也不想想,经他们之口传播开来的那些流言,也是空口白牙,全无依据的。   事情就这样看似沉寂实则越发汹涌了两日,这天,又一个消息从宫里传了出来。   “据说陛下正暗中寻找那个叫朱茂的书生,想招他做晋安公主的驸马呢!”   “什么?驸马?”这话一出,众人又来了劲儿,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听说晋安公主和那个叫朱茂的书生确实有过婚约,也确实是公主主动取消了这桩婚事,但好像是那个朱茂先对不起公主,公主才会这么做的。不过这些只是公主那边的解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陛下是打定了主意,不管前因后果是什么样的,都要把晋安公主嫁给那个朱茂,好堵住大家的嘴巴呢!”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表叔的二表哥的小儿子在陛下身边的红人高公公手下当差,这话是他亲耳听陛下跟高公公说的,你说真的假的!”   “可那个朱茂只是一个普通书生,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真的会把公主许配给他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陛下这么做是在维护皇室脸面!我问你,要是朱茂这个传闻中的苦主亲自出来跟你解释,说这一切都只是误会,都是大家瞎传的,你会不会信?”   “如果是他亲口说的,那……应该会吧。”   “这不就结了!如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已经无法收场了,只有朱茂本人亲自出来解释,流言才能平息。那位朱公子啊,这是走大运咯!”   “可这一切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陛下难道不会迁怒于他吗?那晋安公主毕竟是陛下的亲闺女……”   “你是不是傻?如今只有他能帮皇家消除这些流言,解决眼前的困难,陛下怎么可能会迁怒他?就算心里真的不高兴,那也得忍着他,哄着他,先把事情解决了啊!再说了,这朱公子可是受害者,他身后站着全天下的百姓呢,谁要是真敢对他不利,一定会被天下人唾骂的。咱们陛下是明君,肯定不会做这样的傻事。要我说啊,那位朱公子只要抓紧这个机会好好表现,把陛下哄高兴了,日后……啧啧,前途不可限量啊!”   “那倒是,这样的机会可不是谁都能碰上的……”   众人顿时一阵羡慕,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小巷里,一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乞丐正死死地捏着自己手里已经馊掉的馒头,两眼直放光。   他们说的没错,这是他的机会!他的大好机会!   ***   “姐姐,好消息!那个朱茂抓到了!”   看着提着裙子匆匆跑进屋,一脸惊喜的紫苏,魏小花笑了一下,没什么意外地说:“比我预计还早了两天,这人果然是‘志向远大’啊……”   根据她提供的画像,段婧很快就在曹域的帮助下摸清了朱茂进京之后的行踪,然而等他们匆匆赶去朱茂的临时住所后,却发现他已经两天没有回去了,并且屋里有血迹,疑似是遇害了。   幕后黑手的目的既然已经达成,自然是要杀人灭口的,毕竟他们算计的可是皇家公主,万一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那可是要命的。但魏小花却知道,朱茂肯定还没有死——这人虽然卑鄙自私,但毕竟是从小就被称为神童的人,脑子还是有的,不会这么轻易中招。   “他现在在哪?”   “好像被带到天牢去了。”   魏小花起身,见她也想跟上,摇头说:“天牢阴气重,你就别去了,在这里等我消息吧。”   紫苏有点遗憾,但还是乖乖点了头说:“那姐姐记得帮我多打他几下,他对你这样坏,咱们绝对不能轻饶了他!”   魏小花笑了起来,压下心中的复杂,摸了摸她的头:“好。”   天牢离得有些远,魏小花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一进冰冷的铁门就听见阵阵怨鬼似的惨叫声什么的,她脚下蓦地顿了一下。   “公主?”   夏枯有点担心,她家公主天仙似的人,怎么能来这样腌臜的地方呢!可别吓着她了!   正准备走到她前面护个花,魏小花突然笑了起来:“段二哥。”   原来是奉命抓捕朱茂的段峰听说她来了,从里头迎了出来。   “……”夏枯幽幽地瞪了这总是阴魂不散的破国公一眼,觉得他真是太讨厌了。   段峰站在阴影里,没有走得太近,只声音低沉地说:“里头冷,公主该多穿一点。”   “我穿挺多的,不冷。”魏小花笑着走进去,仗着牢房阴暗,握住了他的手,刚要再说点什么,鼻尖突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怔了一下,抬头看他,对上了一双幽暗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黑眸。   “你打他了?”   段峰身子微僵,片刻才面无表情地说:“他对你不敬。”   魏小花眨眼:“打死了吗?”   “……还没。”不过也只有一口气了。   “那就行了,”魏小花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手指轻挠他的掌心,“走吧,带我过去看看。”   段峰偏头看着她,眼底的寒霜渐渐融化。   事发到如今,她从没亲口跟他解释过什么,唯独只问了他一句“你相信我吗?”   他说信,她就笑了,然后每每与陛下议事,制定计划的时候,都会把他也叫上。   知道她是想用行动告诉他自己是清白的。段峰心疼怜惜之余,对背后设计她的人也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杀意,因此方才见到朱茂的那一刻,他才会难得失控地打断了他的狗腿,并险些送他去见了阎王。   “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远远就听见朱茂不甘的呜咽声,魏小花冷笑一声,抬步走了过去。   “陛下是一国之君,诸事繁忙,岂是你这样的人想见就能见的?”为了躲开幕后黑手派来的那些想要杀他灭口的杀手,朱茂这些天一直打扮成乞丐流浪在街上,根本不敢住店也不敢乱跑。原本算得上俊美的脸因此变得脏兮兮,浑身上下更是臭烘烘的一片狼狈。再加上刚才又挨了一顿狠揍,这会儿血水流了一地,实在是有些叫人无法直视。魏小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慢条斯理地勾了一下,“好久不见啊,朱公子。”   “你……”突然从黑暗中走过来的女子,肤白如玉,唇红如火,一身大红衣裙如同盛放的牡丹,在这昏暗的灯火映照下,绽放出了夺目的光彩。有那么一瞬间,朱茂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上仙子,然而仙子是不会冲他冷笑,更不会一上来就往他腿上的伤口踩的,朱茂吃痛大叫,一个激灵回过了神,“小花!小花我是来帮你的啊!你快让他们放了我!我!我有办法帮你解决外头那些流言!你只要……”   话还没说完,就被魏小花的轻笑声打断了。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父皇会把我许配给你这样一个贱人,叫你成为这大周的驸马爷吧?”   朱茂蓦然一愣。   “换做别的皇帝,或许真的会为了皇家脸面,置儿女幸福于不顾,可惜我家父皇……”魏小花眨眼,比从前艳丽了不知多少倍的脸上满是明媚的笑意,“不好意思,比起皇家脸面,他更在意我这个女儿呢。”   朱茂瞪大眼睛,待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先是放出建武帝大怒,当众呵斥她的消息让他背后之人以为计划已经成功,因此对他痛下杀手,害得他不得不连夜出逃。再在他走投无路之际,放出建武帝欲为了皇家颜面,找他做驸马的消息,利用他的野心骗得他主动进宫……   这!这是一个圈套!大圈套!   他不敢置信地喃喃片刻,突然猛地撑着断腿爬坐起来,“你不要你的名声,不要你的脸面了?!我告诉你,现在只有我能救你!只有我能还你清——”   “白”字还没有出口,脖子上便多出了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魏小花笑吟吟地看着他,手腕微动,匕首便在他脖子上缓缓割出了一道血痕。   “我不在意清白,也不在意名声,反正我已经找到真正在意我的人了。”她说着抬起另外那只拉着段峰的手,声音轻柔而娇媚,“如今我最想做的,不过是出口恶气而已……”   脖子上的刺痛与血液流出的感觉让朱茂双目突瞪,浑身颤抖,半晌“啊”的一声大叫,整个人坐在了地上,同时,一股尿骚味在空气中弥漫了开来。   竟是吓尿了。 第73章   看到朱茂这么不经吓, 魏小花就放心了。她不想再看见这张恶心的脸,轻挠了一下段峰的手心说:“剩下的就交给段二哥了,这里太臭,我出去等你。”   段峰“嗯”了一声, 抬手接过她手中染血的匕首:“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好。”魏小花笑了起来, 点点头带着夏枯走了。   段峰看着她的背影,确定她已经走远, 这才面无表情地看向地上的朱茂:“说吧, 谁让你这么做的。”   他一个人翻不起这么大的风浪,背后明显是有人指使,而那个人……   段峰眼中掠过骇人的寒冰。   朱茂也知道事已至此, 自己已经无路可走,等从方才那死亡的惊惧中回过神之后,便深吸口气,咬牙抬起了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但事后你们得给我一笔钱放我走!不然我是什么都不会说……啊!”   话还没说完, 便惨叫出了声, 朱茂抱着自己被削掉的小拇指, 哭嚎着在地上打起了滚。   “这天牢里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你既不肯说,那就先挨个尝尝吧。”段峰冷厉的声音里像是藏了两把小刀, 刮在人身上, 竟有割肉刺骨之疼。他说完看了外头候着的几位狱卒一眼, 淡淡道,“别让他死了。”   “是!”   眼看那几个狱卒磨拳擦脚地拿着各种刑具朝自己走来,朱茂惊恐得涕泪直流,终于忍不住昏死了过去。   然而昏过去也没用,很快便有冷水迎头浇下,将他生生冻醒了。   “你啊,你还是赶紧老实交代吧,这嘴硬的下场可不好看呐。”有狱卒拿着烧得滚烫,正兹拉兹拉冒着白烟的铁块靠近了他,朱茂浑身发抖,口中发出含糊的尖叫声,却始终咬死了牙关,不肯说出那幕后之人的名字。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开了口,等待他的就是人头落地——魏小花根本不在意自己名声,建武帝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在意皇家颜面,除了这幕后之人的身份,他已经没有别的,能与他们博弈的筹码了。   “我说你这又是何苦呢?就算你不说,咱们国公爷也有的是法子找出那背后作乱之人,不过是需要点时间罢了,你还真当你不说,咱就拿那胆大包天的畜生玩意儿没辙了?”   “就是,识相的就赶紧老实交代,还能死个痛快,再这般嘴硬下去,苦的可是你自己!”   “行了,别跟他废话了,老子倒很想看看,到底是他的骨头硬,还是咱们手里这些宝贝硬……”   凄厉的惨叫伴随着皮肉的烧焦气味在这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四处蔓延,期间还夹杂着阵阵泼水的声音。   朱茂昏了又醒,醒了又昏,好几次忍不住要松口,然而一想到自己老实交代的后果就是死,他就本能地咬紧了牙关。   他还不想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人……那人行事极其隐……隐蔽……没有……没有我,你们不可能找……找得到她……就算找到了,也……也没有证据能……能证明这一切是她指使的……只有……只有我能帮你们指证……指证她……我手里还有证……证据……”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他口中飘出,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的段峰终于开了口:“都下去吧。”   狱卒们手中动作一顿:“是!”   “说。”   朱茂抬起连他娘来了都不一定能认出来的脸,奄奄一息说:“放了……放了我,再给……给我一笔钱……”   他如今只想活着,其他的什么也不求了。   “可以。”这回段峰答应得很爽快。   朱茂以为他是败给了自己的求生欲,心下猛然一松。却不知那些狱卒得了段峰的授意,根本就没怎么下狠手——不然就他这小身板,真要认真地挨上几下,早就已经下去见阎王了。   “我怎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总……总得先让我看到诚……诚意……”自觉有了跟他谈判的底气,朱茂终于肯露出自己手里的筹码一角了,“为防他们杀人灭口,我把……把证据和供词都放在了一个地方,你们……你们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把那个地方告诉你们……”   段峰看了他片刻,面无表情地说:“此事我需要去禀报陛下。”   这语气显然是有所软化了,朱茂心中一喜,撑着一口气地说:“你……你去问,让人给我上药……”   段峰眯眼,答应了。   一炷香后。   青年将手里装着银子的木盒放到朱茂身边,指指他手脚上的铐链说:“开锁。”   “是。”   朱茂大喜,却仍是有些不相信段峰,怕他事成之后会食言,又派人来杀自己。   狱卒见此,生气又讥讽地说:“段家人一诺千金,天下谁人不知?就你这么条贱命,谁稀罕为了你去食言啊!还有,你以为你如今还有的选择吗?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段峰倒是平静得很,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说:“抓到幕后黑手之后,你随我当众指证他,还公主清白。作为交换,我会当着天下人的面许你生路。”   至于这之后……   活着有时候可比死难受多了。   朱茂却是下意识放下了心来,他这会儿已经被人上了药,伤口没有之前那么疼了——也可能是疼得麻木了,总之,精神比之前好了不少。见段峰高大英俊,言语之间气势逼人,显然是久居高位之人,不由又羡又妒,再一想先前魏小花拉着他的手娇笑着说自己已经找到真正在意她的人时的样子,他心口更是一阵发酸,忍不住握紧了双拳。   这一切本该都是他的……   是他的!   激动之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带起一阵剧痛,朱茂倒抽了口凉气的同时突然脑中一闪,目露恶意地笑了起来。   “定国公是吧?看你的样子,和小花关系不错啊!可惜你出现得太晚了,她早就已经是我的人了,她应该没跟你说过吧?就她十五岁那年,我俩在村口的玉米地里……”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大掌扼住了脖子:“再胡说,废了你的双腿。”   疼痛使人愤怒,嫉妒使人失去理智,朱茂一边用力挣扎,一边声音粗嘎地冷笑起来:“你……你不是想知道这些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又……又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吗?我……我现在就是在告诉你!怎么,国公……国公爷不想听了吗?”   这是仗着他现在不会杀他,在报复他方才那些折磨。   段峰心里很清楚,可听到他一味攀扯魏小花,污蔑她的清白,甚至连她后腰处有两颗痣这样的私密之事都敢随口胡说,他心里便骤然涌起了一股夹杂着杀意的风暴,疯狂地冲入了四肢百骸。   “我只答应让你活着,可没答应要让你四肢健全地活着。”话音落下的同时,锋利的匕首狠狠扎在了朱茂的两腿之间。   鲜血涌出,剧痛传来,朱茂整个人都傻住了,许久,捂着裆部大声惨叫起来。   “再有下次,就不只是这么一块肉了。”段峰抬目看着他,语气淡然,眼底却满是阴沉的杀气。   朱茂惨叫连连,整个人昏死了过去。被人用冷水泼醒后,虽然心里大恨,可一看架在自己四肢上的大刀,他终是不敢再作死,咬着牙将自己偷偷藏起来以防万一的证据全都交了出来。   ***   “永安伯府,黄芊芊,竟然是她?”看着朱茂交上来的证据与口供,魏小花诧异了好半晌,方才看向一旁的青年打趣道,“本以为又是那幕后黑手设下的坑,没想到这回竟是桃花带来的劫,段二哥,看来你很有做祸水的潜质呀!”   “是臣连累公主了。”段峰却是垂着眼睛,声音低沉,听不出半点玩笑之意。   “那你准备怎么补偿我呀?”知道他心里怕是在自责,魏小花起身走到他跟前,轻点他的喉结笑说,“我这人不好打发,你可得……”   “成亲吧。”   魏小花一愣,错愕地看着这突然神色肃然地开了口的青年:“你……”   “我会待你好的。”段峰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地说,“就像我父亲对待我母亲那样,这一生我都会敬重你,爱护你,与你荣辱与共,永不相负。公主……嫁给我吧。”   魏小花心跳失控,许久才回神道:“怎么突然这么着急,离咱们的约定之日还有一个多月呢……是不是那姓朱的王八蛋跟你说什么了?”   段峰一顿,垂下了眼睛:“没有。”   那些腌臜下流的话,他不想说出来污了她的耳朵。   “骗人,”挥退夏枯与一旁伺候的宫人,魏小花拉起段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不过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反正你只要知道,虽然我跟他订过亲,但从未喜欢过他,也从来没跟他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就是了。”   朱茂会说的,又能让段峰如此失态的,想来也只能是这些了。   段峰没说话,他自然不相信朱茂说的那些荒唐可笑的话,但心头却不知为何,仍是缠上了一股说不出来的郁气,叫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想要马上将她圈入自己地盘,将她占为己有的迫切感中。   “嗯……”他沉默片刻,低低地应了一声,片刻难得主动地伸手拉住她,目光盯紧了她说,“快点成亲,好不好?”   魏小花一怔,抬头看他,见他幽暗的眼中倒映着的全是自己的脸,突然就再也不想逗他了。   “好。”她眨眼笑了起来,笑声利落,笑靥如花。 第74章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看着听完自己的话后, 瞬间从龙椅上弹起来的破爹,魏小花笑眯眯地抬起与段峰十指紧扣的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说,我们俩准备成亲了, 父皇给我们下个旨, 赐个婚吧。”   建武帝僵硬地看了她片刻,突然起了身:“高如全。”   “陛下?”   “朕可能是最近太累, 出现幻觉了, 马上,马上扶朕回去休息!”   高如全:“……”   魏小花:“……”   段峰:“……”   三个人,六只眼睛, 齐齐抽搐了一下。又见这撒腿就要跑的破皇帝因为动作太大,一下踢到了桌角,差点因此摔个狗吃·屎,众人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这皇帝,怕不是个傻的吧。   “高如全!你是聋了吗?!”建武帝怒声咆哮, 眼角瞥过正眯眼看着自己的宝贝闺女, 顿时一个激灵, 捂着老腰大叫起来, “哎哟朕的腰!朕的腰扭到了!传太医,快去传太医!”   高如全看着这如同戏精附身,偏又演技拙劣, 叫人无法直视的倒霉皇帝, 嘴角狠狠抽了一下:“……是, 太医,来人,快叫太医,陛下腰扭到了。”   ——语气敷衍无力,充满了对这倒霉皇帝的鄙夷。   “叫太医什么呀,高公公,你让开些,我来给父皇看看。”却是魏小花撸着袖子走上来,冲建武帝笑了一下说,“父皇放心,我跟我娘学过几招,手法不错,您稍稍忍一下,很快这腰就不会再痛了。”   建武帝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然而魏小花动作看似优雅其实快得很,他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用力地往龙椅上一按,然后一爪子掐在了腰间的软肉上。   “嗷嗷嗷嗷疼——!”   “疼就对了,父皇忍忍,一会儿就好。”魏小花笑眯眯地看着这整个人都惊了的破爹,又是重重两爪子。   她竟为了个居心不良的狼崽子如此对待他这个老父亲!!!   怕自己力气太大会不小心伤着闺女,因此不敢挣扎,只能抱着头嗷嗷直叫的建武帝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啊,嗷到最后,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魏小花看在眼中,好笑又无奈,“折磨”了他好一会儿,方才停下手说:“父皇现在动动看,这腰还疼不疼。”   当然疼!   这么掐能不疼么!   建武帝愤怒又委屈,偏又舍不得对宝贝闺女发火,只能用一种恨不得马上把人拉出去砍了的眼神瞪向勾走她的狼崽子。然而迁怒的话还没有出口,他突然发现自己身上那种已经持续了好几天的腰酸背疼之感缓解了很多。   “怎么样,是不是舒服一些了?”魏小花说着手往上移,替他按摩起了后背。同时声音软软的,含着笑,撒娇似的说,“听娘说,最近朝廷里事情多,父皇忙得厉害,总不能好好休息,有时吃着饭都直打哈欠,这后背更是时不时就发疼……这怎么能行呢?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父皇可不能任性呐。”   这话像是夏日午后的一杯冰水,浇得建武帝瞬间什么怒火都灭了。他虎目含泪地转头看着孝顺极了的闺女,感动得直抽鼻子:“朕就知道,小花儿心里还是有朕这个父皇的……”   “那是自然,您可是我亲爹,我怎么会不关心您呢……”看在他是真心疼爱自己,才会失去理智疯狂作妖的份上,魏小花耐着性子给他灌起了甜甜的迷汤。   建武帝被她灌得心花怒放,眼看已经失去理智,魏小花这才话锋一转,笑眯眯地说:“就算嫁人出宫了,我也会经常来看父皇的,反正定国公府离皇宫也不远……”   却不想话还没完,建武帝已经一个激灵回过神:“不行!”   “……”耐心基本已经告罄的魏小花眯眼看着他。   “朕、朕也不是不让你嫁,这不,这不实在是太早了些么……”建武帝被她看得心虚,缩着大脑袋弱弱地说。   “别人家的姑娘,十八早都做娘了。”魏小花收起笑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是朕的公主,不是别人家的姑娘……”建武帝硬着头皮说完,在魏小花越来越危险的注视下不吭声了。   眼看是装傻不过去了,他终是抹了一把脸,委屈地妥协道,“朕赐,朕赐还不行吗!不过这婚期……”   “我已经看过了,二月初十,正是宜嫁娶的好日子。”   建武帝顿时就怪叫了一声:“今天都腊月初二了!”   二月初十,那岂不是只有两个月多几天了!   “父皇莫不是觉得太迟了?那不如就这个月……”   “不行!”痛心疾首又万般不舍地看着这突然恨嫁的闺女,陛下搓着手苦口婆心地劝道,“小花儿啊,你是公主,公主出嫁是有规矩的,还有礼部,礼部那边也有很多事宜需要安排。这些东西加起来,没个半年一年的是整不好的。你是朕的女儿,朕想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我的公主府不是上个月就已经建好了么,至于礼部那边,我记得娘和奶也早就吩咐下去,给我备着了。”她奶说她年纪到了,天天催着她嫁人,她娘知道她的心意,对她和段峰的进展了如指掌,两人自然不会等到赐婚之后再开始给她备嫁。   建武帝顿时就噎了一下。   “陛下……”   却是得了魏小花的暗示,一直没有出声的段峰终是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只是他刚开口,就见魏小花身姿袅袅地转过身,走过来挽住了自己的胳膊:“不过父皇要实在觉得二月初十太快了点,非要把这婚期往后推推,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万一在这之前您外孙就先出生了,您可不许生我的气啊。”   建武帝还没怎么,段峰已经猝不及防地咳嗽出了声。   高如全也被这言语惊人的破公主惊呆了,不过一想她老子也经常语不惊人死不休,堵得那些倒霉的朝臣们直想吐血,便又淡定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不奇怪,不奇怪。   “你……你刚才说什么?”建武帝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闺女,半晌突然跳了起来,指着段峰就破口大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小兔崽子,你对小花做了什么?啊?!!”   什么不该做的都没做过的段峰:“……”   他顶着两只红透了的耳朵轻咳一声,看了一旁正眼波流转冲他眨眼的少女一眼,有些无奈又忍不住想笑地跪了下来。   “陛下,臣每日值守宫中,家里除了一个妹妹之外没有其他人,成亲之后,公主依然可以像现在一样常住在宫里,陪伴陛下和娘娘。臣可以保证,陛下不会失去公主,公主往后的生活也会和从前一样,臣……”他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沉声说道,“臣亦愿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公主受半点委屈。”   建武帝一愣,怒喷了一口气:“少拿好听的话忽悠朕!朕才不会相信你!”   他酸溜溜地看着这高大英俊的青年,满脑子都是把他贬去西北挖矿的冲动。   然而就在这时,苏氏突然来了,并笑眯眯地给了他致命一击:“陛下难道不想早点见到小外孙女吗?小小软软的娃儿,长得跟咱们小花小时候一样,想想就可爱呢,我都迫不及待了。”   小、小小软软的,长得跟小花小时候一样的小女娃?   心头像是被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捏了一下,建武帝愣了愣,什么暴躁,什么纠结,顿时统统散了个干净。   “她会甜甜地喊你皇爷爷,会爬到你腿上撒娇,还会闹着你要骑小马儿……”   苏氏还在说,建武帝听着心中大动,终于忍不住败下了阵来。   魏小花见此笑啧两声,下意识与段峰咬耳朵道:“还是娘最了解他,不过这个时候,她应该在休息才对,怎么突然……”   见青年脸色似乎有些不自在,魏小花灵光一闪,“不会是你派人把她请来的吧?”   段峰轻咳,低低地“嗯”了一声。   魏小花一下就乐了:“段二哥,你这救兵搬得挺顺溜啊!”   段峰压了一下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没说话。   一击必中,才是他的处事风格。   ***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建武帝被苏氏勾勒出来的,想象中的未来小孙女迷惑,忍着满心不舍写下了赐婚圣旨。   这期间他曾一度想偷偷把二月的二改成十二,被魏小花发现之后,用一句“以后孩子不给你抱了”吓得再不敢挣扎了。   魏小花找到了对付他的法子,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捧着圣旨,拉着自家男人培养感情去了,留下建武帝虎目含泪地看着自家媳妇儿,一颗大脑袋直往她肩膀上蹭。   苏氏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副朕需要安慰”的破皇帝,看似自然实则迅速地躲开他的触碰,起身告辞了:“昭仪妹妹好像有事找我,还有成美人,也说想跟我学习认识草药呢……陛下好好休息,注意身体,我就先告退了。”   建武帝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走了。   “……高如全。”   “陛下?”   “朕怎么觉得锦娘最近总躲着朕?这一定是朕的错觉,对吧?”   ……是不是你心里没点数?高如全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微笑道:“皇后娘娘不是向来如此吗?”   建武帝一怔。   是了,重逢之后锦娘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他从前也没觉得不对,可最近怎么……   “陛下,永安伯次女黄氏芊芊已押至天牢。”   突然从门外走进来的侍卫,打断了建武帝的思索。建武帝回神,一张憨厚的脸沉了下来:“胆敢谋算朕的公主,审,给朕好好的审!务必要查清楚她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这是在怀疑黄芊芊背后还有人,侍卫点头,领命下去了。   而与此同时,定国公府门口,一辆带有黄家标识的马车匆匆地停了下来。   “你家国公,你家国公可在府中?!”   看着眼前这满脸焦急,神色憔悴,瞧着比往常苍老了许多的中年男子,门房有些诧异:“永安伯爷?您这是……”   “我要见你家国公爷!他人呢?快请他出来!”   这人正是黄芊芊的父亲,曾在战场上替段峰挡过一箭的永安伯,黄勇。 第75章   黄勇来找段峰, 是想让他帮忙在建武帝面前求求情, 救救自家女儿,谁想等了大半天等来的,却是一道赐婚的圣旨。   “令千金算计谋害的是我未来的妻子,便是陛下愿意宽容她, 我也不会叫我的夫人枉受这样的委屈。”青年面无表情,声音淡而冷冽地说, “伯爷请回吧, 此事, 我帮不了你。”   黄勇面如死灰地看着他手中的圣旨, 许久方才颤抖道:“芊芊只是太喜欢你了,她不是故意想要伤害公主的。她只是年纪小,一时冲动, 所以才失去了理智。她也……她也知道错了,你真的就不能看在她痴恋你这么多年的份上……”   “这是她的事,与我无关。”他早就已经明确拒绝过她多次了。   “你!你这么能这样铁石心肠!她都是为了你才会做出这些糊涂事的啊!”黄勇愤怒又伤心, 想到自家闺女身体虚弱, 眼下被打入了天牢,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来, 顿时再也忍不住, 老泪纵横地哭了起来, “芊芊从小身子骨就差, 前些天还染了风寒, 天牢阴暗潮湿, 她如何受得住?她姐姐走得早,我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了,她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我们老俩口也不活了!小峰啊,就当叔求求你了,看在我和你爹相交多年,还有咱们之间过往的情分上,你就帮帮我,去求求陛下……不,公主吧!你去求求公主,求她高抬贵手放过芊芊,你是她未来的驸马,她肯定会听你的!”   黄芊芊会养成那副“我弱我有理”的性子,显然与他们老俩口的纵容溺爱脱不了干系。段峰冷眼看着黄勇,懒得再多说什么,只淡淡道:“如果不是伯爷与我父亲交好,又曾于我有恩,令千金这会儿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就黄芊芊那样的身子骨,他要是亲自动手审讯,她一招都挨不过。如今他没有出手,只把她交给下属处理,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你还知道我救过你的命!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若不是记着伯爷那一箭之恩,早在伯爷在那几万两军饷上动手脚的时候,陛下夺爵流放的旨意就已经下来了。”   黄勇怒色一滞,眼睛惊恐地瞪大:“你……你怎么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段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伯爷对我的恩我早已还完,如今,好自为之吧。”   这世上人情债最难还,他也向来不喜欢欠着人家,黄勇骁勇善战,为人义气,可感情用事,常犯糊涂,他更不想欠着他的。这些年他一直没少找机会报恩,如今扪心自问,并不觉得对他还有什么亏欠之处,因此说完这话后,便让人送客了。   黄勇不甘,却也没法,只能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   黄芊芊的母亲,永安伯夫人小汪氏,也正拉着姐姐镇国公夫人大汪氏的手哭求:“姐姐带我去求求昭仪娘娘吧,陛下向来最听娘娘的话,只要娘娘肯帮忙求情,芊芊,芊芊一定会没事的……”   大汪氏和这个妹妹感情向来不错,不然曹莺莺和黄芊芊关系也不会那么好。这会儿见妹妹哭得眼睛都肿了,大汪氏心疼不已,想了想,到底是答应了。   黄芊芊是她的亲外甥女,她自然也不忍见她出事,虽然觉得她不该任性作死,还有自家妹妹这教女之法也不大妥当,但眼下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只点点头站起身,带着同样焦急不已的曹莺莺准备进宫。   然而刚出门,就有丫鬟匆匆而来,脸色着急地说:“夫人,姑娘,有禁军来咱们家,说是陛下有旨,要请咱们姑娘进宫问话!”   “什么?”   大汪氏一愣,曹莺莺也错愕不已:“问话?好端端的,姑父要问我什么话?竟还派了禁军来……”   母女俩顿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忙叫来那传旨的禁军,往他手里塞了几张银票,这才从他嘴里问出了事情的大概:就在刚才,黄芊芊招认了自己谋算晋安公主,故意污蔑、损害其名声的罪行,但她说自己只是从犯,这一切的主意,都是曹莺莺给她出的。   曹莺莺:“……????”   大汪氏:“……!!!!”   只有小汪氏愣了愣之后,脸色大变地跳了起来:“我就说芊芊这么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莺莺啊莺莺,你可害苦你表妹了啊!”   ——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从小到大,曹莺莺都是带着黄芊芊闯祸捣蛋的那一个。   曹莺莺却不相信黄芊芊会做出这种事,回神之后连连逼问那禁军。直到那禁军再三确认,并说出了一些只有她和黄芊芊知道的细节,这才不敢置信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她怎么能这么做……她……她怎么会这么做!”   是,当日发现段峰和魏小花之间的关系后,她见黄芊芊伤心欲绝,几乎就要活不下去,心里怜惜担忧她的同时,确实有过想办法拆散他们,帮助表妹得偿所愿的想法,但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说了自家姑母最近与皇后走得很近的消息。   她不知道姑母是什么意思,老太太也怕坏了姑母的事,叫她不要轻举妄动,她便暂时按捺下来,把这件事先放到了一边。   结果没想到,黄芊芊见她不帮自己,竟等不及自己动手了。如今东窗事发,还把这么大一口锅扣到了她的头上!   想到黄芊芊向来羡慕她深得建武帝宠爱,又有昭仪姑母做后台,还曾说过“万一以后我犯了错,表姐可得替我担着”之类的话,曹莺莺的额角就突突直跳。   这是觉得她深受帝王宠爱,又有后台撑着,就算犯了错也不会祸及性命,所以才这么做的?   娘的,她对她的一片真心简直就是喂了狗了!   大汪氏也被外甥女这种胡乱甩锅的行为寒透了心,指着小汪氏大骂一通就丢下她带着女儿匆匆进宫面圣去了。   ***   本以为进宫后要面对的是大发雷霆的建武帝,谁想却被人一路带进了凤栖宫,曹莺莺和汪氏面面相觑,心里闪过了各种阴谋论。然而给她们带路的是曹昭仪贴身的宫女,又说这一切都是昭仪娘娘的命令,她们纵然心有不安,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一进宫门就看见曹昭仪正得意地坐在苏氏身边,手里捏着半块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往嘴里放。   “这糕点味道不错,这一碟我都要了!来人,收起来!”   苏氏也不恼,只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说:“这是早上做的,已经凉了,妹妹要是想吃,我再让厨房去做些新的……”   “厨房做的和姐姐做的能一样么,无妨,我就爱吃凉的!”曹昭仪斜了苏氏一眼,心里很是愉悦。   皇后又如何?还不是要亲自下厨做东西给她这个昭仪吃!   一碟糕点而已,苏氏不大明白她在嘚瑟什么,见她高兴,便也随她去了。   自动忽略了这是自己抢来的,而不是人家主动做给她的昭仪娘娘觉得自己占了个大便宜,心情一时好极了,又见汪氏和曹莺莺正愣愣地看着自己,忙冲她们招招手:“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见过皇后娘娘!”   “……是。”汪氏和曹莺莺这才回神,上前给关系看起来竟莫名和谐的两人行了个礼。   “起来吧。”苏氏目光扫过两人,看不出情绪地笑了一下,“二位想来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吧?”   曹莺莺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没有马上回答。倒是汪氏爱女心切,满脸着急地说:“娘娘,不是我家莺莺指使黄芊芊构陷公主的,她没有做过,她是冤枉的!请娘娘明察!”   “昭仪妹妹也是这么说的,可凡事都要讲证据,不知道曹姑娘可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无辜的?”苏氏说着,目光淡淡地看向曹莺莺。   曹莺莺一愣,有点不明白曹昭仪和苏氏这是在搞什么鬼。   “还不赶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本宫好不容易才想法子支走他,把你带到这里来……”曹昭仪看了苏氏一眼说,“赶紧说说黄家那丫头到底是回事,不然一会儿陛下回来了,我可护不住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皇后娘娘还会相信她的话,帮着救她?   可她不是魏小花的亲娘么?!   看出了她的惊疑,苏氏淡淡一笑,解释道:“听说那位黄姑娘身体不好,常在家中养病,这回的事情闹得那么大,背后不可能没有人帮她。黄姑娘说那人是你,可昭仪娘娘却跟我发誓说那人绝对不会是你,让我给你一个自辩的机会。我见她说的信誓旦旦,便答应了。所以……曹姑娘现在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虽然对于曹昭仪竟会去求助苏氏的事情感到无比惊诧,但曹莺莺还是一下就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   这是知道她和黄芊芊走得近,想从她口中寻找躲在黄芊芊身后操控她的那个人的线索。   “知道了知道了!”汪氏也明白了,忙催促女儿道,“快想想芊芊那丫头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或者最近有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换做从前,曹莺莺在不知道这么做对黄芊芊是否有利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如实交代,可如今……   “我……我想想。”   看着咬咬牙后开始认真回忆的曹莺莺,苏氏眼神微闪,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   黄芊芊身体不好,一进天牢就吓昏了,别说供出曹莺莺,就是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太医说她受惊过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这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她为了尽早帮女儿抓出幕后黑手,暗中设下的局罢了。 第76章   曹莺莺和黄芊芊自幼一起长大, 平日里相交甚密, 十分了解彼此。   通过她,苏氏成功揪出了黄芊芊身边一个名叫芝兰的丫鬟。   禁军赶到的时候那丫鬟正要被灭口,被救下后又惊又怕,很快就交代了。   原来朱茂是她引荐给黄芊芊的, 利用魏小花和朱茂之间的旧事来毁坏魏小花的名声,破坏她和段峰之间的感情, 也是她给黄芊芊想的主意。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 除了是想讨好自家姑娘, 得到重用之外, 也是因为家里的弟弟欠了巨额赌债,走投无路了。正好这时有神秘人出现给她钱,让她“帮个小忙”, 她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么说,她并不知道给她钱让她这么做的人是谁?”听完母亲的话之后,魏小花问道。   “嗯, 说是每回来见她都披着斗篷, 看不清长相。”苏氏抿了一口手中端着的药茶说,“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禁军赶过去的时候, 那人正要杀那丫鬟灭口, 交手间, 他不小心落下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发问的是魏大宝。   这娃最近忙得厉害, 不像之前有那么多时间围在母亲和姐姐身边玩耍, 不过他人虽不在,却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家里的事情,魏小花和苏氏从不瞒着他。   “就是这根红手绳。”   看着苏氏手边放着的那条瞧着毫不起眼的红手绳,魏大宝有些纳闷:“这不就是一根普通的手绳嘛,没啥特别的地方啊。”   “我看看,”魏小花拿起那手绳仔细看了看,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关键,“这绳子的打结方法很特别。”   “是,这是南边的打法,且很有个人特色,一般人学不来。”苏氏放下手中的白玉杯子说,“最重要的是,禁军回禀说那个神秘人十分在意这红手绳,发现这手绳掉了之后,竟是不要命地想要拿回去。要不是他的同伙出现得及时,这会儿,他已经落网了。”   “看来这手绳对他很重要啊……”魏大宝猜测,“难道是他媳妇儿送的?”   “是谁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这么在意,”魏小花美目微眯,若有所思地说,“是因为送他这根手绳的人对他来说很重要,还是只是因为……”   “这根手绳不能落到咱们手里,因为它会暴露某人的身份?”   魏小花看着显然与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的母亲,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正要说什么,外头突然有宫人匆匆来报:“皇后娘娘,不好了!二公主失手将三殿下推下了假山,三殿下……三殿下磕到脑袋,重伤昏迷了!”   苏氏一怔,魏小花更是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   三殿下就是小胖子魏腾,因最近魏大宝比较忙,没法再带着他到处玩的缘故,小家伙颇觉无聊,便又过上了从前满皇宫蹦跶的日子。   今日吃过午饭后,他去了御花园,见园子里的梅花开得不错,便借故支开身后啰里啰嗦,总拘着他不让他玩的宫人们,蹬着小短腿爬上了路边的假山,准备摘几朵花儿玩玩。   谁想刚要伸手去摘,就见紫苏从假山的另一侧冒了出来,并抢先一步摘走了他看中的花儿。   小胖子顿时就不高兴了,叫嚣着让紫苏把花还给他。   紫苏有心和他拉近关系,便故意逗他,说你叫我一声二姐姐我就把花还给你。   然而这小胖子却怎么都不肯叫,还拿小蛇珠珠吓唬她。   “我、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才会下意识推了三弟……”自知闯了大祸,紫苏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哭道,“父皇,母后,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胡说!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我都看见了,你推腾儿的时候笑了,推完之后还很是淡定地拍了拍手!”   假山下都是石头,小胖子摔下去后,当场就见了红,要不是正好也在附近的魏潇芷及时扑过去替弟弟挡了一下,他的脑袋只怕都要开花了。   魏潇芷因此擦伤了胳膊,这会儿刚包扎好从内屋出来。听见紫苏的话,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尖声冲了过来,“你就是存心想杀我弟弟!你这个凶手!”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正在内屋守着小胖儿子的曹昭仪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不敢置信地问女儿,“你刚才……刚才说什么?!”   “她是故意的,母妃,她是故意想害死腾儿的!”魏潇芷一张清秀的小脸涨得通红,指着紫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是真心把你当成姐姐的,可是你竟然伤害我弟弟!他也是、也是你的弟弟啊!你怎么能这样狠心!”   她哭得很真实,慌张愤怒的情绪也很到位,和从前故作柔弱,博人同情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魏小花看在眼中,心里蓦然一沉。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紫苏真是故意推小胖子下来的……   “是我瞎了眼,猪油蒙了心,竟以为你是个好人!我告诉你,腾儿要是有什么事,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看着含着眼泪恶狠狠瞪向苏氏的曹昭仪,魏小花电光石火间突然就明白了——这是个调虎离山之计!   小胖子是曹昭仪、镇国公府和所有曹氏旧部的指望,他出事的后果,远比当初曹昭仪出事的后果要严重得多。她和她娘都明白这一点,因此一直把他当成重点保护对象。可近来黄芊芊作的妖吸引了她和她娘的注意力,分散了她们的心神,不知不觉中,她们便有些疏忽了。   还有紫苏,这几天她们忙着追查黄芊芊背后之人的身份,也是无意识中放松了对她的监控,这才给了她,或者说她背后之人对小胖子下手的机会!   那些人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魏腾而不是她!   只要魏腾因紫苏而死,除非建武帝真能狠心杀了紫苏给魏腾偿命,否则曹氏旧部必乱——未来的指望都没了,眼前这皇帝又随时都有鸟尽弓藏的可能,他们自然无法再安心跟随他。   而只要曹氏旧部一乱,整个朝廷自然也就乱了。   想明白这一切,魏小花目露寒冰的同时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救活小胖子——他绝对绝对不能出事,否则就算紫苏真的不是小蝶,建武帝愿意杀了她给小胖子偿命,也会埋下隐患。   最重要的是,他是无辜的,大人们争斗的恶果,不该由他一个孩子去承担。   曹昭仪和魏潇芷还在哭闹,吵着要建武帝做主;紫苏还在辩解道歉,哭着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建武帝这会儿无暇顾她们,只焦急万分地盯着内屋,一张黑脸沉如墨,透出了令人畏惧的威严来。只有苏氏面色沉静地跟魏小花对视了一眼后,突然起身往内屋走去。   “你!你要干什么?!”曹昭仪顿时警惕地冲过来拦住了她。   “我懂医,也曾跟父亲走街串巷,见过不少疑难杂症。”苏氏没有把她恶劣的态度放在眼里,只伸手握住她冰凉彻骨的手,轻声叹了口气说,“我想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妹妹要是不放心,不妨跟我一起进去,在旁边看着我?”   都是做母亲的人,她理解曹昭仪此时此刻的心情,也愿意体谅。   曹昭仪一愣,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   苏氏的眼睛清澈温和,带着某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曹昭仪看着她,心下那疯狂乱冲的怨恨与害怕,像被人抓住了似的,突然就动弹不得了。   “你……”   “母妃!”却是魏潇芷防备地盯着苏氏叫了一声。   曹昭仪猛然回神,眼神重新变得尖锐,只是还没说话,苏氏已经拉着她往内屋走去。   魏小花看着母亲的背影,垂下了长长的睫毛。然后,她快步走过去,抱住了地上哭得快要昏厥过去了的紫苏:“没事了,别怕。”   紫苏呜咽着投进了她的怀抱:“姐姐,我真的没有……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嗯……”魏小花拍着她的后背,声音疼惜,眼底却是一片晦暗,“我相信你。”   ***   折腾了大半天,魏腾终于脱离了危险。   因期间苏氏提供的一个土方法起了重要作用,曹昭仪再看向她时,眼底的敌意稍稍淡了一些,但看到罪魁祸首紫苏时,她还是忍不住直咬牙,恨不得把她也从假山上扔下去才好。   苏氏对此的态度是:“我相信我的女儿,她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那必然不是故意的。不过腾儿会受伤,确实是她的过错,还请陛下责罚。”   魏小花姐弟对母亲的话表示了支持,同时表示愿意替妹妹(姐姐)受过。   看着这手足情深的兄妹三人,建武帝很感动,表示会再派人去现场勘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他思索一番,罚了紫苏闭门思过三个月,抄经书十卷,只是那言辞间,也还是站在她那一边的——毕竟就明面上看,她并没有什么理由要去害魏腾。   魏潇芷对此愤怒极了,等他们全部一走便对母亲道:“父皇膝下如今只剩下两位皇子了,她这么做,分明就是想帮她弟弟除掉唯一的对手!”   曹昭仪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一方面她觉得女儿这话说的有点道理,可另一方面,想到女儿近来一直在假意接近紫苏,试图利用她去打击苏氏母子几人,她又忍不住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想重新挑起她的斗志,因此说了谎——毕竟,就算紫苏真的想伤害自家儿子,也犯不着用这么笨的方式,闹得人尽皆知不是?   魏潇芷见母亲竟然不相信自己,眼睛一下就红了,她再如何也不会拿弟弟的性命开玩笑啊!她是真的看见紫苏笑着将弟弟推下了假山,还冲她挑衅地拍了拍手的!   “好了,先别说了,我现在脑子疼得厉害……”这闺女从小在她母亲镇国公府太夫人身边长大,养成了一副和她母亲一样要强不服输的性子。她都已经明确地跟她表示过,如今她已经不再喜欢那建武帝,只想守着她和她弟弟好好过日子了,她却怎么都听不进去,时不时就撺掇着她去争宠不说,还总想想法子打压苏氏母子。   曹昭仪觉得挺累的,她连曾经死都不想放手的建武帝都不在意了,哪里还会在意其他?又见女儿抿着小嘴泪眼汪汪的,她叹了口气,将她抱入怀中说,“让母妃先休息一会儿,等我休息好了,你再具体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魏潇芷一怔,这才吸着鼻子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有宫人来禀报,说是魏小花来了。   母女俩齐齐一愣,朝外头已经漆黑的天看去。   “不是才刚走么,怎么又回来了?这都这么晚了……”虽然心里怪异,但曹昭仪还是让人把魏小花请了进来。   魏小花进门后,先是向曹昭仪行了个礼,随后便转头冲魏潇芷笑了一下:“听说前些日子,二妹妹送了个亲手制作的荷包给三妹妹,不知三妹妹可还留着?” 第77章   “娘。”   苏氏放下手中的绣架, 看向门口缓步而进的女儿:“回来了。”   “嗯,”魏小花扫了殿内伺候着的宫人们一眼, 说了句,“你们都出去吧。”   宫人们恭顺退下。苏氏看着女儿,见她眼神冷然,面上不带半点笑意,不由轻叹了口气:“拿来我看看。”   魏小花没说话, 走到她身边坐下,把那个从魏潇芷那要来的荷包拿出来,放在了案桌上。   苏氏拿起来细细地看了看,半晌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地叹了一声:“果然……”   这荷包上的绣法与针法都很常见,唯有最后收尾的那几针,大概是觉得藏在里面看不见, 便一时放松, 用上了自己习惯用的手法,露出了痕迹来。   “既然人是假的,那她身上的胎记也必然是假的,”魏小花这才开口道, “我已经派人去请陈太医了,一会儿……所有的一切就都能见分晓了。”   说不上来是失望更多还是庆幸更多,苏氏沉默了一会儿, 又道:“曹昭仪那边, 你是怎么说的?”   “只说今天的事情是有人背后算计, 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魏小花说道,“至于这个荷包,我哄她说是关键的证物,她才让我带了回来。”   “她没有怀疑?”   “自然是有的,不过她派来跟踪我的小尾巴,我已经让夏枯处理掉了。”   苏氏这才点头站了起来:“让他们都小心点,别走漏了风声。”   那幕后之人对宫里的事情这么了解,显然是在这放了不少眼线。如果让他知道紫苏已经暴露。她们将计就计的计划就没法展开了。   还有紫苏,建武帝之所以借机禁闭她,也是为了暂时切断她和幕后之人的联系,免得一不小心,打草惊蛇。   “知道,对外说的是你身子不舒服,才去请的太医。”   魏小花正说着,夏枯快步走了进来:“公主,成了。”   “陈太医呢?”   “也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嗯,”魏小花转头看向苏氏,“走吧。”   苏氏一顿,点头:“好。”   ***   一进门就看见床上中了迷药正在昏睡的紫苏,魏小花心情有些复杂地顿了一下,片刻才对陈太医点了点头。   陈太医会意,等夏枯上前掀开紫苏身上的被子,又褪下她的亵衣露出她的左肩之后,便上前两步,细细检查起了她左肩上那个蝴蝶状的胎记。   “怎么样?可看出什么来了?”见陈太医半天没说话,魏小花忍不住问道。   陈太医沉吟片刻,答道:“回公主,单凭肉眼,臣并不能断定这胎记是真是假,不过臣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极为罕见的草药,其汁液可以留在人的皮肤上,永不褪色。臣这里有一种药水,性子与那草药相克,虽然不能完全除去那草药汁液留下的痕迹,但却能使其痕迹变淡……”   “这就够了。”她们本也只是想辨别这个胎记的真假。   “是。”陈太医说着便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玉瓶,将其中的棕色液体细细涂抹在了紫苏左肩的蝴蝶状胎记上。   过了一小会儿,他将那些液体细细擦去,“娘娘,公主请看。”   魏小花和苏氏上前,发现那原本鲜红的蝴蝶胎记已经变成了粉红色。母女俩对视一眼,一颗始终半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了地。   这个紫苏,果然不是她们的小蝶。   “多谢陈太医,这件事还请你保密,不要传扬出去。”因早已做好心理准备,魏小花内心倒也没起什么波澜,虽说难免失望怅然,但终究是庆幸更多一些。   “娘娘放心,臣知道轻重。”   陈太医说着便告退了。魏小花看着夏枯擦干净紫苏的肩膀,又替她穿好亵衣,盖上被子,这才跟着母亲转身离开:“娘,顺天侯府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苏氏步子一顿,“嗯”了一声叹道:“说是南下游玩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如果钱多多才是小蝶……紫苏是她的贴身丫鬟,跟她相处多年,了解她的习惯与性情,幕后之人会选中她来假扮小蝶接近我们,这倒是说得通。只是,那个人又是怎么发现钱多多就是小蝶的?”揭穿了紫苏假妹妹的身份,进一步靠近了真相,魏小花不是不开心的,可一想这背后还不知藏着什么样的阴谋,她便笑不出来了。   又想到陈煜前朝皇子的敏感身份,她顿了一下,忍不住怀疑,“娘,你说那个幕后黑手,会不会就是那位看起来病弱不堪的顺天侯?”   苏氏也正在想这事儿,闻言看了她一眼说:“知道钱多多有可能是小蝶之后,你父皇就已经派人在查他了,但至今为止,并没有任何发现。”   魏小花一怔,柳眉拧了起来:“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   “好了,先别想了。天色已晚,赶紧去睡觉吧。”   “可……”   “我会想法子让那位顺天侯尽早带着他夫人回京的。”苏氏眼神温柔地抚了抚女儿紧皱的眉心,“你如今是待嫁的新娘子,就别总操心这些事了,好好休息,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准备出嫁,才是最要紧的。”   魏小花眼角微挑,终是笑啧了一声说:“娘这话说的不对,我天生丽质,哪里还需要什么打扮?”   苏氏被她逗笑,捏捏她的脸说:“臭美。”   ***   母女俩说着便回屋休息去了。五日后,一个普通农家老太太病重的消息从京中传出,一直传到了京郊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里。   “嬷嬷身体向来康健,为什么会突然病重?”   幽暗的密室里,身材枯瘦的青年静坐在案桌前,一张苍白泛青的脸在不停跳跃的橘色火光中半隐半现,模糊了脸上的神色。   “说是近来天气太冷,不慎感染了风寒,又没有好好休息,这才……”垂手立在他身边的黑衣年轻人答道,“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属下就命人请了大夫去了杨家,只是大夫说,老太太年纪大了,这回的病又来势汹汹……”   陈煜没有说话,半晌才又听不出情绪地问:“紫苏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说是一切如常。”   “我记得你上次不小心落下了一根手绳……”   “属下已第一时间将这消息传给紫苏,紫苏找机会试探过苏氏母女,她们并未察觉到什么。”   陈煜这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黑衣青年迟疑了一下,问:“那侯爷,咱们可要启程回京?杨老夫人那边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好。”   陈煜轻了转大拇指上戴着的白玉扳指,偏头吐出一个字:“回。”   黑衣青年并不意外,没有杨嬷嬷这个奶娘几次三番拼死相护,他家侯爷早就已经被他疯癫的母妃虐待致死了。还有他的那些兄弟们,在他母妃死了之后也没少往死里欺负他,如果不是杨嬷嬷聪明,知道带着他去抱太后的大腿,勉强得了点庇护,他根本就不可能拖着这孱弱的病体在那吃人的皇宫里活下来。   这世上除了侯爷夫人,说来也只有那位杨老夫人能叫侯爷放在心里了,如今她老人家病重,他自然不可能回回京看望。   “是,属下这就……”正要下去准备,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身后飞过来,啪叽一下砸在了他肩膀上。黑衣青年下意识接住那东西一看,发现竟是一只鞋子。   “王八蛋,你赶紧放开我!”   原来是身后小床上的小姑娘醒了,正蹬着没有被绑住的双腿试图坐起来。   黑衣青年看了陈煜一眼,放下鞋子迅速告退。   “等等。”   黑衣青年停下脚步:“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去‘那里’看看夫人的药熬好了没有。”   “是。”   “药?什么药?姓陈的你又想干什么?!”‘钱多多’顿时警惕地瞪圆了眼睛。   自打那日小傻子意外昏迷之后,她就占据了这身体的主动权。陈煜为了唤醒小傻子,将她带到了这密室里来,时不时就给她喂点药。   起初她也曾假装小傻子哄过他,不过这人也不知修炼了什么妖法,总是很快就能看穿她,最后为了叫她老实点不要再作妖,还把她绑在了床上,简直就是讨厌极了。   陈煜转动轮椅走到床边,看着她圆滚滚的双眼阴鸷地笑了起来:“自然是杀了你这孤魂野鬼,救回我夫人。”   “……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相信我也是钱多多啊?”见陈煜只是笑却不说话,‘钱多多’气得简直恨不得暴打他一顿,偏眼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能生生忍下心头怒意,抖着肉嘟嘟的下巴说,“我真是不是什么孤魂野鬼!在你给那小傻子吃药,逼我沉睡之前,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信我说给你听啊!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七年前的一个大雪天里,那会儿她刚从那地狱般的地方逃出来,浑身血迹斑斑,全是伤口,你的马车正好路过,不小心撞到了她……”   陈煜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眯。   “你把晕倒的小傻子捡了回去,小傻子伤得太重,醒来之后忘记了从前的一切,并且下意识地把你当成了亲人。你觉得她很蠢很傻,却还是因为生活寂寞无聊把她留了下来,当成一个解闷的玩意儿养着……”见他眉眼微动,似有异样,‘钱多多’轻哼了一声,抬了抬胖下巴,“你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好几次那小傻子被你哄睡之后,我都还醒着。你跟你手下之间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这就是为什么她会这么敌视他的原因。   小傻子以为他是真心喜欢她,对她好,才会娶她,可她却知道,他不过是把她当成了一个解闷的玩意儿,并没有多少真心。   就连把她送去钱家寄养,也不过是觉得一直念叨着想找爹娘的小傻子很烦人,又知道生了好几个儿子的钱氏夫妇一直渴望有个女儿,想顺便借此拉拢他们罢了。   最重要的是,意外发现她的存在后,他竟还不顾小傻子的身体给她吃药,妄图杀死她这个“孤魂野鬼”!   还有小傻子后背那片花纹,虽然这王八蛋给小傻子弄这些花纹的时候她已经因为那些药而陷入了昏睡中,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按照这人一贯的秉性,想想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   陈煜听了半天,冲她阴柔一笑:“我跟多多之间的事不需要跟你交代,你要做的,就是乖乖去死,明白吗?”   钱多多:“……”   “别再白费口舌了,药一会儿就会送……”   话还没说完,钱多多突然弯腰干呕了起来。   陈煜:“……”   正想说装病也没有用,床上的小姑娘突然脸色一变,惊悚地看向了自己的肚子:“被你绑到这儿之后,我的月事好像就一直没来……”   陈煜猛然一怔。   “不会是怀崽了吧?!我的天爷!你可真是个禽兽!!!不过……听说女人怀了崽之后是不能随便吃药的,不然容易生出畸形崽……”说到最后,小姑娘突然就不怕了,反而转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挺着肚子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喂,你还要给我吃药吗?”   陈煜:“……” 第78章   两日后。   “你说什么?顺天侯是一个人回京的?”魏小花惊诧地站了起来, “那他夫人呢?”   “说是娘家出了点事情,回江南处理去了。”   说话的是段峰,魏小花看着他, 柳眉渐渐拧了起来:“这是顺天侯府传出的消息?”   段峰点头“嗯”了一声。   “怎么这么巧, 偏偏是这个时候……”魏小花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沉思片刻, 眯眼问道,“段二哥, 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段峰看了她一眼说:“暂时还不能确定。”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顺天侯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魏小花若有所思地说,“可能是关于他的消息都太过顺理成章,滴水不漏了?反正我觉得这个人你们还是得多注意一下……”   段峰意外于她的敏感, 看了她一眼, 点头道:“已经加派人手盯着他了。”   “那就好,”魏小花这才眉心微松,叹了一声, “希望他老实点别作死,不然小蝶……”   她没有再往下说, 只轻轻摇了一下头。   见她神色郁郁, 有些不畅快,段峰眸子微动, 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金玉制成, 约莫巴掌大小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这会儿正是清晨, 阳光明媚,落在那小盒子上,金光闪闪,明亮异常。   差点被闪瞎的魏小花顿时一个激灵回了神:“这是什么?”   段峰没说话,只示意她打开。   魏小花有些好奇,按照他的指示慢慢翻开了手中小盒子的盖子。   叮叮咚咚的乐声从盒子里飘了出来,清脆悦耳,活泼张扬。   魏小花下意识合上盖子,那乐声便停止了,重新打开,乐声再次响起。又见乐声响起时,盒子里的两个小人还会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她惊喜又新奇,往段峰腿上一坐,笑了起来:“这是什么?”   “是西洋传来的音乐盒。”见她脸上郁色散去,重新露出了明艳的笑容,段峰眉眼微缓,抬手扶住了她的腰。   “西洋……就是那个传说中要坐很久的船才能到达的地方吗?”魏小花一听就来了劲儿,娇声追问道,“我还听说,那边的人都长着红头发,绿眼睛,然后身材格外高大,比熊还要健壮,是不是真的?”   她好奇地歪着头,妩媚的眉眼中透出了些许天真,段峰看在眼中,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一下。   “嗯。”他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扶在她腰间的双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魏小花啧啧称奇,又翻来覆去地把玩了那音乐盒好一会儿,方才抬头勾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地说:“谢谢段二哥,这个礼物我很喜欢。不过……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送我这个呀?”   她的突然靠近让段峰下意识别了一下头:“公主不是喜欢听戏么……”   魏小花一愣,她什么时候说过她喜欢听戏了?   “这盒子里的乐声虽不是戏,但听着新鲜,公主先拿着解闷,臣已经另外命人去寻会唱戏的盒子了……”   魏小花眨眨眼,突然笑了起来:“做什么这么麻烦呀,我想听戏,直接去梨园就可以了。”   段峰一顿:“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万一有人不小心冲撞到公主……”   话还没完,魏小花已经“噗嗤”一下笑出声。   “段二哥不是怕有人冲撞我,是怕我又去找人家玉梨先生‘聊天谈心’吧?”她抬手捧住他的脸,眉眼弯弯地凑了过去,“真是个醋坛子。”   段峰的耳朵猝不及防地热了起来:“我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吃醋?”魏小花红唇微勾,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段二哥,好孩子是不可以说谎的哦……”   段峰被她撩得目光发黯,忍了忍到底是没忍住,一把掐住这小妖精的腰,仰头吻了过去。   魏小花爱极了他为自己失控的模样,由着他亲了两下后低笑一声,偏开了头:“段二哥,你现在在想什么?”   他在想……   脑中闪过百八十种弄哭她的法子,段峰耳朵滚烫,心跳失控地看着她嫣红饱满的嘴唇,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再次亲了上去。   “你猜。”   他声音低哑,似能灼人。   ***   缠着段峰腻歪了一会儿之后,魏小花因为计划脱离掌控而阴郁的心情终于恢复如初了。又听说黄芊芊终于被太医弄醒了,如今正和朱茂以及那个叫芝兰的丫鬟一起在大理寺接受审查,她的心情便更好了几分。   虽然不是特别在意自己的名声,但她十分不喜欢被人算计的感觉。黄芊芊利用朱茂编造流言,往她身上泼脏水的行为踩了她的雷,她自然不可能放过她。   “公主,判决结果下来了。”   快午时的时候,夏枯从外头走了进来。   “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大理寺那几位大人,真不愧是父皇的心腹。”彼时魏小花正在整理桌上的话本子,闻言转过身,不怎么意外地笑了起来,“说说,都是怎么判的?”   “永安伯治家不严,教女无方,被陛下夺了爵位。至于黄芊芊与那个姓朱的……”   “秋后处斩?”按律两人是活不了的。   夏枯摇头,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说:“陛下说他们一个狠毒一个阴险,最是般配不过,让他们结为夫妇,然后发配西北边疆……去挖矿。”   猝不及防的魏小花:“……噗!”   虽然有点不着调,但这么做还挺解气的。夏枯冷幽幽的小脸上闪过几许幸灾乐祸,片刻才又暗哼一声道:“不过西北苦寒,就他们那身体,只怕很快就会死在半路上……公主,要不咱给他们派个大夫跟着吧?”   魏小花差点又喷了,好半晌才看着这不动声色间憋了一肚子坏水的小姑娘乐道:“ 他们得罪过你?”   这是要他们生不如死啊。   夏枯摇头,抿着小嘴很不高兴地说:“他们欺负公主。”   她家公主这么漂亮这么善良,他们居然敢这么欺负她,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够他们赎罪的!   魏小花意外又不那么意外,抬手捏捏她的脸,心情甚好地笑了:“知道你是心疼我,不过咱还是别为难人家无辜的大夫了,生死有命,随他们去吧。”   朱茂那人,怕死怕得要命,就算条件再艰苦,想来他也会挣扎着活下去的。至于黄芊芊……   永安伯虽然被削了爵位,但看在从前的功劳上,破爹并没有连他的官职一并撸了。永安伯府,或者说黄家,底子还是在的。黄芊芊就算被发配边疆,那也依然还是黄家的姑娘,黄勇夫妇又向来最疼爱这个女儿……   以魏小花对朱茂的了解,他是绝对不可能会让黄芊芊轻易死去的,毕竟黄芊芊是他如今唯一能指望利用的人了。   “好吧……”虽然有点遗憾,但自家公主都这么说了,夏枯自然不会不听,点点头就不再去想这事儿了。   就在这时,苏氏回来了。   她一早就处理后宫琐事去了——年关将至,杂事繁多,她又是头一回处理这些事,难免有些生疏,幸好抓了曹昭仪和另外几个各有所长的妃子们前来帮忙,这才终于得了点喘息的时间。   “娘。”魏小花迎上前,把段峰带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苏氏一听,失望不已,同时也有些担心:“江南离京城这么远,就算派人去钱家盯着,真有什么情况咱们也无法及时处理……”   “所以我打算亲自去一趟江南,找到顺天侯夫人探个究竟。”这是魏小花在段峰离开之后,仔细琢磨了一番后定下的主意。   “你说什么?”苏氏一听就惊了,“你要亲自去?!”   魏小花点头,扶着她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笑着说:“我都已经想好了,你看……”   “不行,这太危险了!”话还没说完,苏氏就反应了过来。   “娘,你先听我说完。”魏小花笑意从容地安抚道,“就像你方才说的,江南离京城那么远,真要发生点什么事情,咱们在这里根本就是鞭长莫及,可我亲自去就不一样了,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情况,我可以马上做决定。再说,陈煜突然送他夫人回江南,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们如今一无所知,未免打草惊蛇,这派人去江南查探消息的事情,一定要做的隐蔽再隐蔽。我是公主,平日里大多时间都呆在后宫,外人见不着,就算装个病偷偷出宫一段时间,也不容易走漏风声。就算真的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又有谁会想到,我会在婚期将至的时候千里迢迢去江南呢?”   “可是……”虽然魏小花说得句句在理,可苏氏仍是有些放心不下。   魏小花笑容微收,握住了她的手:“娘,当年是我一时疏忽小蝶才会走丢的,这些年来,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亲自把小蝶找回来,你就让我去吧。”   苏氏一怔,半晌才叹了口气说:“当年你是为了照顾生病的我才没看住小蝶,这事儿哪里能怪你……”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做好。娘,你让我去吧,不然我于心不安。”   “你……罢了,”到底是拗不过她,苏氏终是松了口,“多带些人一起去,万事小心。”   “知道了。”魏小花这才重新笑了起来。 第79章   说走就走,第二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 魏小花就带着夏枯和几个侍卫悄悄出了宫。   行出城门后又走了一会儿, 赶车的侍卫突然停了下来。   “公主……”   “怎么了?”魏小花探出脑袋一看,就见那身如青松的青年正逆着晨光站在路边,手中牵着一匹棕色骏马, 身上挂满了寒霜。她眨眨眼睛,笑了起来, “段二哥是来送我的?”   段峰是禁军统领, 职责所在,不能离开京城太久, 再加上位高权重, 目标太大,魏小花并没有叫上他陪自己一起去的念头。却不想段峰闻言没有点头,只牵着马走到她身边说:“陛下命臣一路保护公主。”   魏小花一愣, 有点意外,可想到自己临行前破爹那万般不放心的样子,又很快笑了起来:“那宫里怎么办?”   “陛下已另做安排,另外臣此行也有别的任务在身, ”段峰说着拿出一物递给她, “未免引人注目,臣不好与公主同行, 公主若有什么事, 发出这信号弹臣便会马上赶到。”   知道他是怕自己目标太大, 会暴露她的行踪,魏小花伸手接过那信号弹,冲他勾了勾手指头。   段峰不明所以,但还是往前靠了靠。   “可是我想每时每刻都见到你,”她眸光潋滟,压着声音低笑道,“段二哥,不如你乔装成我爷爷吧?正好为了以防万一,我带了好多乔装打扮的东西出来呢。”   段峰一顿。   “到时候咱们就可以一起坐马车了,还可以在马车里……”魏小花目光如水,暧昧又轻柔地滑过他的眉眼,鼻梁,唇瓣,最后落到了他微动的喉结上,“一起喝茶聊天,培养‘祖孙’感情呢。”   “……”段峰看着这笑得又坏又勾人的姑娘,无奈的同时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得厉害。他沉默片刻,到底舍不得拒绝她的要求,将手里的马儿交给一旁的侍卫,自己上了马车。然后由着她在夏枯的指导下,往自己脸上涂涂抹抹,折腾了起来。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段峰睁开眼,看见了铜镜中变成了一个满脸褶皱,胡子花白的老头儿的自己。   “……”他忍了忍没忍住,偏头看了夏枯一眼。   这哪里是乔装打扮,分明就是易容。   夏枯得意地看了他一眼,这可是她从前做暗卫的时候,学的最好的一门手艺。又见他满脸老态,再没了先前的英俊,小姑娘忍不住就低下头,幸灾乐祸地暗笑了起来。   这下看他还怎么勾她家公主的魂儿!   刚这么想着,魏小花笑眯眯地说话了:“段二哥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段峰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自己,一时心里十分不习惯,但总归是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便只移开了视线,不再看那铜镜:“不过是在想,这模样能维持多久罢了。”   “三天。”见魏小花竟然没有嫌弃段峰,夏枯有点挫败,忍不住在心里暗哼:下回一定要再给他弄得丑一点!   “这么久?那我这样呢?”为了掩人耳目,魏小花也在自己过于艳丽的脸上抹了点东西,压下了那份与生俱来的艳色。如今的她瞧着依然漂亮,但比起平时,却是低调了许多。   “公主这个只能保存一日。”   “为什么我的才一日?”   “姑娘家皮肤娇嫩,不像那些个汉子皮糙肉厚……”   说话间,马车便动了起来。   渐渐明亮的天地间,毫不起眼的一行人沿着蜿蜒的官道,开始了一路向南的旅程。   ***   为了追上比他们早了一整天出发的钱多多一行人,魏小花一再下令加快赶路的速度。然而这么赶了几天的路之后,却还是半个顺天侯府的人影都没有看到。魏小花心中疑惑,忍不住与段峰道:“你说他们走的会不会不是这条路?”   段峰摇头:“京城通往江南的路,只有这一条适合女眷赶路,其他的大多要翻山越岭,更不适合马车行驶。”   “那是怎么回事?咱们可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在追的……”   “会不会顺天侯府传出的消息是假的,顺天侯夫人根本没回江南?”夏枯猜测道。   “咱们出发前父皇已命人再三确认过此事,应该不会是假的,”魏小花说着眉头微拧,“唯一的可能是,他们也和我们一样一直在拼命赶路……”   段峰点头,看了看外头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说:“天色已晚,你们先去前面的客栈休息,我追上去看看。”   魏小花也正有此意,闻言摇头道:“一起吧,反正我也睡不着。”   “不行,”段峰剑眉微蹙,“公主已经接连赶了这么多天的路……”   “这点辛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忘了,我可是带着一家老小在乱世中挣扎过的人。”魏小花却是不等他说完就笑了起来,“不过段二哥要是真的心疼我,一会儿给我捶捶背捏捏肩膀呀?”   她伸了个懒腰,脑袋往他肩膀上一靠,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的,像是两把小扇子,“还有腰,腰也有点酸呢。”   段峰:“……听话,你需要休息。”   魏小花只是笑:“等追上人之后我一定听你的话,马上就躺下来休息。”   段峰无奈地看着她,半晌突然伸手,将她抱起来放在了自己腿上。   魏小花一愣,想说什么,就觉得腰间一酸,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是这里酸?”   酸麻的感觉让魏小花忍不住低·吟了一声,青年身子微顿,喉咙一下干涩起来。   魏小花却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只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心情愉悦至极地笑了起来:“段二哥,我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呢。”   明明不赞同她的做法,却仍是愿意尊重她的选择什么的,这个人比她曾经期待的还要好。   段峰低头看着她,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一下,面上却依然没什么表情:“坐好,别动。”   “好!”魏小花眯着眼睛靠在了车窗边,舒展后背,由着他按捏起来。   段峰听着她低低的声音,眸子越来越暗,耳朵越来越烫,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只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对赶车的侍卫吩咐道:“加快赶路速度,今晚不休息了。”   “是!”   ***   天色越来越暗,半夜的时候,天空中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晚,竟是这个时候才翩然而至。   马车里点着炭盆,魏小花倒不觉得冷,可想到外头冒雪前行的侍卫们,她迟疑片刻,还是吩咐了下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雪停了再继续走吧。”   侍卫们得了令,四处找了找,终于在前面不远处的山脚下,找到了一个破庙。   “行,就那儿吧,这一路你们也辛苦了,去那儿休息一下,生点火暖和暖和。”   “是!”   一行人这便往那破庙赶去,谁想刚到破庙门口,还没来得及下车,便听里面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接声,期间还伴随着含糊不清的叫骂声。   “什么情况?”   本有些犯困的魏小花一下清醒了过来,正要掀开帘子往外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尖叫:“救命啊!杀人啦!”   是钱多多的声音!   魏小花脸色大变,刷的一下直起了身:“段二哥!”   段峰点头,闪电般从马车中冲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魏小花跟夏枯说了声“跟上”,也飞快地跳下马车跟了上去。   破庙很破,也不大,里头正有两拨人正在打架。因天色漆黑,不见月光,地上的火堆又不知被谁扫到已经熄灭,魏小花根本看不清他们是什么人,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听他们说话的声音和语调,可以确定其中一方十分粗鲁,像是走江湖的草莽,另一方较为斯文,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仆从。   双方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矛盾,正一边打架一边彼此骂娘。   魏小花听了两耳朵就没有再听了,她现在只想赶紧找到钱多多。然而屋里太过混乱,她根本看不清,只能一边在夏枯的保护下往里头摸索,一边低声叫道:“多多?多多你在哪?”   她故意没有叫钱多多全名,也没有叫她顺天侯夫人,就是想做出自己与她很熟的样子,引应该是吓到了的钱多多出来。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魏小花就听到了一个声音:“你在叫我?”   找到了!魏小花心下一喜,飞快地转过了身:“是……”   “刚才这屋里除了我和我两个婢女之外没有别的女人,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魏小花一愣,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印象中的钱多多可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别人说话。可听声音,又明明是一样的……   “夫人?夫人您在哪?”   突然有丫鬟的声音响起,魏小花回神,刚想说什么,袖子突然被人紧张地抓住了:“算了,不管你是谁,你能不能帮帮我,马上带着我悄悄离开这里?他们都是坏人,要把我抓过去关起来!你……你放心,事后我肯定会报答你的!”   突然有零星的火花擦着她的衣袖飞过,魏小花看着那张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的小胖脸,慢慢吐出了一口气。   “当然可以,”压下心中满腹的疑问,她握住她胖乎乎的小爪子,轻声笑了起来,“我们走。” 第80章   既然两方都是坏人, 那就没必要插手他们之间的斗争了, 魏小花趁乱带着钱多多出了破庙,又让夏枯去把正打算结束混乱的段峰叫了回来,这便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马车溜了溜了。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再加上场面混乱吵闹, 负责护送钱多多回钱家的丫鬟与仆从们完全没感觉到异样, 直到混战结束,回头一看,才终于发现自家夫人不见了的事儿。   不提他们受到了多大的惊吓, 又是如何想尽法子寻找她的,只说魏小花这边,既然已经找到人了, 那自然没有必要再拼命赶路,因此天亮进城之后, 魏小花当即就命人找了间客栈住下来。   确认没有追兵追上来的钱多多正打算跟她告辞,见她给自己也要了一个房间,不由一愣:“不用了, 不用给我要, 我马上就走了。”   先前忙着跑路,没时间好好说话, 因此她还不知道魏小花就是为了她来的。   “是么, ”她看起来和之前见过的有些不一样, 再加上某种类似近乡情怯的心情, 魏小花一时竟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她顿了顿, 忍下心里纷乱翻腾的情绪,冲她笑了一下说,“你打算去哪里?”   “我……”   见她面色迟疑,眼神也有些迷茫,魏小花心中一动,试探道:“我听顺天侯府的人说,你是娘家出了点事,要回娘家探亲?”   却不想钱多多一听到“顺天侯府”四个字,脸色就警惕了起来:“你认识陈煜?!”   陈煜。   不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煜哥哥”。   还有这言辞间透出的敌意,和之前对待陈煜时毫无保留的亲昵也是全然不同。再加上她眼下看着自己时全然陌生的眼神……   魏小花心中惊疑,眉头渐渐拧了起来:“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不认识我了?”   钱多多一怔。   另外那个钱多多认识魏小花的时候,她正在沉睡中,自然对她没有印象。如今被魏小花这么一问,她才猛然想起之前在破庙里的时候,魏小花叫过她的名字,她也正是听到了她的叫声,才会主动凑过去的。   所以这个人不仅认识陈煜,还认识那小傻子?   “这……原来咱们认识吗?”钱多多自然不可能实话实说,眼睛转了转,收起了脸上的警惕,“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魏小花惊愕:“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陈煜害的,”钱多多瘪嘴,拉住她的袖子,面露哀求之色,“所以这位姐姐,你可千万别把我在这里的事情告诉他啊!那人就是个衣冠禽兽,对我可坏了,我是实在受不住了才会逃的……”   低头看着她无意识地在自己袖子上抠了两下的小胖手,魏小花垂着眼睛没有马上说话,片刻,方才抬起一张震惊的脸说:“可顺天侯宠妻是出了名的,我也曾亲眼见过他对你百般呵护……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看起来对陈煜印象很好,钱多多顿时就紧张了,她可别是刚出狼窝又进虎口了吧?!   再一看魏小花身边那群人高马大的侍卫……   小姑娘身子微僵的同时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眼泪就冒了出来:“姐姐,你有所不知啊——!”   魏小花:“……”   好熟悉的动作和表情。   又见这小姑娘边哭还边跟个小戏精似的,唱作俱佳地控诉起了陈煜的各种罪行,魏小花嘴角微抽,心下哭笑不得。   什么看似和善温柔私下暴戾阴沉啦,什么表面专一深情实则花心浪荡啦,什么因为身残而心里有病,时不时就虐待她啦……句句都是冲着她同为女子的同情心来的。要不是她太过熟悉这个套路,只怕真会信了她的话,对陈煜生出万分的厌恶来。   不过就算这些话不一定是真的,可她这么想逃开陈煜,其中必有缘由。魏小花眼中闪过几许冷意,在心里重重地记了陈煜一笔。   她的妹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人,他若真敢欺负她,她一定会叫他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所以姐姐,就当我求求你了,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你见过我,不然我怕是要活不下去了!”   小姑娘还在嘤嘤哭求,虽然知道她是在演戏,但魏小花还是有些心疼,忙回神似的叹了口气,同情又愤怒地拍了拍她的手:“真没想到顺天侯竟是这样的人,往日真是看错他了!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再伤害你!”   钱多多眨眨泪眼,感动道:“姐姐人真好!不过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姓魏,名……”   魏小花目光紧紧盯着她,只是还没有说完,便有侍卫低声来报:“公主,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可以上楼休息了。”   “公主?!”钱多多顿时就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顿时心中大喜。   皇家公主,那身份可比陈煜高多了,粗腿,这可是条大粗腿啊!   她想着就露出了谄媚的笑容要行礼,却被魏小花给阻止了。   “在外面不用这么多礼,”她说罢看了那侍卫一眼,“说过叫姑娘就行了,再叫错,我让段二哥罚你。”   侍卫忙道:“是,姑娘。”   魏小花这才又看向钱多多,笑了一下说:“你还是跟方才一样叫我姐姐就好,我是偷偷出来玩的,不好太过张扬。”   钱多多给了她一个“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的眼神:“那姐姐,我能问问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吗?”   魏小花眸子微闪:“还没决定,出来游玩嘛,一切看心情。倒是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钱多多这才说了实话:“我也不知道,京城我是再也不想回去了,至于钱家……我要是回去了,陈煜那王八蛋肯定马上就知道了,也不能回。”   她想了想,眨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睛冲魏小花讨好一笑,“姐姐,你能不能收留我一阵子啊?我会洗衣服做饭,还会打架骂人,你让我呆在你身边伺候你吧!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只要想好了以后的去处,我马上就会离开,绝对不会死赖着不走的!”   刚才走得急,没来得及拿上她之前特地准备好了的钱财,如今她身无分文,处境实在是有点狼狈。再加上眼前这人让她莫名地有种想要亲近的感觉,钱多多顿时就决定了——她要好好抱紧这只大腿!   魏小花听得好笑又酸涩,忍着马上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笑着问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之前那些人是怎么回事?顺天侯为什么要送你回娘家?”   因为她怀了崽,他不能再给她吃药,又实在不想见到她这个“夺走了他妻子身体的孤魂野鬼”,这才打算把她送回娘家养胎,等孩子出生以后再说。   钱多多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只半真半假地说,因为她知道了陈煜一些秘密,他怕她说出去,这才想把她送回娘家软禁起来。   ——孕妇太过娇弱,她怕魏小花嫌麻烦,不愿带着她了。反正她肚子的小崽子还不到两个月,只要她小心一点,短时间内不会露出什么痕迹。   秘密?魏小花眼神猛然一闪,却很有分寸地没有多问,只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带着她往楼上的客房走去:“那跟那些人打起来的,又是什么人?”   “是一队路过的镖师,也是进来躲雪的。里头有个脾气特别不好的汉子,我故意挑衅了他几句,他就生气了要揍我……”   “所以你是故意引他们打起来的?”   “是呀,不然我怎么逃得掉!”   两人边聊边上了楼,魏小花目光扫过她沾了灰尘的衣裳,很是自然地笑了一下说:“你身上都脏了,先洗个澡再休息吧。”   钱多多没有拒绝,好不容易才成功逃了出来,她确实很想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   “我让夏枯去伺候你,顺便给你做个按摩,她手艺很好的。”   “那怎么行!我可是来伺候姐姐您的,怎么能……”   “你不休息好,哪有精力伺候我?”魏小花笑眯眯地打断了钱多多的话,钱多多见她坚持,便也只好拱着小胖爪子道了谢。   一刻钟后,夏枯回来了。   魏小花正坐在小榻上给段峰卸妆,听到脚步声,手中动作一下顿住了。   “公主。”   “嗯,”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朝她看去,“怎么样?”   “属下照公主的吩咐,将陈太医给的药水涂在了顺天侯夫人的背上,顺天侯夫人背上的花纹果然淡了不少……”   魏小花心头跳了起来:“那她的左后肩上可有——?”   “有,”夏枯郑重点头,“虽然被花纹覆盖着看不真切,但那里的的确确长着一个和宫里那位二公主形状极为相似的胎记。”   魏小花手里的帕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段峰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温和:“恭喜公主。”   魏小花这才回过神,哑声低笑起来:“段二哥,我终于……终于找回我的妹妹了。”   “嗯,”段峰抬手擦去她眼角不自知滚出的泪,眼中闪过怜惜,“去吧。”   魏小花没说话,半晌猛地一点头,转身冲出了门。 第81章   “谁?!”房门突然被推开, 正准备起身的钱多多吓了一跳,忙又坐回了澡盆里, “公主?您怎么……”   “能让我……看看你的后背吗?”   她看起来有些不对劲,钱多多一怔, 想起了方才夏枯看到自己后背时突然匆匆离去的样子。   “可以是可以,但……”话还没说完,魏小花已经快步绕到她身后, 钱多多只好转过脑袋疑问道, “公主, 我的后背有什么问题吗?”   魏小花盯着她左后肩上那个被繁复花纹所掩盖的胎记没有说话,半晌才深吸口气, 指了指那位置道:“你这里好像有个胎记, 是从小就有的吗?”   钱多多惊讶:“公主能看得见那个胎记?”   陈煜那王八蛋不是在她背上绣满了花,把那胎记盖住了吗?   “不是很清晰,只是隐约有个轮廓,”魏小花顿了一下,轻声说, “似乎是朵花的形状?”   钱多多一怔, 摇头:“是一只蝴蝶的形状。”   魏小花闭上眼睛:“蝴蝶啊,那应该很漂亮,怎么遮住了?”   “还不是陈煜那王八蛋……”钱多多回神嘀咕了一句, 却没有多说——她也不知道陈煜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发的时候她正在沉睡。又见魏小花好半天都没再说什么, 她有些奇怪, 不由回头看去。   这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你你你解衣服干什么?!”   夭寿了,这公主不会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她们可都是女的啊!   魏小花:“……”   这是什么眼神?她看起来是那种会对小姑娘下手的禽兽?!   又见她一脸警惕,一副只要你敢做坏事,我就会跳起来打爆你狗头的模样,魏小花嘴角微抽的同时,心里翻滚不停的情绪却是渐渐平息了下来。   “放心,我只是想给你看个东西。”   钱多多:“……”   她以前遇到过一个老流氓,他也跟她说过这句话,说完之后……他一把扯下了自己的裤子,差点没把她眼睛辣瞎。   这公主……不会下一秒也掏出个什么会让人长针眼的东西来吧?   魏小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慢慢扯开衣襟,露出了右胸口上的花朵状胎记。   正在胡思乱想的钱多多一怔,脸色猛地变了:“你——!”   “我姓魏,名叫小花,因为我身上长着一个花朵状的胎记。我有个妹妹,名叫小蝶,因为她的左后肩上,长着一个蝴蝶状的胎记。我们还有个弟弟,名叫大宝,他身上没有什么胎记,会叫大宝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是咱爷奶的心头宝……”   “够了!”   看着这突然从澡盆里站起身,满脸震惊仓皇的小姑娘,魏小花深吸口气,含着眼泪冲她笑了起来:“小蝶,我是姐姐。”   “姐姐……”这巨大的冲击让钱多多脑袋有些发疼,她忍着疼痛闭了闭眼睛,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反应是跟她奶学的没错了。   “会疼,”钱多多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我真的找到姐姐了……”   找到失散的家人,是她也是那个小傻子这么多年来最大的心愿,也是支撑她们熬过一切苦难的动力。   小傻子受到刺激忘了一切,以为陈煜给她找的钱家人就是她想找的家人。并没有忘记过去的她却知道,那些人虽然对她很好,但并不是她真正的亲人。她本想离开陈煜之后去记忆中的魏家村看看,可谁想……   见她愣愣的像是呆住了,魏小花眼睛发酸,心里软成了一片,正想说什么,眼前的小姑娘突然面露痛苦之色:“糟了!你这小傻子!你……不行……”   她挣扎了两下,忽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小蝶?!”   魏小花吓了一大跳,忙伸手抱住她,这一抱,忽然发觉不对:小姑娘花团锦簇的后背摸起来怎么这样粗糙?尤其是那几个花纹最艳的地方,更是凹凸不平。   她凝神看了看,发现那些艳丽的花纹下掩盖着的,竟全是狰狞的疤痕!   ……一个年幼无依的孩子,要经历过多少磨难才能在这样混乱的世道中活下来?   魏小花不知道,更无法想象,她只能咬牙忍下心头针扎似的疼痛,尖声大叫道:“大夫……快去请大夫!”   ***   大夫很快就来了。   魏小花在床边守了大半天,守来了一道惊雷:钱多多怀孕了,孩子已经快两个月。   她惊得整个人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直到经夏枯提醒,想起钱多多和陈煜是已经成亲的正经夫妻,这才终于冷静下来。   “对……都已经嫁人了,怀孕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小蝶还这么小!他竟然也下得去手!简直就是禽兽!”   看着这说着说着又暴躁起来了的姑娘,段峰没什么波澜的眼中掠过几许好笑,他抬手,倒了杯茶递给她:“还是先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魏小花一顿,接过那杯茶一口饮尽。   钱多多是陈煜明媒正娶的夫人,肚子里怀的是陈煜的孩子,按理说她应该送她回顺天侯府,再不济也得派人去说一声。可钱多多是逃出来的,又明确表示了不想再和陈煜有任何瓜葛……虽然不知道陈煜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让她这样厌恶,但既然是她的意愿,魏小花自然会遵从。   “回京,”她没什么犹豫地说,“去城郊那个庄子,那里风景好也安静,适合养胎。至于顺天侯府那边……等弄清楚他们俩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   段峰并不意外地点了一下头,还想说什么,钱多多醒了。   魏小花忙伸手扶起她:“小蝶,你感觉怎么样?”   “咦?”一脸天真的小姑娘歪头看着她,“你是谁呀?”   魏小花:“……”   “这是什么地方?煜哥哥呢?”挠着脑袋从床上爬起来的小姑娘四处看了看,没看到自己熟悉的人。她有点害怕,缩了缩脑袋说,“这位姐姐,你……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啊?”   魏小花依然没有说话,还是段峰剑眉微拧,转头对夏枯说了:“把刚才那大夫叫回来。”   夏枯神色诡异地点了一下头,匆匆离开,没一会儿,拎着那可怜的大夫回来了。   然而……   “到底要老夫说多少次你们才肯信?这位姑娘只是身体有点虚弱,别的,真的没有什么不妥啊!”   看着直翻白眼的老大夫,魏小花终于开了口:“可是她突然不记得我们了,就连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也全都忘了。还有,昏迷前她十分厌恶一个人,可昏迷之后却……”   目光扫向因为害怕,将自己缩成了一个小胖球,口中不停地念叨着“煜哥哥快来救我”的小姑娘,魏小花额角跳了跳,“只是怀了孩子而已,怎么会让她眨眼间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怎么可能呢!姑娘您就别跟老夫开玩笑……”原本有些不耐的老大夫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了,“等等,姑娘方才说,这位姑娘昏迷前昏迷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是,”段峰沉声道,“性格,举止,包括记忆都不一样了。”   老大夫脸色微变,严肃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位姑娘可能是得了一种罕见的怪病。”   魏小花心中一凛:“怪病?!”   “这种怪病名为双魂症,顾名思义,就是一个身体里住了两个魂魄……”老大夫点头解释了一番,又道,“不过这些只是老夫在一本医典古籍上看来的,这双魂症具体是怎么回事,该怎么治,老夫也不知道,几位怕是得另寻高明了。”   魏小花回神,忍着心里的沉重点了点头:“多谢大夫。”   夏枯上前给了诊金与封口费,这便带着大夫出去了。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魏小花看着钱多多,嗓子里像是堵了块大石头,直到段峰安抚了她一句“这病虽然怪异,至少于性命无碍”,她才点点头,重新挤出笑容说:“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钱多多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摇头。   魏小花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你姐姐。”   姐姐?这两个字好像有魔力,让她不由自主就放松了下来。钱多多眨眨眼睛,迟疑地说:“可我记得我家里只有哥哥,没有姐姐呀。”   她说的显然是钱家,魏小花眸子微闪,笑了一下说:“你忘了吗?那天,你家煜哥哥带你去一个名叫皇宫的地方来见我……”   “煜哥哥”三个字让她彻底安下了心,钱多多想着那人清瘦却好看的眉眼,害羞又欢喜地笑了起来:“原来你也认识煜哥哥呀。”   她绞着小手仔细想了想,眼睛倏地一亮,“我、我好像想起来了!你是公……公主姐姐对不对?!”   ——陈煜都没有再给她吃药,她的记忆并没有像之前一样那样消失得那么彻底。这认真想了想,竟想起了几个片段。   魏小花面色一喜:“对,你想起来了?”   “对不起呀公主姐姐,我记性不大好,总忘事儿……”钱多多不好意思地说完,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会努力不再忘掉你的!”   “好,”魏小花忍着心疼笑了一下,想说什么,又见小姑娘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左右瞄了起来。她微微一顿,状似无意地问,“你很喜欢你的煜哥哥?”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害羞地笑了起来:“嗯……煜哥哥对我特别好。”   “能跟我说说怎么个好法吗?”魏小花指指一旁沉默无声的段峰说,“好叫你未来姐夫也跟你家煜哥哥好好学学。” 第82章   这个性子的钱多多十分单纯好骗, 魏小花没套几句,她就一股脑儿地把自己跟陈煜之间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了。   原来他们相遇在七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 那时候的她浑身是伤,记忆全失, 是偶然路过的陈煜把她带回家,替她疗伤,给她治病, 并且收留了她。   陈煜起初对她有些冷淡, 后来两人熟悉之后, 便待她极好了——要什么给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种好。哪怕她不小心养死了他最亲近的奶娘送给他的花, 他也只是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 却没有生气。   他还帮她找失散的家人——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但钱多多一直觉得自己是有家人的,陈煜知道以后,便派了人去帮她找,最后找到了钱家。   “你是说, 是他告诉你钱家人就是你的亲人, 并且帮助你们团聚的?”听到这里,魏小花眸子微凝,打断了她。   钱多多点头, 露出了感激欢喜的笑容:“爹娘和哥哥们待我极好, 这些年, 他们一直把我当成宝贝宠着护着……”   她捏捏自己肥嘟嘟的肚皮, 不好意思地说,“我原来可瘦啦,但是后来,爹娘和哥哥们知道我嘴巴馋,便总到处寻好吃的给我,这才叫我胖成了如今这个球样儿。不过煜哥哥说他就喜欢这么胖胖的姑娘呢,嘻嘻。”   这么听来,这些年她似乎过得不错,然而魏小花却笑不出来,钱家待她这么好,她会愿意离开他们回到自己和母亲身边吗?   段峰看了她一眼,沉声问钱多多:“若我告诉你,钱家人并不是你真正的亲人呢?”   魏小花一怔,一颗心猛然提了起来。   钱多多也愣了一下,就在魏小花以为她会有什么大反应的时候,小姑娘却突然眨眨眼笑了。   “我知道啊。”   魏小花一呆:“你知道?”   段峰也是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嗯,我很早就知道了,”小姑娘歪着脑袋说,“大概是三四年前吧,有一回爹娘说话,被我听到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并不是他们亲生的女儿,他们的亲生女儿一出生就夭折了,他们很伤心,很想再要个女儿,只是娘年纪大了,不能再生娃娃了,爹又不想纳妾,所以就收养了我。”   魏小花回神:“那这件事,陈煜知道吗?”   “知道的,爹娘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还特地叮嘱了他们不要让我知道这个事情。”钱多多叹了口气说,“一开始我很生气,他怎么能骗我呢!可是后来我就不生气了,我知道煜哥哥会骗我,是因为那段时间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总会哭着醒来,跟他说想去找家人。他是怕我再这样下去会把身体弄坏才那么做的。不过我没有告诉他我已经知道真相了——虽然煜哥哥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他其实特别怕我离开他。他啊,从小身体就不好,没有朋友也没有小伙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爹娘对他也不好,尤其是她娘,听奶娘说,他小的时候,他娘总是虐待他,寒冬腊月把他扔进结冰的水里啦,拿针扎他的指尖啦,甚至好几次,都差点掐死他……”   说到这里,钱多多面露心疼,眼睛也红了起来。她孩子气地吸吸鼻子,眼神天真而温柔,“我不想让他害怕,我想一辈子陪着他,对他好——就像他对我那样。”   没想到陈煜竟是这样一个小可怜,魏小花惊诧片刻,眉眼微松:“那你真正的家人,你还想找吗?”   “当然想!”钱多多回神说,“虽然爹娘和哥哥们对我很好,但我还是想知道,我真正的家人在哪里,他们过得怎么样了。虽然我不记得他们了,但是我一直有种感觉——他们也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们也一直在等我回去。我想找到他们,告诉他们,我很好,请他们不要担心。”   魏小花没忍住,眼泪一下滚了出来。   钱多多一怔,忙伸出小胖手帮她擦眼泪:“公主姐姐,你怎么哭了?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之前那个泼辣的多多更像魏小花记忆中的妹妹,眼前这个天真乐观,说话都有些幼稚的小姑娘其实并不那么像,再加上大夫之前说的“双魂症”,魏小花刚才有点怀疑,这个多多是不是一个想她妹妹抢身体的孤魂野鬼。然而就在这个瞬间,她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眼前这个小姑娘不是孤魂野鬼,她也是她的妹妹。   小蝶,她只是把自己泼辣强势的那一面与纯真稚嫩的内心一分为二了。   “你没有说错……”她伸手抱住她,哑着声音笑了起来,“你说的很好。我只是很高兴,你一直都在惦记我们。”   “你……你们?”   “是,我们,我和爹、娘、弟弟,还有奶奶。”魏小花放开她,眼含水光地笑了起来,“多多,我是你姐姐,亲姐姐。”   ***   突然找到了真正的家人,可把钱多多给高兴坏了,跟只小奶猫似的抱着魏小花直蹭,“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魏小花好笑却又舍不得推开她,只好任由她蹭。   段峰在一旁看着,波澜不惊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往钱多多身上飘了一下。   这小胖丫头是属牛皮糖的吗?   属“牛皮糖”的顺天侯夫人可不知道未来姐夫在想什么,待那股兴奋劲儿过去之后,方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姐姐,煜哥哥去哪儿了呀?我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魏小花微顿,面不改色地笑了一下说:“他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去忙,得过段时间才能回来,所以将你托付给我,让我照顾你几日。”   在还没有搞清楚那个多多为什么那么讨厌陈煜之前,她不会让陈煜见到她。   “这样啊……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钱多多有些失望,但因为自己总忘事的缘故,也没有怀疑,只乖乖地点了一下头说,“那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爹娘、弟弟和奶奶呀?”   魏小花摸摸她的头:“很快。”   钱多多期待地笑了起来,魏小花又将她肚子里已经有娃娃的事情告诉了她,喜得小姑娘差点蹦起来。   不过到底身体有些虚弱,她很快就累了睡过去了。   魏小花看着她睡下,又给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和段峰一起出了门。   “姑娘,大人,城中正有几队官兵在到处查人,说是要抓江洋大盗,其实是在查顺天侯夫人的下落。”   突然有侍卫前来禀报,魏小花并不意外地顿了一下,说:“不管他们,我们马上启程回京。”   说罢让夏枯进屋给钱多多做个简单的乔装,而后便拉着段峰回隔壁自己屋去了。   半刻钟后,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在经过城门口士兵的检查后,顺利驶出了城,朝着京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几日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京城。   而这天,正是除夕。   ***   除夕夜,宫中设年宴,君臣同乐,普天同庆。   魏小花身为公主,自然不能缺席。只是如今宫里还有个假小蝶,陈煜那边是什么情况又还没有搞清楚,她没法大摇大摆地带着钱多多进宫,便只好把她交给段峰,让他来安排。   也不知段峰用了什么法子,钱多多悄无声息地进了宫,谁也没惊动。等到宴会结束,群臣散尽之后,魏小花让夏枯给紫苏下了点药让她昏睡过去,然后带着钱多多去见了早已迫不及待的父母弟弟和奶奶。   一看见人,苏氏的眼泪就下来了。   钱多多不安地看了她一会儿,试探地叫了一声:“娘?”   苏氏再也忍不住,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她的感觉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女儿,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小蝶。   钱多多被她这么一抱,也忍不住嘴巴一瘪,眼泪涌了出来,只是还没说什么,就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再醒来……   “这是哪儿?你们是谁?想对小傻……对本姑奶奶做什么?!”   被建武帝挡住了视线的魏小花哭笑不得,拨开因瞎咋呼被母亲嫌弃了的破爹走上前说:“可还记得我?”   自然是记得的,钱多多一骨碌爬起来,眼睛亮亮地凑了过来:“姐,之前你说你是我姐姐,是真的吧真的吧?”   “自然是真的,”这个性格的妹妹似乎是记得过去的一切的,魏小花指了指母亲和奶奶,问她,“你再看看她们,还记得她们是谁不?”   钱多多凝神一看,眼睛猛地红了:“是娘……还有奶……”   虽然她们都苍老了很多,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她脑海深处那两个已经变得模糊,可这会儿又瞬间清晰了起来的亲人。   这一刻,她终于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戒备与警惕。   “还有朕,朕是你——”   看着这突然朝自己扑过的中年糙汉,钱多多下意识避开,反手给了他一拳:“干啥呢!耍流氓啊?!”   捂着眼眶呆住了的建武帝:“……爹。”   “爹?”这下轮到钱多多吃惊了,她记得小傻子五岁那年她爹就死了,那这是……   “娘,这该不会是我后爹吧?”   猝不及防的建武帝:“……!!!” 第83章   解释了大半天才让宝贝二闺女相信了自己亲爹的身份, 建武帝心累累地靠在了椅子上。   其他人的眼泪却都被这个乌龙插曲给打断了,尤其苏氏, 更是忍俊不禁地别过了头,什么想哭的心情都没了。   钱多多见此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想到破爹皇帝的身份,又忍不住眯了一下眼。   她记得这个成立了新朝的破皇帝原来是曹家的姑爷?   那她娘……   心里危险地哼了一声,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钱多多看着眼前气氛和谐的一家人, 决定回头仔细问问姐姐。   如果这破爹真是个欺负她娘的负心汉, 看她不锤爆他的狗头!   建武帝不知道这闺女在想什么,见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不由想起了小时候的她趴在自己背上撒娇喊爹爹的模样。   一颗老父心顿时就融化成了水, 他也不心累了,嘴巴一咧就露出了一口大白牙说:“快跟父皇说说,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钱多多回神,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她和小傻子的事情。虽然她很清楚自己就是小傻子的一部分,但这样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了, 人们往往会以鬼神论之。她怕他们会和陈煜一样, 把她或者小傻子当成妄图抢夺这具身体的孤魂野鬼,进而想方设法地想要消灭“它”。   或许在他们看来,他们是在拯救自己的家人, 可对于这具身体来说, 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她和小傻子是一个人, 谁也不可能被消灭。   这也是为什么陈煜这些年费尽了心思, 却只能让她沉睡,而无法让她消失的原因。   可如果不说……   她和小傻子性格差异太大了,最重要的是小傻子不知道她的存在,一旦身体掌控权被她夺回去,她们的秘密还是会暴露。   到时候他们胡乱猜测之下,情况只怕会比她现在直接说明更糟糕。   “怎么不说话?可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见她面色迟疑,苏氏有些担心,忙温声笑道,“若是不方便就不说了,等以后想说了再……”   “不是,娘误会了,”看着小心翼翼的母亲,钱多多心头有些发酸,摇摇头说,“我……就是在组织语言。”   “如果是在担心另外那个多多,”魏小花突然捏捏她的脸说,“我都已经知道了,大夫说你得了双魂症,一个人分裂成了两种性格,对吗?”   钱多多一怔:“你都知道了?那……”   “既是病症,咱们找大夫医治就行。”苏氏也反应过来了,心疼地摸摸她的手说,“你别怕,娘已经叫人去请了太医,一会儿就让他给你看看。”   “是啊二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二姐!”魏大宝也连连点头。   倒是刘太后弄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后,面色迟疑地嘀咕了一句:“真是病症不是中邪?要不还是找个大师给看看吧?”   老太太向来最是畏惧鬼神,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奇怪,魏小花跟她解释了一下当日那大夫说的话,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那还等啥,赶紧叫太医啊!”   魏小花看向钱多多,钱多多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是这样清醒理智的态度,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再这样下去对我和那小傻子都不好,要是能把我们俩的性格重新融合,帮我们把这病给治好,那是再好不过了!”   ***   太医很快就来了。   魏小花大概地跟他说了一下妹妹的病情,又把之前那民间大夫的话复述了一遍,这才问道:“陈太医,这病你可有法子治?”   陈太医拱手道:“臣曾在医学典籍上见过这种病症,但现实中还是头一回遇见,不知可否让臣见见患者,问她几个问题?”   他是破爹的心腹,魏小花并不担心他会走漏消息,点点头让他进了里屋。   天色已晚,刘太后年纪大了熬不住,建武帝已经命人送她回去休息了。这会儿屋里只有建武帝和苏氏母子几人。   陈太医跟几人行了礼,这便半点没认出钱多多似的,走上前说:“这位姑娘,您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出现这种症状时的情景?”   “记得,”钱多多点头,不再隐瞒,“当年跟家人走散之后,我就落到了人贩子手里。他们将我卖去了一个杀手训练营,那里的生活十分残酷,那小傻……我是说,原本的我承受不住受了重伤,失去了所有从前的记忆。就在那个我快要死掉的时候,我醒来了。我想办法逃出了那个地方,然后……哎你们怎么都这个表情啊,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早都过去了!”   苏氏眨了眨通红的眼睛,挤出笑容说:“娘没事,你继续说。”   建武帝和魏大宝也擦了擦汪汪的泪眼,粗声粗气说:“父皇(我)也没事,你、你说。”   至于魏小花,虽然已经猜到,但亲耳听到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她努力咽下那团哽在她喉咙里的闷气,摸了摸妹妹的小胖脸。   只有陈太医眼观鼻鼻观心,暂时性失聪了似的,继续问起了其他问题。   等钱多多都一一回答了之后,他又替她把了把脉。这一把,顿时习惯性地露出了喜庆的笑容:“哎呀,这位姑娘这是有喜了啊!恭喜恭喜!”   这事儿魏小花也早就在信里和他们说过了,不过那会儿建武帝正忙着公事,没功夫仔细琢磨,如今这一听,方才猛然反应过来——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二闺女不但已经嫁人了,肚子连崽都有了!   一时间他也不知该为自己快要做外祖父了而兴奋,还是该为自家闺女早早就嫁人了而心酸,糙黑的大脸狠狠一抽,扭成了麻花。   苏氏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忙拍了一下他的手提醒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建武帝一怔,低头看着被她拍过的地方,心里莫名荡漾了一下。   锦娘主动碰他了诶!   正好转过去,看见了他脸上那个陶醉表情的魏小花:“……”   这破爹最近好像越来越蠢了怎么回事?   “谢谢,我知道我有喜了,其他的呢?”钱多多对这个孩子的心情有点复杂,毕竟这小崽子的爹是陈煜那个王八蛋。   陈太医忙又替她把了把脉,片刻面露震惊,又细细把了两下:“姑娘这脉象……莫非是曾经吃过蓝莲根?!”   “蓝莲根?”钱多多一愣,“那是什么?”   “那是传说中的仙草!据说生长在天山之巅,一百年才开一次花,其根能治百病,延寿数,甚至让人起死回生!”陈太医激动道,“二十年前我曾意外遇到过一位有幸吃过蓝莲根的老者,姑娘的脉象是与他一模一样啊!”   “我不记得我有吃过这种东西,”钱多多说着迟疑了一下,“不过也可能只是我不知道。陈煜那混蛋不相信我也是钱多多,天天给我喂药,要杀了我这个抢他媳妇的孤魂野鬼,这几年来,我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   建武帝一听就青了脸:“什么?!”   魏小花和苏氏也是脸色一沉:“他给你喂了什么药?”   “我也不知道,反正每次喝完我都会昏睡过去,然后那小傻子的记忆会出现混乱,有时候还会头疼。”钱多多说着就生气道,“说什么爱她,简直就是在放屁!”   “说的对!回头父皇就帮你休了他,再给你找个更好的男人!”建武帝满腔的愤怒中突然冒出了一点窃喜。   苏氏:“……”   她也懒得管这幼稚的破皇帝了,只忍下心中的冷意问陈太医:“那这孩子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娘娘放心,除了因怀有身孕,身体有些虚弱之外,姑娘身上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那蓝莲根修复了姑娘曾经受损心脉,治好了姑娘身上的旧疾,就连这双魂症也因为它在渐渐好转,如今它这药效还在起作用,姑娘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好好调养身体,长则两三年短则半年,她这双魂症就能痊愈了!”陈太医忙道,“至于姑娘刚才说的那种会使您记忆混乱,偶尔还出现头疼之症的汤药,因为没有具体看到,臣暂时无法分辨那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那药对姑娘的身体并无损害,反而有滋补之效。”   “你说什么?!”钱多多这下是真的震惊了,“没有损害,反而有滋补之效?!”   “是的,姑娘幼时受过大难,若非及时吃下了这蓝莲根,又日日服用滋补之物,只怕早就已经……”陈太医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钱多多不敢置信。   这么说她一直在误会陈煜?!   又想到那蓝莲根,她突然心中一动:“你刚才说蓝莲根可以治百病,那一个人如果断了腿……”   “当年臣遇到的那位老者曾经瘫痪在床,是蓝莲根治好了他。”   瘫痪都能治好,更别说只是区区腿残了。   可这么些年来,陈煜的腿依然是那个样子。   钱多多呆住了。   恍惚间突然想起多年前的某个晚上,自己跟着那小傻子意外听到的那几句含糊不清的对话,小姑娘脑中灵光一闪,一下就意识到了什么——当年陈煜手下口中的“神草”,指的就是蓝莲根;“找了多年终于找到了”是指陈煜为了治好自己的腿疾,一直在找它;至于那人最后问陈煜的那句“您真的不会后悔吗”,应该就是因为陈煜决定把千辛万苦寻来的蓝莲根用在小傻子身上……   可是为什么?   又怎么会呢?!   她明明亲耳听他跟手下说过,他不过是觉得小傻子“呆呆笨笨的很好玩”,才会把她养在身边用来“打发时间”。   这种就好像是随便养了个什么宠物似的语气,让她一直觉得他只是在玩弄小傻子,却从未付出过真心。   可如今看来……竟然并不是这样?   钱多多整个人都茫然了。   魏小花倒是看懂了几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两个多多在对待陈煜的态度上差别会那么大了。她微微沉吟,心里对陈煜的恶感降了不少——不管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救了她妹妹的性命。   就冲这一点,她就没法不感激他。   苏氏和建武帝也是这么想的。魏大宝知道得没有他们多,一听陈煜为了自家二姐放弃了他自己的腿,顿时就觉得这个二姐夫还是可以的。不过钱多多虽然震惊,但却没有多少欢喜,他见此不由有些好奇:“二姐,你不喜欢二姐夫吗?”   钱多多回神:“……是很不喜欢。”   “为啥啊?”   “因为他给我喂药……我以为他在伤害小傻子的身体。他还为了讨好钱家人,把小傻子骗到钱家,说他们就是她要找的亲人……”   这一点之前那个钱多多跟她解释过,虽然不知道她说的“讨好钱家”又是怎么回事,但魏小花意外之余,还是把那个钱多多的话跟她复述了一遍。   小姑娘听完,又是大吃一惊——她一直以为小傻子被陈煜蒙在鼓里,却不想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就、就算这些都是我误会了他,那他也不是个好人……”钱多多有点心虚,挠了挠肉肉的下巴说,“首先就是迷信!你看你们一下子就相信我只是生了病,可他,不管我怎么说,他都觉得我是抢了他媳妇身体的孤魂野鬼,想尽办法地要弄死我!还有我背后那片花纹也是他弄的,你说这好端端的,谁会在自家媳妇儿背上绣那么多奇怪的玩意儿啊!这人分明就是脑子有问题……”   “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发现了你的身份,又不想让你跟我们相认,所以才在你身上弄了那么一大片花纹,想要盖住你身上的胎记。”魏小花眯了一下眼睛,“为此,他还费尽心思地弄了个假的你送进宫。至于这里头的原因……我想,我那个假妹妹应该会很清楚吧。”   可恨的小狼崽子,竟敢阻碍他们一家团圆!建武帝冷笑一声,拍桌起了身:“来人,去把二公主给朕带过来!” 第84章   紫苏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 这天就变了。   看着高坐在椅子上的一家人和他们身边的钱多多,她脸色发白, 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说吧,陈煜为什么要指使你冒充我妹妹?”魏小花脸色淡淡地看着她问道。   紫苏想狡辩,想说自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可一看钱多多与平时大不相同的表情, 就知道事情已经彻底败露了。   她闭上眼, 没有再白费力气, 只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侯爷不希望夫人被她的亲生家人找到,他怕你们会抢走、伤害夫人。”   “这是什么屁话!”建武帝一愣,生气地说, “我们是小蝶儿的家人,又不是她的敌人!”   “侯爷因为自身的经历,对亲人这种存在有着很大的敌意。他总是觉得, 夫人回到你们身边会受到伤害……”紫苏说着,把陈煜幼时遭到生母虐待, 兄姐欺凌, 父亲无视的遭遇说了出来。   众人听得直皱眉,却也终于明白陈煜为什么会有那样奇怪的想法了。只是明白不等于原谅,建武帝沉着脸问:“他让你冒充小蝶进宫,仅仅是为了这个?”   紫苏眸子微闪,一口咬定:“是。侯爷这么做, 是想让你们死了再继续寻找二公主的心。”   听起来合情合理, 可想到之前她故意推小胖子摔下假山的事情, 魏小花就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紫苏,或者说她身后的陈煜,很可能跟那个一直躲在背后算计他们一家,妄图光复前朝的幕后黑手有关系。   甚至,陈煜很可能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这么想着,魏小花一颗心就瞬间沉了下来。   如果一切真的像她猜测的那样,小蝶该怎么办?   建武帝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盯着紫苏看了半晌后,让人把她押下去关了起来,对外只说二公主不小心染上风寒,病了。   至于钱多多,则是悄悄进宫,悄悄出宫,最终在魏小花位于城郊的温泉庄子里暂时住了下来。   他这么做,自然是想试试陈煜的反应。   然而除了心急如焚,几度昏倒,又派出了府中所有家丁暗中去找失踪的妻子之外,陈煜什么可疑的反应都没有。   魏小花因此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建武帝也是。可事关重大,又关系到妹妹(闺女)的后半生幸福,他们实在不敢大意,再加上钱多多也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陈煜,这消息便还是这么继续封锁着。   至于钱多多这边……新年的前几天不用上朝,建武帝本想带着苏氏母子几人去那庄子里住上几天,和二闺女培养培养感情,但皇帝出行太过引人注目,容易暴露女儿的身份,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只眼巴巴看着时不时就往庄子里跑的魏小花,时不时让她带点东西过去,好刷刷自己这老父亲的存在感。   破爹不是个好丈夫,但是个好爹,钱多多一开始虽然和魏小花一样有些替母亲不值,但见苏氏都放下了,渐渐地便也不再去纠结这事儿了。   因没有再吃陈煜给的药,再变回之前那个单纯的多多时,她头疼、记忆混乱的症状渐渐好了不少,同时两个多多之间也开始有了融合的迹象。   起初魏小花还能一眼就分清她们哪个是哪个,半个月后渐渐便有些分不清了。等到二月初九,她和段峰成亲的前一天,两个多多已经融合了大半,不细看都看不出差别了。   “可惜我不能亲眼看着你出嫁……”看着明天就要嫁为人妇的姐姐,钱多多心中不舍,拱着胖乎乎的脸蛋只往她肩膀上蹭。   小丫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对着外人泼辣霸道,一回家就变成了她身后的牛皮糖。魏小花红唇微勾,捏着她肉肉的脸说:“不是答应让你去定国公府看我们行礼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我是你娘家人,又不是他们婆家人……”钱多多扯着变形的嘴角嘟囔道,“都怪陈——”   她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了不属于从前任何一个多多的复杂之色,“都怪他!要不是他,我哪里需要这么躲躲藏藏的!”   “很快你就不用再躲藏了,”魏小花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脑袋,“父皇说等明天婚礼过后就会放消息给他,让他知道你在这里,到时候再看看他会怎么做。”   钱多多一愣:“明天?”   “是啊,此路不通,就该换一条路,总不能一直这样拖下去。”至于为什么是婚礼之后,自然是因为婚礼那天人多繁杂,适合搞事情,破爹不想给陈煜或者任何其他人破坏她婚礼的机会。   钱多多想了想,撇嘴:“谁知道他会怎么做,他那人……我从前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可如今却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到底想做什么了。”   说到最后,她有点迷茫地垂下了眼睛。   魏小花见不得她失落,从一旁的案桌上拿了块新鲜出炉的白玉糕递到她嘴边。   钱多多闻到香味,下意识张嘴咬了过去。   “唔?这个好吃!”   魏小花被她眼睛一亮,紧接着吃得香喷喷的样子逗笑,等她吃完嘴里的东西,方才问道:“你如今可还喜欢他?”   钱多多顿时就停住了。   “我……”   “嗯?”   “我也不知道。”钱多多蔫哒哒地挠了一下头,“说喜欢吧,一想起他私下那偏执可怕的样子,我就觉得陌生,还有点手痒想抽他。可要说不喜欢吧……这么些年来,他对我是真的好,我也习惯了呆在他身边。可能……要等再见到他,才能知道是喜欢多一点还是讨厌多一点吧。”   “那就先别想了,等见到人了再说。”   “嗯。”钱多多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完又高兴地吃起了糕点。   魏小花好笑地看着她,片刻抬手擦去她嘴边的糕点渣:“你……”   “啊?”   看着眼前一脸孩子气的妹妹,魏小花嘴角微动,到底是咽下到口的话,笑了一下说:“没什么,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宫准备了,你也早点休息。”   钱多多却伸手拉住了她:“姐姐是想问我,如果他就是那个在背后搞事情,想要光复前朝的幕后黑手,我会怎么办吗?”   魏小花顿住,回头看着她。   “这两个月以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钱多多耸肩,“但是一直没想到什么具体的答案。”   魏小花有些心疼,看了她已经有点凸出来的腹部说:“那就先不想了,等结果出来了再说。他总归是救过你,就凭这个,父皇也不会要了他性命的。”   “我知道,所以我其实并没有特别担心,”钱多多挠挠脸蛋笑了一下,看似天真的眉眼间一片澄澈,“我感激他救了我,也念他这些年的恩情,可我不能忍受他伤害我的家人。如果他执意要与你们为敌……”   小姑娘突然挺挺肚子轻哼一声,“那我也有办法对付他,毕竟我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他的崽!他要是敢乱来,我就抱着肚子往地上撞,看他怕不怕!”   瞬间哭笑不得的魏小花:“……不要胡说。”   “嘿嘿我肯定不会真撞啊!总之姐你就放心吧,你们该撒网的撒网,该放饵的放饵,不用担心我,我可厉害了,才不会有事呢!”钱多多说着嘻嘻一笑。   “你啊。”魏小花点点她的脑门,又与她说了一会儿话,这便起身回宫了,准备明天出嫁的事宜去了。   ***   日薄西山,云霞如画,魏小花靠坐在车窗边,看着不远处那座巍峨又熟悉的城门,心中有些感慨。   初入京城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转眼已是第二年。   这时间过得可真快。   正想着,一旁的夏枯突然神色一凛,刷的一下站起来将魏小花护在了身后:“公主,有人来了!”   魏小花一怔,撩起车帘一看,就见一群黑衣人从路边草丛里冲了出来。   莫非是陈煜按捺不住,终于动手了?   她眉眼一沉,神色沉着地对夏枯点了一下头。   夏枯会意,飞快地摸出一个哨子吹了起来。   没一会儿,一群影子般的暗卫就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那些个黑衣人尽数包围了——未防陈煜暗中抢人,建武帝在温泉庄子附近安排了大量暗卫保护钱多多,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了。   黑衣人们猝不及防,很快被拿下,跪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魏小花这才掀开帘子走下车,冲明显是首领之人笑了一下:“这车里只有本宫一人,诸位怕是要失望了。”   为首之人是个面貌平常的年轻人,正一脸惊怒地瞪着她。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魏小花笑了一下,不着痕迹地试探道,“他想见的人就在宫里,想见她的话,就一个人进宫来,否则,这辈子他都休想再见到那人。”   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身手不凡,不是陈煜一个无权无势的侯爷能养得起的。他们要真是他派来的,那他的身份必然不简单。   那年轻人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神一飘,冷笑着挣开侍卫的手站了起来:“好。”   这是默认了?魏小花心里一沉,还想说什么,一个高大挺拔的青色身影突然从路边林中闪出,一脚将那年轻人踹飞了出去。   年轻人惨叫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魏小花这才发现他竟在袖子里藏了几把小飞刀,正打算暗算自己!   这人是冲她来的,不是冲小蝶来的?!   魏小花惊诧,想说什么,段峰已经快步走过来扶住她:“可有受伤?” 第85章   “没, 你来得正及时……”魏小花回神,下意识往他看去,却被蒙住了眼睛。   “成亲之前不能见面,不吉利。”青年肃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魏小花一愣,心情缓和了下来,又想到这人已经很多天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她有点儿心痒, 忍不住捏捏他的大手说:“那我戴上帷帽看你。”   段峰一顿, 忍着回头看她的冲动说:“好。”   魏小花自知容貌过盛, 每回出门都会在马车里备上帷帽,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说完让夏枯从马车里拿来帷帽戴上,这才重新看向段峰:“段二哥怎么会在……”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那被段峰踹飞出去的年轻人突然呕出一大口血。   想起方才的事情, 魏小花眉眼一沉, 顿时就顾不得与段峰说话了,只快步走到那年轻人身边道:“说吧,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段峰那一脚踢得着实不轻,年轻人挣扎着抬起头, 断断续续地说:“公主……公主不是已经猜……猜到了吗……”   魏小花踹了他一脚:“少跟我打马虎眼,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她确实怀疑陈煜, 但陈煜即便是别有目的, 也应该不会要杀了她?毕竟她怎么说都是他媳妇的亲姐姐, 真要杀了她,他以后怎么面对小蝶?   年轻人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回头看着她冷笑:“我们侯爷说了,所有试图从他身边抢走夫人的人……都……都该死!”   魏小花眼睛一眯,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强撑着一口气跳了起来,似是要攻击她。   魏小花心下一惊,下意识按下了袖子里段峰送她那个暗器盒子。   数根细针急射而出,年轻人捂着被穿透的脖子倒在了地上。   魏小花被这暗器的威力吓了一跳:“死……死了?”   第一时间将她护在了身后的段峰脸色发沉地看了那年轻人的尸体两眼,“嗯”了一声。   头一回杀人,魏小花有点手软,幸好隔着帷帽看不清楚……她稳了稳心神,半晌才又问道:“他刚才的话……段二哥怎么看?”   段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认得太快,有栽赃之嫌,但也不能就此排除陈煜的嫌疑。”   “我也是这么想的,”魏小花回神,柳眉微皱看着他说,“只是如果不是陈煜……又会是谁呢?”   段峰看了年轻人那几个被活捉的同伴一眼:“一会儿就知道了。”   “一会儿?”魏小花一愣,片刻反应了过来,“你是想……”   段峰冲她点了一下头。   魏小花没再往下说,只眼睛微亮地点头上了马车。   段峰给了手下禁军们一个眼神,众人意会,行至半路时假装马车车轮坏了,给了两个被生擒的杀手闹腾逃走的机会。   有暗卫见此偷偷跟了上去,下车配合众人的魏小花这才心下微松,回神问段峰:“对了,你怎么突然来了?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段峰一顿,神色有片刻不自在:“没有,臣只是……路过。”   魏小花眨了下眼睛:“不知道段二哥这是要去哪里,竟路过路到城外来了?”   段峰张了张嘴巴,轻咳:“……快上车吧,外面冷。”   看着这答非所问的青年,魏小花心情终于好了点。她勾了勾唇角,状似无意地说:“算起来,咱们好像有十来天没有见面了?”   “十一天。”脱口而出的青年猛然一顿,耳朵热了起来。   魏小花没忍住笑了出来,伸手捏捏他的耳垂,声音妩媚娇糯:“想我了?”   段峰想躲开她的手,又莫名舍不得,只好一动不动地看着地面,绷着面无表情的脸装失聪。   大庭广众,朗朗乾坤,这话国公爷没法接啊。   魏小花太喜欢他这个样子了,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后颈,低笑了一声说:“等明日过后,咱们就能随时随刻在一起了,好二哥,你且再忍忍。”   浑身一麻的段峰:“……”   这妖精。   ***   一进门就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立在屏风后,陈煜抬起毫无血色的脸,声音淡淡,斯文中带着点阴森:“晋安公主回宫途中遇刺,这件事,你干的?”   身披黑色斗篷之人转身,跳跃的火光落在他脸上,照出了半张平凡肥胖的脸。   “自然是我,”普通中年男子的声音,乐呵呵的,听着很是和善,“除了我,还有谁会这般记挂你的事?只是没想到,你那小媳妇竟没有和那丫头一起回宫,我本来以为她会回宫给她姐姐送嫁的……”   “我说过,不要动我的人,也不要插手我的事。”陈煜却不领情,又薄又冷的声音里,像是藏了两片锋利的刀刃。一双布满血丝,四周泛着病态青黑色的眼睛里,更是掠过了骇人的阴鸷之色,“否则即便是你,也得死。”   “死?”斗篷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哈哈笑了起来,“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总是这般异想天开。你瞧瞧你这身子,再瞧瞧你身边那几个没用的废物,杀我?怕是没这么容易哩!且咱们好歹同出一族,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堂叔,这亲人之间,老是这么喊打喊杀的可不好。再说了,当年要不是我出手相救,你早就沦为你那喜欢小男孩的三哥的禁脔了……好好好,我不提这事儿了,你别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痛苦恶心的过去像是无数条毒蛇,从陈煜心底蹿出来,沿着他的血脉爬遍了他的全身。他双目漆黑地看着眼前的斗篷男,干瘦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轮椅的扶手,整个人平静得像是暴风雨前的一团黑云。   斗篷男被他看得心里莫名发憷,干笑两声说,“就当是堂叔说错话了还不行吗!你看你,真是越发地开不起玩笑了!”   “你今天来,就是来跟我开玩笑的?”陈煜终于开了口。   “自然不是!”斗篷男见他愿意好好说话了,忙挺着大肚子走过来,“我是来找大侄子你商量正事的!”   陈煜看着他,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透出薄薄的冷光:“我说过,我对你们那些挣来抢去的破事没兴趣。配合你们把紫苏送进宫,已是看在往日恩情上破例了。”   “我知道你没有光复前朝,坐拥江山的野心,可你姓到底陈,身上流着陈家皇族的血,那魏铁牛不过是个乡下种地的泥腿子,身份高贵如你,难道就真的甘心对他俯首称臣?”屋里生着炭盆,斗篷男大概是觉得有些热了,伸手摘下了斗篷,露出了一张颇为富态的圆脸。那圆脸上,一双小而精明的眼睛正满是野心地冒着精光,“还有这天下,它本来就姓陈,我与你几位叔伯百般筹谋,也不过是想夺回原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这又有什么不对?”   他说得热血,陈煜面上却半点波动都没有,只是目光阴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滑稽而不自知的戏子。   斗篷男被他那凉飕飕的眼神看得说不下去了,但满腔热血还哽在心头不上不下呢,他不甘心,又憋着气说了一句,“不说别的,就说你那小媳妇吧,要是这天下还姓陈,你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那魏贼又岂敢暗中抓走将你的小媳妇,对你如此放肆?你又何必已经找到她的下落却百般顾忌,迟迟不敢动手?”   陈煜的眼神猛然一沉,周身本就阴冷的气息瞬间凝成了寒冰。   斗篷男见此绿豆眼微亮,正要戳着他的软肋再添油加醋一番,陈煜压着声音说话了:“说吧,你今天到底是为何而来?”   这显然是内心有所松动了!斗篷男心中一喜,忙道:“我听说凤栖宫底下有一条极其隐蔽的密道,你曾经意外进去过……”   陈煜抬了一下眼皮:“你想做什么?”   斗篷男犹豫了一瞬,说:“明天就是晋安公主的大婚之日,魏贼平日里最是宠爱那丫头,她的婚礼,必然会办的极为盛大。到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吸引过去,如此一来,皇宫里的守卫就会比平时松懈很多。再加上今天我派人去救你家小媳妇的时候,故意让人吓唬了一下那晋安公主,让她以为有人要刺杀她。魏贼爱女心切,明天肯定会派更多的人护送她出嫁。到时候那宫里……呵,还有,女儿出嫁,那老贼肯定很高兴,他又向来嗜酒,一定会忍不住喝上几杯……”   这是发现引诱曹氏旧部带头起乱子的计划行不通,心中不耐了,想找机会直接弑君?   陈煜长目微眯,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也懒得参与,这么些年来,我们也就因为紫苏那事儿找过你一回,其他时候从来没勉强过你……”斗篷男有点摸不准他的想法,见他半天没反应,不由有些着急,“这次也不用你干什么,你只要告诉我们那密道的入口处和出口处在哪儿就行!当然,作为回报,我们会帮你把你家小媳妇救出来,以后再也没人会把她从你身边抢走……”   “好。”   斗篷男一愣,大喜:“你答应了?”   陈煜眸光微闪,嘴角阴森地勾了一下:“来人,拿纸笔来。” 第86章   斗篷男捧着地图乐呵呵地走了, 陈煜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 眉眼间落满了霜雪。   “爷, 这地图……”从门外走进来的, 是他的心腹侍卫清风。   “是真的。”   清风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拧了一下眉:“可宫里那位毕竟是夫人的亲生父亲,要是真的因此出了什么事,万一将来夫人知道了……”   “就这几个蠢货,怎么可能伤得了那只看似憨厚蠢笨, 实则比谁都精明的老狐狸?”   一阵冷风吹来, 陈煜忍不住低头轻咳起来,清风忙关上门窗,又拿来毯子盖在他腿上,这才不解道:“既然知道他们不会成功, 爷为什么还要把这地图给他们?这岂不是在……”送他们去死?   陈煜咳完, 拿帕子轻轻擦了一下嘴:“他今日拿我做筏子对晋安公主出手,打草惊蛇,坏了我的计划, 自然该赔我一个。”   清风一怔:“可他们毕竟是您的……”   “亲人?”陈煜冷眼扫过他,薄唇中飘出一声讥讽的轻笑, “想利用我皇子的名声起事,却又怕我跟他们夺权,为此派人监视我, 叫我终日不得安宁的亲人?”   清风哑然, 再说不下去。   “这世上, 唯有血缘这种东西最是蛮横霸道, 也最是令人恶心……”因为它是注定,是宿命,是一个人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努力,都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还有所谓的皇家血脉,所谓的江山天下,在他眼里都是一样肮脏。只有她……只有他心爱的小姑娘,才是这人世间唯一干净温暖的东西。   陈煜闭上眼,盖住了眼底的阴鸷之色。   他绝对不会让她受到和他一样的伤害……   绝对不会。   “那接下来……爷,咱们怎么做?”   清风话音刚落,外头有侍卫快步走了进来:“爷,镇国公府里传来了消息。”   陈煜睁开眼,目光凉薄而平静:“叫我猜中了?”   “是。”那侍卫快步上前,低声与他耳语了一翻。   陈煜笑了起来,笑容依然苍白病态,却难得地染上了几许愉悦:“难得这曹家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有兴致,我这做小辈的,自该全力配合才是。另外,给我拿纸笔来,我要写封信给我那名义上的岳父大人。”   两侍卫一怔,点头称是。   ***   魏小花还不知道有人盯上了她的婚礼,和段峰在城门口分别之后,她就径自回宫去了。只是却不想半路某个拐角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突然快步冲出来,直直地朝他们的马车撞了过来。   幸好马车行驶得很慢,赶车的侍卫又第一时间拉住了缰绳,不然这老头儿只怕会被撞飞出去。   “怎么走路的这是!”赶车的侍卫吓了一跳,见那老头儿往地上一躺就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一副要碰瓷的模样,顿时就“嘿”了一声,“老头儿,我们家主人可不是你能随便讹诈的,识相的就赶紧起来赶紧走吧,咱方才这马,可没有碰到你半分!”   老头儿斜了他一眼,扬着脖子嚷嚷道:“你说没碰到就碰到?你要是没碰到我咋会摔倒!不认账就算了,竟还反过来污蔑我,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见这老头儿说着就撒起了泼,那赶车的侍卫顿时就不耐烦了,正要命人将他拖走,马车里的魏小花听到动静,撩起帘子看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赶车的侍卫忙道:“回姑娘,不过是有个老无赖拦路,想要讹咱们一笔,属下这就……”   话还没说完,便觉耳边一阵凉风吹过,紧接着便有一道人影闪电般在身边闪了过去。侍卫一愣,再定睛,便发现那方才还在他脚边躺着的老头儿,竟已经撅着屁股往马车里钻,口中还叫着“什么东西,好香”。   他心下大惊,一时也顾不得去想是怎么回事了,忙要上前去抓那胆大包天的老流氓,谁想……   “都住手。”   “公、公主?”   众人愕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魏小花撩起马车帘子,冲那被人抓住了两条腿的老头儿笑道:“老人家可是饿了?”   老头儿用力挣开侍卫们的手爬起来,理直气壮地抖了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说:“是啊,我都三天没吃饭了。”   魏小花打量他两眼,饶有兴趣地笑了:“没吃饭,但是吃了不少别的吧,不然您这红光满面的,说不过去啊。”   谎言人戳破,老头儿也不羞恼,只嘿嘿笑了起来:“你这小女娃眼睛倒是尖,可我也没骗你,我眼下确实是饿了。家里的不孝子虐待我,早饭只给了我半个馒头……”   他说着一脸馋相地吸了吸鼻子,手指戳戳她身后说,“你这车里有啥好东西?闻着怪香的!”   “放肆!谁准你对我们家姑娘这么无……”   夏枯见不得他对自家公主没礼貌,幽幽的小脸一沉就要呵斥,却不想魏小花拍拍她的肩膀笑了:“把车里的糕点都拿出来,包好,给这位老人家带走。”   “公……姑娘?!”   夏枯错愕,不明白她为什么对一破老头儿这么好。   “若是饿着师父,别人该说我不孝了。”   魏小花笑眯眯的一句话,惊呆了在场众人,也叫那老头儿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看着她哈哈大笑了起来:“好机灵的小丫头,说说,你是怎么认出老夫的?”   他说着随意往车辕上一坐,探身从马车里的小桌上拿过一碟糕点吃了起来,“唔,就是这个味道,香!”   “段二哥说师父不喜欢太过普通的出场方式。”魏小花也不在意,笑吟吟地冲他行了个礼说,“徒媳见过师父。”   “免礼免礼!”老头儿,也就是段峰的师父无极子啃着糕点饶有兴趣地问,“就凭这个,你就认出我了?”   “早早就听段二哥说师父会进京参加我们的婚礼,可迟迟没等到师父……明天就是我与段二哥的大婚典礼了,我想师父总不至于最后一刻才出现。”魏小花说着,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小布袋上,“最重要的是,段二哥说过师父喜欢吃零嘴,尤其是无极山上特有的一种小白鱼炸成的小鱼干,因山下没有,师父每回下山都要炸一些带在身上。”   她说完伸出手,毫不客气地笑道,“师父,您这小鱼干闻着也太香了,能不能给我几根尝尝?”   无极子哈哈大笑,摘下腰间的小布袋丢给她说:“好!这个媳妇儿找的好!臭小子可算是机灵了一回,没辜负老子的期望!”   段峰的父亲诈死遁世,不方便回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他母亲要照顾他腿脚不便的父亲,也回不来。两人商量了一番后,把这重任交给了无极子,托他这个师父前来受礼。   这事儿段峰早就已经跟魏小花说过,魏小花知道他自幼在无极子身边长大,对待无极子与自己的亲生父亲无异,早早就打探了无极子的喜好,这会儿见他老人家终于到了,且与传闻中一样有趣,她心情也是极好,笑着邀请无极子一同进宫去吃晚饭。   无极子瞧着颇为心动,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因为……   “见过嫂嫂!”   看着突然从街边冒出的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或趴在墙角,或蹲在墙头,或假装路过的年轻人,魏小花猝不及防,嘴角惊得抽了一下。   无极子嫌弃地看着这群蠢徒弟,小声对魏小花道:“这群不孝的猴崽子饭量太大了,还总跟老夫抢菜吃,老夫老了,抢不过他们了,还是改天吧,改天老夫一个人进宫,到时你再把好酒好菜都给老夫端上来……”   魏小花回神,忍俊不禁:“那行,我随时候着。”   风吹起她的帷帽,一瞬间,众人看见了她艳丽无双的笑。年纪最小的那个少年顿时就看呆了,片刻脸蛋猛然一红,害羞道:“大师兄给咱们找的嫂嫂也太好看了……”   “嫂嫂,不知嫂嫂家中可还有妹妹?堂妹表妹也行啊!”   “是啊,嫂嫂,我们几个都还没有婚配呢!求嫂嫂做主,给咱找个媳妇儿吧!”   还没有正式嫁给段峰,就已经收获七只皮猴师弟的魏小花:“……”   她终于明白段峰为什么会变成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了——不这样,根本镇不住他们啊! 第87章   带着七个徒弟在大徒弟未来的媳妇儿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之后, 无极子就留下一封段峰的母亲托他转交的亲笔书信走了。   魏小花目送他们离开, 放下马车帘子,打开了那封隐隐带着花香和小鱼干香味的信封。   薄薄的两张纸,折叠得极为平整, 魏小花展信一看,嘴角慢慢弯了起来。   这是一封她未来婆婆写给她的道歉信,信上为自己和段峰他爹没法回来参加他们婚礼的事情做了具体说明, 并表示了歉意和遗憾。同时对她的下嫁表示了热烈欢迎,还直言婚后段峰要是敢欺负她, 可“往死里教训”, 只求“莫要抛弃他”。   这显然是怕她对他们无法来参加婚礼的事情心怀不满, 有意安抚, 但大概是她的用词半点不似长辈严肃, 反而带着一种小女孩的天真直接的缘故,魏小花竟看不出半点虚伪的客套,或是因她公主的身份而刻意讨好的意思, 反而有种“她真就是这么想的”的感觉。   不过, 这是有多怕自己嘴笨,又不会哄姑娘家开心的儿子会被新媳妇嫌弃,然后惨遭抛弃啊!   魏小花忍俊不禁, 又从头到尾看了两遍,这才仔细地收起了手里的信纸。   真是个可爱的人。   难怪会教养出段婧那样聪明正直又鲜活有趣的姑娘。   见她神色愉悦, 显然对这未来婆婆印象很好, 一旁夏枯暗暗放了心, 正想说什么,魏小花突然看着不远处的卤味铺子说了声:“停下。”   “公主?”   “奶上回不是说他们家的卤味好吃吗,你去买点,回宫之后,咱们先去一趟寿宁宫。”   “是。”   夏枯应声,亲自下车去买了一篮子卤味。   魏小花闻着那浓郁的香味,满意地笑了一下:“走吧。”   “是。”   马车车轮再次滚动,没一会儿,皇宫就到了。   ***   一进寿宁宫就看到满地乱跑的鸡鸭猪鹅,魏小花习以为常地绕过它们,朝屋里走去。   “奶。”   “你咋来了?”刘太后正躺在屋里烤火,她前些年吃了不少苦,落下了天一冷腿就发疼的毛病,这几日天寒,她不敢出门,便一直在屋里呆着。   魏小花提着那篮子卤味走进去,往她身边一坐,打开了篮子盖儿:“刚从小蝶那回来,路上经过这家铺子,就给您带了点回来,快闻闻香不香。”   “香!香得鼻子都要掉下来了!”刘太后眉开眼笑地爬起来,伸手就从篮子里抓了只鸡翅大啃了一口,“还是你这丫头懂我,知道我好多天没吃肉,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您小点声,叫父皇知道,您可就吃不成了。”   老太太没什么见识,做了太后也不知道该干嘛,每天除了在这寿宁宫里疯狂屯粮,就是可劲地吃喝享受。   这不,没几个月就把自己从个干瘦的老太太吃成了个圆润的老祖宗。可她年纪大了,这么胡吃海喝的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建武帝担心她的身体,便听从太医的吩咐,命人控制了她的饮食,不许她再每天大鱼大肉。   这可把吃习惯了的老太太给憋坏了,可儿子是为她好,她又舍不得怪罪,便只好忍着心中的郁闷,蔫哒哒地啃起了没滋没味的青菜。这会儿好不容易见到了肉,她能不兴奋么,连连点头称是,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笑成了菊花。   魏小花看得好笑又无奈:“您慢点吃!”   刘太后慢不下来,龙卷风过境似的将那些卤味扫荡一空,这才抹了抹油乎乎的嘴巴,剔着牙道:“好久没吃得这么痛快了……还是你这丫头懂事!老婆子没白疼你!”   可惜啊,马上就要嫁人了。   刘太后一顿,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   “嘴边还有油呢,”魏小花拿起帕子给她擦了擦嘴巴,见她笑容渐渐落了下来,也不说话了,不由眨眼笑了起来,“奶怎么了?不会是吃的太多,撑到了吧?”   刘太后回神,拍了她一记:“没良心的死丫头,有你这么诅咒你奶的么!”   魏小花躲开她的手坏笑:“那奶是舍不得我了?”   “那怎么可能!我可巴不得你这倒霉丫头早点嫁出去呢!也不想想自己都多大了……”刘太后咕哝着,突然站了起来,“行了行了,跟我进来。”   “做什么?”魏小花不解地跟她进了里屋。   刘太后没说话,先是左右看了两眼,确定宫人们都不在之后,便做贼似的从床底下摸出了一个枕头大小的红木箱子。   魏小花一怔。   “趁我还没反悔,拿了赶紧走吧。”刘太后哼哼唧唧地说着,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连同那红木箱子一起塞给她。   魏小花抱着那沉甸甸的盒子,慢慢笑了起来:“奶不是已经给我添过嫁妆了吗?”   “谁说这是嫁妆,这是私房!”刘太后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我告诉你,这女人啊,必须要有点自己的私房钱,就算你是公主也一样,也得以防万一!想当年,要不是我手中还捏了点连你爷都这不知道的私房钱,我那可怜的弟弟早就没命了……”   她说着就说起了当年大旱,亲弟弟险些饿死的事情。   “那些年谁家光景都不好,咱们老魏家也是一样,我不能明知自家也吃不饱,还求着你爷他们拿粮食救济我弟,那是在为难他们,也是在破坏我和他们之间的情分,还有这个家的安宁。可我就这么一个亲弟,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所以我就拿出那些年自己偷偷攒的一点私房钱,悄悄给他送了去,这才险险保住了他一命……”刘太后说着看了魏小花一眼,“虽说你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差钱,可这道理是一样的,知道不?”   “知道了,”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智慧,看似粗俗无知如刘太后自然也不例外。魏小花见她说的认真,也认真地笑了一下,“我听奶的话。”   刘太后这才满意地挺了挺胸:“多听老人言才不会吃亏,你总算是长进了。”   魏小花看着这不知不觉中已经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抱着那箱子靠在她身边,与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陪着她吃了晚饭,这才踏着已经黑下来的天告辞离开了。   刘太后站在窗边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揉了揉红红的眼睛:“死丫头,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太后莫要伤心了,公主方才不是说了么,就算嫁了人,她也会经常回来看您的。”一旁伺候的宫人赶忙劝道。   “谁伤心了!这世上哪个姑娘不嫁人?有啥好伤心的!我、我就是沙子迷了眼……”刘太后口中这么说着,却迟迟没有关窗,直到魏小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她才低下头,恹恹地摆了下手说,“不说了,去睡了,明天还要早起,送这丫头出嫁呢。”   ***   “这么晚才回来,去看你奶了?”   一进门就看见母亲在橘黄色的火光中笑望着自己,魏小花抱着那红木箱子走进门,冲她笑了一下:“嗯,陪着她说了会儿话。”   “这里头是……”   “奶给的私房钱,说是让我藏好,不要被别人知道。”箱子很沉,但魏小花并没有假手于人,亲自抱了一路。她说着将那箱子放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胳膊,“老太太嘴上嫌弃,巴不得我早点出嫁,其实心里可舍不得了呢。”   苏氏被她那得意的样子逗笑:“既然知道,往后就多回宫看看她。”   “那是自然。”魏小花说着走到她身边坐下,“娘吃过晚饭了?”   “嗯,吃过了,”苏氏看着美丽无双的女儿,眼睛弯弯的,盛满了温柔与不舍,“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吧?别等明天早上再匆匆忙忙的……”   魏小花听着她念叨,也不说话,只偶尔点头应一声。待苏氏将所有能说的全都说了一遍,她这才靠过去蹭了蹭她的肩膀说:“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常回来看你的,娘别担心我。”   苏氏忍了许久的眼睛一下红了。她抬手抚摸着女儿乌黑的长发,含泪笑了起来:“若是他对你不好……”   “他不会对我不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什么的,苏氏顿时就噎了一下:“你就这么相信他?”   “我是相信我自己,”魏小花下巴微扬,“男人嘛,都是要调·教的,只要调·教得好 ,铁汉也会变成绕指柔。”   苏氏看着这一脸霸气的闺女,突然有种女婿更需要担心的感觉。她一时哑言,片刻才哭笑不得地说:“话虽如此,可也不能做的太过,这姑娘家要是太过强势,也会不利于夫妻之间的感情的……”   这是突然就倒戈了啊,魏小花也是好笑,连连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娘就放心吧。我那么喜欢他,疼他都来不及呢,不会欺负他的。”   苏氏被她这大老爷们似的语气听得呛了一下,片刻才拍着她的胳膊嗔道:“又不好好说话!”   伤感的气氛一下散了不少,魏小花笑眯眯地看着母亲,又与她说了几句体己话,这才道:“娘,今晚我想跟你一起睡。”   苏氏一愣:“但你父皇近来一直睡在外间的小榻上……”   这样怕是会有所不便。   “叫他去别处睡。”魏小花眼睛都不眨地说。   刚从御书房回来,正兴致勃勃准备进门的建武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这真是亲闺女??!! 第88章   一旁高如全忍着笑扶了他一把:“陛下……”   才刚说了两个字, 里头便传出了苏氏云淡风轻,满是纵容的声音:“也好, 正巧今早柳贤妃和王贵人又来我这儿哭诉春闺寂寞了呢。”   建武帝还没来得及郁闷,魏小花也说话了:“娘真的打算就这样一直把父皇往外推?”   建武帝一愣, 一颗心下意识提了起来,又见高如全正要扬声说“陛下驾到”,他一个激灵, 忙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别说话!”   猝不及防的高如全:“……是。”   建武帝左右看了看,做贼似的弓着大熊般的身子摸到窗户底下, 将自己的耳朵贴到了墙壁上。   高如全:“……”   不忍直视。   魏小花和苏氏却不知外头正有人猥琐地偷听着她们俩的墙角。见女儿问的随意, 神色却似有担忧,苏氏笑了一下,眉眼无波地说:“我不是故意想把他往外推, 而是……”   而是什么?   建武帝高高地竖起了耳朵。   “而是如今他对我来说只是亲人, 却不再是夫君了。同床共枕什么的,实在是有些别扭。”   苏氏平静的一句话, 让建武帝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苏氏已经很久没有和女儿讨论过这个话题了——自从逼着自己彻底放下建武帝之后,她的状态就一天一天好了起来。魏小花看在眼中, 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她知道对那时的母亲来说, “放下”二字才是最重要的。可如今,破爹显然是真真正正地对她上心了, 魏小花有些不确定母亲再这般远着他是不是好事。   她沉默片刻, 说:“可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您总不能叫父皇睡一辈子的小榻吧?”   是啊是啊!一直睡小榻真的很可怜啊!   正在发呆的建武帝忍不住点了两下头。   “后宫美人那么多, 他若是在这我睡小榻睡累了,随时都可以去她们那睡大床啊,”苏氏却是轻声一笑说,“横竖他再宠爱她们,也不会让她们越过我,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建武帝:“……”   按理说,他应该为她对自己的信任而感到高兴,可这会儿他却只觉得难受——就好像胸口被人拿锤子狠狠锤了一记那种难受。   魏小花倒不难受,只是有点迟疑:“可……”   苏氏又笑:“你是怕我迟迟不松口,你父皇等得不耐了会生我的气?”   魏小花一顿,默认道:“他毕竟是做皇帝的人了。”   情分这个东西并不是坚不可摧的,相反,它很容易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而耗尽。如今破爹确实愿意让着娘哄着娘,可时间久了,谁知道一直求而不得的他会不会心生不耐?   这里到底是皇宫,是最看重圣宠的地方。万一有朝一日,旧日情分耗尽,破爹对娘失去了耐心……魏小花柳眉微拧,没有再想下去,只摇头道,“何况我即将出嫁,大宝将来也会娶媳妇,成立自己的家庭,到时娘一个孤零零的,不会觉得寂寞吗?”   儿女再贴心懂事,也比不上另一半亲近。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苏氏看着她,没有马上说话,外头建武帝已经郁闷得挠起了墙。   他是皇帝怎么了?难道做了皇帝就会变小气,就会对媳妇儿不好了?   这丫头真是瞎担心!   “那你是希望我能重新接受你父皇?”这时苏氏忽然问道。   建武帝挠墙的动作猛然一顿。   重新接受……重新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也不知道……”魏小花沉默片刻,笑啧了一声说,“重新接受他吧,我怕你将来又要伤心,毕竟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就算他如今对你上了心,谁知往后会不会再变呢。可不接受吧,似乎也不是个事儿……哎,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有点担心你。”   苏氏被她纠结的样子逗乐:“娘都这么大的人了,哪还需要你担心,你呀,照顾好自己就行了。至于你父皇……”   她顿了一下,怅然又释然地笑了一下说,“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曾经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把我们之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变成两情相悦,彼此钟情……可惜,终究还是错过了。”   建武帝心头一跳。   怎、怎么就错过了呢?他不是找到她,他们不是再次团聚了吗?   魏小花也笑:“如果父皇愿意为了你再也不去碰后宫其他女人……”   苏氏失笑打断她:“怎么可能?你也说了,他已经是做皇帝的人了。从古至今,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美人无数的呢?”   “也是,这些个妃子也不是他说不纳就能不纳的,”魏小花想了想说,“不过难怪这做皇帝的都容易被戴绿帽子,都说人心换人心,他没法全心全意对待一个人,别人自然也没法全心全意待他……罢了罢了,不说这事儿了,总之我只希望娘能开开心心的,父皇那里……你是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我都支持你。”   苏氏欣慰之余忍不住嗔她:“你呀,这话可不许当着你父皇的面儿说,他也是要面子的。”   “嘻嘻我知道……”   母女俩说着又聊起了别的。   建武帝怔怔地扒着墙角,渐渐地,终于有些明白了。   “陛下?”   见他傻愣愣地蹲在那半天没有动,高如全忍不住猫着腰走过来低叫了他一声。   “嫣然的事情,锦娘曾说她怪过朕,后来又不怪了……那时朕只觉得开心,只觉得她体贴懂事,可如今……”建武帝蔫哒哒地垂下大脑袋说,“老高啊,朕难受,朕宁愿她指着朕的鼻子骂朕一顿甚至是打朕一顿,朕也不想……”   不想她用这样毫无波澜的语气说,他们已经错过了,从此之后,她只会把他当成亲人敬重,却不会再爱他。   见这破皇帝说着眼泪都要冒出来了,高如全嘴角抽了抽,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安抚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陛下,来日方长,您还有的是机会赢回娘娘的心啊。”   建武帝一听,一双虎目渐渐亮了起来:“你是说——”   “秦王殿下您回来了。”   “是啊,我姐睡了吗?我给她带了好吃的!”   “公主正在皇后娘娘那陪娘娘说话呢。”   “好,我去找她们!”   不远处突然传来宝贝儿子的声音,建武帝回神,下意识就拉着高如全躲了起来。   高如全:“……”   躲什么躲,你是皇帝,又不是贼!   建武帝却是听墙角听上了瘾,还振振有词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是战略!”   忍不住送他一个假笑的高如全:是是是,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   魏大宝不仅带来了魏小花最喜欢吃的几样小吃,还特地去御膳房要了一坛酒,说是要提前祝贺姐姐出嫁。   母子仨像从前还在碧水村一样,围着炭盆吃东西聊天,一直到深夜才结束。   虽然吃的不再是野菜馍馍,穿的不再是粗布麻衣,烤的也不是会熏得人眼泪直流的劣质木炭了,但那种天寒地冻时靠在母亲身边,一边互相取暖一边听她说故事的感觉,却还是与过去一模一样。   魏小花睁着朦胧的醉眼,看看从不喝酒,今日却也忍不住喝了两杯的母亲,又看看抱着酒坛子东倒西歪,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回来”的弟弟,眼泪一点一点涌了出来。   一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然有种自己真要嫁人了的感觉。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是莫名地想哭,她凑过去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哑声哼起了小时候总哼的一曲山间小调。   “白云飘,春风摇,哪家的姑娘躲在花中笑……”   歌声伴随着暖和的炭火幽幽飘开,温暖了寒冷的冬夜。   很快,天亮了。   “公主,该起了。”   一睁眼便看到了一片喜庆夺目的艳红,魏小花一怔,眨眼笑了起来:“好。”   擦上脂粉,穿上嫁衣,戴上凤冠,披上盖头……一切准备就绪后,魏小花搭着夏枯的手出了寝宫。   公主出嫁,先要拜别父母长辈,再由兄弟送嫁至夫家拜堂。   魏小花看着高坐在上头的奶奶,父亲和母亲,眼睛弯了起来:“等过些时候,我就抱小孙儿来看你们。”   本来满心不舍,只想哭的刘太后&苏氏&建武帝:“……”   “行了,出发吧,别误了吉时。”看着这脸皮厚如城墙的闺女,一身华贵后服的苏氏揉了揉额角,哭笑不得地说。   刘太后也是无语地摆了摆手:“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建武帝则是强忍下临阵悔婚的冲动,挤出一个笑容说:“要是谁敢给你委屈受,你就回来告诉父皇,父皇替你做主。”   魏小花笑眯眯点头,又挨个叩首拜别,这便往魏大宝身上一趴,叫他背着往停在宫门口的花轿走去。   魏大宝虽然年纪还小,昨晚又喝了不少酒,但好在一早就喝下了醒酒汤,再加上天生力大,倒也不觉得吃力。   苏氏看着姐弟俩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往外走了两步。建武帝见此下意识跟了上去:“锦娘……”   “陛下!”   突然快步走进来的禁军打断了他的话。建武帝有点不高兴,但见那禁军面色凝重,到底还是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了?”   “方才突然有神秘人送来一封信……”   “信?什么信?”建武帝接过禁军递来的信纸打开一看,脸色先是惊疑,随即不知看到了什么,猛然沉了下来,“来人,马上派人封锁凤栖宫!” 第89章   魏小花不知道她刚出宫门, 凤栖宫就被建武帝派人围住了,更不知道宫里即将发动乱。她含笑端坐在花轿里, 听了一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与喜庆的唢呐锣鼓声,最终被段峰抱下花轿, 进了定国公府的大门。   十里红妆为君嫁,从此以后, 她就是段魏氏了。   “我会对你好的。”   三拜天地, 正式成礼后,青年扶着她站了起来。   魏小花听着他低沉肃然,庄重无比的声音, 眼睛弯弯笑了起来:“这是你今天第五次说这话了。”   接亲的时候跟大宝保证了三回, 下轿子的时候对她说了一回,眼下又对她说了一回,加起来正好五回。   段峰一怔,竟然说了这么多次了吗?他都没有发现……   外表从容淡定,内心却紧张不已的青年握了握隐隐发烫的双手, 心下有点懊恼。   总是重复同一句话什么的,好像有点蠢啊,应该多学点好听的话的。   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魏小花低笑一声, 借着宽大袖子的掩藏,伸手挠了挠他的手背:“不过我喜欢听这话, 你就是说上一百遍, 我也不觉得腻。”   段峰一顿, 耳朵似是被什么东西燎了一下,跟着热了起来。   那、那就好……   他飞快地看了身边一身艳红喜服的姑娘一眼,看似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忍不住透出了几许红光来。   一旁正起哄着要去闹洞房的皮猴师弟们一看,顿时兴奋得嗷嗷直叫:“大师兄害羞了!大师兄荡漾了!”   段峰:“……”   大喜之日,不宜动手,他默默忍下将他们统统吊起来挂树上去的冲动,在喜娘的带领下,牵着媳妇儿往新房去了。   “掀盖头!掀盖头!我们要看新娘子!”   众人热烈的哄闹声中,段峰微微屏气,掀起了魏小花头上的龙凤呈祥红盖头。   盖头下是一张胜过世间所有风景的脸。只是不经意看上一眼,便叫人有惊心动魄之感。   所有人都看呆了,段峰也是满目惊艳看怔了去。   魏小花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忍了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愣着做什么?快帮我把盖头拿下来啊!”   笑容明媚,似喜似嗔的姑娘,美艳不可方物。段峰看在眼中,有种恍惚中看到万千花开的感觉。   他突然很想把掀到一半的盖头盖回去,独占这盛世美景,好在理智还在,险险忍住了。   “嫂嫂都发话了,大师兄还愣着做什么!要呆也等回头洞房的时候再呆啊!”   “就是就是,我们还等着看你们喝合卺酒呢!”   ……等回头洞房再呆是什么鬼?这群整日皮痒的小崽子!   段峰耳朵发烫,忍着抽熊师弟的冲动,在众人善意的调侃声中小心翼翼德将魏小花头上的红盖头拿了下来。   之后便是吃饺子,喝合卺酒等一系列的洞房礼仪。   虽然有点繁杂,但魏小花半点没觉得不耐,只低眸含笑,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正式成为了段家的媳妇,段峰的妻子。   “好了好了,礼成了,大师兄,你该出去敬酒了!”   “对对对,今日国公爷大喜,我等实在高兴,这晚上啊,必须得跟国公爷好好喝上几杯才行!”   “什么几杯,是不醉不归!”   “哈哈说得好!不醉不归!”   众人说着就十分坏心眼地围了过来,段峰想跟魏小花说句话都没机会,硬是被他们给生拉硬拽地拖了出去。   如此美娇娘,还是皇家公主,竟被他给娶了回去,这实在是太叫人嫉妒了,必须灌醉他!   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的段峰:“……”   魏小花也是好笑又无奈,等屋里人群散尽之后,一边吩咐夏枯去备醒酒汤,一边对偷偷潜在人群中混进来的妹妹说:“快帮我把头上的凤冠摘下来,可沉死我了。”   钱多多亲眼看着姐姐出嫁,心里开心又不舍,闻言忙点点头,上前帮着她拆发卸妆,洗漱换衣。   “我这姐夫瞧着怎么愣兮兮的,姐,你怎么会看上他啊?”   魏小花被“愣兮兮”几个字逗笑:“他平时不这样,今天大概是……紧张了?”   “紧不紧张我没看出来,我只看见他眼睛都快黏在你身上了。”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姐姐,钱多多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大婚时的情景。   那时的陈煜,似乎也是看自己看呆了的……   她的心情有一瞬复杂,但很快就甩甩脑袋不再去想这些了。   魏小花喜欢听这样的话,艳丽的红唇忍不住直往上翘。就在这时,夏枯回来了,说是已经命人去熬醒酒汤了。   想起送嫁的亲王也会在驸马家中吃完酒席再回去,魏小花含笑点头:“一会儿熬好了,记得给大宝也送一碗过去,他今晚肯定也逃不掉。”   夏枯并不意外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而她们谁也没想到的是,今晚这两碗醒酒汤,竟是一碗都没有用上。   ***   宫中发生动乱的消息传来时,魏小花已经洗漱完毕,正穿着寝衣靠在小榻上吃东西——公主大婚,礼仪繁琐,她几乎是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会儿好不容易完事了,自然要赶紧垫垫肚子。   不料才吃了几口,便有侍卫匆匆来报,说是宫里出事了。   魏小花心下一惊,整个人站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现在宫里情况如何?”   “说是前朝余孽作乱,意欲行刺陛下,好在陛下早有准备,贼子们并没有得逞。只是他们趁乱劫持了几位妃子娘娘,眼下情况有些僵住……”那侍卫快速将宫里的情况说了一遍,这才又道,“国公爷已经第一时间带人赶往宫中,他遣属下来跟公主禀报一声,说是请公主莫要担心,待处理完宫中之事,他便马上回来。”   段峰是禁军统领,负责整个皇宫的安危,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自该马上进宫去处理。虽说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破爹身边也还有很多其他会保护他的人,但这是他的职责,他不能不去。   魏小花明白这些,稍稍松了口气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有什么新情况,随时来报。”   “是。”   侍卫说着就要退下,魏小花却又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公主还有何事要吩咐?”   “咱们府里也要加强警戒,不能有半点放松。”想起昨天遇刺的事情,魏小花眉眼微沉吩咐道,“今天几乎所有朝中大臣都来参宴了,万一出了什么事,这后果……”   这是怕那些人会声东击西?侍卫神色一凛,忙道:“属下明白!”   魏小花这才摆摆手让他下去。   “姐,爹娘他们不会有事吧?”钱多多有点担心地看了看外头。   “不会的,放心吧。要是这么容易出事,父皇也坐不上这皇位。”话是这么做,魏小花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安。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摸摸妹妹的脑袋安抚了一句,拉着她重新坐下。   却不想屁股都还没有坐热,突然又有丫鬟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公主!大事不好了!秦王殿下!秦王殿下出事了!”   魏小花脸色一变,蹭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说什么?!”   “秦王殿下……秦王殿下醉酒失态,闯到了后院女眷处,将不知谁家的夫人给……”丫鬟脸色发白,不敢再说下去,只害怕道,“因被路过的丫鬟撞见,如今事情……事情已经闹开了。”   魏小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片刻才咬着牙根对夏枯道:“马上派人去封锁消息,另外,在场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走。”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骇人的冷意,夏枯飞快点头,沉着脸飞奔而去。   秦王殿下绝对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情,此事必然是有人暗中算计。   “哪来的王八羔子,竟敢用这么肮脏的手段算计我弟,破坏我姐的婚事!姐,我——”却是钱多多大怒着跳了起来。   “你好好呆在这里哪都不要去,”魏小花边说边飞快地换衣裳——她方才刚洗漱完,这会儿身上穿的是寝衣,“我去去就回。”   钱多多一愣:“可是……”   “听话,你还怀着孩子呢,别叫我担心。”   魏小花说完就要出门,钱多多一想也是,便忍耐了下来:“那行,那你自己小心……”   话还没说完,突然闻到一股略有些刺鼻的气味,同时脑袋也有些发晕,钱多多愣了愣,猛然转过头,便发现不远处的窗户上,正有一只冒着白烟的小管子插在那。   小姑娘脸色大变,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推了魏小花一把:“姐!你快走!”   然而到底是晚了一步,魏小花也已经浑身无力软倒在地了。   恍惚中,钱多多看到两个黑衣人从窗户里跃进来,将她和魏小花扛了起来。   “你……你们……”   “夫人,得罪了。”   熟悉的声音,让钱多多猛然瞪大了眼:“是……是你……”   她想说什么,可意识却渐渐被黑暗吞噬了。   喜庆艳红的新房里,只剩下了一对龙凤红烛还在无知无觉地燃烧着。 第90章   魏小花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身处在一辆快速行驶的马车里。   马车还算宽敞, 只是颠簸得厉害, 应该是已经出了城, 正在往城郊驶去。   想起先前的事情, 她心头发沉,下意识就要撑着身子坐起来, 谁想刚一动,便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人绑在了背后。   “醒了?”   夜色已深, 车厢里一片漆黑, 魏小花又是刚醒来,视线还模糊着,因此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对面还坐着人。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厉声道:“谁?!”   对方没有说话,只轻笑一声, 点燃了车里的油灯。   最初那一瞬的刺目过后, 一张俊秀却苍白的脸出现在了魏小花的视线里。   “竟然是你。”   “自然是我。”陈煜微微一笑, 指尖轻轻摩挲着怀里还在昏睡的小姑娘的脸蛋, 像是在摩挲着什么宝贝,“瘦了些。”   他说完叹了口气, 心疼又怜惜的样子。   魏小花却不觉得欣慰,只忍不住皱眉:“你对她做了什么?放开她!”   “放开她?”陈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一下就笑了, 只是那笑意却是半点不达眼底, “她是我明媒正娶进门的妻子,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放开她?”   魏小花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顿了片刻后说:“我是她姐姐。”   “姐姐?”陈煜抬目看她,声音依然温和,语气却充满了讥讽,“一个这么多年来从未尽过姐姐责任,从未护过她半分的姐姐?”   这是在替她妹妹抱不平?魏小花一怔,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她……”   “那又如何?”陈煜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姑娘,“那些年她受过的伤,吃过的苦,你们永远都弥补不了。”   这话像是一根刺,在魏小花心口轻轻扎了一下,不是特别疼,却又难受得无法忽视——对于不小心弄丢了妹妹这件事,她自责内疚了多年,时至今日,也未曾完全放下。陈煜这话戳中了她的伤口,叫她拧了好半晌的眉,方才说出一句:“我知道过去无法弥补,可我们还有以后……”   “她的过去只有我,她的以后也只会有我。”陈煜却是不等她说完就淡淡道,“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魏小花一愣,断然拒绝:“不可能!她是我妹妹,是我魏家的女儿!”   “她不需要你们虚伪的补偿,我也不会给你们任何伤害她的机会。”像是怕吵醒怀里的小姑娘,陈煜声音放得很轻,“她只要有我就够了,我会照顾她,疼爱她,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不断跳跃的烛光倒映在他苍白阴郁的脸上,勾出了无限温柔来。魏小花看在眼中,突然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是怕他们会抢走小蝶,同时觉得他们会再次伤害她?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但只要他对小蝶没有恶意就好。至于其他的……   想起前朝余孽宫中作乱,以及魏大宝遭人算计的事情,魏小花微微垂目,盖住了眼底的冷意:“可这只是你的想法,你问过她吗?她愿意离开我们吗?”   陈煜眯眼:“这便不劳公主费心了。”   魏小花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冷笑出声:“明知她一心想找到家人,却一再地从中阻挠;明知她不愿意离开我们,却非要强行将她带走,就这,你还敢说自己爱她?”   “你懂什么!”陈煜眼神陡然变得阴沉,“我是在保护她!”   她没有过被所谓亲情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经历,自然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早晚有一天,她会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保护你姥姥个腿啊!”魏小花忍不住了,扭着腰坐直身体,一脚踹了过去,“你他娘的就是自私!就是怂!你怕她认了我们她就会不要你了,你怕自己再也不是她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人了!所以你要带她走,你要独占她,哪怕她根本就不愿意!”   腿脚不便,身上又抱了个人,因此生生挨了一脚的陈煜:“……”   疼痛和愤怒让他再也维持不住脸上斯文虚假的笑容,他眼神阴森地盯着眼前满脸怒容的女子,眼中露出冷厉的杀意:“我本不想杀你,可……”   “杀我?”魏小花没见过他这副面孔,见此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又是重重一脚踹了过去,“你再给我说一句!你要杀谁?!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可是你大姨子!你媳妇儿的亲姐姐!杀了我,你怎么跟你媳妇儿交代?你还想不想跟她好好过日子了?!”   猝不及防又挨了一脚的陈煜:“……”   她竟然一点都不怕?   为什么?   就她眼下这处境,可没人能救得了她!   青年阴沉的脸有一瞬呆滞,片刻眯了一下眼睛,声音越发阴冷地说:“她不会知道。”   这人斯文孱弱的外表下,显然住着一个想法和常人不大一样,性格也有点扭曲的死孩子,魏小花搞明白之后,顿时就无所畏惧了——别的事儿她或许不行,可收拾熊孩子什么的,她最擅长了。   反正她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只要抓准了这一点,看他还怎么上天。   这么想着,魏小花就扬了一下下巴:“那你杀啊,现在就杀了我,等回头我就托梦告诉她,你就是杀害我的凶手。”   因为两个钱多多变成了深度迷信病患者的陈煜:“……”   “怎么,不敢了?”   “……我不杀你,是因为留着你还有用。”陈煜阴着脸说。   建武帝和段峰都不是吃素的,那些作乱的余孽拖不了他们多久,他知道追兵们很快就会追上来,所以才让人把魏小花一并抓了过来,好拿来逼退那些追兵。   至于其他的……   他确实恨不得他们这些人全部消失,这样就再也没人会来跟他抢多多了。可多多天真纯善,若是知道他们这些所谓的家人都死了,一定会伤心难过。   他舍不得,所以并没有想过要杀魏小花。   可她要是再踢他……   陈煜觉得自己可能就会忍不住了。   刚这么想着,魏小花又踢了他一脚:“留着我做人质是吧?行啊,挺有主意啊!挺机智啊!你信不信回头我就叫小蝶休了你,叫你滚回家做光棍儿?!”   “……”陈煜气得一张苍白的脸黑成了锅底,“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魏小花毫不畏惧地怒视他,“就你这样的根本就配不上我妹妹!要不是看在你对她有救命之恩,她肚子里又已经揣了你的崽儿的份儿上,我早就叫我父皇重新给她选驸马了!”   就在陈煜憋不住想要宰了这讨厌的女人时,魏小花突然话锋一转,没好气地说,“本想等治好她的病之后,再给你们补办一个婚礼的,可如今……我跟你说,你最好还是赶紧送我们回去,再晚事情就真的没法收场了。”   陈煜一顿,勉强压下怒气看了她一眼:“休想。”   “你要是现在送我们回去,我可以替你在父皇面前求情,还有多多面前,我也可以帮你说好话。”魏小花斜眼看着他,“她看着软和好说话,其实脾气比我还倔,一旦真的生一个人的气了,那是轻易不会消气的。我记得她四岁那年,隔壁邻居家的小孩抢了她一块糖吃……”   陈煜不想听她说话,可事关心爱的小妻子,他在努力别过头的一瞬后,耳朵还是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   魏小花见此长睫微闪,又捡了几件妹妹小时候的趣事来说。   陈煜听着,脸色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下来,只是却依然不曾有半点松口的意思。   魏小花看在眼中,心中飞快转动。   段峰他们一定很快就会追过来,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尽量拖慢行程,当然,能劝服这看起来脑子有点不正常的妹夫,打消他那些奇葩的念头就更好了……   倒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小蝶——虽然那小丫头没有说过,可她知道她心里是有他的,如果叫她知道他今晚所做的一切,必然要伤心。   魏小花不想叫妹妹有半点的不愉快。   刚这么想着,飞快行驶的马车突然一停,紧接着便侍卫惊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连我家主人的路都敢拦!”   魏小花一愣,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几个破锣嗓子哈哈一笑,“听说过黑风寨吗?我告诉你,这条路是爷爷几个开的,识相的就赶紧把女人钱财都留下来,不然要你的小命!”   魏小花:“……”   这是遇上传说中的山匪了? 第91章   为了掩藏行踪, 陈煜此行没有带太多人, 除了驾车的清风, 便只剩下了三个断后的侍从。   人手不足, 再加上事发突然, 失了先机,没一会儿几人就被那群五大三粗的劫匪打趴下捆起来了。   魏小花:“……不是, 你这也算是在逃命吧?就带这么几个人,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陈煜脸黑如墨地看了她一眼, 用力挤出一句:“接应我的人很快就会赶来。”   魏小花冲那些已经将马车团团围住的山匪们抬了抬下巴:“很快是多快?能快过他们不?”   “……”   陈煜没说话,显然是不能。   “就这么点本事还想带着我们小蝶远走高飞?”魏小花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 “也不知哪来的自信。”   陈煜:“……”   “还敢瞪我,我说错了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来来, 让爷爷瞧瞧这车里坐的是什么贵人!”   伴随着马车车身的剧烈一晃,马车帘子被人掀开了。寒风猛然灌进, 吹得人下意识一个哆嗦。   魏小花深知自己的容貌招人, 本想扑过去吹灭油灯, 可一看山匪们手里的火把, 便又打消了这个无用的念头, 只眼睛微转,咽下剩余的嫌弃,对着那一脑袋钻进马车的山匪肃然道:“本宫是皇家公主, 这个贼人设计掳走本宫与妹妹, 意图不轨, 这位壮士要是愿意出手搭救,送本宫与妹妹回宫,本宫许你黄金百两。”   她神色威严,语气高傲,说的话更是重而有力。那山匪听得一愣,半晌才兴奋不已地回过神:“美人!大美人啊!这下老子的压寨婆娘有着落了!”   “……”   这显然是没听见她说了什么,魏小花不怎么意外地拧了一下眉,快速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回这山匪终于听见了,只是反应却和魏小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啥?公主?公主不好好的在皇宫里呆着,上这儿来干啥!哦老子知道了,你是想我这驸马了是吧哈哈哈!”   魏小花一愣,没想到这山匪如此胆大包天,竟对她公主的身份毫不在意。   “本宫说了,是这贼人掳走了我……”   “行了行了,这地方离京城近,被老子劫过的人十个有八个都会说自己是皇亲国戚,我这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那山匪嗤笑说,“至于你说的贼人……就这么个瘸子和外头那几个小白脸,有能耐从那成堆的禁军里把你掳走?你当老子三岁小孩啊!”   原来是根本不信她的话。   魏小花心思微转,面色不改地说:“我父皇派来寻我的人很快就会到,到时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她说的是真的……”   大概是想拖延时间,陈煜也跟着开了口,只是话还没说完,他怀里的钱多多就醒了:“果然是你让清风绑走了我!”   “小蝶!”魏小花一顿,没想到她竟这个时候醒来了。   “姐!”听到姐姐的声音,钱多多一把推开陈煜,扑过去抱住了魏小花,“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没事,就是手被绑住了。”魏小花压着声音飞快地问,“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你别担心……”   “哟,这还有个小美人呐!”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兴奋的大笑打断了,钱多多下意识回过头,见那山匪正满眼精光地盯着自己,顿时皱了眉:“你谁?”   “打劫的。”魏小花说着挺身将她护在身后,同时用胳膊悄悄蹭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给自己松绑。   钱多多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边借着衣袖的掩藏悄悄替她解绳子,一边说话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什么打劫的?陈煜你干什么了?我跟你说你赶紧把我和我姐放了,不然我跟你没完!今天是我姐的大喜日子,一辈子也只有一次,你居然敢搞破坏,还敢绑架我们!我可真是瞎了眼,竟看上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虽然“知道”眼前正在说话的不是自己的小妻子,但看着那张熟悉的小胖脸,陈煜还是心头一疼,脸色沉了下来:“闭嘴,不许你用她的嘴巴说这样的话!”   “吵什么吵!反了是不是!”却是那山匪回过神,一刀扎进陈煜的后背警告道,“都给我老实点!”   鲜血飞溅,陈煜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煜……煜哥哥!”钱多多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吓得失声尖叫,本能地扑过去扶住了陈煜,“你!你竟敢伤人!”   山匪冷笑:“伤人?老子杀人都敢!”   魏小花也没想到这人如此凶残,目光猛然一沉,挺身将妹妹护在身后:“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放了我们?”   “放了你们?”山匪看向她,“老子盼这压寨婆娘都盼了好几年了,这好不容易遇到俩绝色美人,我要不好好珍惜,岂不是浪费了老天爷的美意?不过老子发过誓,要是老天爷真能赐给我一个大美人做婆娘,我肯定好好珍惜,绝不再跟别的女人乱搞……”   他说着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这样,你们自己商量商量,留一个下来给我做压寨婆娘,另外一个……看在我这新夫人的面子上,我可以放了她,怎么样啊?”   钱多多一怔,又惊又怒:“你到底想干什么?!”   魏小花却是没有说话,只目光紧紧盯着那山匪,似乎在思考。   山匪得意地说:“怎么样?想好了没?”   魏小花没说话,半晌突然把身后的妹妹往前一推,说:“我把我妹妹留下,你放我走。”   正心神大乱的钱多多顿时就呆住了:“姐……?”   山匪却半点不意外地笑了起来:“真是个好姐姐,为了自己活命,竟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的妹……”   魏小花眯眼看着他,片刻突然转头给了受伤倒地的陈煜一巴掌。   猝不及防的山匪:“……??!!”   “你们这么费尽心机,不就是想让我当着小蝶的面说出这句话?如今我说了,这戏也可以结束了吧。”魏小花没有看那山匪,只冷笑着将妹妹拉回身后,盯着歪着头一脸呆滞的陈煜说。   山匪简直惊了,忙跳起来说:“你你你在瞎说什么玩意儿?!”   魏小花一把推开他,抬腿就朝陈煜的下身踹了过去。   山匪大惊,下意识就侧身挡了过来:“侯爷小心!”   “……”   一瞬寂静后,陈煜脸色阴沉如墨地看向了那个山匪。   “山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蠢事,噗通一声就跪地上了:“侯、侯爷恕罪…… ”   他也是为了他下半生的性·福着想啊!   陈煜被他那无辜委屈的眼神看得眼前发黑,用力忍了忍,方才挤出一句话:“滚出去。”   “山匪”没敢吱声,麻溜地滚出了车厢。   “为了离间我们姐妹俩的感情,侯爷可真是煞费苦心,下了血本,竟连自己这药罐子身体都贡献出来了。”魏小花冷冷地看着陈煜,没忍住,往他背后的伤口踢了一脚。   想躲没躲开,忍不住闷叫出声的陈煜:“……你是怎么发现的?”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些人出现得太过蹊跷,这大晚上的,城门都关了,有几个人会从这里路过?这些人就算要抢劫,也不该这个时候出来抢。就算他们是觉得晚上方便行事,可这里是京城周边,真要有这么穷凶极恶的劫匪,京城里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魏小花冷笑说,“你为了逼我做出选择,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做饵,可恰恰是因为这人下手太过利落,才让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陈煜眼神一沉。   “为什么?”说话的是终于回过神来的钱多多。   陈煜忍痛抬起头,想起她方才那句惊惧交加的“煜哥哥”,心里有一瞬迷茫。   藏在多多身体的那个女鬼从不会这样正经叫他,只有多多才会。也只有多多,才会在看见他受伤的时候,露出那样担心害怕的眼神。   可现在占着这身体的,却又分明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多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个女鬼之前说的是真的,她和多多……真的是一个人?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所谓亲人的真面目……他们会抛弃你一次,就会抛弃你第二次,我不想让你再受到伤害!”   话音刚落,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钱多多眼睛发红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他们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我现在所有的伤心难过,都来自你这个一直说要保护我的人。”   陈煜一愣,脸色倏地变了:“多多……”   “我明明是得了怪病,你却怎么都不肯信我,非要说我是孤魂野鬼上身。好,我只当你是见识少,又被先前找来治我的庸医误导了,才会一意孤行,非要给我喂药,杀了我身体里的另一个我。明明知道找到失散的家人是我的心愿,明明知道他们就在我的眼前,你却一再阻拦,还叫了紫苏假扮我,顶替我的身份,好,我只当你太过在意我,太害怕失去我,才会一时脑抽做出这些事。可现在你居然用这样的法子算计我和姐姐!这是我姐姐!我亲姐姐!我盼了那么多年想了那么多年才找回来的亲姐姐!你不仅要把我带离她身边,你还想彻底毁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钱多多再也忍不住哭出声,紧接着便像只愤怒的小兽,扑过去厮打起陈煜来,“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王八蛋!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什么爱我,什么为了我好,你爱的根本就只是你自己!你问过我想要什么吗?你尊重我的想法吗?从头到尾,你都只是在把自己的想法往我头上加!美其名曰为了我好,可实际呢?我算是想明白了,你想要的根本不是我,而是一个没有自己的灵魂,只会无条件依附你,顺从你的傀儡!我告诉你姓陈的,咱俩完了!彻底完了!”   陈煜整个人都呆住了。   钱多多这些话像是密密麻麻的细针,一瞬间全部扎进了他心口,叫他五脏六腑连同四肢百骸一阵剧痛。   他任由她打骂,许久,声音微颤地开了口:“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要跟你和离,”钱多多打累了,停下手,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他,“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再没关系。”   被泪水洗过的大眼睛,澄澈而决绝,陈煜手一抖,忽然整个人都慌了起来:“我不许……”   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阴沉的眼底满是恐慌,“我不答应!”   “放开!”魏小花眼疾手快拍开他的手,将妹妹紧紧护在了怀里。她这会儿也是真真正正地恼了,指着陈煜的鼻子就道,“就是小蝶答应,我也不会再让她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   不断从伤处涌出的鲜血让陈煜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越发惨白了几分,他怔怔地看着那个躲在姐姐怀里,哭得直打嗝的小姑娘,突然一阵绝望。   和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不一样,他似乎生来就是一无所有的。   父母虐待他,兄弟欺凌他,亲戚利用他,至于朋友……   他没有朋友。   孱弱的身体,敏感的性子不允许他交朋友。   他唯一曾经拥有过的算得上朋友的,只有一只十岁那年捡到的小野猫。   可猫的寿命不比人长,它就像那夜里的昙花,陪了他短短两年就死了,他用尽了一切办法,却还是没能让它活过来。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过到谁能让他不再孤寂——直到那年冬天,他在一望无垠的雪地里捡到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姑娘。   一开始只是日行一善,并不曾上心,谁想她却像个小太阳似的主动靠了过来。   一个常年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人,如何能抗拒得了这样的温暖?   于是妄念渐生,再也离不开她。   所幸她对他也有情,他如愿将她娶回了家,从此日日得见阳光。   他以为这就是永远,可如今她却说她要离开他……   他果然如母妃所说是个不祥之人,不配拥有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吗?   不!   他不认命!   一旦认了,他就真的失去她了……   陈煜脸色阴沉至极地撑起身,忍痛喊出一句:“走!”   “是!”   外头假扮成山匪的接应侍卫们早已准备好,马车再次动了起来,快速往前跑去。   魏小花抿唇,下意识往袖子摸去,然而却摸了个空——方才换衣裳的时候太过匆忙,忘记带上段峰送的暗器盒子和贴身匕首了。   就在她想从钱多多头上拔根簪子制住陈煜的时候,外头拉车的马儿突然嘶鸣一声,紧接着发狂似的冲了出去。   “侯爷!!!”   “糟了!不小心扎马屁股上了!都是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我都说了我老了看不清了让你来,你非不听,这下出事了吧!”   侍卫们的惊叫声中,隐隐有老头儿气急败坏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魏小花:“……”   这大概是她遇到过的最不靠谱的一波救兵了。 第92章   事实证明, 这波救兵虽然有点不靠谱, 但反应速度还是很快的——在马车即将冲下不远处的陡坡时,无极子带着几个徒弟赶了上来。   “手!阿峰媳妇!快把手给我!这车马上就要翻了!”情况危急, 没法先制住发狂的马儿再救人,无极子贴着车身从窗口探进来, 朝魏小花伸出了双手。   魏小花想都没想就把怀里的妹妹推了过去:“师父带我妹妹先走!”   “姐?!”钱多多惊愕回头,一旁陈煜也是猝不及防地怔了一下。   “愣着做什么?快走!”   “不行!姐你先……”钱多多话还没说完,无极子已经一个用力将她带出马车, “姐——!”   “嫂嫂!手给我!”   钱多多的尖叫声和段峰小师弟的大喊声同时响起一瞬间,车身猛地向前倾斜了一下, 魏小花脸色微变, 奋力朝另一侧车窗口的小师弟扑去。   陈煜脸色惨白地靠坐在马车角落里, 没有叫也没有失态,只是凝神听着外头钱多多的哭声, 心里极轻又极重地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没能留住她……   不甘、怨愤、痛苦、绝望尽汇在一起,最终一点一点全部融化成了眷恋与不舍。陈煜闭上眼, 脑中满是小姑娘歪着脑袋眉眼弯弯冲他喊“煜哥哥”时的样子。   如果有来生,她还会愿意遇到他吗?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手腕猛地被人拽住了,陈煜一怔,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看什么看!抓紧!”   身子腾空的那个瞬间, 马车冲下了陡坡, 紧接着便听“轰”的一声大响, 整个车身摔成了四分五裂。   陈煜仰头看着半挂在斜坡上, 一手死死抓着自己,一手拼命抓着一陌生少年胳膊的魏小花,有那么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她不是很厌恶他吗?为什么要救他?   “来人快来人!我的胳膊快断了快断了!”万万没想到魏小花手里还抓着一个人,猝不及防的小师弟看着自己快被拽掉了的胳膊嗷嗷大叫了起来。   “没事,师兄我最擅长接骨,真要断了咱也不怕,保证给你整得跟现在一模一样!”   “还有我家的药,用到什么只管去取,都是同门师兄弟,哥哥我给你算个人情价!”   看着这群一看没事了就开始欺负自己的破师兄,小师弟翻了个白眼没说话,等他们将魏小花和陈煜都捞上来之后,才开始扯着喉咙大喊:“大师兄,我要举报!嫂嫂会出事都是师父和师兄们害的!他们——唔唔唔!”   看着瞬间被七只大手捂住嘴巴压在了身下的小师弟,惊魂未定的魏小花眨眨眼,不知怎么笑了出来。   “姐!”没想到这种时候她还笑得出来,钱多多嗷嗷直哭地扑了过来,“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知道妹妹是真的吓到了,魏小花笑不出来了,忙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我没事我没事,不哭了,你看你肚子里还揣着小娃娃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钱多多哭得更厉害了。只是没哭两声,就再也受不住昏了过去。   魏小花脸色微变,幸好无极子就在旁边,又说小姑娘是受惊过度才会昏倒,其他没什么大碍,她这才放下心来。   “公主!”   就在这时,段峰带着两队禁军赶到了,魏小花看着大步冲过来抱住自己,身子紧绷坚硬如铁的青年,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   “有没有受伤?”   青年声音沉着,语气冷静,心跳却极快,魏小花贴在他的胸口,听着那噗通噗通,如同急鼓的声音,一颗心忽然整个安宁了下来。   从他身上传过来的温热气息像是一个无形的保护罩,将所有惊险与恐惧都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我没事,”哪怕浑身狼狈也不减美丽的姑娘眼睛一弯,笑了起来,“只是有点腿软,怕是得劳烦夫君抱我回去了。”   “夫君”二字,叫段峰心跳有一瞬失控,他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紧绷的嗓音软了下来:“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胳膊有点疼,应该是刚才拉到了,不过不要紧,”魏小花仰头亲亲他的下巴,“一会儿回去了帮我揉揉就好。”   段峰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是我来晚了。”   “傻,我可不是要怪你。”魏小花捏捏他的耳垂,“宫里怎么样了?我父皇母后他们没事吧?”   “没事,有人事先给陛下传了信,陛下提前做了准备。”段峰说着看了一旁默不作声的陈煜一眼,“只是事发的时候,曹昭仪与三位不知情的娘娘误闯了进来,受了点惊吓,这才闹出了点动静。现在都已经没事了。”   魏小花没有错过他看向陈煜的眼神,见此微微一顿,但她没有马上追问,只道:“那大宝呢?他怎么样了?”   “也没事,算计他的人已经抓到了。”夜里的风寒冷刺骨,段峰说着扯下一旁副将身上的披风,将她紧紧裹在了里头,“具体的回去再说吧。”   猝不及防的副将:“……???”   默默地看了青年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大红喜袍一眼,副将没敢吱声,只默默琢磨起了一会儿回家怎么跟媳妇儿交代披风去向的事儿。   这可是她亲手给他做的呢!   魏小花不知副将在想什么,听说弟弟也没事,眉眼彻底松了下来:“好。”   众人便快速收拾了一番,准备回城。   见大徒弟似乎没注意到自己,无极子眼睛转了转,踮着脚尖就要溜。几个徒儿也难得一致地闭上了嘴巴,缩着脑袋四处打量,准备趁人不备赶紧跑路。   谁想刚往后挪了一步……   “回来。”   一老七少八只皮猴:“……”   这么多年积累的血泪经验让他们挣扎片刻后,到底是认命地收回了蠢蠢欲动的脚。   “哈哈,那个,那边那棵树长得不错……”   “我瞧着也是,你看它那迎风不屈的身姿,粗壮有力的躯干,多么地引人注目啊!”   段峰面无表情地扫了这群戏精一眼,抱着媳妇儿上了马。   “段统领,那他……”   副将指了指地上的陈煜。   段峰看了他一眼,声音冷冽:“带走。”   却不想就在这时,陈煜突然抬头朝他怀里的姑娘看了过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段峰沉了一下眉。   “为什么要救我?”陈煜茫然地问,声音很轻,像是风一吹就会散,“没有了我,就再也没人会跟你们抢多多了不是吗……”   “因为我爱我的妹妹,”魏小花回头看他,“而她爱你。”   短短几个字,叫陈煜如遭雷击。   他浑身僵直地盯着她,好半天没有说话。   “我确实不喜欢你,也确实觉得你配不上我妹妹,可我知道她心里是有你的。如果你死了,她一定会很伤心,而我,不想让她有半点不快乐。”魏小花说完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尊重是一切爱的前提,自以为是的付出,能感动的只有你自己。”   今晚发生了那么多事,她面上不显,身体却实在是有些累了,说完便窝进了段峰的怀里不再看陈煜。   陈煜怔怔地看着她,眼睛忽然变得通红。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去爱人,因为除了他的小妻子从来没有人爱过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给她的就是她需要的爱,可原来,一切都是错的吗?   ***   魏小花的胳膊为了救陈煜有点拉伤,不过伤势不重,段峰从自家师弟那抢了一瓶千金难买的药膏来给她涂上之后,她就不疼了。   钱多多还在昏睡,魏小花派了夏枯去守着她。至于陈煜,他的身体本来就比常人虚弱,受伤之后又挨了魏小花姐妹俩好几顿胖揍,回城的半路上就跟着昏过去了。   怕他死了,魏小花也让人给他上了药,然后就命人将他看管了起来。   “大宝呢?”   回来半天了都没看到弟弟的身影,魏小花往外头看了一眼,有点担心。   “中了药,还在睡。”段峰答道,“不过没什么大碍,师父说他睡一觉就好。”   魏小花却是一惊:“中了药?什么药?!”   知道她心急,段峰也没卖关子,把事情的经过简单概述了一遍。   原来魏大宝是在离席如厕的路上被人算计的——有丫鬟故意撞了他一下,往他身上洒了助兴的药物,然后引着本就因喝多了酒有些神志不清的他去了连接前院和后院的花园,试图引诱他轻薄朝中大臣的女眷。   要不是段峰的小师弟正好路过,及时把那位被人打昏了带到花园里的夫人带走,后果不堪设想。   大宝才十二岁!他们竟敢对他用这样肮脏的手段!   魏小花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你之前说人已经抓到了是不是?谁……是谁?!” 第93章   “是……”   段峰刚要回答, 一个大熊般的身影从外头冲了进来:“小花!小蝶!朕可怜的囡囡,你们没事吧?啊?!”   是处理好宫里事务的建武帝带着苏氏赶来了。   魏小花怒意一滞, 勉强压下了心中那口恶气。   “我没事,小蝶受了点惊吓昏睡过去了, 还没醒, 不过没什么大碍,休息一阵就好。”   “那就好。只是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面对前朝余孽都不曾变脸的苏氏,这会儿脸色却有些发白。   建武帝知道她是被三个孩子齐齐出事的消息吓坏了,忙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说:“快说实话,别叫你娘担心。”   “真没事, 我这是气的……”   “怎么有股药味?你受伤了?!”   看着突然紧张不已的建武帝, 魏小花眉眼微缓,看了自己的胳膊一眼:“一点拉伤,没什么大碍,段二哥已经帮我上过药了。”   一旁跟着惊了一跳的苏氏这才松了半口气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小花敛了敛心神, 把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概述了一遍。   说到魏大宝险些遭人算计之事时,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心头怒气压抑不住地喷发了出来:“大宝才十三岁都没到, 他们竟敢用这样腌臜的手段算计他,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其心可诛!”   一个小小年纪就敢做出强占臣妻这种荒·淫恶事的皇子, 即便能力再优秀, 再得皇帝宠爱, 也绝对不可能被大家接受,成为未来的储君。   幕后之人这是想彻底毁了他,断了他的争储之路。   苏氏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一张苍白的脸顿时寒冰遍布。只是她还没发作,建武帝已经先暴跳如雷地炸开了:“算计朕的儿子,绑架朕的闺女,好!很好!来人,把陈煜那王八羔子给朕带上来!朕倒是想看看他还干了什么好事!”   魏小花先前气昏了头,根本没力气思考,如今一听这话,顿时反应了过来:“父皇的意思是……算计大宝的是陈煜?”   “不是他还会有谁!”建武帝怒目圆睁,重重拍桌,“用宫里那些前朝余孽引开段峰和这府里的禁军们,再用大宝的事情引开你身边的夏枯,然后趁乱绑走你和小蝶……今晚这几出戏,分明就是他为了带走小蝶一手策划的!”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魏小花聪慧,一点就通,只是……“他有这个能力吗?我记得你们之前派人彻查过他,排除过他的嫌疑。”   造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得要有钱有人,还得有兵器才行,陈煜什么都没有,按说不可能翻起这么大的风浪。   建武帝闻言一滞。   知道他是太过生气,才会一时忘了这茬,段峰接话道:“算计秦王殿下的人不是他。”   “那是谁?”魏小花看向他。   “是个假扮成丫鬟的死士,据审问,她对顺天侯所做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根本不知道两位公主被绑架的事情。”段峰说,“虽然还没交代幕后主使是谁,但看她的样子,应该只是冲着秦王殿下来的。至于顺天侯,应该只是知道幕后那人的计划,加以了利用——我师弟之所以会恰好路过那里,救下秦王殿下,是为了追一个可疑的黑影。”   魏小花一愣:“你的意思是……那个黑影是陈煜的人?是他引人去救大宝的?”   段峰:“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   想起前朝余孽们行动前,建武帝收到的那封道破了他们所有计划,把他们整窝给卖了的神秘来信,苏氏心头微动地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这么做是想给自己争取多一点的时间。”   “是。”面对这聪慧异常的岳母大人,段峰的态度十分恭敬,“若幕后黑手计划成功,秦王殿下真的……臣等第一反应定是封锁全府,将这消息压下去,这样顺天侯就无法顺利地带二位公主离开了。可幕后黑手的计划若是出了差错……”   “你们的反应就会变成将计就计,好抓出算计大宝的凶手。”魏小花也反应过来了,“如此一来,就不好大肆封锁国公府了,不然容易打草惊蛇。但同时你们的注意力又会被引走,他也就有了神不知鬼不觉带走我和小蝶的机会。”   这是为了带走小蝶,把那些前朝余孽和那个算计大宝的人全给卖了个干净啊!魏小花嘴角微抽,心中针对陈煜的怒气多少散去了一些。   虽然目的不纯,但某种意义上他也算是帮了她父皇和弟弟。   “这么说来,他肯定知道是谁在背后算计大宝!”建武帝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也清醒了过来,“来人,马上去把那小子给朕弄醒!朕有事情要问他!”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有侍从快步走进来,说是陈煜醒了,想要求见陛下。   竟敢主动来求见?建武帝一愣,怒哼道:“让他滚进来!”   ***   陈煜是来请罪的。   不知是被魏小花那番话点醒了,还是只是因为识时务,不等建武帝发话,他就撑着虚弱的身体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果然如众人所猜,今天发生的一切虽然不是他主使的,但他全部知情并参与其中。   首先就是建武帝收到的那封神秘告密信。那信确实是他派人送进宫的,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引开建武帝与禁军们放在定国公府上的注意力,好方便自己行事。   其次是魏大宝遭人算计一事,那个引小师弟前去救魏大宝的黑衣人也确实是他派去的,目的如段峰所猜,就是为了寻找可乘之机,好顺利带走魏小花姐妹。   当然,其中也带着点他对这种宫里常见的阴私手段的厌恶,不过这一点,他没说出来。   至于他为什么会提前知道这一切……   陈煜眼神没有半点波动地将那日那个披着斗篷去见他的中年胖子和他背后藏着的所有前朝余孽一个不落地供了出来。   查了那么久也只查出其中几个的建武帝:“……”   段峰也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收获,意外地看了陈煜一眼,问道:“你不是他们的同党,又怎么会知道他们这么多秘密?”   “我查的。”陈煜的轮椅随着那马车冲下了陡坡,方才是被人背过来的。他双腿无力下跪,只能撑着身子跪坐在地上,全当尽了礼数。听见段峰的话,他讥讽又带了几分漠然地说,“他们虽为前朝宗室,但身份不够,不足以号令天下,不像我,再不受宠那也是前朝皇帝的亲生儿子,身上流着纯正的陈氏皇族之血。一直以来,他们都在打着我的旗号行事,可这天下谁做皇帝,谁掌江山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尽可能地活下去,然后和多多白头到老……这些事情都是我为了自保暗中查来的,他们一直觉得我和他们有着一样的野心,只是碍于双腿残疾无力作为罢了,因此他们虽然防我,但防得没那么严实。”   不过是个什么势力都没有的废人,能翻起什么风浪?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躲在家中顾影自怜,对他们羡慕嫉妒恨一番罢了——这就是前朝那些余孽们对陈煜的看法。   陈煜对此心知肚明,但从不在意,之所以暗中查探他们的消息,也不过是怕他们做的蠢事有朝一日会连累自己和心爱的小妻子,想着以防万一罢了。   “你刚才说朕的新科状元徐元朝,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建武帝这时面色阴沉地挤出了一句话。   “是,表面上看他只是个普通农家子,但其实他是前朝温郡王流落在民间的私生子。”陈煜偏头咳嗽了两声,有些费力地说,“我曾见过他几面,那是个难得一见的聪明人,城府极深,野心极大。”   要不是这样,也不可能一路高中,还短短数月就赢得了建武帝的赏识与器重。   “口说无凭,你可有什么证据?”见破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显然是被这“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好苗子,正准备好好培养,结果却发现他是来要自己老命的”残酷真相气得不轻,魏小花忙帮着追问了一句。   “有,都藏在我府里的密室中。”   陈煜现在基本是有问必答的状态,建武帝又就着前朝余孽们的事儿问了几个问题,这才压着怒道:“躲在背后算计大宝的人,你也知道是谁?”   这回陈煜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看了苏氏一眼。   苏氏正面色淡淡地坐在那,长睫低垂,看不清神色。   “娘娘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陈煜曾经很厌恶眼前这几个人,因为他们想抢走他的多多,是他无法不警惕的敌人。可眼下……   想着先前千钧一发之际,魏小花不顾自己先救妹妹的行为,还有苏氏和建武帝听闻消息后连夜出宫赶来看几个孩子的行为,他终于有些明白了——原来不是所有父母亲人都和他的父母亲人一样。   他不幸,可多多是幸运的。她的父母和亲人都很爱她,他们并不会像他想象中那样伤害她,欺凌她,给她带去难以忍受的痛苦。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束光,穿过包裹着他灵魂的层层阴霾,轻轻落在他心上。   心底深处某个常年阴冷的角落渐渐温暖了起来了,陈煜忽然就不那么绝望了,他看着苏氏,虚弱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平和,“这世上最想毁了秦王殿下,最想见到秦王殿下从此一蹶不振的人……娘娘应该已经猜到是谁了吧?”   苏氏确实已经猜到了。她抬目看着他,眼神看似平静,实则冷冽至极:“我猜的对吗?”   “对,”陈煜看向建武帝,眼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讥讽,“算计秦王殿下之人,正是镇国公府的太夫人蒋氏。” 第94章   建武帝暴跳如雷地冲出去了。   和苏氏不同, 他从未怀疑过镇国公府太夫人蒋氏, 因为蒋氏在他面前向来是优雅知礼,处事公正且有分寸的。除了上回为了替被贬为昭仪的女儿求情而装过一次病, 对他施过一次压之外, 她从没做过什么叫建武帝不高兴的事。   建武帝因此一直十分敬重她。   然而就是这么个他当自家亲长辈看待的人,背地里却使了这么腌臜的手段,想要毁了他心爱的儿子。   何其恶毒!何其疯狂!   看着他惊怒交加的背影,苏氏没有说话。她知道他是找那个被抓的死士证实陈煜所说的话去了。   至于证实之后他会怎么处置那位老太太……   苏氏并不关心。   反正他若下不了手,她自己来就是——没有人可以在伤害了她的孩子之后全身而退,皇帝的丈母娘也不行。   还有眼前这个妄图绑走她女儿的青年……   苏氏低头抿了一下口热茶,声音看似平和实则漠然地说:“多谢侯爷的坦白,看在你救了小蝶的性命,又细心照顾她多年的份上, 本宫会求皇上饶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往后,还望好自为之。”   陈煜一怔,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多谢娘娘, 只是多……小蝶……”   “和离书明日便会送到府上。”苏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从此以后小蝶与侯爷再无关系,包括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本宫这么说, 侯爷明白了吗?”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陈煜的脸色还是瞬间变得煞白:“娘娘!”   以为他是心有不甘, 意欲纠缠,余怒未消的魏小花眯眼斜了他一记:“来人,送顺天侯回去休息。”   “娘娘!我自知做错了事,不敢要求娘娘收回成命,只求娘娘再让我见多……小蝶一面!”然而陈煜却并没有纠缠的意思,只用力磕了个头,急急说道,“我自以为是地伤了她的心,总该亲口跟她道个歉……”   “不必了,侯爷的歉意,我们自会代为转达。”   “娘娘,”陈煜苦笑,又重重磕了两个头,“娘娘放心,我绝不会再做叫她伤心为难的事情了。”   盯着他看了半晌后,苏氏移开了视线:“罢了,等小蝶醒来之后,本宫会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只是你要是再敢……”   “绝对不会,多谢娘娘!”陈煜连忙保证。   如今只要能求得多多的原谅,只要还能见到她,他什么都可以做。至于和离……就算真的离了又如何?大不了用后半辈子的时间重新把她追回来!   横竖这一生,除了她他也没有什么别的追求了。   苏氏没再说话,只让人带陈煜下去了。   魏小花看着他的背影,不甚满意地说:“看这样子倒也不是完全没救了,只是这偏执阴郁的性格也不知能不能改……”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魏小花是真怕妹妹会再次受伤。   可她也知道,小蝶是一时愤怒才会说出要跟陈煜和离的话,心里始终还是有他的。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再加上除了不相信她是得了病而不是鬼上身一事之外,这些年陈煜一直待她极好……魏小花扪心自问,若换做是她,只怕也是没法真的狠下心来,从此不再见他的。   更别说两人还有了个娃,这缘分更是轻易断不了了。   苏氏自然也明白这些,敛起脸上的冷淡之色,叹气说了句:“先看看小蝶的反应吧。”   如果可以,她自然是希望女儿能就此收回自己的心,干脆利落地与陈煜和离。她会重新给她找一个比陈煜好一千倍的夫君,叫她做世上最快乐的姑娘。   可同为女人,她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事儿有多难呢?   再好的人,只要不是心上人,就都只是路边的风景,看得进眼里,却入不了心。   她希望她的女儿过得幸福,但更希望她能过得快乐。   ***   确定几个孩子都安然无恙之后,苏氏就带着还在昏睡的魏大宝和魏小蝶回宫了。   至于建武帝,有了几个孩子,谁还管他呢?   因此等陛下终于从那死士口中逼问出真相,带着满腔震怒准备回宫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媳妇儿和两个孩子都不见了。   “……人呢?”   高如全:“陛下忘了?皇后娘娘半个时辰前就派人来禀报过,说是先带二公主与秦王殿下回宫了。”   建武帝一愣:“有这回事?朕怎么不记得?”   “陛下那会儿正在盛怒中……”高如全提醒道。   建武帝沉默了,半晌才闷声道:“锦娘一定是生朕的气了,可这事儿朕也实在是没想到……”   高如全恭敬地低着头,没说话。心里却是翻了个白眼,心说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现在的重点是赶紧想法子处置那作妖的老太太,好叫皇后消气!不然就等着一辈子睡小榻吧!   建武帝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只是曹家毕竟对他有恩,身后又站着那么多曹家旧部,这具体该怎么处置,他必须得好好想想……   “罢了,先回宫吧。”   幽幽地叹了口气后,建武帝耷拉着大脑袋回宫了。   听说苏氏和两个孩子都已经休息了,他犹豫半晌,还是没让人去叫门,只默默地回了御书房,在偏殿睡下了。   本想好好睡上一觉,再仔细琢磨琢磨这事儿该怎么办,谁想刚闭上眼,高如全便来禀报,说是曹昭仪求见。   建武帝心里正窝着火呢,一听这曹姓,顿时就像被点燃的炮竹,再也忍不住拿起床边的杯子重重砸了过去:“让她给朕滚!”   巨大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可怕,曹昭仪吓得脸色微白,一颗心不停往下坠。   “高公公,陛下这是……怎么了?”   “陛下心情不好,娘娘还是先回去,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吧。”高如全自然不会多说,只恭敬地回了一句,这便转身回屋了。   留下曹昭仪愣愣地看着那紧闭的大门,整个人如置冰窖。   成亲那么多年,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就算是上回把她从贵妃贬为昭仪,他也不曾露出过这样的厌恶与愤怒来……   所以域儿方才命人送进宫的那封信上的猜测是真的?   秦王今晚被人算计的事情,真的跟她娘和大哥有关……   曹昭仪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几乎要站不稳。幸好身边宫女及时扶住了她,她才没有摔倒。   “娘娘!”   “先回宫……”冬夜的风寒冷,刮得人脸生疼,曹昭仪强撑着心里的恐慌与惊怒说,“然后马上命人传信给域儿,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她比谁都明白建武帝有多么疼爱孩子,也比谁都清楚踩了他底线的后果。   如果今天的事情真的是她娘和她哥哥做的……曹家只怕是有大难了。   “是!”   宫女肃然应声,半刻钟后,镇国公府里的曹域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信。   “果然……”看完信后,一直守在窗前没去睡觉的少年用力闭上了眼睛。   “难道真的叫你猜中了?!”一旁汪氏看见儿子的表情,顿时脸色大变。   曹域点头,向来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脸上浮现几许苦笑:“看陛下的反应,十有八九就是咱们想的那样了。”   今晚的婚宴曹域和母亲汪氏也去了,魏大宝遭人算计,险些身败名裂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没有错过。   曹域聪慧,当下就心中生疑,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又见父亲曹威言辞间似有闪躲,他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忙飞鸽传书给宫里的姑母曹昭仪,将这一切怀疑告知,并让她去探探建武帝的反应——这么做是为了提前寻找应对之法,不然等建武帝的雷霆之怒劈下来,曹家只怕真的要完了……   曹域不敢再想下去,只用力揉了两下额角,对惊怒交加,咒骂不停的母亲说:“娘,我出去一趟。”   汪氏大惊:“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去找救咱们曹家的办法。”   少年说完匆匆披上外衣,消失在了黑暗的夜色里。   ***   这一晚,很多人夜不能寐,无法入眠。   包括定国公府里的魏小花。   不过她没能睡成觉的原因,不是因为担心,也不是因为害怕,更不是为了寻找保护家人的方法,而是因为……   “你……咳,还疼不疼?”   看着身边面色微红望着自己,一双眼睛亮得几乎能灼人的青年,浑身上下像是被马车碾过的魏小花抬起沉重的眼皮,冲他露出了一个假笑:“你猜?”   声音低哑,显然是累极了。   段峰心虚又内疚,张了张嘴,挤出一句话:“要不……再给你上点药?”   “不用了,”魏小花说着将脑袋埋进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口中嘟囔嗔怪,“从前真是看错你了,什么一本正经的君子,分明就是个不知餍足的臭流氓……叫你停也不停,人家的腿都被你弄抽筋了……”   搭在她腰间的胳膊一下绷成了铁块,段峰低头盯着她,声音哑得厉害:“别说了。”   “我就要说,你做了坏事,还不让人说了?”魏小花媚眼如丝地嗔了他一眼,声音娇娇的,听得定力强如段峰都险些再次忍不住。   知道她是怪自己昨晚太过孟浪,青年心虚之余又有点无奈:“明明是你非要……”   国公大人体谅媳妇儿受了惊吓,本来打算缓一天再补上这洞房花烛夜的,可谁知刚躺下,这妖精似的姑娘就缠了过来,一口一个“好哥哥”,撩得他心火直烧,最终烧断了理智。   这头一次开荤的狼,不吃个饱怎么停得下来?   所以这不一小心,就有点过度了。   魏小花心里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全怪他,可大概是有人宠着就会变得娇气,她哼哼两声,又任着性子逗了他一会儿,这才放过已经快要烧起来的青年说:“饿了,想吃饭。”   比她更饿的段峰:“……好,我这就让人去传膳。”   魏小花这才眨眼笑起来,捏捏他的耳垂说:“阿峰哥哥你真好。”   段峰无奈地看着这妖精,嘴角却忍不住跟着勾了起来:“方才还说我坏呢。”   魏小花戳戳他的酒窝,理直气壮道:“姑娘家就是这样善变,阿峰哥哥可得早日习惯呀。”   段峰没忍住,低声笑了起来:“嗯,知道了。”   这还是魏小花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心中惊喜极了,正要再逗逗他,夏枯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公主,婧姑娘来了,说是有要禀报。”   以段婧的性格,要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绝对不会这么不识趣地过来打扰他们,魏小花应了声“好”,推了推段峰:“起床了。”   “……嗯。”并不是很想起床的段峰面上没什么表情地应了一声,心里却默默地决定,回头就给妹妹找个婆家把她嫁出去!   不然这时不时就冒出来打扰兄嫂温存什么的,多糟心啊。 第95章   段婧不知道自家重色轻妹的破哥哥在想什么, 等夫妻俩洗漱收拾好之后, 打着哈欠进了屋:“哥,嫂子, 这是曹域那小子让我转交给你们的信。”   “曹域?”魏小花有些意外, 看了看外头刚亮不久的天说,“他来过了?”   “昨晚大半夜来的,我刚要睡下,就被他给吵醒了。”段婧翻了个白眼说,“说是本来想直接来找你们的,但昨晚不是你们俩的洞房花烛夜么,他不好意思打扰,所以才让我帮忙转交……还一个劲儿地叮嘱我一定要在今天的朝会开始之前把这信给你们,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曹域虽是曹家人, 但魏小花对他印象一向不错,这会儿倒也没有生气,只挑眉道:“莫非是来求情的?”   “不是,说是诚心来道歉的。”段婧捏了捏拳头, 想起昨晚曹域被自己揍得抱头逃窜的样子,心情好了不少,“要是来给他老子和他家那老虔婆求情的, 我早叫他有来无回了。”   段婧十分讨厌那种干了坏事伤害了别人,还敢在事发后腆着脸来求放过的人——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早干什么去了?就算是真心后悔了想要弥补,也该拿出实实在在的诚意来, 而不是光靠着一张嘴和几滴眼泪就想把事情糊弄过去。   魏小花被她这女土匪似的样子逗笑了:“你又揍他了?”   “谁叫他是曹家人。”虽然他爹和他奶奶做的事儿他看起来事先并不知情……段婧莫名心虚地轻咳一声,摆摆手说,“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我有分寸,没真把他怎么样。”   魏小花自然是相信她的,这姑娘看似大大咧咧,行事冲动,其实心里比谁都有数,不像有的熊孩子,熊得无所顾忌,天都敢捅。   她笑睨了她一眼,见段峰已经打开那封信看起来,便凑了过去:“他说什么了?”   段峰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看完整封信之后,方才目露赞赏地说了句:“曹家总算还有个聪明人。”   这是有什么好事?   魏小花心中一动,接过他手中的信看了起来。   这一看,顿时眼睛微亮,笑了起来:“好一招釜底抽薪!”   “他竟然打算——”旁边跟着看了两眼的段婧十分惊讶,“这要叫他爹跟他奶知道了,怕是得抄家伙打断他的狗腿吧?!”   “那也总比哪天全家一起丢了性命好,”魏小花笑眯眯地说,“这位曹公子,还真是个妙人。”   段峰默默看了她一眼,眼底的赞赏不见了。   魏小花没注意看他,说完又笑了一下,“既然人家诚意这么足,咱们也不好不接受,段二哥,你……”   “我这就命人去准备。”段峰说完扫了一旁碍眼异常的熊妹妹一眼,忍着心里再凑过去亲亲自家媳妇的冲动,转身出去了。   一个时辰后,百官朝会上,镇国公世子曹域率领十几位曹氏旧部当众上表,奏请建武帝立魏大宝为东宫太子,并替自家重病在身,没来上朝的父亲告了老。   群臣震惊,一片哗然,唯有段峰提前打过招呼的几位朝中重臣神色不变,躬身附议。   建武帝正为该怎么处置曹家的事儿头疼呢,一听这话,顿时如逢甘霖。   魏大宝看似憨厚实则机敏,于政事上也有极高的天分,虽然年纪还小又刚回宫不久,在某些方面还有些不足,可只要悉心教导,假以时日定能成长为一代明君。再加上他本就是他看重的嫡长子,建武帝一直有心立他为太子,可新朝刚成立不久,又有一心惦记着魏腾的曹氏旧部们在旁盯着,实在不宜过早提起此事,因此建武帝从未表现出什么。   曹域这一招,不仅帮他解决了眼下的难处,还直接帮他或者说帮魏大宝扫清了未来的障碍,可以说是诚意十足了。   建武帝自起床开始就拉得老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既是众卿所求,朕岂有不应之理?”说罢当场下了册封太子的旨意。   众臣见此,再一想昨晚魏大宝差点遭人算计的事情,哪还有不明白的?忙跪下大呼陛下英明,同时心里也刷新了对曹域这个人的印象。   什么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分明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人精!竟能在家族危难来临之际,做出这样极需要魄力的抉择,这份清醒果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当然也有人觉得他狼心狗肺,没良心,毕竟他这么做相当于是卖了自家老爹和奶奶,还断绝了表弟魏腾未来的夺嫡之路。   不过不管别人怎么想,建武帝反正对他的做法很是满意。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自然希望魏大宝和魏腾能一直和睦相处,相亲相爱。如今他早早地立了魏大宝做太子,断了曹家旧部扶持魏腾上位的心,只要再好好教导魏腾,将他培养成一个没有野心的辅佐之才,将来兄弟俩就不会因为皇位而手足相残了。   再一想曹域竟只用了短短一晚上的时间就说服了曹氏旧部中最难搞的几位,建武帝的眼睛顿时就闪闪发亮了。   人才啊!   他最喜欢人才了!建武帝想着就以“身体不好就该多休息”为由,撸了曹域父亲曹威的爵位,直接让他袭爵了。   曹域:“……”   这下回家不仅要被打断腿,脑袋只怕都得被他爹抽成两瓣儿了。不过……两瓣儿就两瓣儿吧,总不能再让他那糊涂爹和显然是钻了牛角尖的奶奶继续掌握曹家了,不然指不定哪天,曹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就都得跟着他们去死了。   建武帝见他一句废话都没有地谢了恩,心里对他的识趣很是喜欢,斟酌片刻,又对镇国公府太夫人蒋氏做出了处置:“江南气候好,最适合养老,朕记得老夫人曾说过自己十分向往江南生活,正好你爹不是身体不好,需要养病么,就让他们一起南下养身子去吧。”   这就是变相的流放和软禁了,曹域心里有数,却不敢说什么,只飞快地领旨谢恩了。   谋害皇子,其罪当诛,陛下这已经是看在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上网开一面了。   如今他只希望那位平时不露山不露水,手段却比谁都厉害的皇后娘娘不要再追究,不然……   曹域面上笑着,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   散朝之后曹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景宁宫。   曹昭仪正在收拾东西,见他来了,神色意外地平静:“你来了。”   已经做好挨揍准备的曹域愣了一下:“姑母……”   “坐吧。”曹昭仪看着侄子因一宿没睡而满是疲惫的脸,心情复杂至极地挤出了一句话,“辛苦你了。”   曹域一怔,没想到她竟会是这样的反应:“姑母……不生气吗?”   “自然是生气的,还很不甘心。”曹昭仪略显憔悴的脸上浮现几许苦笑,“可再生气再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我总不能跟娘和大哥一样,拿着曹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去博。”   曹域没说话,半晌才道:“皇后娘娘和秦王殿下并非不能容人的人,只要咱们曹家安分守己,他们不会对我们做什么。”   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他才会做出今天这个决定,否则真要退一步就是死地,他就是心中不愿,为了家族亲人,也必会一争到底。   “我知道,”曹贵妃对苏氏母子的心情还是很复杂,可这些么日子相处下来,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多少已经有数了。她沉默半晌,认命地叹了口气,“算了,就这样吧,腾儿这样单纯的性子……做个闲散王爷也挺好的。反正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他父皇总不会苛待他。”   曹域见她想通了,心里松了口气,又好言安抚了几句,这便出宫回府了。   不提他回家之后遭受了多少来自父亲和祖母的谩骂与苛责,这件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苏氏也没有再对曹威和蒋氏做什么,因为她知道对于他们来说,野心的破灭远比死亡更难以接受。   就这么生不如死地活着,看着她儿子一步一步掌握他们梦寐以求的权力,成为下一任的帝王吧。苏氏看着眼前的花盆,“咔嚓”一声,剪掉了其中一枝残花。   “娘娘,二公主醒了!”   突然有宫女前来禀报,苏氏动作一顿,漠然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温柔。她放下手中的剪子,接过一旁侍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这便快步往小女儿的房间走去。   钱多多……现在该叫魏小蝶了,魏小蝶已经醒了,正捧着一碗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苏氏走上前端过她手中的瓷碗,目光温柔地说:“娘喂你。”   魏小蝶眨眨眼,乖乖张开了嘴巴:“嗷呜。”   苏氏一怔,笑了起来,细心地喂她喝完一整碗粥,这才替她擦了擦嘴巴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魏小蝶摇摇头,捏捏自己胖乎乎的肚子:“没有了,小家伙挺乖的。”   “那就好。”苏氏放了心,又伸手替她理了理稍有点乱的头发,这才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的魏小蝶抿了抿嘴巴,小声道:“娘知不知道我晕过去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呀?”   苏氏笑叹着看了她一眼:“你是想问顺天侯怎么样了吧?” 第96章   魏小蝶确实是想问陈煜怎么样了。   那人虽然可恶, 可于她到底有多年的恩情, 她再恼再生气,也不会希望他落得个重伤而死或是被她父皇一刀砍掉脑袋的结局。   苏氏想笑又想叹气, 摸摸她的脑袋, 把陈煜的现状和他们对他的处置告诉了她。   魏小蝶听完愣住了,就在苏氏以为她是舍不得与陈煜和离的时候,小姑娘突然抱着肚子蹦了起来:“这法子好!娘!咱们就这么办!”   这下轮到苏氏讶异了:“你真的愿意与他和离?”   “就是你们不说,我也要跟他和离的,”魏小蝶撅着嘴巴哼了两声说,“他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我才不想再理他了!”   “真的以后再也不理他了?”苏氏笑了起来,“那娘回头就给你找个新驸马……”   “啊?” 魏小蝶傻眼,忙道,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咱们小蝶儿是什么意思?”   “就,做错了事情不该受到处罚吗……”魏小蝶有点别扭地挠了挠胖脸蛋,“他那破身体, 不能抽不能揍的,我也只能用这样的法子出出气了,娘, 我不是真的想……”   “不是真的想与他和离?”   魏小蝶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小声说:“娘会不会觉得我很没出息?都这样了还舍不得离开他……”   “是挺没出息的。”   “娘……”魏小蝶讪讪低头, 心里有点忐忑,她是不是让娘失望了?   “可比起有出息, 娘更希望你能过得开心。”苏氏捏捏女儿的小胖脸笑了起来。   魏小蝶一怔,抬起了头。   “那是你的丈夫,你自己的人生,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娘都只会支持你。”苏氏的目光温柔而睿智,“娘只希望你在做每个决定之前都能细细地想清楚,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就好。”   魏小蝶一双大眼睛倏地红了起来。她吸吸鼻子,猛地埋头扑进了母亲的怀抱:“娘!您怎么这么好呀!”   苏氏笑着将她搂入怀中:“你呀,都要做娘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孩子气?”   小姑娘撅着屁股往她香软的怀里拱了拱:“就是往后做奶奶了,我也是娘的孩子,也要跟娘撒娇!”   苏氏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她低头抚摸着小姑娘柔软的头发,想着三个孩子都不会再离开自己,只觉得此生已经圆满。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外头突然有人来禀报,说是顺天侯求见。   来得比她想象中还快些,看来是一早就等在宫门口了。苏氏眸子微闪,没有多说,只看着女儿笑道:“我答应了他,要给你们一炷香的见面时间……”   魏小蝶点头,握了握拳头坚定地说:“娘放心,在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愿意做出改变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松口的。”   苏氏忍不住打趣她:“如果他已经认识到错误,也愿意马上就改变自己……”   魏小蝶想都没想就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有那么快啊!且他为了一己之私破坏了姐姐一辈子才有一次的婚礼,还做了那么多坏事,我这心里还气得厉害呢!就是为了姐姐为了你们,我也得好好出出气才行!”   伤害她的家人就是伤害她,要不是看在过去那些年的情分上,她连这一次机会都不会给他。   见她心软却不糊涂,行事也有自己的原则,苏氏眉目微松:“那如果他一直没法让你满意……”   “那就算了呗。”魏小蝶眼神清明地说,“我如今是心里还喜欢他,所以才想着再给他一次机会。可他要是把握不住,那就说明我们俩之间的缘分已经尽了。既然已经尽了,我自然也不会强求,等日子一久,我不喜欢他了,娘再重新给我找个喜欢的就是。反正不管什么时候,娘都会支持的我对吧?”   苏氏一怔,眼神深深地笑了起来:“对。”   ***   不提陈煜见到魏小蝶之后是如何道歉的,魏小蝶见到他之后又是如何故作冷淡的,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一炷香之后,陈煜神色憔悴却平静地捧着和离的圣旨出了宫。   同一时间,建武帝正式下令为魏小蝶正名,并将她与陈煜和离的消息公之于众。   世人闻之,一片哗然。不过这到底是皇家家务事,大家茶余饭后好奇八卦一下也就罢了,并没有因此生出什么事来。   反倒是那个徐元朝,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风声,竟在建武帝派去抓他的人赶到之间就带着另外两个前朝余孽的重要成员跑了。   这几条可是大鱼,且那徐元朝狡猾异常,就这么放任他在外逃窜,实在让人不放心。未免再生事端,建武帝思索再三,到底还是在魏小花和段峰成亲后的第三天,将这追捕余孽的任务交给了段峰。   正腻歪着的小两口:“……”   这真是亲爹?   建武帝才不承认他是在记恨可恶的狼崽子叼走了自己的宝贝闺女,故意想借此出出气呢。见女儿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自己,顿时忍不住缩了一下大脑袋,忍着心虚说:“此事事关重大,朕只信得过阿峰。”   魏小花呵呵两声:“这么说我还得替段二哥多谢父皇的看重了?”   建武帝轻咳:“这个,咱们俩是亲父女,不用这么客气……”   魏小花眯眼看着这格外臭不要脸的破爹,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哎呀,突然想起来,再过些天便是一年一度的选秀之日了,娘,您是不是也该开始筹备了?”   猝不及防的建武帝:“咳咳咳咳!”   苏氏看着这满脸坏笑的女儿,好笑地点了一下头:“是该开始筹备了,这开枝散叶可是大事,马虎不得……”   “筹备啥?不用筹备了!”话还没说完就被建武帝打断了,“这宫里妃子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纳新的,朕又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好色之徒。”   苏氏挑眉:“可这是规制……”   “不管他,朕现在又要拨款治雪灾,又要给手下将士们发军饷的,那穷得都要叮当响了,哪还养得起那么多闲人!”建武帝说着虎目一飘,贼兮兮地看向苏氏,“何况朕有你就够了,还要别人做什么……”   苏氏一顿,只做没听见:“既是这样,不如少少地选几个?总归是流传了百年的规矩,若是第一年就不照办,只怕是不好。”   建武帝失望地耷拉下了脑袋,偏又没法生气,只能闷闷地说:“就算把她们选进宫了朕也没法给她们宠爱,这女子也是人,朕这么做,岂不是造孽吗?”   苏氏见他实在坚持,不由目光微闪。她心里也是不忍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在宫里白白蹉跎一生的,见此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笑了一下道:“陛下宅心仁厚,是天下百姓之福,只是朝臣们恐怕会有意见……”   “这事儿朕会想法子搞定,锦娘你不用担心。”见她松了口,建武帝顿时高兴了起来,忙拍着胸脯保证道。   苏氏不置可否,笑眯眯没有说话。   建武帝却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接下来一段时日,变本加厉地缠着苏氏,可把苏氏烦得够呛。   魏小花因段峰公务缠身不在家,最近都住在宫里陪母亲和妹妹,见此柳眉直挑。不过她肯定是坚定地站在母亲这边不动摇的,因此建武帝缠得再紧也没有半点进展——除了她还有个魏小蝶呢,姐妹俩凑在一起,鬼主意频出,没少坏陛下的好事。   心塞无比的建武帝:“……”   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怎么回事?   幸好没过几天,段峰就带着徐元朝和另外那两个前朝余孽的人头回来了,建武帝大喜,忙把这倒霉闺女还给女婿了,并决定在追回媳妇儿之前,再也不任性搞事了。   魏小花啧啧,终于放过破爹回家去了——好几日没见到自家男人了,她心里着实有些想念,老父亲什么的,还是先一边凉快去吧。   段峰面上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来,只是一回屋就啪的一声关上大门,将她按在了床上什么的,魏小花:“……”   她其实很喜欢被他渴望的感觉,只是想起洞房那晚的惨烈战况,又忍不住挑着眼角点点他的胸膛,提前警告道:“我叫停就得停,不许过分啊。”   段峰没说话,只双目带火地点了两下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   魏小花叫了一晚上的停,第二天没能起来床。   “……”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再老实的也一样! 第97章   自知做错了事, 段峰在魏小花跟前伏低做小了一整天。   魏小花好气又好笑, 终于在这天傍晚吃饭的时候捏着他的耳垂道:“下回再这样,一个月不许碰我。”   段峰面色微红, 闷了半晌说:“看到你那样, 我实在忍不住……”   魏小花被他说得脸蛋微热,忍不住嗔了他一眼:“忍不住也得忍,不然我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因刚刚开荤而食髓知味的青年轻咳一声:“……我知道了。”   魏小花又嗔了他一眼,这才说道:“我缠着父皇补了一个月的假期给你,过两日等你处理好手头上的公务之后,咱们就去无极山拜见爹娘吧,总得叫他们见见我这新媳妇儿。”   段峰一顿,眉眼微软:“好。”   “正好可以沿路游玩一番,”魏小花满是期待, 跃跃欲试地说,“我还从来没真正意义上地出门游玩过呢!”   难得见到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段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一阵发痒。   “往后你想去哪……”他突然开口。   “嗯?”   “我都陪你去。”   看着这一脸肃然, 像是在说什么重要誓言的青年,魏小花眨眼笑了起来,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亲亲他的下巴说:“一言为定?”   段峰环住她的腰, 忍住吻她的冲动说:“一言为定。”   “对了,听江副将说, 你们这次能这么快抓到那些余孽,陈煜那小子也出了不少力?”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 魏小花才问起正事。   段峰回神,点了一下头:“他提供了不少线索。”   “倒真是一点都不念亲戚情分……”魏小花意味不明地说完,好奇地问道,“是他主动找上你的,还是你找的他?”   “他主动……”   段峰还没说完,夏枯从外面走了进来:“公主,驸马,顺天侯在外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不过他来做什么?”魏小花眯了一下眼睛,片刻摆手道,“就说我们正在忙着,不见。”   段峰并不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等陈煜连着吃了五天闭门羹之后,方才出言道:“差不多了。”   魏小花这才松了口,让人把这几日天天在定国公府外一等就是三四个时辰的青年带了进来。   “拜见公主,驸马。”一身白衣的青年,眉目温和地坐在轮椅上,冲二人行了个礼。   见曾经萦绕在他眼底的阴霾与郁气都像是被风吹散了一般,再不见踪迹,魏小花长睫微闪,端着脸色冷淡地问:“你有什么事儿?”   “在下是来向二位致歉的。”陈煜一揖到底说,“那日因我一己之私,破坏了二位的婚礼……实在是抱歉。”   他的神色十分诚恳,再一想先前段峰说的,他主动出手帮他们抓前朝余孽的事儿,魏小花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不必再提了,毕竟不管再怎么提,侯爷也不可能还我们一个婚礼不是么。”   大约是做好了被人为难的准备,陈煜看起来很平和,他抬起头,轻声说:“在下知道过去无法弥补,今日也不是来求二位原谅的,不过是想告诉二位,往后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就是。”   魏小花并不是刻薄的人,这会儿却只扬着下巴,盛气凌人地讽刺道:“不用了,就侯爷这不良于行又孱弱如猫的样子,本宫可不敢吩咐你做什么,不然这万一累着磕着了,我可担待不起。”   陈煜一顿,竟是笑了起来:“在下一定尽快养好身子,好叫公主放心。”   魏小花噎了一下,冷嗤:“你身子好不好,跟本宫有什么关系。”   说罢便命人送客了。   陈煜也没有多留,只又冲两人作了个长揖,这便转身离开了。   魏小花看着他的背影,收起脸上的冷色轻哼了一声:“脑子倒是不笨,可就他这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破身子,要能养好早就养好了吧,哪还用等到现在……”   魏小花对这个妹夫实在是不太满意,性格偏执阴沉也就算了,还是个病秧子,再加上那双腿……真是怎么看怎么配不上她家宝贝小蝶。   小蝶能答应和离,她其实挺高兴的,也有重新给她寻摸个好男儿的想法。不过小丫头的心现在还在陈煜身上,她也只能暂时按下这个心思,以观后续了。   反正这次有她和娘一起帮忙看着,小蝶绝不会再吃亏了。   ***   前朝余孽虽然已经灭得差不多了,但段峰手上还有不少公事要安排,这一安排就是五天,五天后,他终于一身轻松地带着新媳妇儿,坐上了南下去无极山的马车。   此时已是三月,春回大地,冰雪消融,路边柳树冒出新芽,树下小草重现翠色,就连路边河里的鱼虾,也重新开始欢腾嬉戏了。   魏小花懒懒倚靠在车窗边,看着外头生机勃勃的一切笑了起来:“听师父说无极山上风景极好,你们住的地方旁边还生长着一棵百年老桃树?等咱们到的时候,那桃树都该开花了吧。”   提及自己长大的地方,段峰冷峻的眉眼一下被春风吹柔了:“嗯,那附近还有一片杏花林,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魏小花笑眯眯点头,漂亮的眼睛里波光潋滟,荡出了无限期待。   “对了,咱们这回出门得一个多月,老花在家里不会有事吧?”   老花指的是那头与她同名的老毛驴,魏小花实在不能容忍段峰每次听到“小花”,想起的就是那张老驴脸,便做主给它改了名字叫老花。   老毛驴都那么老了,叫老花也没什么不对,段峰自是由着她,只是每每听到这个名字,想起此中缘由,都会有点想笑。   “有阿婧在,没事。”那老毛驴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在定国公府里地位非比寻常,府中的下人也好,段婧也好,从不拿它当普通畜生看待。   魏小花这才放了心,她对那头整日一脸丧气样儿,只有在见到美人时才会精神抖擞的老毛驴也是很有好感的。   毕竟跟她有着同名的缘分。   还很有眼光。   然而刚这么想着,外头突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哥!嫂子!你们等等我——”   魏小花一愣,下意识探出脑袋一看,就见一身男装的段婧正骑着马快速朝这边追来。她有些惊讶,忙让人停下马车:“阿婧?发生了什么事?”   “我……呼……”段婧气喘吁吁地看着她,好半晌才摆手道,“我跟你们一起去无极山!”   魏小花讶异:“之前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家里没人看家不行,要下次再找机会去么,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段婧飞快地往后看了一眼,擦了擦脸上的尘土,心有余悸又很是别扭地说:“曹域……曹域那家伙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竟突然让人上门提亲了!我、我这不是怕他继续失心疯,所以才……”   魏小花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心下一松的同时忍不住笑了起来:“早就觉得你们俩欢喜冤家,很是相配,没想到他竟真的上门提亲了。哎,说实话,我觉得他这个人还挺不错的,你不妨考虑考虑呀?”   “开什么玩笑!”段婧顿时浑身一抖往后退了一步,“就他那样的,倒贴给我我都不要!我可不想成亲之后天天跟自家男人掐架,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魏小花被她那夸张的样子逗出声,想了想,倒也没有再劝。   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觉得合适没有用,段婧喜不喜欢才重要。   然而她是不说了,段峰却紧跟着开口了:“曹域不错,可嫁,你好好考虑一下。”   “哥?!”猝不及防的段婧顿时就惊了,“你在说什么鬼话?!”   段峰没什么表情地扫了她一眼:“一把年纪了还不嫁人,你准备拖到什么时候?”   赶紧嫁出去,别再没事儿打扰他们两口子温存了。   段婧:“……你不也二十多了才娶到媳妇儿?我才几岁,还小的很!”   段峰看着这臭不要脸的妹妹,刚想说“你要不是段五姑娘而是段五公子,就是三十岁再成亲我也不管你”,不远处便又得儿得儿地传来了马蹄声。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一辆一看就是皇家出品的马车飞奔了过来。   “姐!姐夫!咦?阿婧姐姐你也在啊!”   看着从那马车里探出探脑的妹妹,魏小花笑不出来了:“……什么情况你这是?”   马车在几人面前停下,魏小蝶一把撩开马车帘子说:“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咱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不是……”魏小花看着她身后正笑眯眯望着自己的母亲凌乱了,“娘,你怎么也跟来了?!”   “还不都是因为父皇太烦人了,”魏小蝶抱着微凸的肚子凑过来,小声地与姐姐嘀咕说,“就昨晚你们走了之后,他就往娘的屋里一赖,死活不肯走。娘赶他,他就抱着枕头直哭,那样子……啧啧啧简直没眼看。正好我最近也不想看到那姓陈的家伙,所以就带着娘偷偷溜出来散心了,反正最近宫里也没什么事儿。而且嘻嘻嘻,我也想回去看看我钱家的爹娘和哥哥们呢!”   魏小花还没说什么,一旁的段峰已经眼皮一跳,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好的二人世界呢?!   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苏氏忍着笑轻咳了一声说:“回头再让陛下给你补一个月的假。”   瞬间可耻地动摇了的国公大人:“……娘娘请上车。”   魏小花反应过来,看着从未这样任性过的母亲好笑道:“娘就不怕父皇生气啊?”   “你父皇不会的。”   苏氏面上笑得从容,心里却有些复杂。最近建武帝除了办公时间外无时无刻不围着她转,晚上也再没去过别的妃子宫里。她能感觉得出来他是真的对她上了心,也是真心想要和她好好过日子。可她实在是没法再为他动心了……也许将来某一天,她会为了几个孩子重新接纳他,与他像寻常夫妻一样相护扶持着过完下半辈子,可最多也就是这样了,她永远不会再交出她的心。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因为她所有的爱与热情,都已经在前半生消耗完了。   至于他姗姗来迟的那些真心……   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一旦错过就无法追回的,譬如缘分,譬如她曾对他近乎虔诚的爱。   苏氏想着心里便有些无法言明的怅然,可更多的却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释然。   就这样吧,也挺好的。   ***   一行人这便重新整装出发了,段峰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马车边,听着里头魏小花母子三人和自家熊妹妹嘻嘻哈哈的声音,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本来可以坐在马车里抱着香香软软的媳妇儿,陪她说话,喂她吃饭,再时不时要个亲亲的,可如今……   罢了罢了,她开心就好。   青年认命地摸了摸身下的马儿,嘴角忍不住跟着车里媳妇儿的笑声弯了一下。   “国公爷,咱们后面来了一小队人马,正不远不近地跟着咱们,可需属下前去看看?”某个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侍卫突然跑上来禀报道。   段峰回神,顿了一下:“不用了,我去吧。”   “是。”   段峰这便策马往后面跑去,没跑几步,就见那马车里的人撩起马车帘子,笑容温和地朝他看了过来:“见过段兄,煜这厢有礼了。”   段峰没什么表情地问:“侯爷怎么会在这里?”   “听闻段兄的师父无极子高人医术精湛,可妙手回春,在下是前去求医的。”陈煜斯文客气地说。   段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师父很多年前就不给别人看病了,你去了也没用。”   “我知道,前些年我曾经亲自去过一趟无极山,结果却是无功而返。”陈煜笑了一下说,“只是他老人家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我想再去试试。”   “那你怕是要再失望一次了。”   “无妨,总比试都不试就放弃好。”陈煜的语气依然带些偏执,但却没有了从前的阴郁,“我这样的身体……陛下与皇后娘娘也好,晋安公主也好,只怕都不会再轻易地把二公主许配给我。最重要的是,我再也不想体会眼睁睁看着她遇险,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了。所以此行,我是非去不可的,不过段兄不必担心,我只会这般远远跟着,不会上前打扰你们的。”   段峰顿了一下,看他:“既如此,随你。”   说罢便走了。   陈煜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笑了一下,最终,摸摸手里一个绣着歪歪扭扭小蝴蝶的荷包放下了帘子。   这条路也许很长,可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去追。   他想,早晚有一天,他能重新追上她的。   与此同时,城门口。   “陛下,您不能去啊!这朝中还有那么多事务等着您处理……”   “放开!朕让你放开!朕要去找锦娘!”   看着不远处正被三个小太监抱住大腿,死命往马车里劝的建武帝,骑着马欣欣然路过的曹域默默地幸灾乐祸了一下:所以说做皇帝有什么好?媳妇儿跑了都没法不顾一切地去追!   哪像他,想追就追,想浪就浪!   正靠在魏小花肩膀上哈哈说笑的段婧:“……阿嚏!”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可是凉着了?”   “没有,就是鼻子突然有点痒……没事儿,咱们继续说,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那个叶夫人听说叶侍郎去春香楼风流快活,抄起家里的菜刀就赶过去了,结果啊……”   灿烂明媚的春光中,女子清脆的笑声渐渐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小道上。   此时,天高海阔,岁月正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