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传》 作者:夏天的绿 文案: 街坊出身的女孩子 重生而来 只是为了得到原本求而不得的平淡生活—— 那是什么? 无非柴米油盐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种田文 主角:赵莺莺 ┃ 配角:崔本 ┃ 其它:市井生活平平淡淡 第1章   大梁朝一直以德治天下,前代王朝盛行的以奴仆活殉主人被国法所禁止。这一条禁令是从天家做表率而起的,所以大梁朝皇宫里已经六十年没有殉葬的事传出来。   这样的话,赵莺莺倒是开国以来第一个皇家殉葬的宫女,也不知道能不能凭借这个在史书上记上一笔!   这个傻姑娘,在皇宫这个吃人的地方活到了二十多岁还不知道,史书上只会记载大梁朝的德政——说是不殉葬了,但些微两个宫人感叹主子的恩德,自愿以身殉之,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的,殉葬。赵莺莺,或者说宫人们称呼的刘姑姑。在她服侍的太后殡天之后,她成为了‘自愿’到阴间继续侍奉太后的一名宫人。为了感念她这一份忠心,皇家给予了她天大的恩典——福及她的家人,不仅她宫外的家人能够得到金银赏赐,从此摆脱贫苦的生活,甚至还被赐下了嘉许。   嘉许他们生养了她这一个好女儿,是好门楣!凭借这一句天家的嘉许,自此之后京城宛平县小小的一个刘家,自然是女的可以嫁入殷富人家,男的可以娶到佳妇。然后再经贵人,或许不几年一个家族就起来了。   于此,人人都有了好处,只有深宫之中的赵莺莺去了年轻性命!人会说为了自家门楣,没得什么不好的,身为女儿连性命都是家族给的,为家族增光添彩不是应当!   然而不是,那家人姓刘!赵莺莺知道自己姓赵,她生来就是赵莺莺,而不是什么刘莺莺啊!   刘家是将她从人伢子手上买下来的人家而已,图的是她的命格好,利于没的孩儿的刘家夫妇生下自己的儿女!   她在那个家里没有受到什么恩德,就算是一口饭一口水,用她在那家做着的活儿也换得了。等到他们拿自己顶了亲侄女儿的班,进到这进来了就出不去的深宫,彻底连一点烟火情都再没有!   那些年在皇宫里,她也些微得了一点体面,也有内侍愿意为她使人情,每月初二的时候能够见一见家人。然而她从没让人办过这事,她不乐意见那些人——况且那些人做什么还要见她呢?又不是真的自家骨肉,十来年也没有养出一点真情,大概图的是她在宫里至少每月还有一两银子的月钱罢!   殉葬那一日天阴阴的,赵莺莺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会被赐下白绫。那时候太后还在长春宫里停灵,满宫的宫人都穿着缟素。   她正带着几个小宫女一起赶制一些白事上用得着的针线,这些东西虽然有针线房的人去做,但太后去的突然,一时赶不及。现在是各宫宫人都在帮忙赶,何况她们这些本就是太后身边服侍的人了。   几个小宫女管她叫‘刘姑姑’,这是小宫女叫已经盘发了的老宫女的称呼——当然,也不是什么老宫女都能得这个敬称。那些只做着粗使杂活的,就算老到做不了活儿也得不到一声姑姑。   赵莺莺虽然沉默,跟在太后身边不抢阳斗胜、掐尖要强,像个看不清的影子一样。但她确确实实是太后身边挂了名字的人,都知道她针线做得好,太后最贴身的小东西从来不愿意针线房里来,都是遣她做的。   靠着这一份手艺,她即使沉默,也能在太后的长春宫里得到一些体面,顺顺当当地活下去。   “刘姑姑,你看我剪的手帕,边滚成这样可使得?”戴白花的小宫女拿了自己的活计给她看。   白事上用的东西本就是不求精细的,甚至会刻意要粗糙一些。就算这是皇家的白事,也不会多费工!赵莺莺自做自己的,手工利落地不得了,倒是让几个才见的小宫女瞪大了眼睛。   赵莺莺看到她们的样子,就想起自己十二岁刚进宫的时候学针线的事了。那时候自己也是跟着一个姑姑,而姑姑对于小宫女来说只怕是比主子还要难伺候的人!   她们不被准许穿鲜艳出格的衣裳,偏偏还在爱美的年纪,所以就下大力气在有限的几个地方——譬如袖口、领口、裤脚、鞋帮子上的一点隐隐约约的绣花。   新来的小宫女们当然有姑姑来教她们刺绣,针线房里也有人过来教。不要以为宫里没有缝缝补补的事情,另外还有针线房,她们就轻省了。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宫里管她们这些小宫女的姑姑可不好应付,她们不是在一些小地方下死力气么,所以就会不断地拆、改、做!   那个时候她和一起进宫的小姊妹都是跟在各自姑姑后头,整日整夜地做针线,没有空闲的时候。   皇宫里又不缺老师,只要想学针线,每一个老师都是技艺精绝的高手。加之这样的经历磨炼出了她的手艺,再她自己也有天资,十年后她的手艺在长春宫已经是首屈一指的了。   而长春宫居住着太后,就像是普通人家的老祖母喜欢心灵手巧的孙女儿一样,她最喜欢心灵手巧的女孩子。上有所好,下必从焉。所以长春宫的宫女在针线上也就只比针线房那边的一些绣娘差一些罢了,太后自己也曾十分满意道:“我这宫里,不要说人了,就是一只猫儿狗儿的,也比外头的强出许多。”   现在想来,太后何必把人与猫儿狗儿分开来说呢?她们这些人在太后,在这些天家贵人眼里,本就和猫儿狗儿一般罢!   这些道理是赵莺莺在被紧紧勒住脖颈的时候想通的,她半个时辰之前还在教几个小宫女做针线,想着自己将会被分到哪个宫。不过哪一个宫都不打紧,她手艺好,所以只要守拙勤恳,就算做不得那些红人,也应该可以得一个‘安稳’。   而在这处处都是女子杀机的深宫,‘安稳’本就是最难得的了。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心计,因此生的还算不错也从来没想过邀宠之类。这样的她,也就是靠着自知之明一路顺当活到今日。   她也想过最糟糕的境况,大概就是去给太后守灵。然而这对于她来说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太后陵那边自然比皇宫还要凄清,衣食住行也样样不如皇宫这边,更重要的是去了那边也就绝了出头之日。但这些是对于别人来说的,对于只求安稳的赵莺莺来说,只怕那也是一个不错的出路了。   直到有往常笑意盈盈的相熟大太监带着旨意过来,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她一个普通宫人一般情形怎么收得到圣旨,何况大太监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人手上托着一叠白绫,这几乎是明摆着的了。   宫外面的人都说太监说话不男不女难听刺耳,是公鸭嗓,他们宫内的人可不觉得。要知道太监和宫女一样是伺候各位贵人的,说是说话让人厌恶,还能近身吗?所以这些太监就练成一手绝活,捏着嗓子说话是既自然,又让人舒服。   而身为有体面的宫女,赵莺莺得到了贵人一样的待遇,这些太监们不会在她面前耍威风,所以她也是没听过太监们说话如何难听的。但在她命里最后一日,她听到了,真是刺耳啊!   “刘姑娘,上路吧!”   在白绫渐渐缠上她的脖颈的时候她想了许多,想她这一生怎么会到这个样子——明明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街坊人家出身的女孩子,皇宫和她有什么关系?太后皇帝殉葬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战战兢兢在这个地方讨生活,十年间没有一刻的轻松过。   睡觉的时候没有放松——宫女们就连睡觉都是有规矩的,不许仰面朝天,必须侧着身子、蜷缩着睡。只是这样睡觉到底不舒服,就算入睡的时候能这样,也不见得睡深了能够这样。可是有管教的看着,一但有在睡觉上犯错的,就要打就要罚!   吃饭的时候没有放松——皇宫里面并不珍惜东西,就算她们只是宫女而已,也是有的是好东西吃。比较起来,只怕外头一般富贵人家还不如皇宫里最低等的宫人吃的好,何况她们这些贴身伺候太后的人了。   但是不是东西好就算吃的轻松了,莺莺从十二岁入宫起就没有再吃过一顿饱饭,这比在刘家的时候还不如了。那时候逢年过节至少一些粗糙的饮食还能让她吃饱!而不许吃饱饭,只是为了不在贵人面前突然内急以及出虚恭。   同样的道理,她们不许吃鱼,吃葱、姜、蒜,吃任何带着大味道的东西。就怕在伺候的时候让贵人闻到了这味道,这就是冲撞了贵人,要治大不敬的罪!   吃饭睡觉是这样如履薄冰,那么穿衣、走路也是一样,一重又一重的规矩,一样又一样的忌讳,几乎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衣食住行、每时每刻,她就这样过了十年。   她那个时候每天在长春宫宫人住的一间小屋子里给太后做针线,就看到窗子外面有一株高高大大的歪脖子树——实在被皇宫生活逼迫地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她总想着晚上趁着没人搭上一截缎子,吊死了倒是自在!   那个时候没有下定决心死成,没想到现在淡了心思,反而要了断性命。她心有不甘吗?或许吧,但这是天家的命令,她没有能力反抗,她终究是要死了。   临死之前她被勒地喘不过气来,恍恍惚惚中好像看到她七岁以前的样子——那可真是好日子啊,她记性极好,还记得她生在江南有名的富贵繁华地扬州。虽然家里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至少衣食无忧,她当时跟着哥哥姐姐们跑来跑去,留下孩子清脆的笑......   如果,如果能够再回那个时候就好了。她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离皇宫远远的,只要能平平淡淡一生就好! 第2章   七夕灯会时整个小秦淮河沿岸都张灯结彩,而虹桥附近灯市中则是热闹中的热闹,倒像是整个扬州的男女老少都涌到了这这一处一样。街面上各家店铺都挂起装饰和招徕客人的花灯,街上车水马龙人山人海就为了看这些灯。   而这些灯按材料有纸灯、羊角灯、玻璃灯、玳瑁灯等,琳琅满目。若是按照式样就更多了莲花灯、走马灯、兔子灯、八角宫灯、月亮灯、绣球灯、人物画像灯——上面有些类似嫦娥奔月、牛郎织女之类的故事。另外还有些式样,简直数之不尽。   一时之间把个街面照的仿佛白日一般——这等热闹,满天下也没有几处可看。也就是在扬州了,须知道扬州自春秋末年造城以来,历史绵长。等到隋炀帝开凿京杭大运河,华夏南北有了贯通的水路,而地处南北中间地带的扬州也因为在其中的地位逐渐繁荣兴旺起来。   到唐朝时候就有了有‘扬一益二’的美誉,可见其繁荣。其后历经近千年,中间朝代更替,天下分分合合。直到本朝,因为朝廷将扬州设为帝国南边盐运中心而格外繁华起来,几不输于唐時,时有“天下风流出扬州的说法”。   据说今年七夕灯会还要同元宵灯会一样放烟花,扬州人又是爱热闹的,届时满城的人都涌上了街道,要看看这一晚上燃放几万两银子的西洋景!   这种时候扬州的几条大街,特别是虹桥附近,真是挨挨擦擦,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了。周围也是人声鼎沸,肩靠肩的人非要扯着嗓子说话才能听得清。   莺莺就是这个时候有了知觉——她仿佛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喧闹声。只是这怎么可能呢?皇宫里最讲究的就是凡事不急不躁,毕竟天下事是宫里一个喷嚏,天下一个惊雷的。要是宫里阵仗大了,那该是什么事儿?   或许她不在宫里,她这样想着,但很快反应过来,她不在宫里能在哪儿?本朝的规矩,宫女一但入宫,是不准出宫的,其中的缘故大概是为了保守宫中一些秘密吧。   想着想着,她终于记起来了,她是给太后娘娘殉葬,三尺白绫里最后一口气也没了——她是死了的。   那么现在的她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世上真有黄泉地府死后世界!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看一看到底是怎么个模样,她想总归不会比搓磨了她十年的皇宫更可怕了。   然而她的眼皮是十分沉重的,一时睁不开,只听到耳边传来‘老鼠药!老鼠药!一包管保六个月’,‘各色首饰!买过的知道,带过的认得,露出铜色与我拿回来’这样的声音。   奇怪,原来阴间也有做生意的,还有卖老鼠药和首饰的,而且人死了还害老鼠,还要打扮。   听到这样的吆喝叫卖,不知道这个‘阴间’到底是什么样子,莺莺更加着急了。想要快快睁开眼,只是眼皮就好像黏在一起一样,任凭她使劲也打不开一条缝。   ‘啪’好像是她的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头,真疼啊!不过多亏了这一疼,原本模模糊糊的头脑一下清晰了起来。她慢慢地睁开了眼,先是觉得眼前的景物在转动,看的她心口犯恶心。等过了一会儿,她使劲眨了眨眼,一切才正常了。   这里不是什么阴间,当她睁开眼睛之后立刻断定!因为她对这里实在太熟悉了,这正是她七岁之前生活的扬州。虽然那已经是七岁之前的记忆了,但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她二十三年的日子里,只有七岁之前才有欢乐。自从离开扬州,她每晚都在梦见这个晚上——这个扬州七夕灯会的晚上!她就是在这一晚被那个拐子拐走,然后一路和其他十几个孩子被卖到了京城。   在深宫之中的晚上,寂寥无人,她偶尔也会在梦醒之后忍不住怨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小孩子,最后是她被拐子抱走。自此之后和父母兄姐不能相见,也没有再享受过一点家庭的温暖,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赵莺莺记得的,她是江苏扬州府人,家住在扬州城里。具体是哪一条街巷却不记得了,只记得家里有一株大大的栀子花树和一株会结出酸甜柚子的柚子树。还记得,家里有祖母,有爹娘,有哥哥姐姐,还有个小妹妹,其余的亲人就模模糊糊。   家里并没有什么钱财,然而父母对他们这些小儿小女极好!她也算是生活无忧——虽然过不上富户小姐的生活,却是每日姐妹伙伴间玩耍,街头巷尾里进出,欢欢喜喜快快乐乐的。   具体的事情她没有记忆,只是那样的满心欢喜根深蒂固地种在了她的心里,孩子银铃般的笑声日日夜夜在耳边回荡,让她不能忘记那段记忆模糊的岁月。   这里是扬州啊,她终于能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了。同时她看到了自己的手,小小的、幼细的,她估计不出来这是一个几岁孩子的手,但她知道绝不会是二十三岁时她的手!   莺莺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惊恐和担忧当中,她,她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太想回到家乡,所以死后亡魂又飘荡到了扬州。现在就是那些鬼怪戏文里演的一样,她是附身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借身还魂?   这样的神鬼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莺莺的头脑一下只剩下‘嗡嗡然’的声音,就像是狠狠在耳边敲了一声锣鼓,头疼耳鸣,什么都不能想。   不过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唤醒她理智的是小指上一粒米粒大小的胭脂痣。这个她当然是熟悉的,同样的位置她也有一颗。难道是巧合?不会的!她首先就去摸了摸手腕上缀着的一个小牌牌。   这是一个铜铃铛手链,上面有个同样材质的铜牌,上面镌刻了她的名字‘莺莺’。这也是后来她被拐卖到京城宛平县,依旧是原来名字的缘故。   “这个小丫头叫莺莺?这个牌子上写着的。罢了,这样也好,懒得给个小丫头片子再取名字了,以后就叫她刘莺莺了。”   小铜牌上镌刻的字迹还很清晰,幼细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立刻确定了,就是‘莺莺’!   这个身子是她的,莺莺最后只能得出这样的结果——这个时候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都是什么事情和什么事情啊!   这种事情是超过了莺莺的见识的,如果是在普通境况之下,她恐怕好些日子都不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是今日不同,大概是她对七夕灯会这一天印象太过深刻了,这可是改变她一辈子的事情!   她后来十几年的悲苦,全都是在这一天酿成的。难道午夜梦回她就没有想过,如果能回到那一天就好了,改变那一切,她依旧会是赵莺莺,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赵莺莺。   所以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改变一切,哪怕是个梦也好,至少在梦里她能留在她的家乡,留在亲身父母身边了。   等到她有了这个打算,才知道有多难做到!她现在已经被拐子抱在怀里了,之前之所以觉得眼皮沉重,那一定是因为被用了蒙汗药的关系。这时候能提前清醒过来已经很难了,然而手脚无力,想要再做一些什么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到底不是一个真正七岁女童,她是知道这些拐子的手段的。这时候对方一定打扮地整整齐齐,至少并不像一个歹人样子。抱着一个女童,人家只当是爹爹抱着女儿来逛灯会的。   这喧闹的场面,自己贸然嚷出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恐怕只有这个抱着自己的拐子听的清楚。这样不仅不能招来人帮忙,还会让这拐子知道自己已经完全醒了。到时候若他再有蒙汗药,自己就真的没希望得救了。   所以她并没有叫嚷,装作受了蒙汗药半梦半醒的样子,乖乖趴在这拐子胸口——天知道她有多恨,恨不得眼前这人即刻下地狱,受阴司刑罚!   这恨意全是她这些年的怨气所致,她的苦楚不正是由这个拐子造成的么!   只是再恨也必须忍耐,她打算积攒一些力气,在见机行事。就在等待的时候心念一动,偷偷从袖口蹭下一枚带着线头的缝衣针来。   这似乎是她从七岁之前就有的习惯,这时候她已经学针线了,总会在袖口别上一根针一缕线。或许这是她母亲教导她的,为的是应急方便。但这也只是推测,她其实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只是留下了这个习惯而已。   她拿针穿过那拐子后颈上的衣领,只把红色的线头留下,算是做了一个标记,然后把真攥在手心不放开。   这时候拐子已经走到了人潮最多的地方了,穿过这一处就会越来越僻静。莺莺心中估计,拐子的落脚处肯定就在那些僻静地方,不然当初十几个孩子是怎么藏起来的?整日用蒙汗药也不能够啊,那非得把好孩子弄地痴傻了不可。   穿过虹桥附近,也就过了最热闹的地方。这时候莺莺手心已经出汗了,她一直没有等到什么机会,而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可以反抗的地方,真的到了完全僻静处,那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第3章   大概是虹桥实在人多,根本不能穿过了。这个拐子是沿着小秦淮河往北去,到了板桥附近才过小秦淮河到北柳巷。   北柳巷因挨着小秦淮河,平常也是一道极热闹的街巷了。不过今日大概是因为人都涌到虹桥附近看烟火去了,倒是比平常冷清许多。除了各家开着的店铺,就只有零零星星的行人而已。   莺莺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北柳巷。但心里十分清楚,已经过了最热闹的地方了,再往边上去只会更加少人,那时候就算叫嚷出来也没人来帮助。所以要自救,也就在这条巷子了。   她防备着抱着自己的拐子,这是一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子,她只有一次机会——一但一次不成,这样的男子拿住她一个小丫头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到时候她就只有任人宰割了。   任人宰割,那就是她之前经历过的人生了,一点都不会变化。   想到这里她陡然爆发出一阵极强的信念!她是绝对不要再经历一次那种日子的——皇宫生活将她的性子打磨地温顺沉默的同时,也带来了倔性。   她们这些宫女子就没有下不了狠心的,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毕竟在皇宫里她们就是最低贱的人,没有人爱惜她们。所以她们哪怕心里再伤心,把手掌心掐出血来,也见不到一滴眼泪。都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呆一会儿,也就重新带上笑脸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所以哪怕是在梦里也好,倔强性子上来了,她非得救自己一次,改变自己的人生——哪怕是假的!   她屏住一口气,在这拐子看不到的地方眼不错看着这条街巷上的人来来往往。大概到了一个拐角,有一队人马出来。   这应该是个豪门人家,一队中有四五顶轿子,周围也有小厮,也有丫鬟跟着行走。因前头轿子是两顶并联出来的,所以离那拐子十分近。   莺莺心里知道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了,赶紧把手上攥紧的那一根针下死力气给扎到那拐子的脖颈上。那拐子冷不防受了她这一下,疼痛异常,一下把她丢开手去了。   莺莺跌落在地上,顾不得脚崴了的钻心疼。立刻扑到那轿门,攀着车门帘子大叫:“拐子,拐子!有拐子!救我!”   事出突然,这一队大户人家的人马也是没应过来。不然也就不会莺莺扑到主人家的轿子上,小厮、车夫们都没有拦住了。   那拐子也是悚然一惊,莺莺就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然后趁他疼痛的时候找到人呼救。他眼看着这个拐来的小姑娘一下竟挨到了这样大户人家的车轿,晓得就算胡搅蛮缠也不能的了。   只得恨恨地瞪了莺莺一眼,又恐怕自己被人拿住,赶紧趁着没人应过来,一溜烟转身跑走了。看方向是小秦淮河那边,那边人山人海的,他过去了就如同一粒沙子藏进了沙海里,再也找不出来了。   这轿子中本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老爷,看上去是个读书人,十分正派。看到轿门突然出来一个小孩子,初也是一惊,后头听她叫嚷才知道这是遇到了拐子。   即刻吩咐家人去追那拐子,又看莺莺生的清清秀秀玉雪可爱,心里喜欢。就抱起她道:“你是哪里来的孩子?方才又是什么事儿?”   莺莺知道自己是得救了心下松了一口气,回忆着道:“我是赵家的孩子,和家人出来看灯,在那边热闹地方被个拐子拐了。我心里知道他是歹人,只是强他不过,直等到了这边见到老伯家的人才寻到了机会。把我娘给我别到衣领上的绣花针扎在他身上,他吃疼不过就松了手,我脱身下来立刻求老伯搭救——他不敢惹上老伯家这样的。”   这在轿子中坐着的的确不是普通人物,他正是如今扬州府的父母官,周知府。今日七夕灯会万民同乐,他也想看看这盛世风华,又不想惊动他人。便没有乘坐官轿,也没有打起知府的一应排场,只是微服做平常士绅,带着家人出门游玩。   他家并没有一个女儿,因此见莺莺口齿清楚条理分明,又生的清秀,本就有些喜欢。又知道她这样机敏,一个七岁女童遇到这样的事也能不慌不忙,最后还脱险了,越赞叹了。   摸了摸莺莺的头,和蔼道:“小姐儿不要心慌,伯伯是扬州父母官,这样的事正撞在我手上!”   又问莺莺:“你知不知道你家在何处,家里何人,我好送你回家去。”   回家,辗转近二十年,才有这一句‘回家’。莺莺忍者眼泪道:“我家姓赵,也不知道住的巷子名,只知道住在城南那边。家里有祖母、爹娘、兄姐和一个小妹妹,院子里有一株极大的栀子花树和柚子树。”   这话真短,然而却是莺莺所有关于自己真正的家的记忆了,她也从来没对人说过——皇宫选宫女一惯要求身家清楚,只从京城下辖八县里清白人家择选。她是替了自己名义上的堂姐,而她本身又不是真的宛平县人。事情泄露,追究起来可大可小,她一惯谨慎当然不会犯这个错。   她这样不大的孩子,不知道自家居住的街巷名字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周知府倒是料着了,依旧十分从容与她说话:“这也没什么,既然你家里失了孩子必然是焦急的。我让衙役往城南发告示,必然有你的家人来应,至于今日小姐儿先随本府家去罢。”   说着问旁边一个小厮:“不是张大他们几个去追那拐子,有没有个结果?”   小厮恭恭敬敬回道:“老爷,张大他们几个已经循着那歹人去的方向追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老爷是想在这里停轿等候,还是先家去?”   灯会虽然好看,周知府却觉得实在太过拥挤了。于是在放烟火之前就携着内眷家人往回走,不然也不会这一会儿在北柳巷这边了。   “先回府!”周知府撂下帘子,淡淡的吩咐。   莺莺轻轻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眼前这个是扬州府的知府大人才算是彻底松了心。如果是别的人家她还要担心能不能帮忙找到家人——非亲非故的一个孩子,救了人就算不错了,至于费大力气再给找家人,这种事实在是可能性极小。   然而官家人就不同了,哪怕是不作为的官员,也知道抓拐子救孩童算是政绩。况且抓贼找人的,也不算自家出力,都是遣衙门里的人手就是。   方才精神十分紧张,这会儿也不能安定下来。她就隔着轿子纱窗看外面的街景——其实有什么可看的,对于扬州人来说,不过是见惯了的店铺人流。可是这种烟火气的热闹与放松,对于莺莺来说却是真正的恍如隔世。   周知府只以为是小孩子喜欢热闹,又心里笑她心大。才从拐子手里走脱,这就看起热闹了。转而又想,这就是小孩子了,最容易受惊吓,也容易忘记事。他是个慈爱性子的人,本就喜欢小的,便抱着莺莺移了移位置,挨着纱窗坐,看外面也清楚一些。   又见外头有卖磨合乐等玩具的,立刻让小厮买了两个放在莺莺手上。莺莺微微怔了怔,她不是还对这些小孩子玩具痴迷,只是——她忍不住抿起嘴笑起来,这可真是一个好梦啊。她可以不像以前经历过的一样被卖到千里之外,而是能够回家,而且救助她的人是个好人。   这个笑容和她在皇宫里的笑容相似而又不尽相同,在皇宫里笑也是经过训练的。   在皇宫这种地方,他们这些宫人,无论太监还是宫女,都是一样的低贱,是主子们的玩意儿。既然是玩意儿,自然就要做出主人最喜欢的样子。   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样,他们当然不能是一张死人脸,看着多让人丧气啊。也不能强自笑,那样的笑最别扭,还不如不笑。他们的笑容都是经过相当的训练,把脸都练习地不会真心做表情了,这才有的。   他们的笑意讲究自然真心——眼睛里带着笑意,微微翘了一点点的嘴角带着笑意,就连圆圆的下颌都是笑意。又甜又不失分寸,这才是皇宫里的笑。   皇宫真是一个厉害的地方,活生生地把个虚假的笑训练地比外头真心的笑容还要妥帖,还要讨人喜欢。但是身处其中十年的莺莺知道,假的就是假的,脸面上的笑从来不会让她真的有一丁点儿开心。   她现在的笑和那时候的笑多相像啊,似乎是十年的训练和一丝不苟带来的结果,她笑出来的样子和在皇宫里没什么两样。但是心里不同,她是真的开心了,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周知府当然也是看到了莺莺笑地眼睛眯了起来,觉得十分可爱,便越发上心她的事情:得让差人手脚利落一些,给这小姐儿寻到家人。一时又想,那拐子真十分可恶,也不知道家人抓到他没有。 第4章   等到了扬州府衙,周知府也没有叫人来商量——今日是七夕佳节,属官们也大都要过节,少有这个时候找得到人的。只是让守着衙门的两班捕头和随身跟着的师爷过来,商量着抓拐子的事情。   师爷听了莺莺如何被拐,又如何走脱,赞了几句机灵。正商议着如何拿拐子,忽然有个门子急匆匆过来:“老爷,外面有孙部堂家人过来,说是他家孩子前半夜在鸦子桥那边走失了。家人满扬州府寻找也不见得,写了帖子请老爷帮忙!”   原本还算轻松商量的几人一下就急躁起来,这位孙部堂是如今可是朝中的工部尚书。他老家正是扬州,如今几个儿子都是在扬州照管家业的。他家孩子走失了,可就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孩子走失,到时候没个结果是要得罪人的!   周知府赶紧盘问,譬如那拐子是何等身材样貌,可知道他往哪里去了。谁知道竟是一问三不知,那门子苦着脸:“大人,我何尝不知道这等事就是要先问这些。只是他家下帖子的管事只知道是家里小厮抱了少爷,人群里挤挤挨挨,又贪看烟火,这才冷不防才把小孩子走失了。其余的,一概不知。”   这种小孩子走失的案子本就是最麻烦的,偏偏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周知府脸上难看起来,吩咐门子:“你去叫几个小厮去几位大人府上送信,让过节的也不必再过了。出了这种事,这几日只能守着衙门过了。”   那门子应了一声,抬脚就要走,却被周知府叫了回来:“还有,你去问一问孙部堂家人,他家小孩子是个什么样子,不然差人就算找到了孩子也不知道是他家的。”   那门子脚下飞快,蹿出去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就领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物。这人先拜了拜,然后才拿出一张画像:“我们少奶奶就防着要用这个,特让我把前些日子请人给我们小少爷画的像给拿来了。”   这画像上当然是一个极清秀的玉孩儿,只是画像看人本就难作准,何况是长相上分别不大的小孩子。因此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类似于胎记之类的独特记号,周知府也就还了画像。   那管事似乎也知道凭这个画像找人实在是太为难,收了画像道:“其实我们小少爷还有一样可以用来辨认——穿着不用说,也只是寻常人家齐整打扮就是了,唯独小少爷那顶小帽儿,是用了米珠穿成的。除此之外,帽子前头镶了一圈手指头尖大小的红宝,火彩非凡。顶上则是一个二两重的金镶蓝宝帽顶子,是珍宝之物”   说了这个又有些觉得不好意思,连忙道:“只是这顶帽子值钱,恐怕那歹人见了就拿了去,不能够做标记。”   “你家小少爷是不是还挂着一把金锁,上面堑着‘福寿绵长’四个字?”就在四下为难的时候,莺莺却开口了。   那管事本来并没有注意到莺莺这一个小丫头,这时候听她一声却如听仙乐得了凤凰儿一般,忙忙点头:“让小姐说的一丝不差,正是这样!不知道小姐在哪里见过,好告诉小老儿,我家乃是孙部堂家族,若真是因小姐之故救了小少爷,必然是有重谢的。”   这下不只是孙家管事看她,就连周知府、两班捕头、师爷,也都齐齐看向了赵莺莺。   赵莺莺在这一会儿功夫里渐渐想起了很多当年的事情,大概是从扬州到京城,那一路的事情都太过于让她印象深刻了,以至于她十几年后都还记得许多。其中就包括管家提起的那顶帽子——那顶帽子里有两条人命!   话说这种拐子拐骗小孩子也是有门道的,一般都是要清秀漂亮的,至少也要齐整,因为只有这样的孩子才能赚到更多的钱。而贫穷人家,自家吃饭都吃不饱,养个孩子自然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这种自然入不了这些拐子的门的眼。   一般来说他们的目标都是城里中产人家的小孩子,至于大户人家。一则人家家人小厮婆子一大堆,团团围着,难有下手的时候。二则这样的人家不知道底细,若是个权势大的,立刻就能大大地惊动官府。   譬如这七夕节吧,人多手杂,正是他们活动的好时机。丢一两个孩子并不稀罕,官府虽然会找寻一番,但没有为这个大动干戈的。但是其中若有一个权贵人家孩子,那就了不得了,人家都是能直接往官府递帖子的!   官府里头或许不会为平头百姓着急,但是权宦人家的事情却要急人之所急不可。收到这样的帖子,立刻就要满城发通缉,然后是各个城门派官兵守着,一个一个地查。运气好的撇下孩子能走脱,运气不好的化成灰也让人逮到了!   不过也有情形不同的时候,有的拐子犯了贪心,正好那孩子落在了手边。就像是贼不走空一样,他们这样的人也从来不把到手的财货丢出去,在行当里这是要遭‘报应’的。   这个孙家小少爷大抵就是这样——赵莺莺也说不准他在哪里,当初她在拐子拐来的那十几个小孩子里并没有看到什么大少爷打扮的人,或许怕出城的时候麻烦,已经丢下了也说不准。   不过从孙家小少爷身上撸下来的东西她却知道,除了这顶小帽和一把‘福寿绵长’金锁之外,还有金手镯、金脚镯、白玉平安扣等好东西。这些东西都让个拐子贴身放着,到了京城才方便换成银子。   这些拐子是三五个人一起合伙做事的,做老大的那个当仁不让地占下了这些财货。只是他们这样的人发的就是最黑心的财,早就没得天良了。看到老大占下这样大的一注财货,他们却连跟着喝汤都不能,心里就有了坏念头。   当时包括赵莺莺在内的十多个小孩子都是见到了的,为了一个小包包里的财宝,那几个‘徒弟’就要杀老大!只是走惯江湖的老大先动手,倒是先把几个徒弟了结了。   当时那小包包就跌落在赵莺莺跟前,上面染着血,里头几样东西她看的清清楚楚。之后的几天里她就一直在做噩梦,当时的事情是够吓坏一个小孩子的了。也正是因为这几场噩梦,那些东西她还能记得。   只是这个理由就不能说出来了,她只好撒了个谎:“你家小少爷和我是被一伙歹人拐走的,我被拐子使了药按在怀里。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半路醒了过来,我听到那拐子说‘今日赚了好大一笔财货,只是这珍珠帽子、‘福寿绵长’金锁上头有标记,倒是不好出手,要到京城去销货’。”   听赵莺莺说的清清楚楚,那管事欢喜地再没有,周知府等人也没有了疑惑。   只是事情可没有这样容易就解决了,就算知道拐了赵莺莺的拐子和拐了孙家小公子的歹人是一伙人,也不能抓住他们啊——周知府派出去抓人的家人早就回来了,不出意料的,把人跟丢了。   可恨这件事,周知府一拍大腿:“唉唉!知道这个也无法,到底是那些拐子惯于跑路遮掩的,几个小厮也没有捉住。不然这时候顺藤摸瓜,也该抓住了!”   赵莺莺想起那十几个和自己一路去到京城的孩子,他们和自己是一样的,离开真正的家人,本来普通而幸福的人生没有了。自己可以救他们,不管这是不是梦境,她清楚地想到。   “找到拐子并不难,我知道方法。”   平常这些大人谈正事当然不会在意一个小孩子的发言,不过赵莺莺不同,今晚她已经屡次让这些大人惊讶了。先是一个七岁女童竟能自己从拐子手上逃脱,然后又能清清楚楚把一些线索记忆下来。所以等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就连周知府也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赵莺莺又不是一个真正的七岁女童,见过的大场面也多,当然不会为这么一点阵仗就不自如起来。   “自我学针线后我娘就教我拿一根针、一缕线别在领口上,为的是有时候好救急。我从拐子怀里醒来之后,想到官府捉他没有一个记号,就用针线在他领口上缝了一道,留下线头在他身上。”   赵莺莺这一番话可是大大的救了急,周知府立刻就点了官兵衙役去各路口、城门排查,以衣领上的线头为记号,让歹人插翅难飞!   那管事则是再三拜了拜赵莺莺,他是真心感谢的。若是家里受宠的小少爷有个什么万一,今天他们这些跟着出来的下人全都要跟着遭殃。   “小姐这一回是活命之恩!我心底里谢谢小姐。若这一回我家小少爷救回来了,孙家必然会重重酬谢小姐的。”   有了这样的变化,周知府心里也轻松了一些,见莺莺已经神色疲惫。就吩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你领着这小姐儿去后宅,与夫人说今日的事情,让她照看着——吃食、住处都要用心,别吓着这小姐儿了。” 第5章   赵莺莺本就是受过蒙汗药了的,侥幸清醒了而已。这个时候夜已经深了,她的身体又只是个小孩子,立刻有一些睡意朦胧。   小厮领着她去了后宅,后宅的夫人已经听丫头说了前头发生了什么。这时候见到莺莺,见是个十分齐整的女孩子,喜欢她机灵,立刻吩咐丫头:“快去拿些好克化的点心与小姐儿吃,再收拾一张清爽凉床出来。”   丫头脆生生地应了,立刻就去打点。知府夫人眼看着莺莺十分疲惫的样子,就只略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让她好好休息,不要慌张,明天就去寻她的家人。   赵莺莺吃了点心,有个小丫头带她洗手洗脚。然后就昏沉沉地睡过去了,临睡之前她恍恍惚惚地想:梦要醒了,恐怕这是我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只是她想错了,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又醒了过来,这时候屋外已经天光大亮。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有一束光照在她脸上,她愣住了。   这时候昨天那个小丫头走了进来,见她醒了,笑嘻嘻道:“小姐儿醒啦!我们夫人嘱咐过,让我们不要叫醒小姐儿,等你睡饱了再说!”   赵莺莺暗想,原来人死之前灵魂出窍回光返照都是这么久的啊,或许自己是太想家人了,没有见到家人是不会甘心的吧。   小丫头见赵莺莺愣着也没有多想,以为她是睡蒙了,醒来又是生地方,所以才是这样。把手上捧着的牙刷、牙粉、香胰子、毛巾、脸盆等放在桌上。说了一声‘我去给你打热水’,就走跳着出去了。   洗漱东西赵莺莺都是使用习惯了的,利落又脆快,惹得小丫头还多看了几眼。不过也只当是她家家教好,并没有多想。   等收拾干净了,小丫头就带着赵莺莺去见知府夫人——知府夫人也是年近四十的人了,膝下有几个儿子,年纪大一些的老大老二也有了子女。只是知府家风水奇怪,一水儿全是男丁,并不见一个女孩子。   人就是这样的,永远不知道满足。若是家里没有一个男孩子,急也急死了!现在全是男孩,外面的人称羡,反而心里觉得不圆满,一直盼着家里有个女孩。可以说是一路从儿子辈盼到了孙子辈,至今还没有一个结果。   因此知府夫人哪怕是见到别家的小娘也格外和蔼,况且有一样——这可是丈夫昨日拾得的一个孩子,这不就是预兆家里要来个女孩子?想到正怀着第三胎的大儿媳,知府夫人心头火热。   赵莺莺若是知道热情地过了头的知府夫人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小小的私心,只怕会觉得巧合了。上辈子说她命格好,可以带契着刘家夫妇生孩子。这辈子又有知府夫人觉得她是一个好预兆,家里是要添个女娃娃。   不过这样的巧合,受益的还是她自己。   知府夫人和赵莺莺说话,赵莺莺自然不会装个活泼可爱天真烂漫出来。只是文文静静又言辞清楚,这也合了世人对女儿家‘贞静’的要求,反倒更招知府夫人的喜欢,临到要去处理庶务的时候还吩咐小丫头仔细照顾她。   “好生照顾小姐儿,带着她去后花园,踢毽、秋千、搭巧绘板,找些玩具出来。到了时辰不忘记去厨房要点心,小孩子饿得快,不用按着三餐过来。”   小丫头脆生生地应下来,这就拉着赵莺莺的手去后花园。   “你跟着来,我们一班小姐妹凡是不用当班时候都在这边玩耍,你同我们一起来就是了。”   去的时候一班十来岁,比现在的赵莺莺也大不了多少的小丫头已经在踢毽子了。这是赵莺莺熟悉的游戏,那时候在皇宫里哪怕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也没什么快乐可言,她们这些宫女就是整日小心翼翼提着脑袋伺候贵人。   不过即便的这样,也不是真的就没有一点乐趣。有时候几个年纪一般大的小姐妹,不当班没难处的时候也会聚在一起,或者玩一玩儿小游戏,踢毽子就是其中一样。   当时几乎每一个小姐妹都擅长踢毽,各有不同的花样可以玩出来。赵莺莺也是一样,她脚上踩花,毽子就像是穿花蝴蝶一样在她的脚背、脚跟、脚尖上跳。各种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技艺用上去,还能几十脚不落地。   这个时候她不适应七岁小孩子的身子,没有以前那样熟练。但略上上手,熟悉了一下,就比一般小孩子强的多了。看的几个小丫头啧啧称赞,扯着她的手,让她教她们踢这些新花样。   “这个好这个好,大奶奶院子里几个惯会炫耀的也不会,咱们这一次学了,也好让她们吃一回憋!”   赵莺莺这个时候也忘记了自己是不是回光返照一场梦,这样的高兴快乐已经很多年没有了。于是也不去多想那些她想不清楚的事情,暂时先抛开一切,做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而小姑娘玩这些游戏,当然是高高兴兴的。   赵莺莺在高高兴兴的时候,周知府却在焦头烂额。昨日晚上在城门查检,竟是一无所得。虽说本就不指望一晚能有什么结果,却还是很失望的。这件事一日不了结,重责就压在他心里一日,不能放下。   “大人不必忧虑,我听闻这等拐子也是有心计的,常常是等到风声没那么紧的时候才寻机会出城,昨日没什么收获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思虑这几日七夕节热闹,扬州城到处是人潮,拐子们必定大有所获,心里不知道何等得意忘形。既然是这样,白日不动的时候一定在酒楼饭庄喝酒取乐,没有散场的。”   那师爷这样说着便提出一计:“既然有个线头做记号,那是一定能寻到人的,只请几位捕头点齐手上的捕快人马分头去找,只要用心,到时候自然有下落。”   当下说定,捕头们各自安排,把扬州府衙里的捕快全都放了出去,分作好几班,扬州新城区旧城区各有寻访的地方,茶馆酒楼饭庄,凡是有生面孔的,捕快们都不忘仔细验看。   这一次却是这位师爷料的准准的,这些拐子歹人,平常是最不安分的那一类人。昨日晓得风声紧了,也就不寻思出城,反而做无事人一样在城里先住下来——他们做这样的事又不只一两次,积年下来早就有了经验。   这种时候反而要镇定,若是慌手慌脚,只怕没有官差都会让人看出底细来!   于是只留下看孩子的一个,其余人等都聚着去酒肆食摊吃饭喝酒。正在得意忘形好不快活的时候,忽然有两个凶神恶煞的捕快冲了出来,当即就要搜检他们。   需要知道,即便是再有经验的老江湖,贼就是贼,见了这些官差向来就是要小腿肚子发颤的。何况这一伙人里头还有一个入行不久的,一下就露了行迹。   见他这个样子,哪怕不是要捉拿的人,也必定是个贼头子无疑了!   两捕快立即动手,一边下压下两个,一边大喊:“奉知府老爷的命,拿下七夕节晚上拐了孩子的拐子,店家协力,别放走了人!”   周围的人多是热心的,听到是拐孩子的拐子,哪一个不痛恨。立刻各据了窗门,不让这些贼人走脱掉。又有酒肆里几个青年伙计身手矫捷的,帮着抓人,最后没有一个拐子走脱。   等到捆地严严实实,其中一个捕快才去查看这一伙人的衣裳,果然其中有一个青衣青帽的在领口留了一缕茜色彩线。   “得着了,正是这一个,这回算是证据确凿。去街面上叫几个兄弟来,一气押送到公堂上!”   等到了堂上,周知府亲自来审。只是这些都是一些极狡猾的人,自然没有一个人承认。   周知府却是听抓人的捕快说过的,分明已经验看过衣领,全都对的上。因此并不受这些人狡辩。大喝:“尔等贼人还不招供!以为本府真没有证据?你们且看看衣领,上头一缕彩线正是昨日所拐的一个孩子留下的,这还不是铁证如山!”   几个人在公堂上本就做贼心虚,再去看衣领,果然有一个衣领上留了一缕茜色彩线。当即另外几个就反口:“大人我们并不知道这人是个拐子,只当是行商认得的一个家乡人,哪里晓得他的行径。”   那衣领上别彩线的已知道自己是着了道了,铁证如山只能认罪,一时面色如土害怕起来——这时候忽然听到同伴这样的话,竟是要都推到他头上,一下大怒。   这就是人心了,可以接受惩罚,却不能接受和自己一起的人能够安然无恙。   于是当即争将起来:“大人明察,这些人与我是一伙的同伴,不然自可以去到租房里查看他们的包裹,多得是贼赃!”   周知府冷笑一声,这伙歹人的嘴脸实在难以看下去。当即扔下令牌,吩咐用刑,让他们招供出那些被拐来的孩子到底落在了何处。   正在此时有个门子悄悄来报:“大人,府外有一对姓赵的夫妇。他们听说府里有个被拐的孩子,是来认孩子的。” 第6章   扬州自古以来繁华,不过自前朝起,这里偌大的场面却是靠‘盐’支撑起来的。这里是盐运中心,八大盐商个个都富可敌国。至于其余的小盐商、盐户更是不计其数,整座城市堆积起来,就是赚这些靠盐吃饭的人的钱。   也正是因为此,这里运输发达、商业繁盛——由此,三教九流也就无所不包了。除了奢侈无度、朱楼高门的大户人家之外,也不说那些穷的上无片瓦,身无寸缕,肚内连一顿饱饭都没有穷苦人,更多的是小有资产却还要殷勤做事才能度日的中等之家。   而城南官河与小秦淮河之间的太平巷赵家正是这样一户中等之家。   赵家同一个小院里住着已经分家的兄弟三人,其中老三一家分在东厢房。一家除了人叫做方婆子的三兄弟之母方氏之外,就是赵吉与王氏夫妻两个,以及他们的四个儿女。   这家人当家的赵吉是个染匠,浑家王氏是个极善于织绸的,夫妻两个勤勤恳恳。虽然没有富贵临门,日子也算过得。   恰逢昨日是七夕正日子,赵吉有一批街坊邻居送来的旧衣服要染,便带着大儿子开工,并没有上灯市闲逛。至于王氏,刚刚怀有身孕两个月,正是坐胎还不稳的时候,并不敢去那样热闹的地方,怕有个磕碰伤了腹内的胎儿。   至于大女儿赵蓉蓉,二女儿赵莺莺,小女儿赵芹芹则是由方婆子领着去灯市上走一走,也看看引得满城人观看的烟火。   赵蓉蓉今年已经十三岁,算是一个大姑娘了,便由她带着自己的小妹妹,才五岁的赵芹芹。七岁的赵莺莺则是有方婆子牵着手,不让走失。   只是灯市上人何其多!等到烟火放起来的时候,凑近虹桥附近灯光灿烂、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真是人山人海,挤得连缝都没有了!   方婆子也在人群之中,一时看热闹看忘了性。等到回神过来就发现自己手上少了个孩子——这还了得!一下焦急起来。   奈何她年纪大了,并没有多少力气,在人群里想要找寻,又被挤住了脚,行走不得。等到人流渐渐动了,费力挤出来,再看热闹的人堆里——真是人海茫茫,眼睛都看花了也找不见一个影子。   方婆子这个时候也心慌了,他本就是个做接生婆的出身,三教九流都知道一些,外面的行市也比一些人清楚。心里有些谱儿,只怕她老三家二丫头不是走散了,就是让拐子抱走了。   想她那孙女一向是个听话的,没有自己胡乱跑的道理,走散了实在不大可能。又想到这个孙女是家里几个小孙女里头生的最出挑的一个,人见的都喜欢,当然得那些拐子的意!   这样想着,懊悔地一拍大腿,只后悔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一颗心就好似在油锅里滚了又滚。   这时候她也不能回去,心里存着一些微弱的念想。便在热闹人群周围打转,一声声高呼‘莺莺’。只是等到眼睛花了,声音哑了,浑身疲累了,也没有见到孙女。   当下心里更焦急,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只希望孙女遇到一个好心人,已经被送到家里去了。   到家时候天已经十分晚了,城南这一片还听得到虹桥那边远远的声响,本身却是夜深人静的样子。进了自家小院儿,老大家的正屋和老二家的西厢房已经熄灯了,只有老三家还留着一盏小油灯。   原来赵蓉蓉等不到方婆子和赵莺莺,已经带着小妹妹回家了。家人以为是方婆子喜欢热闹,这才迟迟不回,所以都歇息下了,只给她们祖孙两个留了一盏小油灯。   方婆子回家的响动不小,正屋和西厢房没有起身,等着老娘和女儿回来的东厢房却立刻点灯走动起来。只是开门只见到方婆子,却没有赵莺莺,一下就吓到了当家的赵吉。   等到赵吉一家晓得赵莺莺走失了,甚至可能是被拐子拐走了,一下就急得要不得。当下赵吉匆忙穿上衣服鞋子,叫了大儿子,又去拍两个哥哥的门。老大家一听说这个,立刻叫上自己两个儿子一起出门。倒是老二家,只推说前两日发了疾病还没有好,不肯起身。   无法,最后就是赵吉和他大哥一家的男丁出门各处呼喊寻找。只是赵莺莺当时在何处?他们这一夜功夫自然是白费了。等到天明回家,也没有结果。   只是赵吉和王氏夫妻两个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这个二女儿的——这可是王氏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骨肉,养育这些年,每日跟在爹爹娘亲身后,乖巧伶俐的一个。父女之情,母女之情...根本受不了这种事。   赵吉与王氏自责:“不过就是些邻里的旧衣服,些微迟一两日又怎么样呢?晓得女儿们都出去看灯会,娘又年纪大了,我就应该跟着去的。不然,也不会有这种事了!”   王氏也垂泪:“我们这等人家,妇人身子骨都健壮的很,兴什么坐胎,当时我就应该跟着去的。有我看着,必然也不会有这种事。”   这边找不到孩子,心就像是放在油锅里滚了又滚。直到下午总甲上门,说是官府那里有个被拐了,侥幸救下的小姑娘。让赵吉可以去问一问,或者就是他家走失的这一个了。   赵吉这一家子,脸上这才重新燃起一丝希望。当即也不计较,夫妻两个就径直到了知府衙门。   赵吉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从来没有上过衙门公堂这等地方,这时候站在门前,竟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门口的一个门子心热,问了一句,才知道他们是来领孩子的。便了他们的姓氏、籍贯等,这就往堂上禀报。   “大人,府外有一对姓赵的夫妇。他们听说府里有个被拐的孩子,是来认孩子的。”   知府大人听了夫妇两个女儿的年纪姓名,确实是昨晚那个小姐儿无疑。心下知道,其中没有什么不对的。当即就吩咐小厮:“你去后宅告诉夫人事情,再让那对夫妻去家里接人就是了。”   他这里还忙着审案,要紧的是把这案子破了,将其他孩子救出来。   门子和小厮领命,门子去了衙门外带着赵吉夫妻两个去后宅,小厮则是一溜烟儿回了后宅见知府夫人。   知府夫人一面叫丫头把赵莺莺领过来,一面让自己一个管事媳妇去见赵吉夫妻。   赵吉夫妻两个生活在扬州,虽然只是普通人家,可也是见过富贵的。因此对于知府后宅之豪华,也并没有缩手缩脚。也知道那穿戴已经十分不普通的管家媳妇并不是主家,只是一个有些地位的媳妇,并没有胡乱称呼。   略同那管家媳妇寒暄,口内感激了一番知府大人和知府夫人。就忽然听那媳妇道:“两位并不用着急,我们夫人早就去叫莺姐儿了,这会儿只怕是在和莺姐儿说话哩!稍稍一会儿,莺姐儿就要过来。”   赵吉夫妻两个心下纳罕,实在想不到知府夫人这么一个官夫人,做什么还要专程和自家二丫头说几句话。且不说地位悬殊,就是二丫头的年纪也太小了,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们哪里知道,知府夫人就是觉得赵莺莺投了眼缘,觉得自己将来得孙女的预兆要从她身上来,这才有了这些另眼相待。   正有些心里惴惴,就听外面传来一些响动。管事媳妇拍手笑道:“莺姐儿过来了,你们看是不是当初那个孩子,现在一丝不错地还了你们一个旧孩子!”   小丫头打起帘子,赵莺莺屏住了呼吸,天知道她听到爹娘来接她的时候心里有多慌——既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又害怕这一切不是真的。   等到无知无觉一样走到这外间待客小房间,她已经觉得喉咙干渴,手心冒汗,脚软无力了。她整个身子都好像不是她的,只会木木地向前迈步子。旁边的小丫头倒是没看出她有什么奇怪,只是打起了帘子,笑嘻嘻地推她进去。   赵吉夫妻两个看到走失了一天一夜的女儿懵懵懂懂地站在眼前,失而复得何等欢喜。王氏立刻一把搂住了赵莺莺:“呜呜,娘,娘再也不放你去那些热闹地方了!老天保佑,还好娘的二丫头没得事,还好还好......”   赵吉是个男子,自然不至于像王氏一样。可眼睛发红,脸上柔和,也是慈父情怀的样子。旁边的丫头媳妇等见了,没有一个不动容的。   “爹爹,娘亲。”   赵莺莺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亲人了,她本来以为自己会认不出他们的。但是真的见到之后,她才知道她其实一直记得他们。直到见到父母,一下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娘亲抱着自己,爹爹看着自己,真好啊。她忍不住微微目酸——过去十几年,这样的场景她就算在梦里也没有感受过。亲人会好好待她,她也会好好待自己的亲人,这么点东西是她最渴望最惦念的了。   “大哥与嫂子可别哭了,如今莺姐儿经过了这种事都能逢凶化吉,显然是个有好运的,将来必有后福!”那管事媳妇劝道。   又看到跟随来的一个丫鬟,手上有个托盘,上面放着几件东西。便问:“这是夫人送与莺姐儿的?” 第7章   “这是夫人送与莺姐儿的?”   “夫人说莺姐儿要走了,让下面人收拾了一份表礼来。正好那时候三位奶奶都在,便也各自凑趣办了一份表礼,让莺姐儿一发带回家去。”   他们这样的人家,凡是见到略有渊源的小辈都是要给些表礼的。赵莺莺虽然和知府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谁让知府夫人喜欢她呢,且赵莺莺的一个聪明也是帮了周知府的大忙,临走之前知府夫人也就让人备下了礼物。   想到赵莺莺家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人家,放在她们看来说是贫寒也不为过,知府夫人也没有让下人凑办那些好看却不中用的东西,而是特意选过了。   最终她的表礼是四匹尺头,其中两匹绸缎两匹夏布。小姑娘用的银项圈一个,银手镯一副,还有一个秋香色的荷包,里头装着四个一两重吉祥如意式的银锞子,四个半两重梅花式的金锞子。   知府夫人三个在场的儿媳妇本是凑趣,自然是按照婆婆的分量略减一减,按照往常表礼的样子置备。左右就是尺头、香包、扇子等小玩意儿。   拢共起来也有六匹尺头、两把扇子、三个荷包,六个笔锭如意式一两重银锞子,再有就是其他的零碎小孩子玩具。   这些东西于知府家里,不要说他们自家了,就是他们家有体面的下人也看不上,然而对于赵家来说却算是一笔财。   赵吉夫妇两个本来想的是府尊老爷救了自家丫头,他们穷人家答谢不来,这就十分羞愧了。却没想到还有这样多的礼物送来,哪里能受,立刻就推却起来。   管事媳妇却笑眯眯道:“两位没什么好推辞的,这是夫人和奶奶们送给莺姐儿的。两位要真的觉得不好意思收,只管带回家去存起来,将来给莺姐儿做嫁妆就是——况且我说句实在话,我们老爷夫人这样的人,送出来的礼,可还有收回去的?”   这说的就是实话了,赵吉夫妻两个心里也知道,当下呐呐说不出话来。只得谢了又谢,还特意同这两天照顾莺莺的那个小丫头感谢。   等到出了知府家门,赵莺莺还没有实感——虽然她已经七岁了,但大概是失而复得,赵吉心里爱惜,是把她抱在怀里一路抱出来的。王氏则是抱着个布包,里头装的是从府里得来的那些礼物。   这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倦鸟归林,似乎路上行人脚步都要快一些,应该是赶着回家吃晚饭。   赵吉牢牢地抱住莺莺,觉得本来就十分文静的二丫头更加安静了,从见到起那一声爹娘之外,竟没有再说一句话。想到她昨日必定是受到了好大惊吓,心里更加怜爱起来。   赵莺莺扑在她爹爹的怀里,她不是因为受到惊吓不说话,而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爹爹娘亲确实是她一直惦记盼望的,可是真正见到了,却有一种‘近乡情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只能抱着父亲的脖子,抱的紧紧的,这是她失去了一辈子的亲情。   赵吉当然察觉到了女儿抱得紧,只是小女孩力气小,他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是觉得女儿心里不安稳才这里,于是一只手托着莺莺,一只手轻轻地在她背上拍拍,安抚她。   一路上走过半个扬州,到处是巷子里人家冒出来的饭菜香。也有街面上小食摊在卖小吃,赵吉看了看,与王氏道:“娘子,你去给二丫头买些松毛包子、油镟饼罢,我记得她爱吃这个。”   王氏应了一声就去买,那做生意的小子见夫妻两个手上都不方便,于是把两个白白胖胖的松毛包子拿纸包包好,炸地金黄香酥的油镟饼也用竹夹子小心夹起来另放,然后才递给赵吉。   赵吉一手拿了给莺莺:“这是莺莺最喜欢吃的,油镟饼要趁热吃才最好吃。”   有的时候记忆会变得相当模糊,可是一些东西能帮助人回忆起来。十几年后的赵莺莺怎么会记得油镟饼和松毛包子?在刘家的时候想都不要想,至于皇宫里这样‘粗吃’的点心则是看不到。但这时候,包子的面粉香,蒸起来的白色热气,还有热热的油镟饼,油炸的香气——让她想起了一些东西。   “娘,多买几个,哥哥姐姐还有小妹也喜欢。”   听到莺莺说话,王氏忙不迭地数铜板,让小食摊摊主再多包几个。   “大哥和大姐养的好贴心女儿,我家几个小子小囡年纪还大一些,也是只知道争果子抢衣裳,哪里想得到惦记兄弟姊妹。”那摊主既是说的好话,也是说的真话。   这其实和赵吉王氏两个的家教有关,两个人从小教养孩子让他们相亲相爱,几个儿女之间都是极亲的。不说莺莺一惯记挂兄弟姐妹,其他的几个何尝不是这样。   莺莺垂着眼睛,她是记起来了,虽然只是一点零碎记忆,但是她记得的。同样的事情,爹娘给她买吃的,这在他们这样的人家说不上罕见,却也不多。一般也会照顾到每个小孩子,所以刚才爹娘似乎只打算给她买,她一下就脱口而出了这样的话。   莺莺抱着一个油镟饼,慢慢吃。一个饼子吃完了,也就走到了赵家所在的太平巷。一路上还有相熟的街坊过来招呼,见到赵吉怀里抱着的赵莺莺,晓得他家孩子找到了,也来恭喜。   赵吉一路谢过这些街坊,一家人往家里去——他家住在太平巷中间,离进来的街面倒是不远不近。   这个时候赵家也已经在吃晚饭了,赵家老大赵贵一家,赵家老二赵福一家都赶着天光吃饭。不然天黑了吃饭,还要费上灯油。   只有赵吉家,等着赵吉和王氏带莺莺回来。大女儿赵蓉蓉已经做好了饭,却用笸箩倒扣着盖好,并没有开饭。   听到大门开门的声音,赵吉的大儿子,十一岁的赵蒙和赵蓉蓉两个先后从东厢房跑了出来。再一看,爹爹怀里抱的正是大妹妹,立刻都笑起来。   “莺姐儿回来了!”“姐儿回来了!”   赵贵赵福两家听到这个声音也都出来看,果然是赵吉两口子领了女儿回来。赵福的浑家孙氏小声嘀咕了一句:“小丫头片子倒是命大!”   赵贵家浑家宋氏,赵莺莺的大伯母笑着点点头。赵贵站在正屋门口大声道:“家里正吃饭,吃过饭了再去你屋里看看侄女儿。”   都赶着这一会儿吃饭,又见到莺莺已经回来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方婆子本在抹灶台,这时候才从厨房出来,见到孙女好好的,心里才放下来。摸着她的头:“好好好,回来就好!我就说前头甘泉街算命的瞎子刘说得准,我们莺姐儿命里带福,以后还有好日子,哪里会真的出事儿!”   亲人接踵出现,有些人莺莺模模糊糊,有些人却是很记得的。随着记忆越来越清楚,她一个又一个地叫过来。   “大哥,大姐,奶奶。”   赵莺莺回来了,也终于驱散了赵家这一天一夜的阴云。一家人终于和和美美地坐在了饭桌前。   王氏放下布包,然后掀开那笸箩。赵蓉蓉已经是十三岁的女孩子了,常常在厨房给王氏和方婆子打下手,手艺并不坏。桌上摆着的是一盘子煮腌鱼、一碗熝青菜,两个小菜碟,菜碟里头是切的细细的两样酱菜。   王氏见这个赶紧把松毛包子与油镟饼拿出来递给几个儿女:“路上见着了,给你们每个人买的,拿去吃了。”   方婆子端了一锅焖好的糙米饭,见到这个道:“你们两个就是在这些小地方不知道节俭,惯了小孩子嘴馋。”   话是这么说,她也只是这样抱怨而已。难道几个小孩子不是她的孙子孙女?她当然也是疼爱的,只是生性节省惯了而已。   这不,方下了饭盆子,擦擦手先把松毛包子和油镟饼各放了一个在莺莺的面前:“莺姐儿这一回遭罪了,吃些好的算是压压惊。”   听到这样的话,不要说已经是大姑娘的赵蓉蓉了,就是半大小子赵蒙,和才五岁的赵芹芹也都把分给自己包子和饼子推给莺莺。   “二姐,你吃你吃!”赵芹芹年纪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儿姐姐差点儿回不来。这时候二姐回来了,那么不吃她嘴馋的不得了的松毛包子和油镟饼也没有关系。   “我已经在路上吃过了,这些是给你们买的。”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赵莺莺是费是死力气才能显得平常。   其实她心里已经是酸酸涩涩的了,好像有一只大手攥紧了她的心一样。她不能说清楚这份感受,她只是知道,离开家人十几年第一次这样,即使心里难受,那也是幸福的难受。   “吃过了就再吃一些,莺莺你要好好补一补。”大姐姐赵蓉蓉把油镟饼和松毛包子给分了一份给三个弟妹,她的那一份就收起来。   “这个明日早上大姐给你热了做早饭。”   赵莺莺无比清楚地知道,她是被爱惜着的。这样的话,只是回光返照也没有关系,她已经有了自己的那一份圆满。 第8章   吃完了饭,王氏便收拾碗筷去洗涮,大姐赵蓉蓉也跟着母亲忙前忙后。   “三弟,我们来看看莺姐儿。”赵贵和妻子宋氏来的很快,手上还提着一个小纸包。   “这里头有些糖块儿,给莺姐儿几个拿去吃。小孩子受了惊吓,就要好吃好玩几日,这才能回复过来。”   赵莺莺本来是挨着赵吉坐在一把小板凳上,这时候也去看来关心自己的大伯和大伯母。不过她对人心是何等敏感,自然看得出来,大伯真心关爱侄女儿不假,大伯母的意思却不见得那么真。   她垂了垂眼睛,再抬头的时候就没有想这件事了——这种事不必要太过追究。哪怕是真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有亲的和不亲的,何况嫁进来的外姓伯母呢。她当然会爱自己的丈夫和儿女,可是侄女儿侄子其实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吧。   这种事情人情上已经练达的莺莺已经懂得了,何况她看得出来,这个大伯母也不是有什么坏心——自家丈夫为了个侄女忙前忙后,这时候还送东西。又不是自己的儿女,有些许不满,人之常情。   她平常应该也是一个好伯母,不然也不会明明不喜欢这种事,依旧过来了。   宋氏心里确实有些不舒服,丈夫是个老实人,只是太老实了也就不好了。看看老二家的多精明,也不知道因此占了多少便宜!   她这人什么都好,平常也算好说话,唯有一点不好,就是十分在意‘自己人’。这个自己人指的是丈夫儿女,以及娘家,其他在她看来就不是自家人了。这个亲疏远近,她一向分的太清楚。   所以对丈夫在小家之外,帮助已经分家的兄弟一向是颇有怨言的,即使这种帮助只不过是一顺手的事情,不费钱财不费力气。   赵吉不是一个没有眼色的,况且昨日莺莺走失了,大哥家里是出了大力气的,不管最终有没有帮上忙,人情在这里。于是赶紧让王氏去煮茶,站起身道:“昨晚上劳苦大哥和两个侄子了,熬了一个晚上呢!只怕伤了神。明日我让你弟妹去菜市抓一只鸡来,给侄子和大哥补补精神。”   他们这样的人家虽然不说吃不饱饭,但是吃好吃的时候依旧少,吃鸡吃鸭就算十分好的生活了,只有年节上头才能。   果然,听到这个,宋氏的脸色变得好起来,笑影儿也真了一些。与赵吉说了几句话,还假意推辞来着。   正说话,就见赵福他浑家孙氏站在院子里嘴里说起怪话来:“哎哟哟,这三弟兄在一起的,大哥和三弟商量着好生活,也不想想带契着兄弟?果然是人情冷暖,看到我家那个是不成的,将来没什么指望,就撇开了。”   孙氏生的寻常,或者应该说哪怕是江南地界,也没有随处可见的佳丽。至于小说里常有的随意一个乡村就有清秀佳人,那只怕是胡诌的——哪怕是江南,乡下地方也多得是吃不饱饭的人家,既然连饭都吃不饱,自然就讲不出一个美丑。左右就是面黄肌瘦、衣裳褴褛,甚至蓬头垢面。   不过就算是这样,三个妯娌里面孙氏也是样子最差的——赵家老二当年是有名的体弱,半死不活的样子一般人家也不敢把闺女嫁给他。只有孙氏家里,她生的不好,家里又十分穷困,贪图赵家的聘礼,把她嫁了过来。   特别是她的颧骨,又高又尖,年轻的时候因为脸颊丰润,那还好一些。这时候脸颊上的肉渐渐消了下去,越发面相不和善。整条巷子里的小孩子,都怕看见这孙氏。   这时候她又是一副指桑骂槐的样子,说话声刺耳,就更加让人不喜了。她手上吊着一个小布袋,里头装着几把瓜子,就在那里一边磕一边说,吐的瓜子皮满地都是。   宋氏见了不喜欢,皱着眉头道:“老二媳妇,你且住住嘴,这瓜子皮满地都是,谁家妇人这样不讲究。”   孙氏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宋氏,对她充大嫂排场十分看不上眼,满不在乎道:“大嫂家在那儿呢!可管不到我这里。况且我家里什么都不多,就是赔钱货多。我磕个瓜子儿,到时候自然有她们收拾——她们也就这点子用了。”   她边说这话,便走到了赵莺莺坐着的小板凳旁,捏了捏赵莺莺的脸。赵莺莺是强忍着不舒服才没有推开她的手——她的手没有什么轻重,就算没有下大力气,也会让小孩子觉得疼。何况其中还有一种不怀好意,赵莺莺对这种情绪再敏感不过了。   同时,她也是最厌恶这种情绪的。   但是她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她不想让爹爹和娘亲为难,哪怕是在梦里,她也想这个梦里能和和美美。   “你们家二丫头这一回也算是福大命大了,既然回来了,难道不把大哥和我家一起谢?倒是不怕心眼偏了,落报应在这孩子身上。”   “我家孩儿不劳二嫂费心了。”王氏一把抱起莺莺,见她脸上被捏红了,心里气愤,嘴里也就一点不客气了。   “再没有见过嫂子这样的伯母,我家记得请大哥吃饭,那是大哥和大哥家的侄子真是尽心尽力帮忙了一回,我和吉哥心里记得这个好。只是不知道二哥二嫂怎么要来,昨日晚上一宿,二嫂家的灯可没有亮过!”   王氏也是市井里面长大的女儿家,没有那些大户人家小姐的讲究,也没有农家小户女的那一点羞涩。或者说她们这样出身的姑娘,就得逼着自己强悍起来,不然小则受气,大则被欺。这一点,孙氏和她一样,只是比她更不讲道理而已。   “满扬州打听去,哪一家的伯母是这样的!且不说我和吉哥单请大哥一家吃饭是有道理的,就算没有道理,也没有做伯母的,对着侄儿侄女诅咒。按照二嫂说的,若是你们吃不着这一碗饭,我家莺姐儿就该遭报应啦!”   三个妯娌,一个院子里头过日子也十几年了,谁不知道谁!孙氏自然知道王氏也不是个软柿子。今日过来闹这一些,也只是照着她往常走一遭罢了。   若是遇上王氏眼睛没盯着,赵吉是个男子,又是弟弟,难道好像一个泼妇和嫂子争?最后自然就是孙氏赚了。   只是可惜今天没这个运气,她心里暗道一声晦气,就往旁边闪了去——虽然没到那份上,孙氏也要防备王氏上手打她。这也不是王氏喜欢动手,而是以前有过一回,那回可把孙氏镇住了,之后就一直防着。   只是这一闪,就看见了王氏打开到一半,还没有收拾起来的那个布包。装金银锞子的荷包以及银镯子银项圈放在最里面看不到,但是那些光华耀眼的尺头和精致的小玩意就摊在上头,看的清清楚楚。   孙氏这就嚷嚷起来了。   “这绸缎布料似乎不是三弟妹织出来的样子,该不会是人家送的吧?我家还有送这样礼物的朋友?还有这些精致东西,啧啧,我们这样的人家平常谁买这些来用,也不怕福过了折寿!”   说着上手就要拿,王氏手脚快,身子一转就挡住了孙氏。手脚利落地把包袱包上:“分产的兄弟,难道还有嫂子过问弟弟家东西的道理?”   孙氏嗤笑一声:“我也是好心,这些东西可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有的,陡然出现在咱们家,我可不得往坏处想。若是是家里的兄弟走上了歪路,我这嫂子可不得劝一劝,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   这就差指着赵吉的鼻子说他是偷来的抢来的了,饶是赵吉惯不与自己这二嫂计较的也怒了。   “二嫂这话说的不像,嘴也太臭了,回自己屋子里呆着吧。这些东西不过是知府夫人见我家二丫头惹人喜爱,又受了一回惊,可怜见的,送她做表礼,也是压压惊。来路正派的很!”   虽然孙氏也知道,按照赵吉夫妻两个的正派性子,这些东西的来路并不用怀疑,她那些话只是嘴上不饶人罢了。但是她也没想到这些东西会是因为莺莺的关系来的!   听懂这一句话就知道了,这就是从天而降一笔财货——刚才王氏收拾的快,她没怎么看清,但也能估计出来,少则□□匹,多则十一二匹的尺头,除了放在最上头的夏布,其余的都是绸缎。   因为家里有王氏这个织绸卖绸的人,隔着门户孙氏也知道这值多少——知府人家出来作礼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差的东西,那一堆至少就是二十来两银子!至于那些小玩意儿孙氏倒是没有在乎,那些东西也就是空好看,平常他们嫌贵不会买,但价格其实不高,到手了也卖不出去。   然而即使是这样,那也是二十两银子,老二赵福一家一年也就差不多有这么多进项。就因为一个小闺女晚上出门走了一趟就有了!她可想不到,这是莺莺回来了,若是莺莺没有回来,赵吉家里可就失了一个女儿!   清楚了这些东西的来历,孙氏就更起劲了。   “嗳!原来是侄女儿福大命大,这一趟没事儿反而还给家里挣了一笔!这可好,正好你二叔的夏衣不成样子了,我琢磨着与他扯布做一件新的。既然侄女带来了好夏布,就分些给你二叔,也让她享享侄女儿的福!” 第9章   赵莺莺并不记得太多小时候的事情,虽然七岁的孩子已经能记得很多,但更多的是被忘记的。更何况她七岁之后就被拐卖,这边的事情时间久了自然会被淡忘。   所以她还记得她家,记得爹娘,记得姐姐哥哥,记得小妹,记得奶奶,大概是因为小时候亲近的多,心里也就记得清楚。   至于有些冷漠的大伯母,以及她一家。相当胡搅蛮缠的二伯母,以及她一家。赵莺莺并没有什么记忆——按理说这样凶的伯母应该怕的不得了,从而印象深刻的。但或许是爹娘保护他们这些儿女保护的极好,总之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位二伯母。   更加不知道,她能是一个这样浑的人!赵莺莺不要说见过了,就连听都没听过。   不过这也是赵莺莺见识受限的关系,她之前的经历,不是在宛平县刘家,就是在皇宫里。皇宫里自然不必说,没有这样的事儿。宛平县刘家......她那时候没什么出门的机会。   实际上孙氏这样的难缠妇人,虽说不是遍地都是,在市井之中也有不少的。   赵莺莺没见识过孙氏这样的妇人,应付不了,也不该应付。再怎么说那也是个长辈,赵莺莺做侄女儿的要她的强,她立刻能撒泼出去,让满巷子的人都知道。王氏可不会让女儿吃这个亏!   这种事王氏是有老了经验的,才不管孙氏干嚎些什么,转身就把东西收进了大柜子里。然后一把大锁挂上,钥匙小心收在腰上。   “二嫂不必在这里说这种话,咱们在一个院子里过生活,谁不知道谁呢!二伯是不是差着一件夏衣我没眼睛看?况且就是差了夏布做衣裳,二伯自然有儿有女来孝敬,单单找我家莺姐儿算什么!”   孙氏见再找不到便宜,愤愤甩手走了,临走前看她大女儿站在院子里像个木头人一样,刚才看了一路,竟也不知道来帮她。心里更加愤恨,当即拧着她的耳朵扯她进西厢房。   “你是死了还是怎的?只会站在那里,没看见别人都欺负到你娘头上来了——让你娘因为几尺夏布遭人抢白!果然就是一个赔钱货,好歹你堂妹还能带财回来,你若是也能,我不是用不着受这份气!”   “没用的东西,当初为什么养活你!要是你当初有出息一些,好歹被王婆子看上,我赚些银子,也不枉生你一场!”   那边叫骂不觉,王氏和宋氏两个都皱眉,更不要说赵贵赵吉兄弟两个了——要知道孙氏的大女儿也是他们侄女儿,那是姓赵的人,这样被骂,他们这些嫡亲叔伯难道高兴?   只是不能劝,人家是正经当娘的,甚至不是后娘。有这样一条,除非是当家的赵福发话,不然谁能劝?根本站不住脚跟。   只是说话实在太难听了,方婆子咳了一声隔着窗户中气十足道:“老二家的,说什么浑话!那样的话可是说得的!那是我大孙女,你是打得教训得,可说到王婆子那件事,还没吃够我的教训?”   方婆子可是婆婆,就算分家了,辖制媳妇儿,制不制得住是一回事,能不能制又是另一回事了。至少她现在做这件事理直气壮,让孙氏的声口弱下来不少。   “王婆子是怎么一回事?”赵莺莺扯了扯姐姐赵蓉蓉的衣袖,小声问她。   她本来是对这二伯母没有分毫兴趣的,她只愿多享受一点儿家庭的温暖,等到魂魄回去心满意足。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子是个七岁孩子,等到与家里渐渐熟悉起来后,就显露出了一点孩子性子,譬如这好奇心。   在皇宫已经十年的莺莺早就没有好奇了,在皇宫里好奇就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这个道理谁都懂。所以十年光景,足够她变得极会装聋作哑。   但她这一次偏偏就心念一动问了出来,等到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已经是后来的事情了。   赵蓉蓉倒是不奇怪妹妹问这个事儿,小孩子当然有好奇心。只是这件事不好同妹妹说,于是拿出长姐的派头点点她的额头:“小萝卜头,这事儿不该你问,那王婆子是专门养小姑娘的,若是跟了她去,蕙蕙姐就不是咱们家的人了。”   孙氏的大女儿名叫赵蕙蕙,比赵蓉蓉大了不到一岁,同时也是他们这一辈年纪最大的女孩子。   别人以为赵莺莺听不懂,但是赵莺莺什么都明白,当初孙氏是要卖女儿啊!只是明白过来就更加惊讶了——生女不举的事情她知道,许多贫苦人家只要生了女儿就会放在马桶里溺死。   但女儿同样是娘身上的一块肉,就算到了万不得已,下手的也不会是亲娘。   何况长大了的女孩子,养育了几年感情更深,要不是吃不上饭,绝没有卖亲身女儿的!   赵莺莺怔住了,原来除了走投无路之外,还有这样会被自己的亲人卖出去的孩子。   她转头看了看爹爹和娘亲,王氏这才注意到赵莺莺脸色不好,连忙把她抱起来。又与赵贵和宋氏道:“大哥大嫂,真是让你们看笑话了。”   赵贵只是憨憨一笑,宋氏则是明白了意思:“别和老二家那个拎不清的费神,说人话她都不懂,你先照看莺姐儿吧,指不定又被吓着了。赶明儿再看,若是还这样,请前头哪个婆子过来收一收惊。”   然后就拉着赵贵回了正房——她也羡慕那些好东西,不过就是普通妇人那样的羡慕,在心里过几遍。至于孙氏那样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王氏就抱着莺莺洗漱收拾,只是无论如何莺莺都不肯离开她。她只得与赵吉道:“吉哥,莺姐儿只怕是吓着了,今晚就带着她同我们一道睡罢!”   又抱怨:“不是我说,之前莺姐儿回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就是二嫂这人,在孩子面前也好大的煞气。平常还好,今日莺姐儿本就是受到过惊吓了,再经她这一遭,好孩子也坏了。”   赵吉心里也不高兴,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家不好说些嫂子的长短,只胡乱应着。   昨晚彻夜未眠寻找莺莺,今日又一通劳累。赵吉夫妻两个自然是早早地吹灯上床,把莺莺放在了两人之间,就闭眼要睡。   只是王氏似乎像是想起什么了一样,见莺莺似乎睡了,小小声与赵吉商议:“我看了知府夫人同她家几位少奶奶给莺莺的东西了,我琢磨着保存绸缎要花力气,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力量做这种事,还不如送到绸缎庄卖了。到时候换成银子,替莺姐儿存起来,你说好不好?”   她也不是要赵吉应她,只是自顾自算账:“那些小玩意小玩具之类的,就留给莺姐儿蓉姐儿他们几个耍。倒是银项圈、银镯子、金银锞子实惠,都是钱。我算计了一下,这上头也是二十几两银子。”   赵吉实在是疲劳了,偏王氏还在她耳边直唠叨,只得翻身背对着她:“我说你计较这些做什么,这些都是人送给莺姐儿的。咱们好好攒着,将来给莺姐儿傍身就是了。难道你还要把这些补贴在别处?”   赵吉对儿女的教养很在意,最重视的就是一碗水端平,至少要表面上端平。一样东西一个孩子有,另一个孩子也必然有。但是这一次这笔财却不是他这个当爹的赚的,而是人家贵人送给莺莺的,他自然做不到把莺莺的东西分给她的兄弟姐妹。即使莺莺年纪不大,并不懂这有什么不同。   “吉哥你话说到哪里去了,难道我是这样端不平的娘。我只是算这个数出来,心里有个底罢了。”   赵莺莺其实并没有睡着,她昨日睡的饱,这时候还早,其实没什么睡意,只不过是装作睡熟了的样子而已。所以也就把娘亲和爹爹的对话,从头到尾听到了耳朵里。   黑夜里她微微闭着眼睛,脸颊上却已经湿了一片。咬着嘴唇并不能不哭出来,只是抑制住了哭声而已。   真好啊,她回到了家人身边,而家人都是很好很好的家人。这样的话,她也能够无怨无悔地死去了。   睡在娘亲与爹爹中间,是一种十分安心的气味——赵莺莺知道那是最普通的香胰子和驱蚊香的味道,相比起皇宫里使用的那些一两金子一钱的精贵香料,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但她就是安心,她知道这是她的家。   沉沉地睡去,赵莺莺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是嘴角弯弯的,大概是因为已经满足了吧!看着她这个样子,王氏和赵吉自然不会叫醒她。只是小心地穿了衣裳鞋袜,走出了卧室。   王氏拿了一领围裙往腰上围,见大女儿已经起来了就对她嘱咐:“莺姐儿还睡得沉,你记得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再去叫她,也不许芹姐儿去闹。莺姐儿这时候最该好好休息,把魂儿养牢靠。”   蓉姐儿温顺地点头,然后就掀开自己屋子的门帘子,先去带着同睡一个屋子的最小的妹妹起床——赵家小院的一天开始了。 第10章   夏天天亮地早,其实看时间并没有多迟,然而外头已经天光大亮了。赵莺莺是在恍恍惚惚中被一个轻柔的声音叫醒的,她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一个已死之人要去他该去的地方。   但是睁开眼睛后,她看到是大姐赵蓉蓉,这当然不可能是阴曹地府——这时候她总算肯正视一件事了,她或许并不是什么临死之前回光返照,也不是死了之后走了魂,非要做个梦来求一个圆满。   虽然听起来是无稽之谈,但事实在眼前,她可能真的回到了小时候!实际上如果不是太过于震惊,她应该早早就意识到的。梦境什么的,怎么可能在细微处都这样真实,真实到了不可能是虚伪的。   怎么做到的她不知道,上辈子的二十几年她并没有信过神佛,不是信徒,也就无所谓是神佛之力了。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怔怔地愣神,然而外面家家户户已经起身,忙着做早饭、忙着上工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偶尔还有孩童嘻笑的声音。嘈杂、有序、生气勃勃,这样她忽然就不想追究了。   追究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也不是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能够做什么的事。她微笑着倾听外面的声音——无论如何,这是上天赐给她的机会,她终于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她会努力生活,平平淡淡而幸福安康地过新的一生。   赵蓉蓉看见了莺姐儿的脸色变化,一开始是非常担忧的,她以为真像爹娘担忧的,妹妹受了惊,只怕要走了魂。后头莺姐儿脸色生动起来,这才放下心,当之前那个是起床的时候有些发懵。   “莺姐儿,快穿衣穿鞋,要吃早饭了,不好让爹娘和奶一起等你。”赵蓉蓉没有上手帮她穿,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会很多事了,其中自然包括自己穿衣洗漱。赵蓉蓉只是替她把牙刷牙粉热水之类的准备在堂屋里,她穿好了直接洗漱,方便的多。   赵莺莺是受过训练的,做这些又好又快,等到上桌的时候,赶的正好,最后一碟小菜正好上桌。   赵莺莺坐在桌边看早饭,普通人家的早饭当然不能多精致。主食是米粥,用的是最普通的稻米。桌上还有四样佐粥的小菜,两样是和昨日一般的酱菜,一样是一碗鲜炒的瓜菜,一样是一碟小银鱼。   扬州是湖泽地方,自然不缺鱼。这里各样鱼都卖的比别处贱,其中这种小银鱼又是最便宜的一种。每到当季,王氏都会买来,或者做汤,或者做下酒菜,好吃不费。   今天就是下酒菜的做法,也十分适合用来配粥吃。   这些就是一个普通扬州人家的早饭,朴素简单。这当然不能和赵莺莺曾经在宫里吃的那些相比,宫里的早上同样吃粥多,只是花样就多得多了。   即使是最普通的稻米粥,也是普通人吃不到的上品——她们吃蚌珠米粥,这种粥最粘稠。吃红稻米粥,因为是温泉的水养的,所以熬出来的粥是红色的。也吃小米粥、玉米面粥、薏仁米粥,按照太医的说法,这种粗糙粮食做的食物最有固本培元的功效。所谓五谷杂粮最好养生,太过精细终归不好,就是这个道理了。   至于配粥的菜色,那真是怎么丰富怎么来——皇宫里何曾会少这些东西呢。   但是吃着远不如以前的早饭,赵莺莺没有一刻比得上这时候心里踏实、满足——皇宫里所谓的好吃好穿只能迷惑那些没进去过的小孩子而已。进去过的人才知道,多好的东西在那里使也不会觉得享受。   这边正吃着早饭,忽然有人进来。来的人是一个老妇人和一个中年男子,穿着打扮要比赵家好一些,不过也是平常人的样子。赵莺莺看他们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好在王氏手脚最快,早就接住那老妇人:“娘,这个时候这样早,你怎么来了?”   赵蓉蓉与赵蒙两个也立刻站起来叫外婆,叫舅舅。赵莺莺虽然不认得他们,但也知道小尼姑跟着大尼姑,人家念什么经,她就跟着念什么经。一起喊了外婆、舅舅。   老妇人十分和蔼,应答着‘好好好’,最后停在了赵莺莺跟前:“这一回咱们莺姐儿受苦了!好在孩子回来了。”   旁边的方婆子端了一把椅子过来请她坐:“姚姐姐快坐!唉,可别再说这件事,我心里悔地跟什么似的。要是孩子回不来,我这一口气只怕都咽不下去——不过,甘泉街上算命瞎子说的果然不错,我们莺姐儿是个命格好的,就是逢凶也能化吉。”   两个亲家之间低着头说话,中年男子,也就是赵莺莺的舅舅,王氏的兄弟。他举起手上一个篮子道:“大姐,这个是给我外甥和外甥女的,你收下。”   那篮子里装着五十个鸡蛋、两大包杂拌糖、一包云片糕、一袋子红枣、两斤红糖。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但对于赵家来说再实用不过了。甚至当作好东西,充作孩子的补品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不然普通人家的孩子病了有什么吃,难道当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有燕窝菜之类?   王氏知道弟弟现在已经在医馆里坐堂,每月来钱多了一些,比她宽裕。况且这些东西显然是给孩子们的,也就没有扭捏,痛痛快快就收下了。   “阿恒,你给莺姐儿看一看,昨日看着似乎有些受惊吓。”   王舅舅点点头坐在了赵莺莺身边:“莺姐儿,把手伸出来,舅舅替你看一看。”   赵莺莺在王舅舅身上闻到了一阵药香气,知道他应该是大夫之类的。没有犹豫,立刻就伸出了手。   王舅舅号了一会儿脉,中间还换了一次手。这才与王氏道:“不用担心,是有些惊吓之后心思不宁的脉象。不过并不重,只要这几日静养着,过些日子就自己好了。”   这边正说着话,一阵响动又从门口传来了。众人回头看,见赵福夫妻两个以及两人的大女儿赵蕙蕙,合力推着一辆板车进来,就立刻收回的目光。   赵莺莺看了一眼,发现那板车上多的是一些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之类,在最后面似乎还有炉灶之类。她心中猜测自己这大伯家是做早饭食摊的,这才会早早不见,这个时候又收工。   赵福还笑嘻嘻地打了招呼才进西厢房,孙氏却是看也没看这边就掀开门帘子躲进去了——她不喜欢王氏,自然也就不喜欢王氏的娘家人。不过说起来,整个赵家也没有她喜欢的人。就连她的丈夫,赵家老二赵福,她也不怎么喜欢。   王家人也不在意这种冷遇,倒是方婆子还有些尴尬。赶忙岔开话:“姚姐姐,你难得过来一次,这次就留下吃个午饭——若是这一回你放下东西又走了,我家也不要往外头做人了!”   王家外婆摆摆手,语气是温温和和的:“我儿媳妇正怀着身孕,底下的孙子孙女年纪也小,两头都要照顾,不能留。至于恒儿,他要去医馆坐堂,若不是为了这个,也不会这么早就上门。”   “别虚留啦,我看看我几个外孙,这就要走了。”   说着多摸了摸赵莺莺的头,眼睛里全是慈爱:“莺姐儿这几日乖乖呆在家里,等过些日子外婆接你到家里玩儿。”   赵莺莺愣了愣,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并不熟悉,但是她知道外婆和舅舅一定也很疼爱她。   旁边才五岁的赵芹芹听到这里也坐不住了,立刻指着自己红扑扑的苹果脸,声音脆脆的。   “外婆,那我呢?我呢?只接二姐过去,难道不带我?”   “带你带你,忘记谁也不能忘记我们芹姐儿。”外孙这样有活力,王家外婆自然高兴,连忙答应下来。   要不怎么说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呢,哪怕是歪瓜裂枣的孩子,在自家大人眼里那也有数不尽的好处。赵莺莺和赵芹芹姐妹两个,一个是太安静了,反应也迟,另一个则是以女儿家来说太活泼了,甚至聒噪。   但在王家外婆看来,这就是一个孩子沉静,另一个孩子娇俏可爱。这种事怎么说?也不用说,谁家都是这样的。   等到送别了王家外婆与王舅舅,早饭也完了。赵蓉蓉作为已经知事的女儿,和王婆子去收拾碗盘。   赵吉则是换了一件染上许多颜色的外套,去屋后空地上染布——他是个染匠,靠着与人染布染衣之类的养活家里。他一个人单干,唯一的徒弟就是儿子赵蒙,这时候也抹了抹嘴,立刻跟上了。   王氏则是坐在了堂屋一张织机前,开始‘唧唧’织绸。她在这上头可是一把好手,织出来的绸缎又平整又紧密,销路极好。每岁赚的钱也不少,之前赵吉还在染坊里做学徒的时候,家里就是靠着她支撑。   赵莺莺无事可做,只得陪着小妹妹芹姐儿玩游戏——照管她让她别淘气,也算是帮娘亲王氏的忙了。   忽然一阵拍门声,进来几个大户人家下人打扮的人物。   “请问这里是太平巷赵吉家里吗?我们是江都孙家的人,来给你家小姐儿送东西。” 第11章   来人的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小厮家丁,虽然式样简单普通,颜色也不出挑。但王氏是整日与绸缎打交道的人,一眼看出来衣服料子质地极好,若是一般的富户,自身都用不上这样的。心里清楚,这个江都孙家,并不是什么普通富贵人家。   来者是客,她连忙去叫赵吉来待客。自己则是进了厨房,撮了一把本地苦丁茶叶,壶里添上水,在火上咕嘟咕嘟烧滚了,再端出来送与来人吃。   一个管事和几个穿青衣的小厮连忙推辞,赵莺莺认得那个管事,那就是那一日去知府投帖子找他们小少爷的人。当时她并没有在意,现在想一想倒是记起来了,他当初是说过,找到了他家小少爷,要来谢她的。   孙家小少爷确实找到了,就在昨日晚上——昨日下午就把那几个拐子审的一清二楚了,自然不会迟疑,立刻找到了地方。不只是孙家小少爷,还有其他十几个孩子,以及一大批贼赃,全都找到了,   晚上自然不好来酬谢赵莺莺,不过那管事是厚道人,哪怕莺莺是个小孩子,也没有说话糊弄她的意思。就把这件事从头到尾与他主家,也就是孙家的几位太太奶奶说了。   这些妇人听了这些话没有不赞的,或许是为了听了一个新闻觉得有趣;或许是真的觉得感激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又或许是之前放话说过要答谢帮忙的人,不能反悔?无论是哪一个,总之都各自拿了东西让管事送来。   其中孙家小少爷的亲娘送的最重,其余的女眷就是按照表礼一样添了东西送过来。   管事的之前已经向周知府那边打听过了赵莺莺是哪家的小姐儿,等到今日早间,便带着东西上门了。   那管事的拱拱手,让小厮拿出一个蓝绸子银包:“这里头是我们小少奶奶送的赏银,前日晚上小少奶奶发的话,说是哪个家人能找到小少爷,也赏一百两银子。因为小姐儿帮忙多,这笔红花就算一半送与。”   一半就是五十两了,银包里果然有一封银子,打开来看,阳光底下是雪白的五锭最上等细丝纹银。   还有其他礼物也十分丰富。有缎子布匹,有玩具,有金银锞子,这些都和知府家得的那些差不多。不过最多的还是吃的,这些吃食用布袋子包裹的整整齐齐,等到孙家的人走了赵家才知道是些什么。   十条好腊肉、一大串薰腊肠、两坛子蜂蜜、两瓶子茶叶、四色点心,另外,红枣、栗子、瓜子、花生、薏仁等也都封的好好的。对于赵家来说都是既好又实用的——赵莺莺估计这些东西恐怕是个懂行的人添的,知道她家这样的人家,什么东西最适宜。   也是这一遭,赵吉和王氏才知道赵莺莺原来不是府尊老爷救下来这样简单。等到孙家的人走了,也不去看那些礼物,先看了看莺莺。   左看右看,心里美滋滋的:果然自家莺姐儿就是个聪明机灵的!平常看着沉稳,要紧的时候又能这样机巧啊!   说过的,孩子都是自家的好。何况自家孩子是实实在在聪明了一回,这就更加引以为豪了。   王氏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道:“果然是我们莺姐儿聪明,就没有听说别家有孩子能这样机灵的。要是没有咱们莺姐儿,只怕这件事好说不准好坏呢。”   她收拾东西,不过也没有把所有东西都收拣起来。桌子上摆了三份,是另外挑出来的——这不比昨日那些,指明送给莺莺,东西又不多,也多是一些贵重的。今日东西不同,她便拿了几样棉布尺头、小孩子玩具、食物。一份孝敬方婆子,另外两份则是送到大伯家里和二伯家里。   这不是她以德报怨,她才没有那心情。只是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面子情还是要全——她是打算要给婆婆和大伯家送东西,那么就不可能单单漏下二伯家了。   不过她还是因为心里愤愤不平多了一个心眼,打包东西的时候,看着大伯家和二伯家是争不多的。但是做主妇的才知道,二伯家送过去的多是一些花木瓜,空好看的玩意儿。   这样听起来或许有些小心眼,但是王氏并不是那等心胸宽阔的妇人。她没有坏心,人对她好,她也有回报。而遇到二伯夫妻两个这样的,她就会换个样子。或许这样的女人不大符合世人希望,不过她觉得这样才活的舒爽。   说过了,赵家三兄弟是居住在一个院子里的。这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院子,宽敞爽阔。孙家过来送礼,正房里和西厢房里自然听的清清楚楚。   大房里宋氏假装坐在窗户底下做针线,其实暗地里觑着这边,时不时地瞥一眼。至于孙氏就更加直白了,打开了大门,搬了把椅子就坐在门前,磕着瓜子儿正大光明地看。   等到送走了孙家人,王氏没好气地瞪了孙氏一眼,然后就进了屋——对门弟弟家里在待客,她用那种审贼的眼光看算是怎么回事儿?还好客人没有问起,不然她和丈夫赵吉要怎么答!   王氏和赵吉说了一声,就先抱着孝敬方婆子的东西去了正房旁边搭着的一间小小耳房。   此时人家分家有不同的方法,一般是长子养活父母。但也有一种是小儿子养活父母的,大概就是上头的兄长,成家一个,就分出去一个,父母最后就随着了小儿子。赵家就是这样。   这样按理说,该是赵吉一家居住在正屋里。不过当初给赵贵娶亲的时候,宋氏娘家放话了。若是赵贵住不上最宽敞的正屋,这婚事就不算。没有法子,方氏只得和赵吉商量。   赵吉向来是一个不大和兄长们争的,何况这还关系到大哥的婚姻大事,自然并不会让人为难,只是道:“这样也无所谓,只是娘以后随着我住,无论是东厢房还是西厢房,都太窄了一些。我须得和大哥说定,正屋里头分娘一个住处。”   也正是由于这样一个约定,方婆子虽然是跟着小儿子赵吉生活,吃饭也随赵吉一家。轮到睡觉却是要去正屋里这间小耳房的。   方婆子这时候正在纳鞋底,做的专心都不知道外头的事情。冷不防见王氏给她抱了一包东西来,还唬了一大跳。直到王氏笑吟吟地和她解释了事情的前后,这才明白过来。   明白了之后就满心欢喜了起来,与王氏絮絮叨叨:“果然是叫瞎子刘说着了罢!况且我以前也是场面上走过的,见过多少姐儿的面相,就没有一个越得过我们莺姐儿的。”   这也是方婆子吹嘘的老一套了,不过在她孙辈的所有女孩子里,她确实最得意赵莺莺。至于原因,和算命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她是先宠爱这个孙女,才有后面算命的事的。   非要说的刻薄一些,都是孙女儿,何以分得出一个上下高低?只有两样,一个是情分,另一个是她看到了孙女们的前程。   她到底是跟着赵吉一家吃饭的,即使另外两个儿子有些孝敬,但也远远比不上赵吉的奉养。所以她一直都是帮着赵吉和王氏做些事。包括带一带小儿子家的几个孙子孙女。虽然大儿子和二儿子家的也偶尔搭把手,但绝没有专门带这一说。   情分都是养出来的,莺莺兄弟姐妹几个甚至是方婆子抱在被子里戒的奶水,其他的堂姐妹能比?   另外就是长相了,虽然《女诫》、《女论语》之类的书上都说娶妻最好不要颜色太好的。甚至说妻子生的太好了,于丈夫不利。但现实就是男人家总是喜欢家里浑家生的好一些。   所以女人一生的前程,大都在一张脸上。   特别是赵家这样的,没有什么钱财家世,想要攀上一门好亲事,靠的只能是她们自己操持家里好不好,以及长相了。   操持家里的种种技艺依靠的是后天学习,只要用心总不会太差。但一张脸只能是天生天给,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而小时候看底子就知道了,赵莺莺是堂姐妹里头生的最好的一个。就算不说什么‘绝色’‘过人’,但出众是算得上。   因此方婆子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孙女将来一定有出息,比对别的孙女上心几分。这样几分地积累,到后来与别的姐妹差别就很明显了。   因为是得意自己女儿,王氏虽听过好几遍了,耳朵都磨出了茧子,还是乐呵呵的。   方婆子说着又看到王氏还有另外两份东西,知道这是要送到老大家和老二家的。心里喜欢她这份懂事,便不再留她,让她出去送东西。   到了大房,宋氏当然欢欢喜喜。这可是白得了东西,她能不欢喜么!只是为了维持长嫂的风度,还要略推辞几句。   王氏见大嫂宋氏既是想要,又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内心也是好笑。不过她对这位大嫂还是挺喜欢的——妯娌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有那等亲如姐妹的,也有那种犹如仇人的。   王氏要求不高,只要大家平常能做出和和乐乐而不觉得别扭,表面上过得去就是了。至于多亲近,各自讨生活已经很劳累了,一般大家都没有力气特意去经营妯娌之间那一点情谊。   而王氏的小小要求,宋氏显然完成的很好。   只是这世上不可能事事完满,刚从大房出来,王氏就要应对那个绝对达不到她要求的二嫂孙氏了。如果可以,她绝对不想和她打交道! 第12章   孙家送礼这件事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也因为门口的几句对话,大概知道原因。但是那些东西到底值多少钱,那就没有数了。不过宋氏和孙氏心里都有估计,估计那些富人送礼,怎么也不会寒酸了去。   不过他们到底想不到这笔账里头会有数目颇大的花红赏银,也只是估计有个二十两的东西了不得了——不过就是这样一个错误的估计就已经让她们觉得相当了不得了!算上昨日那一笔进账,因为赵莺莺的关系,老三一家赚大了!   加在一起,这样一笔钱,他们这样的人家要做一年。如果是要攒下这笔钱,那就更不知道要多少年的功夫。   “这就是福气了,人有的时候也要信一个命。不然一样生意一样的做,偏偏有的发财,有的亏老本?”宋氏依旧在窗下做针线,一边也教导自己的女儿。   “特别是咱们女人家,那真是比男人还要看命运。他们命运不好的,还能自己下功夫,也有那等强人能自己压在了命上头。但是我们能做什么?顺水的浮萍。”   宋氏虽然不是一个热心的,但她做妯娌至少能安然无事,这一点王氏的眼光很对。所以这时候,她心里也嫉妒老三一家交了好运发财,却不会说什么出格的话,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只是不是人人都是宋氏,孙氏见了王氏放下东西。也不管失不失礼,不等王氏转身就翻动。   “呵,果然人都说越有钱越吝啬,这连着发财的财主就是这样打发嫡亲兄弟的?不知道的当打发叫花子呢!说出去也不怕人戳脊梁骨。”   看着孙氏指指点点,王氏额头上青筋都爆了起来,简直气都不打一处来。给别人送礼物,得人家的人情和好话。给这位家里送东西,从来都是找罪受。人情啊,感激啊,这种东西想都不要想,还要受罪一回。   这个时候她自己都觉得不合理,为什么她一个收礼的能这样理直气壮地挑剔人家送礼的?   是的,她承认她在准备东西的时候存了小心思,往这边送的东西看着好花好叶,其实不如大伯家里。但是送了礼物就是送了礼物,这都是人家给你的好啊!哪里来的脸能够反咬一口。   别的女人为了躲清静,只怕会转身就走。王氏却是一个不怕事的,当即冷笑。   “我吝啬?怕被人戳脊梁骨?是,我吝啬!难不成二嫂子就是一个大方人了?我进门也十几年了,也没有得过二嫂子一根线,说别人之前也不先照照自己。至于说到让人戳脊梁骨。”   说到这里,王氏上上下下看了孙氏一眼。   “二嫂子不用这样阴阳怪气的,我自认为我家这些年做的还算不错了。奉养婆婆是我家做的,家里占便宜的好事儿也一惯让给了大伯和二伯。周围的邻舍,都有眼睛看着的。反而是二嫂子处境不好,别说今日我处处占着理,二嫂子口角好没道理。就是我今日处处无理又如何?”   “好名声也是有用的,人家只当是您老人家又搅家,顺带可怜可怜我这个没交好运的,偏偏碰上您这个磨人精一样的妯娌!”   说完转身就走,再不回头看一眼孙氏。   孙氏则是气得浑身发抖,三步两步走到门口,指着王氏的背影叫骂:“姓王的贱人!果然叫你露出狐狸尾巴了吧?一惯装出贤惠样子给谁看,搏了名声原来在这等着。果然是个烂心肠的!有这样的坏心思,等着以后遭报应!”   后头话说的越来越难听,只是整个小院子的人各自呆在各自的地方。就连孙氏的丈夫,老二赵福都是躺在床上,由着一个女儿伺候着吸水烟,不理这个兀自叫骂的妇人。   也有住得近的邻舍隐隐约约听见只言片语,不过也都是摇头。   “要说王家妹子只怕是上辈子不修,竟摊上了这么一个二嫂,每日不闹出一场风波都像是不舒服一样,全家都没有安生日子过。若是我家有这样一个搅家精,我公公婆婆早就休出门了!”   “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休回娘家说的简单,后头的事情怎么说?有儿有女的,再找一个后娘过来搓磨孩子!而且这样的后娘也不好找呢,成亲讨老婆花费那样多,多少人家的小子到了二三十还成不了亲。不就是花费太大,家里支撑不住。”   这些邻舍最喜欢话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反正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算是乐呵乐呵自己了。不过这一回只是说了一会儿就散了,毕竟赵家老二媳妇撒泼闹事不是什么新闻。等到哪一日她安生了起来,那才会让人议论呢!   赵莺莺在东厢房,和赵蓉蓉、赵芹芹三个人一起倚在窗户前偷看。赵芹芹才五岁,什么都不懂,也就是听个响儿。但是赵蓉蓉已经十三岁了,该懂的也懂了,况且平常见的多,自然不陌生。   放下那一点用偷看的窗户缝,赵蓉蓉叹了一口气。   赵莺莺觉得有一点好笑——虽然家里刚才爆发了一场‘大战’,但对手是完全没有被赵莺莺划为亲人的二伯母,而且自家娘亲明显没让人占到便宜。所以她的心情还不错,这时候听到赵蓉蓉一个豆蔻少女老成叹气,反而觉得好笑。   “大姐姐做什么叹气,娘不是没吃到亏?”   “我......我只是心里有些害怕。”   虽然赵莺莺才七岁,可是七岁孩子早就不是什么都不懂了。富贵人家这个时候已经把孩子教养的什么都懂,拿出去也颇为知事。至于穷人家,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父母兄姐是没有多少时候照顾他们的,他们只能在懵懵懂懂的时候自己先磕磕碰碰地把东西学会。   所以赵蓉蓉并没有因为赵莺莺年纪小轻视她的问话,随意敷衍她一两句,而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所思所想。   “我听人说,嫁人了就是别人家的人。那个家里自己是外姓,要处处小心不可。可是一惯的顺从也不好,看看家里就知道了。如果娘不厉害一些,二伯母那边不知道要吃多少亏。可是我,可是我生来不能急,厉害不起来,也不机灵,以后该如何应付这些啊!”   赵莺莺愣了愣,此时赵蓉蓉的担忧是真的,她没办法用一句‘大姐姐怎么说起嫁人的事儿,羞不羞’来打趣。虽然她本来是想用这句话来让场面轻松一些,至少混过去眼前。然而看到她眼里真实的、深刻的忧虑,她就没办法那样轻而易举地说出那一句话了。   赵莺莺并不记得上辈子这个大姐姐是如何如何的,但是在现在短短的相处中,她既温柔体贴,照顾他们这些弟弟妹妹,又十分能干,帮助母亲料理家事。所以一直期望着家人的莺莺很快接受了这样的一个姐姐,她没办法对于已经接纳的姐姐做出近似于敷衍的劝慰。   然而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上忙,她上辈子根本不可能嫁人,进了皇宫就出不去了,自然不用想这些。况且皇宫啊,那里可用不着大小声说话,也用不着拿出泼妇撒泼的架势,那里用的是不动声色的设计。   不动声色的设计?赵莺莺心念一动,但很快就萎靡了下来——想也白想,她能在皇宫里生存十年又不是她学会了心机算计。她从来靠的是不争不抢、谨慎小心。人都说无欲则刚,若是没有最后的意外,大概她真能凭借这些活到老吧。   在皇宫这种地方,这可是了不得的成就啊!   最后她只能想了想,拉了拉赵蓉蓉的衣袖:“大姐姐着什么急呢,还有时候呢。到时候大姐姐多跟着娘学,自然就会学会了。”   赵蓉蓉勉强抬了抬嘴角,拍了拍大妹妹的头,她知道已经是大妹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这些事情,她这么大了都没有解决的办法,又怎么能强求年纪小小的妹妹。   “我知道了,谢谢莺姐儿,我会去找娘想想办法的。不过,不过应该没什么办法吧。姐姐本来就是这种性子,真是没用呢。”赵蓉蓉是用非常温和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只是最后几个字,赵莺莺一下听出了其中的忧愁和自责。   忧愁她懂,可是自责是为了什么?她想问,可是又怕这一问会让大姐赵蓉蓉更加难过,最终只好憋了回去。   “大姐姐怕什么?”才五岁的赵芹芹眨了眨圆圆的眼睛,完全不解一样,她只是听出了自己的大姐姐很害怕。   “如果大姐姐担心将来有人欺侮你,那,那哥哥、还有二姐,还有我,到时候都去帮你赶跑坏人啊!”   小孩子的心是最纯粹的,她们说出的办法最简单,也完全是他们的真心。然而看似简单的方法却提醒了赵莺莺,她很快笑了起来。   “大姐姐不用担忧了,芹姐儿说得对!到时候如果有谁会欺侮大姐姐,我们这些人一定会上门的。我们可是一家人,我们来给大姐姐撑腰就是了!” 第13章   “滋滋”,太平巷赵家的厨房里传来油锅煎东西的声音。在赵家这个小院子里,三兄弟家共用倒座里的一间厨房。不过每家都各有一个大灶眼,一个小火炉而已。   这种情况下最要小心,哪怕是亲兄弟家也难免有猜忌——你是不是用了我家油,他是不是偷了我家菜。纵使没有,心里也要疑神疑鬼一番。所以各家在厨房放的东西很少,除了柴草之类,其他做饭要用的东西都是做饭的时候再带进厨房。   现在正好是早饭时间,普通人家没有懒的,各个都要早起干活养活自家,所以厨房忙碌就是一定的了。不过赵家好歹不会出现三家都挤在一间小小厨房里的窘境,因为老二赵福和他浑家孙氏要推着板车出去做早饭生意,自然不在这里。   宋氏进厨房的时候听到油煎声,把抱着的一篮子青菜放下,凑到王氏正忙碌的灶前看:“老三在煎毛豆腐?你家的毛豆腐放好了?我记得我们是一起做的,只是我那个还不成样子。我只怕我手艺不行,糟蹋了那几方好豆腐。”   豆腐算是普通人家的美食,它便宜,谁家也买的起。好吃,花样也多,有各种不同的料理方法。所以各种由豆腐衍生出来的烹饪方法,都是极受人喜欢的,毛豆腐算是其中一样。   不过即使再便宜,那也是相对来说的。和那些肥鸡肥鸭大鱼大肉的相比,豆腐自然是便宜的不能再便宜了,但是和青菜萝卜、粗吃小菜之类的相比,那又是贵的。在这种一片菜叶也舍不得浪费的普通人家,浪费豆腐自然也会觉得心痛。   毛豆腐顾名思义,就是表面长出了一层霉毛的豆腐——水灵灵的白豆腐好端端的时候不吃,偏偏要让他臭了长毛了才吃。看似有毛病,其实这样的菜肴有很多,并不算奇怪。譬如说糟鱼,就是要把鱼闷臭了才吃,吃其中一种独特的风味。   而毛豆腐还和糟鱼不同,后者的风味喜欢的人少,到底还是一种独特的口味。前者则是喜欢的人多,因为毛豆腐只是看上去不好看,轻易不敢下口。但吃起来属于正常的美味,而非偏门的口味。   至于轻易不敢下口这种事,只要有人知道毛豆腐是真好吃,也就不用担忧了。为了吃一口好的,多大胆的事情都有人做过!在吃喝上,人的胆子可比在别处大得多。最明显的就是数一数大江南北的特色吃食,真是怪怪奇奇无所不包。只要是有的,就没有不想弄进嘴巴里。   总之,这样徽州名吃随着大量徽州人来扬州讨生活,也迅速在扬州普通人家普及起来。家常妇女聚在一起做一点儿毛豆腐,算是很平常的事。上一次就是宋氏和王氏一起做的。   只是王氏在这上头手艺熟,每次都能恰到好处。至于宋氏就要差一些了,不是不到,就是过了,恰恰好的时候反而少。不过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挑剔,有的吃就是了,宋氏怕的是这次差的太离谱,做到了不能入口的地步。   对此王氏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道:“我待会儿去给大嫂看看,或许迟些日子也是一样的。”   嘴上说话,王氏手上也没有停,一边叫替她生火的赵蓉蓉把活烧地旺一些,一边竹筷子翻动锅底。这样毛豆腐在油锅里不停翻面,直到豆腐上的白毛倒伏,煎到了豆腐两面金黄。这就成了,那种油煎食物独有的香味散发出来。   王氏拿了一个青花菜碟,把油煎毛豆放一块一块地垒在盘子里。最后点上酱油,浇淋上一层辣椒酱,闻着香味,看着菜色,就没有不吞口水的。   “蓉姐儿,去,把毛豆腐给端上饭桌。”   王氏这样指点女儿,然后飞快地从菜摊子里夹出了几块酱菜疙瘩,细细地切成了丝,装进小菜碟。最后再从另外一个菜坛子里拿出几根酸豆角,切碎了,用另外一个碟子盛着。   做完了这些,正好赵蓉蓉打了一个回转,顺手又把这两个菜碟送了过去。王氏则是留着洗洗涮涮整理干净灶台,收拣东西。   与此同时,赵莺莺一家人自然是早就坐在桌旁了。   掐指一算赵莺莺‘回家’已经十来天的功夫了,她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以前的一些生活习性也就显露了出来。   譬如起早这一件事,大概是因为在皇宫里差事严,起床也就起的早,没有一个宫女能睡懒觉的,所以宫女们都被锻炼出来,说是什么时候起就是什么时候起,中间没有人叫起,也绝不会错功夫——误了差事可是大事,轻则发边,重则打死,谁敢掉以轻心!   于是除了第一两日赵莺莺狠狠睡了一回懒觉,像是把过去十年没有睡的懒觉补起来之后,她就恢复了原本的起床。到了时候就必然醒来,再躺着也睡不着。   今日也是一样,早早起床洗漱完毕之后她就无事可做了,单等着开早饭。她倒是有心帮帮忙,一般人家她这个年纪的姑娘也确实可以做一做母亲的助手了。但问题是她家里的女人多,若是帮忙,上头有方婆子这个奶奶,下头有一个长姐,这样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了。   她最多就是带着妹妹赵芹芹起床,只是她正在贪睡的时候,早了去叫也没用。等到早饭快上桌了,为了吃的她自然会起来。   这样的悠闲和有序中,赵莺莺一家人聚拢在了饭桌旁。赵莺莺身前放着的依旧是老一样的粥,不过配菜的还是有变化的——这就是聪明的当家妇人会调理生活了,即使不宽裕,也总能想办法把一家的生活操持地尽可能丰富。   特别是那一盘子油煎毛豆腐,赵莺莺还没有吃过毛豆腐呢!   或许上辈子七岁以前吃过,但在她的记忆力确实不存在吃过,那么当作没吃过,这也是一样的。   她最先夹的是这个,和她一样选的人也多。要知道别的小菜即使是换着吃的,在家里的饭桌上也出现太多了,只有毛豆腐吃的虽然也多,油煎毛豆腐却少见。因为油煎是比较费油的,轻易不会做。   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少见,更重要的还是确实好吃。这时候毛豆腐也才刚刚出油锅,表面油光光的,那层霉毛经过油煎成为筋拽拽的,很有韧性的一层,包裹着里头还有些酥软的豆腐。口感格外丰富,满口生香!   一家人因为这盘子毛豆腐,吃的开心极了。这就是一般人家的幸福,微小简单,只是有钱人家不屑一顾的毛豆腐而已。但也踏实满足,赵莺莺以前无论是受多少奉承,拿多少赏钱,吃什么好东西,也从来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幸福。   早饭是重要的,早饭若是吃的心满意足,之后一整天做事也会干劲满满。反之,则是一整天的没精打采。   赵莺莺一家人这时候正是干劲满满,赵吉带着儿子赵蒙去屋后面开染缸做活儿。王氏则是坐定在了织机前面,‘唧唧’地操作织机,横纬竖经,把一卷卷的生丝纺织成绸。赵蓉蓉抱着针线笸箩坐在了窗前练习针线,赵莺莺看了一眼,是一双男人的鞋。看大小不会是赵吉的,只能是赵蒙的。   赵蓉蓉小声与赵莺莺道:“大弟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费鞋脚了,做的再结实的鞋子到了他脚上也不经穿。他只当是自己的脚没得福气穿好鞋,也不同娘说要新鞋子。那几双旧鞋子都不成样子了——偏他还留下了一双好鞋,不做事的时候专在娘面前穿,娘忙起来也不怀疑。”   可不要小看一双鞋,虽然用的都是零碎布料的样子,看上去不值钱。可是对贫寒人来说,一粒米、一缕麻都是值得珍惜的,何况是可以用来做鞋子的布头。再加上做鞋子也要费工夫,王氏忙碌织绸赚钱,赵蒙便懂事地这样瞒了下来。   只是赵蓉蓉这个做大姐的心细,看出了这件事,正好今日有空。便在针线笸箩里翻找,凑出了做鞋子的料子,打算给自己心疼的大弟弟做一双新鞋。   赵莺莺见赵蓉蓉正纳鞋底,便把要用来做鞋面子的布料翻出来。拿了针线道:“大姐姐,我来帮你做个鞋扇。”   赵蓉蓉并不担心妹妹的针线,这时候女儿家从小学女红,而女红诸多手艺里最重的就是针线——学的早的有五六岁开始,迟的也在十岁之前。赵莺莺早就学了一年的针线了,做鞋子作为女红开蒙的东西,她早就会了。   所谓‘纺织女红第一要务也,八岁学做小履,十岁以上即令纺绵、饲蚕、缫丝。十二以上习茶饭、酒浆、酱醋,十四以上学衣裳、织布、染醮,凡门内之事无所不精’,这是写在了天下教女儿的书里面的。   学做女红,最早的就是先做鞋子。前人积累经验总结出来,就数这个最简单。这时候赵莺莺做的再好,也不会引来亲人的怀疑。   果然赵莺莺描好了鞋扇,然后下手去做。赵蓉蓉看了一眼,赞道:“果然是莺姐儿,之前奶奶和外婆都夸过,说你有拿针线的天赋,我们一般比不上。” 第14章   赵蓉蓉赞了一回赵莺莺的针线,却没有说什么——这就好比做最简单的活计,横着缝一个布口袋,学了几年针线的巧手是那个样子,才拿针几个月的小囡囡也是那个样子,这也做不出花儿来。   此时王氏正在织机钱纺绸,手上不停,嘴上问两个凑在一起做针线的女儿:“你们两个在做些什么,也带契芹姐儿。可别让她只知道在巷子里疯,虽然才五岁,也该知道一点女孩子样儿。”   王氏膝下三个女儿,大女儿蓉姐儿最是文静温顺,二女儿莺姐儿没有那么温顺,却也很沉静——其实这还好一些,她们将来也必定是在市井人家里讨生活的,似蓉姐儿一般,她心里还要忧虑呢。   唯独只有最小的芹姐儿和她两个姐姐都不同,人来疯一般也不知道和谁学的。家里两个姐姐学做针线,她是坐不住的,撒腿就往外跑。这个样子倒是把个女儿家都要学的女红当作了老虎一样,也不知道一两年后她开始学这个,要多难熬!   赵蓉蓉远远地应了一声:“芹姐儿就算是在巷子里,也是和自家兄弟姐妹玩耍,娘多想了——我和莺姐儿在做针线,莺姐儿手工好,又细致又妥帖,比我做的还强呢!奶和外婆果然是见识多,当初看莺姐儿拿个针、捻根线就能下定论了。”   赵家祖母方婆子和王家外婆姚氏,两个人在这上头确实有些门道。王氏隔着门帘子就笑道:“你奶当年做接生婆走街串巷,进了多少大户人家的内宅,见过多少小囡的针线,自然有见识。至于你外婆,一个人正经做针线娘拉扯你舅舅和我,自然更不必说了。”   说着得意炫耀道:“当初你外婆手艺好,做的绣品值钱,就算比不得那些一副绣屏上百两的名家绣娘,也算是个出色的了。那时候只靠着你外婆一个人,我和你舅舅就过的比巷子里好些人家孩子好了!你舅舅当初到医馆里做学徒学医不要花钱?我出嫁的时候不只有一双顶会织绸的手,还带着一张织机,这些不要花钱?全靠着你外婆一针一针做出来的。”   只是兴高采烈之后又是不忿:“只是你外婆从来看我不上,说我手指头笨,脑子也一般,做不来精细活儿,也就跟着她学些纺纱织绸罢。比起做普通针线要赚钱,也是将来家里的一个进项。”   赵莺莺心里赞叹了一回,自家外婆倒是很聪明。像赵家和王家这样的,家里女孩子顶了天了又能有什么前程?出嫁家里也补贴不了多少,未来日子过的如何,还是要看他们自己。   这样一门能带来进项的手艺就相当不错了,一则给家里补贴,似王氏这样做的精的勉勉强强能养活一个家了。另外就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靠着这个在婆家腰杆也能硬一些。   譬如如今方婆子是跟着赵吉一家吃饭生活,她虽是婆婆,也要常常帮衬家务,做的家务活不比王氏少。除了她不是个非要调理媳妇的,也是因为王氏赚钱多,与其让她把时候都花在了做不完的零碎家务上,还不如专注着织绸赚钱呢!   正说着话来,外头有人叫门:“方大姐方大姐,你在家?”   方婆子此时正在东厢房廊子下摘豆角,听到有人唤她,立刻就去开门。打开门闩,果然是极熟的老姐妹,正是一条巷子里住着,和方婆子平常很有往来的周嫂。   早些年方婆子是专门做接生婆的,算是三姑六婆里头的一样——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也;六婆者,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接生婆也就是稳婆,都是一些市井妇人。   这些人因为常常在大家小户走动,不合纲常礼仪,往往遭到一些鄙弃。不过能有那样鄙弃的都不是小门小户,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孩子抛头露面的好多着。说不得哪家就有一个三姑的大姨,一个六婆的姑妈,谁看不起谁呢?   这周嫂往常做的是卖婆,常常提着一个竹撞各家卖些女眷用得着的小东西,针头线脑、翠花首饰、胭脂花粉、香胰子之类。因为是女人,可以随意进出后宅,算是一样生意了。   不过周嫂并不只是靠着做卖婆过日子,她年轻时嫁给了太平巷前面的张驼背,后来张驼背死了,她守寡有二三十年,一儿半女都没有。因此没得指望,只要钱攒着好给自己养老。   这样勉强糊口都不能够的卖婆自然就不成了,因此这周嫂也做媒婆,与人保媒拉纤,若是成了也赚他一笔谢媒钱——不过这种事儿少,多的还是做媒婆私底下的行当,马泊六。   马代指女孩儿,六代指男孩儿,泊有停泊的意思,所谓马泊六就是在男女之间牵线搭桥者。只是马泊六不等同于媒人,她们撮合的往往是不正当男女关系。譬如有富贵人家的妻妾耐不住寂寞寻着要偷情,又有男子想要偷别人家老婆、女儿的,总之都是托到马泊六门下,花几个风流钱,做一段作孽事。   原本马泊六和媒婆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如今风气早就不如初初开国时候淳朴了,凡是做媒婆的几乎都身兼着做马泊六。   这样听起来好人家就不应该与周嫂这样的交往——只是世事哪里能这样简单地说过。   谁都知道三姑六婆是败坏风气的头领,《女诫》里还会唱‘莫买命算卦,莫听唱说书。莫打醮挂旛,莫招延妓女。莫招神下鬼,莫魇镇害人。莫看春看灯,莫学弹学唱。莫结拜义亲,莫来往三婆’。   但市井人家交往,本来就避不开这些人。而且这些人或者做了不好的事儿,但对于街坊邻居,其实往往和一般邻舍没得什么分别——何况方婆子与周嫂还是相交多年的了。   听到是周嫂来了,正房、西厢房都有响动,揭开了窗户张望。   赵莺莺看了一眼,见这个从没见过的周嫂提着一个竹撞,里头放着那些家什,立刻就知道这是大伯二伯家的堂姐们开的窗。这些东西她是无动于衷的,但想来几个正当年纪的堂姐喜欢。   只是这些东西说不贵是不贵,但也不是市井小女儿想要就能得的,没有宋氏和孙氏的允准,两边屋子里的堂姐到底没有到东厢房廊子底下看一看。   赵蓉蓉倒是站起身,不过不是为了看那些东西,只扬声道:“周婆婆我去替你烧一碗热茶。”   周嫂应了一声,见赵蓉蓉往厨房去,便笑着同方婆子道:“你家的好丫头,早些时候看的时候还迈不过门槛,现在已经生的恁般的。要我来说出息的很,把整个巷子里头的都比下去了。我问你,可许了人家没有,若是没有就全交给我,我保准说个好的,让蓉姐儿过去就享福!”   这话里的自然有些吹捧的意思,扬州自古多佳丽,如今是天下闻名的。搜罗搜罗,倒是不缺江南佳人。整个太平巷是个大巷子,里头也有不少人家了,哪里那么容易出头。   不过也不全是假意吹捧——指着一个倭瓜硬说是西瓜,那也要别人信啊!   赵家人赵贵赵福赵吉三兄弟都生的像方婆子,就是平平常常的。不过三个媳妇里头王氏出色,年轻时候也算是街坊邻居里有出息的女孩子了,而王氏的几个儿女长相上都随她多一些,自然齐整。   赵蓉蓉如今正好十三岁,豆蔻之年。这个时候的女孩子就如同一朵小小的蓓蕾,只要不是生的歪瓜裂枣,都自有一种动人。何况赵蓉蓉她也是白白净净清清秀秀的一个,在周遭的女孩子中很拿得出手了。   人夸自己孙女,方婆子自然喜欢,得意道:“不是我说,我家几个丫头都是好的。不说比那些富贵人家的姐儿,至少争不多的人家里头算是头一份儿。”   “不过说到亲事么。”方婆子点了点对面西厢房,小声道:“我们蓉姐儿先不急,家里男孩子们说不上,女孩子们倒是有比蓉姐儿还大一岁的蕙姐儿。虽说她也才十四岁,并不着急,但早早留意起来准没错。”   周嫂听到这里却摇头摆手:“不成,不成的。方大姐,不是我到了这里才打推辞,只是你家二儿媳本性多么刚强你难道不知道?说话且难听,就是她亲自来托付我我也不敢接啊!若是从你这里接的线,只怕更有话说,稍有个不如意,还要怪老婆子我多管闲事哩!”   说到这里周嫂劝方婆子:“我说方大姐,你也别多管,咱们这样的市井人家规矩小,分家分出去的儿子家里,就是做婆婆的也没有多大的站脚地,你去管孙女的婚事,人家可有亲娘,那是山核桃──差着一槅哩!只落个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这说的是实话,方婆子也知道好歹,只能叹口气不再说这个。转而道:“你卖的好东西与我看一看,我少些针线,正好走你这里拿。”   正说着赵蓉蓉正好拿了热茶过来递与周嫂吃,她见奶奶挑针线,便往屋子里道:“莺姐儿,你来看看这些彩线,不是说想要的?” 第15章   赵莺莺是个女红上的行家里手,做过的精巧针线不知道多少。但凡是扎花、缝补、编结、拼布、做小东西等,就没有不会的。但是这些并不能直接拿出来,因为七岁的赵莺莺只是一个才学针线不到一年的小姑娘,就是天资过人,也没有那样的!   不过,赵莺莺心里有底,虽然不能直接显露出手艺来,却要慢慢透出来。这上头她头脑清楚!   世人最重女人家什么,德容言功!她们从小当作童谣一样唱的《女儿经》开头就是‘第一件,习女德;第二件,修女容;第三件,谨女言;第四件,勤女工’。虽说排到了第四,但实际生活中女红其实是第一要求。   她们从小到大的功课根本不关其他三样的事情,只说——“纺织女红第一要务,八岁学做小履,十岁以上即令纺绵、饲蚕、缫丝。十二以上习茶饭、酒浆、酱醋,十四以上学衣裳、织布、染醮,凡门内之事无所不精”(小女儿经)。   女红做的好,女红做得好女德和女言就会被认为是好的——因为做女红讲究的就是专心、细心、勤劳,有这样特点的女子,自然被认为在女德和女言上不坏。只有女容,不过这本就是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也就不在努力之列了。   所以女红做得好,首先有一个好名声。赵莺莺若是不会这些也就算了,偏偏她在这上头好,那么不搏一个好名声,她是傻?女孩子有了好名声,一生都会顺遂许多,她当然不会特意把日子过成苦的。   然后还有更实在的,譬如王氏织绸,这双好做女红的巧手是女人家的本钱之一呢!她现在又不是在皇宫里——对于她来说皇宫里要钱没用!   那些渴盼着出息的宫女子或许要上下打点花钱,那些想着家人的或许要把钱托人送出宫。而赵莺莺呢,她只打算默默无闻,打点的时候自然不多。宫外的‘家人’她也是不见的,这里也送不出钱。   所有每年连月钱带赏钱,她也有几十两,更不要说一些值钱小东西了。但她因为那些东西高兴过吗?没有过。反正现在用不着,也没有出宫带出去的指望,对于她来说,也就是没用的死物了。   可是她不傻,她十二岁以前生活在宫外,自然知道在世上钱有多重要。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要钱呢?人活着就离不开这一样东西。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想娘亲王氏这样的女人,因为能赚钱,腰杆都硬一些——况且赵莺莺并不是一个经历普通的女孩子,她想到的更加离经叛道。   上辈子她已经习惯不依靠任何人了,一个人在皇宫里也不敢依靠任何人。这辈子依靠父母亲人,那是因为这些是自己的血脉至亲。可是以后别的人?她并不相信呢,她宁愿依靠自己。   而她并不是什么天纵奇材,还能因为回到十几年前做出什么大事业,依靠自己也就只能在女红上想办法了——话说因为上辈子的宫廷经历得了一身手艺,这也那个地方给她唯一的恩惠了。   所以赵莺莺打定主意要快速显露出自己的女红天赋,并且早早把那些手艺‘学’起来。因此有了见赵蓉蓉做针线,问她要彩线的事儿。   赵蓉蓉是一个简朴节俭的女孩子,针头线脑之类都是拣着实用来,除了做荷包之类的小东西,没有用到彩线的时候,所以这些都很不全了。   这时候见到周嫂这里有,立刻让赵莺莺自己来挑。   说着又拿出自己几样小针线与周嫂道:“周婆婆,这是我新作的针线,拿这个与你换几色彩线可使得?”   赵蓉蓉的针线只能算是中等,不过她做的用心,虽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周嫂也只看了一眼就点了点头:“几色彩线值什么,你和莺姐儿先看看,看中了我再算钱。”   彩线自然比不上针线活的价值,最后还是要算账的。   赵莺莺自己没有钱,前些日子得了一些意外之财,不过那些都有王氏收起来了,自然不可能让赵莺莺一个小孩子自己拿着。赵蓉蓉是做惯了长姐的,她的就是弟弟妹妹的。妹妹要个针线而已,她自然愿意拿自己的针线活去换。   赵莺莺心里一甜,只是没办法做出真正小姑娘样子对大姐姐撒娇,只能心里谢谢她。   于是姐妹两个就在那里挑彩线,可别说,虽然只是个小竹撞,那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拿彩线来说吧,必要的一些颜色通通都是齐全的。   赵莺莺只看彩线,赵蓉蓉却在看那些头花。等到赵莺莺彩线选完了,她还在选看。   皇宫里什么没有?赵莺莺是见过好东西,其中就包括这等头花——那等珠翠东西,宫女子不多,反而就是这些头花,不只是见得多,用的多的也是它!   宫里用的假花称之为宫花,有用来做头花的,也有用来做胸花、帽花、罩花等的,不过最多的还是头花。这花儿也分南北派,北派是京城里出的,又叫京花,多是绢绸缎子等做的。南花则是从扬州进贡,以扬州绒花为首,还有纸花、通草花、绢蜡花等不同的明目。   大概是因为地处扬州的关系,即使只是一个卖婆走街串巷买卖的花儿,样子也很妙了,并不比赵莺莺原来在皇宫里见过的扬州样子差太多。   不过最后赵蓉蓉却选了一朵绢花——扬州不是没有人做绢花,只是相比扬州本土做得好的几样,被称之为京花的绢花就自然是多有不如了。   赵莺莺看着,这在京城里也只能算三等货色。不过她又看赵蓉蓉,竟是十分喜欢的样子,也就没有说什么了。这些小玩意儿最难的的就是喜欢了,自然赵蓉蓉是喜欢这个的,她又何必说那种不甚重要的事情。   旁边的周嫂本在与方婆子说话,见赵蓉蓉挑中了一朵绢花,便笑着道:“蓉姐儿的眼光好,这绢花可不就做的像真的一样——方大姐你来看,只怕你年轻时候,从不曾见这样花样!”   方婆子看着孙女试着把话带起来,增色不少,心里也喜欢,立刻道:“说我年轻时候做什么,那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开国才多久,天底下风气再简朴不过了,那样粗花儿都是稀罕东西,不像如今做得这样细巧。”   周嫂却道:“这个只算中等,还有上上等的。若看的喜欢,眼睛不亮的也要亮起来,心里不年轻的也要活泼起来——就算是我们两个这个年纪见了也爱。恨不得立即年轻几十岁,也好有个好脸去戴那样的好花。只是我小本钱,那样的花进的不多,这一次已经卖空了,下一次我留下两支,带来给蓉姐儿莺姐儿。”   方婆子立刻推辞道:“到时候你拿来看看罢,只是我先说好,我们小人家出不得这样贵价钱,只怕买你的不起,只能看得起。”   周嫂本说的是送,知道方婆子说这话的意思推辞她,这也是他们这样人家交往的一个要义了。家家都不富贵,不会没眼色随便占人便宜。   知道方婆子好意,立刻陪笑道:“方大姐这就是取笑我了,认真起来,连我这篮儿都要了,也值得几何!到时候我只带好的来,让蓉姐儿莺姐儿她们挑。”   赵莺莺听到她们这样说话,心里忽然有了一个计较——似乎绢花在扬州这边极受欢迎,价钱也颇好。若是做得好的,比一般女红还赚钱一些。   说实在的,绢花这东西她亲手做过,所以十分清楚。那时候她伺候太后,而太后是一个极爱打扮的,即使年纪上来的也有年纪上来了的打扮法。那些装饰的东西虽然有外头进贡,但太后多有看不上就责令宫里的匠作自做的。譬如胭脂水粉这些,还有让宫女子组织起来细做的。   绢花也是一样,赵莺莺因为女红好,还是被点名去跟着师傅学这个宫女子之一。   这自然比不上扎花、编结这些女红本业做的好,但赵莺莺自忖自己做的至少比得上赵蓉蓉挑的那一支。   正思虑着这些,周嫂已经告辞了。赵蓉蓉爱不释手地把玩那支绢花,还把它簪到鬓边问赵莺莺:“莺姐儿你看这样好不好看?”   赵莺莺当然即刻赞道:“好看呢,大姐姐最好看了。”   说着把那朵鬓头花摘了下来,然后重新替赵蓉蓉簪上。赵莺莺在化妆打扮上见识的多了,亲自动手的时候也不少,簪花虽然是人人都会的事情,但想簪地恰到好处,也有自己的讲究。   赵蓉蓉自己看不见,王氏却正好看的清楚。笑着道:“我们莺姐儿原来还有这样的天资,将来或者可以去学一学梳妆,弄不好做个梳头娘,倒也不错。”   梳头娘算是女子赚钱手艺之一,并且是极赚钱的一类。不过王氏也就是说着玩的,她想的还是女儿好好学到针凿女红这些,将来同样能挣钱,而且名声好得多。   不过这边是母女和乐,对面西厢房却开了门,里头传来孙氏尖刻的声音。 第16章   “你眼睛倒是一直盯着外头,怎么,人家买花儿,你也想买?呵,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材料你是什么材料!”   “人家是生的齐整,是说的好人家的,打扮起来戴一朵花还有个名目,别人只夸她人比花娇。你做这个消遣,且不说老娘没得钱供你,就只说你自身,只怕白落别人说你‘丑人多作怪’!”   孙氏在对面明着是在骂方才多看了东厢这边几眼的赵蕙蕙,其实是在指桑骂槐。只是这些话王氏不在乎,赵莺莺不在乎,方婆子习惯了,就连心肠最软,脸皮最薄的赵蓉蓉都可以当作没听到了。反而是日常吃这些骂的赵蕙蕙受不住,一下跑了出去。   方婆子叹了一口气,想管,最后又收住了脚,只能依旧低着头摘豆角——这是从菜市场上买来的一大堆老豆角。因为老了就十分便宜,几个大钱抱回来一大堆,正好择干净了可以做干豆角,她已经在这里择了半日了。   人家都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方婆子倒是想管一管,不管不如何说,赵蕙蕙是她的长孙女。但是她这一管,孙氏又是照常地要哭要闹,整个家又没得安宁了,最终只能不管。   有时候她也想把孙氏休了,只是事情说的简单做的难!若是没有孙氏,自己家老二到哪里再去找一个浑家。就是有人愿意嫁进来,那也是要花钱的!老二家里可没有这一笔财。   再想到老二家的儿女,难道让他们没了亲娘?眼下就算有万般不好,千般不顺,孙氏到底是亲娘来的。或打或骂,这些是有的,但真到了大事上,孙氏难道会故意使坏害他们?   若是换了继母,那就一切说不准了。那可真是能寻着机会,苦死个人的。只是为了这个,方婆子也歇了休了孙氏的打算。   赵莺莺虽然才在这个赵家小院生活一月不到,却已经把一些不能说出来的事情看的清清楚楚。   这些事情哪里有皇宫里的隐晦,赵莺莺只不过稍微有一点眉眼高低就心中有数了。这时候只略扫了扫,就拉着赵蓉蓉一起回了屋子里。   不怪她太冷情,她是有经历的,别人家的事情临到头上了她会帮一把。可是像是这种事,家里的一笔烂账,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她一个隔房的侄女想插手,那就是一个笑话了。   姐妹两个回了屋子里,赵蓉蓉依旧给兄弟做鞋,赵莺莺则是翻看笸箩里一些零碎布头,开始计较起来做绢花的事情。   她不是一个想清楚了还要犹豫的,当家计较干净,等到第二日就想要筹备做花儿的事情。却没想到,还没动手,小妹芹姐儿就嘟着嘴过来拉拢她。   “二姐,你这些天变了!”   大概是心虚的关系,赵莺莺心里一惊。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这不应该是芹姐儿发现了什么。或者说赵莺莺经过差点被拐子拐走,个性变得更加文静了一些,在家人看来根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你说说,我哪里变了。”赵莺莺点了点芹姐儿的额头。   芹姐儿笑嘻嘻道:“以前你虽然也跟着大姐搭伙儿学着做针线,但也不会忘记和我一起去巷子里玩儿。可是你自己算一算,好久没和我一起去玩儿了。这几天巷子里娟子、花儿好几个还问我你是不是不见了,还没找回来,你说好笑不好笑!”   “这孩子该打!”王氏正好在身后听到了这一句:“今日不罚你,你就不知道哪些事情是忌讳,这种事是随便说的么?”   当即就要去折树枝抽小腿,赵莺莺赶紧抱住了王氏的腿:“娘,可别打芹姐儿,她又不知道,只不过学了别人的话而已。”   王氏自然是怕小孩子晦气话说多了,真招来晦气。且当着莺莺说这种话,也怕她再想起那一日的事情,受到惊吓。莺莺一下抱住她的腿,腾出手来的赵蓉蓉也来拦,她还能说什么。   “你这小鬼,什么时候能有你两个姐姐省心,我就阿弥陀佛了!”   说着扔下树枝对莺莺道:“芹姐儿也有一样说对了,你才多大,还是小孩子呢!别整日呆在屋子里,和芹姐儿去巷子里耍,也管着她,别让她跑出太远。”   其实按照年纪来说,赵蓉蓉比赵莺莺大了六岁,那就是半轮。赵莺莺还是个孩子呢,赵蓉蓉这个大姐就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而只比赵莺莺小两岁的赵芹芹,她们两个年纪相近,这才是应该更加亲密的。   但是性格使然,原本赵莺莺就跟着赵蓉蓉比较多。等到赵莺莺重回幼年,更加不同小孩子们玩耍了。   看看妹妹渴盼的眼神,在看看娘亲和大姐眼中的赞许。赵莺莺虽然本来是打算计较做绢花的事情的,这个时候也只能放下,跟着赵芹芹一起去了巷子里头。   太平巷,地处扬州城南。按照一般城里分布的格局,南边都是住着贫贱人,何况这还是当年没有扩大扬州的时候的老南城,随着城里人口迁移,越发破败了。   也因此南边这一块儿,多住的是一些扬州底层百姓。卖苦力的、摆小食摊的、穷算命的、唱戏的,总之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不过太平巷有一些不同,看扬州地图就知道了,这里虽然地处城南,却是出了巷子就是甘泉街。这条甘泉街也算是扬州城里繁华街道了,比不上多子街、翠花街等的名气,却也不差。   而且出了了甘泉街就到虹桥,那里就是现在扬州最繁华、最中心的位置,住在那里的可以说是非富即贵。   这样看起来,太平巷前面住着的扬州中上等的人家,后面则是一些真正的最底层,譬如说唱戏堂子汇集的堂子巷就在太平巷后面。   这样的太平巷,里面居住的各色人等就十分复杂了。既有一些门户阔朗,算是富贵的门庭;也有家里虽穷,却有读书人的清贵人家;还有像赵家一样的,算是能过活的寻常人家;另外各种讨生活都艰难的人,那也不少。   这里就是一个完整的、缩小了的扬州,什么样的人家在这里似乎都找得到。   赵莺莺跟着赵芹芹混到了小孩子堆里,张望着对于她来说十分陌生的太平巷,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旁敲侧击,得到的关于太平巷的结论。   这种特点甚至在这些玩耍的小孩子里都能看得出来——因为家境有分别,这些小孩子扎堆也不同。从小孩子的衣服可以看得出来,都是穿的鲜亮齐整的一堆,整洁朴素的另一堆,料子绽开,不成样子的又是另外一堆。   赵芹芹带着赵莺莺的当然是整洁朴素的一堆,赵莺莺并不认得这些曾经的玩伴。好在小孩子的思维并不缜密,赵莺莺表面上不动声色,通过别人的称呼和交谈得到启示,至少在这些小孩子那里,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赵芹芹带了一个毽子,另外也有人带毽子,还有个叫花儿的小姑娘,带了马索和花绳。   这些东西赵莺莺都会玩儿,而且玩的十分好,自然无所谓玩哪一个。只是赵芹芹在踢毽子,她也就陪着一起。   “五十一、五十二......”   赵莺莺是个中好手,轮到她了,这就是几十脚也不落地。中间还有各色花样来踢,像是里外廉、拖枪、耸膝、突肚、佛顶珠、剪刀、拐子,她轮换着用,毽子就在她脚上上下起落,如同穿花蝴蝶一样,好看又灵巧。   旁边本来跳马索的小伙伴也不跳了,就过来看赵莺莺踢毽子。小伙伴们看毽子一直不落地,都屏息着替她数着数儿。   “芹姐儿,你的毽子借我玩一会儿!”说话的人好不客气!   不过这人也有不客气的原因,她可不是别人,而是赵莺莺和赵芹芹的堂姐,大伯家今年已经十一岁的赵萱萱。   原来是她刚才见莺莺踢的好毽子,把她这个一惯玩毽子第一,而且比莺莺大了好几岁的堂姐完全比下去了。心里有些不忿,这就要拿毽子去,照着赵莺莺那些花样学。   只是那些花样也是一点点练习熟悉的,她三下两下玩不好,一下绊住了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恰好吧赵芹芹的毽子压了个实在——鸡毛都坐折了,看着就知道不能用了。   赵芹芹见到就叫:“你赔我你赔我,这是我大姐姐给我做的毽儿,你赔我个好的!”   赵萱萱原本是有些心虚的,但赵芹芹这样嚷起来,她脸上也挂不住,当即把毽子一扔:“不就是个毽子?你再做一个就是了,反正里头有大钱,只要去杀鸡的那里寻几根鸡毛就是了。果然是个小毛孩子,一点儿小事就要嚷嚷。”   说着一溜烟跑回家了。   赵萱萱是堂姐,虽然这件事她没有理,但确实如她所说,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她都跑回家了,赵莺莺和赵芹芹;两个也不能为了几根鸡毛的事情跑到大伯家闹。   看着十分低落的赵芹芹,赵莺莺牵着妹妹的手:“别嘴上挂油瓶了,二姐给你做一个新的,保准比之前那个好得多。你拿出去用,也最有面子,保准别人都羡慕你来着。” 第17章   踢毽子是赵莺莺上辈子在皇宫里的时候,小姐妹间最常见的娱乐了。而这种娱乐往往是从做毽子开始的,所以在漫长的宫廷生活中,她也学会了一手做毽子的好技巧。   她看了看天色,对赵芹芹道:“今日太迟了,明日我们去杀鸡宰鹅的地方要几根鸭毛再说。”   赵芹芹是个宽阔性子,别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总是要哭一哭的。轮到她,生气是生气,哭却没有。听到姐姐这样说,连那一点生气都没有了,转头就去同小伙伴们跳马索、挑花绳。   等到了第二日,赵莺莺和王氏与赵蓉蓉说了一声,都是在太平巷里,自然没有担心的,便放了两个孩子自出去就是了。   “就去巷子底那家,他家和你爹认识,好说话。”王氏这样叮嘱两个女儿。   几根鸭毛虽然只是小事,但到底是求人,一些对小孩子好说话的当然没问题,最怕遇到一个凶神恶煞鬼。这样的话,当然是去认识的人家最好了。   到了巷子底,这里果然有一个小小的菜市场,大约有十来户卖菜的人家。其中就有一个摊子前头用竹笼装着鸡鸭鹅等家禽,后头则是烧着热水和松香,为的是有些人不愿意沾杀鸡的腌臜,多出两个大钱,就替人把鸡毛鸭毛之类的去了。   虽然说是赵家的熟人,但赵莺莺显然是不认得的,好在赵芹芹认得。张口就叫人:“丁叔叔,我和我姐姐要鸭毛,做毽子!”   赵莺莺也赶紧跟着叫人,那年轻汉子一看赵家姐妹,立刻脸色和蔼起来,停了手上的活计:“莺姐儿和芹姐儿要做毽子?这还值得说,鸡毛鸭毛的都收在那竹篓里,你们挑颜色好看的,自己拿罢!”   鸭毛鸡毛这些也是能够换钱的,所以这些卖鸡鸭的人家也会把这些收集起来。赵芹芹要去找,却被赵莺莺拉住了,回头道:“丁叔叔,我们就要你手上那只鸭子的毛。”   这为丁叔叔手上正准备宰一只鸭子,旁边有个买鸭子的老奶奶眼神不错地盯着——这是怕人落下点鸭血、内脏之类的。听到小孩子要两根鸭毛做毽子,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丁叔叔见状应了了一声,问:“你要哪里的鸭毛?”   赵莺莺等的就是这一句,赶紧道:“别的毛都不好,就要这只公鸭子正正长在脊椎上头,一直长长垂到尾巴上的那根长毛。丁叔叔,你宰那只鸭子的时候,要趁着它没死透就拔下来。”   “小姑娘讲究还挺多,就依你!”丁叔叔一刀下去,趁着鸭子没死透,赶紧拔下了赵莺莺说的那根毛,递给她。   “没想到你们小姑娘做毽子也有讲究。”旁边有个卖青菜的年轻妇女笑着道。   “我就从来不知道,做毽子不用鸡毛要用鸭毛——偏偏公鸭子身上还有这样一根好毛,又长又直挺,做成个毽子,该多好看啊。我说丁大哥,你杀鸡杀鸭这许多年,知不知道这个。”   丁叔叔一面料理那只鸭子,一面笑着道:“我哪里知道这个,而且她们还不是一般懂行呢,拔个鸭子毛,特意还要鸭子没死透——这个我倒是知道缘故了。这鸡鸭没死透的时候挨了一刀,自然毛就炸开了,这时候的鸭子毛,最能向下散垂着,这样做毽子才最好吧?”   赵莺莺点点头,事情也确实是这样。这世上的事情,如果要做到好,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做毽子,那也有很多学问呢。   拿到了鸭子毛,赵莺莺又问卖青菜的妇人换了两枚铜钱,用的是赵芹芹本来毽子里用的那两枚。   “二姐,这铜钱也有好坏?”两人回家坐在桌边准备做毽子的时候赵芹芹拿了两枚铜钱左看看右看看。   “讲究多着呢。”赵莺莺并不因为赵芹芹年纪小就随便糊弄她,而是把其中的道理给她讲清楚。   “之前那两个钱轻了,我给换了重一些的。你常常踢毽子的,也该知道,这毽子轻了不行,踢起来发飘,重了也不行,踢起来打脚。你这毽子以前用的钱轻了,我给你换了两个重一些的,到时候保准你好踢。”   同样都是铜钱,但年号不同,用的母钱也不同,重量大小也有很大的不同。一般来说,这种事情和国力有关。国力强盛的时候,这铜钱往往用料实在,铜料厚重,钱也就重了很多。   等到国力衰微,比起以前,那自然就大有不如了。到了朝代末年,甚至会出现钱薄如叶片,含铜太少,锈蚀透了的一种。   大梁朝建立到赵莺莺上辈子死的时候刚好一甲子,算起来这时候四五十年。算是过了两代人,刚刚浮华起来,正是才进入盛世的样子。之前的钱就失之于太轻了,这两年新发的铜钱却是正正好。   赵芹芹似懂非懂,总之在一旁点头就是了。赵莺莺拿起特别要来的鸭子毛,开始正式做毽子。   要说这根鸭子毛确实是好,立起来就是直挺挺的样子,做成毽子以后绝不会往左或者往右偏倒。而且散垂的绒毛十分匀称,就像一朵蒲公英。   赵莺莺找了一根细皮条,三下两下就把鸭毛扎紧,然后又和两枚铜钱包在一起。手上勒紧,使得鸭毛直直的竖起来,最后拿了针线按照这个松紧把细皮条缝在布包上,这样一个毽子就算是做成了。   这样的毽子做出来就和赵芹芹之前的那一个,相比起来,这就好像是一朵鲜花和一根狗尾巴草的差别。   赵芹芹一见就爱的不行,恨不得立刻就去拿给小伙伴看,炫耀一番——这毽子多好看啊,她都喜欢到了舍不得踢,就怕不小心踢坏了。   这一时半会找不到小伙伴炫耀,她就去拿给王氏和赵蓉蓉看。赵蓉蓉看了也喜欢:“我都不知道做个毽子还能做出花样来,莺姐儿心思巧呢。”   “我明日再给姐姐做一个。”赵莺莺赶紧道。   赵蓉蓉一般是不会和小孩子一起玩的,不过踢毽子在自家院子里一个人玩儿也行,还可以强身健体。   王氏赞了几句,想起什么了一样,对赵蓉蓉道:“今天你在家准备晚饭,我要出门买些生丝去,家里织绸的丝已经不够用了。另外一些油盐酱醋的日用也有要添的——你们几个小丫头有什么要的?”   赵芹芹立刻攀住了王氏的手:“娘,我不要你带什么。就是家里的点心,你每日让我多吃几块么!干放在那里,若是放坏了,那该多可惜呀!”   之前赵莺莺差点被拐子拐走了,收了许多礼物,其中就有点心。还有后来王家舅舅也送了——再后来,一些被拐了孩子的人家也都打听到了赵家。虽然都不是有财力送厚礼的人家,但也有一些厚道的,各提了几色点心来谢。   总之现在赵莺莺家多的是各色点心给几个孩子甜嘴——王氏也不是刻薄孩子的,再说了这不是年头年尾的时候,想把这些点心当作礼品送出去也不能够,所以就分给自家孩子吃了。   只是什么事情都讲究过犹不及,她是有规定的,特别是嘴馋的赵芹芹,每日吃多少点心糖块,她眼睛不错地盯着呢!   这种要求王氏自然不会搭理,转头去看赵蓉蓉和赵莺莺。赵蓉蓉是个一惯不争不抢不愿意与爹娘添麻烦的,这个时候也按照她的想法,什么也没有要。   倒是赵莺莺想了想道:“娘,我同你一起去,我想要一些零碎布头,要自己选。”   赵莺莺最近正在跟着家里的好几个女人学针线,有时候要针,有时候要线,有时候也要些布头——一般家里都有,只要找给她就好了。   所以王氏就奇怪道:“你要布头难道家里没有,还要劳动去外头找?”   零碎布头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在他们这样的人家,一针一线都要珍惜,轻易不会浪费的。赵莺莺就是做针线天分再好,也没有开始学的时候就连布头都要挑拣的道理。   赵莺莺透露着自己的想法:“娘,我看过在门口做手工的大娘是如何做绢花的,那个我也会。大姐不是喜欢那绢花,我做的一定比外头卖的好——要是真做的好,到时候还可以像大姐姐做针线一样,补贴一点针线钱。”   赵莺莺当然不会在事情没有个影子的时候就说能赚多少,只说补贴一点针线钱更加现实。就像赵蓉蓉做针线一样,她又不是专门做这个的,扬州手艺精巧的针线娘又多,确实就是补贴一点针线钱,自己偶尔买个花儿粉儿的不至于还要向爹娘伸手。   就连这样的说法王氏还不见得有多正视呢,话说赚钱哪里有那么简单的。按照赵莺莺的说法,她是看人家做了几遍而已。而看人家做和自己做,那又是两回事了。   不过这好歹是孩子的上进心,也可以当时让她练一练手工——这些和女红有关联的手工,其实也能看作了女红的一部分。再说了,零碎布头要几个钱,于是并没有多想,王氏就答应下来。   “行吧,待会儿吃完午饭,等到天阴一些了,你同我一起出门。” 第18章   所谓男耕女织,自古以来女子纺织就如同耕种一样,是一件大事。而纺织本身也分为好多种,有做棉布的,也有做麻布,还有做丝绸的,还有棉麻混纺、绵绸混纺,等等不一而足。   其中最多的是织棉布的,不过最赚钱的却是织绸。似扬州这样的城市里,甚至许多妇女织绸并不自己养蚕缫丝,只从行市上买来生丝,专一把心思放在织绸上。王氏就是这样妇人中的一个。   家里靠着她开的那张绸机,一年的进项就能勉强温饱了。前几年赵吉还在外头大染坊里做学徒,看不到什么钱进门,要是没有王氏织绸,家里如何能支撑的下去。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王氏在家里说话比一般妇人管用的多。   不过这样的营生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首先就要有一张绸机。这绸机要请专门的木匠来做,二十两银子一张,光是这个就难倒许多人家了。其次就是自己要有一双巧手,织得来好绸。   像王氏这样的,就是织的又好又快——织出来的绸均匀平整,手也快!一般织娘织出一丈,她就能织一丈二。且她买生丝的时候不贪图便宜,从来只要细圆匀紧,洁净光莹的。眼光也好,挑的丝再没一根粗节不匀的。   为着这个,她织出的绸就更好了,在市面上出脱从来不费功夫——她这样的,才是真能吃这碗饭的。   王氏虽然怀着身孕,但穷人家没有讲究。似乡下,据说七八个月大着肚子也要下田,何况她月份还早,又只是坐在家里织绸。   最近她又赶的勤谨,一时织绸的丝就不够用了,因此打算上市里买一些。   赵莺莺就在下午天色阴了一些后跟着王氏出门了,这也是七夕之后她第一次出了太平巷子。东看看西看看,一时之间周围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毕竟这些繁华热闹对于她来说隔了近二十年了,而不是表面上的一个月不到。   扬州是繁华地界,各种各样的行市都很繁华,算是大行当的丝绸行自然也是一样。赵莺莺的手被王氏紧紧抓着,一路就到了小秦淮河边上,这边沿河两岸光是绸丝牙行,就约有千百余家,整个扬州的织娘织成了绸都来到此出脱。而买进生丝,也都是从这里入手。   王氏先带着赵莺莺去了平常经常光顾的绸丝行,这夏日午后的光景,就算阴了一些也没什么人来往。里头掌柜的本来在打盹,听到响动见是王氏才赶紧出来招呼。   “赵娘子来出脱,还是来买东西?”   赵莺莺四周看看,知道这家绸丝行做的是两面生意,既从织娘手上买绸缎,也往外发卖绸缎布匹生丝彩线等。两头吃利又只用一个门面和一套伙计,自然比单做一样的铺子好得多。   王氏也不多看,直接便道:“手头上丝用完了,来你这里买些,你拣好的与我挑。”   那掌柜的听了就笑:“我还不知道赵娘子你,真正的行家里手,拿出次一等的来,你能一根一根地给我挑出来,我那是自己给自己没脸!”   说着让小伙计把新进的丝拿出好的来让王氏挑,王氏一边挑一边道:“你这里有没有零碎布头,卖我一些。我家里女儿开始学做针线,用得着这些小东西。”   这样的绸丝行也有布头,但没有零碎布头。原因也很简单,他们的布头都是人家一匹布料裁尺头裁剩下的,这样的其实算不得布头,只能算是小尺头而已。   不过王氏能这样问当然是有理由的,那掌柜的一拍大腿,亲自从柜子底下拖出两个大筐来,里头码的满满的零碎布头。   “我那女婿送过来让我替他卖了,别说,虽然不赚钱,但确实走俏,从来都是有多少能卖多少。也是赵娘子你运道好,这是午前他才送来的,这会儿还没动过,你就看着挑罢。”那掌柜的并不太在意的样子。   王氏早就知道这家掌柜有个做裁缝的女婿,只是没有门面铺子,只是在家里支开了一张案,就算是开张了而已。这个女婿是个精细的,等闲的布头也不愿意吃亏卖给邻里,而是送到岳父这里,借着岳父的门面,好歹多得一些钱。   掌柜的是一惯不想为了这几个钱的事担上事儿,只是奈何女儿在人家家里,不看僧面看佛面罢!   平常王氏也是在这里买的布头,这会儿听说还没有人动过,立刻也来了兴致。赶着挑完丝线,过秤称出斤两,接着就和赵莺莺一起挑选起布头来。   之前就知道这送布头来的女婿是个再精细不过的,这些布头里自然没有那些大的——最大的做手帕也嫌小。   不过这不成问题,这些擅长居家过日子的妇人还有一项名叫‘拼布’的女红手艺,这些零碎布料在其中也有自己的用途。   王氏就忙着拣颜色近、质地好的,一股脑收拢。赵莺莺则是注意料子,选择做绢花最适宜的绢、绸、纱等料子,同时也注意只挑选单色,凡是本身有花色的一概不要,那些是不能做绢花的。   等到挑选完毕,王氏和赵莺莺手里就各有了一个大包袱,王氏那个装的是丝,赵莺莺这个装的是零碎布头。会账的时候赵莺莺还‘童言童语’地打听了如今布料各自的价格,也是为了了解物价。   说真的,东西比她想象的便宜的多。   红黄杭细绢每匹九钱六分,红黄绫每匹一两二钱八分,红纱每匹一两六钱,黄绫纱每匹八钱,白生绢每匹六钱,潮蓝布每匹三钱二分,绿梭布每匹四钱五分,平机白布每匹四钱八分......   以前她在皇宫的时候也听说过一些抱怨——她做着太后身边的针线,因此常常要问下头要布料要彩线等。   下头人并不是每一次都拿上等东西过来,一开始赵莺莺还干着急,这可是进给太后的东西,有一点不好可不是大罪!各处想办法求人换好的来。   后来她才学聪明了,学会了‘刁钻’别人。若是下面的人给的东西不好,她就说禀太后去。下面的人就算知道她轻易不敢惊动太后,也不敢去试试她会不会来一次真的。因此次数多了之后,都知道她不好惹,每一次的东西就全是上上等的了。   就这样每次还不忘记同她抱怨:“姑娘你哪里知道我们的难处呢?这天底下百物皆贵的,特别是进了皇宫的东西,一个鸡蛋也要一两银子!走姑娘这儿的料子算是另外开账,每次去管事那里开出银子来别提多难了!”   那时候她也略微知道了,经过她手的那些布料在皇宫的账目上是个什么标价——真是价贵啊!不过反正不用她出一分一毫的,因此并没有多想。   现在她当然知道皇宫外面的东西比皇宫里面不知道便宜到哪里去,但也确实没有真切地感受到差别是这样大!   买好了丝和布头,做绢花还要铁丝、染料、浆糊等,染料不用说,赵莺莺她爹做的就是染匠,这个最易得。浆糊也不难,平常常用的东西,赵莺莺自己都会做,只有铁丝,还专门去了一趟铁匠铺,才买到半卷。   最后母女两个还顺脚去了一趟菜市场,最近家里因为有前一段时间得的腊肉薰货吃的并不差。不过老是那些也想换换口味,王氏考虑了一番,干脆到菜市场花了一钱银子买了个大猪头。   这也是王氏会过日子——猪头这种,既算是肉菜,家里上上下下吃的开心,比起其他肉菜来又十分便宜。唯一的不好是,一些不会料理的人,做出来味道一般。而恰好王氏就是一个十分会料理猪头的。   趁着买菜这一会儿,赵莺莺也更多地知道了一些物价。   大米白银每石五钱银子,上等猪肉每斤白银一钱六分,上等羊肉每斤白银一钱二分,牛肉每斤白银一分五钱,大鲤鱼五斤重价值一钱银子,活肥鸡一只白银四分,豆腐一块半分银子,面筋一个一分二.......   天底下很多东西知道了食品和布料的价格后也就能很清楚了。就算还有很多物价不了解,赵莺莺也能估计地出来,一般的三口之家,哪怕是在扬州这样的大城,一个月一两银子的花销也能勉强度日了。像自家这样的,包括祖母在内,有七口人的,二两银子也过得去。   不过王氏虽然精打细算,但一向不亏待自家人,赵莺莺估计自家一年的家计要三十两银子才足够。   赵莺莺忽然想到了自己上辈子的事情,那时候自己每个月有月钱,不过月钱从来都是小头,大头在赏赐上。就算不算那些价值高的多的布料和首饰,只看银子,一年也好有几十两。   这笔钱足够养活两个赵家,而且还不是勤勤俭俭地过,而是丰丰富富地过——从这也可以知道皇宫里过的有多么豪奢了!   不过赵莺莺没有任何怀念那时候‘好生活’的意思,步步紧跟着她的娘亲,抱着以前绝对看不上的零碎布头,步履轻快地往太平巷赵家小院的方向去。   这个时候她想着的是自己手头这些零碎布头能做成多少绢花,到时候能赚多少钱。这个数字固然不会大,但她拿这个给家里挣进项补贴,给自己弄一点儿零花,真是比上辈子得了价值连城的金珠宝贝还要满足了! 第19章   东西买足了,再看看天时,差不多是平日要烧晚饭的时候了,王氏赶紧带着莺莺回太平巷子。   等到了家,赵吉和赵蒙父子两个还在屋后洗洗染染,忙活着活计。方婆子却是已经闷出了一锅糙米饭,在一旁晾凉——夏日里头不耐烦吃热饭。等到王氏和莺莺回来,看到王氏手上那一只大猪头,总免不得唠叨。   “过日子还是要俭省些的,家里有鱼有肉的,这些日子也没有断过好菜,偏偏又买这个来。我听说那些富商人家发家也是靠的节省,一分不舍一文不用,人家都那样,何况我们。”   不过话也没有多说,毕竟如今当家的是王氏和赵吉夫妻两个。她受着儿子媳妇供养,一惯也不亏待她,自然不会说重话。   王氏则是笑吟吟放下买来的一干东西:“娘别多想,最近家里都吃那些腌肉腊货的,好歹吃吃新鲜的。至于俭省的事儿,这又不是浪费了,好歹是进了全家人的肚子——别的,娘也不必担忧,吉哥早就不是学徒了,家里可不是前几年可比。”   扬州最有名的染房就是戴家染房,这家染房不要说在扬州了,就是在外地也颇有名气,能染出许多别的染房出不来的颜色,名目多得不得了。赵吉当初正是在这家染房学徒。   他天分不错,人也勤奋,最重要的是拜了一个好师傅,所以学了一些本事。不过这戴家染房也不是那么好进的,那些想要在戴家染房学徒的都要签比别处长的多的学徒工时间。当初赵吉签的是十五年,也只有签这样长的时间才真能学到如何调配颜料。   不过戴家染房机密的那些配方自然是不用想了,即使是签了一辈子约在戴家染房的大师傅也不知道,全握在戴家自己人手里就是了。   做学徒的时候能学到真本事这是戴家染房的特色,而学徒的报酬低的惊人也是戴家染房的特色,端的就看个人取舍——只有一些有点家底的才能去戴家染房学徒,不然做学徒的时间内家里恐怕就要垮。   不过自戴家染房学徒出来就算发达了,既可以受聘于戴家,也可以被一些小染房供起来做大师傅,甚至可以自己拿本钱开染房。因为手艺过硬,怎么样都是好出路。   赵吉就是在自己家里开了几只大染缸做生意,三年前家里还是靠着王氏支撑,没有攒下一点钱,不要说比赵家大伯家里了,就是比赵家二伯家都要差。索性当时儿女们都不大,不用忧心嫁娶,不然又是一桩犯难的事情。   而三年之后的如今,家里已经起来了,就算底子还比不上赵家老大家,但正是上升的时候。赵吉的生意一年好过一年,成为三兄弟里最发达的一个算是指日可待——这大概也是孙氏越来越阴阳怪气的原因之一了。   原本过的不如自家的人,这会儿后来居上,倒是把自家给压了下去,心里如何能平?   方婆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小儿子一家生活越来越好,她心里也高兴,便不再说话,去看那些买来的零碎布头。   赵莺莺把刚才一番对话看在眼里,只打开了大包袱让看,道:“奶,你来看,这些布头格外零碎,不过仔细拼布也不是不能用,这几个是一个花色,样子也素净周正,正好给奶拼一个鞋面子——我早就做得好鞋履了,到时候我亲自动手孝敬奶。”   方婆子听了果然喜欢,摸了摸莺莺的脸:“好孩子,真有出息!满巷子找一找也没有你这样大的时候就做的好针线的孩子了,何况还这样孝顺!可比你大姑强。”   赵莺莺笑了笑,又和赵蓉蓉按照花色把布头分了分,为的是做小东西的时候拼布方便。这样原本杂乱的布头规整起来,两姐妹商量着做东西——荷包、银包、小衣、鞋面,东西还不少呢!   至于赵莺莺留的单色绸绢料子,准备拿来做花儿的,则是另外包在了一边。   三下两下分好,赵莺莺看祖母、赵蓉蓉、赵芹芹三个都埋首在零碎布头里,兴高采烈商量着要做这个要做那个,忽然觉得很高兴——明明只是一点小事而已,但所有人都因此快乐起来了。   她又看着厨房里起了炊烟,便留下一句‘我与娘去烧火’,就一溜烟跑到厨房里去了。   这时候正是晚饭时候,大伯母宋氏和二伯母孙氏也都在厨房。大伯母带着堂姐赵萱萱,二伯母带着堂姐赵蕙蕙,这自然是做饭的时候有个人帮着烧火更方便。   他们这样的人家的孩子当家早,女孩子早早跟着母亲和姐姐做事,能把一身主妇的活计都学的有模有样。   今日这样还算是简单的,只是烧火而已。更多时候,像是大堂姐赵蕙蕙,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二伯母让她一个人做饭,几个妹妹在一旁帮忙也是有的。   看今天的架势,赵莺莺估计着二伯一家有好菜——不知道是不是二伯母总是苛刻几个女儿,当然也有可能是大堂姐自己嘴馋,若是二伯母家做的好菜,她总是要偷吃的。   孙氏脾气不好,这样的事情必然是要打要骂。只是那句外地人带到扬州的俗语是说对了,‘好吃到打耳光都不肯放过’,这本是用来赞东西好吃的,放在赵蕙蕙身上就是真实的举止了。平常怕孙氏怕到不行,遇到吃的却从来没有放过。   几次之后孙氏就有些防着大女儿了,要是有好菜,她总是自己下厨做饭,让赵蕙蕙在一旁烧火。   “娘,我与你烧火!”赵莺莺跨进门槛就道。   王氏回头望见莺莺,笑着道:“你不用管,这事儿简单,烧火也不用,不然我早叫你姐姐过来了。”   王氏有一手烧猪头的绝活儿,做这个确实如她所说,用不着旁的人帮忙——赵莺莺站定在一旁看,她上辈子十二岁以前在宛平县刘家当然是常常进厨房帮忙的,但并没有学到什么手艺,做的都是粗活儿。进了皇宫就更不用提了,所以她对庖厨上的事情十分生疏。   王氏熟门熟路走到大厨灶里,舀了一锅水,把那只大猪头剃刷地干干净净,然后把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这倒是看出来并不用赵莺莺帮着的烧火了。   然后调酱,用一大碗油料酱油,加上茴香大料,拌的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这是烧猪头中最要紧的一点,锡古子扣的有功夫,足够严密,猪头才能糜烂。   锡古子扣定之后也就不用管那锅里了,王氏只看着那根长柴禾,不让他火烧的太旺,这里讲究的是小火来烧。不消一个时辰,等到起锅,赵莺莺就看到把那猪头已经烧的皮肉脱落满是肉香。   王氏手脚快,三五刀把猪头肉从猪头上剃了下来,用家里最大的鱼盘子盛了起来,码放的整整齐齐。连之前调好的姜蒜碟儿,一起放到了一边。与莺莺道:“莺姐儿,你去堂屋里把你爹的酒打开,用茉莉花酒掺着米酒对半兑开,再叫你爹爹和你哥哥吃饭。”   赵莺莺看了一手烧猪头的手艺,心满意足。应了一声,就跑跳着出了厨房。这时候还有些猪头肉并没有剃完,一部分王氏接着剃下来做明日吃,另一部分则是分别装了两个小盘子。   “大嫂、二嫂,我做的猪头肉,你们也尝尝味儿罢!”说着笑吟吟地端着自家吃的出了厨房。   王氏虽然为人并不软弱,但的确是个讲究人,她会在别人惹她的时候毫不留情地还回去,可是凡是她做的事,都是没的说的。猪头肉也算是一碗好菜,同一个厨房里做饭,她总是不忘给两位大伯子留。   王氏的猪头肉也确实做得好,不要说宋氏了,就是孙氏也没得说的。更何况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孙氏快手快脚地就把那一盘子猪头肉放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也是怕赵蕙蕙偷吃。   “嘿!爹,你来看,娘今日做的猪头肉!”赵蒙才十一岁,虽然懂事,却到底是一个半大孩子,伸手就要去捞肉吃。   不过饭桌上有赵蓉蓉看着,哪里容得他脏着手就上,立刻拿筷子打手,拿出了长姐的威严:“小猴儿,你这爪子是什么样,就这样上手,别人还吃不吃?快去洗手!”   赵蒙虽然笑嘻嘻的,但还是很听话的舀水洗手。   赵吉这时候坐在饭桌上首的位置,有大女儿盛饭,有王氏给他安筷,赵莺莺还端了酒壶给他倒酒。一口猪头肉下去,香喷喷好吃的不得了。心里满足的不得了,就觉得自己日子过得这样真是不能更好了。   这时候家里其他人也纷纷动筷子,要说王氏确实是好手艺。赵莺莺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七岁之前有没有吃过这猪头肉了,就是有她也不记得。不过这一次吃是真觉得好吃,就是这夏日里也让她觉得胃口大开。   一家人正是在一天的劳累之后安心享用晚饭,不过总有人让人不得安生——坐在上首的赵吉最先见到自己大侄女儿赵蕙蕙站在门外,怯生生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第20章   “爹娘吃了婶娘做的猪头肉,让我来谢谢一声,都赞婶娘做的好哩!”赵蕙蕙面上红通通的,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才开口说话,赵莺莺心里就一千个一万个不信。她虽然才重新回到这个一个月,却已经很清楚这个小院子里的各色人了——这比起一个宫苑就有几百人的皇宫可差得远了,何况皇宫里还都是人精。   赵莺莺在皇宫那等地方走过一遭,就算她不是一个使心机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却已经练出来了。   孙氏和二伯赵福是什么人?孙氏就不用说了,平日大小声最多的就是她,没事儿也得惹出事儿来。本性如何先不说了,至少嘴里是没有一句好话的。至于二伯赵福,说的好听是得过且过,说的不好听就是自私自利。   自己这二伯说他是罪大恶极的坏人,那不至于。不过赵莺莺冷眼看着,发现自己二伯一家,看着是二伯母孙氏最扎眼,什么事儿都要跳出来,极其惹人厌烦。而二伯赵福却像个影子,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不做,只闷头有舒服日子过就万事不管了。   但仔细追究,二伯母如何能有底气这样,还不是二伯默许的。他不在意妻子在家里的名声,也不在意女儿们是不是被苛待了,他只要自己因为这些得了便宜与实惠,躲在后头做两耳听不见又如何?   除此之外,自己这二伯也是兄弟三人里面最拈轻怕重的一个。有什么好事儿他一准最积极,有什么劳累的他就玩伴推辞——当初赵莺莺走失了,大伯家会一家子男丁帮着找人,二伯家却是有各种缘故,脚步都不迈一下。   总之自家这二伯的为人吧,也十分刻薄寡恩,收下人家的好处了也得不到什么谢。特别是从哥哥弟弟家得到的好处——在他心里这都是兄弟,是理所当然的。   这一会儿赵蕙蕙来说孙氏和二伯赵福赞王氏的手艺,还来谢谢,赵莺莺自然不信。不只她不信,整个赵吉一家,除了赵芹芹不想事,谁都是不信的。   果然,支支吾吾几句之后,赵蕙蕙满脸通红地撮着衣角道:“婶娘做的好吃,爹爹用来下酒吃了大半还不够。还有小弟这几日因为天热吃不下饭,娘一直着急来着,没成想有婶娘的菜,比以前还多吃了半碗饭。娘说,娘说,也是没有办法了,劳烦婶娘分两盘子出来,顶一个明日,等过两日再还您。”   这话听的王氏想笑,她只是和颜悦色对赵蕙蕙道:“你这孩子不知道事,你回去对你娘说,对门住了十几年了,谁不知道谁呢,我能信她日后有还的?就是想占便宜罢了。这不是一两盘子猪头肉的事儿,是我王家的女儿不惯她这孙家女儿的脾气!”   赵莺莺知道自己这二伯家总共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而且是连生了四个女儿后才有了一个儿子。所以上头的女孩子都当成了草,只有最小的堂弟,两岁的赵蕴是个宝,各种宠爱。   或许事情有一半是真的,真是自己这堂弟赵蕴想吃。不过其他的事情就是玩笑了,王氏和孙氏妯娌这么多年,正如她自己说的,那还两盘子猪头肉的事情明摆着就是白说的,日后可别指望——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做的多了,反正没得借条,难道还真能因为两盘子猪头肉闹一场?   王氏为人大气,也是真不在乎这两盘子猪头肉,就是知道这种事有了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对孙氏,自从认清了她以后,她是从来没有手软过,才不惯着她呢!   什么是市井妇人,这就是市井妇人,个个都是厉害的——不过赵莺莺反而喜欢这种恩怨分明,心里为自己娘亲拍手叫好。   赵蕙蕙急得快哭了,可是王氏并不为所动,倒是赵吉和方婆子两个人心里不落忍。   然而最终这两人也没有说什么,总不能为了赵蕙蕙的为难驳了王氏的面子吧!何况赵蕙蕙身后是孙氏,涨了她的威风有什么后果,这两人心里也是有数的。   晚间赵蓉蓉和赵莺莺一起收拾家什的时候,就听到对面有赵蕙蕙嘤嘤的哭声,还有孙氏打骂声。   赵蓉蓉小声与赵莺莺道:“二伯母又在打大堂姐了,一定是因为刚才的事儿没办成——其实娘也不想的,以前就是因为知道二伯母会打骂大堂姐,为了大堂姐便在这些事上抬了手。可是人心都是贪的,后来一次比一次胃口大,娘就看清楚了,狠下心再没管过。”   赵莺莺知道,赵家小院不是朱门绮户,自家一个小家当然能安享安定,可是其中也是有种种无奈苦处的。   这几年自家日子是好一些了,但也没有好到能有余力顾及二伯家的地步。二伯家多拿自家一分,自家就少一分,王氏自然要为自己的小家着想。   “唉,大堂姐也是命苦。”赵蓉蓉这样叹息,她也是有感而发。   同样都是家里的长女,她和大堂姐的日子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她常常是有些替赵蕙蕙可惜的。   也不只是赵蕙蕙,孙氏可是有四个女儿的,除了赵蕙蕙之外另外三个小一些的也是过的一样日子。   赵莺莺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这善良的大姐——说真的,大概是她对二伯二伯母感情不好,几个二伯家的堂姐妹也没有亲密的,自己并不怎么关心她们几个。她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心很小的,只有家里几个而已。   赵莺莺想了想,只能安慰:“大堂姐也快熬出头了,她不是十四了。短则两三年,长则四五年,她总要出门子的,到时候也就不必这样在二伯母手下讨生活了。”   赵蓉蓉叹了一口气,想想也确实这样,只能跟着放下不再多想。等到第二日和赵莺莺在窗子底下做针线的时候,已经不再想这些事了——也没空想这些事,赵莺莺可是在教她做花儿呢。   做真正的绢花可不是简单的事,有选料、上浆、染色、窝瓣、烘干、定型、粘花、组枝等工序。这在京城里也是一门有传承的手艺,一般人根本学不到详细。赵莺莺当年能学一整套,那也是沾了宫廷的光——这可是太后吩咐的,让她长春宫的几个宫女学会了好给她做花儿,那些征召来的师傅敢不用心?自然是一个个手把手教会了的。   而真正做成了的花,也绝不像是一些家常的妇人手做的绢花——那就是凑了个差不多颜色的布料,攒成了一个花的大概样子而已。而是朵朵绢花,好像春日里的花园,各个样子真的不得了,仿佛能使人闻到阵阵花香。   赵莺莺一开始还有些生疏,到后来很快熟悉起来,做成的花也很成样子了。她自己对比以前在宫里做的,那自然是大有不如了。   要知道那时候在皇宫,有的是最好的原料让自己取用。再加上自己现在是一个七岁孩子的手,还没有那时候来的灵巧。种种条件都不如,因此也就有了差距。   不过即使是这样,做出来的绢花也足够让一直在一旁看着的赵蓉蓉来的惊叹了——她是眼看着莺莺一步步做出来的,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到后来绢花渐渐成型了她才知道有多好!   之前自己从周嫂那里买下的那一支绢花,喜欢的不得了,然而比起莺莺做的,那就是天壤之别。   不过这都是几日之后的事情了,毕竟做绢花的工序繁杂,赵莺莺是一批一批做的,这样更有效率。从选料开始,到最后成花,没有几日,确实不能得。   而王氏,看莺莺一连摆弄好几日,开始还不放在心上,等到花儿出来后也是啧啧称奇:“我小时候学女红东西,并不比那些差不多年纪的小姐妹差。不过你外婆只嫌弃我手艺粗笨,教了缝缝补补等最粗糙的活计与我,她那些细致活儿就不教了。那时候我还不服气来着,现在看莺姐儿就知道了,真正手巧的该是什么样子。”   赵莺莺听的脸红,她固然算是一个天生手巧的,但能做到现在这样,那更多是因为比人多活了一辈子。不过王氏不知道,真以为莺莺是天赋异禀,只看人家在门口做手工,就学会了做花儿,而且还做的这样妙。   她接着赞道:“你之前做的好鞋子,缝补的好针线。紧密平整,现在就比我强了!有些事情果然是自有定论的,不能用年岁来看。好孩子,你等着吧,过些日子我让你外婆看看你的针指,以后你和你外婆学,定然大有出息。”   赵莺莺听的心念一动,她的针线很好,懂得许多别人不懂的绣艺。只是这些东西可不能凭空出现,要是师从外婆这样的行家,别人说起来也就有了来源,这自然是很好的。   不过这会儿不用着急,这种事只要王氏心里存了下来,就是早晚的了。现在还是看顾好眼前,赵莺莺便指着已经做好的第一批绢花道:“这一批已经做好了,娘帮帮我和大姐姐,帮咱们卖出去吧!” 第21章   “......八九岁,渐长成,哥哥弟弟要相亲,茶饭酒肴均着吃,莫嫌多少便相争。到十岁,莫闲行,做鞋缝补要关心,早晚随着母亲坐,不宜无事 出房门。十一岁,是大人,烧茶煮饭要殷勤,剩下功夫还刺绣,花花叶叶要鲜明......”   赵家小院住着赵家三兄弟,底下再有孩子,加起来有二十几口人,这就十分拥挤了。虽然各家有各家的事儿,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又是极亲的关系,三家女孩子也有时候坐在一起做针线。   这里面没有姐妹针线的那种闲趣,但也没有因为家里不和睦而来的剑拔弩张——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对小孩子有影响,但却不至于到连表面的平和都维持不下去。   大多数是天时好的时候,譬如冬日的暖阳,夏日的清晨,总之就是外头比家里舒服的时候,女孩子们把针线笸箩搬到院子里,再摆上桌椅,围坐在一起做针线。当中坐在上首的往往是方婆子这个祖母,她也会指导一下孙女们的针线功课。   不过这种指导只能对针线上刚刚发蒙的孙女,因为方婆子自己的针线也十分普通,只能说是够用而已。   这世上的女红可以分两种,一种是实用的,一种是不实用的。前者确实是天底下女人家都会的,譬如浆洗,譬如缝补,譬如做简单衣裳。后者却不一定了,那往往是极其精巧的手艺,一般人家用不着,也没地方学会。   方婆子原本是个村女,嫁的也是个村汉,谁知二十四五上下就死了老公守寡。后来讨生计不过,跟着自己干娘学了接生的手艺,然后就四里八乡地做起接生婆来。这又过了两年,最后才嫁给赵家三兄弟的爹——据说她在扬州下头乡里还有儿女,不过从她改嫁起,再心里惦念也没有提起过。   总之就是这么一个身世,她没有个女红好手艺,哪怕是在普通妇人中间也算是手艺较差的那种。孙女中年纪比较大的赵蕙蕙和赵蓉蓉做的鞋脚针指倒是比她还强了呢!   今日黄昏时分倒是聚集了几个女孩子,有赵莺莺大伯家的赵萱萱、赵苓苓,二伯家的赵蕙蕙、赵芳芳、赵芬芬,以及赵蓉蓉、赵莺莺。应该说她们这一辈的堂姊妹,只有赵莺莺的亲妹妹赵芹芹,以及二伯家的堂妹赵莲莲、赵芊芊没有凑上来。而她们三个年纪小,还没有学针线,不来也是自然的。   几个女孩子聚在一起做针线,一边飞针走线,一边背诵《女儿经》。   赵莺莺知道,男子读书可以去学堂,而女子要么就是家里有钱,可以请坐馆的老师来家里教,要么就是家里长辈口传心授。再不然,就只能没处学,做个睁眼瞎。   赵莺莺不知道在别处是怎么样,但是在赵家男女老少都是识字的,据说这是她已经过世的爷爷定下来的规矩。男孩儿简单,送到巷子口的蒙学馆,每年花一二两银子读书,不求他们靠读书上进,至少学完三百千,能够识字也就是了。   女孩子一则靠娘,要是亲娘识字那就简单,跟着呗。二则靠兄弟,娘亲不识字的就看兄弟了,兄弟从学馆回来,教授给家中姊妹就是了。横竖他们也不考状元,也不如何难。   不过女孩子学《三字经》《百家姓》这些,学完了也就学完了,只当是认字,真正有些功课样子的其实是《女论语》《女四书》《女儿经》《女诫》这些。上面讲的东西都是教导女儿的,对她们来说实用——就算不那么实用,会背这些拿出去也是一个资本了,就像女孩子做的好针线一样,对‘前程’都是有助力的。   赵莺莺原本并不识字——她倒是为太后绣过佛经,然而那只不过是照着来而已,她本身依旧不识字,因为皇宫是不许宫女识字的。也不知道是为了防备什么,或者就是宫女地位低贱?   至于七岁的赵莺莺,才开始学而已。因为中间年代久远,她都不记得学了些什么。好在学的不多,她年纪又小,倒是蒙混地过去。   不过她又不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子,现在再跟着学这些,自然是容易得多。只不过是一两个月的功夫,她就已经粗粗识得的两百多字,这还是每日识字的时候不多呢!   就连这《女儿经》,她不能认得全篇文字,却因为朗朗上口,她跟着姐姐们混,也能背诵下来了。   赵蓉蓉在那里做荷包,赵莺莺无事忙,便拿了丝绳给打络子,到时候赵蓉蓉的荷包应该用得上。   和刺绣一样,打络子打结子都是女红的手艺。这里面东西门道多,既有做装饰的,有仪仗、旌旗、衣摆等,也有扇坠、荷包、汗巾等。也有本身是物件的,譬如赵莺莺自己就能拿了丝绳丝线编结荷包、扇套、袖套等小玩意,既精巧又实用。   不过一个普通的荷包用不着太出格的络子,话说太出格的络子这时候赵莺莺也编不出来。一个是她现在手没有长大后的纤长灵活,需要锻炼锻炼,另一个就是这些最普通的丝绳也打不出那些顶好的络子。   赵莺莺瞧了瞧赵蓉蓉那荷包的颜色,是个鹅黄的,于是挑了葱绿色的丝绳。也不要像别人打络子打结子一样需要如何钉紧如何固定——对于赵莺莺来说,只要不是极繁复的那种,用不着那样琐碎。   她全凭着手指头使巧劲儿,勾挑、穿插、拢合,不一会儿,两枚攒心梅花的带穗络子便成了。   方婆子自然看到了这个,拿去翻来覆去地看:“莺姐儿好俊的手艺,才多大就打的这样好络子,难怪你娘说要送你去你外婆家学针线。也就是你了,旁的人去,只怕你外婆嫌粗笨还不肯收呢!”   赵莺莺外婆一手好女红在赵家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要说赵莺莺姐妹了,就是几个堂姐妹也是知道的。来源各有各的,但她们同样知道,王家外婆教授手艺意味着什么!   只要学到这位王家外婆的手艺,将来无论是家计还是嫁人都不用愁了!   是的,嫁人。说来也是如今的世风如此,男女结亲,女方要讲男家的家财,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总不好嫁人了没个着落。男方也讲究女家的家财,若是能带来好嫁妆的自然最好。   不过有一种,虽没有明摆着的嫁妆,却也极受男家青睐——她们往往手上有一门能生财的手艺。这样的话,比一般二般的嫁妆还要强呢!   给女儿备嫁妆,为儿子置家业娶媳妇,全都靠她一个女人家。王家外婆的手艺,当初可是让她一个人十分宽裕地养活了一儿一女!要是能有她这样的手艺,将来媒人的脚能踏破门槛!   原来王家外婆连赵蓉蓉这个外孙都没有教授,让她们想学的心思完全歇了下来。至于说是赵蓉蓉天资不够,这样的话她们只当是借口。不想家里的手艺传给外姓,即使是自己的外孙,这种事又不是没有。   然而现在方婆子说的这句话立刻让所有孙女怔住了,赵蕙蕙愣了愣道:“奶,王家外婆不是不把手艺传外人么?怎么,怎么莺姐儿就能够?”   方婆子并不知道孙女们在想什么,十分高兴道:“哪里是外人,难道莺姐儿是外人?之前没教蓉姐儿,那是因为蓉姐儿差着一些天资。与其下苦功学那些,最后高不成低不就,还不如就像蓉姐儿她娘一样精于纺绸,这也是一个好出路呢!”   说着又笑着抚了抚赵莺莺的背,道:“莺姐儿不同,她是能学的。前几日你们婶娘就拿了莺姐儿的针线与你们王家外婆看,王家外婆一看就说好,让莺姐儿大一些了常常去到她那儿,跟她学针线呢!”   听了这样一段不停歇的话,赵蕙蕙嗫嚅了几下,她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滋味儿。要说有什么好说的呢,那是人家的亲外婆,教授外孙女一些手艺不是理所应当?   然而心里的难受却不会少——相比起来三叔家的堂妹们个个比她来的幸福。三叔三婶最和蔼,对待家里女儿并不比儿子差,而自己这边只有伺候爹娘,伺候弟弟。娘一直再说让她将来记得家里的养育,就算嫁人了也要记得帮衬弟弟?   帮衬,如何帮衬呢?她能嫁得什么人家,生的样子比起三叔家的妹妹,说出去别人都不信是堂姐妹。   家里没有出息,就连自己的手艺也粗糙。这些加起来,她将来有的人家,不可能是什么好人家了。自顾自就算好了,帮衬,拿什么帮衬!   而样样不缺,样样都好的三叔家的堂妹,明明那一点手艺对于她们来说是可有可无。可是她们就是能够去学!   蓉姐儿学了纺绸,据说三叔三婶正在攒钱,给她置一张绸机,将来还能带去夫家做嫁妆。莺姐儿又要去学扎花,据说这个学的好了比蓉姐儿织绸还要出息。   她手指甲陷进肉里,疼也不觉得。   只恍恍惚惚看见大伯家的堂妹赵萱萱眼珠一转,笑嘻嘻道:“诶,这个倒是好,到时候莺姐儿学会了来教一教自家姐妹就是了,这也是提携着咱们一起出息。” 第22章   说真的,赵莺莺对于一点针线活的手艺教不教给别人并不大在意。她以前就是和别人学的手艺,没有狭隘到觉得一门手艺越少有人知道越好。   只是她并不喜欢被人强迫着做这种事——如果她是一个真正的七岁女童,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堂姐有心谋划。但是她不是,所以她的眼睛就看的很清楚了。   堂姐赵萱萱开了个头后就滔滔不绝:“只要莺姐儿你学了手艺回来教,姐妹几个也就都有了王家外婆的手艺。实惠且不说,只说名声,到时候说出去也是家里的光彩。”   赵莺莺却是面无表情道:“哦,这样啊。只是我人不甚聪明,若是没有学会外婆的手艺,拿什么来教家里姐姐妹妹。况且就算我学到了一些皮毛,姐姐妹妹们若是没有学会,那该怎么算,难道就赖上我了?”   赵萱萱年纪不大,心机也不深沉,是宋氏生了两个儿子后的第一个女儿,因此有些娇惯。想也不想理所当然道:“奶奶娘亲都说你有天资,自然没有学不会的。至于你来教姐姐妹妹,既然教了那就必须担起责任来啊!若有不会的,你用心一些么。放心,我们将来都会谢谢你的。”   赵莺莺根本不想理这个自说自话的,她听着都尴尬,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如此自然地说出来,难道她不会觉得难为情?   她手上会的针线不知道多少,让她教一教人这本来不算什么。但是她不会教一个心里抱着这样想法的人——那不是帮人,那是自找麻烦。赵莺莺自以为自己是个不太挑剔的人,但也没有不挑剔到那个地步。   板着脸,依旧面无表情道:“这样啊,那到时候说吧,我学不学的会是一件,我外婆让不让我教别人又是另外一件了。”   说完就不理那边,只低头多打几个络子,然后一个一个地丢到笸箩里——反正自己年纪小,就这样不理她也只当是小孩子脾气,谁能怎的?   夏日的黄昏比较长,不过也有限。等到天色一点一点暗淡起来,做针线就不能够了,赵莺莺这时候可积极了,帮着搬椅子、拿笸箩,简直是等不及回屋去!她是真的懒得应付一些话,还不如回到自家和芹姐儿挑花绳来的有意思。   收拾清楚后,正好乘凉的赵蒙和散步的赵吉王氏也前后脚回来,一家人点起油灯,正是洗漱睡觉的时候了。   王氏却叫住了赵莺莺:“莺姐儿,你前些日子做的花我拿了几朵去给人看,已经找到好买主了,明日我去替你卖了,你要不要来?”   赵莺莺赶紧点头,然后又看赵蓉蓉:“大姐也一起帮忙了的,就一起过去啊!到时候换了钱,大姐可以买些想要的东西呢!”   赵蓉蓉却不肯,她自觉不过是稍微搭把手,做了一点帮衬的笨活计。姐妹之间帮帮活计算什么——她做鞋子的时候莺莺给她画鞋扇,她做荷包的时候莺莺给她打络子,她做的事情在她看来和莺莺替她做的一样。   好容易这时候妹妹赚一点零用,她当然不肯占莺莺的便宜。只道:“你自己跟着娘去,有什么喜欢的买给自己就是了。娘出门,我就在家照管家事了。”   赵莺莺也不强求,只心里盘算明日一定要给自己这位温和亲密的大姐姐买些什么。买东西本身并不值什么,只是这也是赵莺莺能够想到的为数不多地谢谢这位好姐姐的方法了。   于是等到第二日,王氏寻了空,就让赵莺莺包好这些日子做的几批花儿,两个人一起上了甘泉街。   原本按照赵莺莺的想法,卖给谁都是卖。譬如说之前来过家里的周嫂,她不久卖这个花,卖给她就是了。不过显然王氏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直接把赵莺莺带到了甘泉街上一家翠花铺子。   也是,一个提着竹撞走街串巷,一家一家卖花儿的能要多少货?赵莺莺却是一批一批地做,也不求多精,只求出货多——反正巧夺天工的那些她做不出来,做出来了也卖不出去。   所以最终还是要来这些大店。   王氏之前似乎是来过了,直接拿出布包袱,让翠花铺子里的活计看:“这是我家里的手工,你看看好不好。要我说,就是京城里来的绢花儿也就是这样了。可是外头来的要脚费,中间也要过几道手,可比我们小门小户直接拿来卖的贵。”   赵莺莺低头,她知道这是王氏在暗示铺子里可以把这些花儿混在京城来的京花儿里头卖,赚头很大。最重要的是,放在里面确实没有什么突兀的地方。   当然没有突兀的地方,赵莺莺最知道了,她本来就是学的京城的手艺,而且是最正宗的那一脉。   那伙计显然很心动,看了一会儿,又跑进内堂和掌柜的商量。最终道:“嫂子好手艺,我们掌柜的算是应下了——这样差不多的花儿,每一支十五文钱。若是有更好的,咱们下次再商量价钱,如何?”   这已经达到了王氏的最好预期,便点点头:“行,小哥,你给会账罢!”   赵莺莺这一次拿来的有三批花儿,一批大约是五十朵,所以总共是两千两百五十文钱。这两年铜钱和银子兑换是一两银子换九百个钱,所以差不多是二两五钱银子。   铜钱压手,王氏便要了二两三钱的银子,其他的则是铜钱——她是知道赵莺莺要买东西的,所以才要了这些铜钱。   这批花儿赵莺莺做了快一个月,这中间她可以说是勤勤恳恳了,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这上头。成本是半卷铁丝和一些零碎布头、浆糊等,去掉的话大概净赚还是二两多一些。   少吗?真少,她以前何曾把这点银子当作钱。多吗?真多,以至于王氏都相当惊诧了。这可是赵莺莺一个小姑娘做的活计,就算有赵蓉蓉帮忙,可是看数字也惊讶了。都顶得上王氏织绸的赚头了!   非要说的话,几乎能供给一家人的家用!   赚了钱当然要花,对于赵莺莺来说花钱比赚钱快乐。上辈子赚了那么多银子宝贝有什么用,反正一分一文也没处花。这辈子虽然赚的不多,但能用这些钱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买家人想要的东西,她可是高兴的不得了。   王氏看着莺莺数钱的样子,快乐地像是一只偷到油的小老鼠,想起这孩子越来越老成,今日小孩子的样子多久没看到了?   “这些钱都是你做手工得来的,我们家的规矩是孩子自己挣的零花钱自己使用。你大姐是这样,你哥哥也是这样。现在你也是一样的,钱你自己拿去使。不过你得和娘说,你打算怎么花。”   赵莺莺点点头,小心地把银子藏在衣襟的暗袋里,至于铜钱则是拿手帕包了。好大一包,沉甸甸地提在手上。   “首先要去绸缎庄,用零碎布头便宜是便宜,但做不出真正的好花,只能紧着布料来,有什么布料做什么花。另外还要去铁匠铺子,铁丝也用完了,这一次多买一些。最后再看一看,我想给大姐姐多买一点东西,若没得大姐姐帮忙,赚不到这么多。嗯,还有爹娘哥哥芹姐儿奶奶,总之人人都应该买东西。”   王氏看她计较,看的莞尔微笑。不是为了赚到钱,而是孩子赚到钱了始终想着给家里人买东西。这种事,哪怕只是说一说,也会让一个母亲觉得比赚到更多的钱更加快乐。   于是两个人首先去了绸缎庄,绸缎庄里有零碎尺头,这可比布头大得多了,可选择范围也大,同时比大匹的布料便宜许多。   挑挑拣拣下来,赵莺莺要了大红、银红、丁香、菡萏、秋香、豆绿、鹅黄等好些颜色的纱料。又去挑拣素绢和素缎,同样的也是各种颜色都要了一些。   等到这些挑完了,就去看其他布料。她想到家里人的衣服,有王氏料理,虽然不说如何体面,但也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   不过家里好久没有做过新衣服也是真的了,特别是哥哥赵蒙和姐姐赵蓉蓉。赵蒙是半大小子,一直在长个儿,做新衣服穿不了多久就穿不下了。所以王氏要么拿赵吉的旧衣服给他改,要么衣服大一些做,就为了能多穿半年。而赵蓉蓉,她是个正爱美时候的女孩子——这两人应该是家里最需要布料的了。   赵莺莺挑选着,先要了一整匹深蓝色的毛青布。这布料结实耐用,也十分挺阔,最适合爹爹赵吉和哥哥赵蒙这样做活儿的人。然后又要了几尺桃红色棉布,几尺鹅黄色碎花棉布,以及两块玉色杭绢、紫丁香色潞绸。   王氏只在一旁看,见女儿十分有条理,选的料子也都是恰好的那种,便没有插手。只在最后结账的时候怕莺莺应付不来,上前去站着。   “娘子和姐儿的布料在这里,毛青布......还有这些零碎尺头,一共是一两三钱一分银子,您买的多,便把零头与您抹了,算一两三钱就是了。”   赵莺莺看见那柜台后面一排似乎还有彩线,便道:“我们买的多,不然哥哥再送我们一些彩线。”   那小伙计回头看彩线,把一套各色的拿下来:“这可不成,姐儿你看,这些彩线一缕两缕的不值钱,我倒是能送。可是姐儿要的也不是一缕两缕的不是。”   最终赵莺莺只能花银子买下了一套彩线,不过还是让伙计送了自己一卷素色丝线。 第23章   自己花自己的钱滋味当然是不同的,赵莺莺也不像是一些会肉痛的还要算计着花,反正她又没有什么养家的重担。在买完布匹之后又买了铁丝、糕点、糖果,最后到了菜市场,买了一堆棒骨——这上面没什么肉,卖的便宜,但煲汤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回银子不够,不然就能买些更好的肉了。”赵莺莺自己倒是不馋肉,觉得骨头汤就很好。但想到家里其他人,吃肉的时候少,自然是油水越多越好。   买下那些棒骨算是花完了赵莺莺手里最后一点钱,主要是在绸缎庄那里花出去的钱太多了。不过她心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连几个钱的零花都没有留下。   王氏在一旁看着,心中有数,自然知道女儿手头一文钱也没有留。若是一般的母亲绝不会让个七岁的女儿这样花钱,即使这钱是她自己挣的。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莺莺钱花完了,却不是乱花钱。   做花儿的原料,给家里人做衣裳的布匹,给兄弟姐妹带的糕点零食......哪一样也不是单单为了自己,哪一样也都不是浪费。   不过王氏话里还是要逗一逗这个懂事的女儿:“你这手上可是一文钱也没有留下,都给家里花完了,你不心疼?”   赵莺莺不假思索道:“钱本就是该给人花的,不然它还有什么用。花钱不心疼,只心疼钱没花在用处上!”   世人都是偏心眼的,王氏喜欢自家女儿便看她一千个好一万个好。若是别人家的姐儿说这样一句,只怕还觉得不知道俭省。但换成是赵莺莺,想法立刻就变了,只当她是知道该大方的时候大方,不是那等拿不出手的。   一路高高兴兴地回家,等到了家门口,王氏就笑吟吟道:“蓉姐儿出来看,咱们莺姐儿今日也挣钱了哩,给你们都买了好东西!”   恰好此时宋氏和孙氏都在屋檐下头做针线,看了正好。宋氏若有所思,孙氏却是立刻拉长了脸,转了身回西厢房,临进房的时候还甩手一下,关门关的震天响。   王氏才不管孙氏心里痛不痛快,当即把东西抱回了东厢房,让家里人来看。   吃的用的小东西都有,不过最扎眼的还是布料。赵蓉蓉一看那匹毛青布就不放开手了,展开来算计尺寸:“这个布好,最结实耐磨,就算不上浆也挺阔,给爹和大弟做衣裳合适。”   赵莺莺在一旁直点头,指着桃红色棉布道:“这个给姐姐做一身袄裙恰好合适,鹅黄色碎花的还可以给芹姐儿做一身。其余的绢绸我挑的好的,给娘、奶奶、姐姐们做汗巾和手帕最合适。”   赵蓉蓉见了颜色鲜亮的桃红色布料,心里也喜欢。但想到莺莺给家里个个都想到了,偏偏没有自己的,就不能安然了:“这是你头一回挣钱,桃红色正好给你做一身。至于我,你忘记我是大姐,新衣裳最多了,这一回先让你。”   普通人家的孩子没有多少新衣裳,大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男孩子的话,因为调皮捣蛋磨损衣服厉害,有时候还轮不到传给弟弟。可女孩子文雅,家里姐妹都拣大姐姐的衣裳穿直到成年,这没什么好稀奇的。   赵莺莺却不吃这一套:“正是因为第一回才想全给了家里人——这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以后还能接着挣钱哩!到时候我想做新衣裳难道不成?况且这一回也不是我一个挣的,是大姐和我一起的。大姐姐再推辞,之后做花儿我怎么找大姐姐帮忙?”   这里是一片和乐,正房和西厢房就各有算计了。不过赵莺莺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在意——在皇宫那种每回拿人命算计的地方呆的越久,对外面这些小打小闹就越不在意。   真到了眼前再打算就是了,反正不过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而已,最大的伤害不在于伤害本身,而在于让赵莺莺心烦。   赵莺莺此时心神放在了接着做花儿的事情上,因为第一回就成功了,家里长辈才能不把这件事当成是小孩子玩乐。王氏要织绸自然帮不上忙,但方婆子和赵芹芹就不是。   方婆子做手工算是个正劳力,而赵芹芹别看才五岁,天天巷子里玩耍,那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哇!在家的时候给家里爹娘兄姐打下手蹭着帮忙的时候也不少,最简单的部分让她来做也不坏。   至于挣来的钱,莺莺也想的很清楚了,除了赵芹芹年纪还小,多给她几个钱的零用,另外买些吃的玩的。其余的自然是她们祖孙几个平分当做私房就好——虽然这样她才是那个有技术的,但是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有了人帮忙,再加上一回生二回熟,同样的时间多做了八十朵绢花,这样算起来就是二百三十朵。这一回是方婆子带着赵蓉蓉赵莺莺姐妹两个去翠花铺子里送绢花,三千四百五十文钱,也就是快四两银子的收入。   买了之后做花儿的原料,又给家里买了一些东西,其中也包括奖励芹姐儿的,这也只花掉了零头,最后还剩下三两银子。   “奶、大姐和我,咱们一人一两!”赵莺莺虽然年纪小,但是这个挣钱的手艺是她的,王氏又说过家里孩子挣的私房她是不管的,所以她这样说倒也不算出格。   赵蓉蓉却推辞:“我哪里用得到钱,况且不过是打下手的活计,这钱我不能要,莺姐儿自己收着,不然给娘补贴家用也是一样。”   方婆子本来也想推辞,一两银子对她来说也是不少的私房了,但她不是那等没脸没皮的长辈,不想沾个孙女的光。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终没有推辞,只是小心地收好那块银子,道:“这银子我先收着,你们姐妹或者要买个花儿朵儿的补贴,手上没钱的时候再来寻奶要。”   这其实也就是一个说法而已,毕竟莺莺姐妹现在做花挣钱,哪里还会手上没钱。   不过这个可让赵莺莺找了话头,立刻道:“大姐就收下,反正大姐有钱和家里有钱、我有钱有什么分别?要是家里等钱用,或者我有什么要的,难道大姐舍不得出钱?”   这就让赵蓉蓉无话可说了,只得把银子用荷包装了贴身放好。她是打定主意了的,绝不大手大脚随意花钱,若是最后家里或者莺姐儿没有需要这钱,她就一直攒着,等多了在一齐给出来。   分钱分东西再别人家总少不了一些龃龉,但在小小的东厢房里却是你谦让我我谦让你,王氏在一旁看着,心里也高兴——她并不是一个小气的,对于这样来历的钱怎么分并不在意,她看重的是其中体现出来的家人团结与和美。   “大姐二姐,我可看见了,大伯母和二伯母家里也在做花儿哩!”正好在这个时候,芹姐儿风风火火地跑进了东厢房,嘴巴一嘟,把她看到的都说了出来。   其实这也不要她说,赵莺莺几人做花儿有几道工序,房子里不够宽敞,只能在院子里做。当时正房和西厢房里有眼睛在看,这件事她能不知道?只是不在意而已。   她整理着这一次买回来的绢绸纱料等材料,笑着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就算多了大伯娘二伯娘家做花儿,那又能多多少?满扬州用的花多着呢,生意做不完的——既然做不完,学了手艺赚钱的还是自家人,有什么不好?”   这些话赵芹芹是半懂不懂,不过其他人都懂了。   其中方婆子最满意,说起来她是赵莺莺的祖母,何尝不是另外两房的祖母,这个赵家小院都是她的骨血。所以赵莺莺一家好,她心里高兴,但如果能赵吉三兄弟都好,她当然更高兴。   赵蓉蓉则是因为本性纯良,对于莺莺的说法很赞同,说到底都是赵家人,自己人赚钱没什么不好的。   至于王氏,虽然她确实不喜欢二伯一家,但对于女儿立身正,能这样心思正地考虑事情很满意。相较而言,那种让二伯家占便宜的不快就算不了什么。   赵莺莺是这样说的,实际上也是这样想的。她不是不懂得二伯家对自家没什么好的,只是那种‘小打小闹’的市井人家心思真不是什么解不开的仇怨,不至于让她仇视二伯家——最重要的是,自家又不会因此少赚一文钱。那么,二伯家因此多得一点好处又关她什么事儿呢。   不过,就算赵莺莺这样想,赵家大伯和二伯家想要做绢花赚钱也没有那么容易。   手艺手艺,那就是要学的!多少看着简单的事情,真轮到自己上手就知道厉害了。做花儿也是一样,当初赵莺莺是最有名气的绢花手艺人手把手教着学的,她自己也有手工上的天赋。就这样也费了好大功夫才学成,如今大房和二房只是工序都没有齐全地看,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娘,我听到了,蕙姐姐出去卖花儿没有卖出去,二伯母正在骂——大伯母脸色也不好。她们会不会来找大姐和二姐啊!”来报信的依旧是芹姐儿这个小耳报神。 第24章   所有的事情都是知易行难,之前正房和西厢房两边暗地里看赵莺莺几人做花,心里并不觉得有多难,和平常做的手工也差不多。真等到自己上手的时候就知道了,远不是想的那样简单。   只是一开始没有想那么多,做到一半晓得里头的门道了,可也不能半道上回转——材料可都花了进去,这个时候不做,那就全白费了。   硬着头皮往下做,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不能说拿得出手。不死心拿去市上问有没有要的,却是所有人都摇头。   孙氏过来东厢房的时候宋氏已经到了,心里嗤笑一声:“嗳!我还当大嫂就是一个老佛爷,什么时候都绷着一张好面皮呢,哼哼,原来也是有着急的时候。”   宋氏过来自然是为了绢花的事情,不过她向来讲究一些体面,没有开门见山直接要求的习惯。在孙氏没来之前还在寒暄了——最主要的是把赵蓉蓉与赵莺莺两个侄女儿夸了又夸。   “蓉姐儿就不说了,看着长到这么大的,她是个好的我们都知道。只是弟妹你有儿女缘,蒙哥儿如何懂事就不说了,先是蓉姐儿,现在又是莺姐儿,竟是个个都能干。说实在的,嫂子我心里眼红你眼红的不行。”   正说着这话的时候孙氏脸上挂着虚伪的不行的笑容就进来了,先不和王氏说话,倒把宋氏给奚落了一回。   王氏心里每回都为自己的这个二嫂可气可恼,说她是个拎不清的吧,占便宜的时候又比哪个都精明。你说她有些小聪明吧,又总是在做傻事!明摆着的,这一会她和大嫂的目的一样,最好是联手。可是就这样还能先让宋氏难堪,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宋氏也是气的一口气上不来,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摊上了个这样的弟妹。只是这种人也不好惹,说正常交往该有的面子情、分寸、廉耻这些,她一概没有。所以若不是有什么切实的利益,对她来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   这一回也是一样的,她才不管自己是不是同宋氏这个大嫂站在了同一条线上,反正她没得好话,宋氏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宋氏确实不能拿她怎么办,甚至还要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真的在东厢房两妯娌闹翻了,想办的事情还怎么办?   最终宋氏也只能唾面自干,假装没听见孙氏说话,接着与王氏道:“做绢花倒是一个好营生,不比三弟妹你织绸还要一张织机,家里闲着的女孩子都是能做的。”   说着指了指正屋那边道:“你看看你两个侄女儿,萱姐儿已经十一了,苓姐儿和莺姐儿一样大,只小了一个月,整日的疯玩儿也不是一回事儿。不若你让蓉姐儿姐妹带着她们,一起搭搭手做绢花,她们学会了自家来做,既收心养性,又补贴了家里。”   这样说还嫌不足,又道:“我心里知道,我家两个丫头不如蓉姐儿莺姐儿姐妹灵巧,同样的年纪蓉姐儿莺姐儿拿针线拿剪刀已经很有样子了,我那两个还只知道在巷子里傻乐。这做绢花也一样,不指望能像侄女儿一样做成正经挣钱的买卖,算是有一点进项算一点进项。”   宋氏在这里说好话,还送了礼来——礼物挺薄的,是宋氏娘家挖来的一篓莲藕,但礼物就是礼物啊!相比孙氏的手里空空,已经顺眼很多了。   而此时的孙氏却是一句话不说,只干看着。这也不能说她不聪明,要知道家里交往确实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只要宋氏能说动王氏让她家两个女孩子来学做绢花,那么孙氏就能让蕙姐儿几个挤进来,不然她就有她的理由撒泼了。   这样的话,可不是只要干看着就成了!   果然,王氏本来就没有打算不让几个侄女来学,这会儿宋氏一说,两个妯娌嘀嘀咕咕几句也就定下来明日学着做绢花。   只是宋氏回了正屋依旧心里不顺,左思右想叫来了大女儿赵萱萱:“萱姐儿你听我说,我打听过了,蓉姐儿和莺姐儿做的绢花着实挣钱,出息比一般的女红大得多,到时候你要用心学!”   赵萱萱虽然有时候有些刁蛮,脾气不算太好,但自家娘亲的话还是听的进去的。立刻道:“我一定用心,娘就放心吧!难道我连莺姐儿那个小丫头都比不上?”   宋氏还算有几分见识,心知女红手艺上的事情虽然有熟能生巧的说法,但天分也很重要。别看莺姐儿比萱姐儿小了几岁,单只看女红,萱姐儿还真不一定比得上莺姐儿。   只是这样泄气的话她不会对自己宠爱的女儿说出来,只是略过了这个道:“到时候用心学,紧跟在蓉姐儿和莺姐儿身边——最要紧的是记得隔开你二叔家的几个!哼,占着我的便宜什么都不做就能一起学做花,世上就没有比你二婶娘更气人的人物了!”   赵萱萱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文章,只知道她娘是被二婶娘又气着了。她也向来不喜欢二婶娘,便立刻保证:“娘就放心吧,到时候我带着苓姐儿一定稳当地让大堂姐几个插不上手。”   于是第二天就有好戏看了,赵萱萱带着妹妹赵苓苓过来,赵蕙蕙带着双胞胎妹妹赵芳芳和赵芬芬。   赵萱萱在这种事上一惯机灵,赵苓苓也很有眼色,跟着姐姐行事。只要空的时候二房的女孩子来询问手艺上的事情,她们就先一步过来问东问西。   赵蓉蓉觉得有些困惑,赵莺莺却是知道了什么,不过她没有做多余的事情。果然到了晚间,把白日一切看在眼里的王氏也只是轻飘飘道:“既然萱姐儿和苓姐儿好学,多教一些有什么打紧。”   赵莺莺心里清楚,自家娘亲也不是圣人——她也不需要自家娘亲是圣人。   王氏这些年受孙氏的气还少?如今是孙氏来求她,可是还是摆出这样的嘴脸,王氏难道不气?依旧让女儿去教已经是看在几个侄女儿的面子上了。现在宋氏既然晓得让萱姐儿几个这样做来撒气,王氏自然就驴下坡。   孙氏一开始还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只是知道三个女儿在一步步地学,每日看一番进展也就是了。是到了后面才觉察出来的——赵家的小院子实在是太小了,什么事儿都是瞒不过去的!   当即就发怒道:“好啊好啊!果然是一对好妯娌,都会联合起来欺负人了!同样都是跟着学一点小手工,这样的小事也会弄鬼!当初答应的利利索索,真到了时候就藏着掖着了,老大家的就教的仔仔细细,我家的就是敷衍啦?天底下竟然有这种事!”   说着就撒泼嚎了起来:“我可真是命苦!嫁进了你们老赵家,老公是个没担当的病秧子,这也就罢了。偏生生孩子也没运道,生到第六个才给那死鬼得了个能延续香火的!这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可是最后却是这样让人糟践!”   这一但嚎起来就没完没了了,见到方婆子出来更加来劲:“是你就是你,当初说的好花好叶,只把你家和你那二儿子夸的没谱了,若不是这样,我能嫁来?可不是行骗,可不是行骗,把我一辈子都糟蹋到这里了,你赔我!”   这话只能说是半真半假,街面上混的人家谁也瞒不过谁,方婆子自然不可能把二儿子赵福身体不好,自家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遮掩过去。不过,当初这件事确实是瞒着孙氏的。   当初孙家穷,为了彩礼钱不管孙氏是不是嫁给了一个病秧子。只是为了防备孙氏知道赵福情况后不乐意,闹出什么事儿来,把情况说的好听极了。按照他们的想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成亲了之后还能如何闹?   是闹不着他们了,她都是赵家人了,自然只会闹赵家这个小院。   也就是如今了,赵家已经分家,也没有钱给赵福再娶一个,不然一般媳妇也不敢有她这样的做派——不怕被休回去啊!要知道孙家可是穷的底掉了,她有娘家等于没娘家,那里可不会收留她。   方婆子默默不语,当初的事情不能说她有错,她也是和孙家敞开了说的。说到底她只是赵福的娘,又不是孙氏的娘,顾得了儿子自然就顾不了孙氏这个不相干的。   但又不能说她没错,赵福确实身体不好,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有时候方婆子也会忍不住想,为什么是这样的处境!他们这样人家的娃娃,要么就和赵贵赵吉一样健健康康,要么索性更弱一些,家里没有力量救,那她就能有理由不管了。   这样的儿子,偏偏又是没担当没上进的,这些年没给孙氏过过好日子,这也是真的。   方婆子愧疚不说话,王氏却不会,当即冷笑一声准备说话。却没想到孙氏才六岁的女儿赵莲莲慌手慌脚地跑了进来:“娘,娘,不好啦!爹,爹他又上不来气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第25章   方婆子原是一个回头人,自乡下地方嫁进扬州城里赵家生下了三儿两女。不管是不是家贫,她都不忧虑——管着孩子一口饭吃就是了,养大他们之后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小时候还不是这样。   然而五个孩子当中她又确实有一个放不下的,那就是二儿子赵福。大概是做父母的天性,爱幼怜弱。这个孩子打出生起就气弱,人都说长不大!当时她心里是想着尽尽心,说不得就老天垂怜,因此养的格外精心。   也算是命里有这个运道,赵福确实没有夭折,只是身体弱这一点是没法子了。中间大夫也不知道请过多少,除开一些招摇撞骗,都是摇头。   “说这病重倒是不至于,精心养着长命百岁的都有。只是这是一个富贵病,那些富贵人家生这个弱症的多。对于那些人家来说不算什么,左不过丫鬟小厮服侍着,好饭食吃着,好药物用着。可是普通人家就有些承受不住了......”   大夫的话都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所有人都明白,赵家不是有钱人家!   赵家绝不是那等最贫苦的,至少是穿得暖衣吃得饱饭,日子寻常也有自己滋味。但是这样的滋味是脆弱的,只要有一个看病吃药的病人,整个家庭就会很快沦为赤贫——他们这样的人家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家里有病人,那真是活人要给拖死!   好在命不该绝,赵莺莺这位二伯从小虽然弱症却又不是那等最严重的,将将就就地吃药和照顾,竟然也完完好好地活下来了,直到娶妻成亲开枝散叶。到了如今,早就过了大夫当初说过的夭折年纪。   只是到底是个病人,这些年汤药费还是要花的,只是没到拖垮赵家的地步而已。   “谁说运气好?”王氏没好气地动着织机,发觉这不是做活计的好心情,当下把手一放,没好气道:“当初在这上头吃了大亏哩!”   她眼睛错了错,没见到婆婆,估计是去到对面帮忙。也没看到赵吉,想着是去叫大夫去了。这才对着儿女道:“不是你们娘我在这里说是非,实在是日子就是这样的。当初你们二伯什么时候发病不好,偏偏轮到了你爹成亲之前,一下把家里家底全赔了进去。别说进王家的聘礼了,就是成亲的花费都没留下。”   说着王氏又冷笑:“要说还是你们大伯母命好,那时候已经分出去了,你们奶就算想要大房里出钱,那也要看儿媳妇放脸不是。到头来哪里都找不来钱,只好把归你们爹的那一份给拿了出来。”   “这我也不说了,反正你爹是做儿子的,爹娘留下东西是恩赐,没留下什么也不得抱怨。只当是跟了一个偏心的爹娘,都分给上头哥哥。这样的事儿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可是——”王氏话风一转,抬高了些声音道:“我不服了!那一次后,你们奶的私房也就被掏空了。之后跟着我们家吃饭,这时候再东挪西凑攒一点私房,竟然也不忘你们那二伯!果然就是打量着我好性儿。”   赵莺莺不是真的小孩子,自然懂得这话里的意思。奶奶手边没钱了,跟着自家过活后攒钱,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大概是儿女孝敬和日用里抠出来的,也可能是自己做了一点针线。只是方婆子并不是精于针线的一个,还是前者更可能一些。   虽然说给出去的钱人家怎么花是人家的事儿,可是试想家里儿女孝敬母亲的东西,转手就被母亲转给了另一个兄弟。这样,谁能心里平?   自赵吉成亲之前大病过一场之后,赵福偶尔也病一回,不过都是小打小闹,两丸药和水服下,躺几日也就见好了。   只是今次却是来势汹汹的样子,王氏皱着眉头跺跺脚:“冤家,果然是冤家!上一回就是见着我和你们爹成亲的时候得病,这一回又是咱们家刚刚有一点起色!难不成就是缠上啦!”   这并不是什么善良的念头,如果可以,说不定王氏宁愿二伯死了干脆,别再拖累整个赵家,赵莺莺知道的。但她同时也知道,这不是王氏的错,他们这样的人家谁又活的容易,生活所迫而已。   赵福若真是大病一场,到时候又是一场风波!拿钱出来是自家吃苦,好容易积攒的积蓄付诸东流。不拿钱出来那就是见着亲人去死!这种狠心也不是轻易能下的。   不管怎么想的,不多时大夫也来到了,急急忙忙就去了西厢房诊病。不只是王氏,宋氏也一样倚在门口眼不错地盯着——她心里清楚,这一次不比上次,那次还有方婆子的私房和赵吉的那一份分家钱顶着。   这一次若真是要用钱,把老二家掏空后必然就要轮到兄弟家里。赵吉纵使顾念兄弟情谊,那也是有限度的!说的绝情一些,他也不是当初那个没成亲时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了,他要顾念着老婆孩子。   所以,最多就是兄弟两个一起承担了——可是宋氏是真不想承担啊!她心里发狠,想到那个可能,立刻就有了打算。   总之先看看境况,等到境况真坏到不行了再说别的!   这大夫姓牛,也不是第一回来赵家了,平常偶尔走一趟,给赵福诊病的也是他。这一回也算是熟门熟路:“这一回有些厉害,我先留下两丸黑丸子药,先分两餐晚上和姜汤送服,到时候看看效验。若是好了就没有妨碍,若是依旧没得起色,我再换个药方。”   方婆子送着牛大夫出门,牛大夫到了门口才小声道:“方大娘,我们都是熟门熟路的,也不着紧着如何。只是我这里话是要说的,这一次只怕比平常厉害,药金、诊金都是开销,您先让二嫂子准备下罢。”   这话牛大夫不好同孙氏说,实在是孙氏的名气太大,都知道她是个说不通的,问她要钱,要不出半个子儿。   方婆子嘴巴里发苦,却又不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送了牛大夫出门,然后把大门给闩上了。   回头就看到大儿媳和小儿媳倚着各自堂屋门站着,脸皮都不松。她有心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低着头往西厢房去了。   晚饭时候也吃的沉默,赵吉才开口要问一句二哥如何,桌子底下就让往事踢了一脚,然后就没话说了。   晚间王氏在卧房里就与赵吉道:“我知道吉哥你心思好,惦念骨肉亲情。我与吉哥照实说了罢,真到了最后关头,我也不是那等没心肝的妇人,会看着人去死!只是有一条你要依我。”   赵吉听的这句话立刻松了口气,愧疚道:“你说,你说,凡是你说的我就没有不答应的。”   王氏看着他这个样子叹了一口气,转而又想,他这片仁厚也不只是对家里兄弟,一样放在了自己和儿女身上。总不能放在自家的时候认,放在兄弟身上就不认了罢!   “到时候花钱,第一要二伯家里真的无钱可用了才轮到你们兄弟出头——别当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虽然还没有进门,时候却知道了。那一次看病花钱,你二哥二嫂的好手段,不是先掏空了娘和你才轮到他们自己?只怕是花自己的钱看病心痛,立刻就好了罢!”   这件事是真事,赵吉心里未尝没有怨言。立刻答应下来:“这一回我绝不早早心软,二哥的家底我和大哥都有数,绝不去充这个冤大头。”   王氏‘嗯’了一声,然后才道:“第二要看着大哥家出钱,都是分家隔房的兄弟,我也不说让大哥多出一些了,至少要出一样的数目罢!不然我这边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赵吉也是个明白人,觉得道理是这个道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过分的地方。于是拍拍胸口,没有迟疑地应了下来。   这几日赵福生病,整个赵家都不得安宁了——他总在晚上发病,一旦发病西厢房的动静就大的不得了,院子又小,就算关上门了也躲不开。   不过这样忙乱在赵莺莺眼里才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而已,如果最后没事,那叫做虚惊一场。如果最后真的有事,到时候才叫做的暴风雨!   隔了两日依旧不见好,只能再请了牛大夫过来。他用心诊了一回脉,又问了问这几日赵福如何吃饭如何休息,是个什么症状。说了几句赵家人都听不懂的话——唯有赵莺莺听得出一些影子。   上辈子她是伺候太后,太医院里的御医也是要问贴身的宫女太后的休息如何饮食如何,然后照着这个开平安方。所谓平安方就是一个针对太后身体的药方,只是这个药方开出来了却是不用的,更多是为了求得心安,供日后查用,所以才叫做平安方。   耳濡目染之下,赵莺莺也懂一些这些大夫的话。明白牛大夫的意思是要换个药方,这药方要加大一些药性。要是这一次还不行,恐怕就很有妨碍了。 第26章   方婆子是个好婆婆,这件事在太平巷人尽皆知。分出去的媳妇她从来不拿捏,平常也不端着婆婆架子。不过这一天她拿起了自己做娘做婆婆的身份,让家里人都聚在了正房堂屋里。   三房人家倒是齐齐整整,除了赵福和照顾赵福的赵蕙蕙,其余的包括年纪最小的赵蕴也被孙氏抱在怀里带到了正房堂屋。   赵莺莺站在王氏身后,拉着姐姐的手,看着这个场面。方婆子沉默了一会儿,至于下定决心一般道:“这两天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你们都是知道的。老二,老二的病是这个样子,我寻思着还是要靠你们兄弟一起想办法。”   说着她瞥了瞥孙氏,指着她道:“老二家的你来说,这个情形也是指望你大伯小叔帮忙——之前大夫说了药金和诊金,这才只是个开头,估计以后还要花,老二一家哪里支撑地起。”   孙氏抱着赵蕴就哭号起来:“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偏偏遇上了这个冤家!如今只能指望大伯和小叔拉一把,不然我家蕴哥儿这么小,以后怎么指望!”   赵蕴才两岁,不知事,孙氏哭号,他也就跟着哭。虽然孙氏平常一惯刻薄不讨人喜欢,这时候做出这个样子来,一派都是妇孺,倒也不好说话。   只是这样的招数用在男人身上好用,用在女人身上就不能够了。宋氏瞟了王氏几眼,见王氏始终沉得住气,最终只能跺跺脚插嘴道:“弟妹先别哭谁比谁命苦,我们这样的穷人家,哪一个命又是甜的?”   说着转头看向方婆子:“娘,您来说,如今的药金和诊金花了多少了!”   方婆子倒是记着账:“牛大夫来了两次了,一次出诊是二钱银子。开头的药丸加上今日新开的两副药一共是一两二钱银子,加起来倒有一两六钱。”   宋氏听了就道:“原来是一两六钱!要我说娘就是小题大做了,二叔这一回看着倒还好,说不定几副药下去就好了呢——不是我刻薄,从来只有救急的没有救贫的哇!真是到了最后的时候,我们不可能真的不管,可是如今不是没到那份上不是!几两银子都来找哥哥弟弟要,这是什么道理。”   赵莺莺偷看了一眼孙氏,果然眼睛里已经要喷火了。只是她也无话可说,大家一个院子里住着,什么秘密都没有,估计一下二房的家底实在是太容易了,总不至于这点钱都拿不出来的。   最后这一场商议当然是不欢而散,孙氏想要三房一起出钱,而宋氏和王氏明显不是冤大头,至少要到了最后关头才肯吐出钱来。至于赵贵和赵吉,两个人都不是那等自私的,但赵贵怕老婆,赵吉心里也明白王氏的道理。   等到一众人散了,赵莺莺不想一直盯着这件事什么都不做——说真的,她心里并没有太多担忧。就算最后二伯要花自家银子看病,她也不觉得有多苦恼。   她是手上有手艺,又多了见识的女孩子。等过个两三年她年纪稍微大一些了,她行动也就方便了,帮衬家里极简单,总之不会让家里真如何艰难。   从她这里来看,与其担忧那些说不准的事情,还不如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因此她叫了姐姐妹妹,三人坐在小桌前,依旧做她们的绢花。只是方婆子要帮着照料赵福,就没有她了。   王氏看了一回,也觉得这时候想东想西都没用,还是做事好。既赚钱又能忘记烦恼。于是也坐在了织机前头,手上不停做起活来。   等到方婆子过来东厢房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儿媳孙女都在做事,她本想说什么的,这时候也说不出口了。是呀,都是不宽裕的小家庭,私心向着自家有什么错呢?   她去了厨房,简简单单做了一顿饭,收拾收拾就让王氏一家过来吃。饭桌上她才道:“老三,老三家的,这件事还得你们帮忙。上一回莺姐儿不是收了两份好大的礼,那些绸缎你们都换成了钱,数目不小,这一回你们就帮一帮老二。”   赵吉不说话,他知道这和之前同王氏约定的不同,于是只拿眼睛看王氏,王氏心里头火起,只是让她摔碗叫骂之类的做不到,只把碗筷一放,眼睛通红道:“娘就先可怜可怜我吧!”   “当初你们赵家和我们王家说好亲事,临到头了聘礼却拿不出一分来,那时候街头巷尾谁不议论,笑话我不知道多少次!孩子他舅舅都说这门亲事不做了,我娘也不作声。最后还是娘拿着和我娘的老交情去说,说一定以后让二伯家还,把该吉哥的都补上。”   说到这里,王氏凄楚地笑了一下:“当时我年轻,脸皮薄,人也好骗,真信了这话。又想着吉哥是真好,没有二话,什么也不图,这就带着嫁妆进了赵家门。可是之后呢?二哥二嫂做的出来!一个字也不提还钱的事儿,就连家里最艰难的时候,也没见帮衬过我们一回。问起来了,倒是回我一句没有那回事,让我拿个借据出来。”   “我气得险些吐血!”王氏越说越发狠。   到了这里方婆子也呐呐的不能说话,只能喃喃道:“是我们老赵家对不住你。”   王氏稍微平了平心里的一口气,对方婆子道:“娘,我话说在这里,我没那么狠心,能看着二哥去死。但二哥二嫂那点小心思我就不会成全了,这是既想要命,又不愿意自家伤筋动骨,专指望着哥哥弟弟家里?天底下哪有那么好事儿,吉哥是做弟弟的,又不是做老爹的。”   方婆子何尝不知道这是赵福夫妻两个的一点小心思,只是做父母向来怜惜最弱的那一个。特别是这两年赵吉家里也渐渐起来了,把赵福一家比成了最差的,她就总想着不能让老二落地太远,兄弟三个还是要齐头并进才好。   这一回二儿子生病,花销肯定不小,若是让一家承担,那必然是伤筋动骨。若是三家一同承担,那倒是都能保全。   只是心思是这一番心思,却不能说出来。她是三个儿子的娘自然会这般想,可是儿媳妇们只是各自丈夫的老婆,自然更想着自己的小家。   这件事当然不只是在东厢房里掀起了波澜,在正房里也是一样的。赵莺莺就亲眼见到赵莲莲躲在正房窗户底下听墙角,她心里知道这个才六岁的堂妹并不懂里头的勾心斗角——她不过是孙氏的小耳报神而已。   不只是正房里的一些争吵,就是自家的一些话头恐怕也一并被听了去了。   不过有些事情根本不必特意去听,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阻隔有限。赵莺莺只要坐在窗前,大些的争吵就能听的一清二楚。   “好呀好呀!你们兄弟情深,就我这个外来的嫂子做恶人!你今天要真的拿钱过去,明日我就带着赵苇赵葵几个一起回娘家!反正苇哥儿几个也大了,我怕什么!”   “你别就拿这一回事来撒泼,这一回可不是小事儿,总不能看着不管罢!那样我成什么人了!”   “你成什么人?你倒是想做好大哥,人家却不一定想当好弟弟呢!自家还没出一个钱,先打起了兄弟出钱的主意。怎么,你就这么想去做那冤大头?我告诉你,老娘可是宋家的女儿,眼睛里是容不得沙子的!”   宋氏娘家兄弟多,她平常常常帮衬娘家,这种时候让娘家壮声势也十分简单。   这期间孙氏也常常吵闹,全是指桑骂槐那一套。引得周围的街坊邻居全来看,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好让宋氏和王氏‘就范’。只是这一次宋氏和王氏都下定决心了,绝不能让自家吃这一次亏!   至于名声什么的,都是穷苦人,只要脑子清楚明白就应该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分晓。何况市井人家哪里有那么多讲头,只要不是那等污糟名在外,凶悍些的、冷心些的,这些根本算不了什么。   几日下来,就连赵莺莺都习惯了,习惯了把那些骂人话当作耳旁风。那边骂他们的,她手上做自己的绢花。   王氏也道:“听她说话,还不如我多织两寸绸,你们姐妹多做两朵花——这一次做花,后头虽然没有你们奶帮忙了,分钱的时候依旧分些给她罢。”   这就是王氏的心软了,赵莺莺早就已经知道自己这娘亲绝不是什么心硬的人。之前分给奶奶的一两银子,不用想,一定已经补贴给了正在生病的二伯。这时候分钱,也是一样去处。   明明知道是这样,王氏依旧这样说,这就是她的好心了。   赵莺莺不会觉得这是一种是非不分,她早就见识过了母亲的厉害,这时候见她这样只会觉得她既有好心肠,又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不是没有底线的好,又总是无法下狠心。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赵莺莺这样想。 第27章   或许真的是舍不得花自家的钱治病,也可能是只是巧合,赵莺莺二伯的病很快平复下来了,最后并没有用上宋氏娘家等各种排场。   不过经过这件事,赵家小院里的气氛就更加奇怪了。三家人明明是至亲,却连一般的邻里都不如。赵福和孙氏自然不必说,这些日子对外不知道说了多少话。   “我们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人情冷暖,还亲兄弟呢,呸!都是见死不救的东西。还好我自己命硬,不然等着兄弟来救命,那不是只有死的份儿了?”   这话说的其实很没有道理,虽说赵福看病吃药的时候赵贵赵吉两家都没有出钱,那也是因为当时还没到那份上——这说出去才没道理吧,已经分家单过的兄弟生个病,自己还没出钱就打量上了兄弟。   只是外头的人未必知道这样的内情,一边觉得赵贵赵吉两兄弟情有可原。他们这样的人家顾得了自家就不错了,哪里有余力接济兄弟。另一边也会觉得确实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不过这种事情也就是说说而已,并没有什么实在的厉害。说出去谁家又不是各扫门前雪,只要不是自家的事情,哪怕捅破大天也只当作是热闹看。   譬如同一条巷子里,住着各色人等,普通过活的不必说。只是那些放高利贷的、做马泊六的、做人家外室的,乃至暗娼、骗子等也暗藏其中。这些人体面人家甚至不愿与之为邻里!可是在贫穷的环境中,一切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所有人为了生活奔忙,一些外面的无关的事情也就不太在意了。像赵家兄弟这样,只不过是分家兄弟一点点薄情而已,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家也是一样的。这样的事儿能激起什么来,恐怕连水花也不会有。   实际上也是这样,赵家小院子的生活依旧,三兄弟做各自生活没有任何不同。然而,不同又是确实存在的。   孙氏动不动就刺一下宋氏和王氏,一开始宋氏和王氏还会忍着。虽然之前的事情她们不觉得自家做的有什么不对,但多少会有些气弱。可是一次两次的能忍,几次下来就是真愧疚也磨的没有了,何况不是。   不过是共用一口水井,王氏在前让孙氏略等了一会儿,孙氏就皮笑肉不笑道:“我们这一房啊,已经快被挤兑地没个落脚地儿啦!这不,就连打一桶水也得看脸色!”   王氏当即冷笑,她这时候肚子已经显怀了,挺着肚子也不怕出事,冷笑道:“哦,二嫂竟然这般说,那我既然担了这个恶名,那就不能白白承担。不然我今日就做一回,也好歹不算亏!”   孙氏不怕王氏,可是来硬的她是不会的。明摆着的两家顶梁柱不同呗,她可是从来不指望病秧子一样的赵福能有什么用场,赵吉就不同了。正当壮年的汉子,这就是女人家的底气!   一场争吵以王氏的一句话无疾而终,可以说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院子狭小,这样的争吵,在后院染布的赵吉和做木工的赵贵都听得到。兄弟两个互相看了一眼,多少有些同样的无所适从。他们两个都算是个性忠厚的汉子了,自然想着家庭和睦兄弟相亲,这个样子是他们不愿的。   可是也不能说是自家娘子有什么做的不对的,毕竟她们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家着想。   老话说得好,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最终也只能假装什么事也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咳嗽几声,然后又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去了。   赵吉做染布的行当,平常多做的是一些街坊邻居的生意,偶尔有小布庄的零碎活计就算大活儿了。不过因为他是正经学徒出来的染匠师傅,又功底扎实用料实在,凡是光顾他的多成了回头客,生意倒是越做越好了。   不过始终是小生意,染布的师傅只有他一个,旁边帮工的小工也只有才十一岁的儿子赵蒙。今日和平日没有什么分别,父子两个依旧在辛勤工作。   直到平常一个有交往的布庄老板过来,赵吉心口一跳,心里自觉和平常不一样。赶忙手一擦上前道:“马老板贵人事忙,今日怎么到了我这地儿?连个下脚招待的地方都没有!”   平常偶尔零碎活计给赵吉做都是差遣布庄里的小伙计了事,哪有亲自上门的。   马老板当然不在乎这些,要是在乎这些他也就不会上门了。他摇了摇自己那把洒金川扇:“赵兄弟哪里说的话,让人听了以为我是什么人了!”   说着也没有寒暄几句,直接挑明了来意:“我也就不废话了,实在是这几日有些焦头烂额——我原来有匹头要染,都是硬披,总共不下于五十匹,一半要烂污的,一半要衣黄。原来和一家染坊说好的,谁知道他们家老板赌场里面填了身家。我这时候定金要不回来是小事,关键是事情没得着落。”   染匠都有些行业隐语,马老板是开布庄的,自然也是说的行内话。‘匹头’就是成批的布料,硬披就是待染的棉布,烂污就是靛青色,衣黄就是赭色。   五十匹布料对于赵吉来说已经是大生意了,仔细想一想最近应下的生意,都是些小活儿,担上这个自然无碍。当即十分懂事道:“我赵吉就是一个染匠,话不用马老板说明,这单生意我能做,我就接下了!”   送走了马老板赵吉就和赵蒙赶工起来,这批布料本就耽搁了工期,在赵吉这小作坊染速度更没有指望。要想到时候能交货,就非得加紧细做不可。   漂洗染晒,前面的还好,只要赶工就好,就算是夜里点灯也不算是什么大事。麻烦的是晒这一样——赵家的地方实在是太小了。晾布的高木架,行内叫做天平的高高立起,后院一多半都给占了。   然而这还不够,赵吉只能和大哥赵贵商议:“大哥,这一回没办法,只能请你帮帮忙——你那些木匠作能不能移到前院几日。也没有多久的功夫,晾布完毕了也就好了。”   赵贵不是刁钻人,没有二话就带着两个儿子到前院做活。只是这样做活有这样做活的麻烦,首先就是木屑多,前院又是大家生活的地方,这就够不舒服的了。   然后,平常大家屋子里地方不够,好多事情都是挪到院子来做的。赵贵父子在院子里做活,自然造成了很多不便。   王氏自然不能说,宋氏也勉强忍得住,毕竟这件事也就是几天。只有孙氏,这一回可是名堂正道地抓住了把柄,当即道:“这个家当初就分的不均!看着兄弟三人分房子没什么不对,可是大哥家凭什么住正屋?你们又没有养娘的老!”   这话听着好似是为王氏说话了一样,所以孙氏说了也不纠缠,转而道:“可是追究起来最亏的还是我们家,大伯家做木匠占了一半后院,小叔家做染匠占了另外一半后院,这可不就活生生地比我家多了好大地方!”   “老二家的说些什么!”这话方婆子不爱听,她对待儿子一般的很讲究公正的。非要说偏心哪一个儿子,那也是偏心了老二赵福。   “摸着良心想一想,那后院的地不是三家都分了的?就是留着日后你们兄弟可以起房子。这会儿是你家用不着,老大和老三用一用罢了。况且账能这么算?那什么都没有的空地又不值钱!”   孙氏平常不见得多尊敬方婆子,可婆婆就是婆婆,就算她是那等能压倒婆婆的媳妇,也要注意到这个家里不止她一家。老大老三家媳妇们自然没有这样心思,儿子们更不可能那样大逆不道。   这时候方婆子这样说话,她心里不忿,最终却只是道:“钱不钱的有什么打紧,要紧的是那既然是三家的东西,怎么是两家在用?谁家用了我家地!”   嘟嘟哝哝,已经是强词夺理了。别人懒得理她,这些日子烦了的王氏却张嘴:“二嫂不说钱,我倒是想说钱呢!你说分家分的不好,你家吃亏了?那该算一算我家分了什么罢!分家文书上白纸黑字,本来该我家的东西全填了二伯!”   “我这些日子算是看透了,人善被人欺!有你在外头放那些话,赵家的名声也好不了了,既然是这样我还在意什么!”王氏怀孕,腰上越来越沉重,从织机前站起身捶捶腰。   “二嫂再说这些话,这是逼着我和你一样作为?那时候就看看谁更能豁得出去罢!”王氏可是硬气的很!   这样的争吵只能说是小打小闹,反正都是一些口角上的胜负,难道谁还能靠着这个得着好?也就是过过嘴瘾而已。   赵莺莺一边做花,一边叹气。虽然她更看重自己的小家,别的只要维持礼节一样的安稳就好了。但这种情形已经连安稳都达不到了——这哪里是亲人,分明是仇人哇!   她手上不停,脑子同时也动了起来。想着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决眼前这种困难。   脑子里好像已经抓住了什么,只是总是差了一点点——办法肯定是她已经知道的,但就是一时想不起来,真是相当愁人了! 第28章   五十匹的棉布说少不少说多不多的, 真要赶工起来,赵吉这几个染缸也做不了多久。而等到布匹在天平上晾晒好了, 飘飘荡荡十分好看的时候, 赵吉便让儿子赵蒙去马老板的布庄请人家过来验看。   马老板是第一回与赵吉做这样大的生意,心里没底,于是亲自走了一趟。看那些布料果然染的好花好叶, 颜色鲜艳而匀称,又用行当里的手法试了试, 有个老成的伙计私下与马老板道:“真是好手艺,早些年多, 如今在扬州也少见了。若是使用, 只怕二十年也不褪色。”   马老板心里也有数, 这样的手艺, 不是除了赵吉就找不到了, 扬州大, 能人也多!但是那些师傅是什么价,赵吉是什么价, 这个就明摆着了。   只是想到赵吉的情形,只能可惜道:“他手头没得本钱只好做小本经营, 家里只有他和他那儿子做事,两口染缸、四个平铁锅——这也太小了,铺子里的生意给他做还怕他耽搁了。”   说是这样说,心里却存了个意思。像赵吉这样的人,不一定人人都能真的出头, 但出头的机会是要比别人大许多的。马老板心里思量,说不定赵吉还有起来的时候,自己多照顾他生意,一个图他好手艺,一个图将来有个人情在。   既然是这样,马老板的账目就结的格外清楚。事后不过七八日又专门派了个伙计与赵吉道:“我们老板说赵师傅手艺好,现下有一批匹头又要托付给赵师傅,也不知道赵师傅做不做得。”   说着把料子、花色、时间、订金多少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赵吉略作思忖,拍着胸口道:“我知道这是马老板照顾我,我这里都是做街坊邻里的小生意,哪里有来不及做的,交与我就是了。半个月之后来提货,别的不敢保证,一定不会比上一次的差!”   这一次的生意比上一次的还要大,这就是两边有了一些信任。好在时间上面宽松——上次本来就是赶工了。   只是这一次依旧要犯愁在哪里晾晒这些刚染好的布匹,像是让大哥去到前院做木工的事情,偶尔还可,这样经常行事,必然是不行的。本来分家的兄弟杂居就要小心,不然磕磕碰碰的总是伤感情,所以呢,彼此之间一定要相互体谅。   在布庄伙计面前说的硬派,和王氏家里说话就犹豫了。这时赵莺莺正在里屋做绢花,只和爹娘说话的堂屋隔着一层门帘子——家里小就是这样的,什么话也瞒不过人。   也是一边听着一边思索,然后就忽然灵光一闪,等到赵吉后院做事去了,才摸到织布机前,与王氏道:“娘,我都听见爹的话了,我倒是有个主意呢。前头李婆婆家老屋早就空了下来,又因为卖不出去房子,只拆了砖瓦木头卖钱,现在已经不成样子了。爹要场地,不如暂且租他家半个月,没有多少钱,地方也敞亮。”   因为房子都被拆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间偏屋——当初搭的时候就没用正经材料,现在拆下来也就是破砖烂瓦。得的钱还比不过请人的花销,因此还立在那里。   这样看起来李婆婆家老屋地面敞亮,可以随便赵吉晾晒布料。又因为没有屋子不值什么钱,租下来花销也少,看起来是两全其美了。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一开始赵吉和王氏没想到,那也不是两个人没头脑,而是想不到这上面去。   要说他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时候要用到租房赁房?从来就没想过的事情,事到临头自然也不容易想到。这时候莺莺一说,当然什么都明白了。   晚间吃饭的时候王氏就和赵吉商量,当时赵吉没有说出个一二三,但第二天他立刻抽出了小半天的功夫跑了一趟李家。等到回家只是一句‘成了’,然后就和赵蒙一起把染布的家伙和天平等都搬到李婆婆家老屋。   在那边洗染晾晒,有时候晚上布料不收也暂时睡在那边。忙忙碌碌半个月,这一次的生意做完了,这才搬回家。   这一回总算不用听一些闲话了,可是少了这个烦心事,却多了另外的麻烦。王氏让赵芹芹去叫她爹她大哥吃饭,转头就与赵蓉蓉赵莺莺姐妹两个叹:“在那边也有好多不方便,中间来往费时候是一样。最难的还是常常晚上要住那边看布料,要是家里就不必这样了。”   赵莺莺默默听着,就想起自己灵光一闪想到租房子的事情了。当时她其实是想到了另外一件她更为难的事情——她一直想着能平平静静过日子,家里和睦安稳一些。   当时她左思右想也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主意,但是又觉得不是自己不知道,而是一时没想起来。这会儿受租房子的启发,一下就有了主意。   单独住,自己一家人单独搬出去住!所谓‘远香近臭’,几房兄弟之间杂居难免磕磕碰碰,日积月累关系越来越不和睦。而分开来住就不同了,因为不能日日见面,记得的都是好事,偶尔相聚还觉得格外亲香呢!   只不过搬出去住绝不是一件小事,赵家已经分家了,这倒是少了一重麻烦。但是搬出去住,这要顾及祖母的意见,这是一样。另外搬出去住在哪里?如果是租房子,放着自家好好的房子不住,反而租房子住,莺莺觉得没什么,赵吉和王氏可不会也这样觉得!   所以就只能是买房子了——话说当初买下现在的赵家小院也不大,特别是现在随着赵家三兄弟生儿育女,真是格外拥挤!按照方婆子的打算,后院的地三兄弟平分,等到孙子辈要娶妻生子的时候就可以起房子。   只是赵莺莺心里摇头,起房子的价钱和买房子差不多,地皮又不值钱。既然是这样,做什么要挤在一起住?如今才三房人口杂居就已经这样‘热闹’了,以后可怎么过日子!   买房子成了赵莺莺怎么想怎么好的事情,这样一来家里所有烦心事解决!   但是这件事可不容易,固然家里是需要大房子的,可是却不是一定要。考虑到买房子的花销,还没有攒下家底的时候恐怕爹娘很难点头——赵莺莺当初收到两份大礼倒是换成了不少钱,在太平巷这样的地界买一所宽敞房子也是绰绰有余,但是那笔钱更难说动赵吉和王氏去花用。   当时赵莺莺是暂时按下了这个心思,打算在等一两年。看着家里的光景,父亲的生意越来越好,自己也和姐妹做花,攒下房子钱也不难么。只是这时候听到王氏这样的烦忧,好不容易放下的心思又提了起来。   只是话到了嘴边,滚了滚然后又咽了下去,最后只能笑着试探:“是不方便,若是一次两次倒是还好,只怕日后爹爹的染布生意越做越好,常常有这种生意。若是这样,那就是真麻烦了。”   赵蓉蓉听妹妹这样说,便道:“到时候便常年租下李婆婆家旧屋就是了。”   说完了才发觉自己说错了,租下旧屋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自家在赵家小院里,在那边照料布匹就要常常住在那边了。虽说两边离的不算太远,但是多了许多劳累与不方便是真的。   王氏也和赵吉说了这件事,赵吉倒是不大在意:“这件事确实是个事,不过娘子也不用多担心。我正是壮年时候,晚上警醒些守着那些布料算什么劳累?至于家里和那便两边跑,更谈不上什么不方便,你就放心罢!”   说着凑近王氏的肚子,笑着道:“你之前肚子里的小混账踢你了,我来听一听!”   这件事就好像一粒石子丢进了水里,带起阵阵水花。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涟漪泛开,就连波纹也平复了下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事情始终是发生过了,自此之后有马老板提携,便陆陆续续有些小布庄的主家知道了赵吉的手艺。这样布庄的正经生意越来越多,赵吉和王氏商量了一番,便将李婆婆家旧屋正式租了半年,所有染布的家伙都搬到了那边,再不在后院做事了。   这样又过了月余,赵吉当初虽然说过没什么劳累没什么不方便,这时候也觉察出了其中的难处。只不过觉得还可以忍受,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偶尔脑子里闪过如果自家单过,有一个大院子做事就好了,这样的念头。   而这念头虽然微弱,却一直很顽强,从来没有彻底从赵吉的脑子里消失,只是隔一阵子就要出来一次。   赵莺莺可不知道父亲赵吉已经有和自家一样的念头了,只是模模糊糊不敢像她一样往深了想,便视而不见罢了。   而赵莺莺现如今也是忙,忙着好好做绢花!要知道她靠着这一门手艺每个月可以攒下二两银子——赵蓉蓉和方婆子也是每人二两。记账下来,赵莺莺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赵蓉蓉和方婆子可是张大了嘴巴!   直接对比来说,这就和王氏织绸贩卖赚的钱一样多了。但是王氏日日夜夜坐在织布机前勤恳不停,辛辛苦苦,她手艺又好,这才有了这样的收入。他们做花呢,虽然也没有偷懒,但要说多辛苦,那绝对是没有的!   那么这钱好赚吗?真不好赚!方婆子阅历深,一下就知道了,这是因为做精细活儿部分的孙女莺姐儿手艺好!她每次看了都要赞:“好鲜亮的花儿,在翠花街上也是上上等,不比京城来的差了,每回送到铺子里,那里的小哥都忙不迭算钱!”   能那样殷勤当然是因为莺莺她们做的花能帮忙赚钱!生怕有不周到,人家受了气,自此之后就和别的翠花铺子做生意去。   然而换个卖花的就不是这样的了,宋氏孙氏也都带着家里女孩子们做的绢花来卖。要说这还是正经和赵莺莺学过了,好歹像样,至少卖得出去,然而价钱就不必多强求了。   宋氏孙氏虽然不是一起的,小伙计的话却是一样:“嫂子,不是我和你们强,这样的花您只管和咱们铺子里的样子对照,卖价如何也不是我骗你们罢?再加上咱们翠花铺子开起来要租金要请伙计,各样使费是要平摊,老板要赚钱,这个数有错?”   小伙计舌灿莲花,死命地杀价。宋氏孙氏嘴皮子利却不是在这种地方使的开的,才开口,小伙计就喊了起来:“嫂子!事情我也没说错!这样,您要是不愿意这个数儿只管去换一家翠花铺子,看看人家给您开什么价,这样可好?”   这样的翠花哪里都能进的来货,自然就没有多稀罕。宋氏和孙氏不傻,也明白了这个道理,知道送到别家也是一样的。于是哪怕不满意价,最终也在这家卖了花——好歹比一般的针线赚钱了,也能好好补贴家用了。   只不过回去不忘记抱怨,宋氏是旁敲侧击:“三弟妹,我今日是来谢你的。 第29章   若是中等以下的人家, 老辈人置下产业,头一件大事一定是住宅。给儿子们分家, 最要紧的也是屋子!对于贫苦人来说, 这屋子就是全家最值钱的事物了!   以太平巷为例,最下等的是两三间屋子带一个小院子。一间做内房,一间做堂屋, 还有一间给孩子住。这样算起来,这样的屋子也只能够给刚成亲到孩子没长大的小家庭居住。   那么, 这样的屋子要多少钱?根据用材用料有不同。那等结实耐用的,梁木用的好建材, 砖瓦也不必说——这样的屋子才能传家, 而且也不用常常去修修补补。这样的屋子价贵一些, 没有二十两银子张不开嘴。   二十两银子拿来换一家住上一辈子的房子, 听着不贵, 实际不然!要知道二十两银子就足够赵莺莺家过一年的了, 而且还是丰丰足足地过!之前赵吉做学徒的时候没有什么入账,家里就是依靠王氏每岁赚上二十多两银子过活的!   听着攒钱买房子容易了——现在赵吉和王氏夫妻两个都挣钱, 一个人养家,另一个人的钱留下来, 一两年就足够买下不错的房子了。   若说在赵莺莺家确实是这样了——不要说赵吉和王氏了,现在赵蓉蓉和赵莺莺做绢花不是一样赚钱?也正是由于这赚钱赚的显眼才让正屋和西厢房那边看的眼红,还特意来学,不然一点女红补贴家用,谁在意?   然而不是人人家都是这样的, 大多数人家都只有顶梁柱一个赚钱!不要往远了说,只说赵家大伯赵贵家。赵贵做的是木匠,年景好的时候一年有三十来两进账,不好的时候就只有二十来两了。   而除了赵贵的收益,家里其他人,包括大伯母宋氏都是没有正经挣钱的!大伯母做的针线只不过能稍微补贴家用,至于大堂哥二堂哥在大伯那里帮工,那就和赵蒙在赵吉手下帮工一样,不算钱的!   这样的话,一家要开销,一年能攒下什么钱?所以说老百姓苦!倒不是说时时刻刻都怕饿死。而是家里没有存粮,经不起波折!一但有个天灾人祸,要么灾荒,要么家里来个病人,这就能拖垮一个平时看上去还不错的小家。   而且这还说的是赵家这种过得去的人家,二十两银子的收益,哪怕是在繁华的扬州也不是人人家里都能做到的!更多的人家没有这么多钱,平常省吃俭用,一年下来一分一文都积攒不来——生个孩儿都不敢,就怕多一张嘴养不起!   赵莺莺因为在这件事上上心,特意留心过周遭邻里房子上的事情,所以这些事情都晓得一些。   不过自家并不用担忧这个——赵莺莺眼界还高呢!在她看来,要么就别买,要买就买个好的,一家人宽敞住进去。这就是家里赚钱的好处了,不能说有钱什么都有,但确实是有钱大多数的烦恼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赵莺莺也颇觉得好笑。上辈子自己算是有钱的了,可是平素看都不看那些金银宝贝一眼。实在是皇宫这个地方,如果你没有别的所求,钱根本没地方花!所以对于无欲无求的赵莺莺来说,有钱并不能换来任何东西。   总之,对于赵莺莺来说,自家住上好房子,主要是单独居住避开这些麻烦事。最大的阻碍并不是银子,而是赵吉和王氏有没有这个心思。   因为想这件事,前天夜里赵莺莺和赵蓉蓉说话之后一直睡不大沉。一会儿胡思乱想,一会儿恍惚做梦。梦里梦见家里要搬出去了,赵莺莺高高兴兴跟着爹娘走,却没想到新家是极破旧的茅草屋......然后就醒了。   只是醒了也纠结,人都说梦是反的。那她到底是高兴自己不会住茅草屋,还是忧虑自家不会住新家?   左思右想,她忍不住去找了王氏——去的时候她自己摇头,这样沉不住气,放在皇宫里别想活得长久!她曾经算是太后长春宫最沉稳的几个宫人之一,这才不在皇宫几天,居然就把这份‘稳重’彻彻底底抛开了。   不过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普通人家的女儿根本不用讲究那么多!别说皇宫里的规矩了,就是三从四德都不一定管得住她们!   这不是说那些倡导教化的老学究不想管,而是市井人家里生存艰难,一个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姑娘生存不易。于是平常在母亲姐姐耳濡目染之下,她们少见有三从四德各样戒律兢兢业业照做的。   最重要的是她高兴,虽然没有锦衣华服山珍海味的生活,但是她比上辈子幸福得多!   “娘,我问你一个事儿。”   赵莺莺本是打算先试探的,后来一想,这有什么可试探的?她说话的人是她的亲娘,说的事情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大大方方说出来就是了么。   王氏手上横纬竖经不停,她也不觉得才七岁的女儿能有什么大事,便随口道:“什么事儿?你说吧。”   赵莺莺直接道:“娘,你说我们家买房子住怎么样?”   ‘咔哒’一声,织机停了下来。王氏惊讶地看着赵莺莺:“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家里没地方给你吃饭睡觉,好端端的说什么买房子的事儿?你当买房子是你小姑娘家买块糖,买个头绳,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算啦?”   赵莺莺想过王氏不同意,但没想过是一口回绝,连一丝犹豫考虑都没有。想到她说的‘好端端的’,这是哪里来的好端端啊!   这就是赵莺莺的想法了,她没有过过多少普通人家的生活,哪里知道市井人家过日子是什么样子的。市井人家生活不容易,哪能因为一点磕磕碰碰就想到买房子搬出去住。一般的,都是觉得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大不了少看那些讨厌的脸。   “这还叫好端端的啊?娘,我可看到了,家里和大伯二伯两家住在一个院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不知道多了多少事,娘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气,一家人都不得安生。”   这些都是赵莺莺的真心话,可是却只得了王氏一个敷衍的脸色:“孩子气的话!你去外头看看,谁家不是这样过的?家家都不容易,哪能因为吵架拌嘴就想到买房子去住的,你钱多的烧手?搬出去了,老房子又怎么办?”   赵莺莺原本是着急的,觉得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但是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她忽然想到自己一直是自己怎么想就怎么说。而现在是要说服王氏,那重要的当然不是她怎么想,重要的应该是王氏怎么想了。   在自己看来,不得安宁的日子已经是最大的困扰了,但是在王氏看来,这只是小事而已。也不是说她就喜欢这种天天吵吵嚷嚷,只是大家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她也就习惯这么过了。   想通这个之后赵莺莺换了个说辞:“难道娘不喜欢安安稳稳过日子?别人家要忍耐,那不过是因为没办法而已,我们家里却不是这样。若是娘拿定主意要搬出去,是没钱么?”   赵莺莺说话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过习惯了的王氏并不多想。只不过笑着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没必要。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你大伯母其实来事儿的时候少。至于你二伯母...二伯母她就算经常有事也不打紧,只要不应她,她还能吃了我?”   织布声又响起,王氏继续道:“如今家里越来越好了,眼见得过几年就要起来。这时候娘和爹就只想多攒点儿钱——钱永远是不够用的。看着宽裕了许多,但你大姐眼看着就要说人家,之后还有你哥哥。婚姻嫁娶,若是不想将就,有的是地方花钱。”   说着看看自己的肚子:“还有我肚子里的这个,也不知道是你弟弟还是你妹妹,但生下来又不是一口气,从小长大都要花钱。”   王氏肚子渐渐大了,但是也没因此停了纺织,最多就是让婆婆和长女多多帮忙那些家事而已。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多赚点钱,日子能有保障一些。   赵莺莺听的有感触,明白为什么娘会这么想。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改变想法,不是她不体谅爹娘,而是她想的根本不同。   赵吉和王氏只想过勤勤恳恳做活赚钱,就算多了女儿做绢花的收益,也不觉得这是一个长久之计,从来不把这个当作家里收入。而赵莺莺则是想的很多,不说见识,她可是有一肚子手艺,只要遇到合适的机会就能发挥出来,不说大富大贵,中等之家她是敢保证的。   只是这样的话不能和王氏说,赵莺莺想了想最后转头入了内房——她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是白说。还不如再等一等,等到自己真的做到了再说。   到时候,一个是手边有钱,这就好说话的多了。另一个就是自己正经赚到大钱了,说话也管用一些——这不是王氏和赵吉有多只看钱,而是普通人家大抵如此。孩子正经赚钱了,家里这才当大人看! 第30章   赵莺莺说话少, 但是很会说话。   这倒不是她天生机灵,说起来完全是后天训练的结果。当年她被选进长春宫给太后做宫女并不是一下就得用了——太后是什么人?皇宫里的主子都是贵人, 太后就是贵人中的贵人!   就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小姐挑丫头也是要在拣择出来后调教一番的, 何况是太后身边!因此赵莺莺是在宫里姑姑手下过了一年的。   在这一年里,她主要是学着怎么做活。但是难的并不是做活,而是怎么在皇宫这个地方活下去——皇宫里的活计和外面相比当然要求更高, 但是这种困难是有限的,只要自己用心, 人又不是太愚笨的话,一年以后自然能上手。   可是皇宫里生活呢?那可不是《女论语》里几句‘行莫回头, 语莫掀唇。坐莫动膝, 立莫摇裙。喜莫大笑, 怒莫高声’做到了, 就可以安稳。   其中拉拉杂杂一大堆讲究, 涵盖了许多方面, 就只说说话这一点,就必然是有说法的。不然要是一个口齿不伶俐, 应对不清楚的伺候,贵人问话说不出来, 有几条小命够用?   所以赵莺莺她们这些宫人说话那都不是随便说的,要的是脑子清楚灵敏,说话有层次有线索,最后声音还要柔和清脆。听的人舒舒服服,听的人一听就觉得你说到了点子上, 还十分好听。   她记不清当初为了这个挨了多少次罚——在宫里又不是在家里,做宫女子的没人心痛你,要是做不好,姑姑就只有打只有罚。打还好说,一个是同样都是做奴婢,当姑姑的并没有多少权力下死手打小宫女。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姑姑也有麻烦。   另一个是宫里打人一般不让打脸,顶着伤了的脸当差,要是有主子见了,那可怎么说?况且在皇宫这种地方,很多时候女人一生的富贵就寄托在脸上,所以不是惹了大.麻烦,主子都轻易不会打宫女子的脸,何况一样是奴婢的姑姑。   然而罚就不同了,宫里人罚人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而且有的是办法让人有苦说不出,这样的事情当年赵莺莺是领教过的。当初她做小宫女的时候,不知道和别的小宫女一样多少次说过‘姑姑,我做的不好,您就尽管打我’这样的话。   不是她们皮子痒,欠招呼,而是比起挨罚,她们宁愿挨打......   不过严格的训练显然是有好处的,现在的赵莺莺不说话也就罢了。要是真想说个事情,道理理的明白,说出来清清楚楚,一般都能说服人。   所以买房子的事情她不是不能往下说了,实际上她肚子里还有一肚子的理由说辞可以拿出来。但是到此为止了,她暂时把这件事按下不说。因为她想等一等,等到赵吉和王氏是真的认可她说出来的道理。   而不仅仅只是因为她‘会说’。   “二姐姐,你有钱吗?”赵芹芹磨磨蹭蹭地蹭到了赵莺莺身边,吞吞吐吐一会儿才不好意思问出了这句话。   赵莺莺从王氏那里回来,坐下就更用心地做起了绢花。手上不停,只是偶尔和大姐赵蓉蓉说几句话。这时候本来跑出去玩耍的赵芹芹跑了进来,说话还这样不利索——要知道这个小丫头从来是个小炮仗,哪里有这种时候!   不过赵莺莺很快知道了自己小妹妹的意思,笑着捏了捏赵芹芹的手:“我当然有钱,你说说看,要什么东西。”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出身不宽裕的孩子总不可能会有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吧?就好比赵家小院里,赵家三兄弟家的男孩女孩,那就没有一个随便花钱的。或者说,他们也没有钱随便花。   赵芹芹喜欢玩,喜欢吃,但是大面上依旧是一个十分懂事的孩子,一般也不会问王氏要钱买什么。不过在赵莺莺做绢花之后她有帮忙,所以每次卖花之后赵莺莺总记得给她买些吃的玩的。   倒不是赵莺莺小气,不给她分钱,而是她才五岁,王氏根本不让她管钱。既然是她花不着的钱,那还不如东西来的实惠。   小孩子都是最会看人眼色的,赵芹芹不一定知道家里到底是什么境况,但是宽裕了是能够感受出来的——饭桌上开荤多了,也偶尔做新衣服了。有时候王氏出门回来,还会给孩子们带些什么。   这才有了赵芹芹这时候敢问赵莺莺有没有钱。然而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敢找王氏,而是找了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赵莺莺,总之就是事情不成也不会挨骂就是了。   赵莺莺倒不觉得小孩子这样有什么不好,如果可以哪家的爹娘不想让孩子吃的好些穿的好些?不去做无非是没有能力罢了。而自家现在又不是供不起,合理的自然会满足。   赵芹芹立刻满脸喜色:“外头卖甑儿糕的经过,被叫住了正在做,我也想吃!”   甑儿糕算是扬州名吃,不过也有人说是京城名吃。这也不可考,反正这些东西南北流传,很多都说不好正宗。   赵莺莺回到扬州也几个月了,因为手头宽松,外头小吃吃过好些,甑儿糕也是其中一种。这时候听赵芹芹叽叽咕咕,也有了胃口:“那就买甑儿糕,我和你一起去买,给家里人都买一些。”   赵莺莺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想的多一些。既然是要多买一些,那就全家都吃一吃好了。反正甑儿糕不是什么高贵东西,多买一些全家吃也不算过分。   姐妹两个出了门,外面果然是卖甑儿糕的担子——这是做甑儿糕常见的样子,都是贩们挑着甑,走街穿巷,随蒸随卖。   两姐妹出来的时候,正好一笼甑儿糕出来。做甑儿糕的老爷爷看了两姐妹一眼:“小姑娘吃甑儿糕?”   赵莺莺点头:“我们要七个甑儿糕,放不同的料。”   做甑儿糕的老爷爷不说话,手上做事就算是回应了——这做甑儿糕的担子,一端放的是小火炉,一端放的是木柜,木柜里头有面、糖等。   做甑儿糕的木甑高四寸,直径两寸,放在小火炉一侧。有像赵芹芹一样嘴馋孩子来吃,就把面、糖放在木甑蒸,反正随吃随卖。   赵莺莺大约等了一刻钟不到,甑儿糕就熟了。老爷爷手上有劲,熟练地推了推木甑底,甑儿糕就轻巧地脱落了下来。用油纸托了,按照赵莺莺说的,放上些瓜仁、 金糕条、青红丝等不同的料。   民间有俗语,‘甑儿糕——一屉顶一屉’。甑儿糕一出炉就不是一两个,如同蒸馒头一样。所以赵莺莺要七个,也就是顷刻不到都得了。   赵芹芹兜住甑儿糕,赵莺莺则是拿出了一个小荷包,里头数出了七个大钱放在担子上:“谢谢大爷!”   “甑儿糕~~”的售卖声还在耳后,姐妹两个已经欢欢喜喜地进了院子。进门的时候正见赵芬芬赵芳芳两个堂姐伸长脖子看,过后两人也带了一块甑儿糕进来。只是这可不是孙氏大方,给他们吃的,而是为了两岁的赵蕴。   赵蕴两岁多,正是嘴馋而不懂事的时候,一但知道什么吃的喝的,那是一定要争着要!平常赵吉和王氏补贴方婆子的吃食,不知道有多少就是被赵蕴哭一哭,孙氏就拿了去!   说起来赵芬芬赵芳芳两个,虽然是赵莺莺的堂姐,实际也只大了一两岁,同样是小孩子。加上平常孙氏对女儿吝啬,吃的短少,更容易嘴馋。平日里随着她们大姐赵蕙蕙厨房偷吃是常有的,这一次见了甑儿糕也是一样。   孙氏只给了一文钱不要紧,像是扯臊子一样捻下来一粒粒地吃,又小心地抽出上头的青红丝。   只不过这样也只能尝尝味道而已,孩子嘴馋起来胆子也是会变大的!一惯惧怕孙氏的双胞胎姐妹回头就壮着胆子道:“娘,给我一文钱吧,我们也想吃甑儿糕,我们两个只要吃一块儿就好了!”   孙氏看也没看赵芬芬和赵芳芳,只拿了送进来的甑儿糕喂赵蕴。这个活儿她从来不交给赵蕙蕙姐妹几个,因为她们以前偷吃太多了。   “想吃糕?你们倒是好日子!我整日拿命伺候你们几个姓赵的,这还没福气享受呢,倒是你们先受着了?馋死鬼投胎!别找老娘,老娘没钱!”   赵芬芬赵芳芳被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只不过这是她们平常早就习惯了的。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只当作听不见就是了。   只是坐在门槛上看外头,先是对面东厢房,赵莺莺和赵芹芹给家里每人分了一块甑儿糕,这就看的嘴馋了。然后正房里的赵萱萱也带着妹妹赵苓苓也欢欢喜喜出去了,一会儿就带回了好几块糕,看样子也是家里人要分着吃的。   赵莺莺虽然正坐在窗前,却是不注意这件事的。只不过外头实在吵嚷的响亮了——先是赵萱萱带着赵苓苓吃糕,让赵芬芬赵芳芳两个一直盯着看,心里发毛就阴阳怪气说了几句。   “看什么看?没看人吃过甑儿糕?不像是养在家里的女孩子,倒像是外头的花子了,赵家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 第31章   赵萱萱说话气人的功夫赵莺莺也领教过, 她不是个真正的小姑娘才能一笑而过。要真是一个普通小姑娘,真能被她说的哭起来。   赵芬芬赵芳芳既然受的住她们亲娘见天的骂, 自然不会因为赵萱萱的话哭起来, 但脸红还是有的。转头就背了窗户——赵莺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就有了孙氏大骂。   “别人家吃甑儿糕你们也吃甑儿糕,那人家还大有出息给家里挣钱, 你们怎么就没有了!”   赵莺莺无语,这其中可没自己的事, 最后却还是扯上了自己,她真是无话可说。   “吃吃吃, 只知道吃!我怎么就命苦养了你们这些赔钱货?给别人家养的也就罢了, 还见天给老娘受气——这不是要吃糕, 这是要爬在老娘的脖子上喝血呀!”   那边说的咬牙切齿, 之后骂的更厉害了。到了最后, 赵莺莺都关了窗户不愿意听, 实在是说不出口骂了什么!那根本不像是对亲女儿,倒好像是仇人了。   方婆子听不下去要去劝, 王氏却叹了一口气:“娘,您也不必去说了, 实在是说了也没用,最后连累你也吃挂落——不是我做婶婶的心狠,不心疼侄女儿,这事儿能怎么说?”   不比之前孙氏骂赵蕙蕙,说当初怎么没把她给卖了。那样的话孙氏作为赵家的外姓人如何能说?方婆子说话自然管用。但现在。孙氏管教女儿天经地义, 《女诫》《女论语》这些教女儿的书里,哪一本都是说过的,女儿家忌讳懒和馋!   就是说的过了一些,那也只是嘴巴上说而已。方婆子现在去说话,孙氏不会以为是婆婆心疼孙女,只会当作是婆婆要调理自己!到时候反而让事情更没个休。   王氏没有把话说尽,方婆子就知道意思了。左右踌躇了一下,放下手叹了一口气又撩开门帘子回了内屋。   好在只是孙氏骂女儿,小打小闹而已,等到骂过了声音也就低了下来。不一会儿赵家小院恢复了平静,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等到赵莺莺做绢花做的累了,停手歇一歇,正好王氏也一匹绸成,收了机杼。   王氏一直做的是织绸卖绸的营生,这个营生中,似她一样家中织绸的必积累上的多了才想到发卖,——最少也有五六匹呢。倒是那等大户人家不同,他们是大主顾来的,都是牙行引客商上门来买。   王氏是个小户中的小户,本钱少,织绸三四匹,便去到牙行入去卖掉。今日一匹绸成了,就已经积了四匹,于是把之前三批拿出来一齐折好,用了一个布包袱妥当包裹,与方婆子道:“娘,我出门去卖这些绸子!”   王氏的肚子已经渐渐大起来了,不过她却没有因为这个让方婆子或者大女儿去替她卖绸。实在是市面上的牙行经纪认人,她过去的话谁都认得,人家也知道她的手艺,不用啰嗦也是头一等的价。   但是换了方婆子或者赵蓉蓉就不一定了,人家不认得不熟悉,自然多了很多挑剔。最怕的是遇到那些‘欺生’的,那就等着被人占便宜!   方婆子看儿媳妇已经鼓起来的肚子,皱着眉头道:“老三媳妇这样不成,你今日定要出门的话,那就带着蓉姐儿罢!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倒是能顾着些你。晚饭不用愁,我来做就是了。”   虽然是商量的话,赵蓉蓉却很有自觉,立刻就站起身来收拾针线剪刀之类。赵莺莺想了想,也站起了身:“娘,我也去,我还没见过卖绸的呢!”   赵莺莺这几个月里就只遇到王氏卖一回绸,那一回她还没去。也就是说,她虽然是王氏这个织绸熟手的女儿,却连扬州绸丝牙行的热闹都没见过——上一回去买丝可不算!   王氏也没有多想,赵莺莺再沉稳在她眼里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当她想出门了,便点点头:“行罢,到了市面上别乱走。”   一路到了丝绸牙行密集的市面上,比上一次赵莺莺来的时候人多,十分热闹。王氏并没有停脚,一径找了一个十分相熟的牙行来卖。旁边赵蓉蓉不敢疏忽,一应招呼牙行里人让路。   牙行有伙计,也有像王氏一样来出脱丝绸的。见是个怀孕的妇人,都十分体谅,忙给闪了一条道来。赵莺莺和赵蓉蓉一面谢,一面伴着王氏去到柜台。   柜台后牙行主人家正贴着柜身展看绸匹,嘴上估量价钱。见到是王氏来,不用说话已经满脸堆笑:“原来是王家妹子来了,有多日不见了!”   说着让小伙计收货,拿到手上却不像对别人那样仔细翻检,只是略看了看,就让伙计拿去准称。又对旁边等着收绸匹的客商道:“这王家妹子是出了名的好手,她的织的绸都是上上等,你也不消多看,给最上等的价钱也就是了。”   那客商只怕和牙行主人十分相熟,也真的不再多看,只看了看戥子的称星点头。然后就从褡裢里找银子,找的也都是细丝纹银,没有把那些红的黄的拿出来。   这说起来也是一个笑话,赵莺莺进宫之前碰不到银子,进宫之后见的都是雪花纹银。这些银子有固定的分量,大的一百两、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中的十两、五两一个的锭子,小的一两一个的锞子。   这些银子一小部分是户部浇铸的,而大部分则是民间的炉房银楼自行开炉浇铸的。新浇铸好的元宝、银锭等,有固定形状,叫做‘出炉银’,颜色漂亮。   所以哪怕是剪破的银子,至少成色十足,要知道分量,只要拿戥子称一称就是了。   这样的她如何知道外头银子是个什么模样——银子的成色也不同,颜色也不同。最好的银子称纹银,因为表面有皱纹的缘故。差的银子叫‘低银’,因为含银量低,发黄甚至发红。   第一次见这样的银子的时候赵莺莺还发懵来着,当那些是铁沫子之类。   王氏早有准备,让赵蓉蓉把包袱里的戥子来出来,将客商给的银子准了准,自家戥子上分量还差了一些,那边客商心里明白,便又添了两分,这才说定。   王氏收了银子拿荷包装好,然后贴身放了。谢过牙行主家后才带着赵莺莺赵蓉蓉出去:“时候还早,回去路上逛一逛甘泉街,给家里买些东西!”   甘泉街上自然十分热闹,先是去了米铺,花了五钱银子卖了一石大米,让米铺给送到家里——这样买的多的,只要住的不远,店铺都管免费送。   然后就去了杂货铺,这家杂货铺的掌柜家住在太平巷,算是赵家的邻舍,所以一般都记得照顾生意。与之相对的,掌柜的也投桃报李,总记得给邻里从货物里挑出好的来。   那掌柜的姓张,见到王氏母女三人过来,忙不迭地从后台出来拱手:“赵弟妹和侄女们过来了!最近家里可好!”   寒暄几句也就是了,王氏还赶着回家吃晚饭,于是抓紧时间道:“张大哥,你赶紧让人给寻一寻,我要十根白蜡烛,两斤灯油,十斤盐,两瓶本地茶叶。”   张掌柜一边和王氏说话,夸了赵蓉蓉和赵莺莺几句,伙计就送了东西过来。张掌柜算账道:“十根白蜡烛是两斤,八分银子一斤的白蜡烛。灯油两斤,是三分银子一斤的好货色。盐是五文钱一斤,茶叶一瓶五斤一钱银子。抹掉一点零头,算四钱六分。”   王氏点点头,拿出荷包付钱。张掌柜则是亲自用麻绳、油纸等把王氏买的东西包扎好,这就由赵蓉蓉接手提着了。   出了杂货铺子的门,王氏叹气:“蜡烛可比灯油贵多了,只是这又不能省!”   赵莺莺家里蜡烛灯油都耗费多,这是因为有王氏织绸的关系。她虽然不像是书里写的那些贤女,晚上不睡觉也要纺织,但天黑之后点灯多做一两个时辰是经常的。更何况夏日过去,天黑的越来越早,蜡烛就更费了。   除了蜡烛,灯油也能照明。但是油灯昏暗,又有轻微的油烟,比起蜡烛来说实在伤眼的多。所以油灯只在赵莺莺家房里用,王氏要是做活点亮,那一定是用蜡烛的。这其实也是赵莺莺她外婆曾经的叮嘱,她老人家做了一辈子的女红,自然知道许多注意的地方。   至于说赵莺莺,上辈子她也做足了针线,这个要处她也知道——她不仅知道,应该说她远远比王氏‘浪费’。王氏不过是点一根蜡烛,她那时候给太后赶工,整个房间都要灯火通明,那至少同时亮了几十根蜡烛!   不过么,那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也不会要赵莺莺负担。   “娘可千万不能换成灯油,那个费眼。”正是因为知道其中的厉害,赵莺莺连忙说了这一句。   现在的赵莺莺在王氏眼里那就是一个太过早慧老成的孩子,她才多大?就这样一本正经地劝告母亲。因为人小,不显得有告诫意味,倒是十分可爱了!   王氏笑吟吟地点头:“知道了,娘定然不会换成灯油的——你担心这个做什么?当初家里最难的时候我也没有换过蜡烛,何况现在了。”   其实就算没有赵莺莺外婆叮嘱,王氏也知道要注意。要知道这时候女子唱的《小儿语》里头就有‘一斗珍珠,不如升米,织金妆花,再难拆洗。刺凤描鸾,要他何用,使的眼花,坐成劳病’的句子。虽然本意是劝妇人做女红以朴素为要,但也说明了女红伤眼,处处须要注意。   之后母女三人又去了肉铺,王氏别的都没有看,只是花两钱银子买了两付蹄膀,然后就打道回府。回到家里的时候米铺东西已经送到,是赵吉给结了账。   方婆子做完饭下灶,一边擦手一边就看到了王氏买的许多东西,其中有一些是必需的,那自然没的说。只是有些就不同了,譬如说那蹄膀,看到后方婆子就忍不住道:“老三媳妇,虽说日子凉了放的住东西,也不该一气买这许多。日子如流水,要晓得细水长流。”   王氏笑了笑:“娘,你不知道,是前些日子我娘来看我,顺便又看了看莺姐儿的针线,她让我这些日子就送莺姐儿去她那里学针线。我想着我那弟妹不见得好说话,好歹送些东西过去,她那脸面上也好看一些。这两付蹄膀里有一付就是为了这个,另外还有两瓶茶叶。至于点心干果原来家里就有,这次就没有买。”   方婆子这才知道自己想差了,可是又拉不下脸来说什么,只得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最后附和了一句:“那是应该。”   等到吃完了晚饭,王氏也不急着继续织绸。今日刚刚把几匹丝绸出脱,她的打算是今日歇一歇,顺便也做一做家账!   所谓家账就是家里收入和支出的安排,一般来说这应该是 第32章   学着做家账, 前一日晚间便睡得迟了。偏偏第二日早上,天不亮赵蓉蓉就叫醒了赵莺莺。赵莺莺上辈子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没那么好改变——即使小孩子贪睡她也起得早, 而这天却是赵蓉蓉叫她起床, 这就知道有多早了。   王氏过来叮嘱她:“今日我们早些吃早饭,我在带你去外婆家,到时候乖巧一些!”   赵莺莺知道, 这就是让自己正式和外婆学着做针线的意思了,连忙点头。这倒不是她格外需要向外婆学习, 而是她需要让自己今后拿出来的那些手艺有个来历。   因为有这件事早上就吃的简单了——熬了浓浓滚滚的一大锅米粥,配着一点子酱菜和刚蒸起来的暄软馒头, 又每个人切了半只鸭蛋。对于普通人家来说, 这也可以说是简单而不简陋了。   吃的饱饱的, 王氏又给赵莺莺换了一身体面衣裳。她们所谓的体面, 就是没有补丁且合身的衣裳。这并不是什么容易做到的事情, 这就要求这不是来自姐姐和母亲的衣裳, 其次也不能狠穿。   而这样的衣裳,远的不说, 至少在赵家小院里,除了各家最大的女孩子, 实在是很难找到。   赵莺莺倒是有,而且还是一个月前新做的。这也不是王氏偏疼她一个,而是最近家里赚钱多,每个人都做了新衣裳,布还是赵莺莺买的呢!   等到王氏一切都满意, 这才带着赵莺莺去到娘家——王氏的娘家在小三巷,要过甘泉街往北去,往北宫巷进去,直走左手边第三个巷子口进去,那才是小三巷。王氏娘家在其中也好找,就在巷子口。   赵莺莺这是第二次登外婆家的门,上一次是因为赵莺莺舅妈周氏生了,洗三时候跟着王氏来过一趟。   也因此知道了外婆这边的关系——倒是不复杂,毕竟赵莺莺只有一个舅舅,想要复杂都复杂不到哪里去。   外婆一家人口简单,总共只有五口人,是外婆、舅舅、舅妈、表姐、小表弟,所以这还是算了刚出生的小表弟。   赵莺莺随着王氏来的时候舅妈周氏还在屋子里哄小表弟,招待也潦草。王氏看她为难也是摆手:“弟妹不用这般,我也是养育孩儿的,如何不知道这时候的事情,你不用管我!”   顺便把自己带的东西送上:“平常也就算了,一家人不讲究那些虚礼。但这次不同,日后莺姐儿来的次数多,算是劳烦娘和弟妹了,这就算是我做女儿做大姑预先托付。”   周氏就是个寻常市井女孩子,算不得刻薄,平常招待外甥女儿之类的倒还好,但经常做这样的事她只怕就要犯嘀咕了。这时候有东西来涂嘴,这才放宽了心。   “大姑说什么话!既然说是一家人,那还整什么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说是这样说,她还是很快把东西收了起来。   王家外婆看着这些并不说话,等到周氏收拾东西出去了,这才拉着赵莺莺的手和蔼道:“我看着这孩子倒是比上次见胖了一些,这才对,小孩子家家的,胖一些好看!”   又摸了摸赵莺莺的头发:“你出生后不久头发还发黄,当时外婆还犯愁,将来怕不是一个黄毛丫头罢!没成想,一年一年的,你的头发越来越厚越来越黑。不要说蓉姐儿和芹姐儿了,就是你娘,当初出了名的好头发,和你相比也比不上了。”   王家外婆说话和缓温柔十分好听,赵莺莺很喜欢这种来自于长辈的爱护,只乖乖挨着王家外婆。问什么说什么,十分乖巧伶俐的样子。   王家外婆看了喜欢,又问她最近有没有做她说的那些功课。最后与王氏道:“她现在还小,学针线也只是发蒙的功夫而已。你在家就让蓉姐儿看着,只不过偶尔来这边问问我不懂的就是了。不过等将来学的深了,那就要常常过来了。”   这也正和王氏的意,赵莺莺现在才多大?来往于家里和娘家她可不放心。若是让人接送,谁来呢?家里年纪大一些的都不是闲人,没那空闲功夫!   说了一会儿话,王氏让赵莺莺自己玩儿去,看看表弟表姐什么的。自己则是与亲娘小声道:“娘,我同你说,我们莺姐儿说不准将来真能有大造化呢!”   大概是为人父母的总免不了炫耀一番儿女,说到这个王氏就十分来劲:“莺姐儿她才多大啊!性子如何我就不说了,真像个大人似的。但更出挑更像个大人的是她的手艺,娘是看过她做的那些花儿的,如何?”   王家外婆是女红上面的能手,然而却不是样样精通,像是做绢花这种就不再她通晓之列。不过不会做不要紧,她会看!   “确实不错——其实也不用我来说不错了。人家肯给莺姐儿的手艺出高价,没有比这更说得清的了。”   先是简简单单一说,似乎王家外婆并不将这个看的多重。但接下来的话可就暴露了她真实的的想法,其实,她对于外孙女这样有天资也是很得意的!   “不过要我来说,实在没那么简单!莺姐儿才多大就能做的这样好的花!要知道好多人痴长了岁数,学了十几年也不见得能这样!”   王家外婆是女红里的好手,因此一些事情很有体会。自己用心很重要,但天资也十分重要。不然往死里学,那也做不到真正出色。而她也正是发觉了自己这个孙女的天资出众,这才下定决心亲自教导孙女的女红的。   说着压低了声音:“玉姐儿如今也八岁了,你弟妹不是一直说让我教她针线?我也应下了,好歹是一门手艺傍身。然而要我来说还不如让玉姐儿和你当年一样学织绸,赚的钱不一定比她做针线少,人却不知道轻松多少。”   玉姐儿,大名王玉儿,正是赵莺莺的表姐,王家外婆嫡亲的孙女。也正是因为是亲孙女,王家外婆才能这样说话。   她做了半辈子女红自然知道这个行当讨饭吃不容易,那些手艺平庸的,一辈子描鸾绣凤。临到老了,常常是一身病痛,眼睛昏花,然而钱也不一定真的赚了多少。   只有那些真的有天分,她们在这上面下功夫才算有回报!譬如王家外婆自己,她为了身体从来也没有如何强逼自己做活,但是即使是这样,也足够宽裕地养活一对儿女了!   王家外婆的几句话,几乎就是断定了孙女没有外孙女有天分,根本不应该吃这碗饭。略叹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劝诫王氏:“你要记得,别总把那算命瞎子的大造化拿出来说,孩子还小呢,常常说这些有什么好处?”   “况且——”说到这里王家外婆的语气又重了一些。   “况且我们这样的人家要什么大造化?那些大户人家都是讲究门当户对的,莺姐儿再好,出身不行有什么好说的。这大造化说那么多,难道是要把莺姐儿送去做妾?”   王氏哪里听的这个,赶紧摇头摆手:“娘说的哪里话!我可是莺姐儿亲娘,再不会打这种主意!若是我有这个心思,当初王婆子说的话我就应下了!”   这位王婆子在太平巷的大名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本名无人知晓,只是王婆子地叫着——她家里是太平巷子第一等的宅子,完完整整的三进院子还带着一个花园子,里头养着十来个年岁不一的女孩子,这些女孩子被叫做‘瘦马’。   牙公和牙婆先出资把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调习,教她们歌舞和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所谓瘦马,指的就是这些女孩子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称呼?只因为从事‘养瘦马’的牙公和牙婆低价买来贫家幼女,养成后再高价卖出去,这和商人低价买来瘦马,养肥后再高价卖出的经营方式一样,所以人们就这类女孩子为‘瘦马’。   明明是人,却被这样侮辱蔑称,可见其中的悲惨了。   这些女孩子年轻貌美的时候被人像是挑选物件一样的拣择,运气好的能成功地嫁入富豪之家。运气不好的,有些被挑剩下的女孩子不得不被送入烟花柳巷。在秦淮河畔,好多歌妓都是‘瘦马’出身——当世这些秦楼楚馆的女孩子有四大流派,即大同婆姨、泰山姑子、扬州瘦马、杭州船娘,可见名声了。   落入烟花世界的苦处自然不必说,可是那入了豪门巨室也不见得是福气!命好的,颜色未衰之前能经受一些富贵。命不好的,家里有厉害大妇,种种搓磨,乃至最后送掉一条性命,也不是什么新闻。   因为是这样的前景,不是家里穷的活不下去了,是没有人家把亲生女儿送进养瘦马的人家的!   而这些养瘦马的人家,做的生意可以说是暴利。一个几两银子十几两银子买来的小女孩,中间经过几年的调理,出手的时候少的值几十两,价高的几百两上千两!   不过这生意也有这个生意的门道,不是人人都做得的,不然满扬州不都靠这个发财了么!   其中最要紧的是牙公牙婆的眼光,能从几岁的女童身上看出资质。若是把‘没出息’的当作一等来教养,那就等着赔钱吧!要知道这些被调理的女孩子也分作三六九等,每一等的调理方法根本不同。   第一等的女孩子费心养育,用心调教,吃穿用度、聘请师傅,等等一套下来花费的钱财也不老少了。如果按照三等去出手,必然是要亏本的。   而眼光好的,能从一众女童中相中最好的那个,将来出手上千两——这样的生意做成几回,真是一生都不用愁了。   王婆子算是家里女孩子多的了,一般这样养瘦马的人家都只有三四个女孩子,中等的也不过五六个。不过这王婆子却不是因为手底下本钱多才有这样大的排场,这不过是因为她家的生意经和别人不同罢了!   这都不说,只说那时候她到处拣择女孩子,去乡下,去扬州极穷的陋巷...不过她这样的人一般兔子不吃窝边草,不会去琢磨住处附近的女孩子。一者是想街坊邻里好好相处,成日卖街坊邻里的女孩子还怎么好好相处?   二者是怕将来这个女孩子出手之后,亲生爹娘眼红银钱——按照这个行当里的规矩,亲生爹娘除了送女儿的时候有几两银子,也就是女儿嫁人还有几两到二十来两不等的谢金。至于其他的,是不关他们的事的。   这种住得近的,耳目灵敏,又方便来闹。到时候真有这样的事儿,多得是麻烦!   不过即便是这样,依旧有太平巷的人家送女孩子给王婆去看——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生活所逼,或者父母看重银钱胜过一个女儿。对于这种,王婆子自然是一一婉拒了的。   “做我们这一行讲究一个‘ 第33章   赵莺莺学针线的事情定了下来, 回家之后的王氏就像是定下了一件天大的事情。笑意盈盈,整个上午都不做事了, 早早进了厨房准备午饭——昨日可是买了两付蹄膀, 一付送到了娘家,一付还等着她料理呢!   猪蹄膀对于大户人家来说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想吃的时候自然可以吃。但对于普通人家就不是这样了, 这算是一道不年不节的时候很少上桌的‘大菜’!赵莺莺回到七岁之后的几个月里都还没吃过这道菜呢!   而猪蹄膀做法也多,或煮、或烧、或炖、或煨, 风味都极好。在赵家的话,一般做法有两种, 一个是白煮, 盐水、凝冻、白汁烧煨、汤羹, 都味美非常。另一个就是红烧了, 或者小块烧制、或者大块炖烂, 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王氏想了想, 还和方婆子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拿这衣服蹄膀红烧炖烂。   赵莺莺赵莺莺心想今日已经空了半日了, 索性就休息一天。便没有回内房做绢花,而是跟着到了厨房看王氏做饭, 自己在一旁帮忙烧火。   王氏的灶上功夫好,这料理猪蹄膀自然不在话下。先是泡发了半碗黄豆,然后就把猪蹄膀清洗料理干净,砧板上几下功夫,大略剁成了大块。   与此同时赵莺莺就在灶下烧火, 火上架着大铁锅,锅里盛着半锅水。水开之后王氏就把剁好的猪蹄膀焯烫变色,然后捞出沥干备用。   然后再把大铁锅烧干,放上比平常多一些的油,入锅一些干辣椒、花椒炸出香味。再放入冰糖,将冰糖炒溶化,然后就倒入洗净的猪蹄膀翻炒均匀。这是给猪蹄膀上色,然而只到这时候就已经很香了,猪蹄膀的香味从厨房飘出,整个赵家小院里都是这样一股肉香。   上色之后,王氏手上依旧十分利落,把事先准备好的葱、姜、八角放进,再加入酱料和酱油,继续中小火翻炒直到棕红色为止。   王氏看了看锅里的猪蹄膀,笑着道:“差不多了。”   说着把泡发好的黄豆放进大铁锅,加入开水,将将差一线没过猪蹄膀就够了。然后叮嘱:“莺姐儿,多加些柴禾,要用大火。”   这里为的的大火把汤汁烧开。   赵莺莺加柴禾,铁锅上头则是盖了一个锅盖。等到王氏估量着差不多了,掀开锅盖,那股子浓浓的肉香冒出来。   不要说赵家其他闻到香味的人在咽口水了,就是赵莺莺,她算是真正吃过不少好东西的,也是同样觉得嘴馋的厉害。   王氏也十分得意这猪蹄膀做得好,笑着撇去表层的浮沫,放了一些黄豆酱。然后又盖上锅盖用中火焖了两刻时候,最后拿筷子扎了扎,轻而易举地扎穿了猪蹄膀,这才满意。   有用小调羹舀了一点汤汁尝了尝,觉得味儿还欠一些,又略放了一点盐。   中午的时候赵莺莺一家就吃上这道香的厉害,害的周遭馋虫都在动的红烧炖烂猪蹄膀——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小火慢炖,这时候的猪蹄膀真是酥烂脱骨、汤汁浓稠。颜色也是恰到好处的棕红色,十分引人食欲。   好吃到什么程度?用赵莺莺来说,她平常饭量小,一小碗饭就肚子饱了,今天却添了两次饭!前面两碗是用蹄膀肉下饭。后面一碗饭的时候蹄膀已经吃完了,她是拿调羹浇了汤汁淋在米饭上,拌着饭溜光了一碗饭!   吃完之后嘴上是满足了,肚子可撑得慌!坐也坐不住,她干脆到后院走动,算是消食。   这时候赵吉和赵蒙已经开始做事了,赵蒙看到妹妹赵莺莺过来,笑着道:“大妹今日吃的多!一定是吃撑着了,多走几步消消食吧!”   一般的小姑娘恐怕要觉得不好意思,赵莺莺却不会。笑着应对:“娘做的猪蹄膀好吃的不得了呢!也不只我一个吃的多,我见大哥你吃的更多呢!”   赵蒙本来就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就着酱菜咸菜都能扒三大碗饭,何况今天做的好菜!最后端了盘子净盘的就是她。   赵蒙笑嘻嘻不说话,转而闷头做事。   赵莺莺就自顾自走来走去,不过一会儿之后她就觉得没意思了,于是便要凑过去看爹爹和哥哥是如何做事的。   赵吉做的是染匠,那么就算自家这个染布地方小,那也是染坊。而染坊可分为“大行邱”和“小行邱”,大行邱以染匹布、单色、印花等为主,就像之前赵吉学艺的戴家染坊一样,大规模出货,各道工序分工非常明确。   而小行邱以染零星杂色布料及旧衣为主,事无巨细样样都要拿得起。赵家这小染坊就是最典型的小行邱——在没有马老板介绍生意之前,赵家染坊多是染周围邻舍自家手工织的梭布和翻染旧衣。同时,染坊余料还可以给大量苎麻兜袋、手搓麻线、蚊帐布等过色,节省实用。   赵莺莺家里虽然做着染坊的生意,她却是从来不怎么知道这一行是如何做事的,这一次算是看了完全。就见父亲赵吉将要染的布料下水后进行蒸煮,再送入大染缸内冷染。   赵蒙见赵莺莺看的认真,瞅着空对她道:“这一次要先晒干,晒干后还要再蒸。然后是上胶、再染,爹说就是要这样反反复复才能布色鲜艳、硬挺。”   说话间正好有上门染布的老板,这人也是经马老板介绍来,之前已经做过一次生意了。正是因为十分满意,今日又来第二次,顺便也是把上一次的钱结清楚。   上一次的生意算是一笔大生意了,除了订金今日还收了三两二钱银子。赵吉收了钱自然高兴,与来人干脆利落地说定了这一次要染多少布料,如何染,什么时候拿货。   等到送走了客人,赵吉显然很高兴,到了堂屋把三两银子的整数交给王氏。至于刻意留下的二钱银子却不是为了攒私房,而是看到周围围了一圈孩子,想到家里如今越来越好,心念一动。   二钱银子说是二钱,送来的时候却不是银子而是满满一兜的铜钱。赵吉想了想,给赵蓉蓉、赵蒙、赵莺莺三个每人分了一小把,然后又给最小的赵芹芹数了十个:“爹爹给你们零花钱,你们自己拿去买零嘴罢!”   家里四个孩子面面相觑——他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家里往往过的紧巴巴,对于零花钱这种东西,从来只是听说过而已。   但是愣神没有多久,小孩子收到可以随便花的钱都是高兴的,哪怕是手上有钱的赵蓉蓉和赵莺莺也是一样。赵蓉蓉是因为从来没有把到自己手上的钱当作自己的,随时准备拿来补贴家里,赵莺莺则更加单纯——   这可是来自爹爹的零花钱!对于上辈子没有享受过一点家庭的温暖、亲情的幸福的女孩子来说。来自父亲的零花钱并不是钱那么简单,那代表着父亲爱她这个女儿。   于是短短的愣神之后,四个孩子都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来这钱怎么花——王氏倒是想责怪丈夫怎么这样娇惯孩子,太不会过日子了。但是看到孩子们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说到底,论起宠爱孩子,她比赵吉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蒙乐呵呵数钱,最终发现明明同样是一小把,赵蓉蓉比他多了三个,赵莺莺也比他多了两个:“爹该不会是量着来的吧?怎么到我这里就偏偏少了。”   听到儿子的疑惑,赵吉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那是你自己个儿运气不好,我都是一样抓的,你也看见了——这样抓能有什么数,爹又不是账房先生。”   赵蒙一听也是,况且有的花就不错了,于是很快又乐呵呵地计划起怎么花这‘意外之财’——赵蓉蓉和赵莺莺对视一眼,严重都是无奈。唉,这傻小子,真是好糊弄啊!   赵蒙平常是很懂事的,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喜欢玩喜欢吃是人之常情。当即就计划道:“之前二堂哥给我看过他的新陀螺,转的真好!外头卖的就是比自家做的强,我也想买一个!嗯嗯,还有甘泉街上的裂破头高装肉包子,如果每天吃一个,足够吃......”   赵蒙后来也的确说到做到,除了买了一个陀螺,其余的都拿来卖甘泉街上的裂破头高装肉包子了。足足吃了一个月,吃到最后他自己都腻了!   赵芹芹就更加爱惜这来之不易的零用钱了,她年纪小,相比几个哥哥姐姐更没机会摸到钱。这会儿虽然拿的比兄姐少,但也十分满意了。把那十个铜钱翻来覆去地摸:“一个大钱可以买五个杏仁糖球了,买一回可以吃一日!还有我的花绳、马索都旧了,这一次买个新的,莲莲姐、苓苓姐不是要求着我来玩儿?”   她们这些小囡玩耍也就是讲究这些了,谁能拿出新玩具,谁手头宽裕可以买零嘴吃,谁就是姐妹堆里最被看得起的。   赵蓉蓉也有计较,她倒是不图吃喝玩。只是前些日子桂花油的瓶子空了,又看巷子里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有的在用胭脂——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哪一个不好打扮。只可惜没有一个年岁相当的姐妹来商量,只好和赵莺莺这个才七岁的‘孩子’来说。   赵莺莺不是真的孩子,按说一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不应该不会化妆。何况在宫里那等繁华地方,更应该精通这些事情才是。   其实不然,外头看宫里最多的就是美人,不要说主子娘娘了,就是小丫头们打扮的一朵花似的——怎么可能!真实的是,宫里头娘娘们确实争奇斗艳,但轮到她们那些宫女子就全不是那回事了。   宫女子的打扮都已朴素利落为主,显示出的是一种教养、规矩、气派,而不是一个空样子!宫里定死了规矩,凡是宫女子不许涂脂抹粉描眉画鬓,也不许穿的鲜艳出挑。   平常穿的是宫里每季量体之后分给的衣裳,这些衣裳颜色有定数,春夏是各种绿色,秋冬是深紫褐色的。样式也有定数,全都一个样子,决不许宫女子自己私下修改——最多就是在领口、袖口之类的地方做做绣活儿,但也不许出格!   至于脸上,除了几个特定的喜庆日子,决不许擦胭脂水粉。而头上也只能用头绳结一根乌油油的大辫子,至于首饰之类不许多不许大,总之就是讲究本分、朴素就是了。   之所以这样严格,在赵莺莺想来,理由不外乎那么几个。一个是让宫女子不要把心思放在打扮上,一心一意服侍主子当差就是了。况且打扮多了,难免那些生的好的宫女子不生出别样心思来,因为这些心思又不知道会有什么事端!   另一个就是宫里头主子娘娘们的意思了,所谓好花还需绿叶来衬。这些宫女子如果和娘娘一样打扮的花枝招展,那娘娘们靠什么衬托出她们的十分姿色   总之,那些喜欢争强好胜的、有心找前程的宫女子还会寻到机会就要好好打扮一番,像赵莺莺这样只想安稳过日子的,连可以名堂正道打扮的万寿节、千秋节、除夕等都是径直素净。   于是末了,虽然赵莺莺本身是个真正的大姑娘,也不大精通脂粉上头的事。听大姐赵蓉蓉说这些事,也不过是她说一句,自己就应一声好而已——大姐因为这件事这样高兴就很好了!   赵家几个孩子都不是手脚慢的,既然定下这件事了,第二天就会去花钱——赵蓉蓉的胭脂和桂花油、赵蒙的新陀螺和裂破头高装肉包子、赵芹芹的糖球和新马索新花绳。就连赵莺莺也在跟着姐姐逛的时候买了一盒蛤蜊油、半刀白绵纸。   蛤蜊油是用来涂手的,做绣娘的都知道,绣娘最重要的就是一双眼睛一双手。手要纤长柔嫩,那些手上粗糙的根本做不了活儿,好好的绸子缎子都要被钩坏。赵莺莺现在还是一双孩子的手,自然十分柔嫩,可是养护要从小做起么。   况且她现在用不着,家里也用得着,一家人谁抹都行!   至于白绵纸是为了学写字用的——笔和墨可以用大哥赵蒙开蒙时剩下的,白纸却是个消耗的快的,早就不剩了。   花钱是个高兴的事情,赵莺莺兄弟姐妹几个各自满足自然是高高兴兴回来了。只不过高兴的几个孩子想不到,因为自家的这一份高兴,有些人就要不舒服了。   这也是院子太小的关系,但凡有个风吹草动,谁家也瞒不过去,何况小孩子得了东西哪里有不告诉人的。第二日堂兄弟堂姐妹们就知道赵蒙的陀螺与包子,赵蓉蓉的胭脂头油,赵莺莺的蛤蜊油,赵芹芹的糖球马索花绳。   赵萱萱不过撇撇嘴,拉上妹妹赵苓苓去找宋氏撒娇:“娘,娘,你看看莺姐儿她们,听说是三叔给了她们钱零用——我也想要头油、新花绳那些,您不是说过的,但凡堂姐妹也有的东西必然不让我和苓姐儿落在后头,你也给我们买嘛!”   宋氏十分头痛了,当初她说这话是带着孩子对着娘家嫂子说的。当时赵家小院里三房人家还真就大房最好,她说这句话自然有底气。   可是这时候她知道麻烦了,老三家里越来越红火,不只吃的穿的渐渐比自家强,竟然还给孩子零用钱?她心中暗自抱怨赵吉和王氏不会过日子,实在是太纵容孩子了。嘴上却只得道:“你要是想讨到那般好,你先像你三叔家的姐姐妹妹一样能干再说!”   赵萱萱和赵苓苓是受宠长大的,一般二般不会消停,宋氏这样说也没歇了心思。而是两个一左一右缠住了宋氏:“娘,娘——”   宋氏弄的头疼,没办法到底是出钱了。只是她并没有赵吉那样大方,只两个女儿一个人数了几个钱。赵萱萱和赵苓苓虽还有些不满足,小嘴也撅着,但也知道母亲宋氏是绝不会松口了,只得怏怏出门。   “姐,这钱够买新的花牌么?”赵苓苓有一些为难。相比起别的玩具,她还是觉得一整套上百张,花花绿绿的花牌更有意思。而新的花牌在小伙伴中间更稀罕更吃香,她早就惦记上了。   赵萱萱也为难,宋氏是给两人一人数了几个钱,但是两个人加起来也不够买一套花牌呀!   不过不够也没法子了,赵萱萱年纪大了赵苓苓许多,早就知事了,晓得宋氏的意思是不能改了。最终只得拉了赵苓苓去货郎担子上挑选——这里东西多,就算不能买花牌,总能买些别的什么东西吧!   在太平巷子这种城里地方,每日都会有货郎担子经过,算不得稀奇。但是每回经过依旧引得大姑娘小媳妇过来围着——担子上琳琅满目的日用百货,女人总是很难拒绝的。何况那样齐全,几乎人人都能找到自己合用的。   赵莺莺第一次见到这货郎担子时也是小心肝噗通噗通了一会儿——货郎担子上密密匝匝地磊着货物,最常见的日用品,如瓷器、算盘、扇子、布匹、针线、刀、瓦罐、竹篓、麻鞋、刷子、锁并不让她觉得如何。   真正让赵莺莺都觉得按捺不住的是各种精致又便宜的小东西,簿子、连纸、木梳、篦子、三事、领抹、针线、鞋面、领子、托叶、......   对于赵莺莺来说都有这样大的吸引力,何况对于赵家其他孩子,大概对于每一个小孩子来说都曾经想过要做一个货郎吧——每个小孩子的梦想都可以在货郎的担子上找到。   赵萱萱与赵苓苓去的时候货郎担子已经围满了人了,不过他们两个仗着人小,一下钻了进去,然后就被满眼的小玩意儿迷住了。恋恋不舍半日,计算着自己的钱挑东西。   与此同时赵莺莺三姐妹也凑到了货郎担子这边,赵蓉蓉觉得不妥当:“今日我们都花了这么多钱了,这时候还要花?”   没怎么花过钱的人突然可以自由支配对于她来说不小的一个数目,一开始总会有些不适,大概是觉得自身过于浪费了吧。所以赵莺莺在大姐背后推了推:“大姐姐忘了咱们做绢花的那笔银子了?那个银子你都攒着不花,这几十个钱就不要犹犹豫豫的了。”   这样一说赵蓉蓉内疚感大减,又抵不过货郎担子上好东西的诱惑。上前挑选,最终买了一个领抹、各色麻线、一对闹蛾儿、一把竹木牙刷、一盒茉莉花香的牙粉。赵莺莺也自在挑选,买了一把新篦子、一团素白丝线、一个新熨斗,然后又从头带的朵花里选了茉莉、兰花、木樨、秋茶花四样。   赵芹芹嘴馋,在一套早就想要的精致好看小花牌和鼓儿饧、铁麻糖、芝麻糠、小麻糖等糖果中间难以选择。最终决定取花牌而弃糖果——最近家里点心糖果常常吃,她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馋了。   挑东西的时候赵莺莺三个自然看到了赵萱萱和赵苓苓,赵蓉蓉这个做姐姐的笑着问她们:“萱姐儿和苓姐儿买什么?拿不到的与我说,我替你们拿。”   这时候赵莺莺三个其实已经挑的差不多了,赵萱萱看着堂姐堂妹怀里满满的东西,支吾了一会儿也说不出自己想要什么。直到赵莺莺三个走了,赵苓苓才缩回了伸长的脖子:“姐,三叔家可真有钱啊。”   赵苓苓记事起赵莺莺家刚好过了最艰难的几年,所以在她的记忆里赵莺莺家没有什么苦日子,只是越过越好。然而在赵萱萱记忆力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她脑子里最根深蒂固不可改变的是三叔家里穷的很。   “哼,不过是最近三叔赚了点钱摆阔气罢了,比我们家里差远了!”   赵莺莺姐妹当然不会知道刚刚打过照面的堂姐妹会胡思乱想什么,不过就算知道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毕竟这点在父母影响下产生的小心思也就是那样了,而真正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在后头呢! 第34章   零花钱的事情不只落在了赵萱萱赵苓苓两姐妹眼里, 同样的也落在了西厢房几个女孩子的眼里。   不过大堂姐赵蕙蕙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又长在孙氏膝下, 自然没起什么多余心思——不要说她了, 就是和赵莺莺年纪相近一些的赵芬芬赵芳芳赵莲莲三姐妹,她们也没有像赵萱萱一样寻自家母亲。   孙氏是什么人?日常就应该知道,能从她手上抠出钱来的只有年纪小小的儿子赵蕴而已。姐妹几个心里有底, 根本不会去找她。   只是赵芬芬三姐妹不比赵蕙蕙,年纪还小, 平常孙氏又不管她们,这就有了傍晚一场风波。   ——“莲莲姐!”傍晚时分, 晚饭之前, 赵莺莺才从厨房出来就听到赵芹芹大叫了一声:“莲莲姐你把我东西放下!”   赵莺莺赶忙跑进东厢房的堂屋, 小妹赵芹芹抱住了比她大一岁的赵莲莲, 脸色涨的通红。转头见到赵莺莺, 赶忙道:“二姐姐来帮我, 莲莲姐她不还我东西!”   这会儿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不要说赵莺莺了, 就是本在厨房屋檐下择菜的方婆子,以及院子里玩耍的赵萱萱赵苓苓姐妹都听到了。   几个孩子, 再加上方婆子一个大人,这时候自然听方婆子这个奶奶的。方婆子也是眉头皱的死紧:“芹姐儿和莲姐儿怎么回事儿?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不是教过你们,姊妹之间要谦让要和睦,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吗?”   赵芹芹不放手,头一抬:“奶, 才不是我的错儿!是莲莲姐,你不知道她刚刚在做什么!”   本来这会儿东厢房一个人都没有——赵吉赵蒙父子两个在后院做事,王氏赵蓉蓉赵莺莺母女在厨房,方婆子则是在屋檐底下择菜。至于说赵芹芹,她平常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外头巷子里疯玩儿呢!   按照赵芹芹说的,赵莲莲就是寻着这个空儿进了东厢房——她年纪小小,却不是没有计较,她进东厢房也只说是找赵芹芹玩耍。堂姐妹这种事在寻常没有了,屋檐下的方婆子没在意,院子里玩的赵萱萱赵苓苓就更不会在意了。   “她进来还在睡房门口叫我名字呢!”赵芹芹脸色依旧通红:“我正好在大姐床后头开箱子藏我的点心,便想着躲一躲莲莲姐,待会儿再蹦出来吓她。可是,可是......”   似乎似不知道怎么开口,半晌她才憋出一句:“莲莲姐她没叫到我就开始在台几上翻东西!我的新花绳,姐姐买的点心和胭脂,还有二姐姐解下来的荷包,一股脑全揣兜里了!”   赵芹芹虽然年纪小,却也是知道礼义廉耻了的,自然晓得偷东西是极难堪的事情。因此对着堂姐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只含含糊糊的一个‘翻东西’概括了。   晓得事情后连赵莺莺这个自诩见多识广的都没想到,一惯表现地十分胆小的堂妹赵莲莲竟然有这个胆子。   方婆子也不敢相信,当即拉开赵芹芹,掰开赵莲莲捂住的肚子——许多东西散落出来,赵芹芹说的一丝不差。   这下方婆子再也不是那个慈祥的奶奶了。当即冷了脸,扯着赵莲莲到了西厢房,直接找上了孙氏,高声道:“人家说妇人一生最要紧的不过相夫教子,你相夫不成也就算了,这件事儿错不是你一个。但是教子怎么说?你是怎么教导莲姐儿的,竟让她学会了偷东西!”   孙氏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但是看婆婆扯着女儿,手上又是一些小孩子喜欢的零碎小玩意儿。再听婆婆这样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是!我方老婆子当初走街串巷做稳婆,真正的下九流行当。但是我这一辈子问心无愧,从来就没赚过昧心钱,更不要说是去偷了!后头教导三个小子也一样,不求他们如何出息,只要他们一辈子不走邪路歪路也就是了!却没想到当初那么难的时候,三个小子没走错路。现在日子越来越好过了,倒有孙女这般做派,这是哪里学来的!”   孙氏其实不大在意赵莲莲是不是真的偷东西了,她在意的是赵莲莲让她如此丢人——一开始还只有方婆子和几个孩子,但之后陆陆续续都被惊动,没有围上来是因为站在院子里就足够听清楚了。   “娘,可别胡说,莲姐儿老鼠的胆子,还敢去偷东西?”孙氏不慌不忙应对,道:“该不会是她们堂姐妹闹着玩儿,最后赖在她身上了吧?”   方婆子如何看不清自己这儿媳妇的伎俩,如果是普通的事情,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这一件事不同,这正是她不能容忍的那一类事情。当即毫不留情道:“老二媳妇你这又是在蒙谁呢?捉贼拿赃,莲姐儿被芹姐儿抓了个正好,东西也摆在面前,谁信你这鬼话!”   孙氏脸色也冷了下来:“娘说话也太难听,什么叫‘捉贼拿赃’?莲姐儿也是您的孙女儿,说她是贼,您不是贼祖宗了么?”   方婆子被一句话噎住,赵莺莺在门口也听的目瞪口呆......还,还能这样?   孙氏又瞥了瞥散落的东西,以及低头不敢看人的女儿赵莲莲,冷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不过是几个小丫头片子闹着玩儿罢了——一看就知道是她们玩闹来着。莲姐儿不过是略动了动姐妹的几样小玩意儿,这也不成?”   姐妹的东西摸一摸玩一玩确实不算什么,譬如赵芹芹不知道‘借’了赵蓉蓉和赵莺莺多少东西过去,从来就没有见她归还过。不过这是不同的,赵莲莲这一次是不告而取——这不是偷,什么是偷!   孙氏不耐烦起来,夺过赵莲莲:“呵!显见得是容不下我们二房了,寻着机会就找我们的麻烦,如今小孩子一点子玩笑也拿来说事。”   说着瞪了一眼正拣起东西的赵芹芹:“小小年纪够刁钻的,这就学会‘抓贼’了,显然是和王家的女儿学的好做派!小题大做,不知道姐妹之间要和睦,一点玩闹当不得真么?”   “还是说,这是有人教你的?”   最后一句话里全是恶意,方婆子听的大怒:“这是哪里的话,芹姐儿不过是把事情说出来罢了!哪里有错?更不要说扯到老三媳妇身上!”   赵莺莺在院子里叹了一口气,实在是这一场戏太过于峰回路转。一开始的时候堂妹赵莲莲偷东西就足够让她惊讶了,毕竟在她看来赵家人或许有别的毛病,却没有小偷小摸的。   不过之后很快她就平复过来了,实在是堂妹赵莲莲就是一个才六岁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犯错’。因为实在想要就去拿了,这个时候他们并不一定知道这是偷,这是不对的。说到底问题还是在二伯母孙氏身上,但凡她对家里女孩子好好教导,也不会有这种事。   然后就是奶奶拉着堂妹去找二伯母兴师问罪,她本以为这一次二伯母该哑口无言了来着。却没有想到自己过去是低估二伯母的厉害了,这可真是把死的说成是活的一张嘴。   “二伯母不用这样说。”赵莺莺也进了西厢房,帮着赵芹芹捡东西,平心静气道:“这件事的根子是莲姐儿偷拿了东西,若是没有这一件,其余的也不会有。奶她过来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想让二伯母以后多教教莲姐儿,莲姐儿还小,容易改正。”   赵莺莺实在是觉得如果没人开口,她奶奶就要被二伯母绕进去了——那些孙氏说出来的离题万里的挑衅重要吗?至少那不是她奶奶最开始关心的,她可是另有目的的!   赵莺莺也没有和长辈顶嘴的爱好,反正输赢错处都在她身上。干脆拉过妹妹赵芹芹要回东厢房,不管奶奶怎么和二伯母说。反正奶奶是二伯母的婆婆,再怎么也不会吃亏。至于剩下的‘热闹’,她还真不怎么想看,相比之下她更喜欢清静日子。   只不过她不想凑这个热闹,总有人不想放过她。她自觉她说话足够客气了,但是孙氏可不觉得!平常王氏和她大小声也就算了,如今赵莺莺这个晚辈也这样,她心气如何能平?   当下拉扯住赵莺莺:“三弟妹养的好女儿,一个比一个厉害!只不过先别说我不会教孩子,她姓王的难道就会?罢了,在我教我自家孩子之前,先教一教她这个侄女儿,也显得她没白叫我几年的二伯母!”   当下巴掌就要上身,好在赵莺莺并非真的小姑娘,并没有被吓住。大声叫道:“奶!奶!”   这时候王氏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有就在身边的祖母才能救自己!   果然方婆子立时反应过来,一把抱起了赵莺莺——方婆子是粗壮村妇出身,后头又做了市井里的稳婆,手上一把子力气比年轻妇人还大。   “老二媳妇,你这是做什么!”   “娘!二伯母要打二姐姐!”赵芹芹东西也顾不得了,立刻跑到院子里哭了一嗓子。   王氏本在做饭,听这样一句还得了。当即不管锅灶,匆匆交给了赵蓉蓉:“你看着——你说谁打你二姐姐?”   场面几乎是明摆着的,王氏脸色冷的不像话,要不是自己的肚子大了,她能扑上去撕了孙氏。   “姓孙的!你敢动我女儿手指头一下,咱们两个没完!”王氏指头几乎要戳到孙氏脸上。   孙氏也是气不过,血气上来了竟暂时忘记王氏正怀着孩子,当即就要上手。只不过她忘记了,赵莺莺不会忘记,她只觉得血往头上翻,脑子里乱成一片,扯着方婆子的袖子大叫道:“奶,我娘的肚子!”   方婆子当然知道这个,快步上前一步,隔在孙氏和王氏之间:“你们两个先消停一些!老三媳妇你还记得自己肚子里有一个?老二媳妇,你还记得你弟妹怀着身孕,若是有个好歹,老三以后如何与老二处?”   王氏恨恨地瞪着孙氏,她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人都是有惯性思维的!孙氏找麻烦不是一日两日了,现在孙氏要越过王氏和赵吉打赵莺莺,王氏能把孙氏往好处想那才是有鬼了!   孙氏犹自不爽,绕过方婆子依旧要去找王氏。只不过这一次王氏见机的快,往旁边一闪,倒让孙氏跌了一跤。   这时候正好赵吉从后院跑来了——最机灵的就是赵芹芹了,也是怕大着肚子的王氏吃亏,立刻又去后院叫赵吉。   孙氏见到赵吉来了便不肯起身,只扑在地上嚎起来:“我真是好苦的命!嫁到这个家里居然被人家一家人欺负!是啊,人家儿子大了,我那儿子才两岁,说话都不清楚哩!还有我家那个男人,人家的男人是顶梁柱,晓得来撑场面,我家那个就只知道躲在睡房里装死!”   又大哭大叫:“怎么,今日是打算要逼死嫂子了?   最终事情也只能这么算了——不然怎么办?孙氏现在是软硬不吃。首先赵吉不可能打她这个嫂子,然后其他的手段对这个已经没脸没皮的妇人也没什么用。王氏只暗恨自己怀着身孕,不然她定要冲上去挠破她的脸!   王氏是到了晚上才从女儿们那里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晓得前因后果之后更加气愤:“呵!才知道天底下有这样的人,明明是自己不会教养孩子,最后竟然赖在了别人身上!只是可惜了蕙姐儿几个丫头,她们本身有什么好坏?都是被姓孙的教坏!”   不要说王氏了,这一回就连赵吉都恼了——一般来说,一个家里管教儿女是父母的事儿,偶尔祖父母也能说话。但是隔房的伯母要对孩子上手?除非家里爹娘死绝了!   就这样,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一切事情开始的源头,赵莲莲。但是也只是几乎而已,至少孙氏并没有忘记一开始所有的事情是因为什么起的!今日她又是受了气的一个,当即指着墙根:“去,去给我站着!”   赵莲莲哪里敢慢一点儿,立刻给站到了墙根。   孙氏脸色阴沉,拿了一根编筐的竹篾。这根竹篾并不是随便拿的,而是经过挑选,选了更柔韧的那一根。凡是受过罚的人都应该知道,越柔韧的竹板打人越痛,这里也是一样。   “把裤腿卷起来。”   赵莲莲才六岁,孙氏还没有给她穿裙子,只是让她穿着短衫长裤。这时候的赵莲莲已经知道孙氏要做什么了,心里害怕手上却不敢停,颤颤巍巍地把裤腿给卷了起来。   然后竹篾就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了小腿上,啪啪作响——挨过打的都应该知道,人身上有几个地方,挨打特别疼,但是伤了之后又不容易留下病症。而这小腿就是其中一处。   还是那句话,赵家小院的事情,哪怕是在睡房里发生的,也瞒不了任何人。到了第二天,赵莲莲被孙氏狠狠打了一顿的事情整个赵家都知道了。   赵莺莺手上做绢花的时候赵萱萱还特意来与她说来着。   “你知不知道,昨日来你家偷东西的虽然是莲姐儿,但其实还有芬姐儿芳姐儿的事?”赵萱萱故作神秘地在赵莺莺临着的窗户底下说话。   赵莺莺心里呵呵一声,面上却懒得理她,实在是懒得再去想那一笔烂账了。只是赵萱萱显然是个很喜欢显示存在感的小姑娘,她为什么非要和并不熟悉的赵莺莺来说这件事?不就是为了显摆她消息灵通!   赵萱萱一惯不喜欢赵莺莺,特别是这几个月以来,不喜欢的程度越来越深。之前是因为赵莺莺乖巧听话,常常被宋氏拿来做范例教导女儿。现在...大概是因为拿来做范例的次数比以前多得多吧......   因为她现在不只乖巧听话,更重要的是都能给家里赚钱了。要知道乖巧听话的孩子并不少见,街坊邻里听的也多,然而能赚钱的小孩子那就稀罕了。而且大家都生活艰难,自然格外看重这个!   赵萱萱最不喜欢的姐妹是赵莺莺,但是她最喜欢显摆的姐妹也是赵萱萱。这乍一听不大能理解,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符合常理——越是敌视就代表越高看对方,只有在这样的人面前显摆才是最畅快的吧。如果赵莺莺这时候能表现地有一丝一毫的兴味,赵萱萱立刻就能竹筒倒豆子一样说的清清楚楚。   然而赵莺莺现在明摆着对这些私密消息不感兴趣,这反而让赵萱萱着急!   她立刻凑近了追问:“怎么?不不想知道?要知道这是昨个我在门外偷听到的,除了二婶婶和莲姐儿那个偷儿,家里还没人知道呢!”   赵莺莺觉得‘偷儿’两个字刺耳,忍不住道:“别那么说莲姐儿,她才多大?什么都不知道呢!有人给她讲清楚道理,她再不会那样!”   赵萱萱短促地笑了一声,上下打量赵莺莺好久:“她多大?你又才多大?这么说话真是老气横秋,充什么大人呢!”   “不过你心里难道真这么想?呵呵。”赵萱萱似乎是觉得很有意思,笑着道:“要知道她可是偷的你家,最后还差点连累你被二婶婶教训——‘偷儿’也不是我说的,是我娘说的!我娘说‘小时偷针,长大偷金’,以后不让莲姐儿在家里空着的时候进门。”   赵莺莺叹了一口气,她当然也不喜欢小偷。如果偷东西的是个年纪大一些的不相干的人她也不会说任何好话——即使这个人有天大的苦衷,偷就是偷!   但是莲姐儿不同,她才多大?又是在孙氏那样的母亲手下讨生活,日子过得贫乏——缺乏使得她对那些物质东西更加渴望,这一点赵莺莺上辈子在刚进宫的小宫女身上不知见过多少。巨大的诱惑,小孩子薄弱的道德,最终才有了这件事,这很难说是赵莲莲的错。   但是赵莺莺能这样想不代表别人也能这样想,就譬如大伯母已经让家里人防备着这个侄女儿了。有这样的过往,以后家里若是丢了什么东西,恐怕最先会怀疑她,这种惩罚何其严厉!   赵莺莺实在觉得累了,只想赵萱萱快些走,自己好歹安静一些,同时也是不用听那些不怎么让人高兴的事。便敷衍道:“这件事还说什么...你不是说要告诉我这件事有芬芬姐和芳芳姐的事儿么?”   听到赵莺莺终于对她要说的事情有兴趣,赵萱萱立刻把之前的话头丢开。兴致勃勃道:“这是莲姐儿受不住二婶婶的竹篾说的,她说她去你家偷东西是芬姐儿芳姐儿的意思,该怎么做也是她们教的——我说莲姐儿那胆子那脑子,哪里敢做这种事!”   赵莺莺微怔,和相对坐着的赵蓉蓉互相看了一眼。这也是她们的困惑,赵莲莲的胆子实在太小了,虽然想得通她偷东西,也始终觉得差了一点什么——差的就是有人背后怂恿指使,不然她实在是很难迈出这‘第一步’。   赵萱萱犹自说的热烈:“要我说啊,二叔家这五朵金花脑子全都长到芬姐儿芳姐儿这对双胞胎上——你看蕙蕙姐唯唯诺诺吧?看莲姐儿胆小如鼠吧?至于芊姐儿,更是痴痴傻傻的一个!只有芬姐儿芳姐儿两个,总有坏主意出!明明是自己个儿贪别人东西,却哄得莲姐儿给她们卖命...啧啧啧,我以后可不敢和她们打交道!”   赵莲莲今年六岁,赵芬芬赵芳芳今年九岁,在赵莺莺眼里都是小孩子。但是她也知道,已经九岁的女孩子其实已经不能算是小孩子了。特别是在贫寒人家,九岁的女孩子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能干的甚至能当半个家!   也就是说,赵芬芬赵芳芳已经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而且追究起来,相比偷东西这个事,会想到设计亲妹妹去做风险更大的事情,自己则是藏在后面坐享渔翁之利。饶是赵莺莺经历过上辈子皇宫里的明争暗斗也觉得脊背发凉——倒不是手段有多高级,实在是她们年纪太小,又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 第35章   知道堂姐赵芬芬赵芳芳的心计之后, 赵莺莺心里只觉得无限悲凉。在她眼里家人就是最值得信任的了,家就是最温暖的所在了。而很幸运的是, 她的家并没有辜负她的信任和热爱。   但悲凉的是, 并不是人人都有她的好运气。   另外一方面,这件事给她带来的最大变化就是更加坚定要促成自家小家搬出这个赵家小院。说她只会逃避也好——上辈子她甘于平淡不就是为了逃避惨烈的倾轧?性格如此,她这辈子面对小院子里各种风波与心计, 首先想到的依旧是逃避。   不过搬出去确实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成行的,赵莺莺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了, 搬出去要面临两个阻碍。一个是银子,没有银子买新宅子, 搬到哪里去呢?另一个是爹娘的意愿, 若是赵吉和王氏始终不想搬, 她家就算是金山银山堆在那里也不管用。   后者不是能够直接干涉的, 至少在自家有钱之前再干涉也没用。因此赵莺莺把目光放在了赚钱上头——之前她虽然也认真考虑过赚钱, 却都是从自己身上出发, 这一次她把目光放在了父亲赵吉和母亲王氏身上。   她算是知道了,自己挣钱在爹娘那里是虚的, 只有让他们自己赚钱,他们才会觉得家里真的赚钱了!   首先赵莺莺没有从王氏身上想办法, 虽然同样是手艺人,王氏的手艺似乎更不容易做大——除非开一个织场,可是那本钱就大了去了!所以最后赵莺莺想到了父亲赵吉,也只能想到父亲赵吉。   赵莺莺一面手上做针线,一双鞋已经到了最后的功夫了, 一面想着父亲赵吉染坊的事情。说真的,往常不往这一处想的时候觉得主意多多,这时候真在这上面用心又觉得无法可想了。等到一双厚实舒服的千层底最后收了针,赵莺莺也没想出个一二三。   只得叹了一口气,先不急着这个,与大姐赵蓉蓉道:“姐,我去找爹,让他试试这双鞋!”   小女孩儿一开始学针线,做的第一件物事就是鞋子,该因为相比裁衣制帽之类,这个最简单。家里原本是赵蓉蓉做鞋子的,可自从赵莺莺开始做针线后,这件事情也就渐渐落在她身上了。   前些日子赵莺莺才给王氏做了一双鞋,王氏穿着觉得格外好,就让她也给赵吉做一双。今日得了,赵莺莺也不歇,先拿来与爹爹穿。   赵吉本来在调颜料——这是染匠最要紧保密的手艺,等闲不许外人观看。当初赵吉跟着师傅学艺的时候都是先从打杂做起,到最后才能许进内室看师傅调配颜料的。   调配颜料是在赵吉特意搭的一个小茅屋里,平常做这个只有他自己,连赵蒙都不许进去。这倒不是亲儿子都信不过,只是赵蒙年纪还小,赵吉怕他嘴巴不严,一下给外头说了去,那才真是欲哭无泪!   赵莺莺一到后院,见小茅屋门关着而赵蒙守在门边,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大大方方走过去:“爹,你好了了吗?有空试试我做的鞋,要是哪里不好,我再去改一改!”   赵吉把舀颜料的提子放下,又归好称颜料的秤:“好了!爹这就出来!”   说着小茅屋门咯吱一声响,赵吉就出来了,笑着道:“你娘才说的让你做鞋,今日就得了?手脚比你大姐当年快。只是我又不急着等鞋穿,你该慢慢做才是,仔细太用功伤手伤眼睛。”   “一双鞋有什么伤手伤眼睛的?”针线活不知拿过多少的赵莺莺颇为看不上这点活计,只是对父亲关爱十分感动。   赵莺莺这样的轻视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要知道做鞋子可是女红中最简单的。这一次她做的是一双千层底布鞋,这种布鞋因鞋底用多层白布裱成的袼褙起叠纳制而得名。而这已经是所有布鞋中工序最复杂的一种了,可是正统做下来四天足矣。   要是换成其他普通布鞋,赵莺莺一天能做好几双!   赵吉知道这是女儿能干,便不再多说话,只坐在了平常做事后休息的板凳上试穿。一试才知道为什么王氏会对二女儿的一双鞋赞不绝口——她这半辈子看过做过多少鞋子了?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稀罕!   实在是这双鞋穿着真舒服!   老话说‘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这鞋子上了脚啊才晓得和别的鞋子的不同。打个比方,这就好比做鞋的那个鞋楦子是照着他的脚做的一样,只有这样这鞋子才能没有一个地方不合脚!   只不过赵吉又不做鞋,他对鞋子的品鉴只在于‘舒服与不舒服’。至于说为什么舒服,为什么不舒服,那又是一问三不知了。他哪里晓得,这当作女儿家针凿女红基本功的鞋子看着简单,也正是因为这简单才真正见功夫呢!   赵莺莺从小在宛平县刘家就做惯了鞋子的,到了宫里更是不知道给教导姑姑做过、改过多少次鞋。她做鞋不只看人脚是如何长的,也看别人穿坏了穿烂了的鞋子是怎么样的,这些在她心里成了一本账之后她才动手做鞋。   这样做出来的鞋子每个人都不同,只保管穿的那个人再合适也没有!   “莺姐儿这双鞋子做的好!我这双脚这辈子也没享过这么大的福!”赵吉穿着鞋左右走走,舒服的很!”   赵莺莺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双棉布白袜子:“爹忒忙了,这双袜子还没换上呢!”   要赵莺莺来说,相比那双千层底儿,这双袜子才是真真费心——袜子不好做是公认的,剪裁还好,难的是袜子是两个半片缝出来的,所以脚背和脚跟正中央就各有一道线缝。这两道线缝,特别是脚背上那一条,别的都不求,就是要直,直的好像是拿尺子比出来的才好!不然的话脚上踩着,很容易就变得歪歪扭扭。   不过这双棉布袜子已经算是容易的了,当初赵莺莺在长春宫里给太后做袜子才是真难!太后的袜子不是白绫做的就是绸缎做的,相比棉布是一点儿弹性都没有,所以就要求和脚纹丝合缝,一丝一毫都不能差。再加上还有绣花等花样,可不是比赵吉这双难。   这时候在后院做木工的大伯赵贵正好也休息,蹲在一边抽着烟袋锅看着两个儿子赵苇赵葵上手做活儿。吧嗒吧嗒几下烟袋锅,笑着道:“还是老三你的福气好,早先蓉姐儿就够出挑的,把堂姐妹们都比下去了。如今莺姐儿渐渐长成,竟又是一个蓉姐儿!”   赵贵膝下两个女儿赵萱萱赵苓苓,赵苓苓年纪还小暂且不提,赵萱萱却是翻过年去就十二岁的大姑娘了!只比赵吉的长女赵蓉蓉小两岁,当初赵蓉蓉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家里家外事都来得了。   可是轮到赵萱萱,如今依旧是针凿女红、上灶烹调、洒扫抹洗样样拿不到手里!赵贵是个粗疏汉子,但这明摆着的事情还是能察觉到的,这时候免不了感叹一回。   兄长夸自己女儿,赵吉自然是高兴的。笑着摆摆手:“大哥夸的早了,人家都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谁知道将来如何呢?”   赵贵却实心,抽了一口烟袋锅,磕了磕烟灰:“那还有老话呢,人说‘三岁看到老’,你说信哪一个?”   赵莺莺乐意听人家赞她手艺好,实在是她上辈子靠着这门手艺侥幸过上了几年安稳日子,打心底里对女红手艺是又骄傲又感激的。至于这辈子,更是要依靠这门手艺——赚钱是一样,赚个好名声是另外一样。   她不必虚伪做作,她尽可以直说:她就是想要一个好名声!   这本就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人生在世,只要不是想法异于常人的,谁不想要一个好名声?拥有好名声不只是眼前舒服很多,就连将来的路都会好走许多呢!   而作为一个市井人家的女孩子,针凿女红出色更是格外重要!这不只是像大家小姐,做女红是为了修身养性,使自己更接近《女诫》《女则》等书籍里的规范。这更是一份重要无比的依仗!   一个女孩子女红做得好,只要她自己不出格,人家就会把她的美名传扬,说她是第一等的贤女。甚至于,将来长大之后,女红是重要性超过嫁妆的‘嫁妆’——她们这样的人家就是有嫁妆又能有多少?还不如女孩子手艺好,长长久久下来做女红赚的多!   不过赵莺莺的高兴也就是一小会儿而已,她很快又重新回到了苦恼当中。之前她在想的,如何帮助父亲赚钱的事儿,可是还没有着落呢!   她围着染坊的染缸转了几圈,默默思索。要说她有多熟悉染坊这个行当,那必然是说笑了。但要说她对浆染一窍不通,那一样是在说笑。   须知道女红只不过是一个笼统的说法,现在一般把纺织、缝纫、刺绣、编结、鞋帽这些当作女红的全部,殊不知剪花、面花、浆染等等凡是妇人手作的技艺都能算是女红。   况且浆染一项,在女子要学习的女红技艺里算不得冷僻的。只不过一般的女孩子学浆染一般只学‘浆’而不学‘染’——实际上生活中一般也只用得到‘浆’。至于说‘染’,需要的东西多且繁杂,技艺更是麻烦,一般人家需要‘染’的时候都是送到染坊里去的。   如果赵莺莺只是一个普通人家长大的女孩子,她恐怕也不会学习到如何‘染’,偏偏她不是!她是在皇宫里呆足了年头的。   当然,呆过皇宫也不是说就能什么都会。只是在皇宫这个地方,只要你有心,总能学到许多手艺。而心思始终不在往上爬的赵莺莺显然就是那一个有心的。   最开始不过是小姐妹染手帕玩儿——用进上的好染料调配出汁子,然后把手帕或是直接投进汁子,或是打成各种各样的结,给一个小角沾上染料,这样打开就各有不同的繁复花纹了。   至于进上的染料哪里来的,调汁子的配方哪里知道的,那自然是从宫里的匠造处了!   皇宫里有一个匠造处,专管给皇宫里做东西,因为不计成本不惜好料,用的又是天底下顶好的工匠,出来的成品自然是美轮美奂。这些年不是常常有所谓的‘宫里东西’流传外头?多的是匠造处的人多拿了材料,用多出来的材料做了再偷偷卖出宫去。   对上就报一个制作中有损耗就是了!   她们这些太后、皇上、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向来是有体面的,别的地方的宫女儿、太监从来都捧着。平常因为太后常常自己做些胭脂水粉,她们也偶尔和匠造处走动。有这样的交情,要一点儿染料算什么?学一点粗浅的配方又算什么?   染料又不是他们出钱买的,说到底是拿皇家的东西走人情,自然不心疼。至于说配方,这些宫女一辈子不得出宫,难道还能传扬出去?或者能够抢自家饭碗?   赵莺莺左右想了想,对准备重新上工的赵吉道:“爹,我要染手帕玩儿,你那染料我要一点儿。”   赵吉的染坊本钱小,从没做过那些名贵生意,因此染料也是便宜的几样,譬如蓝靛、茜草、枙子等几种最常见的。赵莺莺要这个,赵吉也没有多想,随口道:“你自己去拿——染帕子?会调膏子么?”   膏子是行话,就是染料的意思。   赵莺莺笑着道:“只是染着玩儿的,又是单色,有什么难的?就算浓了淡了,或者褪色,也是不打紧的。”   赵吉一想也是,便随她去了。   他却不知道,赵莺莺是有了个主意,打算试着把‘蓝白布’染出来。   所谓‘蓝白布’却不是白底起蓝花,或者蓝底起白花的布匹,而是指的将一块布料同时染成一面白一面蓝,并可长久不褪色。这当初也是一位宫廷匠造的绝技,在宫外的时候他绝不教人,在宫里却随手教给她们这些当作好玩儿的小宫女。   赵莺莺想的很简单,只要自家染坊能染出这‘蓝白布’,到时候一定名声大噪。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只要有名,往往利就随着来了。不说那些图新鲜贪新奇的富贵人家肯定想要试试这‘蓝白布’,带来大笔生意。   就是那些本身不打算染蓝白布的客人,恐怕也有不少会因为这波起来的名声来自家染布——在扬州这个地方,大小染坊不少,许多染坊根本没甚分别,这个时候你的名气大,自然能让许多人高看一眼。   只不过这个主意很好,却也不是能够简单实现的。最重要的是这‘蓝白布’不是那么简单的,只知道一个染法就能染出来?别做梦了。染匠这个行当和别的行当是一样的,有学得会的徒弟,也有学不会的蠢材。   同样知道方法,有的人勤加练习就能上手,有的一辈子都出不了师。   赵莺莺倒不是蠢材,染大的布料她不敢确定,但是手帕、汗巾这样的小玩意儿她当初是成功染出来过的。只是天长日久的,她也很久没做过这个,这时候自然要先试一试。   况且,她什么都不做就和爹娘说她知道一种特殊布料的染法——这可怎么说?当然是上手做一遍,假装自己不经意染出来的。   虽然这样的机会很小,但并不是说不通。实际上有许多现在的布料染法都是在不经意间做出来的,到时候赵吉最多就是感叹赵莺莺运气实在好罢了。   赵莺莺是带着一小盒子染料回的前院,赵蓉蓉窗子底下扎花正入神也没发觉。赵莺莺不打扰她,只到厨房拿了一个洗干净的小坛子,对王氏道:“娘,你洗的坛子借我一个!”   现在正是秋天,天气越来越凉了。估摸着过些日子就是菜蔬最后大量上市的日子,王氏打算做一些酸菜、干菜之类的。冬天里菜蔬少,饭桌上寡淡,就指望这些坛子菜下饭了。   不只是王氏,宋氏、孙氏也是要做的,所以这样的小坛子三家人都清洗了不少。只不过王氏格外讲究细心,一样样的菜分的很细,决不许几样搅合到一个缸里。所以这些坛子小而多,厨房里摆了满满几行。   王氏肚子越来越鼓,坐在织机前头久了就格外腰酸。这会儿正站起身抻腰活动,听了忙道:“你要我那菜坛子做什么?”   菜坛子都是陶的,不值钱,家家户户都有十几个几十个。但是那也是王氏手底下有数的东西,哪能小孩子想拿就拿。   赵莺莺大声道:“我想染个花手帕,拿这个调染料!”   说着就忙忙进了自己和姐妹睡的房间——王氏听了先是没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就笑:“你爹是个染匠,难不成你也是?”   其实她小时候也摆弄过花花绿绿的颜料,在帕子、汗巾子上画个花儿、鸟儿、蝶儿什么的,所以听赵莺莺打算染帕子也不当一回事儿。只不过感叹果然是染匠的女儿,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后的好几日里赵莺莺就是在不断地试着染‘蓝白布’。当然了,这之中也弄出过一些颇为美丽的‘成品’帕子,上头花纹素雅好看,家里女人都喜欢。就连赵吉都稀罕道:“自己调的膏子,自己下的布料,啧啧,莺姐儿是有天资啊!要不然跟着爹去学浆染罢!”   王氏白了丈夫一眼:“莺姐儿这是聪明,所以学什么都有天资!你光说你的,怎么不看看莺姐儿做女红好呢?走开走开,莺姐儿一个姑娘家家的,学什么你的手艺!到时候做染匠吗?”   对此赵吉就只能笑着装傻过去了。   至于此时王氏和赵吉口中谈论的女儿则是依旧在为‘蓝白布’苦恼,这些日子她试了又试,把她那染料坛子当了个宝贝。每回下料都做记录,中间谁碰也不许——尤其防备着小妹赵芹芹!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是活泼好动有好奇心,要是不多多注意,指不定什么时候这个小萝卜头就要就挨一挨碰一碰。   然而就是这样用心了,赵莺莺的‘蓝白布’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成——她这还是上辈子做成过的呢!也不知道那位创出这个的染匠是如何了得的,前头什么也不知道,后来也做成了。   一次又一次地用料,一丝不苟地回忆工序,赵莺莺没有一点儿懈怠。直到有一天早上起床,脸盆架子前洗脸,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晾染布的连绳。愣了愣,然后瞪大了眼睛——一面蓝一面白...所以这是成了?   她自己都不敢轻易相信,首先做的就是把蓝白布拿下来一下丢到了脸盆里,然后下力气揉搓。   “这是确实是成了啊!”脸盆水面上浮起来一丝丝的蓝色,赵莺莺知道这不是褪色,这只是布料表面的一层浮色被去掉了而已。   染成一面蓝一面白并不能说明完全成功,如果褪色容易的话那就失色太多了——织染工艺就是这样了,蓝色等几种有限的颜色并不出挑。但是比起一些鲜艳颜色固色难,下水几回就褪色厉害,他们出众就在于能够做到几乎不褪色。   只要染匠没有在染料上大打折扣,手艺又过得去,这样的布料用到把料子用烂了也不会褪色。   赵莺莺手上拿着蓝白布的手帕子,小心肝噗通噗通,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这一下赶忙洗脸刷牙梳头,平常有板有眼悠悠哉哉做的事情都做的飞快,拿出了上辈子赶着当差的速度。   好容易把两个丫髻梳好,立刻抓着湿漉漉的帕子跑到了堂屋。这个时候还没吃早饭,赵吉没有去后院做事,而是坐在了堂屋八仙桌正当中的上座,给自己小酒杯里偷偷满上一点儿高粱烧。   王氏是不准丈夫早上喝酒的,所以......这必然是偷着喝的。赵莺莺可不会管偷喝酒的老父亲会不会被吓到,迫不及待的就是一声——   “爹,你看这是什么!” 第36章   “爹, 你看这是什么!”   赵吉手上一抖,差点把自己偷藏的高粱烧给洒了。手上稳住之后才去看赵莺莺:“我的二闺女儿诶!你紧声些, 差点儿吓死爹了!”   赵莺莺这才看到赵吉手上的酒壶, 不过看到了也不在意,现在还有比她手上更重要的事情吗?她眼睛看不到那酒壶,只扬了扬自己手上的蓝白布, 笑着道:“爹,你看这是什么!”   赵吉一开始还没注意到, 粗粗扫过去还当是一块蓝布手帕,正准备开口才觉得不对。于是再看过去, 这一次看清了——似乎一面是蓝色的, 另一面不是啊!身为染匠的敏锐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他连忙接过那块手帕看。   果然是一面蓝色一面白色!   他嘴里啧舌:“我的二闺女儿!莺姐儿你告诉爹, 这个从哪里来的?给爹细细说!”   赵莺莺做出大为得意的样子道:“从我这里来的!如何, 爹爹你说好不好, 我就说别人家断没有这样一面白一面蓝的布料。”   赵吉在问出口之前其实就已经心里有底了,这样的布料他以前连听都没有听过。想来就算真的有, 那也是稀罕物件,绝不是自己女儿能够得到的。再想到这些日子赵莺莺一直在染小东西玩儿,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但赵莺莺亲口说出来之前他依旧是不敢相信的,实在是这样的东西他知道意味着什么,而自己的女儿‘玩闹’着弄了出来——即使他之前说过赵莺莺很有做染匠的天资,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啊!   赵莺莺并不知道自己给父亲赵吉带来的冲击有这样大,不过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是很在意, 反正这也是高兴、喜悦的‘冲击’嘛~   “爹爹,我与你说,这个我还放在水里揉搓过呢,一点儿不掉色。”赵莺莺戳了戳赵吉手上湿乎乎的帕子,告知他。   赵吉更加喜出望外,只是想到一件事又紧张起来:“莺姐儿你告诉我,你还记不记得这手帕是怎么染出来的!”   赵吉的担忧不算突兀,莫说赵莺莺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小孩子,忘东忘西很正常。就算是一个大人,试着玩儿的东西,做完之后有多少能记得之前做过的流程?   还好赵莺莺不是一个真的小孩子,这也不是她试着玩的结果,所以自然没有忘记一丝一毫。   赵吉忐忑非常的心在赵莺莺轻飘飘一句‘当然没有,我可是很认真的在染帕子,自然记得清清楚楚’总算放下。   这下连酒也忘记了,站起身就道:“莺姐儿,带我去看一看你用的染料。”   这般的急不可耐,只可惜在赵莺莺答应下来之前王氏端着早饭进了堂屋:“看什么东西急在一时,这都要吃早饭了——你们父女两个怎么回事?”   赵吉迫不及待地给王氏看手上的帕子:“我就说过我女儿做我这一行有天资,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她染个手帕竟然就染出这个样子,那些行当里的老师傅知道了恐怕要呕血!”   王氏不是染匠,然而她也是和丝绸布匹打交道的,多少有些常识。看到蓝白布就知道这东西要么是没有,要么是少的很。这样的东西算是一个可以传家的秘方,经营的好了,靠着这个就可以家族兴旺发达!   拿了手帕过来看,赞不绝口。不过相比赵吉认为赵莺莺天资出众,她倒是实心实意地道:“莺姐儿这不是天资出众,这明明是运气好罢!她又不懂得配染料之类。”   赵吉不以为意,哈哈笑道:“运气好还不足够说明天资出众?这明明是祖师爷赏饭吃!你说说看,又有什么比祖师爷赏饭吃更加算天资出众——莺姐儿,待会儿和爹一起给梅葛二圣磕头上香,谢谢祖师爷!”   世上各行各业都有祖师爷,染匠行当当然也有。他们供奉梅葛二圣,也就是梅福、葛洪为行业祖师。赵吉提醒赵莺莺一会儿给祖师爷磕头上香,这就和去寺院还愿差不多。   有这样一件事,这天早上还算丰盛的老面馒头配鸡杂汤就不算什么了。至少赵吉王氏夫妻两个吃的心不在焉,好容易等到搁下筷子,立刻就要去赵莺莺姐妹的房间看染料。   染料还好好地呆在那个陶土坛子里——赵吉这时候看那坛子真个如珠似宝,赵莺莺觉得自家爹爹是要把这供起来一样。   确认了染料,赵吉又让王氏去帮忙守着门,儿子去守着窗。实在是干系重大,可不敢随随便便让人知道。他则是细细问赵莺莺这蓝白布染成的始末。   对于这个,赵莺莺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个如何染成蓝白布说的清清楚楚。   赵吉得了这样的染布法子如同得了宝贝,一时之间坐卧不宁。不过他一时脑子想不清楚,赵莺莺却不会,于是末了提了一句:“只是这是我做出来的法子,爹爹就算想做出来一样的,那也该自己上上手罢!”   看着女儿理所应当的样子,赵吉这才觉得自己想岔了。就算自己有千般万般的想头,那也应该在自己真的把这‘蓝白布’做出来之后呀!而现在,知道办法,莺姐儿也做出来过,只能说明自己很可能做出来,而不是一定能做出来!   要知道世上运气这一回事很难说的,有可能赵莺莺做出来只是运道好的不得了,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根本不可能重来一遍。也有可能赵吉自身运气很坏,就算工序没错,老天爷不帮忙,最终什么结果也没有。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想通这一点,赵吉立刻道:“我先去买些尺头布匹,自己试着染一染!”   说完抬腿就准备去后院,不过去之前又想起了什么:“莺姐儿,你记得,这件事就不要和别人说了!哪怕是家里人问你你都说不知道。”   赵吉是很诚恳,对自家人也有情义,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傻的,心中什么成算都没有。他很清楚这种要当作秘方传承下去的东西越少人知道越好,就算在自家也一样。更何况已经分家的兄弟——大家都有了各自的小家了,所以只能亲兄弟明算账。   赵莺莺当然清楚这件事,她甚至敢说论嘴巴紧这件事,整个赵家小院没有谁比她功力更深。回想上辈子,她可是经过世上最凶险的地方打磨过的。   叮嘱过后赵吉做出了一切如常的样子,蓝白布的事情甚至没有在赵家小院里露出影子。赵莺莺是看着这一切的,这时候也得暗叹:高手在民间,这装作天下太平的本事倒是有些当年皇后宫里郑女官的品格!   不过与之相对的是,在后院小茅屋里赵吉照着赵莺莺的法子热火朝天地偷偷染蓝白布。   赵吉忐忑,赵莺莺坦然。因为赵莺莺很清楚,自己的配方和工序都没有问题,那可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如果着急真的一两次不成功,那也不是染料和工序的事,只要再试几次,迟早会成功的。   而赵吉则是在自己的坦然中迎来了失败与成功并存的结果——就算有详细的方法也不见得就能上手,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问题,不然世上也就用不着老师。   赵吉现在也是一样,所以不能说他成功了。但是,可喜的是他也不能说是失败了,至少从成品来看,很有些样子,问题应该是出在自己还不熟悉这门手艺上。这样的话,赵莺莺染出蓝白布并不是什么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件事能成!   坚定了这个信念,赵吉劲头更足了,见天的练习,只想快点熟悉起来——这样说是轻的,应该说他都有一点儿走火入魔了。   这一日又是天上带星就爬起床,王氏被动静弄醒,睁开眼道:“吉哥?你怎么又起来了,不是说好以后不许半夜起来就上工的么?”   赵吉也有些支支吾吾:“这个...这个啊,这时候哪里还是半夜,现在是渐渐进深秋,所以天亮的迟,其实时候已经不早了哩!”   王氏才不信这鬼话,只是小心地扶着腰起身,点亮了一盏油灯。窄小的屋子里一边昏黄,她看着自己丈夫絮絮叨叨:“我知道吉哥你做染匠的喜欢钻研这个,当然,更重要的是想凭借这个一飞冲天,好好养活我和儿女们。但是正是因为这样你才更应该好好想想,蒙哥儿才十一岁,我又怀着孩儿,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就是你。你没白天没黑夜地用神,到时候你倒下了,家里可怎么办?”   赵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是想到这件事又忍不住道:“哪用操这个心,人可没有那么容易操劳坏。我可是听说过的,几十年前咱们扬州的老少爷们都被征发做了战场上的劳力。牛马、骡子都累死了,只有人还坚持了下来。所以别看牲口们力气比人大,论到耐力,人比它们还强呢!”   说到这里,他又觉得满腔豪情:“原先是我亏欠你和蓉姐儿几个了,这一回我一定要赶上趟儿——累怕什么,我听说书先生说那些将军的故事,说是将士能‘马革裹尸’还是美谈,我就是真的累坏了,那也一样是咱们行当里的美谈!”   这‘美谈’‘美谈’的,赵吉说的痛快了,冷不防被王氏瞪了一眼:“越说越没谱儿了!这是浑说的?你若有个不好,美谈出个花儿来那也不算!总之,我这里不准,你给我歇着去!”   王氏如今正大着肚子,心思重,赵吉哪里敢和她顶牛!再一想,反正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也就不在意迟早几天的事情了——然而事情就是那么怪,心里没有那么急切后,反而越来越顺利了。大概试了几次,赵吉就已经打通了蓝白布手艺里的诀窍,变得稳妥起来。   这一日晚间赵吉就同王氏道:“这件事已经有谱儿了,明日我外出买几样布料,白棉布、白绸子、白绢、白绫,每样都买个一整匹!到时候染出来拿去给扬州各个布庄看,总有识货的!”   王氏自无不可——两个人又一起畅想了一番日后的好日子,脸上都是容光焕发。   最后笑着道:“今日早些睡,明日我给做几道好菜,算是犒劳你这些日子的辛苦,也是为事情有个好的祈愿。”   于是第二日时候还早王氏就起床了,她和赵吉两个人一同出门,一个买菜,另一个则是买布料。   等到几个孩子和方婆子起来的时候,家里已经飘起了香气。赵吉坐在堂屋对几个孩子道:“还不快快做好,你们娘今日做的是猪头卤肉面,这可是平素轻易不做的!”   猪头卤肉面,一听就知道口味并不算高贵,是正宗的平民美味。但是这一道美味的特点之一就是麻烦,做法麻烦配料繁琐。王氏端上桌来就与几个等着吃饭的道:“下一回再不做这个了,真是琐碎死人!”   王氏将四样小咸菜摆上桌,又每人有三碟蒜汁、一大碗猪肉卤。赵莺莺定睛去看,心知麻烦的恐怕就是这猪肉卤了,想要做的出彩,实在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出彩还是要尝一尝的,赵莺莺学着赵吉一样浇卤,倒上蒜醋,然后搅拌停当——才吃了第一口赵莺莺晓得好不好吃了,心里不知道为王氏的手艺赞了多少回!   不单单是赵莺莺觉得好吃,赵吉赵蒙父子两个才是最捧场的,拿起筷子往往三五口就是一碗。等到赵莺莺好容易吃完一碗,两人已经吃了三碗了。而且看样子还要添碗,把赵莺莺可看的目瞪口呆!那可不是她以前在皇宫里用的小碗,一个个不甚大!   早上吃的好吃的满足就容易让人觉得心情好、一切都好,带着这样的想法赵吉信心满满地带着新买的料子去调染料。赵莺莺心里也差不多放下心来——晓得自己的主意差不多成功了一半,剩下也不是自己想办法就能解决的。   那之后其实就是卖布的事情了,按照道理来说,扬州风气为天下之先,本地又是敢于尝鲜的,自然不必发愁。在赵莺莺看来,或许会有一家绸缎庄的老板不愿意冒险,但是整个扬州的绸缎庄何止百千家,总有愿意试一试的。   至于说自家卖蓝白布,说真的赵莺莺没有想过。这里涉及到到一个问题,自家并不是那个行当里的人,贸然进去恐怕不好。另外自家有那个本钱吗?绸缎庄这种生意,钱大都压在货上,本钱可是很大的!   而且就算自家有钱,能够进这个行当,恐怕对卖蓝白布都没有什么帮助。只有没见识的杠头才会以为只要东西好,就一定能卖出去,并且卖出好价格——上辈子赵莺莺人在宫里也算是长了些见识的!   所以她知道,在云贵高远的深山中有各种各样的山珍,价格高的惊人,往往都能作为皇家贡品。但是这些东西被当地穷的穿不起裤子的山民当作青菜豆腐一样随便吃掉,这是他们不珍惜东西吗?不是的,只是凭借他们这些好东西根本卖不出去。既然是这样,与其放着浪费,还不如自己吃掉。   蓝白布也是一样,自家根本没有人脉,这样新生的东西又如何能好好的推介出去?   赵莺莺心里也是更认可自家来做供货的,然后交给绸缎庄去卖。而爹娘最终也是这样选的,她不知道这是他们和自己想的一样,还是根本没想到还可以自己去卖蓝白布。不过也不必去问,反正结果并没有差别。   王氏昨日就知道赵吉对染蓝白布的事十分认真,今早买了好些菜回来,早上做的猪头肉卤肉面不过是个早饭罢了。今日的午饭才是重头戏!又因为她现在一个人做不来,便让赵蓉蓉赵莺莺厨房里帮忙,婆婆方婆子则是专管洗菜择菜。   所有的蔬果瓜菜、禽鱼肉蛋都先清洗干净,分门别类地在盆子里、盘子里放好,赵蓉蓉一样一样地切剁,成丝成块成条成臊子,各种都有。   赵莺莺上辈子入宫前只会几样粗浅的灶上功夫,入宫后就碰不着锅碗瓢盆了,因此厨房里的手艺和七岁的赵莺莺也没有什么分别。这时候看到大姐切菜剁肉十分利落,处理之后的菜和肉也整整齐齐,虚心问道:“大姐姐,这个有什么窍门吗?你都不用眼看的啊。”   赵蓉蓉确实不用眼看,全凭一双手的感觉。听到赵莺莺问她便道:“这有什么诀窍?就是熟能生巧,做的多了自然也就做得好。你现在人小不好动刀子,等你将来学上灶的时候就知道了。”   说着手上一条大草鱼已经料理完毕了——今日当头的一样大菜就是酸菜鱼锅子。   扬州南临长江北接淮水,有京杭大运河经过,内河湖众多、水域宽阔。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样的地方或许别的东西都贵,鱼却是顶便宜的。至少相比较其他荤菜,鱼绝对小门小户人家更常见的荤食美味。   这也是王氏今日做酸菜鱼锅子的原因——既想吃好的,又不想过多花钱。一个精明的主妇总会这两点一同满足安排饭食。   王氏看了看分成两盆的鱼肉,一盆是鱼尾鱼头鱼排块儿,另一盆是切的薄薄的鱼片。点点头:“这样就可以了,莺姐儿你去拿酸菜、泡椒、泡姜、生姜、蒜头来。”   赵莺莺放下柴禾擦了擦手,取了一双大木筷,把酸菜坛子打开。一股子酸味冒出来,她立刻眼明手快地挟了两颗黄霜霜已经积的很好的酸菜。然后是泡椒泡姜,这也是坛子里的,再拿生姜和剥好的蒜头粒。   这些都交给赵蓉蓉,赵蓉蓉轻轻巧巧地把两颗酸菜切成丝,泡椒切段、泡姜切片,生姜直接拍扁,蒜头粒倒是没管。   再等到赵莺莺被指使着拿干辣椒和小葱的时候,王氏用调羹舀了一点点油,在大铁锅锅壁上一抹,油开始烧热。   抓一点儿花椒炸香,然后就是切好的酸菜、姜、蒜和泡椒先后加入,不停的翻炒。酸菜的酸香、炒菜的油香、花椒特殊香味都冒了出来,然后就听到‘嗤’地一声,王氏往大铁锅里加了一瓢清水,又放上切好的葱段和盐。   盖上锅盖道:“莺姐儿,加火。”   大火熬制了一会儿,直到王氏觉着差不多了才打开锅盖。满意地点点头,让后放入鱼头鱼尾鱼排块儿,依旧是大火熬煮。   趁着这个时候她从橱柜里取出生粉罐子抓了一把,皱眉道:“比上次少了太多了!又不知是哪一个用了一些走!”   精明的主妇会记得家里米袋子、油罐子、盐罐子里还剩下多少,王氏自然也记得装生粉的罐子上一回用还剩下多少。一时之间心里不痛快,不满道:“收在橱柜最里头也被找到了,倒是难为某些人了!”   一般食物、调料等,在这个三户人家共用的厨房里都会被带走,王氏也不会忘记这个。但是总有一些东西懒得搬进搬出,所以收的深一些也就留在了厨房。却没想到,人家有心下手收的再深也没用。   心里生气也没用,王氏手上不停,把生粉洒进了鱼片盆子里抓了几下。这时候鱼头鱼尾等煮的也差不多了,王氏拿了竹笊篱把这些都捞了起来,锅里只剩下汤汤水水,这才能用来煮鱼片!   鱼片王氏煮的很小心,怕把鱼片煮散了混汤。差不多的时候才把鱼片捞起来,然后把鱼头鱼尾酸菜那些下锅,鱼片盖在上头,然后起锅。   王氏往装酸菜锅子的大锡盆里放上干辣椒、花椒等,最后淋上热油,伴着滋啦一声撒上葱花:“成了成了,蓉姐儿,你把这个端上。”   这可是很实在的满满一盆,赵莺莺才七岁,王氏可不敢让她来端,要是最后打洒了,一锅酸菜鱼没了不算最糟糕了,只怕滚烫的一锅把孩子给烫着了!   终于做好了最重要的酸菜锅子,剩下的事情也就简单了——主要的菜也就这一道,其他炒豆腐炒青菜之类的活计哪一个不是三两下就能得的? 第37章   一盘炒青菜、一盘摊蛋、一盘豆腐干、一碟咸菜、一碟酸豆角, 最后是今天中饭的主菜酸菜鱼锅子,拿小炭炉热着。赵吉一见这些好菜连忙道:“莺姐儿, 去, 给爹荡上我那封缸酒来。”   赵莺莺脆快地应了一声,转头就启开了酒坛子,拿提子提了满满一提, 倒进了赵吉平素用来喝酒的酒杯:“爹,只喝一杯, 下午晌还要做事哩!”   一家人正欢欢喜喜吃饭,外头突然有人道:“三弟过的好日子啊!这些天只闻见你家做的好菜, 不是鱼就是肉的。”   赵莺莺听见声音转头去看, 正是自己的二伯父赵福——这可罕见了, 都知道自己这位二伯父身体不好, 平素除了早上出摊卖早饭小食, 平素都是躺在卧房里由一个女儿伺候着吸水烟。   赵莺莺重新在赵家小院里也生活了几个月了, 但是真正和这位二伯父碰面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不过再不熟悉这也是二伯父,几个孩子都站起身来叫人。赵福却是满不在乎的摆手, 只走近了道:“要说还是三弟你命好,三弟妹手艺好呢!我家那个做饭就是猪食, 又不能我这个男人家厨房里打转罢!”   赵福和孙氏每日早上开的是早食摊子,掌厨的是赵福。不过他信奉君子远庖厨,除了出摊,平常是一概不进厨房的。至于说孙氏做的饭食是猪食,这又是笑话了。孙氏做饭并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 但至少也是中规中矩。   果然又听赵福道:“我去叫你几个侄子侄女儿来,也让他们尝尝婶娘的菜色,当作是享福一回了。”   说着赵福就要转身叫孩子,王氏却是扶着腰站起身来阻止道:“二伯别忙,我想这中午时候二嫂也是做饭了的,现在也摆饭了,叫孩子过来吃饭恐怕不大方便!我给侄女儿侄子盛一点子菜,二伯给带去就是了。”   赵莺莺在一旁默然:二伯赵福不比二伯母孙氏,王氏一个女人家可以和妯娌拌嘴,却放不下脸面和丈夫的兄弟撒泼。这时候家里能开口的也只是祖母方婆子和父亲赵吉而已,祖母不用指望,她向来有些偏自己这位二伯,大是大非上还能做到不糊涂,但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就没章法了。   至于父亲赵吉啊,只能说他面对哥哥嫂子总是有些拉不下脸来就是了。对此赵莺莺有些不乐,同时又有些喜欢——赵吉是一个心软的人,这有时候固然不好。但赵莺莺作为他的女儿,更喜欢一个心软心肠好的父亲就是了。   说着也不等赵福答应,王氏就道:“莺姐儿,你去拿个海碗来。”   赵莺莺很机灵,立刻起身去找了个海碗。相比呼啦啦一大群人过来吃饭吃菜,从菜里面分一些出去倒还好些,至少分多少由自己决定。   王氏倒没有小家子气,一个大海碗盛了满满的一碗酸菜鱼,上头都冒尖了。赵福见此愣了愣,到底没有说什么,摸了摸鼻子端着海碗道:“谢谢三弟妹了,待会儿我让蕙姐儿把碗洗干净了送过来。”   赵莺莺心里叹了一口气,倒不是她又多在意那一碗酸菜鱼——要真是两家常常互通有无来往密切的兄弟,对面不要自家都会上赶着送去。关键是自家和二伯家交往,从来只有出去的而没有回来的,末了就连一句好也难得到。这样的情况,换成谁也不会觉得舒服。   她现在也只想着自己的谋划能快快成行,等到自家搬出这赵家小院了后日子也就轻省了!   吃过饭后她坐在了桌前,不忙着做绢花,而是翻弄起了之前在货郎那里买的各色线绳绦子之类。这些东西不是用来绣花缝衣的那种,而是用来打络子打结子的!   珠线、鼠线、金线、丝绳、绦子,粗粗细细都理顺在了赵莺莺眼前。   赵蓉蓉见了笑着道:“莺姐儿要打络子?打算打个什么?”   打络子打结子都算是女红编结里头的,同时也是一种极重要的,能和剪裁缝补、描龙绣凤相提并论的女红技艺。从古传承至今,是一门拿绳子编结种种玩意儿的技艺,或有使用或纯粹装饰。   平常用途十分广泛,且样式多,花样巧。平常生活中的大小用品如伞盖、仪仗、门帘、帐钩 、凤冠、霞帔、笛箫、荷包、发簪等的下方就常常使用了络子结子来装饰。   不过即使都重要,在女红众门里也有个先后顺序——实在来说,打络子打结子在普通人家妇女那里并不流行。   富人家女眷和一般人家的妇女做女红的原因是不同的。虽然同样都说是陶冶情操彰显女德,但实际上富家女眷更多是把女红当作是一种消遣玩乐,图的是赏心悦目。而贫家女子则是要用这个打理家人生活,为家庭服务。   原因不同,使得两者同样是做女红,内里却千差万别。富户女眷,譬如出名的顾绣就来自于世家大族顾家的女眷,讲究的就是艺术,如同文人墨客挥毫作画一样,不能有匠气!一代代深宅女子是将自己的情致融入到了女红当中。   贫家女子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首先重视裁剪缝补做鞋制帽这些有实际用处的,然后才是具有装饰性的女红,譬如扎花打络子之类。而且即便是学扎花打络子这种手艺,那也是学不深的。   一般人家家用是不用这样的女红作品的,也没有机会学到高明的技艺!   《小儿语》女工一篇中说‘一斗珍珠,不如升米,织金妆花,再难拆洗。刺凤描鸾,要他何用,使的眼花,坐成劳病’也差不多就是说的这个情形了——本意是劝人朴素,但也从另一面说明了贫寒人家用不上这种技艺。   所以在赵莺莺家里,从祖母方婆子到姐姐赵蓉蓉这种小辈,都不擅长编结之类。论到打络子只会几个最简单的,偶尔用到荷包、汗巾上,也算是足够用了!   可是赵莺莺打络子就全不同了,她可是说是真正手艺出众了——点头算是应了赵蓉蓉一声,然后就用长针把自己挑中的线的钉好,另一端则把主轴线绷直,系在了另一处固定的钩子上,然后一把十几根各色线绳,有金线也有珠儿线,十个手指十分灵活地上下翻飞地偏织,拢、捻、勾、合最终成行为一只活灵活现的蟾蜍。   原先赵蓉蓉只是凑过去瞥一眼,但是后来就看住了,眼睛里异彩涟涟:“莺姐儿好巧的一双手,往常见别人打络子做物件,但也没有见过这样灵活好看的!”   打蟾蜍、蝙蝠、蛐蛐、蜘蛛等的物件很多,所以即使是赵蓉蓉也见过不少。也正是因为她见过才更能看出赵莺莺的手巧!小小巧巧一只蟾蜍,用线匀净紧密,同样的东西硬生生比别人好处一大截!   赵莺莺但笑不语,随手把这只蟾蜍给了旁边早就看的眼馋的赵芹芹:“拿着玩儿去吧。”   这样的手艺对于上辈子的赵莺莺来说简直像吃饭一样简单!   她那时候在皇宫,而皇宫里的宫女子都有机会随着针线妈妈以及姑姑学习针线。只要不是那些后头被打到粗使的宫女子,大多数的宫女子都练成了一身手艺。   宫女手巧,这不只是宫里众所周知,甚至宫外都有名声传扬。这倒不是有什么好事者替她们扬名,只不过是很多宫女的络子、刺绣流落宫外的铺子里买卖,久而久之外头也就知道了。   ——赵莺莺自己平常过的老实朴素,除了一些照例的孝敬,她几乎不花钱。再加上在太后跟前排上了号儿,各种赏赐源源不断。她是不会缺钱的,但是这不代表其他的宫女子不会缺钱。   宫女子若是真心想往上爬,使钱的地方就海了去了!   另外还有些宫女子惦记宫外的家人,每次宫里关的月钱放下来就立刻托人带给家人,补贴家里生活。自己若是要花用就打络子做绣活儿,让人带出宫去卖,赚些自己用的日常开销。   赵莺莺在宫里还听说外头皇城里有铺子专门收宫女子做的女红活计来卖,同样的活计比一般的铺子要贵得多,这就是对宫女子手艺的认同了。   一般宫女子尚且这样,那就更不用说赵莺莺这个其中的翘楚了。她可是专门给太后做物件的,那手艺能不好吗?   赵莺莺手上依旧不停,重新挑好了线来。这次她不打算打那种小玩意儿了,她要打一个大挂饰——用时间算工,平常那些基本结子,她三下两下就能打一个,刚才那只蟾蜍算是进一步,打了两刻钟才成。   但相比之下这依旧是简单的,像那些大些的挂饰,少则一日多则数日才能得一个。至于那些精细的小物件,譬如扇套、帽子、摆设等,那就根本作不得准了,或者个把来月才能得了。   一开始赵蓉蓉还不知道赵莺莺要打什么,一开头根本看不出来。直到到了第二日打了一多半才晓得是一个大挂饰,第三日东西成了便啧啧称赞:“你是怎么想到打这个?似乎是团锦结做的基本结,有什么说法没有?”   再复杂的络子结子说到底都是由一些基本结变化组合而来,赵蓉蓉虽然只会一些基本结,但这并不妨碍她能看出来一些东西。   赵莺莺提着快比她人高的结子,先是絮絮叨叨了各种结子,然后才笑着道:“正是呢,这正是团锦结的一种,名字就叫做‘锦上添花’,样子好看意头也好!”   两姐妹说说笑笑,有了第一根结子熟悉手感,第二根赵莺莺就打的快些了,只用了一日半就成了。一对‘锦上添花’结被赵莺莺小心翼翼地提着给王氏看:“娘,你看这‘锦上添花’的结子,好不好看?”   王氏这几日事忙,哪里晓得赵莺莺在做这样的东西,乍出现在眼前,颇有些不可思议:“这是从哪里来的?该不会是你从绣庄买来的吧?好看是好看,只是咱们家用得着这样的东西?”   赵莺莺手里有钱,所以她一时想到的不是女儿打出了这样的络子,而是她买来了这样一对络子。想到这种结子在绣庄里发卖的价格,王氏忽然觉得有些心疼,正准备好好给女儿说道说道,然而在一旁赵蓉蓉的话让她把先前的话头咽了下去。   “娘这一回可是说错了,这不是莺姐儿买的,而是她自己打的!”   “她自己打的?”王氏大为惊异!   王氏眼界可比赵蓉蓉的高得多,赵蓉蓉只不过感叹赵莺莺打得好而已,至于其中有多难她就不清楚了。更进一步地说,她恐怕还会觉得这不就是团锦结么,应该也不怎么难吧。   但是王氏知道这虽然还是团锦结,却和最基本的团锦结是两回事。一般人去学都要学好久,有些蠢笨的还学不会呢!何况她知道自家女儿日常生活——她哪有机会和人去学这个。   王氏赶紧拉过赵莺莺:“告诉娘,你这是从哪里学得的。”   赵莺莺是上辈子和宫里的姑姑学的,但是她不能和王氏这样说。只能遮掩道:“前几日不是和奶上街么,也去绣庄看了看,他们买的络子结子我看过都觉得简单。后来拿着线就想试一试,没成想真的打出来了。”   赵莺莺这句话说的半真半假,前几日确实有在绣庄里看到这根‘锦上添花’结子。但是这是她上辈子就会的结子,并不是这辈子看到东西后自己想出来的。   真话不能说,她只能找出这样的借口。   王氏一惯觉得自己这个女儿是个在女红手艺上天资极高的,但没想到她能高到这个地步。回头就带着这对‘锦上添花’去找自己娘:“这丫头是有多巧啊!竟然能这样——没人教就这样了,今后有娘教导该是什么样啊!”   王家外婆也颇为惊讶,倒不是不相信——身在这一行她见过太多有天分的人是什么样了。从最普通的拆结子知道打法,到看结子样子就知道打法这种都有,要知道还有人能创出新的结子样式呢,这种学前人的有什么好稀奇。   可是有天分就是有天分,那意味着绝大多数人都不能做到,包括王家外婆自家,她也没有那样的天资。   “这结子你留下,明日我就送到我相熟的绣庄老板那里,看他收不收。若是收的话,以后莺姐儿也有个卖东西的地方。”王家外婆这样叮嘱女儿。   王氏自然求之不得,这样的挂饰结子虽然好看,却和她家的样子不合适。这样,那还不如卖出去赚钱呢!   赵莺莺可不知道母亲和外婆有这么多惊叹,她这时候虽然想着卖这些络子赚钱,却并不着急,反正现在绢花也挺不错的。所以打络子什么的,还在熟悉手感,打算过些时候积攒了几样活计了再去拿到绣庄问人。   她满手攥着一把珠儿线、鼠线手上不停,给赵芹芹编蝴蝶编蜻蜓,好让她能在她那些小伙伴中间炫耀风光一把。不一会儿一只活灵活现色彩斑斓的蝴蝶成了,赵芹芹捏着就跑。   “你们看你们看,我二姐姐给我做的蝴蝶,多好看呐!比真的还好看!”一边跑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嚷开了。   赵莺莺收起了长针、珠儿线之类的东西,脸上带着笑。只是这笑是因为妹妹的纯真,其中并没有分毫的得意在里面——她上辈子打过多少络子?这算是其中最简单了,要为这个得意,那实在是难为她了。   旁边赵蓉蓉见她答应赵芹芹种种物件,然后纷纷打了出来。忍不住问道:“莺姐儿,是不是什么东西你都能打出来?”   赵莺莺想了想才道:“按道理来说一根线绳应该什么都能打出来,只不过我本事没有那么大,有些东西恐怕要学了才知道要怎么打。”   “那你一定是知道一般的东西怎么打了,那也是极厉害的了!”赵蓉蓉感叹着,末了红着脸道:“你能也给我打一只蝴蝶么?”   赵蓉蓉说是大姑娘了,其实也不过才十三岁,很多心思和小孩子没什么分别。赵芹芹很喜欢这些精致小蝴蝶,难道赵蓉蓉就不喜欢啦?   “看我的吧。”把收起来的长针等又拿出来,赵莺莺笑着答应了下来,这对于她来说简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上辈子的时候赵莺莺曾经听给太后读书的女官说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汉朝时候有个叫做卢眉娘的女子擅长刺绣和编结,特别是编结——她能于手中编出有一丈阔的五重伞盖。上面布满仙人楼阁的图像,十洲三岛、天人玉女、台殿麟凤,还有各色金童玉女上千,然而这样的五重伞盖重量却只有几两。   这纯粹是因为技艺高超,使用的是极细的丝线。而这样细的丝线不能支撑,所以要特质某种膏子染在成型的伞盖上,使之变硬,这才算完。   当时太后对这个大感兴趣,道:“我不信乡野民间真有那样巧的女子,应该是后人杜撰臆想的。今人若是有人能做出来也必定不在宫外头,我手边这几个,她们若是做不出来,天底下也就没有人做的出来了。”   太后是很重视身边宫女的调理的,这不是因为她有多真心喜欢这些服侍她的小宫女。更多的是,这些小宫女某种程度上代表的是主子的体面,她们好不好,就如同主子头上的钗环好不好,身上的衣裳好不好,一样一样的。   对于主子而言她们并不是人,她们与装饰的物件无异。   当时太后只是随口一说,她们这些宫女就要下死命钻研这所谓五重伞盖该是如何,不然太后面上不说,心里恐怕就要不痛快了。   赵莺莺后来真把这五重伞盖做出来——足足打了三个月才成,那段日子她就是在苦熬。打完这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也是打完这个之后,即使她在长春宫里再往人后头站,也算是立住了脚!   不过那些辛苦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况且那样的日复一日也不是只有坏处。如今她能这样有依仗,也算是上辈子的所得了。   “好精巧的小东西,只是我看着有一点不好,我们这样的人家不配使呢。”   赵莺莺的思绪被打断,原来是二伯正捧着水烟袋站在院子里,一只手上拿着赵芹芹刚刚还在炫耀的‘蝴蝶’,对窗户底下的赵莺莺与赵蓉蓉道。   顺手把蝴蝶还了赵芹芹,赵福凑到了两个侄女儿坐着的窗户前,拿水烟敲了敲窗棂:“莺姐儿,二伯是做长辈的,不会害你,这时候教你一个。这些花花绿绿的玩闹东西要少做,多像你蕙堂姐一样,平常学着伺候父母兄弟,就算做女红也就是裁剪衣服缝缝补补这些。这些才是女孩子家的正途,将来也用得上。”   这样的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即使赵莺莺自己看不上,他也要承认,那些老学究会这样说,一般长辈也会这样说。   但是赵莺莺这位二伯说的不好,那种语气并不是发自内心的谆谆教诲,而是一种带着恶意的漫不经心,也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看不起和奚落。赵莺莺一听就知道,自己这位二伯父是一个真正看不上女子的!   那种身为男子的自高自傲扑面而来,赵莺莺都懒得理会!只是又不能不理会,这是长辈呢。不过让她承认对方说的都对也是难为了。只能不软不硬道:“谢二伯的教导了,不过这些东西也不能说真没用,我见那些大户人家都用呢!到时候卖到绣庄说不定还能赚几个钱。”   赵家二伯赵福听了却觉得这小妮子说大话,如果赚钱真这么容易,那天底下怎么回事男人家养家!都让女人当家好了!   “我知道莺姐儿你之前靠着做绢花赚了一点儿钱,只怕就是这一样让你左了心思!世上钱哪里有那么好赚!那都是男人家的事,你可别从小就错了想头。”   一脸为赵莺莺好的样子,然而赵莺莺是从哪里出来的,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哪里不知道这位二伯本心上是不屑与奚落! 第38章   世上为什么男子就是比女子高贵?赵莺莺也想过原因。那些道学家、学问家、大学士的不晓得写过多少书, 里头说这是人伦纲常、天下至理,没有置喙的余地。就连本身是女人家的人物, 古时候的班婕妤、刘皇后, 写给女儿家的规范也是这样说的!   一个家庭里生男孩叫做弄璋之喜,生女孩则是弄瓦之喜——如果生的是男孩子的话就让他坐在床上玩高贵的玉器,如果生的是女孩就让她趴在地下玩泥土做的纺锤。虽然都是喜事, 其中的高下却已经很清楚了。   但是真是天生的?赵莺莺不信,可是她从小没读过书, 也没有什么见识。进了宫之后倒是世上的东西,凡是好的都看了一遍。可要说头脑见识, 她依旧是个最拿不出手。所以这样的问题她想不出个所以然, 只能心里压着。   然而后来随着她在长春宫里越来越得脸, 成了太后的大丫头之一, 太后偶尔有时候也会教导她们, 和她们说说话。她说:“都说这世上女人要叫男人家压在上头, 我看不然。这种事端的看自身!没本事的自然只能万事不由己,有本事的却能够把那些自命不凡的男子都压下去!”   后来陆陆续续她知道了很多, 知道女子地位卑弱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世人从来认为女子不事生产,士农工商, 女子不能读书取士,不能做工经商。据说农家妇人倒是会和丈夫一起下地种田。但是力气上面先天不足,真正的顶梁柱从来还是当家的男人。   所以女子从小到大都只能虚耗男子的生产,这也是为什么女子出嫁要陪大量的嫁妆。这是告诉女子夫家自家女儿虽然不事生产,但也是有娘家来养活, 没有吃用你家。那么多少应该得些尊重,没道理随打随骂!   当然,女子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做,她们纺织缝补,有的是用来照管家人生活,有的则是能赚点钱补贴家用——然而就是这样,男子依旧不会把这个当作正途。‘补贴’两个字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只不过是主业之外的补充而已。   知道这些事之后赵莺莺的疑惑就迎刃而解了,原来这样的男女之别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钱’字闹的!   她在宫里的时候用不着这个道理,因为那个时候她的一生怎么也不会和男人有关,至于钱也不是她在意的。只不过是想通了一个道理,心里的疑惑解了而已。   可是当她生活在市井赵家的时候,这个道理忽然就变得有用了——她以前就足够感谢上辈子自己格外勤勉,有机会学手艺就绝不放过。现在来看,她更是感谢了,因为自己这二伯的话!   若是自己没这些本事,这样的恶意就只能忍下来,不然又能怎样?世人都只看结果,你今后就是一个被男子压制地死死的女子,那说什么都没用。可是赵莺莺知道自己将来绝不是那种女子,因此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知道自己总有一日让这二伯无话可说。   “世上钱是不好赚。”赵莺莺笑意盈盈道:“不过我运气极好的,做绢花就赚了钱。以后再看罢,若是做别的女红不如这个赚钱,那也比许多人强得多了。”   赵莺莺表面是认了赵福的话,其实绵里藏针。依旧是那句话,世人是以结果论的!不管赵福说赵莺莺靠绢花赚钱是运气,事实就是赵莺莺靠着这个赚的钱超过了好多顶立门户的男子!   赵福被这不软不硬的钉子顶了一下,这可出乎了他的意料——实在是他家里的女孩子面对他这个父亲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哪里有敢回嘴的!于是心里大为不满,怪自己弟弟和弟妹不会教女儿。   哼哼了几声,心中不爽:“呵,侄女儿果然还小,不晓得世道艰难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呢。现在在家还不妨事,只怕将来长大了、出门子了,那时候定要吃苦头!女孩子要想一辈子稳妥哪能像你那样想,多多向你蕙堂姐、芬堂姐、芳堂姐学,凡是不出头,懂事些罢!”   正说着外头有人叫门,赵莺莺一听就知道是王家外婆。本就不耐烦应付二伯的她立刻跳了起来:“外婆你等等,我来与你开门!”   抽了门闩,见到果然是王家外婆,莺莺一把抱住外婆的手臂,亲密的说话。走到东厢房的功夫,赵蓉蓉和赵芹芹一个搬椅子,一个去倒茶,王氏也站起身:“娘,今天你怎么来了!”   “我来不得?”王家外婆笑着对赵福点点头,她是长辈倒是用不着行礼。只是道:“侄儿最近看来倒是不错。”   赵福拱拱手:“托福婶娘的福,我算是活一天赚一天的!只是今天又不是什么日子,婶娘过来是专程有事?”   王家外婆笑着点头,轻轻拍了拍身旁外孙女的背:“还不是为了这个小丫头!前些日子她打了一对好结子,我寻思着让以前的老主顾看看手艺。若是不错,也能换些银钱补贴些家里。更进一步说,也让人家晓得我外孙女是个好的,我脸上也有光。”   这就是老人家了,若是儿孙出息总是忍不住要炫耀一番的。不等赵福接着往下问,她自己就笑着道:“这一回她可给我挣了大脸了!甘泉街上‘彩绣坊’的李掌柜都不信是我七八岁的小外孙女儿打的,只一个劲儿让我牵线搭桥,让打结子的绣女以后都把东西送到他家去卖!”   说着转而与王氏道:“李掌柜是厚道人,彩绣坊当年也是我常去的。莺姐儿若真是做活计去卖,也不用一家一家的去问,他家就已经十分不坏了。所以我也没回你,直接就说定了这件事。只要他家价好,莺姐儿做的东西就送他家去。”   王氏当然不会有什么不满,至于赵莺莺,她的年纪还小,这种事没有人会问她的意见。于是王家外婆又道:“这是那对结子赚的银子,你收起来。”   王家外婆从荷包里倒出一块银子,看着倒有七八钱重,直接递给王氏:“李掌柜说了,差不多的结子依据看到的样子论价,根据工艺少的给六七钱银子一对,多的可以给到一两!”   赵莺莺打一对这样的结子大概是五天,结子的成本是各色线绳,相对卖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即是说赵莺莺一个月靠着打结子打络子就能够赚五六两银子——再看看扬州城里一般人家是怎么赚钱的,可不是大出息了!   因此王氏听了就拉过赵莺莺念佛:“我的老天!再没想到有这种好事轮到家里!我以前只听娘说过有那最顶尖的绣娘三四年绣一幅,卖出去上千两银子,当作天书来听。可是现在看莺姐儿的年纪,说不定她将来也有那样的造化!”   王家外婆但笑不语,赵莺莺则是低头玩着荷包上的穗子,假装害羞。   只有站在一边听完了话的赵福梁上红红白白,好像是赵吉打翻了染料一样——现世报也没有这么快的!他刚才才说赵莺莺不应该抱那些偏门心思,这一会儿王家外婆就送钱来告诉所有人,赵莺莺才七八岁就能靠着手艺赚到五六两银子!   赵莺莺在皇宫里的生活消磨了她的性子,可是这几个月在赵家生活,很多小儿女的东西就渐渐冒出来了。睚眦必报算是一样,这时候就笑眯眯状似无意道:“二伯你看,我就说我是个运气极好的,不只是绢花就连络子也值钱呢!”   虽然赵莺莺没有说太厉害的话,可还是把个赵福气的够呛!只是看上去赵莺莺的话平凡无奇,就算是要挑错处也没地方挑去!末了赵福只能心里气鼓鼓,脸上气不顺地回了东厢房。   “小丫头片子是当我死了吗?这时候一个都不在家!”除了最小且不能做事的赵芊芊,二房其他几个女孩子都趁着赵福不在家躺着的时候跑出去玩了:“人家喜欢玩喜欢耍,那是人家挣的来钱有本事,你们有什么,配吗?”   这本身也没什么,本就只是在巷子里玩,一声招呼也就回来了。可是这一次赵福是受了气的,不能对着人家的女儿发,那就找自家女儿罢。因此发起脾气来,西厢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赵蕙蕙几个被孙氏叫了回来,站在门口也迟疑着不敢进。   这时候疑惑的就是王家外婆了:“你家这个二伯子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气性忒大,还没个因果缘由。”   王氏也不知道前因后果,赵蓉蓉不好说,最后还是赵莺莺忍着笑说了。这样一说倒是引的王氏冷笑:“我就说他家几个女孩子都畏畏缩缩的,敢情不只是二嫂厉害,二哥也是这样的!”   然后与赵莺莺三个女孩子道:“可不许听那些胡话,咱们女子一世本就比男子艰难的多,如果自己还不立起来,那不是任人践踏么!”   这个道理赵莺莺认,忙不迭的点头。   王家外婆也道:“是这个理,实际上世上男女没什么分别,从来都是自己看重自己,知道要自立,这才能让别人尊重。”   送了银子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王氏强留下了亲娘吃中饭,过后才送人走。   这一次王氏摸了摸银子有些拿不准了,按理说她家的规矩,小孩子凭自己能耐赚的银子自然是自己收着。可是家里也没有赵莺莺这样能赚钱的孩子啊,这都赶上大人了。   眼看着这又是一个长长久久的活计,接着做的话就是月月有钱——一算账,一年好几十两呢,可让人咋舌!   赵莺莺再如何能干,王氏也记得她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心里犹豫要不要把钱交给她。若是小孩子家一个不小心,自己失了、别人偷了,那该多可惜呀......   赵莺莺一眼看出王氏的犹豫,笑着道:“这打络子打结子赚的钱娘替我保管罢!反正之前做绢花赚的钱我没怎么动过,尽够花了!若是真有个正途的大花销,我再找娘要就是了!”   王氏听了这话就不再想了,便把银子收起来——反正自己只是给孩子收着而已,这打什么紧!   晚间的时候还把赵莺莺打络子赚钱的好消息在饭桌上与赵吉说了一声,赵吉满口是笑应承:“人都说福无双至,我看不尽然,你看看家里最近不是喜事连连!莺姐儿络子打的好能挣钱了,我那蓝白布也有着落啦!”   也就是这一两日,赵吉把各种蓝白布也试出来了,小心翼翼地晾在租下的那个院子里——虽然说这不是泄露秘方,但赵吉并不想事成之前引来一些注意,以至于有什么麻烦。   等到早晚收了蓝白布,赵吉和王氏两个小心折好,用一块蓝花粗布包了,由赵吉带着出门去见人。按理说这种蓝白布若想推广的快,应该去找那些大绸缎庄才好。只是赵吉想着人家本钱大或许看不上自家这蓝白布,又或者店大欺客一味压低价格。   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他受绸缎庄马老板的照顾,多了许多来自各小绸缎庄、布店的生意。因此有了蓝白布的事情之后,他第一个就想到了马老板。   前几日他就来马老板的绸缎庄问过,确定这几日马老板都没有出门办货,得闲有空。于是约定了今日过来问候,说是有事情约谈。   虽然赵吉和马老板两个人常有生意上的往来,但其实两个人身份高低差距颇大。马老板挺欣赏赵吉,认为他早有一日会立起来。只不过眼前他却并没有多贵重赵吉——一开始听说赵吉找他有事约谈,他还觉得诧异来着。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和赵吉要约谈的,难道是赵吉想主动找自己生意做,又或者对以前的价格不满意想要提价?前者自家绸缎庄但凡是适合赵家那小染坊做的,他一般也是找的赵吉。要是赵吉还不满足,那他可没什么话说。   后者想要提价则更让马老板觉得不快,要知道赵吉的招牌就是价格比他便宜没他做得好,做的比他好的又远比他贵。若是真要提价,马老板就不想和他做生意。没赚头是一样,觉得他胃口太大是另一样——他可帮赵吉介绍了不少客人,难道不记得他的恩?   只不过两个人打交道也算多了,不见也不好,何况赵吉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还是要见一见人才能知道分晓。于是等到约定的这一日,马老板就见到赵吉包了一个蓝花布布包来见他。   两个人是在绸缎庄后院见的面,这里有几间屋子,平常给伙计住,也给账房用。还有两间茶室,用于和人谈生意,招待来客。   赵吉客客气气坐下,说了几句寒暄问好的话,等到时机差不多了才开口道:“有件事敢问马老板,若是一家绸缎庄倡导了布匹样子的风气。那能赚多少。又这样货物只有有限的几家来做,又如何?”   马老板想过赵吉为什么找他,各种理由都有。但是没有想到是这样开头,一时想不到缘故,于是试探着道:“赵老哥你是知道的,我本钱小,不比多子街上那些大店。进的到好样子,又有门路请得动当红的姐儿穿这样子。所以这样的好事从来没轮到我手里,你一时问我,我竟不知道了。”   听到马老板说这样的实在话,赵吉微微一笑:“马老板今后恐怕就要知道了——我正是来与马老板送这一门生意的!”   赵吉的话一开始马老板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到反应过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呀’。这才急迫道:“赵老哥可别消遣我这贩布的小子,这样的事情哪里凭空能来!”   说这话的马老板真是既想相信又不敢相信,赚钱的好事谁不喜欢,他也偶尔想过要是有一笔发迹的生意落在自己手里就好了。但是想过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白日梦可以做却不能日日做。发财真那么容易,天底下还有那么多穷人么。   但是念想始终是念想,就算知道这难得实现,马老板也是时常想一想的。就像这一次,就算脑子里想的这不可能,落在心里,也要嘀咕一声:万一要是实现了呢?   赵吉当然不是来忽悠人的,若是凭他一张空口说自家染坊有秘方,可以染得一面白一面蓝的布料,恐怕马老板心里还会有疑虑——疑心重的恐怕还要怀疑赵吉是个行骗的骗子,不管如何,先骗一笔钱就是了。   所以赵吉不多说话,只嘿嘿笑着解开带来的蓝花布布包,让马老板自己看。   折的好好的蓝白布只能看见一面的颜色,所以开始马老板还觉得奇怪,怀疑是不是赵吉消遣自己。后来展开了布料这才知道厉害在哪里,把那布料张开看了又看,颤声道:“赵师傅...赵师傅这是从哪里来的?”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换了个称呼。   看马老板如此表现,赵吉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于是轻松起来笑着道:“还能从哪里来?我是个染匠,这自然是从我的染坊里来。您看看这个玩意儿怎么样,可还新奇,可还算独门独路?”   扬州百姓历来贪新鲜、喜潮流,如今天底下有许多风潮都是从扬州起的。赵吉这蓝白布有一个不好,就是颜色朴素,又无独特花样引人注目。偏偏染成这样,料要足够,所以比起染一般的蓝布,价钱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所以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贫寒人家买不起这个,门第高的人家则只会贪新鲜买一些。即是说,一时或许还好销,长久之后也就销的少了。   只不过销的少有销的少的做派,如果卖的人家少,那依然是生意兴隆。何况马老板听话听音,哪里不知道赵吉的意思——这门染蓝白布的手艺算是秘传的货色!所以真做起这门生意,出货必然不会太多,供应不了几家。   不得不说,谁都爱做独门生意!这样想着的马老板站起身来在茶室里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心情大好的同时也逐渐思路清晰:“这件事做得!做得!只不过其中有些事情我们还得商量一下。”   说着撂开长衫坐在了赵吉手边的交椅上道:“头一件,这引领风潮的料子除了本身要十分新之外,还要有本钱大的绸缎庄肯在背后推介。凭兄弟我这样的小身板始终在大河大湖里翻不来跟头——这样吧,这两日我想办法找个力量大的相熟老板谈一谈,若是他点头了,这件事也就成了。”   说到这里他才道:“到时候你记得给人家供货的时候捎带着小弟我,那也就算是赵师傅你仁义!”   马老板有一样好处,那就是自己看得清楚自己的本事,这叫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那些红起来的料子绝不只是因为他们真的好而已,其中有巨大的力量在推动着。他做不成那样的事,与其搞砸,还不如请尊大佛来坐镇。到时候人家吃肉,他也能跟着喝口汤。   这样的事情正中赵吉的下怀,正好免了赵吉的麻烦,他如何不喜欢,于是赶紧起身拱手谢道:“若是真有这样的是,那该是我谢谢马老板你的仁义才是!”   于是就这样两边说定,赵吉更是把蓝花布布包留下,好让马老板去和人说的时候有个东西给人看:“马老板,这蓝白布确实不错。你尽可以让人去漂洗,和一般靛青蓝布一样,都是难掉色的!”   听到这个消息马老板就更欢喜了,当即从每种料子的蓝白布上剪下一块在铜盆里漂洗揉搓。果然如赵吉所说,和一般蓝布一样,十分难掉色。这个好处不算特别突出的——用的起蓝白布的必然不会是贫寒人家,也就不会讲究衣服洗烂穿烂都最好不掉色。   但是不掉色总归是一个好事,于是马老板拍胸口保证:“赵师傅放心罢,到时候我去说,您只管在家等着好信儿!” 第39章   “嫂子, 我赵三哥在吗?”“不在,有功夫哩!”   这几日赵家小院里着实热闹, 来来往往的人。见到赵家的人那叫一个亲热, 特别是赵莺莺家里,他爹不知道做了多少人嘴里的‘哥哥’,她娘不知道做了多少人的‘嫂子’。就连他们这些小孩子也没少, 见了必被称‘侄女儿’‘侄儿’。   要是平常大家就这样亲亲热热,那也没什么可说的。偏偏好多都是赵莺莺几个月以来第一回见的, 这几日跑的勤密——一家人嘴上不说,心里可是清楚的很。   就连最小的赵芹芹也能摇头晃脑道“这就是‘穷在闹市无人问, 富在深山有远亲’了!”   逗得坐在一起的赵蓉蓉与赵莺莺笑地不行, 赵莺莺拿了帕子丢在她身上:“好鬼灵精的小丫头片子, 这种话从哪里学来的?这可不是家里会教的。”   赵芹芹皱了皱鼻子:“二姐, 你别总叫我小丫头片子的, 我是不大, 可你又比我大多少不成?你要是还真么叫我,我都不答应你了——那句话是我在茶馆儿里听说书先生说的!我还好生向顺儿哥打听了这话的意思, 难道不对?”   自从赵莺莺差点被拐子拐走之后,赵家看孩子就严厉起来。特别是赵莺莺和赵芹芹两个, 没有长辈一起,那是绝对不准出太平巷子的。不过也有时候不一样,若是有可靠的街坊邻里大孩子带着,青天白日的也就由他去了。   这赵芹芹口中的顺儿哥就是其中一个,他比赵蒙大个两三岁, 不过当初和赵蒙是一起在蒙学里读书。又和赵蒙要好,于是赵家人都十分知道他。   如今他每日都兜搭了一些瓜子、大枣、云片糕等到甘泉街上一家‘安庆茶馆’去卖,那里有他一个舅舅做跑堂的,勉强让他能进去不被赶走。又因为有他在那里走动,巷子里的皮孩子也常常去茶馆儿蹭书听。   赵莺莺听的笑起来,实在是她真正的年纪不是这样,看赵芹芹一个不是小丫头片子是什么?一下说顺嘴了而已。当即笑着保证:“晓得了晓得了,以后一定好生叫你,芹姐儿!”   赵芹芹这才满意!   当然了,赵芹芹并没有说错,可不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赵吉那日送了蓝白布去见马老板,马老板答应给引荐大老板,而他只要能跟着喝口汤就是了。   于是,只不过隔一日,马老板就见到了一位张老板。这位张老板好大来头,人家在多子街上有自己的铺面。赵吉亲自看过那铺面,是大开间五间的门脸,上下两层全是绸缎庄,打点生意的,光是伙计就有七八个!   然而这还只是人家本钱之一,据说这位张老板在扬州门户镇江那边还有生意,专门做的就是布料在扬州内外的进进出出。算一算家底——至少也是两三万两!   在扬州,这算不得顶了天的数字,到底扬州这个地方还是靠盐说话。那些贩盐的盐商们动辄百万家资,甚至千万家资也有,那才叫做富!但是那是往上看,若是对比一般人,那已经了不得的富家大老板了。   那老板也是个有眼光的,见了蓝白布也觉得不错,于是就说定了见一见赵吉。当下三个人便一起商量生意——人都说人以群分,赵吉能和马老板交情不错,那就说明两个人人品相似。而马老板又能和张老板合契,那也是两个人相投。   三个做生意诚恳的商量生意比一般人顺利,至少不会为了三瓜俩枣争得要打起来,把半辈子的交情都赔了进去。有商有量的,若是不过分的利,也愿意相互体谅谦让。   有这样的前提,事情自然顺利。几日的功夫,章程就拟的清清楚楚了——其他的都不要说,最重要的是张老板和马老板都向赵吉下了买蓝白布的订单,并且付了三成的定金。   赵吉晚上乐呵呵地同王氏道:“人都说好了前三年我这蓝白布只能卖张老板和马老板,补偿就是人这三年,每年至少从我这里一千匹蓝白布。每匹的赚头也大,我算过了,就按最少的一千匹算,我一年也有一百两上下的收益。”   赵吉当然也有别的选择的,譬如不卖独家。但是只有他肯卖独家,这才会有人家保底的数目,也才会有每匹这样大的收益。   更何况,说到底赵吉是个求稳当的人。相比起风险高而不知前路的,他宁愿三年之内三百两银子稳稳当当到手。   可别小看这三百两银子——那是一年一百两!这之前他一年做的好也只三十两银子而已,然而这就算是赚的多的汉子了。现在一年一百两,还是至少,可不是多!而且他一年到头也不是只做蓝白布了,以前的生意必然也不会丢下。这样算起来,可不是美滋滋。   只要积累个三年,家里就能攒下至少三百两银子。三百两银子,嫁女儿、娶儿媳、置家业,这些大事所需要的使费一下子尽够了。就算之后蓝白布卖不出去,也不打紧。若是蓝白布真个好,说不定赵莺莺一家还有改换门庭的机会。   夫妻两个躺在床上商量,真个喜欢的要不得。一下都睡不着了——就算半宿没睡赵吉也是精神奕奕,这大概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也正是第二天开始,赵吉就带着钱去找前头租过旧屋的李婆婆,这一次要租就租久一点,一下要了半年——蓝白布的生意一次不知道要多少地方晾布,总不能再一次一次地上门吧。   然后就是带着赵蒙搬东西,把染布的家伙都送到了旧屋那边。这些赵蓉蓉赵莺莺也有帮忙——赵吉这一次是真的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了,还特意新买了几口染缸和大平底铁锅。   手上拿着第一批的订单,张老板那里要了三百匹,马老板那里要了一百匹,四百匹的料子,都要在腊月前交货。说起来倒是有一些赶的,特别是其中一半是半个月内交货,如果依靠赵吉和赵蒙父子两个,只怕要累掉半条命。   于是在做了第一日之后,赵吉就拍板:“请人,请人就是了,我去问一问我以前的那些师兄师弟。”   赵吉是在扬州最大的戴家染坊学过的,那师兄师弟自然不少。但是并不是每一个学染匠的都能有好出路,要么是学的好的,那可以被戴家染坊留下做师傅。要么是家里有些底子的,可以家里给置下家业开染坊。   若是两样都没有,最终也是一个没出路,日日在人力市场等着主家雇佣短工就是了。像赵吉就知道几个这样的师兄弟,原先他自己没有余力,自然也就说不上帮忙。现在自己缺人过来帮忙,找人一找一个准。   他们手艺不算精,但是那些考验手艺的事情赵吉可以自己做。   赵吉上了人力市场,果然一说就准了。回来就与王氏道:“说定了三个兄弟过来帮忙,每人每日管一顿早饭,一顿中饭,再三十文钱就是了。明日第一日过来不同,中饭准备的好一些。”   王氏自然应下,第二日早上天不亮就把几个孩子支使地团团转——早饭好解决,王氏开了大锅给蒸了三合面的馒头和爆开米花的大米粥。   三合面的馒头用的面粉、玉米面、红薯面三样合起来做成的面团蒸起来的,好处是面粉用的不多,便宜,同时又比单独的玉米面、红薯面做的好吃、细腻的多。王氏做馒头做的实在,一个个馒头圆圆的大大地,要上去也知道料放的足,是饱肚子又暄软。   大米粥也是一个道理,一把米洒进锅里煮起来的是粥,只是那粥明镜似的能照见人影,何其薄!但是一碗米四碗水地去做,那也是粥,但是这样的粥能够做到筷子插上去不倒,吃了做事饿的也慢。王氏做的就是这种粥。   热气腾腾的稠米粥,实实在在软绵绵的三合面馒头,自家腌的小咸菜,王氏送到旧屋那边就道:“家里没得什么好招待,多担待了!不过管够管饱还做得到,叔叔伯伯多用。”   雇主家里好不好,看伙食就知道了。吃饭的时候一个和赵吉不熟的就道:“这赵三哥真是厚道,这两年我是常给人做雇工的,这样好的早饭不多见了!”   须知道,做工的都想做的少、吃的好、赚的多。老板则是想要他们做的多、吃的差、赚的少——只有这样老板才能少花钱、多挣钱。那些老板请雇工做事,在有力气做事前提下,饭食自然是越省越好。   赵吉和王氏,一个是两个人不是那等小气人,另一个是两个人还没学会当老板的道道。这时候请这些熟人过来做事,更像是一个家里有大事,譬如说起房子之类的,亲戚朋友来帮忙。别的不说,好饭好菜要管够吧!   早饭做好之后,几个孩子叼着一个馒头就出门了,直奔菜市场。别的菜先不论,几个孩子先去肉铺。   杀猪的有自己的方便,大都不会少肉吃,因此个个生的魁梧高大,身宽体胖。这肉铺的屠夫也不例外。拿了斩骨刀在抹布上抹了抹,上前道:“这不是赵家几个侄女儿侄儿?今日来光顾老叔我的生意?”   因为这里菜市场离太平巷子很近,遇到熟人并不例外,这家肉铺就是一样。   说话当然是长姐赵蓉蓉,先十分有经验地挑了一块肥瘦相间的好肉:“老叔,这个给称上五斤。”   一般人家称肉哪用这么多,而办酒席也不会在这前头称——都是买上一头猪请屠夫来杀。这样猪身上的都是自家的,只要给屠夫一点工钱就是了,划算的多。所以这肉铺屠夫乍一听赵家几个孩子要五斤好肉还有些吃惊。   一边利落地割肉还一般问:“你们家今日请客吃饭?”   不等赵蓉蓉说话,赵莺莺就抢着道:“是的呀!今日我家里请人帮忙,都是我爹的朋友,娘说要好生招待——老叔,你这里有没有猪骨头、猪血、猪杂之类,挑好的卖我们一些。”   早上来得早是有好处的,猪肉就算了,只要没被挑到最后,在这天气寒凉的时候其实都差不多。但是很多其他的菜就不同了,就譬如赵莺莺提到的猪骨头、猪血、猪杂。   这些菜在一般人眼里算不得正经开荤,也因此格外便宜——吃起来和吃肉差不多,又比吃肉划得来的多,自然卖的快。也就是早上,新杀了猪之后,才有这些东西。   出门之前王氏也是叮嘱过的,要是有这些东西,也多多地买一些回来。多少凑上算几个好菜,席面好看又便宜不费。   肉铺屠夫笑着道:“你们来的早,当然是有的,猪骨头、猪血、猪杂都有,你们要哪些,又要多少?”   赵蓉蓉心里估计道:“猪骨头多拿几根,筒子骨、脊骨都要。猪血要两斤,猪杂给一副猪肺、一副猪肝、一副猪心。”   赵蓉蓉没有要猪杂中颇受欢迎的猪大肠,只因为她家虽然吃猪大肠,家里却一般不做——处理猪大肠的味儿可不好闻,王氏如今怀着身孕,她又不乐意几个孩子做这个活儿,所以特意叮嘱过不买猪大肠。   “嘿,侄女儿,一下就把好东西都买走了啊!”肉铺的屠夫笑着把赵莺莺几个要的东西整出来放进赵蒙和赵蓉蓉两个提着的篮子里,实在是赵莺莺和赵芹芹年纪小,提不动太重的东西。   之后再买的菜,白菜、豆腐、白萝卜、南瓜、韭菜等,就全部由赵莺莺两个小的拎了。   买东西要早起,也是正经做事,但四个孩子却说说笑笑十分高兴。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事根本不辛苦,和出来玩也差不多了。特别是赵蒙,平常跟着赵吉在染坊忙活,赵吉不休他也就没得休,这会儿更是敞了性子。手上东西沉重也不觉得了,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一样。   “顺儿哥!”赵芹芹小孩子眼尖,又因为相熟,最先看到顺儿,立刻就叫了起来。   “陈顺儿,真是你!”赵蒙听小妹一嗓子也立刻看了过去,立刻上前几步:“嘿!咱们两个好久没见了!”   赵蒙上下看陈顺儿,觉得他收拾的倒还干净利落,想来是要去茶馆兜生意的关系,总不好太过落拓。只是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过得不好——面色青白,人也瘦瘦高高的,就好像是吃不饱饭一样。   陈顺自然也看到了赵家兄妹几个,都是认得的。便把身前的竹兜子打开:“新进的红枣蜜饯,蓉姐儿莺姐儿和芹姐儿都尝一尝罢。”   赵莺莺几个姐妹有王氏教导,都是知道事的。就连最小最懵懂的赵芹芹也知道,她顺儿哥家里境况不好,这些东西是他的本钱,人给她吃也不能拿。   只不过人家请他们吃,他们直说不要又有些过了。最后还是赵莺莺上前两步,抓了几粒瓜子,然后分给姐姐和小妹:“谢谢顺儿哥!”   瓜子价儿贱,又只是几粒,自然是不打紧。陈顺儿似乎是想说什么,只是嘴巴上下张了张,最后还是没能说什么。   “顺儿哥再见。”“陈顺儿再见,下次我去你家找你玩儿!”   两边又很快分开了,赵家几个孩子跑跑跳跳往巷子里头去,陈顺儿等了一会儿也转身往巷子外去了。   赵莺莺几个送了菜回来,王氏在一旁查点,心里欣慰——菜都买的极好。要知道买菜也是一门本事,懂行的能花少少的钱买多多好好的东西,不懂行的钱用的多,菜却不中用。   因为今日中午是要做一个席面,所以菜一买回来,赵莺莺一家,包括方婆子都来帮忙。顺便还找宋氏借了大房的灶眼,反正这会儿还没到她家做中饭的时候,放着也是白白放着。   于是大家分了不同的事情,赵蒙专门负责烧火,赵莺莺则是带着赵芹芹专门给王氏、方婆子、赵蓉蓉做小工,择菜、洗菜,然后整整齐齐地送去给赵蓉蓉切。   赵蓉蓉一个人专管切菜,王氏和方婆子则是各占了一个灶眼管着做菜。煎炒焖炸煮,应该有不同的顺序。那些可以上炉子热着的菜先做,炒菜则被安排在了最后。   等到中午的时候,便在旧屋破屋子钱搬了一张八仙桌,由着几个孩子把饭菜送了过去——约摸两指后、麻将块儿大的慢炖烧肉,打成大块的鱼头炖白豆腐,蒸起来藕丸子,一整盘子切开来摆成花的咸鸭蛋,酸溜溜炒白菜,金灿灿香喷喷油煎南瓜饼......   这样一桌好菜摆上来,立刻让一干来做事的都欢喜极了!赞了又赞:“还是赵三哥命里有福气,得了嫂子这样的好媳妇,有这般好手艺。又有蓉姐儿蒙哥儿几个,各个乖巧又能干。”   说着就拿了筷子要吃饭,赵莺莺最后是端着酒过来的,酒倒是不多。赵吉指着小酒坛道:“恕罪,本想和兄弟几个喝个痛快的,只是下午晌还要做事,也就意思意思罢!”   对此所有人自然无话可所的,交情归交情,事情归事情。人家请你就是为了做事,好菜好饭招待就算人好了。至于说喝酒,喝醉了怎么做事?   赵莺莺帮着把酒倒了就快步回了赵家小院,除了赵吉以外,赵莺莺一家都是要在小院这边吃饭的。虽然市井人家没什么讲究,但这么多外面的大男人,王氏带着几个女儿过去吃饭还是有不妥。   既然是这样,那就干脆赵吉之外所有人都不去了。上菜的时候特意每一样都留了一些,尽后剩下的人吃了。   赵莺莺回小院的时候,赵蓉蓉正给大房和二房那边各送一点儿菜。王氏就是这样,无论如何交恶,平常规矩还是要做好。不然只是孙氏不好,她也得不到如今那么好的风评。   赵莺莺想到这一点,吃饭的时候隔着大门就看了一眼西厢房——只不过人家已经彻底不把赵莺莺家当好人了,所以无论这边做什么在他们眼里也是一样的。做坏事,那是果然如此。做好事,那是背后憋着坏!   这会儿也是一样,那边也大门开着吃饭。就听那边说话不中听:“哟,这果然是要发迹了,都请上人来家里帮工了。只不过就算发迹老娘也看不上,我呸,不要血脉的东西!有好处不想着自家兄弟,倒是先找了别人家不相干的。”   赵莺莺眉头一挑,心里呵呵。这比端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还狠!筷子都没放下就先骂了。便对王氏道:“娘,二伯娘怎么说话?难道让我家请二伯做事?先不论二伯肯不肯,就是肯。到时候又有怪话说了。”   赵家老二赵福实在来说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当初方婆子最怜这个孩子,所以管的就有限了。送到各处学徒都是半途而废,就是因为他好吃懒做的关系。最后还是酒楼里跟着崔大厨学厨才长久了一些。   只不过最后还是受不了学厨的苦,学会几样小点就回家——现在他做早饭生意凭借的就是那时候学的本事。   再者说了,请人过来又要说赵莺莺她爹是糟践兄弟了,恐怕还要说的比现在难听。   王氏心里晓得这个道理,心里也正憋着火。只不过因为方婆子在饭桌上,实在不好把话说的太厉害。于是只是瞪了赵莺莺一眼:“长辈也是你说的?吃你的饭。”   虽然被训斥了,赵莺莺却无所谓,反正出了心里一口气就是了——不过是几个月而已,她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扬州市井女孩子了。   家里因为半个月内要出两百匹蓝白布着实忙碌了一回,王氏到底怀着身孕,给一家人做饭就算了,再加上几个雇工。虽然后面就没有第一天那种好菜了,但也是不容易呢。所以后面就越来越赵蓉蓉赵莺莺几个女儿,几个小的越做越好,她看在眼里甜在心里。 第40章   赵家老三即将发达的消息传的整个太平巷子都知道, 世人就是如此,捧高踩低。晓得他家即将起来, 但凡能东拉西拽上关系的是全都上门。无怪乎之前赵芹芹小小年纪也能说出‘穷在闹市无人问, 富在深山有远亲’这样的话。   这种事情可不比赵莺莺做点女红活计,动静小,人家也不知道到底能赚多少。赵吉这里半个月内要染两百匹蓝白布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而染布的行当有多少赚头大家心里多少有数。   就算不知道赵吉因为是染的专卖蓝白布,张老板和马老板给的钱多一些, 就按照一般的染布价钱算,那也不少了。人都传说赵吉这一回搭上了一个真正的大老板, 人家做的自扬州贩布料到北方的大宗生意, 动辄上千上万的料子......   赵吉不会把真事说出去, 于是这些传言也就越来越离谱了。现如今太平巷子里的人家见赵吉都少不了好声好气说话, 拉不上关系称‘哥哥弟弟’的, 都会称一句‘赵老板’。   早上天蒙蒙亮 , 须知道深秋初冬时候已经天亮的很迟了。所以这个时候是真早,雇佣来赵家染坊帮工的人还没有来, 赵吉就先起身了——他要趁着这个时候去到旧屋那边把今日要用的染料调配好。等到人来了再去做,就多一分把蓝白布的方子漏出去的可能。   这样连着半个月, 直到两百匹蓝白布的事情做完了,交了货,赵吉才算歇了下来。这一日早上睡了一个好懒觉,起床后家里已经吃了早饭,只热了剩饭剩菜在箅子上。于是赵吉也不急, 先悠哉游哉地蹲在东厢房屋檐下刷牙。   只是正刷他的压,忽然对面泼出半盆子残水。还有几滴正好溅在赵吉裤腿上。抬头一看,竟是二嫂孙氏泼了半盆子不知道做过什么的热水。   他开始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做派,反应过来才知道这是二嫂在找自己麻烦——若不是故意的,眼前一个大活人看不见吗?竟然会当着面泼水。何况东厢房和西厢房的屋檐又不是挨着,若不是故意的,想要从西厢房把水泼到东厢房,那才是难呢!   这要换了王氏,绝对要还回去一回的。你不小心泼水到我这里,难道我不会把水泼到你那里吗?只不过赵吉到底是一个中年汉子,更不好和嫂子计较太多,只得收拾了牙刷、水杯、毛巾子这些进门。   “真是做了老板的人,一连半个月见不到人,好容易家里见一次,竟然正眼也不看一个院子里的哥嫂,这是哪里道理?”孙氏的怪腔怪调又来了。   只不过这怪腔怪调实在站不住脚,王氏就在东厢房堂屋里冷笑一声:“嫂子你消停一些罢!我就没听说过有嫂子要小叔子来看的道理,你当我是死的么?有这功夫,你还不如多照顾二哥!”   孙氏没想到,好几日没有吵架拌嘴的王氏隔了几日不开口,开口就是这样厉害的。难得一次的,她也哑口无言了。正在这时候,西厢房卧房里面也传来了赵家老二赵福的声音:“你又在外头胡咧咧什么?是不是又在与我三弟家拌嘴?我怎么就娶了你这样一个妇人!还不快进来服侍我,难道让我病着连一口水都喝不成?”   这一次坐在窗子底下的赵莺莺都惊着了——她这是第一次听见她这二伯在二伯母孙氏与自家拌嘴的时候来骂老婆!她惊愕地望向大姐赵蓉蓉,她也是一样意外。   赵莺莺震惊过后才能仔细思索,只是一想又清楚了。这可不是自己这二伯忽然大彻大悟,知道什么叫做是非道理了!这二伯一惯是会捧高踩低,平常早饭摊子上与人交往,凡是体面些的,都极尽奉承。   而这一回自家明显是要起来了,这样再和自家交恶就不明智了。实在弄的僵了,将来就是借着哥哥的身份只怕也不好上门!   赵福算是聪明的了,至少比起他老婆孙氏算是。可惜!可惜孙氏不懂他所想,听到一惯装聋作哑的丈夫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好没有脸面。当即也脾气上来:“好好好,只有你们是赵家人,你果然最后还是帮着你亲弟弟的!既然这家里没有我呆着的地方,我还呆着做什么,我这就蕴哥儿回家去。”   只不过方婆子吃她这一套,和她一个被窝里睡了快二十年的赵福却不吃。听他冷笑道:“你做梦!”   “蕴哥儿是我赵家的儿孙,有你说话的份儿?官司打到公堂里,也没有你一个妇人带走的道理!至于说家去,我与你写一份切结书,你一个人自去就是了,难道我还拦着你?只不过你可要知道,我若是真写了,你也就不必想着回来了。”   这时候孙氏就不敢说话了,她知道她娘家是不会愿意养她的。真被休回娘家,自己就只有再嫁出去一条路走——可是她这样的,又是再嫁之身,能嫁什么人?只怕赵福都不如了!   赵莺莺看到孙氏偃旗息鼓的一幕应该心里有些痛快的,但是见她比任何一次都要失落又忍不住叹息:说着二伯母如何如何,却忘了,其实二伯父比她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一个是摆在明面上,一个却会面慈心苦!   不是赵莺莺一个人这样觉得,王氏、赵蓉蓉她们也一样。甚至时候赵吉不当着自己亲娘的面,也颇有这种意思。中午饭后,小夫妻两个还说这件事,正说着就有外面来找赵吉的。   “三侄儿,三侄儿!”来的是太平巷里的街坊陈嫂,她和方婆子是一辈人,一般都这样叫赵吉。   赵吉一开门,就看见陈嫂手上夹着两匹家里织的粗布,另外还有几件旧衣裳。看见这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必然是生意上门了。   果然,就听陈嫂道:“三侄儿,我可都听人说了,说你立马就要发达!人都称你赵老板,是要开大染坊哩!只是不知道你这赵老板还做不做我们这些穷苦人的小生意。”   赵吉赶紧接过陈嫂手上的粗布和旧衣裳,笑着道:“陈姨您这是臊我呢!什么赵老板不赵老板的,我就是一个染布的!那些话都是街坊邻居传出来的,实际不过是这一次运道好,接了一份好生意!”   又请人进去说话:“蓉姐儿,给你陈奶奶筛茶来!陈姨送送生意上门我欢喜的不行,我赵吉不就是靠街坊邻里帮衬这才生意做到了如今!您上门来是给我赏饭吃呢!”   蓉姐儿放下手里的活计,赶紧就去泡茶。赵吉则是请人坐在了堂屋里,和王氏两个伴着陈嫂说话。   陈嫂是个诙谐豁达性子,这在邻里之间很有名声。又因为她热情、爱揽事儿,街坊们也常常把事情拜托她。长长久久下来,她人缘可好。   她坐在堂屋里喝过赵蓉蓉泡的茶就道:“你家养的好姐儿,将来一定有大出息!”   王氏听的心里一动:“什么好出息!她一个女孩子,好出息也就是将来能嫁个好人家罢了——说起来最近我也在想这件事,若是陈姨你那里知道什么好后生,可要记得提点我家蓉姐儿啊!”   陈嫂却是摆摆手:“三侄儿和三侄儿媳妇可别忙,咱们市井人家的女孩子养到十八九嫁人的也常见。如今可是你家即将要起来的时候,多等个几年,你家光景好了,不必费心去寻摸,好后生争着做你家女婿呢!”   这话说的好听又有道理,王氏也是一拍大腿,织绸也停了下来,可见心里是赞同的了。   儿女婚事就因为这样一句话暂且打住了,陈嫂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一样道:“三侄儿,我问你一件事,你以后还接着做你这小染坊的生意?”   赵吉笑着道:“那是自然的,况且我不做这个,我一家人吃什么?”   陈嫂就淡淡‘嗯’了一声,然后道:“你既然还要把生意接着做下去,那我问你,你想过雇个小工,或者收个徒弟没有?”   赵吉自然是没想过的,实在是他因为蓝白布起来的太快了。之前手头生意小,只他一个人呆着儿子赵蒙做事已经是绰绰有余了,自然想不到收徒弟和请小工的事情。这时候陈嫂提起来,先是一愣,然后就迟疑起来了。   若是之前那种生意,自然也用不着徒弟和小工。可是他知道以后必然是不同了,就算没有这半月来的忙碌,也不是过去父子两个人那样就足够支撑是不要想了。   陈嫂见他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立刻道:“你若是有心收割徒弟请个小工就与我说一声,到时候我一定给你找个好的来!你不知道,这几日好些街坊邻居都想要我牵线搭桥来你染坊做事。要我说,其中真有好的,比起便宜外头人,还不如先照顾街坊。你说呢?”   “陈姨说的有道理!”赵吉赞道:“可不是这样!只是这件事并不简单,我再想想,等有了结果,果真要寻小工寻徒弟,一定托陈姨。”   赵吉也不过就是休息了这一日而已,第二日起他就又带着赵蒙上工,做那些零碎活计——这就又感觉了,事情果然比以前多了起来。   一个是他名气在周遭起来了,知道的人家晓得太平巷子有个手艺好价钱厚道的找染匠,大都把自己的活计送过来。另一个是来自绸缎庄和布店的生意多了起来,其中有张老板和马老板断断续续的蓝白布,也有别的料子。   原本赵吉和赵蒙就绰绰有余的活计显然是人手不足了,鉴于这样的事情,赵吉首先想到的就是请个小工。   这一日生意极好,送赵吉带着赵蒙在旧房那边忙个不停。不是东家的家织布,就是西家的旧衣裳,再不然北家的旧衣裳,南家的素丝线......忙到后头染料用光了,赵吉就紧着去调新一缸染料。   正是这个时候陈嫂又来了一趟,这次是送自己亲家家的旧衣裳来染。赵吉看到陈嫂手上活计也不管了,擦擦就过去道:“陈嫂,前几日说的那件事我考虑了,我家染坊先雇个小工!”   “小工?”陈嫂有些惊奇,要知道这时候这些凭技术吃饭的师傅找人搭把手很少找小工的,一般都是收徒弟。   其中原因大概是小工雇佣起来远远比使用徒弟贵,很多徒弟都是只包三餐饭就是了。而小工就不同了,虽比日日雇工划算,但那也是花钱挺多了。   当然,徒弟有一个好处,人是能跟着师傅学手艺的!对手艺着想,这才能忍受常年没有工钱。   只不过这件事也好解决,你心里敞亮,那就多教一些给徒弟。里有心要藏着掖着,那就少教一些!只要不是一点儿都不教,人家也没处说嘴去。   这是因为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手艺师傅都挺喜欢找个徒弟的。至少在小工和徒弟之间,他们选徒弟。   似乎是明白陈嫂的疑惑,赵吉笑着道:“陈姨你不知道,我手头有一个只打算传给蒙哥儿的技艺,这是我的私心。若是收了徒弟又不能给人传所有所学,我就觉得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陈嫂知道赵吉这个想头太过实诚了,人人都做得,偏你做不得了?但是她自己也是一个极厚道,所以这件事她说不出什么来。只道:“三侄儿这件事我算是记在心里了,三侄儿你就等着罢,到时候我给你送个好的来。”   赵吉谢谢了陈嫂一回,就专等着人了——陈嫂办事出了名的利落又牢靠!果然第二日晚饭之后就来了一回赵家。   “三侄儿,我给你说一个人,你要是觉得好,人明日就到你家染坊上工。”陈嫂来的风风火火,当头就是这样一句话。   见赵吉点头,她立刻道:“这人你恐怕也认得,就是当初和你家小子一起读过蒙学的顺小子!不是我偏心他的我侄孙儿——实在来说,我和他家的亲缘也就是一个称呼而已,其实早就远了的。实在他是一个好孩子,家里有分外艰难,我才想到他!”   陈顺儿!赵吉自然知道!只不过他有些疑惑:“那孩子不是在茶楼里兜搭一些瓜子、花生、蜜饯、点心来卖?有他舅舅帮衬,也不至于过不下去罢!”   陈嫂只是沉着脸摇头:“嗐,那孩子命苦!”   陈顺儿确实命苦,他出生的时候就没了娘,是他父亲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地拉扯大了他。他爹是巷子口卖冰糖葫芦的,早些年还算能够糊口,攒了几两银子还把陈顺儿送到蒙学里读书。   只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能一直过下去,前两年他爹在家熬糖的时候不小心点着了屋子。万幸人没事儿,只是家计就毁于一旦了。本就清贫的家庭更是一贫如洗,原本在读的蒙学也没有再读。   陈顺儿懂事,不读书之后虽然年纪不大却没有在家呆着,而是四处奔波做事。只是他年纪小,要他的人少。陆陆续续做了好些小工,却没有人肯长久雇他。好容易这件在茶楼里卖点心的活儿做了半年了,一个是有他舅舅帮衬,另一个就是他自己机灵了。   但是前些日子茶馆的掌柜的换人了,首先就是要裁几个光拿钱不做事的,其中就包括陈顺儿的舅舅。这下他没了倚靠关系,旁人又和他没有亲故,怎么会随便放他进去。所以做了半年的买卖,这时候又丢了。   偏偏这深秋时分,他爹又生了风寒。陈嫂道:“大夫给看过了,直说不妨事,只是可不能冒着寒气做事。这个冬日须得好好在屋子养。不然真是小病成大病,最后人没了也不稀奇!”   陈顺儿是个有孝心的,自然不会看着他爹明知道那是条死路也踏上去。只不过他们这样的人家,家里没有隔夜粮的,他爹一冬不出去何其难!于是这几日他都在托付认识的长辈,给寻一个来钱稳当的事儿做!   他今年也有十三四岁了,倒是比两年前找事做容易。只是他一个半大小子想要养活他和他爹两个也困难,这样的好事不是没有,只是急赶着就要那就为难了。   因此陈嫂一下就想到了他,与他道:“你赵三叔你是知道的,他自己也是穷苦人的根子,所以格外怜惜厚道一些。你去他家染坊做事养活你和你爹,好不好?”   陈嫂拍着大腿与赵吉道:“我与那孩子一说他就答应了,三侄儿你说说,我家顺小子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什么人品你知道吧?他有多能干你知道吧?说起来他和你自家子侄又有什么分别!”   赵吉听的连连点头,又因为陈顺儿真是个好的,因此立刻拍板道:“既然是顺哥儿那还说什么,明日你让那孩子直接老我这儿就是!您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那孩子——只要那孩子自己勤勉用心,这算什么。”   只不过回家以后赵吉就知道这答应答应地早了,大嫂宋氏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已经坐在了东厢房堂屋里。见他见来,宋氏立刻推了一把那小子:“叫人啊,这是你三叔!”   “三叔!”那小子响亮地叫了一声。   “听说三弟你染坊里缺人做帮手,这是我娘家侄儿宋弘。以后就跟着三叔做事当个小徒弟,三叔月钱看着给,只要管饭实在就好了。”宋氏十分热情,早就说过的,她这人十分记得照顾‘自己人’,而娘家就是‘自己人’之一。   赵吉十分尴尬,不要说他本不是要收徒弟的,就是收徒弟的,突然给大嫂塞一个自己根本不知道根底、品性的徒弟,那也不成啊!何况他要找的帮手已经找好了,再来一个算什么?   于是赵吉只得赶忙道:“大嫂不忙,这件事儿吧...这件事儿吧,恐怕是不成的。找帮手的事情前几日就拜托了陈姨,今日也把人给荐过来了,都说好的事儿,实在不能改口。”   原本宋氏的脸上挂着的是殷勤笑意,说实在的赵吉这些年还没看到过自己这个嫂子拿这个脸看自己。但是从赵吉说完上一句话之后立刻变了:“三弟这话说的好没有道理!到底是没有协商雇佣契书的东西,那怎能做得了数!”   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娘家侄子:“要说还是自家人可靠,你明日就和那陈姨说一声又怎么了?要是知道你后头找了弘小子她也无话可说,这时候谁不先紧着自家人。”   赵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宋氏这样倒像是逼迫他一样,只不过宋氏是嫂子,他只能强忍着不快道:“嫂子不要说这样的话,不要说咱们要记得诚恳做事,没有今日说好的事情明日就反悔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这个大嫂的娘家侄子:“况且我也不收徒弟的,我今日收的是小工——我那手艺打算当作家传的东西只给蒙哥儿!大嫂你也说得对,要说还是自家人可靠,最可靠的就是父子两个了。”   赵吉这是拿了宋氏的话去堵宋氏自己,一听赵吉只打算传手艺给赵蒙,宋氏一下就颓了精神!实际上她娘家和她不就是为了‘蓝白布’,不然一般的学染匠为什么一定要来找赵吉,外头是没有大染坊招学徒么!   等到宋氏带着她那娘家侄儿宋弘走了,赵吉这才找早就避开的王氏:“这家里发达了有许多好事儿,但偶尔也有一些坏事儿——一些人就像苍蝇一样赶也赶不走,讨人嫌的很。”   王氏却看得开:“总归是好事儿多过坏事儿,不然你是愿意过穷日子,还是过现在这样的好日子?”   这句话说的赵吉哑然失笑,他当然是更喜欢过现在的好日子了。有了这样一句话他一下就想通了,心情好了起来:“罢了罢了,这件事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我有一件事叮嘱你,顺哥儿在染坊里做小工,虽然不像学徒是管三顿饭,但也得管一顿中饭,以后做中饭记得多做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一件事和大家说,很重要,所以请大家一定要把这一次的作者有话说看完!   在上周周五的时候这篇文被人挂了抄袭——讲真的,一开始知道的时候我是懵逼的,因为写文这件事有没有抄袭我自己当然知道。但是编编是这么通知的,我就只能去看人家是怎么举报的。   这个时候我还很镇定,因为问心无愧嘛。唯一的问题是我不知道到哪里去看挂抄袭的帖子。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去晋江论坛碧水那里。我从来不用碧水,研究它是怎么搜索帖子的都研究了半天,当然,最后也没研究出来。   直到后来在网页上直接搜索才知道了晋江有一个举报中心,然后进去了。   我的《莺莺传》果然挂在上面,我点开一看觉得不以为意。当时被举报的内容在第二章和第四章,一个是七夕灯会里面各种灯用的是金瓶梅里面的灯,另外还有关于扬州的简略历史几句话是网上来的意见,只不过针对语境做了修改。最后是一顶珍珠帽子,这不是我原创的,而是来自于《三言二拍》的一个故事里。   我心里想,这也算抄袭?然后还和编辑申诉来着!编编当时忙,没有立刻回我。   后来我心里还是有一些担心的,就去看了别人被判定为借鉴过度和抄袭的举报情况。这个时候我才担心起来,因为很多人情况和我类似……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按照规定我这种情况的确算过度借鉴,后来判定结果下来果然如此。   我为这个事件对小天使们感到非常对不起,你们那么支持我!也正是因为这个,我必须说明情况。   实际上,我写古代文之前是有资料包的,里面就是一些古代的衣服、首饰等物件,然后写文当中一些名词性的东西偶尔也会直接用网络上的资料。   我以往也看过大家说某某某抄袭,然后比照两篇文的描写或者脉络。这就是我对抄袭的认知,不是我找借口,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做法算犯规。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也受到了晋江的处理,这篇文要锁文进行清理(这就是之前锁文的原因了,给大家带来了困扰,非常对不起),把那些不可以的内容删改掉,然后这篇文也不能再上人工榜单了(也就基本上没有榜单了。   一起收到举报的还有我的另一篇文《祯娘传》,原因和《莺莺传》是一样的。因为那篇文已经完结,没有什么人去看了,所以一起放在这里说——一开始《祯娘传》的举报内容刷不出来,我还以为是《莺莺传》上了一个好榜,挡了谁的路,故意的。这种事情虽然少,但是我也听一些作者群里的前辈说过。但是《祯娘传》的举报内容出来后我知道我错了,因为《祯娘传》的举报内容有vip章节,而《莺莺传》没有。所以,其实是先看了《祯娘传》再看的《莺莺传》。   很感谢那个举报的人,因为这之后我就知道之前的那个做法不能做了——不然我可能写了十几本作品之后才知道,十几本作品都有问题!   最后算是一个声明吧,虽然以后没有榜单了,但是我一定会把这篇文写完的。这是对本来在看文的小天使负责——哪怕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很多小天使会离开,但只要有一个小天使愿意留下来,我就会按照大纲把这篇会上百万字的文写完。也是对我自己负责——我是为了什么写文?一开始没有敢想能入v,所以也就没想过赚钱的事情。只是觉得太多晋江的作者真的太懒了,我心想勤奋一点很难吗?完完整整填完一个坑很难吗?所以我要做一个坚持日更,坚持填完每一个坑的作者。有一种赌气的心情。   再后来有了很多小天使,然后也能赚零用钱,坚持的理由就变得复杂起来了,但是我从没有忘记最开始的理由!   最后,我对《祯娘传》和《莺莺传》被判定借鉴过度的事情再一次向看了这两篇文的读者道歉!你们如果觉得愤怒,我完全理解!但是,我唯一的请求是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写文,《莺莺传》以及之后的文,大家来监督我,我犯过的错绝不会再犯!   夏天的绿   2018.5.23 第41章   时候过得快, 很快到了冬月里。天地之间万物凋零,不过人间的买卖却越来越红火——年前生意不好做, 还什么时候好做?这其中就包括了赵家的染坊生意。   所有人家都要过年, 中等人家的要染新布做衣裳,下等人家的没钱做新衣裳,却也要把旧衣裳染一染。好歹颜色鲜亮一些, 走到外面看上去也体面喜庆一些。也因此,最近一段时间, 赵家染坊生意排着做!   陈顺儿紧了紧衣襟,觉得暖和了一些。这件旧棉袄虽然表面旧了一些, 里头絮的面花却真是好棉花, 蓬蓬松松暖暖火火。比他之前那一间面花都结成块的可是不知道强到哪里去!   这是赵三叔给他穿的——自从好生意的日子到来之后, 赵家染坊做生意便是开张早歇息迟。, 早来晚归都赶上寒冷时候。一开始陈顺儿是穿着自家意见旧袄子, 摸上去冰冰凉凉, 棉花已经板结成了一块。   这几年扬州的冬日越来越冷,他又穿着这样的棉衣, 每回早上到了旧屋染坊那边脸色都冻的发青。赵吉和赵蒙两个粗心,只当是外面寒冷没有多想。王氏一个女人家却细心地多, 看见了就观察他那件衣裳,一下就看出来了。   晚上就和赵吉商量:“你看顺小子,他身上那件袄子实在是不能穿,每回早上来孩子都不知道冻成什么样了!你原有几件棉衣,今年又要做新的。其中一件我本打算改一改给蒙哥儿船——现在蒙哥儿也要做新棉衣, 不差这一件旧的。不然我就改了让顺小子穿了去吧!人家给我们家做事可勤勉,不能亏待人家。”   这些日子陈顺儿做事的确勤勉非常,赵吉也确实喜欢他,便立刻道:“这是好事,我自然没话说!你早晚改出来,早些给那孩子送过去。”   隔了一日,陈顺儿就收到了一个大衣包,是赵莺莺送来的。王氏如今肚子越来越大,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赵蓉蓉则是个大姑娘了,给个男娃送东西也不好,于是事情就落在了赵莺莺这个七岁小姑娘的身上。   “顺子哥,这是我娘让我送过来的!说是听说人家雇的工人到年下都要管着做新衣裳。只是我家还没有那么阔气,拿件旧衣裳盯着,你莫怪哦!”   其实后面的话是赵莺莺添的,她这些日子看着,知道这个叫陈顺儿的少年为人。无缘无故给他送东西,他决计是不会收的。   陈顺儿其实知道这是赵家的好意,他又不是真的不知事的小孩儿。这两年他也算是正经在街面上讨生活了。至于那些年前会给工人做新衣裳的人家,的确有,但是那是极少数的,还得是财大气粗的人家。   似赵家这样的小作坊,哪里有那么多讲头!   他知道这是人家的好意,又有特地给自己台阶下。他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于是到底接了衣包:“莺姐儿,替我谢谢婶娘。”   “嗳!”赵莺莺爽快地应了一声,就离了旧屋家去了。   陈顺儿在赵家做事之后不只受了这一点照顾,当初说好的是还要管一顿中饭。赵家这一点做的敞亮,都是叫他到自家饭桌吃饭。也就是说赵家吃什么,他吃什么。不像有些精细的人家,雇工还要特意整理饭食,清粥白水似的应付。   后来两边都熟稔了,赵家上下更是知道陈顺儿的品性。于是有时候晚上收工收的迟,也叫他吃个晚饭——若是当日的菜剩的所多,还不忘记让他给他爹带些回去。   听起来这些都是小事,意见旧棉袄、一些饭菜而已。是的,或许对于那些大户人家是如此,可是对于在底层里打熬的众人来说,就已经是救命一样的恩惠了——扬州城里虽然豪富,但是穷人也多,因为一件棉袄、几顿饭,有人冻死、饿死,在冬日里也不稀奇呢。   不过陈顺儿也对得起赵家这样的照顾,他在赵家的染坊里做事可不只是勤勉那么简单!赵家请他是做小工的,没有收徒弟,所以赵吉也不会让他分担多少需要学才能做的。相较而言,他做的事情杂而多,概括来说,除了需要手艺才能做的事情,他基本上包圆了。   早上做开工之前的准备,中间搬进搬出、打下手,给染好的人家送货,打扫染坊,晚上关门之前的整理......凡此林林总总,全都是他的事儿。   他是经过历练的,到处讨过生活,因此格外机灵。凡是上门要染布的人都由他先应承几下,然后写好纸条贴着,这样一丝不乱,也有了先后。   而这些人家来染布的妇女大哥也都颇喜欢他,觉得他说话中听。只是染个布而已,就被人说了一车好话。偏偏这些好话说的极入耳,等到从旧屋那边出来,都有一种骨头轻了三两的感觉。   “我说赵老三家请的顺小子好!哎呦呦,好会说话,好会做事!上回天上还飘着细雪呢,他人冒着雪就把我家染的布料给送来了。见到我家正在抱柴禾抱煤块儿,二话不说就帮着做事!”   “我家也是一样,我那死鬼正好着了风寒,连着好几日都下不来床。那几日家里的水都是老娘去打的,天寒地冻地上滑,大伯子小叔子就没有一个有指望的。还是顺小子送布料的时候见了,一气给我打了一满缸!”   “真是个好小子!”旁边一个老娘们也道:“这样的小子不要看现在怎么样,将来都会好的。我看啊,要是哪家有闺女不妨多看看,今后有好日子过呢!”   说到这里,所有妇人又不说话了。倒不是这些妇女只知道势力,而是自家女儿自家心疼。找个家无恒产又没有爹娘兄弟扶持的,图什么啊?就图一个将来?可是将来的事儿谁知道!   这里的闲聊很快散了,至于说被提及的陈顺儿可不知道他被太平巷子的妇女老娘们这样谈论。他日子过的紧凑,每日用心做事就顾不过来了,哪里晓得那些长舌妇说道什么!   赵家生意好,这染坊家户人家的生意是小本经营,所以也就很少有赊账。因此这些多做街坊邻里生意的日子里,每晚上都要算账数钱!常常还要打算盘来着。   赵家小院里的事情瞒不了人!包括这隔着墙的打算盘声。比起一次性上百匹的大生意,让赵家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还是这种细水长流让人有实感。   宋氏免不了晚上问赵贵:“你说三弟家如今每日该有多少赚头?该不会我家以后会出个财主吧?”   这样说的宋氏理智上应该觉得喜欢,但情绪上又觉得不得劲。是人都知道,只要不是有仇,家里大伯子小叔子前程好,对于自家只有好处的——人家发达了总是要拉拔亲戚的!   冲这个想宋氏自然应该想赵吉的好,但人的想法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想想看,一个院子里住着的兄弟,原本是自家生活最好,家里走出去也是自家最有面子。有朝一日忽然之间就有一个兄弟要越过自家去,心里总是会有一点不忿吧。   赵贵是个万事不想的,快要睡着的时候受老婆一问,迷迷糊糊道:“这有什么好想的,过年前三弟那生意本就好做。话说回来,这些日子我的生意都好了不少呢!”   “呆子,我难道是这个意思?”见丈夫又睡过去了,宋氏只得无奈地抱怨!   宋氏尚且这样,西厢房里的孙氏就更不用说了。这些日子她脾气火爆,呼喝几个女儿不用说。从赵蕙蕙道赵芊芊,哪一个不是大气不敢出,生怕被孙氏撩到尾,吃上一顿教训。   赵福是个冷心冷情的,也不会为女儿出头。只是看孙氏整日打孩子闹家里,觉得烦闷起来,这才敲烟袋锅子:“这些日子你上蹿下跳,难道是家里的日子太好过了,让你骨头发起痒来?要是我赵家不好过,你家去怎么样?想来从小长大大的家里没那么多恼火的。”   孙氏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她固然怕自己被休,却也知道赵家根本不会休自己。就像是赵福知道她常常用‘休回家去’威胁,其实心里从没想过回娘家一样,她也知道赵福丝毫没有考虑过休了她。   说的直白一些,休了她,他赵福去到哪里找一个愿意嫁他供他使唤的老婆——就是寡妇也要挑拣老公,总不想找个病怏怏的,再做一回寡妇不是!真有肯的,那定是有别的好处,譬如要格外多的聘礼。看看赵福的家当,哪里凑的出!   于是她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声嚷嚷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家里有你这个只知道在床上挺尸的男人也就算了。人家这样的男人好歹晓得心虚,对老婆格外体贴!你呢,你有什么,竟然欺负起老婆来!”   其实这些撒泼话算不得什么,赵福哪会放在心上。甚至他自己有闲情,一句一句地还回去也是轻而易举。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孙氏是一个混不吝的,你白白觉得脑仁疼,她却好像没事人。   真正厉害的还在后头,赵福敢放狠话,她就敢手上不做事。故意不做饭或者做饭迟点,赵福是个懒人,左等饭不开右等饭不开,又不肯进厨房,这可不就得饿着——当然了,赵蕙蕙几个女孩子和孙氏也都跟着饿肚子,不过这样孙氏也乐意就是了。   正房和西厢房都有人在猜测赵莺莺一家有没有赚钱,又赚了多少。实际上确实赚了,冬月(十一月)最后一日,算是一个月过去了,赵吉这一日晚上特意收工收的早一些,就是为了晚上仔细算账。   赵吉会算账,不过家里有几个小的,当爹的自然要懂得使唤。于是烫过脚之后就让几个孩子点灯在八仙桌旁坐了算账,这主要是赵蒙和赵蓉蓉两个,赵莺莺和赵芹芹两个算是凑数挂角。   赵莺莺并不会管账,但是算数是会的。看这一个月的账单,心里就默默算了起来:其中最大的一笔是上个月交货,这个月结账的两百匹蓝白布,这就是二十两了。其余的零零散散,多的有一笔几两银子的,也是绸缎庄里的生意。少的几个钱的都有,是街坊的旧衣。   林林总总一算,再除掉本钱,光是这两个月家里就有三十两挂零的收入——这就抵得上好年景一年的总收入了!   账目并不复杂,最后赵蒙和赵蓉蓉算出来也是这个样子。赵吉就拿了账单笑道:“我以前就听老人说过,做生意的行当从来都是旱的要旱死,涝的要涝死,不可能分均匀了!要么没有生意,一但有生意就是门庭若市啊!”   同时他自己心里也算账,这个月自己又染了近百匹蓝白布,下个月还有差不多的数字——所谓年关,不只是穷人家年关难过,商户也是一样。这些商户平常都是欠账,你欠我的我欠你的,等到年前才逢节开销。   所以赵吉能确定,到了年前,家里还有一笔总数不会少于这个数字的纯收入。一时之间心情大好!旁边的王氏本是在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听他们父子几个叨咕,这时候也开口:“说起来人真是不能有钱,一但有钱了总是忍不住花掉。”   然后就板着手指头道:“以前家里也会在入冬之前问进城的老乡买好柴禾、木炭,又问牙行买好煤块。我今年是照着往年买的,按理说用到明年天气暖和应该一点儿问题没有。可是我今日去查看,才发现恐怕翻过年去都不大行!”   乡下地方过冬,一般家户人家都会先把一冬的柴草准备好,不然冷起来可真是难熬。只不过城里可不是能随便就能打柴草的,若是为了这个专门让壮劳力每日去到乡下砍柴又有些不值当。   因此每年冬日就有牙行从乡下收来柴草和木炭,从外地运进来煤块,然后再卖给扬州城里有需要的市民——随着这几年冬日越来越冷,这些东西已经是家家户户都需要的了。   贫寒人家即使是吃的少一些,冬日也不忘记提前计划购买好这些取暖用的柴草煤炭。这其实一般都是入冬之前就已经定好的,不然入冬之后就会涨价,赵家也一样。   赵莺莺就听王氏算计:“果然有了一点钱,手上就松了。明明炭盆子挺好,就是觉得该多加几块炭...赶明儿我还要去问老乡和牙行,不然真等挨着过年再去买。哼哼。水土都要贵三分,更不要说这些要紧的东西了。”   听到这个,赵吉也是笑了起来:“你们这些妇人就是知道算这些小头,我们家现在虽然还没有改换门庭,但比之前不知道宽裕到哪里去了。你呀,以后就不要扣扣索索了,不就是过冬的柴草煤炭?明日就去买。记得,从明年起就别按着以前的数儿来了。”   王氏白了丈夫一眼:“嗳!我们赵老板如今口气也大了,竟然说起这样的话了。难道不知道,天底下若是没有好多妇人这样扣扣索索,好多人家不知道要活成什么样子!”   赵莺莺低头,根据她现在所知的,赵家以前就是这样——赵吉对家里的贡献接近于无,只有王氏的收入能够养家。但是几个孩子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颇为体面,并不比几个堂兄弟堂姐妹来的差!   这样说着,赵吉就免不了陪好话:“这可怎么说!哎哎,是我说错话了,娘子谅解谅解!应该说正是娘子这样精打细算,这才有了家里的今日,我何尝不知道这是娘子的好处!”   赵蓉蓉几个也插好话,赵莺莺就笑着道:“赶巧呢,不只是柴草煤炭要买,还有一些过腊月的东西要买——年货...年货早了一些,不过不怕放的东西倒是可以提前预备下来了。”   过年是所有人的节日,达官贵人要过年,小门小户也要过年。过年,说是只有一个除夕一个春节,其实并不是这样。往往就是从腊月开始,知道来年经过元宵节,这个年才算过完,中间拉拉杂杂绵延近两个月。   从腊月初八第一个节庆说起,然后几乎是每一天都有一个说头。若是有心过的详细,真是一笔颇大的开销,难怪许多人家都支撑不起费用。也因此大多数人家都只挑拣着重要的几个日子过,赵家也是这样。   至于说赵莺莺说的要提前买东西,这不是什么惊人之举。应该说,凡是家里有积蓄的人家都会这么做——谁不知道年节前后东西贵的惊人?世人是傻的吗,不会早些日子提前预备?   所以从进入腊月,各店铺上了年货之后,主妇们其实已经计划起来了。只有一些不能存放的东西,才会一直到最后才准备起来。   至于说年前的年货卖给谁?一大部分是家里没有积蓄,直到年前才新赚到、借到钱的人家。另外就是一些人家在‘查漏补缺’了。   凡是打理过家务的总会知道,很多东西往往是事到临头才想起来。譬如说做菜的时候才想起来家里的醋瓶子空了,赶紧让家里的小子跑到临近的杂货铺子去打......过年也差不多,一些小东西到用的时候才想起来没置办,或者置办地太少了。   说到过年买年货几个孩子就眼睛亮了,包括年纪最大的赵蓉蓉。实在是过年对于小孩子来说是不一样的,特别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子,也就是过年那几日‘享受’。有好吃、有好穿、有好玩,所以说,买年货准备过年,他们如何不喜欢!   正准备商量,忽然东厢房门口传来敲门声:“老三老三家的,开门,我有话与你们说。”   是方婆子,赵莺莺听了立刻溜下条凳给开了门:“奶,晚上可冷,你怎么过来了。”   方婆子也没想到,这个时候赵莺莺家竟是一家人在这里,他还以为只有赵吉和王氏夫妻两个呢。因此想了想道:“蓉姐儿,你带着弟弟妹妹先到房里玩一会儿,我与你爹娘有话说。”   赵莺莺和赵芹芹也就罢了,赵蒙却很不愿意。他已经从小房间搬出来两三年了,每日都是在堂屋里放两只条凳和一扇门板搭床睡觉。再加上越来越知道男女了,根本不乐意去姐妹们的屋子。   只不过不乐意也得乐意,奶奶说话,爹娘点头的,他能说什么,所以最后也只能扭扭捏捏地跟着他眼里的‘丫头片子’们进小房间。   小房间里赵蓉蓉很快摸出了火石,轻轻打了一下,点燃了油灯。整个屋子便没有那么黑暗了,不过油灯不亮,有些昏昏的。只能看出来这间屋子虽然小,还住了三个女孩子,却依旧十分整齐。   赵蒙嗅了嗅,还有一股好闻的香气。不知道是香包的味道,还是姐妹们常用的香胰子的味道。   赵蒙还在那里扭扭捏捏,好奇心大的不得了的赵芹芹已经扑到房门边上准备听墙角了——这样内室的屋子常常有不做门只挂帘子的,不过赵吉想着这里住的是三个女儿,堂屋又经常人来人往,这才请大哥赵贵给做了一扇薄皮门。   这门也确实薄,哪怕关的死死的,外面有任何响动也能透过来——所以除了赵芹芹之外的三个,虽然不好意思也扒到门上听墙角,却也是能听清楚的。   “老三家的,你家柴禾那些可还足够?”   “娘,您可说的巧了!我们刚才还说不够,明日要去买一些呢!怎么您那儿差了炭火?不会吧,我是让蓉姐儿给你送过去的,难道不够数?”   “没没没,送的尽够数了,只有多的。只不过我同你们商量一个事儿,你们二哥二嫂吝啬,买的少。我瞧着几个孩子冻的不成样子,蕙姐儿几个都挤到我屋子里烤火才能过日子,怪不落忍的。能不能......”   “不能,娘,不能。”王氏抢在方婆子说完话之前把话阻挡了下来,之前一家人说话留下的笑脸没了影子。 第42章   过了冬月进腊月, 年味儿就越来越重了。腊月初一,赵吉特意把染坊关了一日, 带着家里老婆孩子出门来。不为办别的, 就是为了办年货——都知道年货这东西从进腊月起有货,离年越近就越贵。当然了,也不能真的什么都腊月初九买好, 譬如鲜鱼鲜肉的,就是冬日里头日子寒冷, 也经不住放这么久呀!   昨日晚上一家盘账的时候就说定了今日要买年货,因此早上吃饭就很紧张。王氏和赵蓉蓉两个只煮了粥切了榨菜算是囫囵了过去, 不过家里上下都没意见, 这时候谁不急着办年货呢!   赵吉临出门前低声对王氏道:“娘子, 你看, 要不要叫上娘?”   方婆子是跟着着急过的, 论理她和赵莺莺一家是实打实的一家人。赵莺莺一家上下都要出门办年货, 只她一个人不去,反倒奇怪。赵吉又也算是个孝顺儿子了, 因此有这样一问。   可是王氏不乐意,倒不是她刁钻——她嫁进赵家也有十几年了, 自问对得起赵家,只有赵家欠她的,没有她欠赵家的!对方婆子这个婆婆,即使她什么都没给赵吉留下,她也没说什么。这些年不说亲如母子吧, 至少规规矩矩。   可是昨日晚上可把她伤着了,已经分家跟着一个儿子过的婆婆又想让儿子照顾另外?王氏听不得这样的话。   一个是道理上面讲不通,分了家的兄弟可以互相帮忙,可是帮忙这种事从来都是救急不救穷。真有个紧急的,到底一母同胞,心里不落忍,帮一把王氏也不会说什么。但是救穷?谁家也没有这样的,这是赖上兄弟了不成。   另一个是情理上讲不通,好罢救穷就救穷,也不是没有那样的人家。可是那样的人家该是什么样?总之不该是家里这样,两房人家关系冷淡成这样!   再就是方婆子这件事做的不对,她又不是赵福一个人的娘!对待孩子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应该表面上做到一碗水端平。受着一个孩子的奉养,平常拿这个孩子的孝敬补贴另一个孩子,这会儿还想着让赵吉直接补贴赵福一家......不要说王氏怎么想了,就是赵吉自己也该有想法吧。   赵吉是个好儿子、好爹、好人,但是他同样就是一个普通人,该有的小心思一样不少。直接来说吧,赵福这个二哥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确实不假,一母同胞亲兄弟也是真。但是那个从小就因为身体虚没有和他们一起玩过耍过劳苦过的二哥,他能有多少情分?   就是有,这些年几件事也磨损尽了!如今对比自己的小家,冷情一点说,他有了老婆孩子确实就不愿意那么照顾兄弟了——这样的话赵吉可以明摆着说出来,毕竟这就是人之常情。   赵吉尚且这样,身为儿媳妇的王氏就更不必说了。只不过她向来有些心软,只要不是对上孙氏,平常都是不能真狠心的。因此不去看赵吉,只是瞥了瞥赵莺莺。   这个她一惯认为最聪明的女儿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赵莺莺赶紧拉着赵芹芹的手:“芹姐儿,走!咱们去叫奶一起去!”   “奶,家里办年货,你一起去罢!帮着出出主意。”赵莺莺跑到正房小耳房里大声道。   方婆子此时正坐在炭火盆子旁边做针线,似乎是一个暖额。旁边还坐着二房的赵蕙蕙姐妹五个,一溜儿看过来——赵家小院子虽然小,但是真想不见人不说话也不难。就像赵莲莲,自从那一次在赵莺莺姐妹的房里偷东西之后,竟像是从来没出现过她眼前一样。   方婆子最喜欢的孙女儿就是赵莺莺,这时候赵莺莺一进来脸上就带了笑影儿。只不过听她说是一起去置办年货就有些为难了,想了想道:“你们和你们爹娘去吧,办年货也就是那些东西,你们娘晓得。我就在家给你们看家,顺便把一件针线活儿完了。”   这自然是借口,院子里又不是没有人,须得方婆子看家?又是什么针线活儿这么着急,非得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算了,你奶不去就不去罢,我们一家人去也就是了!”赵吉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带了老婆孩子出门去。   出了太平巷子进了甘泉街,一切彻底不同了,大街两边的店铺都打扮的不同,也在招子上写明了开始售卖年货。赵吉半扶着肚子已经大的很明显的王氏道:“虹桥那边几条街恐怕更热闹,不过我们的东西在甘泉街就能买齐,也就不去那边了。真想看热闹,改日再去。”   今天又王氏这个大肚婆一起,赵吉考虑的多一些。至于孩子们,只要买年货就很开心了,哪里管是在哪里逛,只有一个劲点头的份儿。   王氏拉了拉赵吉的袖子道:“咱们先去牙行,和那边说清楚送多少煤、炭到家里去,之后就能好好逛了。”   这种小事赵吉自然听王氏的,于是一家人浩浩荡荡地便往相熟的牙行过去——偌大的扬州城多少人要吃穿住行,平常又有多少供应是外来的?有些东西大家是到杂货铺子去,但有些大宗东西还是要向牙行。所以家户人家多少都有和牙行打交道的机会,长久下来自然就有了各自相熟的牙行。   这种牙行一但建立了生意关系,除非是牙行出了大事,不然一般几十年都不会变更——这类似于一种互相信任,牙行信任这个相熟的客人不会赖账拖延,客人也相信牙行不会以次充好,不会故意抬价。   大概是到了年节时候,牙行的生意也好的不行,赵家人算是出来的早的了,但是到牙行一看人已经挤了起来。赵吉转身叮嘱王氏:“你和蓉姐儿几个就在这里站住,我带着蒙哥儿去说。”   于是父子两个一个仗着年轻力壮,一个仗着小孩子瘦小灵活,一下都进到了最前头。   赵莺莺站在外围眼珠乱转看这些热闹,忽然眼前一亮:“娘,你看那个是不是来卖柴草的老乡?”   原来是离着牙行半里远的地方有几个农家汉子模样的人,或站或蹲,身前身后都是一些已经打成捆、整整齐齐的柴草。赵莺莺听赵吉和王氏说过了,这些扬州周围的乡下,有老乡会挑着柴草来卖。   大都是找上牙行,好处是出手容易,人一来牙行就收了。坏处是比不上自家发卖来的价钱好,毕竟牙行也要从中赚钱。所以还有一小部分是自家发卖,这些人倒是不敢站的离牙行太近,那是明目张胆地抢生意,得罪人呢!   王氏正捶着腰,听赵莺莺这样说,也眯起眼睛看了一回:“还真是!果然是你们小孩子家家的眼睛好!”   于是扶着腰和几个女儿踱步过去问:“大哥,这柴草怎么卖?”   “稻草二十文一担,杆子三十文一担,木柴四十文一担。”被问的汉子倒是很利落。   赵莺莺拿眼去看,这些担子可真实在!稻草和杆子都压的紧紧的,木柴也码的整整齐齐,放在地上都有半人高。王氏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比她之前在老乡那里买的贵一些,但是这时候都入腊月了,一切当让不同。   于是三两下说定:“价钱还行,我家要五担稻草、五担杆子、十担柴禾。不过你得给我送到家里去!”   那汉子拿眼睛瞥了瞥,似乎有点犹豫:“嫂子你家在哪儿?太远可不成。”   整个扬州城实在是太大了,担着沉重的柴草走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如果真的距离太远,那可真是划不来了——有这空闲、这力气,人力市场上卖力气也不止这一点赚头了。   赵芹芹从旁边冒出来,笑嘻嘻道:“我家住在太平巷子,从这里走几步就是巷子口,好近的!”   听到这个,汉子松了一口气,和一边的同乡站了出来,留下一个人看剩下的柴草,其他人把王氏说的数点出来。王氏看了满意道:“那边走过第二个口子就是太平巷子那边了,进去之后一路走,逢人问染坊赵老三家就是了。我婆婆在家,你让她给你找钱。”   方婆子再手头没钱,这点私房还是有的。到时候给了钱,回家补给她就是了。平常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做过。   正好这时候赵吉也从牙行里出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子,各个都挑着炭篓子和煤篓子:“怎么的,和老乡定下柴草了?”   赵莺莺好奇,趁着这个空就去看炭篓子和煤篓子里头的东西。煤这玩意儿,宫里也用,但是不多,特别是贵人的屋子里是从来不用,所以赵莺莺也不大知道。但是炭就不同了,赵莺莺不敢说会烧,却敢说会看。   这倒不是她特意学过,只能说有些东西耳濡目染,从来都是用最好的,时间久了自然有了品鉴的能力。   那时候宫里用炭都是宫外进上的,只是在奉到各宫主子之前要经过专门的宫女筛选。这些宫女子常常做这些事情,熟能生巧,轻而易举地就能选出好炭——这些炭长短一致,都差不多筷子长短,敲上去声音清脆。只有这样的炭才格外好烧,火力大、耐烧、少烟。   这些炭里面的极品据说是要精选的一种木料来烧,烧出来炭的表面有银色的美丽花纹,这叫做银霜炭。这种炭就连贵人也不是人人都供应充足的,只有一些牌位上的主子才能寝宫里也用。一般的,银霜炭也就是用手炉的时候使使。   不过通过宫□□中选优才奉上各宫的木炭都很好了,那时候统一用红萝筐装着,所以进上的炭也叫红萝炭——据说这种叫法传出了宫外,就把那些一等一的炭都称之为红萝炭了。   赵莺莺看着几个炭篓子心里点头,这些炭大都是齐齐整整的,绝少碎末,显然就是挑选过的。再仔细看,至少肉眼里没有什么没烧透的。这种没烧透的烟大,最是让人厌恶。   “纯小子,你带这几位大哥一起去我家罢。”赵吉显然和这几个牙行小子很熟,不然也不会让他们带这些老乡了——虽说天底下的生意天底下人都做的,可是遇到抢生意的谁能有好脸色?   果然那几个牙行小子虽说没有什么高兴样子,但也点头应下了:“行了赵三叔,我先带人去了。”   解决了柴草煤炭的事情,一家人果然是一身轻。王氏从荷包里倒出了一个小纸条:“先去肉铺、鱼店,这着紧要做腊肉腊鱼了。”   鲜鱼鲜肉的确要在临近过年的时候买,但是来年吃的腊肉腊鱼却是现在就要开始准备。   一家人先去了鱼店,选了一条大草鱼一条大鲤鱼,别的也就算了。住在扬州这种水泽密布的地方怎么会少鱼吃,再加上赵家人吃鱼都爱吃个新鲜的,不爱吃腊鱼,所以也就是凑个热闹意思意思。   然后就去了肉铺,这时候肉铺人挺多。不过肉铺的屠夫也早就考虑到腊月的情形了,雇了人来帮忙。平常前头都是他自己做生意,今天他却只坐镇店后,不停地杀猪、收拾肉。前头则是有他老婆领着几个小工和客人做生意,也一点没耽搁。   赵家最近日子好,所以是肉铺的常客,屠夫他老婆也就格外熟起来。一见赵家一家人就脸上带笑:“嗳!这不是我赵三兄弟和弟妹吗?带着孩子出来办年货?”   寒暄了几句,王氏就道:“嫂子,我家做腊肉,凑个整,给半扇猪肉吧!”   听到王氏这句话,肉铺老板娘才一惊,心里晓得赵吉一家是真的发达了!一般人家做腊肉能用多少斤猪肉,殷实人家也不过十斤上下(一斤是十六两)。若是家里年景不好的,不做腊肉的也有。   而王氏开口就是半扇猪肉?自家的猪肉有肥有瘦,壮的四五十斤半扇,瘦的也有二三十斤半扇。况且年节上下猪肉怎么可能不贵,半扇猪肉就算是三十斤,那也要一两银子了!   老板娘心里想了这许多,表面上却很快应声:“好好,正好后面新收拾一头猪,我上秤给弟妹看!”   那半扇猪肉是三十一斤挂二两的称,老板娘干脆算作三十斤。又道:“今日杀猪多,猪杂、猪骨头的也多,我送弟妹家一副猪肺、一斤猪血、几块脊骨。这些东西都煲汤好,而且适合冬日里喝!”   这些东西往日里都是俏货,哪有剩到这个时候的。也就是今天杀猪多,这些东西也多了。但是俏货就是俏货的,收工之前总能卖完的,而且之前老板娘已经饶了一斤多的猪肉了,所以送给赵家真算是人情了。   这既是因为赵家买的多,也是因为赵家逐渐起来了,她高看一眼——可别说什么捧高踩低,什么势利眼。实在是世道就是这样,‘捧高’并不是什么错处,只有加上‘踩低’才让人不齿。   老板娘笑吟吟地收了钱:“半扇猪肉和零零碎碎的也很沉重,稍待一会儿人少些,我让你侄子送到你家去。”   这样说定就可以了,至于是否担忧会有什么猫腻。譬如把之前挑好的半扇猪肉换掉之类的,绝无可能!这都是认识多少年的老街坊了,若真的做出这样的事,还能做生意吗?   完了肉铺这边,赵莺莺拿眼去看王氏。王氏又笑着拿出了纸条子:“这一回咱们去杂货铺!”   听了这话,赵莺莺还可,其他三个,特别是赵蒙和赵芹芹已经乐的不行了!两个人都忙跑上前:“快些快些,我们先过去!”   依旧是是有相熟街坊张掌柜在的那一家杂货铺,这年节时候生意忙,张老板自己也像是一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但是见到赵家一家进来也赶紧点头,忙完手上的就过来问:“兄弟和弟妹带着侄儿侄女来买些什么啊?”   赵吉笑着道:“张大哥这是问的什么话,这个时候过来自然是置办年货了!”   说着指了指王氏:“只不过到底是些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有妇道人家才能一丝不错。”   王氏也笑,拿出小纸条道:“其实也是老几样东西,张大哥做老了生意的,只怕比我清楚——年画要两对,对联要一副,敬神用的香烛,待客用的瓜子、花生,送礼用的点心......还有就是我家这个小子要的鞭炮,那种二百响的来两挂,一挂过年用,一挂给这小子玩个痛快!”   这些男孩子玩耍,过年时候最喜欢的当然是炮仗。为了寻到炮仗,他们会跑到刚刚炸过的炮仗堆里寻找刚刚没有炸响的。这当然是很危险的,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能听到有几个人家的小子不是炸掉了手指就是炸伤了眼睛。   但即使是这样,依旧是屡教不改,从来不能让这些男孩子收心。   过年的日子里,要是哪家的小子手上能有一把的炮仗,那绝对是小伙伴里的红人。更不要说这次王氏居然一口气给他买了整整一挂二百响的炮仗,这一回恐怕是要在小伙伴里风光一把了——他脸都喜欢的红通通的了。   “你这一年开始跟着你爹做事也是辛苦了,娘现在是奖励你。但是要记得一条,不许傻玩儿,有些小子比胆子,炮仗拿在手上炸,是那么玩儿的吗?你要是敢这么做一次,我就让你以后再摸不着。”王氏认真警告赵蒙。   赵芹芹最鬼灵精,大声道:“娘,我替你看着大哥,若是他不听话,我告诉你。只是,只是娘给我买个新的布娃娃好不好?人家卖的和家里做的不一样呢。”   还没做事就开始要报酬,这就是赵家小妹赵芹芹了,一时之间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旁边张掌柜一边让小伙计给打包东西,一边道:“弟妹要不要还买些盐,越到后头日子越难买到手。”   扬州是两淮盐运中心,八大盐商都在这里,少了什么都不会少了盐。平常盐价相比外地要低不少——这是当然的,盐商老爷们的宅子都落在扬州。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不管他们本身是不是扬州人,把个扬州人得罪惨了总是没好处的。   但是冬日里盐价必然是比平常高一些的,这倒不是盐商有意哄抬扬州盐价——冬日里海盐晒不上来,偏偏腌制腊货要用到很多盐,盐供不应求,上涨是必然的。扬州的盐价还算稳定,听说别的地方如苏州杭州能翻好几个跟头,每年为这个都要整治一批炒盐价的商人。   王氏笑着道:“不用了,张大哥。上月我已经专门去盐店买了盐,过冬是足够了。”   冬日里盐价要涨是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情,谁家不知道?所以凡是手上有余钱的人家都会在腊月之前就买足整个冬日需要的盐,今年王氏就是这么做的。   等到出了杂货铺,赵家一家人又在路上东逛西看。各种各样的零碎东西买了不少,等着手上挂满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一路上欢声笑语,直到到了赵家小院里赵吉和王氏的脸色才难看起来——自家屋檐底下的柴草煤炭增加了不少,但绝对没有买下的那么多。   脑子里一转就应该知道,不是那些送煤炭柴草的有问题。送柴草的并没有从赵吉和王氏这里拿到钱,和家里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的说。送煤和炭的牙行小子更不用说,难道这么多年的主顾敢糊弄?   王氏一下就看到了对门西厢房屋檐下的柴草——因为厨房里存不下过冬的所有柴草,所以大家都会码在屋檐底下。之前出门的时候西厢房屋檐下头的柴草已经不多了,这时候却满满的......   赵吉和王氏觉得恼火,一是因为自家要的柴草,不管老二家里是不是真的出钱了,也不该截道儿。另外就是如果老二家没有出钱,那就又是方婆子补贴了......才为这件事有过不快,又来这一出? 第43章   “小孩小孩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你喝几天, 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 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 炖块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 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大年三十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这几年南边冬日越发冷了, 说是薄雪无声, 但是湿湿冷冷的一口气上来, 那种冷比北方北方刮骨头的那种冷另有一种磨人。不过再冷也打不消年味儿——新朝建立起来已经五十年左右, 休养生息承平日久, 民间也渐渐日子好过起来。   至少扬州这样的地方, 绝大多数人家都要讲究过年的,只不过讲究多少上面有些不同。那些家里殷实的能从腊月起就过年, 直到出了元宵节才算完,中间各个日子过个遍, 家人好生欢喜。家里一般的则只能从腊月二十四过小年起,过到元宵。更困窘的不必说,也就是过除夕和元旦两日。   过不起年的不必说,那些是扬州城里的苦命人,虽然很少, 但的确是有的。   过年,既是好事,年节大典,热闹好玩,算是给忙碌了一整年的过去一个交代。也是一件难事,过年又称之为过年关,一年欠的账要归还,准备过年要许多花费。这些都是要钱的,而钱本身就是最为难人的东西了。   只不过这样的愁眉苦脸一般都属于大人,小孩子自然还是都期盼着过年的。从进入腊月开始,就开始在巷子口唱童谣,童谣里头说的都是腊月起种种好吃的好玩的。   这些日子赵家小院里上上下下都不得闲,腊月初八这一日事情多,其中最重要就是腊八粥。而腊月初八的腊八粥却不能真的等到腊月初八来准备,腊月初七这一日,家里就开始为这个忙碌了。   腊八粥各地有不同,就是同一个地方,根据身份地位不同,腊八粥用的原料也不同。在扬州地方,一般的扬州人家煮甜咸两种腊八粥。甜的用茨菇、荸荠、胡桃仁、松子仁、芡实、红枣、栗子、木耳、青菜、金针菇等等,若是咸的,则是在甜粥原料里放青菜、咸排,并且不放糖。   所以早早的,桃仁、松子仁、芡实、红枣、栗子这些东西就要准备起来。   说起来这些果仁之类的东西也是零食,所以腊八粥不要等到腊月初八才能给孩子解馋,在腊月初七这一日就能让孩子偷着吃一粒再吃一粒。   “莺姐儿,歇一会儿,你去外头叫芹姐儿进来,试一试新做的衣裳。”王氏手上抱着两件新袄子,对正在挑豆子的赵莺莺道。   赵莺莺放下手上的小笸箩,给搁在了桌子上:“我就去叫!”   穿新衣和吃好吃的一起都是小孩子最喜欢的事情,赵莺莺带着穿新衣的消息去叫赵芹芹,自然一叫一个准。顺便收获了一大帮小孩子羡慕的眼神,毕竟不是所有人家都有能力给孩子做新衣裳过年的。   须知道,小孩子穿衣服费,从来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每年做新衣这种事也就是梦里想想。   “我娘说芹姐儿家里发财了,以后恐怕年年都能做新衣了。”   “年年做新衣?真好啊!”一个小女儿啧舌:“要是我家也发财了就好了。”   “嘻嘻,发财哪有那么容易,我和我娘说了,她还骂我痴心妄想哩!”   “可是赵家发的什么财,为什么就没见到芬姐儿、萱姐儿她们穿新衣?她们不也是赵家的?”   “嘁,都是赵家的也不同,天底下姓赵的多了去了。她们家和芹姐儿家又不是一家,我爹说他们早就分家了。还说分家了就不能互相沾光了!”   小孩子的话都是大人说的,他们不见得知道真实的意思是什么。不过倒是很好的说明了太平巷子的街坊对赵家事情的看法,和赵莺莺家走的近的都觉得好,分家之后发财自然不错。和另外两家走的近的不免为他们可惜,按照道理来说,只要没分家家产就算公中的,分的时候要平分。   芹姐儿高高兴兴地跟着赵莺莺回了东厢房,赵吉和赵蒙两个已经穿上了新衣了。从上到下,都戴着一顶冬日暖帽,穿着一件毛青布宝蓝色对襟大袄,一条黑粗布棉裤,经脏又爽利。底下踩着一双白帮黑面子千层底,这个也是簇新的。   换上新衣服赵蒙就得瑟地不行,抓了一把的炮仗揣兜里,跑外头巷子去和伙伴玩耍去了。这些日子他在太平巷小子中间可是出尽了风头!   赵蓉蓉手上抱着三套新衣裳,见两个妹妹回来了,就让她们跟着自己进卧房换衣裳。   姐妹三个的新衣裳用的是同一个颜色,上身都是红底白碎花对襟立领小袄儿,下身都是红色的。不同的是,赵莺莺和赵蓉蓉是裙子,赵芹芹一个人是裤子。其实赵莺莺在此之前也都是裤子的,不过王氏见她翻过年就是大姑娘了,做新衣的时候特意做的裙子。   传出来三个姑娘齐齐整整,特别是赵蓉蓉已经很有一些大姑娘的风姿了,王氏看的格外喜欢。又看赵莺莺:“莺姐儿也到了可以穿裙子的年纪了!这个好看。”   若是大户人家的小姑娘,那自然是从小穿裙子,但是普通人家则不然。这里头的原因无非是钱闹的,一条裙子,哪怕是最简单的裙子,那也比裤子费布料。所以为了省布料,也就是省钱,穷人家的女孩子小时候都是穿裤子的。   只不过根据各家境况不同,穿裤子的时间长短不同而已。有的人家女孩子直到十三四岁,彻底长成大姑娘了,这才给穿裙子。有的家里殷实一些的,就能早一些。   赵莺莺家里早几年也没有现在这么宽裕,赵蓉蓉就是到了十岁上下才给穿裙子的。再看堂姐妹也差不多,二房家里的赵芬芬赵芳芳比赵莺莺大两岁,今年九岁,也依旧是穿着裤子的。照着她们姐姐的例子,应该还要再等一年才能穿裙子。   王氏这时候也穿着红通通的新衣,毕竟是新年,男人也就算了,女人家哪能不穿红。看了看自己生下的三朵金花,觉得整个巷子里恐怕没有比这更齐整的姐妹花了,心情大好:“过年这几日好生玩儿!”   说着抱了最后一套新衣去了大房那边——这是孝敬方婆子的。一家人做新衣,王氏自然也不会少掉婆婆。   只不过送新衣这件事她就算是做,也做的颇不是滋味儿。上一回家里办年货买柴草煤炭的事情确实让人恼火!   送柴草煤炭的过来,当面就让二房截了一半去了。当即赵吉和王氏就火了!且不说这是自家定的,半道截去算什么!就说跟闹心的问题,钱怎么算?   “娘?我从牙行和老乡那里定了煤炭和柴草,怎的数目不对?”赵吉一开始没说什么,怕自己冤枉什么人,所以打算先问清楚前后因果。   方婆子脸色有一点不自然,强笑道:“你二哥家里也要用柴草煤炭,我想着都是买来的还没出钱,就先让你二哥买去了。家剩下的煤炭柴草还剩下许多,我算过了,只要不大手大脚地使,用到开春容易。”   王氏皱眉:“娘,那柴草还没花钱,可是煤炭是花了钱的。二哥家的钱在哪里?分了多少煤炭出了多少钱?”   方婆子说了一个数,赵吉和王氏面面相觑。实在是这个数目不对,这是按照入冬之前的价格开的价,可是这些东西入冬以后一天一个价,这时候和那时候已经很不同了。   两人心里很清楚,要么是二房占了一点小便宜,用入冬之前的价格买现在的东西。要么就是方婆子又在补贴二房了,自从和赵莺莺姐妹做绢花以后,一开始她一个月靠着绢花就有二两银子的收入。   后来赵莺莺转做结子之后,方婆子和赵蓉蓉做绢花速度慢了下来,价钱也大不如前,只能赚个零花钱,比大房和二房做绢花好一些而已。   但即使是这样,也多少攒下了一些钱。所以这几个月,但凡二房的在她面前哭诉,她就要出钱补贴。赵吉和王氏不是没有意见,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至于这一次,两人其实怀疑依旧是方婆子补贴了二房。   实在是前科太多!若真是自家出钱来的,何必偏瞅这个时候出手?   “娘,柴草钱我就不给你了。二哥给的那煤炭的钱顶上柴草应该绰绰有余——今天先这样了,我先回房了!”赵吉d话说的硬邦邦的,拉着王氏就走。   方婆子本想留人,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她何尝不知道赵吉是看出她在补贴二房,这才生气的。可是她能怎样,她是为娘的,赵福本就是兄弟里最弱的那一个,现在二房又是三房里最穷的一个。她当然只能多多补贴一些。   这就是每个人的立场了,方婆子有她的立场,赵吉自然也有他的立场——再进一步说,赵贵和宋氏恐怕也心里不忿吧。   若是方婆子来私房补贴三房还好想一些,毕竟分家人家,父母在儿子家里讨生活,想要讨人喜欢叫要知道拿钱。反正钱这东西又不能带到坟墓里,还不如活着的时候买舒服。   而二房算什么?同样都是分家分出去的,为什么能补贴他家,就不能补贴大房?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每个儿子都没有也就算了,偏偏又不是。   王氏抱着衣裳来见方婆子:“娘,新做的衣裳好了,您看一下,上身试一试。要是有什么不好,我再改一改。”   方婆子放下了手上的热茶,摸了摸新衣裳,低声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还穿什么新衣裳?穿了也是白穿,还不如给蓉姐儿多做一身,她现在是大姑娘了,正该打扮。”   “娘,别说这种话,既然是一家人都做了,怎么会少了您这个长辈。”王氏皱眉道:“我和吉哥从来都是这样,您放心,该我们做的一样都不会少。”   在赵吉心里或许还会有骨肉亲情,但是在王氏心里,也就只剩下这些了——该她做的她每一样都不会少,其他的就不用想了。   下定这个决心之后王氏心里松了一口气,从正房耳房里出来,她看了看冬日里阴阴的天,反而觉得天空海阔心胸舒畅,松快起来。没想到没有什么念想之后,反而没有以前那么生气了。   “娘,豆子都挑好了,你来泡发!”赵莺莺站在东厢房门槛上大声道。   王氏笑了起来:“急什么!晚上才煮腊八粥呢!”   腊八粥确实是深夜的时候才煮,等到第二日就有现成的腊八粥可喝。到了天刚刚擦黑的时候王氏才把豆子们都泡发,等到快到子时的时候才到厨房点火煮粥。同时,宋氏和孙氏也进了厨房。   孙氏从王氏身边走过,其实是在偷眼看她用什么煮粥。看了就笑了起来:“哟!人都说赵家老三发财了,制备年货的时候都让人见识了大方。却没想到煮个腊八粥就露馅儿了!这是什么粥?该是发财人家喝的吗?”   王氏却连眼皮也不抬一下:“这正是我们这样人家该喝的粥!有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我们可不打肿了脸充胖子——我家这才哪到哪儿,真等发财再说罢!”   其实王氏煮的腊八粥已经算是不错了,虽然是普通人家的配料,但她用料好且实在,煮出来的粥也是普通人家的上上等。要知道有些人家的粥薄的很,有些人家则准备不上腊八粥......   孙氏被噎了一下,走到灶台边上烧水:“哼哼,我是见过好腊八粥的,就是咱们扬州几座大寺庙里给善信的粥,用的是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豇豆、去皮枣泥合水煮熟,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琐琐葡萄装饰。我还以为能见家里煮一遭呢!”   这时候赵莺莺正好迈进厨房,她是来帮忙的。王氏正怀着孩子,一个人煮这么多的腊八粥恐怕劳累,所以有一个小的给她帮忙。至于赵蓉蓉,则是早早睡下,她要在丑时之后来替王氏和赵莺莺来看炉子。这腊八粥可是要熬到第二天早上的!   听了这样的说话摇摇头,论起来她才是见识过真正好的腊八粥的——什么东西能比宫里好?   腊八这一日本就是佛诞节,腊八粥也是因为这个才有的。所以每到这一日,京城里管理皇家佛寺的寺庙就要送腊八粥到宫里,其中精细不必说。至于宫里自身也要熬腊八粥,用的是另一种方子,不变的只是‘精细’二字而已!   王氏才懒得理这样的琐碎话,忙着舀水煮粥。要知道,这腊八粥可不能只煮一锅——腊八粥既要分送亲朋邻里,又要管自家吃喝。而且习俗里的说法,腊八粥一直吃,吃的时间越久,这一年的福泽就越绵长。   厨房里早就准备好了一只大木桶,煮好了一锅粥就往木桶里倒,装到七八分满各种材料才用光。这时候锅里也就只有最后一锅粥了,王氏再看看时候,道:“莺姐儿,你去叫蓉姐儿过来接手。”   莺姐儿应了一声,立刻去叫人。不一会儿赵蓉蓉就匆匆扎着辫儿,披着一件大袄儿,趿拉着一双棉鞋过来:“娘,你和莺姐儿睡去罢,我来看着火和锅里。”   等到第二日,赵莺莺就是被腊八粥的香味甜醒的。这不是一家一户,这是满城里都在煮腊八粥呢!   她起来就换上衣裳,洗漱过后就去厨房:里头赵蓉蓉果然还在热着粥。   看到赵莺莺起来就笑着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多睡一会儿,你昨日什么时候才睡啊!”   赵莺莺笑嘻嘻道:“我不睡,我来帮姐姐。”   这时候还早,但是有些东西就要开始了。赵莺莺找出一个竹篮子,里头恰好能装三碗粥,然后往上盖了一层棉纱布:“我去隔壁送腊八粥。”   腊八粥本就是要分送亲友的,赵莺莺给外面的邻居送,赵蓉蓉也舀了两碗,同时送到正房和西厢房。   赵莺莺送了三家腊八粥,这粥自然送的神清气爽。这时候送粥是好差事,人家都是好声好气说话,然后还不忘给孩子的兜里装花生瓜子糖块儿之类。   “我走了婶儿!别留饭,我家也等着我一起喝腊八粥哩!”   “叔、婶儿,尝尝我娘的手艺!”   就是这样的话,赵莺莺虽然翻过年才八岁,但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所以送粥时候都很会说话,各种礼数也格外好,让街坊邻里的长辈都喜欢。   可别小看这一点,一般人家爹娘忙碌生活,小孩子不是在外面疯玩就是拘在家里。这样长大的孩子不是野就是闷,没有人教多少规矩,他们知道什么?最多就是知道怎么称呼长辈,尊敬些的要行礼,其他的也就随便了。   “啧啧,人家都说讨老婆重要,可不是真的!讨个好老婆就会教养孩子。你看看赵老三家的几个孩子,除了年纪还小没有学规矩的芹姐儿,其他几个都是见人会说话会问好的,多有礼貌!多讨人喜欢!”   “说起来他家最大的蓉姐儿多大了?也快要能说亲了吧,我们家哥儿——”   “嘿!别想了!人要有自知之明,眼见得赵老三家就要起来了,人家怎么会这就着急给孩子寻亲事。稍稍等一等的事儿,到时候就要去寻富贵人家给蓉姐儿做亲了!”   赵莺莺甩着空篮子回家,把兜里的零食倒出来留给芹姐儿,然后又重新添粥送人。与此同时赵莺莺家也在接不同人家送来的腊八粥,有进有出。   好容易送的差不多了,赵莺莺才能和一家人一起吃早饭——主要就是腊八粥,旁边放着红糖。他们喝腊八粥都是甜口的,所以王氏干脆没有做咸粥。   正在吃的时候有人上门,是宋氏娘家送腊八粥了。这时候扬州的风俗都是娘家先把腊八粥送来,然后再往空碗里放上自家的腊八粥放回去。   赵家也有一个外嫁女,是赵莺莺大姑,赵莺莺这几个月还没有见过呢!因为人家不是嫁在扬州左近地方,而是在镇江那边。不过扬州和镇江也算是近的了,不算是远嫁,倒还好。   不过这个距离显然是不能送腊八粥的了。   又过了一会儿,王家舅舅也来了:“大姐,我给送腊八粥了!”   最后只有孙氏家的腊八粥是中午之后送的腊八粥,一般来说出嫁的姑娘在家是尊贵的,所以娘家送腊八粥是越早越好。而午后才送来腊八粥,除了那些住的真远的,是很少见的。   由此可见孙氏和娘家关系不大好——赵莺莺猜测当年孙氏恐怕因为嫁给赵福格外怨恨娘家,长久下来娘家也就不愿意热恋贴冷屁股了。   在这个赵家小院里没有秘密,稍迟一些就有孙氏发脾气。那位孙家送腊八粥的妇人应该是她嫂子之类的,什么都没有讨到就被赶了出去。   “拿这个东西来做什么!打我的脸么?我家就是没有腊八粥也不要这白水一样的东西。”孙氏就叉着腰站在东厢房门口。   赵莺莺伸着头看,果然看到西厢房泼出一碗腊八粥。洒在地上留下一片迹:“的确太薄了一些,里头见不到多少果仁、豆子之类。”   这句话是王氏低低地说的,按照赵莺莺这几个月的粗浅了解,时人爱面子。如果是自家吃的粥也就罢了,送出去的,特别是送到出嫁女家的粥必定是好的。不然出嫁女婆家的人见了都要讥笑。   孙家这样怠慢孙氏,就事论事,孙氏发这样大的火并不过分。当然,孙氏这样让人没脸,最后居然没有还一碗腊八粥回去,这也让人无话可说了——原本是孙家的错,也变成两边都有错了。 第44章   腊月里大人忙, 进了腊月一切年事就着紧了起来,准备整个腊月和正月用得着的吃用东西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样。   之前赵莺莺家买了半扇猪肉和两条大鱼, 猪杂、猪骨头、鱼杂足够她家从腊月初一好吃好喝到腊月初八了。在这之间赵莺莺家腌好了腊肉腊鱼, 准备好了各家礼物......一起毕了,赵莺莺和家人一起看到满柜的米豆、满缸的腌肉,以及准备过年的纸扎香蜡年画对联等, 心里升起来一种满足感。   ——就好比仓鼠喜爱储存粮食,不把小窝里填满是绝不休息的。一般的平民百姓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盼着积攒的家业多一点,这样日后也就更有保障。   现在家里各处塞的满满的, 看起来就是一副节庆有余的样子, 家里人谁看了都欢喜吧。   腊月初八这一日, 赵莺莺家里的腊八粥倒是极好, 不过一整天只喝腊八粥也不能够, 即使按照说法这腊八粥自腊八以后可以日日喝, 喝的越久越好。   所以傍晚时候王氏就照常去做饭,赵莺莺也是吃了两顿甜粥嘴巴发腻, 立刻追着道:“娘,今日吃什么好东西?”   王氏指了指灶台上一盆鱼杂碎:“你大伯母做腊肉用的鱼多, 这些鱼杂碎她家吃不完,送了一些过来。我看这鱼杂碎好,今晚上不用买菜,就做鱼杂碎火锅就是。”   这件事赵莺莺知道,正房那边今日才开始做腊货。不像自家以猪肉为主, 正房那边是以腊鱼为主。这倒不是说正房里的人喜欢腊鱼多过腊肉,只是猪肉价贵,鱼肉价贱而已。   而多些鱼肉可以省钱的同时,也显得腊货准备的多,整整一排挂上,琳琅满目倒是显得很丰富。况且大房里的人虽然不见得更喜欢腊鱼,但也不讨厌,说到底这还是一道荤菜呢!   世上吃不饱饭的人多了去了,这都能吃上鱼肉荤腥了,还有挑剔的吗?显然没有。   只不过一次性杀了这么多大鱼一定有许多鱼杂碎,大房自己吃的话恐怕要吃上几天。鱼这东西本就是吃新鲜的才好,即使是冬天也没有久放的道理。所以大房索性分了两份出来,东厢房和西厢房都送了。   王氏熟门熟路地清洗鱼杂碎,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生活在湖乡水泽的人总是格外会吃鱼的。扬州这块地方也一样,鱼身上各种地方各种吃法已经想尽了办法了。   红烧鱼尾、清炖鱼头汤、炸鱼排、一鱼三吃...就连鱼嘴唇上铜钱大小的一片肉也能专门做一道菜——嫩滑不输豆腐,但滋味更加丰富鲜美。   不过鱼杂碎相比这些也算是格外不登大雅之堂的存在了。只因为动物内脏一般就比较低贱,乐意吃者少。另一个鱼杂碎格外腥气,处理不好惹人生厌,这就更没有人吃了。一般来说只不过是炖鱼的时候一个添头,再不然就拿去喂鸡、做肥料。   但是真有行家,那也是好食材!   这一回宋氏买的鱼里恐怕有几条鲤鱼,其中还有肚子鼓鼓的鲤鱼。所以鱼杂碎看起来东西多,紧紧箍箍的鱼籽,绵软筋道的鱼鳔,脆脆的鱼肠,深灰色的鱼肝。也正是因为这些东西多,王氏才想到了鱼杂碎火锅。实在是这些东西摆在面前就是让人只想到这个菜了。   说实话,一开始赵莺莺也觉得腥气。但是随着鱼杂碎火锅做出来,那就只有香气扑鼻了——除了各种鱼杂碎在锅里沉沉浮浮之外,就是上面一层红通通的干辣椒、青绿色的蒜叶、雪白的蒜白、黑灰色的桂皮八角等,然后就是陪着炖火锅的干木耳、小蘑菇。旁边还放着一些白菜叶子、小青菜叶子,这是一边吃一边投下去的。   红油翻滚,一大锅的鱼杂碎火锅看上去红绿白黑等颜色交错,十分好看。王氏把锅子放在了西厢房早就升起来的小炭炉上,笑着道:”吃吧,我尝过了,虽然是顶贱的一样菜,味道却不坏。   冬日里吃什么最好?当然是吃火锅!一家人围着炉子火锅,滚烫的菜吃进肚子里,人能吃的鼻尖冒汗。这时候赵莺莺一家就是这样,格外喜欢。   赵莺莺倒是从来没吃过这个,等到家人都动筷了之后才试探着夹了一个鱼鳔。赵吉看了赞:“莺姐儿会吃,这鱼杂碎火锅最好吃的就是鱼鳔了。我年轻时候和朋友出门下馆子,凡是鱼汤之类,吃鱼鳔的那个就得应承多出几文钱的酒呢!”   鱼鳔的确是鱼杂碎里的精华,至于是不是最好那就不好说了。譬如赵蒙就立刻道:“鱼鳔有什么好吃的?最好吃的还是鱼籽,嚼起来特别香!”   “那就都吃吃啊!”说着赵莺莺就舀了一大块鱼籽到自己碗里。   要不说好吃的都在民间呢,赵莺莺算是吃过好东西的呢,今天却被一锅最上不得台面的鱼杂碎打倒了——鱼鳔口感绵软而筋道,咬的时候要特别小心,因为里面浸透了红油汤汁,一不小心就会烫到舌头。   鱼籽口感更奇妙,满满的一团鱼籽里有成千上万粒鱼籽,韧韧的硬硬的,越嚼越香,还有一种不同的满足感。   另外还有脆爽的鱼肠、灰褐色的鱼肝,都是最不起眼的东西,这时候却越吃越让人欲罢不能。   一家人人多的好处之一是一般来说一顿饭很难剩下什么,就算剩下了,一人多吃一口也能收拾,倒是少了储存的麻烦。今天的鱼杂碎火锅也是一样,最后的鱼杂碎火锅只剩下了红汤和沉在地下的鱼杂碎沫沫,就这几个孩子还想拿这浇了饭。   “罢了罢了,你们几个摸摸自己的肚子罢。这吃进去可不是好事,之后恐怕积了食还要去看大夫!”王氏起身让大女儿收拾:“明日再拿这个给你们做浇头煮面吃。”   世上除了素面和汤面之外,还有白水煮起来的面条浇上些配料的吃法,浇上来的东西称之为浇头或者码子。于是第二日早上赵莺莺就吃上了红汤鱼杂碎面,又香又鲜,又有一股子辛辣,吃的人暖呼呼的。   吃完之后又是忙碌的一天,腊月初九这一日也是天公作美,天色明亮,难得有一个暖洋洋的大太阳。于是王氏决定今日让几个女孩子打扫屋子——其实初九并不是打扫的日子,打扫、洗晒这些有定例的日子。   只不过这件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天气这件事从来只有老天爷说得准。若是真等到那一日再打扫,碰上个阴雨天怎么说?到时候缝缝补补洗洗晒晒,甚至于抹桌掸尘都不方便呢。   王氏的身子已经比较沉重了,所以需要格外小心。她最多就是做个擦桌掸尘土的活儿,其余的就只能指望赵蓉蓉和赵莺莺了,好在后来方婆子还出来帮忙,这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一般来说妇人爱干净,只要是家里有个管事女人的都不会脏乱到哪里去。可是即使是这样一年到头也难得有大扫除的时候,这扫尘的日子就是做一次大卫生,把平常注意不到的边边角角都注意到。   赵蓉蓉是长姐,正搭了椅子往高处抹。赵莺莺看了一眼,觉得那椅子沉重且不甚高,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就去拆被子去了。   民间和皇宫使的被子有些许不同,其中有一样就是自家的被面是缝死在了棉胎上的。若要拆掉就得先拿了剪刀把线头剪掉,然后再把缝被子的棉线抽出来——这样看起来,以为是口袋一样的被面其实是方方正正的尺头。   这尺头还不只一块大的,他是一块大的搭上两块小的。小的那两块是被头,这样的部分因为常常受着脖颈磨蹭,脚上蹬踹,往往比另外部分磨损严重颜色脏污。一般来说,清洗的时候也是以这里为重点。   这就好像平常洗衣裳的时候着重洗衣袖、领口、衣襟等部分一样。   不过赵莺莺自己的被子被头很好,赵蓉蓉也差不多。她们两个格外讲卫生,喜欢清洗,睡觉也老实,被头自然也就还好。赵莺莺的被子不算脏,她要是太脏了,从王氏到赵莺莺都不会让她上床,就是磨损地严重,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睡的。   赵吉和王氏的被子赵莺莺没有去拆,因为王氏说过那个她要自己动手——赵莺莺记得皇宫里面小主娘娘们的寝具也只会让最贴心亲近的人动,道理应该差不多。所以最后最麻烦的是赵蒙的被头。   赵蒙的被子平常也不放在一张正经床上,白日里头都是拿个布包包了然后塞进柜子里。赵莺莺把被子抱出来,一边拆一边道:“大哥!这被子不是一个月前才洗过的吗?怎么这个样了?”   赵莺莺简直无话可说,连赵芹芹都凑近来看:“大哥的被子还真是,怎么脏兮兮的?难道你不洗澡就进了被窝,还是中衣不洗?当心娘知道了打你屁股。”   赵蒙的被子确实不像样子,大概是晚上大家都回屋睡觉了不会看,白日被子都收起来了看不见。王氏不知道儿子的被子是这个样子,赵蓉蓉和赵莺莺这些姐妹也同样不知道,以至于到了打扫的日子才发现。   赵蒙果然紧张:“你们两个小丫头小声一些,要是让娘知道了,我是吃不了兜着走——不准说出去!再说了,我这怎么脏了?外头大伯家二伯家都在洗被面,谁家的被面不是这样的?”   赵莺莺‘呵呵’,才不和他废话,直接要求:“我和芹姐儿要封口费,你去,外头给我们一人在巷子口买一串糖葫芦。”   赵蒙摸摸头,他确实还有几个零用钱。点点头就一溜烟跑出去了:“你们等着,可别胡说啊!”   赵莺莺和赵芹芹两个互相看了一眼,笑了起来:“芹姐儿,帮我抱一些被面子出去,我拿个大木桶,一桶洗了。”   赵芹芹欢快应了,就抱着有她半个人大的被面出去了。赵莺莺则是问王氏找到了洗衣桶在哪里,然后吭哧吭哧地拖了出来。这木桶是用好木头结结实实箍出来,个头也大,自然沉重。   这时候洗衣服有专门的香胰子,和洗澡用的不一样,香气更清单,去污也更好。只不过这个价格贵,至少比草木灰和皂角贵,所以赵莺莺家也是这两年才用上的。   不过赵莺莺也不是只用香胰子,洗被子可不是洗衣裳,东西大得多,香胰子并不好使。她还使用了皂角,这也是平常家里就会在杂货铺子买的东西之一。   好像是豆荚一样,要用的时候就用石头杂碎,汁液和渣滓直接都放在了洗衣桶里。王氏看她做的认真,笑着道:“厨房里烧着水,你兑一点儿进去,洗这个就不手冷了。”   赵莺莺点头,用大瓜瓢舀了两瓢水进洗衣桶——其实不用也不要紧,洗衣服用的是井水,井水这东西不比河水,向来是冬暖夏凉的。   只不过外面凉,井水离了井底之后不用多久就会变凉。王氏又心疼女儿,两只手冻的红通通的,该多可怜啊!   今日太阳好,正房和西厢房也要洗东西,赵莺莺对门一样拖出了洗衣桶洗被子。做这件事的是赵芳芳——他们家已经能帮上忙的女孩子多,所以孙氏这个做主妇的反而格外清闲。   孙氏只抓着年节里不断供应的瓜子花生走来走去,要是抓住哪一个女儿做的不好,立刻就要大发雷霆。弄得西厢房几个忙碌的女孩子大气都不敢出,好像是劳役遇到了监工。   赵莺莺往洗衣桶里兑热水,孙氏也看见了,白眼一翻:“哎哟哟,这就是我们赵家将来会有大造化的娇小姐罢!果然是娇贵,不就是洗个被面,井水又不凉,就这样还要兑热水——虽说烧水的那点儿柴草不算什么,那也是钱哪!我们这样的门户哪用得着那么矫情!你堂姐不就是正用着井水?”   赵莺莺觉得简直莫名其妙,自己洗个被面兑些热水都惹着你了吗?连这也不放过。心里气性上来,抬起头只道:“哦?”   虽然只是一个字,但是那绝对睡不好乖顺的意思。而且那就好像是一个刻意的语气,总之格外惹人生气。孙氏当即怒道:“二伯娘和你说话呢,没听见吗?赵家怎么生了你这个不懂礼数的东西!”   赵莺莺似乎没当一回事一样,慢吞吞道:“我只是不觉得有必要答二伯娘的话罢了,先不说冬日水冷兑些热水洗东西不算什么。就是有什么...我这些也没有吃过二伯娘家的米,这事儿且轮不到您来管呢。”   赵莺莺从上往下打量孙氏:“您干嘛要找我的事儿呢?我可是姓赵的,这家里正正经经的女孩子。至于您,您不是姓孙吗?真要是有什么事,即使我是小辈,这家里恐怕也是向着我的。”   这是宗族制度下深深的恶意,在本姓人与外姓人的争执中,宗族当然都会向着和自己同姓的人。即使这是一个女孩子,但是就是比作为外姓人的妇女高上一层。   赵莺莺当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习俗,但是这时候用来刺痛孙氏却一点儿负担都没有。   孙氏果然立刻气的说不出话来,赵莺莺也不怕她向之前那一次一样恐怕要打自己:“您可别生气,生气要打人更不必。还是那句话,我不是吃你家的米长大的,您可管不到我身上。真要来,我可就跑了。”   赵家小院就只有这么大,虽然王氏和赵蓉蓉在屋子里,赵莺莺也不怕。自己只要跑两步就能关门——反正她又不是孙氏的女儿,那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最终孙氏果然什么都做不了——她在赵莺莺冷冷的目光里忽然有一种害怕!她觉得她越来越不认识这个侄女儿了,她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不过她以前也没有怎么注意这个侄女儿,所以也不能确定。   只不过这让孙氏意识到了,赵莺莺和王氏一样不好惹。她甚至没有赵蓉蓉的温婉和脸皮薄——她之后很少再专门针对过这个侄女儿了!   只不过撒气在赵莺莺身上不成就只能往她女儿身上去了,正如赵莺莺说过的,她没吃过孙氏家的米,她管不着赵莺莺。所以反过来说也成立,蕙姐儿她们是吃她家的米长大的,所以她怎么管教都有道理。   赵莺莺根本不把自己和孙氏交手算一件事,等到清洗完了才叫大姐赵蓉蓉。赵莺莺身高不够,不好把被面挂上晾衣绳。   两姐妹一人提着被面的一端,赵蓉蓉轻轻一甩,把被面一端甩过晾衣绳,然后再拉扯平展。   “嗳!好勤谨的姐儿,还是方姐姐家的女孩子调理的懂事。不像是我家隔壁姓孟的那家,那家闺女也十六七了吧,横针不动竖针不拈,整天只知道躺在床上挺尸。到如今婚事还没有定下来,这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谁家都瞧不上一个懒闺女呗!”周卖婆又提着她的小竹撞上门了,脸上笑意盈盈的。   今日天气晴好,如果不是想后面还有晴朗日子的,都忙着打扫洗晒。无论是因为自己忙碌,还是因为不想打扰别人忙碌,一般不会上门做客。   方婆子见是周卖婆也满脸堆笑:“说什么说什么,不过是帮着家里做些许小事而已。你这样夸,没得夸坏了女孩子,她们若是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怎么算?”   周卖婆笑着道:“我这是实话实说,难道有好的还不夸?”   说着两个人就到一角说悄悄话:“方姐姐,我与你说。我有一桩好亲事与你说,官河上面开河船卖小食的史家你知不知道?虽然只不过是个河房小酒家,可也算是有些本钱了,人家也是在岸上置了宅子产业的——还有活钱,做小食生意的日日都有活钱走手上过,日子可滋润。”   方婆子听到这个颇有些动心:“这样听着倒是不错,若是后生好,自然没的说。说起来我家蕙姐儿翻过年去就十五岁了,正是要说亲了,你倒是及时雨。”   这话听的周卖婆连忙摆手:“哎哎,我的方姐姐,可不是这样!上回我不是就与你说了么,我就是做媒也只是给你家老大和老三做,至于你那老二媳妇,我惹不起!若是做了媒,日后有个不好,找我的麻烦怎么说?”   “周婶子不用担心,你给几个小丫头片子找的婆家我自然会看看好不好。最后出了事,我也不会找周婶子。”孙氏悄无声息地从这一角栀子花树后面闪了出来。   她说是这么说,周卖婆却不能相信,只笑着打哈哈,想要混过去。孙氏却不会愿意她这么简单混过去:“周婶子怎么说?要不然刚刚说的那个官河上开河船的史家,咱们两家就相看相看?”   她这么说周卖婆可不敢应:“侄媳妇刚才听岔了,这官河上开河船的史家虽然拜托我打听,但人家已经有属意的姑娘了。我之所以来说,其实是为了蓉姐儿。”   孙氏认定这是她在扯谎,因为之前根本没有听到周卖婆说这个,当即冷笑:“周婶子,我晓得世人都是捧高踩低的,这些日子外头对我家和老三那家可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我却没想到,你这个家里认识的长辈竟也是这样的人。”   周卖婆则是只能苦笑:“侄媳妇这句话不是挺明白的么?我就直与你说了吧,不是我捧高踩低,是人家官河河船上史家的意思。人家自己决定的,要的是蓉姐儿——也不能说是要蓉姐儿,只说是要三侄儿家的女孩子。”   说着又补了一句:“侄媳妇别生气,这世界上的事情不就是这样。你仔细想想,你将来给蕴哥儿挑媳妇想要个什么样的。您若不是蕙姐儿她娘,凭良心说,蕙姐儿和蓉姐儿选哪一个?自然是要选一个有丰厚嫁妆。”   有一句话周卖婆没说,那就是蕙姐儿有这么个家带累,人家也要再看一看了。 第45章   腊月中年味已经很浓厚了, 不过进入腊月下旬才真是忙碌着过年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人们是既喜庆又忙碌, 忙碌到了脚跟打后脑勺的地步。好在这时候人们总结出了口诀规矩, 安排生活。   “二十一,送闺女;二十二,送小四;二十三, 祭灶官;二十四,洒扫尘;二十五, 和煤土;二十六,割下肉;二十七, 去赶集;二十八, 蒸年馍;二十九, 打壶酒;三十, 墙上贴上胖孩 ;初一, 撅的屁股作揖。”   按着这个口口相传的口诀来做, 中间各家不同再做调整,安排年事也就尽够了。   腊月初八之后, 整个腊月有一个重要日子到了,腊月二十四, 过小年、祭灶神。赵莺莺跟着大人忙来忙去,倒是觉得新奇。她在宛平县刘家和皇宫里的时候都有过年,但南北习俗迥异,倒是有很多不同。   就譬如这时间吧,在京城的时候, 无论民间还是皇宫里都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祭灶神,扬州就是腊月二十四。听说还有船家是二十五,山东二十二,云贵土司那边更不同。   不过不管怎么说,过小年、祭灶神都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小年也就算了,没有多少额外习俗,最多就是吃的好一些。譬如王氏就准备了鱼肉鸡蛋之类的大菜,即使在腊月也不是日日都能吃的。不过也有穷人家,过大年且没有多少油水,小年更兴不起来了。   但是祭灶神不同,有一套极重要的规程要走——据说这一日灶王爷要上天述职,给玉皇大帝说民间各家情况,有不好的要告状。人人都想灶王爷能说自家好话,这样自然免不了好好送一送灶王爷。   赵莺莺就跟着赵吉一起去厨房,把自家炉灶旁经过一年烟熏火燎的灶王爷画像给揭了下来。赵莺莺给赵吉递了一块极粘的麦芽糖:“爹,给你。”   赵吉这就把糖往画像上灶王爷的嘴巴上抹,念念有词:“灶王爷回上界,吃了糖就多多说好话,小民谢过了。”   赵莺莺心里暗笑,这就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了。用糖块粘了灶王爷的嘴巴,即使是神仙也要说好话。正准备还要看赵吉烧掉草马,送灶王爷,没想到赵吉赶她:“莺姐儿,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去叫你大哥。”   女子是不准祭拜灶王爷的,只有男子才可以。赵莺莺当然知道这个规矩,还以为可以混过去,没想到赵吉这么重视祭灶王爷。只能悻悻地跑到院子里:“大哥,爹叫你一起祭灶王爷!”   “嗳!”赵蒙痛快地应了一声,对于他来说,祭灶王爷有什么重要的不知道,他只知道,祭灶王爷用的灶王糖好吃,滚了芝麻又香又脆。放在灶王爷神像前头,等到过了今天灶王爷上天,自己就可以放开了吃了。   灶房里赵吉和赵蒙两个赵莺莺家男丁祭灶王爷,赵莺莺无事可做,往事又不准她年节下动针线。便干脆去了巷子——平常这里就是巷子里小孩子玩耍之地,因为临近过年更热闹了。   有许多小孩子都在唱童谣:“二十三,祭罢灶,小孩拍手哈哈笑。再过五,六天,大年就来到。辟邪盒,耍核桃,滴滴点点两声炮。五子登科乒乓响,起火升得比天高。”   赵芹芹正在远处和小伙伴跳马索,一边跳一边也唱童谣。赵莺莺笑着跑过去:“算我一个行不行?”   赵莺莺平常很少出来玩这一些,但是出来几次都显出了她早踢毽子、跳马索这些游戏上的擅长,所以小伙伴都乐意带她玩,争着把她算作自己这边的。   “来来来!”   跳马索跳的小脸通红,等到各家大人都到巷子里叫小孩子吃饭d时候才和赵芹芹手挽着手回家。这时候赵莺莺家的饭已经做好了,上桌一看果然是好菜!   一家人洗手吃饭,忽然有人来家。正是来找赵吉的:“赵三哥,有件事来求你。”   说话的人是个和赵吉差不多年纪的汉子,赵莺莺看他有些眼熟,估计他曾经来过自家,只不过不是常常走动的。   他吞吞吐吐半晌:“三哥,但凡有一点办法我绝不会张这个嘴。只是,只是...兄弟这是真的没办法了。家里刚刚分家,什么东西都没有,钱也没有积攒下来。可是年不能不过,孩子老婆都在家等着,年菜都没有着落......”   哦——,赵莺莺心里明白过来了,这是来借钱的。过年难,有的人难在有人催帐,要还钱,有的人则是过不了年,要借钱。之前赵家也有人借钱,找赵家三兄弟的都有。   不过借钱这件事不是那么轻易的,这年头谁家都过的不容易。就算是自家,今年算是很不错了,但家底子薄,也不敢轻易地随便借钱出去。况且,往亲戚朋友借钱如果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放高利贷的了。   正是因为没得办法——自家穷的话,亲戚朋友一般也是产不多的人家,哪里借的来钱。这才有了无路可走的贫苦百姓像钱庄、当铺借钱的事情,不然谁不愿意借自家亲戚呢?既然是亲戚朋友,总不会管你要利息吧!   就赵莺莺知道的,正房里的大伯和西厢房里的二伯都没有和借钱的人家说太多。前者是自知自己不大会应对,后者是从来懒得应对。所以最后的事情都是宋氏和孙氏应对的,这样结果也就可知了。   孙氏忒难说话,她站在那里来借钱的人家就不敢多说了。宋氏好一些,但也有限。谁都知道,宋氏平常还算可以,但是一但有损她小家的利益,她从来是‘冷心冷情’的一个。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佛祖割肉饲鹰那也只是佛祖才能做到的而已。至于放在百姓人家,都只会顾好自身。   不过也不能说谁都不管,总有那些格外相熟的,平常又有信誉。这样的人上门来,那就不能太过了,不然人情上实在过得去,时人还是重人情的。   眼前的这一个似乎就是这样的人,赵吉请他坐下吃饭:“老弟先坐下,一起吃顿饭。”   赵蓉蓉身为长女立刻起身就要去加筷子盛饭,那汉子却叫住了:“三哥别留,侄女儿也别忙,今日是小年,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吃饭呢!”   赵吉笑着点点头:“行吧,今日就不留你吃饭了。走走,我送送你。”   于是赵吉就把人送到了门口:“兄弟你也知道,我家今年年景是好一些,但一个是家底子薄。另外也不好开个大口子,不然借了你,其他的亲朋也就躲不过了。”   那汉子脸色倏地暗淡了,赵吉却接着道:“三哥晓得刚刚分家的难处,手里也没有多少余钱。不如这样,这银子你拿去,至少置办份简单的年菜再说。只是老弟要记得,可别告诉人家在我这里借到钱了。”   赵吉从荷包里倒出几块碎银子,从里头拈了一块最大的,掂了掂大约有半两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至少置办一桌年饭是不成问题的。   受了人感激,赵吉才背着手回了东厢房吃饭。桌上好饭好菜的,他的酒还没喝完呢!今日送了灶王爷上天,就算是平常管着赵吉喝酒的王氏都没有多说,随便他添酒。   因为按照习俗,这几日到灶王爷重回凡间,凡人都可以随意吃喝,因为监管这方面的神仙不在么。   吃了中饭赵芹芹又出去玩了,赵莺莺却再懒得去,和赵蓉蓉在炭火盆旁做了——赵莺莺自己针线活多那是为了做针线卖钱,但是赵蓉蓉和王氏这样就不同了,纯粹是因为勤勉,手上停不下来,于是有了做不完的针线活。   赵莺莺看了那些厚实的鞋垫,针线笸箩里已经放了半打,实在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用完。她就不掺活了,寻了这几日家里多的红纸和见到,折了红纸,剪刀如飞一样剪起窗花来。   窗花是剪纸的运用之一,而剪纸是女红的一项。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是个学过女红的,就应该会剪窗花。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至少并不是人人都能剪刻出真正精致复杂可以过年使用的窗花。   赵莺莺家王氏就不大会剪纸,剪窗花就更不用提了。赵蓉蓉会一些,都是方婆子教的。方婆子原就是扬州乡下长大的,乡下地方的女孩子似乎在剪纸上更加用心,就赵莺莺知道的,越村俗的地方,剪纸也就越盛。   “莺姐儿剪窗花?那倒是不错,剪好之后就贴起来。之前爹为了贴灶王爷画像熬了浆糊,还剩下不少,正好用得上。”赵蓉蓉看了一眼笑着道。   赵莺莺之前也和方婆子学过,不过现在的赵莺莺才是更加擅长的,她裁了几张红纸就剪了起来:“我有好几个吉祥样子,到时候家里的窗户都能贴上!”   剪纸的样子都是往吉祥喜庆上面去的,赵莺莺剪刀不停:“‘丰年求祥’、‘连年有余’、‘贵花祥鸟’,好不好看?”   赵莺莺的题材都是最中规中矩的,但是剪的好,方婆子看了都赞。正好赵蒙进来了,赵莺莺想了想:“大哥,我给你剪一个《水浒传》的故事好不好?”   赵蒙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赵莺莺立刻给他剪了一个武松打虎。正下剪刀的时候听方婆子小声与王氏道:“说起来蓉姐儿马上就要十四了,你和老三到底是什么打算?”   之前周卖婆来赵家就想给赵蓉蓉说亲,只不过被方婆子打断了——她想着长幼有序,不如先给赵蕙蕙做亲。虽然方婆子和赵蓉蓉更亲一些,但实际上赵蓉蓉和赵蕙蕙都是她的孙女,她当然都想要照顾。现在的情况是蓉姐儿不愁嫁,她当然就为蕙姐儿费心一些了。   但是她没有想到外头的人都是那么想的,把赵家三兄弟分开来看。愿意与老三结亲的不见得愿意和老二结亲,这就像是迎头一闷棍打醒了方婆子。她终于肯正视一件事了,那就是在外头都是讲究实惠的,和赵吉连亲的,可能会和赵贵赵福连亲的不是一样的人。   一样长大的堂姐妹,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到底是会有不同的,第一次把这个真相撕开来的就是女人家的第二次投胎,嫁人。赵蓉蓉或许可以嫁到小富殷实之家,赵蕙蕙却只能嫁个温饱之家。   甚至受她娘的影响,一般温饱之家恐怕也不敢上门!   既然是醒悟,方婆子当然就一起醒悟了。但是醒悟了之后她就只有叹气,说到底这些都是她的骨血,每一个都好才是最好,只不过她知道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好事!最多也就是希望蕙姐儿将来嫁的不要太差,家里穷一些不要紧,要紧的是丈夫要可靠勤劳。那样的话,苦日子也能过甜。   王氏也一样小声:“这些日子也有人与我试探,不过那些人家的后生我都不大看好。我和吉哥倒是没想过让蓉姐儿大富大贵,但好歹该是一个殷实之家后生可靠罢!好在不急,也能慢慢寻。”   不同于豪门大户的小姐,往往十二三的时候就定亲,自有一套礼仪走下来——六礼每一回都极繁琐,而且办完没有个两三年不成。小门小户的亲事往往从十五岁以后才开始说,迟的十七八的也有。但是说定亲事之后手脚就快了,多是一年半载女孩子就出门成为他人妇了。   方婆子也点头,况且她也知道,随着赵吉渐渐起来,来提亲的人家只会越来越好,当然不用着急。   两个人说的低声,然而凑在炭火盆旁一起坐的赵蓉蓉怎么会听不见,这时候已经脸色通红。他们这样的人家并没有多少规矩,这种话有时候会避开没出门的女孩子,但有时候她们在一旁听着也不觉得有什么。   赵莺莺看赵蓉蓉不好意思还觉得颇为有趣,同时也为赵蓉蓉高兴:女孩子的一生就是这样,在家时候天真烂漫,到了年纪自然就嫁做人妇,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然后含饴弄孙。普通到乏味,同时也是上辈子的自己想都不敢想的。   小年似乎就是在这样的和美当中过去的,赵莺莺心里甜滋滋一直甜到大年——天还没亮赵蓉蓉就叫醒了她。今天过年,他们要一起给祖母和父母奉茶。   奉茶却不是茶叶茶,而是茶叶蛋,听说有的人家习惯是用茶叶。不过这种事各地各家风俗不同,也没什么好追究的。   “祖母吃茶!”赵蓉蓉、赵蒙、赵莺莺、赵芹芹都跪在正房二房里床前,床上坐的是方婆子。   她笑的合不拢嘴:“好好好,快起来!”   就像之前大房家的几个和二房家的几个一样,赵莺莺每个人都收到了一个红纸包包着的压岁钱。赵莺莺一摸就知道是铜钱,大概是十来个。   所有人都很高兴,因为赵家这种温饱有余殷实不足的人家,十来个钱对于孩子来说也是一笔不少的财富了。赵莺莺几个立刻商量起来要买什么,赵蒙更是嚷着要‘买炮仗’,之前的两百响炮仗已经玩完了!   “你们就好了,三婶好像从来不收你们压岁钱。”赵萱萱和赵莺莺抱怨:“我娘总是要把这几个钱收走,最多就是买几个零嘴堵我们嘴。”   不过赵萱萱也没有太不开心,一条巷子里大多数的玩伴都不能花压岁钱就是了。而且自家就有一个,自家好歹有零嘴涂嘴巴,二房那几个才进门就被孙氏一个钱不剩地搜走了。   赵莺莺也看见了,孙氏哪里像是做娘的,简直像是关卡收税的,生怕赵蕙蕙几个逃税。   不过赵莺莺没有停留,和自己的姐妹一起跨进了东厢房,去给赵吉和王氏奉茶——同样也有压岁钱拿呢!   吃茶是很快的,而且茶叶蛋还特意多煮了一些。赵莺莺一家的早饭就拿这些茶叶蛋应付了,之所以这么赶完全是为了年饭。年饭包括两顿,但是更重要的是中饭,晚饭其实就是中饭吃剩下的热一热罢了。   之前已经做了很多工作了,整板的豆腐有新鲜的也有冻好的,豆芽也发好了,珍珠肉丸子也搓好了,只等着蒸。鸡鸭鱼肉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只等着今日下厨。就连萝卜白菜这些也清洗干净备用——这些都是昨日晚饭之后一家人齐心协力准备好的。   但即使做了这么多准备,真的等到大年三十的时候也一样忙碌的不行。过年么,一定要丰盛,只有丰盛才能做出年年有余的样子,也是为来年期待。   赵莺莺家除了几样应有之义的菜色外,还有许多扬州本地年菜,譬如‘十香菜’、‘全家福’。这两个菜一个贱菜,一个贵菜,却都是扬州人过年,饭桌上不能少的菜色。   十香菜是凑了十全十美的意思,用了十种素菜,有咸菜,百叶,豆腐干,萝卜,黄芽菜,香菇,酱瓜,酱生姜,水芹菜等。每一样都是极低贱的,但是凡是过年时候做这样菜,必不能少,而且还要堆尖做一盆。   至于说全家福,那就是另外一说了。这个菜差不多是一个火锅,据说那些大户人家有钱用紫铜锅,至于赵莺莺家照不到铜锅,只能用砂锅代替。不过其实这个菜并不是什么火锅,而是一个杂烩菜。   只是世人的菜向来就是这样的,只要功夫深,哪怕是再贱的做法也能高贵起来。只要不走心,再上等的食材也能变成粗吃。   所以全家福这道杂烩菜门道也深的很,赵莺莺家用的是事先准备好的食材。前一天挤好的鱼圆、肉圆,切成块的肉皮,剔的整整齐齐的蹄筋,切的厚薄均匀的笋片,煮好剥干净的鹌鹑蛋,泡发舒展开的香菇......   “好香啊,这些菜可真好!”赵莺莺立刻赞叹。   王氏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妇人,但又王家外婆常常给她讲古,所以也是有些见识的。所以笑着道:“这算什么?真正有钱的人家用的食材才好呢,鱼翅菜随便放的。”   说是这么说,王氏却是很得意的,因为赵家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因为很多人家做全家福都多往里面放鱼鲜、豆皮、蔬菜之类,自家可是多多的放了肉的。   一样一样的菜做好,自家一个灶眼早就忙不赢了。所以院子里放了两个小炭炉。凡是炖菜,过完锅之后就放在这里烹调。不只是赵莺莺家这样,大房和二房也是一样的。   所以满院子都是白色的蒸汽,香气更是飘的很远。不过今天做年饭,各家各户都是这样。于是赵家小院的香气汇入了扬州上空,一点也不显眼了。   菜品齐全上桌,凉菜有十香菜、香肠、油炸河虾、风鱼、风鸡、醋浇皮蛋,热菜有清蒸百叶咸肉、全家福、烧肉、油煎小黄鱼,另有一道老鸭酸萝卜汤,上完齐活儿!   赵莺莺也在厨房里帮忙,等到最后一样菜出锅,王氏整理灶台道:“差不多了,莺姐儿你去正房那边叫你爹和你哥吃年饭。”   赵莺莺见有赵蓉蓉帮忙,也不担心,立刻跨了门槛去正房叫人。这时候赵家所有男丁都在商量着下午去城郊墓地那边给祖宗扫墓的事情,这过年扫墓是只有男丁可以去的事情,所以女人家都没有凑过去。   赵莺莺倒是不懂这有什么商量的,毕竟每一年都是差不多,一样的香蜡纸钱之类,这还要郑重其事商量?   “爹,大哥,家里要开饭了,娘让我来叫你们!”赵莺莺没进正房堂屋们就道。   “知道了,你去帮着端盘子就是了。”赵吉应了一声,转过头就道:“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今年各样也算是天佑人和了。不只是我家,大哥家今年不是比往年好?二哥不是化险为夷了一次?就把纸钱香蜡之类比去年厚几分罢,这些东西又值什么呢,哪里拿不出这个钱!”   说着也不管两个哥哥如何说,就起身对赵蒙道:“蒙哥儿,回家吃年饭了!” 第46章   赵莺莺家年菜上桌的时候, 大房的赵萱萱,二房的赵蕙蕙都在厨房里给宋氏、孙氏帮忙, 眼不错地偷看。看一眼倒是不会掉一块肉, 但那股子黏黏糊糊的劲儿,赵莺莺心里不自在。   “大姐姐,堂姐她们怎么老看我们家这边!”赵莺莺忍不住和赵蓉蓉抱怨。   赵蓉蓉眼睛不瞎, 当然也注意到了,笑着低声道:“她们爱看就让她们看好了, 又没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家有的菜大伯母家和二伯母家大都都有,这又是年饭, 难不成他们会过来蹭饭?”   自从赵莺莺家今年越来越好之后, 同一个院子里大房和二房就常常窥视。特别是厨房里, 三家都用一个厨房, 眼睛一瞥什么都知道了——有时候一个家怎么样, 看吃的什么就知道了。   二房脸皮厚一些, 知道了之后还有小动作。如果是赵莺莺家吃的好东西,而且没给两家送一份过去, 总得想方设法来蹭饭。一顿饭吧不好说,但时间久了就连赵吉也觉得气闷。   赵莺莺倒是会自我开导, 实在一些想,真让赵吉和王氏越来越厌弃三家住一个院子也好,弄不好还能提前让家里搬出去呢!   一样样菜端上去,所有人围着桌子吃菜。‘全家福’放在中间,是一道最热闹的菜, 赵莺莺下筷子也多。里头各种食材杂烩炖煮滋味混合,然后又吸饱了汤汁,咬一口特别烫,但又特别好吃!   一家人都围着年饭动筷子,这是辛苦一年之后的奖赏之一。但是对于赵莺莺来说,意义最大的不是美味的饭菜,而是一家人坐在一起过年。团团圆圆欢欢喜喜,这是上辈子的她从来没有享受过的。   在宛平县刘家的时候她就是个小可怜,刘家人在桌上吃菜,她就在一旁添饭端碗——明明也只是个普通人家,却好像是自家有丫鬟使唤一样!饭后吃点剩饭剩菜,这还有人看着。不许动那些大菜。   至于到了宫里,那就是另外一样苦楚了。外头过年,宫里头当然也过年,不过外头的热闹是真热闹,宫里的开心就不见得是真开心了。至少对于他们这些当宫女的不是真开心。   有什么可开心的呢?这个日子本就是一家人团聚的,可是宫里的女孩子和谁团聚!况且过年这种事要提前准备好久,宫里要扫除,一点尘土不许见。大年三十那一天更是有特定礼节,一点不许错。   虽说错了,在过年时候也轻易不会动刑罚,但让主子和管事记着坏了,之后还有好儿?   主子们过节庆祝,她们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好的,这一日的主子们总是要大方一些,给小宫女发红包、放赏,有时候晚上守岁还给一些额外的恩典。   可是实在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呢。那几两银子赵莺莺花不着,额外的恩典那也和善待小猫小狗一样,反正赵莺莺是没有觉得主子们拿她们这些宫女当人看的。既然是这样,恩典到了身上也就没什么高兴的了。   皇宫这种地方就是这样了,有欢乐,不过大部分都是苦楚。而对于她们这些宫女来说,苦楚是一定的,欢乐也不属于她们。熬吧,熬到人老珠黄,熬到搬进给老宫女住的宫巷,然后谁都不记得宫里还有过这样一个人。   那个时候赵莺莺也算是名牌上的人了,过年的时候她倒是不惨,往往是在太后的寝宫里守岁。说起这个,小宫女们都只有羡慕的份,因为太后是出了名的和蔼,可以常常听到守岁的寝宫里传来欢乐的笑声——因为过年,太后由着宫女和内侍闹腾。   但是亲身经历过的赵莺莺知道,那样的闹腾和欢笑都是假的。都是宫女和内侍在假模假式地演戏,演给主子看,把主子逗乐了为止。只不过有的时候演的久了,自己也分不出真假来了。   赵莺莺在赵吉的怂恿下拿筷子点了点酒盅里的酒水尝,然后就被王氏发现了:“吉哥,你在做甚?莺姐儿可是个姑娘家,别当那时候的蒙哥儿!”   赵吉笑着应承下来,反正王氏也不是真生气,过年时候不兴生气的!   赵莺莺却是真的高兴,笑起来也是真的笑——和其他的兄弟姐妹没有区别,但是这就是她最渴求的东西了。   一边吃饭一边一家人热闹说话,一顿饭吃的比平常久好多,足足有个把时辰。吃完了也就差不多到了赵吉和赵蒙要出门去城郊祭祖的时候,王氏送赵吉和赵蒙出门。   “早去早回,趁着这时候城门还没有堵太多人!”叮嘱了一句就进屋,过年时候忙,家什还没有收拾呢。   不过再怎么忙也比上午强,上午要做饭,这个时候不过洗个碗盘而已。况且赵蓉蓉和赵莺莺也不会让王氏大着个肚子收拾,这种小事两个人顺手也就做了。   要说过年是一件大事,从进腊月起就开始为这一两天准备,但是真到了这一天又不见得有什么不同了。不过就是吃吃喝喝,连吃带玩儿而已。赵莺莺姐妹几个都穿着新做的衣服在屋檐底下烤火,等着出城祭祖的赵家男丁回来,然后热饭热菜,开晚饭。   正房和西厢房里的女眷也是差不多的,正磕着瓜子说着闲话。大概是因为过年的关系,就连对门的二伯母孙氏脸色也好了很多,至少没了那一股子刻薄劲儿,看着挺和缓。   小孩子们在屋檐底下跑来跑去,赵萱萱走到赵莺莺跟前上下打量她:“你家让你穿裙子了?”   赵萱萱比赵莺莺大了四岁,才穿上裙子一年,但在街坊邻里也不算晚的了,所以平常颇为得意。这时候看到赵莺莺穿着碎花小袄,红裙子才觉得嫉妒。   赵莺莺到底不懂这样的小姑娘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年纪就能穿裙子说明了什么,只是点点头:“娘说可以穿了,也是让我收收性子,穿了裙子就不好疯跑乱玩儿了。”   赵萱萱听了嗤笑一声:“什么疯跑乱玩儿?你已经是最爱坐在家里的一个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坐的住的——我娘天天拿你训我,让我跟着你学了。若说你家疯跑乱玩的,还不如先给芹姐儿穿裙子养性子。”   芹姐儿太小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赵萱萱说着也觉得没有意思,然后看到了对面赵芬芬赵芳芳两姐妹,只比她小两岁的双胞胎姐妹还没穿裙子呢,都穿着她们姐姐的旧衣裳。按照赵蕙蕙穿裙子的时间,还要再等几年。   人的日子都是对比中出来的,赵萱萱看赵莺莺觉得酸,再看赵芬芬赵芳芳就觉得十分畅快了:“算了,没意思,我走了。”   赵莺莺当然不知道小姑娘们又有什么微妙的脾气,只能摸不着头脑地摇摇头:“大姐姐,家里还有糍粑、土豆、红薯、毛豆腐这些么?”   赵蓉蓉正吃花生:“当然还有,不过过年菜多,晚上还要把中午的剩菜吃完呢。”   赵莺莺在赵蓉蓉耳边道:“晚上守岁多无聊,我们一起玩儿花牌,然后在炭炉上烤东西吃。又吃了又玩儿了,你说好不好?”   赵蓉蓉听的心动,自然没有不可以的。怕到时候没空闲做这些,两个人干脆去家里柜子里找可以存放的食物,凡是可以烤着吃的东西都拿了一些,专放在了一个竹篮子里。   赵莺莺家从来不防备孩子吃东西,所以这些家里的柜子打开拿东西并没有什么忌讳。   等到赵吉回来了,赵莺莺又缠着他:“爹,我和大姐晚上要在炭炉上拷东西吃,你给我们用铁丝扎个架子吧!”   赵莺莺做绢花有很多铁丝,但那些铁丝都太细了,做架子撑不住重量。不过没关系,有可以解决的办法。赵吉用木头做底架,架在炭盆周围,上面则用赵莺莺的细铁丝绕一个铁丝网,东西放在这上面烤就是了。   原本这只是赵莺莺和赵蓉蓉两个的事情,最后没想到赵蒙和赵芹芹比她们两个还要喜欢——什么东西都往上放着烤,不只是鱼肉毛豆腐这些,刷上一些油,各种蔬菜也往上放。最后再撒点盐、辣椒面,吃的欢喜呢。   赵莺莺在北方的时候过年晚上有吃饺子的习俗,不过扬州这边一般人家是没有的。所以晚上也就是嗑瓜子吃点心,现在有了烧烤,不只是小孩子吃,就连王氏和赵吉,甚至方婆子也吃。   不过方婆子年纪大了,王氏怀着孩子,这些腌臜东西不敢多吃,也就是吃几个烤糍粑就算了。   等到快到子时的时候,赵莺莺把半个时辰之前埋在炭盆里的红薯和土豆扒拉了出来,每人分了一个。   赵莺莺怕烫着手,小心翼翼地剥皮,里面露出滚烫的、金黄的红薯肉来。吹两口咬一口,又甜又香!一家人都吃得香。   其实红薯都是朝廷从外番引的种,高产而且什么地方都能种,因此价格也就格外贱了。就是这样价格低贱的红薯,赵莺莺却吃的高兴,和家人一样香!有的时候日子好过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吃完红薯,赵吉擦了擦手和嘴,叫了一声:“蒙哥儿,和我一起放炮仗去!”   家户人家庆祝新年要放炮仗,所以在大年三十这日子时左右,守岁的人家都要在家门口放炮仗。这时候外面的人家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放炮仗了,赵家自然也不会落后。而赵家有三兄弟,都在一个门口放炮仗,也算是响亮了。   赵蒙有多喜欢放炮不用多说,欢欢喜喜就跟上去了。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噼里啪啦巨大而密集的炮仗声,赵莺莺在东厢房堂屋里也要捂住耳朵才觉得好受。   一会儿炮仗放完了,周围的炮仗声还在,但是渐渐的最密集的那段时间过去的,过不久也就没有了。   赵蒙和赵吉一身硝烟味儿进来,脸色却是严肃的。王氏站起身道:“你们怎么外头站了那么久?就是看着炮仗不燃起来应该也不是这样啊!”   赵吉皱着眉头道:“一开始是为了眼看着炮仗熄火,免得火星子落在家里,有个走水什么的。后来是巷子前头有声响,仿佛是说谁家放炮仗的炸着手了,指头都炸断了。我和蒙哥儿等了一会儿,远处看了一会这才回来。”   过年时候事情多,官府为着烟花爆竹处处派人查看,就怕一时不慎走水,然后连着整条街巷都烧起来了。而像是炮仗炸断手指头这样的事情,也算是屡见不鲜。   王氏摇摇头:“这又是怎么回事儿?总不至于大人放炮仗也是拿在手上炸的吧?怎么的就炸着手指头了?”   赵吉摆手:“别提,一开始是以为没点着,后头就拿起鞭炮再要点,就是这时候炸起来的!啧啧,谁家做的鞭炮,明日打听去,以后绝不买这一家的了。”   王氏不自觉就跟着说是,又教导赵蒙道:“听到没有,那些炮仗危险的很,你以后玩儿都小心一些。要是炮仗没响,也不许去摆弄,不要管就是了。不然炸断了手指头,那可不是好玩的!”   赵蒙少年人家,这种危险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震慑力,他最的震慑其实是来自王氏的生气。他自己知道,要是亲娘在这件事上生气,家里可不会有一个人帮他。娘要打他,爹就只有递竹篾的,而姐妹们则会在一旁乖乖站着。   王氏训完话又问赵吉:“到底怎么样,能不能去找那做炮仗的人家要钱?我倒是听说粧粉巷子有一家人差不多的情况,最后竟然要到银子了。”   赵吉坐到炭盆旁,笼着手道:“这可难,这些年这种事情这么多,但也拢共只听说一个粧粉巷子那样的吧。说到底这种事情也难说,你说是人家炮没响就是炮没响?嘴长在你身上,随便你怎么说么!”   絮絮叨叨围着玩炮仗的事情说了几句,重点被说的当然是赵蒙。赵莺莺家现在只有他一个男孩子,偏偏他还是一个爱玩炮仗的,自然要被叮嘱。   不过略说几句而已,一家人又围着炭盆说了一会儿话,时候越来越晚。王氏听见外面打更的报时:“已经这个时候?算了,今日守岁就在这里,都去睡吧!”   虽说守岁都是要守到天明的,但是一般来说,过了子时也就算了。很少有真的到了天明才睡的,那不是乱了套了么。   赵莺莺轻轻打了一个哈欠,带着赵芹芹跟着赵蓉蓉去打热水洗手洗脚——这时候厨房里也有人,三房灶里留了余火热着水的,这时候都是来打热水洗手脚。   赵莺莺家的水壶大,不过这个恐怕也不够一家人用。赵莺莺就道:“大姐姐,你先把热水提过去给爹娘奶奶用吧。我和芹姐儿再生火烧一大锅水,到时候咱们烫烫地洗一个。”   赵蓉蓉看确实是这样,应了一声提着水就走了:“芹姐儿,听你二姐的话!”   赵莺莺踩着板凳一瓢一瓢地把水舀到大锅里,然后和赵芹芹一起抱了一捆柴禾过来。正这时候赵芬芬凑了过来:“莺姐儿,你家这一大锅水恐怕用不完,我们一家一壶水也不够,干脆咱们合用一锅吧!”   赵莺莺不说话了,不是一锅水算什么,也不是一捆柴算什么。她是实在觉得厌烦,总是有人零碎占你家便宜,谁也不会觉得舒服的。   赵萱萱也在,她家灶台在最里面,一看见这个就拉着小妹赵苓苓看笑话。赵莺莺把手上柴禾往地上一放:“哦,是这样啊。不过不行呢,我家兄弟姐妹四个,烫烫的用水,一锅水还不够呢!”   “用什么烫烫的!”赵芬芬理所当然道:“咱们女孩子家享什么福气,只要堂哥用热的,堂姐和你们两个兑成温水不久够了?我这样也是为了节省柴草呢!都说女儿家过生活首先就要学着节俭,莺姐儿你还小,不懂呢。”   赵莺莺都快要气笑了,一个是为了赵芬芬竟然这样轻贱女孩子。但想到她母亲,这个也就算了。但是后面的就不行了——节省?让我们家的姐妹节俭,节省下来你们家的柴草,这是哪门子道理!   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装傻,她心里明明知道没道理,却假装自己不知道。另一个就是真傻,她是真的不知道这没有道理。然而在赵莺莺看来,这两样没什么区别,前者是犯浑,后者是不可理喻而已。   当即连个台阶都不给了,反正两个人同辈,立刻转头:“堂姐还没睡呢!怎么净做美梦?我们家的锅我们家的灶我们家的水我们家的柴,再外交我们家的两个丫头,最后的热水给你们家用,好好的美梦,堂姐你做?我还想做呢!”   不管赵芬芬是不是脸色通红,赵莺莺笑着道:“不然堂姐去烧一锅水,分我家一般吧。反正您是姐姐,也该让着我们这些妹妹了。”   “扑哧。”赵萱萱竖着耳朵听,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说的是呢,我还不想烧水呢,不然芬姐儿你也替我这个姐姐忙碌一回?你既然这么会讲女孩子的规矩,难道不知道女孩子除了节俭,更要紧的是勤勉,不然堂姐就成全你这一回吧!”   热水烧好了,各房里的孩子都来舀水。赵萱萱晚上就和宋氏道:“莺姐儿就是这么和芬姐儿说的,您说有趣不有趣!您还让我常常学莺姐儿,说她有好女儿家的品格,这一回您还让我学不学。”   宋氏用指头戳自己的大女儿:“你啊!怎么这么不知事?让你学着莺姐儿的文静那是做给外人看,一个女孩子要她那个样子才好呢!至于私底下到底是怎么样子,我倒是觉得她这样还好些,至少将来不至于吃亏。”   “你也长大了,该知道这些事情了。”宋氏认真摆正了赵萱萱的身子:“你看看我们家这个样子,说起来这已经算是好的了——你祖母是个好说话的婆婆,家里大的争端也不多见。可是日子平静吗?还不是要吵吵闹闹过!所以将来你就要学着强悍一些,不然别人就要欺负你。”   赵萱萱是宋氏连生了两个儿子后生的第一个女儿,十分宠爱,养的十分骄傲,脾气自然算不得好。不过知女莫若母,宋氏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就是一个纸老虎。平常看着厉害,其实真遇到狠人,一下子就弱了。   “我才不会让人欺负呢,到时候谁找我麻烦我就顶回去。反正我有爹,还有两个哥哥与我撑腰,我怕谁!”当下出嫁女儿的底气不是儿子就是父兄。   这小儿女的话听的宋氏笑了起来:“孩子话,虽然有些道理,但你也应该想到自己如何立起来,不然一味靠父兄也不对。”   看着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宋氏一阵恍惚,强打起精神:“罢了,这样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将来给你寻一户已经分家的,那也就没什么事了。”   她又想到了三房的女孩子,照着如今的情形,将来三房的女孩子前程是注定比萱姐儿和苓姐儿好——这让她如何甘心!   想到他们家是因为逐渐起来了,将来还有可能发财才这样。她心里暗自焦急:如果说生活中的小事她还能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应对,似这样谋划发财就不能了。话又说回来,真那么容易想到,她家也早就不只是这样了。   想了一回没有办法,她又看着女儿,只能想——反正女儿家的前程是最说不准的,自己好好擦亮眼睛看,定要给萱姐儿和苓姐儿嫁个最好的!   夜已经深了,整个扬州除了几处特别的繁华地,大多数民居都安静下来。赵家小院也是一样,不论过去的一年经历了什么,这一年都画上了句号。等到太阳从东方升起,新的一年将真正来到。 第47章   过年之后就是大年初一, 这一日倒是不用拜年。按照习俗, 一家老小这个时候都要呆在家里, 闲散玩闹才好。赵家也是一样, 把炭盆生起来,一家人围坐着, 喝茶、吃瓜子花生点心, 顺便聊天。   等到第二天才是互相走访亲朋拜年,街面上的邻居和远一些的同族很容易, 大人带着小孩走一趟,孩子带回来满兜的糖果瓜子也就是了。遇到大方亲近一些的人家或许还有几个钱的押岁,不过这也不是赚了,羊毛出在羊身上。   赵莺莺几个能收到别人给的压岁钱, 赵吉和王氏就必定得回礼。这种事情不懂事,人家当面不说什么,背后就有怨言了。不过好在赵莺莺家四个孩子,不算最多,但也不少了,一般来说没得亏。   晚上拒绝了一个亲戚留饭,赵莺莺一家回家。方婆子和赵蓉蓉做饭,也就是把过年的剩菜做一盆出来下饭。王氏吃着就和方婆子商量:“娘, 他大姑是哪一日回娘家?我提前知道一声, 好和我的日子错开来!”   赵莺莺知道自己有两个姑姑,一个大姑,一个小姑。小姑年轻的时候和一个山东的棉花客私奔跑了, 至今没有消息。大姑则是嫁到了扬州附近的镇江,一个小生意人家。   镇江离扬州并不远,但到底不是扬州本城里头。所以一年到头大姑回娘家并没有几次,赵莺莺这几个月也只是看祖母收到过一些大姑节庆时候的孝敬,至于人,她并没有见过。   不过过年后的几日有一日是出嫁女回娘家,带着丈夫和孩子回家看看。就算一年到头不见的,这几日也会归宁。   方婆子是个回头人,结过两次亲,但两次加起来也只生了赵大姑和赵小姑两个女儿。在小姑这些年毫无音讯的情况下,她就等于只有大姑一个女儿。   所以一听王氏提起就满脸喜色道:“前日托前头同样回娘家的人家带信过来了,大约初八那一日回来,你要是和老三回娘家,这之前去就得了。”   王氏看了赵吉一眼,见赵吉点头,道:“那行,我明日就带着吉哥和几个孩子回娘家,家里托娘照顾了。”   晚上王氏就和赵吉商议:“几年家里比往年好一些了,既然是这样给娘的礼就要厚几分,你说怎么样?”   赵吉自然无话可说:“这种事是应当的,你定下就好了——娶了你这个好媳妇,我心里不知道怎么谢谢丈母娘。以前是没钱,现在日子好一些了,当然该带些好礼物过去。”   这也是应有之义,每家每户送礼其实都是按照自家能力来的。譬如你家明明家贫,却硬要打肿脸充胖子,人家不见得感激,背后还要嘲弄一翻。同样的,如果你家有钱了依旧和以往一样吝啬,人家同样有话说。   王氏对娘家当然不是怕人说闲话才加礼物的,王家外婆和王家舅舅王恒都对赵家很好,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回报娘家。只不过以前没有力量做这种事,现在自然不用发愁。   于是两人商定好,带四盒点心、两条腊肉、一匹棉布、五斤红糖过去——本来赵吉还想打两斤好酒的,不过王家只有王恒一个成年男子,偏偏他不喝酒,这便免了。   第二日早上,赵家人早早起床。赵莺莺几个又穿上了年前做的新衣裳,赵蓉蓉还自己扎了头发——女孩子从十三岁起就可以换丫髻,扎一些在室女的发髻了,赵蓉蓉也爱美,去年一年以来各种小姑娘的发髻换着扎。   赵莺莺和赵蓉蓉两个就简单的多了,两人头顶两个用新红绳扎的‘小包包’——整个头看来是一个‘丫’字,这就是丫髻了。除了鲜艳的红绳之外,赵蓉蓉还想给两个妹妹戴红花。   只不过赵莺莺觉得七八岁小姑娘扎丫髻用红绳已经好了,加些东西奇奇怪怪,所以跑掉了。赵芹芹倒是有些兴趣,只不过头花上头之后跑跑跳跳要乱,于是马上摘了往桌上一放:“大姐,我不戴。”   然后蹦蹦跳跳跑外头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大房和二房的伯母也是今天回娘家。赵芹芹一下就看到赵苓苓头上要掉不掉的头花了,笑了起来:“苓苓姐你怎么回事,你的丫髻是谁梳的,这个样子!”   赵苓苓也苦着脸:“我娘忙着和我爹准备回门的礼物,让我姐给我梳。不过我姐爱臭美,她明明也只能梳丫髻,却翻来覆去折腾她那几根头发,顾不上我!这不,随便弄了两下就打发我了。”   赵莺莺也在外头,笑了起来:“过来,我替苓姐儿扎吧!”   赵莺莺和赵苓苓同岁,但是她比赵苓苓大月份,所以她也是赵苓苓堂姐。赵苓苓本来还迟疑,旁边赵芹芹就推了她一下:“我二姐姐又不是你,这么大了还扎不好一个头发,她的髻儿都是自己扎的呢!”   听到这个赵苓苓就放心了,这才坐在东厢房的门槛上,由赵莺莺拿了梳子给她梳头发。小孩子的头发都比较细比较软,赵莺莺梳的很仔细,梳通之后三下两下就扎成一对整齐紧凑的丫髻,一点碎发杂发都没有散出来。   赵苓苓照镜子,满意了。就和赵莺莺说话:“莺莺姐你是不知,我姐姐明明头发少还喜欢穷折腾,也不怕将来头发更少!”   赵莺莺只是笑,她实在是不知道赵苓苓是从哪里听来的话,还知道头发越折腾越少。   就赵莺莺知道的,赵家几个女孩子的头发,有的好有的不好。像是自家三姐妹,像王氏,头发都不错。自己年纪虽小,但也看得出来,将来必定有一头好头发。   不过头发这种事,一半看天生,一半看养护。赵莺莺在皇宫里的时候什么没见识到,那些进宫的宫女都是一般人家选进来的,头发有好有坏。不过宫里呆久了,再差的头发也能变得不错——进上的头油使着,洗头的兰泽随便用,注意清洁和保养,怎么也会变好。   像是赵萱萱的头发就一般,倒是不发黄,只是头发细少。现在还好,将来扎髻就不大好看了。不过她肯在这上头用心,从七岁起宋氏就给她天天用头油通头发,所以到如今已经大有起色了。   头发最不好的应该是二房的莲姐儿,其实二房的几个女孩子头发都不怎么好——看孙氏的头发倒是还好,也不知道是像谁。赵莺莺觉得可能是平常孙氏待女孩子太苛了,吃没吃好才会这样的。   她在宫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包括‘美人’是怎么养成的这件事。像她们这些宫女,其实入宫的时候只要模样周正即可,毕竟不是选妃,只是选宫女而已。不过在宫里呆了几年之后,她们和之前差不多的女孩子站在一起就会出挑很多。   并没有什么高深的缘故,也不是什么皇宫里的水更好。只不过是宫里吃的好穿的好,女孩子养的皮肉光滑,穿的齐整。另外就是宫里教宫女说话、走路、行事等等,时候久了自然有一种非同一般的气质。   说回民间,女孩子吃没吃好当然容易面黄肌瘦,头发枯黄——赵莺莺还记得那时候太后喜欢召说书艺人来皇宫说书,偶尔会对一些故事大加嘲笑。   “也不知是哪里的道理,只说随便遇见一个村女就是杏眼桃腮,端的是江南美人。也不看看那些村女是个什么样,若不是西施那等得天独厚的,一般的村女连件好衣裳也没有,皮肤粗糙,亏他们这些写书文人要诌出一个‘美人’。”   赵莺莺正想着的时候,对面几个女孩子也看了过来。赵蕙蕙年纪大早就能自己收拾自己了,倒是还好。赵芬芬和赵芳芳这对双胞胎姐妹花也不小了,而且还能互相帮忙,自然也不差。   只不过赵莲莲和赵芊芊两个就不成了,三个姐姐顾了自己就不再顾妹妹。反正孙氏没有说,她们也就懒得理,赵莲莲自己胡乱绑了对丫髻,赵芊芊连胡乱都不行了。   赵莺莺看的眼皮跳——她有时候真不懂二房的几个女孩子是怎么想的。平常看她们在孙氏手下讨生活不容易,难免生出一些怜惜。但是偶尔看她们的作为,又觉得真是讨厌!   赵芬芬赵芳芳两个就不说了,平常各种惹人厌的事情做的多,最重要的是心地不好,赵莺莺从来不理她们。但是赵蕙蕙,赵莺莺只有叹息,她一开始还以为这个大堂姐只不过是嘴馋一点,偷吃家里的东西。   常常吃不好的孩子而已,这样做反倒让人怜惜。   可是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个何等冷情的人,就譬如说这一次,两个最小的妹妹发髻成了这个样子,她这个做长姐的就不能帮帮忙吗?但是她只顾着自己,而且从没想过照顾和帮助妹妹。   赵莺莺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天生的。只不过二房的女孩子生活不容易,所以都习惯了只顾着自己好。但是这是她们的理由,赵莺莺只能‘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直说的话,她是看不惯的。   她刚想招手让赵芊芊过来——赵莲莲也就算了,之前那件事偷东西的事虽然是赵芬芬赵芳芳指使她做的,但赵莺莺心里到底留下了一点膈应。而赵芊芊翻过年来年了也才五岁,站在那里好不可怜!   赵苓苓像是看到了这个,立刻拉了赵莺莺的手一把,小声道:“可别呢,你是好心了,但是人家能感激你?芊姐儿不知道事也就不说了,其他人呢?大堂姐她们心里要讨厌你多管闲事,把她们衬的像是一个坏姐姐了。至于二婶就更别提,谁知道她会说什么!好的也能说成是坏的。”   赵苓苓和赵莺莺同岁,还是个孩子而已,不过大概是孙氏太能闹腾的原因,这些小姑娘见得多了,耳濡目染人情世故上面居然都懂了一些。这时候她拉住赵莺莺,确实句句话都有道理。   赵莺莺本来伸出的手放了下来——她并不是坏人,但要说顶好的人那也不是。在不妨碍自己和自家人的前提下做一些好事很好,可是做了事得不到好,反而要遭人恨遭人说,她又不是皮子贱,上赶着受这个。   看赵莺莺放下手,赵苓苓才又笑起来:“行了,谢谢莺莺姐帮我梳头了,我回去了,一会儿要走。”   赵莲莲又看了赵莺莺这边,不同于她们家的女孩子没有好日子,住在对面三叔的堂姐妹就是掉在蜜罐子里。赵莲莲年纪小,想不清楚复杂的事情,后来她会知道现在的心情。   要说女孩子过的不好,其实也不只是她家一家而已,世人看不上女孩子的人家多了去了。而有她这样格外不平的,是有原因的。   她要是自己过的好,没的说,自然不会自怨自艾。过的不好,但是家里没有同一个小院的伯父家和叔叔家的女孩子过的好,恐怕也就认命了。   这就是人心了,周围的人和自己差不多,这样都不好的话也不会觉得难过痛苦。偏偏孙氏的女儿遇到的是住在一个院子,其他堂姐妹都过着相对更好的日子——同样是赵家的女孩子,凭什么呢?   所以现在的赵莲莲会看和她年纪差不多的赵莺莺和赵苓苓,赵苓苓是大伯母的小女儿,一向疼爱,以前是她最羡慕的人。赵莺莺是三婶的女儿,三婶家的女孩子同样日子好过,她还有一个赵莲莲想有而从来没有的好姐姐......   现在赵莲莲最嫉妒的人变成了赵莺莺,大概是平常孙氏拿赵莺莺骂了她太多次了吧——而且孙氏还说‘你要是生的有你堂姐莺姐儿一半齐整,老娘也愿意好好待你了,好歹想着你将来嫁个好的能帮衬蕴哥儿。现在,看你这样子,能有什么指望’!   赵莲莲看不出来同样还是小孩子的赵莺莺哪里比她生的好了,在她看来赵莺莺不过是吃的好穿的好,还有一个好姐姐能天天打理她而已!不然看赵芹芹那个疯丫头,每日疯成那样看上去也整洁,不就是有个好姐姐打理的好处!   如果自家大姐也肯每日照顾她梳头洗脸,照顾她衣裳需不需要缝补整理。娘也肯给她吃好的,养的白嫩有肉,走出去别人不是一样说生的招人喜欢?   赵莺莺可不知道赵莲莲心里多嫉妒她,她在门槛上坐了一会儿,赵吉和王氏就提着满手的礼物出来了:“蓉姐儿你领着头,看好弟弟妹妹们,咱们去外婆家。”   从太平巷到小三巷,赵莺莺一家大包大裹的,遇到许多熟人,都说:“怎的?去王家啊?啧啧,王家妹子真是嫁了好的,这时候享福了!”   到了小三巷巷子口,甚至有相熟的人家帮着叫门:“姚大娘、王大夫,快开门啊,你家姑娘带着姑爷和外孙回门了。厚厚的礼拿着,可不劳累!”   定下回娘家的时间之后,王氏就让赵蒙来说了一声。所以这时候王家上下都是在家的——说是都在家,也就是王家外婆,王家舅舅舅妈,以及赵莺莺表姐和还不会说话的表弟。   王家舅妈这一回首先迎了出来,满脸的笑意:“嗳!姑奶奶回来了!可是稀客,快进来快进来!”   又像是才看到赵吉和王氏满手的礼物一样惊讶道:“哎呦!这姑奶奶回门就回门,怎么还整的这么客气!人家姑奶奶回门也送礼,却没有送这么多的呢!”   赵莺莺在一旁低头,她这个舅妈呀!说她不好吧,以前她待几个外甥也算不错了,至少尽到了应尽的本分。要赵莺莺说,这样也可以了。只不过这人前倨后恭的太厉害,今年赵莺莺显然和过去不同了,这一回的态度就和最开始赵莺莺见到的全不同。   这前后反差太大,赵莺莺倒是不觉得‘厌恶’,反而有些好笑了!   王氏仿佛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个弟妹前后的不同,笑眯眯地任由她把手上的礼物接过去,扶着肚子道:“这有什么的,今年年景好一些,吉哥就想着多孝敬娘一些,他的心意我能驳?况且这也是给娘长脸呢!”   王氏这样说,一则是了给赵吉做脸。人家听他这样,哪个不说他好!另一个就是出了自己当年的气——当年王氏嫁赵吉的时候,因为赵吉该分的家财都被方婆子用在赵福身上了,之前说好的排场,过日子用的东西全都没有了。   比照宋氏吧,当初她家和赵家结亲的时候一定要赵贵分到正房才肯嫁,即使这不合规矩。娘家对于女婿从家里分到多少家财有要求是理所当然的,这是为了自家女孩子嫁人之后过的好。   这种变动在前,王氏就算退亲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反正他们也是市井人家,退一回亲坏不了一个姑娘的名声,再结亲都是一样的。   偏偏王家外婆和王氏没有退亲,这样的流言就出来了。心善一些的赞王家讲信义,是值得结交的人家。嘴巴碎的婆子,见不得人家好的流氓痞子却会说:“这王家姑娘该不会是早就与赵家小子有了首尾了吧,这才放不过个汉子,哈哈,倒贴人家了!”   王氏当年气得要死,现在赵吉渐渐出息了,她再回娘家就是要炫耀一番,不然这口气永远都平不了!   王家外婆依旧是温温和和的,招呼赵莺莺一家人进了堂屋。这时候王家舅妈端了糖水鸡蛋来:“来来来,姑奶奶姑爷和外甥们先吃糖鸡蛋,我让玉姐儿泡茶去了,待会儿再喝茶。”   过年期间的礼节,不像平常只是茶就够了,还要有糖水鸡蛋才算是体面。   王家舅妈脸上笑的一朵花一样,给众人递糖水鸡蛋,又叮嘱赵莺莺几个:“我记得莺姐儿和芹姐儿都最能吃甜,这两碗多放了糖的,尝尝看,不够的话再放!”   赵莺莺确实能吃甜,别人都觉得甜的发絮了,她才只觉得恰好而已。   吃完了这一道茶,王家舅妈就上厨房操持中午的午饭。王家舅舅拉了赵吉说话,赵莺莺这些小的则是和王玉儿看躺在床上吐泡泡的小表弟——大概是女孩子天生有当娘的意愿,几个女孩子都觉得有意思,只有赵蒙这个男孩子觉得一个小娃娃们什么好看的。   偏偏现在家里是在做客,没有他一个人出去玩的道理——只恨舅舅家里没有一个已经能跑能跳的表兄弟,不然也不至于这样,只能和几个丫头一起看小娃娃!   一家人都各有安排,这个时候王家外婆就拉了王氏在卧房里说话:“你现在日子也算是好过了,我当初就说过,我们这样的人家嫁不到高门,一般的人家其实都没什么分别,所以最要紧的是男人要好。如今看女婿,果然是对的!他本来就是个好的,你又陪着他苦了这么多年,支撑他,现在他该处处尊重你了吧?”   王氏不是什么娇嫩小姑娘,但听亲娘这么说,依旧是脸红。   母女两个说了许多体己话,王家外婆看了看外头,小声道:“现下蓉姐儿也十四了,你也可以开始寻摸起女婿了——虽说还有几年,可是好后生也抢手,可别让人都挑走了。”   听到这里王氏倒是得意地笑了起来:“娘,不急,我打算再等一两年再看。你也知道吉哥的生意要起来了,家里是一日比一日好。现在一个能挑一个差不多的,将来就能挑一个更好的。”   说着又叹气道:“我算是知道了,这世人虽看女子的好坏,但到底更看重实际。若是家里有厚厚的嫁妆压箱底,就是再不堪的女孩子也有的是人抢着要。我怕什么好后生被抢走,只要我家好,我们蓉姐儿好人家容易着呢!”   王家外婆有心说什么,只是想到如今的世情,又只能把话咽了回去,重新道:“这件事你是当娘的,你心里有底就好。不过你要记着,你想给蓉姐儿选个好人家,这是应当的。只是再好的人家也要看人家后生,后生不好怎么的也白搭。” 第48章   王氏带着一家人新年回门, 私下和老娘说了几句蓉姐儿亲事的事情。只不过她是打定主意再等两年才说赵蓉蓉亲事的,因此转而说起别的:“我那侄儿最近好不好?这个时候的小孩子最磨人, 一定辛苦到娘了。”   王氏的弟弟王恒去岁才得了儿子, 如今还是个小不点。因娘家人少,而王恒平常要到药铺去坐堂,自然指望不上, 所以孩子的事情就只能王家外婆和王家舅妈两婆媳劳累了。   王家外婆脸上带着喜色,这是照顾大孙子, 就选辛苦一些恐怕也是喜欢的。不过话到嘴边就不是这么说的了,她叹道:“的确如此, 我和你弟妹两个人又要操持家务, 又要照顾那个小祖宗——他是个少爷命, 离不得伺候的!要是玉姐儿大一些就好了, 好歹能帮上忙。”   说着又指了指王氏的肚子:“你倒是好命, 上头有婆婆帮忙带孩子, 头一胎就是蓉姐儿。等到莺姐儿出来的时候她才多大,就很能做事了, 竟一点没劳累到你。”   “现在生这个,最好是个男孩子, 你只有蒙哥儿一个儿子到底还是单薄了一些。就算不为自己想,也替蓉姐儿他们想一想。将来有个什么事需要娘家兄弟出马,两个看起来也排场大些!”王家外婆手放在王氏的肚子上,似乎在看是男是女。   “我不大会看这个。”她低着声音问王氏:“但你娘当年是专门接生的,难道不知道门道?她可和你说过?”   王氏这边儿女都是一样的, 而且她已经有了赵蒙这个儿子给赵家继承香火了,所以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一胎是男是女。乍一听到自己亲娘这样说还愣神了一下,又立刻道:“娘说什么?这种事顺其自然就是了!命里没有的,能纳十几房小妾,生几十个孩儿都是男孩。命里有的,单夫独妻,连生十几个兄弟又有什么!”   “我是不管的,我连蒙哥儿都有了,更不怕了。”王氏一脸的无所谓:“至于我婆婆,我听人说她确实会看这个。只不过我进门快二十年了,我生家里几个的时候,还有几个侄儿侄女出生前,她都没有说过话。或许这也是外头传的,或者本就是投人家所好乱说的。”   孩子没出生之前,有高明的大夫能看出来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偶尔也有一些民间有经验的妇人能知道一点端倪,不过有的产婆说是会看,其实是为了多赚一点钱,其实没那本事。   王家外婆摸了摸王氏的肚子:“你这气色好,显然是这些日子过得好,这养胎也就特别顺利——你看过大夫了没有,大概是什么时候能生?这些日子该小心一些了。”   王氏喝了一杯茶,得意道:“那是!家里的事情有我婆婆和蓉姐儿莺姐儿分担,我连绸都不织了。又吃好的喝好的,肚子里这个不享福才怪呢!”   又啃了一块枣泥糕:“这些日子总想着吃,只是又不能吃太多,不然到时候胎儿太大,难生出来——这是我婆婆说的,也是她断定是今岁二月下旬左右生,早晚了十天半个月也不稀奇。”   王家外婆知道方婆子是稳婆里头正经学过手艺的,并不是那些骗钱的,因此也信得过他的判断——方婆子根本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王氏肚子里怀的是她的孙呢!   “你婆婆说的对,这一两个月你就在自家院子里多走走,吃的也少些,到时候生孩子也容易。”王家外婆也只有这一句叮嘱,实在是王氏之前已经生了四个孩子了且素来身子康健。只要没什么意外,孩子生下来应该很容易。   小声与王氏道:“知道你生孩子的时候,我也好留出时间来,那时候给你去伺候月子。”   这时候的习俗,出嫁女儿的月子得让亲娘去婆家照顾。   王氏也没有多想,立刻道:“到时候我让蓉姐儿收拾她们那屋子,莺姐儿和蓉姐儿睡一张床,娘和芹姐儿睡一张床——这个小天魔星睡相不好,娘你多担待!”   赵莺莺三姐妹谁在一个屋子里,屋子里放着两张小床。赵蓉蓉年纪大,一个人睡一张,赵莺莺和赵芹芹则是两个人睡一张。   说了一会儿话,王家舅妈就来掀门帘子,笑着道:“娘,姑奶奶,饭煮好了,上桌吃饭了哩!”   饭菜并没有什么出奇的,这时候是正月里,又是待客的,菜色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可是到底是普通人家,要什么稀罕绝顶的菜肴,那也是没有的。   一大盘稀烂的羊头肉,切的薄薄的,撒了几点葱花,这算一个好菜。然后煮了一些新做的腊肉——这时候的腊肉还没怎么经过烟熏火燎和风干,与其说是腊肉,还不如说是咸肉,有一些鲜肉的滋味。   另外就是冬日里少少的几样蔬菜的,一大碗煮南瓜,一盘子凉拌的萝卜丝,热油炒的白菜,再就是小酱菜,小咸菜,一齐上来,这也就算是齐活了。   王家舅妈笑着道:“外甥都多吃一些,我手艺简陋比不上你们娘。但一年到头也招待不到几次,多给舅妈一些面子,好歹多添两碗饭,显得我会做菜,外甥们都喜欢不是!”   赵莺莺真觉得自己这舅妈是个妙人,你说她前后变得太多,反而不惹人喜欢吧。现在看看她说话做事,又格外妥帖,明明是很懂得为人处世的样子。   王玉儿私下和赵莺莺道:“这些日子我娘天天念叨你家来着,还说让我和你好好学。我娘现在恨不得你是她闺女——她这是怎么啦?对啦,她还总和我说表哥多好来着,以前她不是觉得表哥太爱玩了吗?”   王玉儿是个真正的小姑娘,里面的门道当然不清楚。赵莺莺很喜欢自己这个表姐,她就和赵芹芹一样,是个格外鲜活的小姑娘。不同在于,王氏一般不会拘着赵芹芹,王氏却在王玉儿身上寄予了‘厚望’,平常一定要把她教养成一个淑女。所以看起来,王玉儿不如赵芹芹看上去人来疯。   “别那么说,可能是我哥去年一年开始帮我爹做事,人也勤快了,舅妈这才称赞的吧。”赵莺莺明知道这是舅妈把赵蒙看成未来女婿候选之一才会这样,却不能说透。   吃完中饭,又略坐了一会儿,赵家一家就告辞了。倒是没有什么苦留不住之类的,赵莺莺一家住的这么近,随便什么时候都能来,自然也就没有那种情况,这就是嫁得近的好处。   回了家,一家人拿热水洗脸擦手,又快速生了火燃起了炭盆。赵莺莺就伴在了王氏身边,王氏当她是小姑娘撒娇,并没有多想。只不过摸了摸她的脸:“外头吹了冻风最容易把皮子冻的紧紧的,等开春店家做生意了,咱们家里也用上那种擦脸油。”   擦脸油说是擦脸油,其实就是各种冬日里用来润泽肌肤的脂膏。各家方子不同,样子不同香味也不同,有的是扬州本地货,也有苏州杭州那边运过来的。所谓美人一身香,穷汉半月粮,这种脂粉东西格外贵,赵莺莺家过去从没用过擦脸油。   整个赵家小院里也没有谁用过擦脸油。   不过赵莺莺觉得无所谓,什么样的家做什么打算,现在自家又不是用不起擦脸油。   赵莺莺胡乱点着头,随口问道:“娘,你在外婆家偷偷和外婆说的什么?两个人在屋里能说半日。”   王氏笑着道:“说我肚子里这个呢!说二月下旬就出来了,到时候要收拾你们那屋子。你外婆要来给我伺候月子,你和你大姐睡,芹姐儿和她外婆睡。”   赵莺莺听了之后自然而然道:“家里实在是太挤了,外婆给娘伺候月子竟然没个客房住。娘,要我说我们家还是小了,上次我和你说过的给家里换个大房子的话是认真的,现在我觉得更应该了。”   这一次王氏并不像上次一口否决,或许是因为现在情况不同了,她若有所思,问道:“怎么说?居然还更应该了!”   赵莺莺多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人啊,哪里不知道王氏这是态度松动了。于是赶紧趁热打铁道:“上一回说到换个大房子,那只是因为家里有些挤挤挨挨。另外就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是非多,还不如搬出去,是吧?”   上一次赵莺莺说换房子的事情只有她和王氏两个人知道,家里其他人都是不知道的。这一次这样一说,从赵吉到赵芹芹都睁大了眼睛。赵芹芹这个小丫头不见得知道大一些的屋子意味着什么,只不过跟着家里人起哄而已。   不过其他人的惊讶,以及惊讶之后的内心活泛是真的。如果抛开别的东西不看,赵蓉蓉和赵蒙想不想搬出赵家小院,有个大房子住?   当然是想的!赵蓉蓉爱清净,家里三天两头争执,她早就不喜了,只不过她是个晚辈,只能忍耐而已。至于赵蒙,只能每日晚上开铺,搭上一扇门板做床,搁谁谁愿意?   至于赵吉王氏这种长辈,他们是大人,想的更多,但是说完全不想那是假的。只不过在考虑再三之后,会因为觉得不买新房子比较好,最后留下来。   赵莺莺笑了起来,扳着手指头给王氏算账:“娘,您别急,这一次我可不止一个理由。第一,您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快要出生了,若是个妹妹也就罢了,若是个弟弟,家里那是迟早要换大房子的。”   原先赵莺莺家只有赵蒙一个男孩子,所以现在人口看着再多也不要紧。等到家里女孩子一个又一个地嫁出去了,不就只剩下赵蒙了,到时候有什么不够住。   但是如果王氏生了一个男孩儿一切就不一样了,男孩子是要预备着将来讨老婆的,而讨老婆就不能没有房子。总不好到时候两兄弟住在这么窄的东厢房吧?   早安排晚安排,反正都是要安排的,还不如早些安排。反正家里现在有钱,越早换大房子,也就越早住的舒服。   赵莺莺又接着道:“就算娘的肚子里是个妹妹,您算算帐吧!大哥今年已经十二岁了,这可比她大了十二岁。到时候大哥成亲的时候她必定是还在家的,到时候家里怎么住人?”   这是现实问题,小夫妻两个就算不能像赵吉当年成亲的时候一样,分到整个东厢房,那至少也要有个单独的房间好过夫妻日子。而有一个没出阁的小妹妹,那就不可能实现了。   赵吉可以在客厅里开铺,不代表一个女孩子也可以这样。而除了这个办法之外,赵莺莺家已经不可能再有办法找个地方了。   赵莺莺的话让赵吉和王氏都陷入了沉思,特别是王氏,上一次莉莉的话在她看来还可有可无,这一次就是说到点子上了。可以说,这是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然而赵莺莺的话还没完,她后头还留了话:“这还只是一样,另外一样则在爹身上。”   听女儿这么说,赵吉倒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还关我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赵莺莺理直气壮:“这是您没有发现罢了——您自己说说看,您现在已经是远近有名的染匠师傅了,是不是早晚要做大生意?去年蓝白布卖得好,今年必定也不会少,今后您还要接着做下去。这样中间来往的都是什么人,总不能一直在咱们家现在这种小地方吧?”   赵莺莺这句话可以说是说到更要害的地方,赵吉并不是什么以貌取人的人,也从来不装什么样子。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这世上多得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如果他一直这样,恐怕会有很多不知道情形的看不上他,然后生意就黄了。这种事听起来很气人,但也不能怪人家。你自己做出个穷酸样子,人家当然得考虑是不是要和你一起做生意。   万一你要是一个骗子,最后卷钱跑了呢?   赵吉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趟:“莺姐儿这一回说的有理...只不过这件事要慢慢来,实在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成的。”   赵吉想到了很多,合适的房子不好找倒是其次,重要的是放在家里说可能就是一场风波,而且钱的问题也是问题。上一次王氏想也不想地否决赵莺莺,有一个原因就是没钱。   现在靠着蓝白布倒是有一点钱了,但到底是刚刚才开始做几个月,积累下来的积蓄并没有多少。   赵莺莺故意忽略了这可能会给赵家带来的风波——其实又能有什么风波呢?左不过就是人家羡慕嫉妒,说几句酸溜溜不痛不痒的话。又或者陡然间,赵吉和两个哥哥生疏了起来。   人就是这样的,原先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忽然比自己好了,更多时候最先产生并不是什么正面情绪。   但是让赵莺莺来说,赵家小院了除自家之外的别人的不自在又算是什么?自家用自家赚的钱给自家换新房子,合情合理!别人有意见?惯的他们!   她只针对钱的事情笑了起来:“确实,家里现在存的钱不够多,肯定要等一等的。存上一两年,爹多存一点,要么不换房子,要么就换个好的。到时候我和大姐小妹每个人住一个屋子,也像那些富户的女孩子,有个‘闺房’!”   说一两年是在理智上让赵吉放松下来,他实在是不想在很近的时间之内和他娘,还有两个哥哥说这件事。而赵莺莺说的想要个‘闺房’这是从感情上让赵吉有了偏向——家里女孩子不过是想要个闺房而已,人家都有的,你这里怎么没想过?   赵莺莺微笑着,看这个样子她想要过清净日子的目标可是近了一大步。虽然还要忍一两年——可是一两年的日子很容易过的而且好歹有个盼头不是。   王氏看着几个孩子似乎都为了这件事兴奋起来,立刻板着脸叮嘱道:“你们都记得,这件事不许往外说!不然到时候多很多麻烦,家里又要吵闹起来了!知道不知道!”   王氏想的是攒一两年钱,顺便在这一两年间把房子订好。到时候事到临头把事情一说,然后快刀斩乱麻地搬出去。就算是有千般闹腾,最终也没办法扯出来了。   如果提前让人知道自家打算住大房子,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借钱的、占便宜、说风凉话的......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要出来了。虽然这种麻烦都不要命,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   几个孩子,不管懂不懂王氏更深的意思,至少都知道要听话,于是都应了下来。   到了晚上吹灯上床,赵吉就与王氏道:“莺姐儿人虽小,说的话却向来清清楚楚十分有道理!”   王氏也有这感觉,不过她平常和赵莺莺说话做事多,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她的重点不在这里。她拉住赵吉的手,黑暗中低声道:“我本来还拿不定主意的,但是莺姐儿最后说的那话打动我了。”   赵莺莺说赵吉身份是会上升的,还住在现在的屋子,别人看不起是小事,自家觉得过得去就是了。但是因为别人看不起而常常失去生意,这种事是不能忍受的。   王氏首先想到的不是因此失去生意,作为一个妇人,她首先想到的是儿女婚事。之前她有了志气,准备给赵蓉蓉找个顶好的人家。   “可是这一家赚多少钱从来都是外头说的,平常一个媒人和你说人家家里是米烂陈仓钱过北斗,你信不信?眼见为实,没见过我反正是不信的。所以,一定要有个好房子,到时候人家才会信我们家是真的起来了,好人家才肯和咱们做亲呢!”   王氏这样想是很功利、很现实、很狭隘的,但是谁都不能指责她,这是她身为一个母亲首先考量到的。一切只是因为她在为孩子打算而已,又没有妨碍到别人,所以理应得到尊重。   赵吉也想到了这一点:“谁说不是,要是有个大房子,到时候也不必别人如何吹嘘了。凡是走咱们家门前过的,不管是做生意的,还是打算结亲的,心里都安稳了。”   之前还觉得换房子可有可无,可是一旦下定决心之后,立刻就能说服自己,并且让这件事变得非做不可。   赵吉下定决心:“我不能干坐着,过几日正好要去马老板张老板那里过年,到时候我也主动说两句,兴许蓝白布就能销出去了——就算蓝白布不成,张老板手头那么多生意,马老板也是行内人头熟的,多说一些好话,至少揽点儿大的活计。”   赵吉性格偏向于内敛,以前这种事他从来没有主动做过。现在说出这样的话,王氏立刻对他刮目相看:“你能这样打算当然是好的!蓝白布虽然好,但是谁知道能不能真的好卖,借着这个机会和几个布行的老板走动,搭上关系找到生意也是路子!”   赵吉的技术不错,但是在染匠行当里他的技术绝对算不上顶尖。他想要出头就必须要走得通人情关系,拿到别人拿不到的单子。之前他当然没有,不过现在随着蓝白布的合作,他也有了,他要做的就是牢牢抓住。   王氏算账:“这样一来今年的收入一定不错——等我生下了孩子用不了多久也能织绸赚钱,家里开支至少能顶得上,你赚的全都能存下来。现在的房子什么价?用不了一两年,只要一年就能买到上等的了。”   赵吉把手放在王氏肚子上:“你别着急着织绸,到时候你专门照顾孩子都行。你以前受苦多,现在我有能力,有我养活你呢。”   一个处于上升期的家庭总是有各种各样美好的期待的,对于现在东厢房的赵家来说,有了一个更加明确的短期目标,动力就更足了。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第49章   新年新气象, 赵莺莺一家又因为有了新盼头,所以格外积极。赵吉带着赵蒙干染坊, 他下了死力气, 总算是胆子大了一回。也晓得寻人情托关系了,从张老板马老板那里请了一些单子来做。   现在染坊里可不止陈顺儿一个小帮工,另外又找了个十七八的小子帮忙做事, 连轴转着染布送货,生意红红火火。   王氏倒是不忙着织绸, 不过那织机也没有闲着,正好趁这个时候让赵蓉蓉多多练习如何织绸——赵莺莺是没织布织绸过的, 也在一旁听王氏教导, 看的起劲。几次下来还上手试了试, 人说一通百通, 大概真是心灵手巧有天分, 赵莺莺一上手就得了王氏赞。   “这是会做事的样子!莺姐儿倒是学什么都快!”替赵莺莺调了调手放的位置:“这样着更省劲!”   只不过看完赵莺莺, 再看猴儿似的,一刻也闲不下来的赵芹芹不由得发愁:“唉!你大姐和你我都不用愁了, 都是好样的,拿出去带一份好女红, 将来面子里子都有了。只芹姐儿,不要说学女红的兴趣了,就是安安静静地坐上半个时辰也难!”   其实赵芹芹才多大,她这个年纪只要是不内向的孩子都是爱玩坐不住的。只不过王氏之前养的两个女儿,赵蓉蓉不必说, 最温顺乖巧的一个,女红上中规中矩,但至少听话听教。   赵莺莺也别提,她是有天分的,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拿得起放得下。最要紧的是同时还有耐心,譬如她现在打络子编结子,一坐半日那是常事,她动也不动一下。   有这样两个例子放在前面,赵芹芹若是表现一般王氏都会觉得不满,也只有出类拔萃才算好吧。   拿定了主意,王氏就对赵芹芹道:“家里忙乱乱的,你大姐现在正熟练如何织绸,你二姐打结子赚钱,你奶担着家务,都不好教你女红。我如今也行动不便——再等一等,等到你弟弟妹妹出来了,我再亲自教你。”   今年赵芹芹就七岁了,在学女红的年纪里算早的,但又不算最早,至少比赵莺莺迟一些。不过即使是这样,赵芹芹也是完全没想到的:“娘,学女红?可是巷子里和我一般大的都还没学呢!”   王氏把脸一板:“怎么的,你还不乐意?让你早点学是为了你好,早些学,把底子打的牢牢地,难道不好?你不要看人家学的迟能多玩几年,等到将来她们上手学女红的时候就知道吃苦头了——一样的东西,人家用七八年学,你用十几年学,那能一样吗?”   赵芹芹哪里知道这种道理,当即就气鼓鼓的。只是她又不敢和王氏顶嘴,只能什么话都不说,算是认下这件事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安生,翻来覆去的,赵莺莺和她一张床上睡觉。只能转过身子问她:“你是怎么了,翻来覆去的,心里闹的慌?”   赵芹芹撅着嘴:“娘说让我不久以后就跟着她学女红。”   “学女红有什么好气的?”赵莺莺纳闷了:“学女红难道不是好事儿,女红做的好,你今后走到哪里都受人尊重。而且这女红就像男孩子学一门手艺一样,老人家都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女红精熟的女孩子终身有靠呢!”   赵莺莺是这样想的,但是她却没有想到这样的道理对赵芹芹来说实在太早了,她只能听的半懂不懂:“好多人没学也过的挺好的呢!”   最后还嘴硬了这么一句。   不过不管赵芹芹怎么想,王氏肚子里揣的小孩子总有一日是要出生的,再然后就是她学女红的日子——不管她怎么祈祷王氏能鼓着肚子而不生。   王氏又不可能是哪吒他娘。   到了二月二十五这一日,本来一切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春寒还没有褪去,不过天时不错,太阳高高挂着,所以风小的时候晒晒太阳也挺舒服的。   王氏由赵蓉蓉扶着在屋檐底下坐着,盖了一张薄被,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就是这时候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身子下面湿湿的,而且肚子也疼了起来。这种疼,不像是之前几次,有过好几次生育经验的王氏立刻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立刻叫了起来。   因为估计王氏就在这几天生产,所以家里人这几天都格外注意她。听到她叫人,最先有反应的是方婆子,立刻吩咐赵芹芹去叫赵吉回来,然后又叫宋氏:“老大家的,来搭一把手。”   然后两人扶着王氏进了她和赵吉的卧房,赵莺莺家并没有多余的屋子,也就没办法准备一间专门的产房,只能把卧室用着。   方婆子查看了一下,对赵蓉蓉道:“你娘这一回是真的要生了,你先去厨房烧热水,烧的越多越好,另外再煮些棉布。莺姐儿,你也去帮忙,煮些红糖鸡蛋,多放些红糖。”   赵莺莺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只会听从方婆子的话,跟着赵蓉蓉去厨房。赵蓉蓉点燃了大灶烧水煮棉布,赵莺莺就引燃了小炭炉,煮红糖鸡蛋。   大锅烧水慢一点,倒是红糖鸡蛋先好了。赵莺莺赶紧盛起来,把满满一大碗的红糖鸡蛋用托盘端了去东厢房。这时候赵吉已经回来了,只不过他是男人,按照道理是不许进产房的,只能在堂屋里干着急。   赵莺莺煮的红糖鸡蛋送了来,方婆子一手端了起来,宋氏则是在一边给王氏垫了垫背后,让她半坐着。   “老三家的,你先起身吃红糖鸡蛋。趁着现在还能吃下东西多吃一点,之后恐怕再累也吃不下了。”方婆子这样劝服王氏。   王氏已经是生产过几次的妇人了,也很有经验,不消方婆子说她也知道。方婆子一口一口地喂,她就囫囵着把一满碗糖水鸡蛋吃完了。然后就躺着,明明疼的有些冒汗,却依旧是半闭着眼睛养神的样子。   方婆子点点头——这就是有经验的妇人了,她们清楚后面还有的磨呢,趁着这个时候还好过,就要能休息的时候多休息。   方婆子照顾了王氏一会儿就赶赵莺莺出去:“你娘时候还早了,今天天黑之前能发动,明日天亮之前能生下来就算是好的了。你先出去,和你姐姐等在外面帮忙就是了。”   像赵蓉蓉赵莺莺这些还没有出嫁的女孩子,都是不让进产房的。这时候是还没有发动见血,不然的话,赵莺莺也不能进来。   赵莺莺当然担心王氏,但是没有办法。她这样的小姑娘是不许进产房的,这不是一家一户的规矩,而是人人家里都是这样。她坚持也不会有任何用处,于是她看了王氏一眼,然后就利落地出去了。   赵吉还等在外面呢,见赵莺莺出来就忙问:“你娘怎么样?你奶奶怎么说?”   赵莺莺把方婆子说的几句话拣要紧的转给赵吉,然后才道:“我看娘挺好的,我送进去的一大碗鸡蛋她吃的干干净净,这时候还能休息着养精神。”   赵吉略微心安,赵莺莺则是觉得在这里也没事做,更加心慌,干脆去了厨房接着给赵蓉蓉打下手。一样一样产房里用的着的东西都给沸水煮了一遍,等到日头偏西的时候,东厢房卧房里的叫声大了起来。   赵蓉蓉和赵莺莺得了招呼,连忙送热水到门口,由宋氏接了进去。另外又让赵蒙这个小子去小三巷那边通知王家人,让王家外婆准备着过来。   却没想到王家外婆当晚就过来了,进门也不说话,先进了产房帮忙。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随着几声婴儿啼哭,所有人都放下心来。方婆子在屋里笑着对外喊:“老三,你有福,你媳妇给你添了一个大胖小子!”   赵莺莺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放下了,赶紧和赵蓉蓉去厨房把之前熬在炭炉子上的红枣桂圆粥给端了下来。这不只是让生孩子劳累了的王氏喝,也是让一直忙着,没空吃饭的几个产房里的人吃。   赵蓉蓉看着觉得东西太少,干脆把昨日割来的还没有来得及吃的鲜肉切成肉丝,放青椒炒了一碗码子上来。然后下了一锅面条,最后调味浇码子,然后才送给没来得及吃东西的人。   “外婆、大伯母、奶,这是大姐煮的面条,您们都辛苦快一宿了,赶紧吃。”赵莺莺把面端上来,然后又跑了出去。赵吉和赵蒙虽然没劳累这,却也是一直在外面站着,并没有吃饭的。   端了赵吉和赵蒙的苗条,赵莺莺才能和赵蓉蓉两个吃。也是饿极了,也等不得端到堂屋吃饭了,两个人干脆捧着碗,站在厨房里就把这一大碗面条给吃的精光。   吃完之后收拾碗筷和厨房,等到掩好火,锁上厨房。那边产房里也就收拾地差不多了——婴孩的胎盘之类的都要烧掉或者掩埋,屋子里带了血和不洁净的东西也要处理。还要给孩子洗澡,给王氏擦身,可是有的忙。   赵蓉蓉和赵莺莺过去的时候,正好方婆子抱了新出生的小弟弟出来给人看。赵莺莺这是第一次看新生的孩子,红红的皱巴巴的并不好看。不过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以后会长开的。   赵芹芹就没这么客气了,当即疑惑道:“爹,这真是我弟弟?他怎么这么丑啊!以后都不好意思带他出去玩儿了!”   她这样说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方婆子点点她的头:“你不知道,你出生的时候比你弟弟还丑呢!小孩子出生的时候都是这样的,长些日子自然就好看了。”   不管怎么说,母子平安,家里添丁进口都是大大的好事,一家人心情很好。等到方婆子回正房耳房睡觉之后,赵莺莺一家就安排起王家外婆住宿的事儿。   之前说让王家外婆和赵芹芹睡,那是说的过几日的事情。现在王氏才刚刚生产完,一定要有陪着,所以照顾王氏的王家外婆就要睡在产房里。   赵吉早有准备,两条长凳,一扇门板,这是他管人借的,这就在卧室里搭好了一张床。至于被褥,打开大大地樟木箱笼,倒还有几床。王家外婆铺了一套,又给赵吉拿了一套。   赵吉自然是不。可能回产房的,那就只能和赵蒙一起睡在堂屋里了。只不过赵蒙那张床也是一扇门板搭成的,绝不可能再睡下一个大男人,所以他就依样画葫芦,也搭了一样的床。这时候就连长凳都不够了,还是去的正房借的两条。   这时候赵吉也忍不住感叹:“之前家里打算买大房子的事确实不错,家里实在是太挤了,稍微有些什么事儿就摆布不开了。”   不过这样的感叹除了让他更加坚定换大房子的决心,另外并不能改变家里如今空前拥挤的事实——明明只多了一个小婴儿和王家外婆而已,之前还觉得尚可的屋子立刻变得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简直苦不堪言。   第二天,王家舅舅王恒一家也过来了。这一次并不是空着手过来,一样是王家外婆的几件衣裳,一些日用品。她可是要照顾王氏月子一个月的,这些东西必不可少。另外一样就是王氏娘家给王氏生孩子的贺礼了!   王恒这个做舅舅的,王家外婆这个做外婆的,都有份在里面。那篮子是赵莺莺接过的,东西也很实在。除了几样给王氏的补品药材之外,就是鸡蛋红糖之类。他叮嘱这几日管做饭的赵蓉蓉:“蓉姐儿,这几日你记得把那些虫草煮了,每日让你娘喝一碗。”   然后又抱过裹在大红碎花小包被里的小外甥,笑着哄了哄。因为他去年才新得了一个儿子,所以抱的颇为熟练。小婴儿并没有露出不舒服的样子,甚至颇有一些笑意。他一面哄着心里喜欢,从袖子里提出了一缕长命钱给藏在了包被里。   “这是我给小孩子的,蓉姐儿找个空给打个络子然后系上。”又问赵吉:“孩子可取了名字了没有?”   赵吉眼巴巴地看着孩子,忙道:“之前和他娘商量过,若是个男孩儿就叫赵茂,茂盛的。从了他们这一辈的草头,也有好意头。”   王恒念了几声,也觉得不错,就笑着道:“是不错,那以后这就是茂哥儿了!”   王家舅妈这时候跟着自己婆婆在产房帮忙,不过让赵莺莺来说,她来的了不来没什么两样——赵莺莺那小表弟才多大,根本离不得人照顾。她来就是带着小表弟来的,这时候她照顾王氏,于是孩子就托给了方婆子照顾,这不等于没来?   不过她也不能真不来,家里姑奶奶生了孩子,又是住在左近人家。这当舅妈的都不来看一眼,回头有的是人说!   自家爹娘都有事做,王玉儿就只能跟着赵蓉蓉和赵莺莺在厨房做事。抱怨道:“我娘这些日子就只管我弟弟了,全然不像以前有什么都想到我!如今姑姑又生了一个小弟弟,恐怕你们也逃不脱。”   赵莺莺笑起来:“这也值得说?小孩子刚刚生下来的时候最娇贵了,一不小心就要生病,夭折是很容易的。舅妈这时候当然要格外注意一些——我娘就是这样我也不会像你这样。况且我家都有几个孩子了啊!还在意这个?”   小孩子的烦恼来的快去的也快,前头还在抱怨的王玉儿很快心情好了起来,小声道:“今天是玩不成了,再等一等。等到表弟满月的时候,那时候你家不忙了,我家也一定要来吃满月酒。到时候我们在好好一起玩个痛快!”   赵莺莺自然无不可,立刻答应起来。   实际上,王家外婆也和王氏商量过满月酒的事情。   “你和女婿商量过满月酒的事情吗?打算是个什么章程?”王氏给赵茂喂过奶之后,王家外婆就拍着外孙的背哄他入睡,一边又轻声询问王氏。   王氏头上裹着抹额,半靠在床上吃饭:“已经商量过了,我和吉哥的意思是比照着以前几个孩子的例子,然后再厚几分就是了。毕竟我们不比以前,一味一样也没有必要。然而过于奢华也不必,不然也有人说咱们猖狂了。”   王家外婆听的点头:“这件事是要有个度,你们心里有数就好。”   这时候大户人家生孩子有各种各样的礼仪,譬如从生孩子第三天起就有所谓洗三,十天的时候有所谓‘十朝’,满月的时候有所谓满月,百日的时候有所谓百日,周岁的时候有所谓周岁。   但是做一整套的只可能是那些大户人家,平常寒门小户也只做满月和周岁这两个,当然也有人做‘十朝’和周岁,或者百日和周岁。具体的如何,要看各家遵守的是哪一种习俗,反正赵家是做满月和周岁的。   不过另有人家,这些花样一个都做不起,因此也就都不做的也有。   这并不稀奇,要知道小孩子过日子又不能办大宴,大家认为这会折寿,所以普通人家是不能收礼金的,最多就是收点礼物。可是又不能不给来祝贺的亲朋好友管饭,所以这是一笔很亏的买卖!   不过之前家里那样艰难的时候也没有落下孩子们的满月和周岁,现在境况好了起来,自然不会差——这时候天下承平日久,已经有了浮华之气,特别是繁华温软的江南,风气上更是早就不尚简朴了。所以家里孩子出生以后不办礼的人家是会被人嘲笑的!   这几日赵吉在染坊里面做事,也没忘记和看到的亲朋好友打招呼,招呼满月那一日来吃饭。   不过满月礼也不会太大就是了,不像那些大宴,一来就是好几桌。一般的,也就是一些极亲近的人家。若是有那些不识相的,自以为亲近的过来蹭饭,干一次能被背后笑好几年。   赵吉还和王氏隔着窗子商量到时候摆上几桌,王氏想了想道:“之前我们生芹姐儿的时候是三桌,现在才过去几年?就算你这几年交游广阔了一些,增多一桌也就是了——只是要记得,菜要准备五桌的。宁肯有余,也不可临时少了!”   孙氏这时候就坐在西厢房屋檐子底下嗑瓜子,笑着道:“人都说老三家发财了,怎么这个时候倒吝啬了起来?要我说,既然是发财了,那就要有财主的气派。干脆摆个十几桌,不只是亲近的人家,只要是巷子里的解放都来吃。流水席的威风都知道,那才是风光!”   赵莺莺正端着王氏的饭从院子里走过,暗自无语:风光是风光了,但是也落下了一个‘傻子’的名声吧!又不是真正的财主,充那个能,一般的街坊只会一面吃她家的,一面嘲笑她家傻!   不过赵莺莺没有说什么,她尽可能减少自己和长辈的冲突,她对于这种很容易陷入被动的争吵没有什么兴趣——况且这种事,只要不傻就不会应下来。而她爹赵吉,即使不是很聪明灵活,那也不傻罢!   果然赵莺莺还没有进东厢房的门,就听到赵吉心平气和道:“二嫂这说的什么话,我家转好才多久?不过就是好容易家里吃得饱饭l而已,做什么打肿脸充胖子,行那种事!”   端着饭菜进了卧房给王氏的时候又听到:“这件事二嫂就不用多费心了,我打算到时候请了庖厨来家里做。这也是免得劳累到嫂子们——这些日子家里忙忙乱乱的,不好多一件事更加麻烦。”   赵莺莺把饭菜放在王氏面前,奇道:“娘,茂哥儿的满月要请外面的庖厨师傅来办吗?”   这时候普通人家小孩子的满月等宴,一般都是家里的妇女,妯娌婆媳这些,一起动手来做。只有家里实在殷实,讲究排场和面子的才会请庖厨。   王氏笑着道:“不好太张扬,一切都办的中规中矩,也只能在这上头长长脸了——你爹这些年其实也一直憋着,有机会出出风头就让他去吧!” 第50章   赵吉平常是一个不争不抢的人, 不过他又不是一个菩萨,自然也有自己的虚荣心。只不过是前些年, 家里情况特殊, 他学艺一学就是十几年。这种事虽然签下文书的时候已经是你情我愿,但真的去做才知道有多艰难。   那可是十几年啊!十几年只有一点够自己吃饭的钱拿回家,家里的生计要靠老婆才能撑住。而且各处俭省才能将就过活——这样的话, 就是生活中他有心想要虚荣,有心想要显摆, 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钱什么事儿都办不成!   好不容易从学徒变成了师傅,这时候家计也不宽裕。这种情况下自然优先家里的实际, 顾不上表面文章好看。好容易, 直到去年冬天家里才有了要兴旺发达的先兆, 赵吉当然有心想要做给人看, 也是给自己做一做脸。   赵莺莺当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这只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她上辈子少年时代就在皇宫里, 见识过多少普通女孩子成为宫女,她们抢阳斗胜, 各种图表现,为了面子为了一张脸, 不知道做过多少事儿!   所以时至今日她很能理解赵吉的想法,人生在世这些欲.望是很难避免的,只要不妨害别人,也没必要避免。   于是满月宴的事情就这样说定,当天下午赵吉就提着几样简单的礼物去到甘泉街上崔家请厨子。晚上的时候空着手回来, 脸上红红的,似乎是喝了不少,上头了!   一边喝过赵蓉蓉煮好的醒酒汤,一边隔着门帘子和王氏道:“已经和崔家大侄子说定了,到了茂哥儿过生日那一日,他就带着人过来帮忙。”   王氏愣了愣:“是请的崔家啊。”   “嗯。”赵吉应答一声,这才道:“当年的事儿本就是二哥不讲究,人家崔大哥其实早就不在意了。如今咱们再不言语反而不好,现在借着这个机会走动起来才好!”   赵莺莺在一旁把这些话都收进了耳朵里,却有些不懂这个崔家和自家有什么关系,一时有些好奇。不过她不好问话,想了想偷偷去厨房问赵蓉蓉:“大姐,甘泉街上的崔家你晓得吗?”   赵蓉蓉脸色迷茫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甘泉街崔家啊,我知道一点儿。不过家里和他家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了。当初我们两家不怎么走动的时候,我也还小呢。”   说话间手上依旧不停,收拾着菜蔬:“据说我们爷爷和崔家爷爷有旧,是从一个村里逃难到扬州的老乡。那时候同乡相亲,算是互相帮忙在扬州扎根下来了。”   种种故事自然不必赘述,然后就是家里到了第二代第三代。虽然关系不像是第一代的时候那样紧密,但也常常走动,是真正的朋友之家。   “那时候二伯学了好几门手艺都不成,后来就跟着崔家伯伯去学厨了——哦,对了,崔家伯伯是在扬州最有名气的大酒楼做大厨的!”赵蓉蓉补充解释道。   赵福的身体是那样,很多需要卖力气的活计就做不了了。然后他自己又吃不得苦,所以学手艺的时候中途换了几样,最后换到了学厨。不过庖厨也不是好做的,三伏酷暑也要扎根在炉火旺盛的厨房,炒菜的大铁锅恐怕也沉重的不得了,所以说这个行当本身也是不适合赵福做的。   不过那时候崔家老爷子还在,凭借着一点旧日的交情,方婆子亲自上门去说:“我这个儿子也不可能指望他学厨一个大厨来,不过就是请侄子教他几样点心,明白几样小菜。略微学会一点皮毛,婶娘给他准备一份本钱,摆个小食摊也就算过日子了。”   因为这样说,当时在大酒楼做着庖厨师傅的崔家伯伯才收下了赵福。   “一开始二伯倒是学的很好,和之前学艺不同。而且别说,除了身体不大好,二伯是真的在庖厨上有些天分。崔家伯伯看了还可惜了好久,后头教授二伯就更用心了。”   后面的故事并没有什么趣味,不过是赵福有故态复萌,又不愿意学厨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厨房里的事情都敷衍起来。崔家伯伯看在眼里,左右不知道纠正过多少次,在他身上也用了不少心血,最终却一点回报都没有。   赵吉这一次连学厨契约上应做完的时间都没有做完,就躲在家里不愿意出去了——他当然是看准了以崔赵两家的关系,崔家伯伯不可能去来家要这份不满契约应赔的赔款。   崔家人确实没有上门,应该说,这之后两家走动的就很有限了。   赵莺莺听完这个故事真是佩服死自己二伯了,这样好的牌也能被他打的稀烂!要知道做厨子可是很赚钱的,何况是顶尖大酒楼里庖厨。他们不知在酒楼里赚钱,平常被人请去做酒也是丰厚的外水。   赵福只要认认真真学完,这个时候的小食摊也就不只是只能糊口的程度了,比不上人家崔家伯伯,那也是傲视一般人家没问题——当初家里借着老交情请人家崔家收下他,估计就用掉了一次大人情。后面又有那样的事情,这下交情也完了!   中间时光飞逝,等到赵茂头发越长越茂密的时候,满月宴就到了。这次赵莺莺才见到了传说中的崔家人,来的是崔伯伯,也就是自家二伯师傅的儿子,如今在接着父亲的行当做,也是厨子。   只不过他的手艺不如他父亲,无论怎么努力学厨,到如今一份菜也只能卖出他爹菜肴十分之一的价格。这样的话,大酒楼自然就去不了,所以他是在扬州一家中等的酒楼做庖厨师傅。平常也接一些这种酒宴,赚些活钱。   不过虽是这么说,他的手艺比起一般厨子还是强得多了。   随着他进来还有两个十六七的年轻人,估计是徒弟帮工一类。他们这种平头百姓家并不讲究,也没有什么避讳,赵吉直接把三人引进东厢房:“大侄子,好多年不见了,我家几个你应该只见过蓉姐儿,她之下的蒙哥儿,莺姐儿,芹姐儿,还有今日满月的茂哥儿,都没见过罢!”   崔厨子是崔家这一代的老大,名叫崔仁。赵莺莺看他生的肥头大耳一身肉也不觉得稀奇,这些厨房里的人大多是如此。当年她在皇宫里,也同御膳房的人打过交道,都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这些做厨子的不管自身赚多少,在吃上总是饿不到自己的。哪有厨子不偷吃,就算看到了他们也能振振有词,厨子的事儿能叫偷吃么?那明明是尝味道!经年累月下来,怎么能不肥。   赵莺莺几个都和他见礼,按理说是同辈,礼仪上头简单——不过这位崔仁大哥明显已经二十好几了,相比赵莺莺这些小辈,他和赵吉更像是一辈人。   崔仁天生是一个笑脸人,胖起来以后就更加明显了。身处圆乎乎的手道:“赵三叔太客气了,我和哥儿姐儿他们是一辈人,哪用得着这么郑重。”   然后又称赞了赵莺莺几个,可以忽略过去了赵蓉蓉——赵蓉蓉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怎么说也是一个大姑娘。他一个大男人的,又不是长辈,称赞那么多不是显得不合礼数么!   说了几句话,崔仁就带着两个徒弟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把雪白的袖套呆在手臂上,又接过一件深灰蓝色的大围裙:“赵三叔,您先带着茂哥儿出去剃头罢,等回来的时候还要忙着接客哩!”   赵吉忙忙地应下了,又想到今天家里有不少客人。便叮嘱赵蓉蓉和赵莺莺:“你们奶也要厨房里帮忙,别人都指望不上,只能指望你们两个了。凡是有人过来吃满月宴的,记得筛一碗茶上来,请人家坐。”   为了满月宴办起来,赵吉外头走了几趟,借了五张八仙桌,如今都摆在院子里和外面巷子里。配套的条凳也是齐全的,因此并不用担心客人来了没有地方坐。   于是赵蓉蓉和赵莺莺守着大茶壶,凡是有客人来了就端一杯茶上去。有人喝完了热茶就赶紧把茶杯收回来,毕竟茶杯是不够的,总不能拿个碗装茶上去吧,那就太失礼了。   外面渐渐热闹起来,都是一些亲朋邻里。有不知道的街坊经过,问道:“赵家这是办的什么事儿?”   来的客人便答道:“赵家老三新得了一个儿子,今天赶着办满月酒呢!”   那人看着里头忙进忙出的崔仁,啧舌道:“那是崔大兄弟吧!赵老三如今也发达了。不过是个满月酒而已,竟然还请了厨子亲自上门做酒席!”   赵家吃酒的客人搓搓手,故作低声道:“这有什么,谁不知道赵老三这是发达了,这只不过是请厨子到家来做满月宴。要我说,他就该请大家伙儿去酒楼里头吃才好!”   旁边有个老爷子就看不惯:“说的什么话!难道谁家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酒楼里的酒席和家里的差不多,却贵出一倍还多呢!”   吃酒客人笑笑:“老爷子!您别管,如今不就是讲究一个体面排场。那钱呐,就是拿来换这个的!”   客人说说笑笑间,赵吉抱着茂哥儿回来了,所有人见他都道恭喜。赵吉也喜气洋洋地回礼,直到把茂哥儿抱进了东厢房。   赵莺莺没见过小孩子剃头这事,因此凑过去看——赵茂长的好好的头发被剃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了前额上的一撮和后脑上的一缕,好奇问赵吉。   赵吉笑着道:“上次家里有人剃头的时候你还小,不知道!这剃头啊有讲究,前头一块是‘聪明发’,求的是茂哥儿聪明伶俐。后面留的是‘撑根发’,盼的是茂哥儿将来长命百岁。”   说着把一个红纸包递给赵莺莺:“去,把这个给你奶。这是茂哥儿的胎发,你奶是要把这个搓成小辫儿的!”   这也是习俗,赵莺莺便没有多问,拿着红纸包去找方婆子。方婆子本来在厨房里做一些洗菜择菜的小工活计,这时候见了这个红纸包,事也不做了,立刻站起身接过红纸包去了正屋耳房自己屋里。   赵莺莺看了看方婆子的活计,她也能做。这时候家里忙地乱糟糟的,也找不到人来替,于是干脆自己坐在小马扎上,做起了这个小工。   崔仁出来的时候就见到赵莺莺正坐在小马扎上做事,笑着道:“莺姐儿去玩儿去吧,这种小事有人做呢!”   这时候已经过了最忙的时候了,他还带了两个徒弟,这种杂事自然有他们做。   赵莺莺觉得这又不累,便笑着道:“崔大哥不用叫被人,一点儿小事儿,我做得好!”   崔仁看赵莺莺说话伶俐清楚,做事也用心。心里不由得感叹,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当年赵大爷生了三位叔叔,赵大叔赵三叔都是再勤勉不过的人了,到了赵二叔这里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如今再看赵三叔家里几个孩子,都和他学的是好样的!之前老爹听说了赵三叔的事情还感叹来着,说天道酬勤,赵三叔家要起来了就是这个道理。如今再看,果然是不假的。   “那莺姐儿就暂且做着吧——嘿,糕蒸好了,莺姐儿吃不吃?”崔仁也没强求,回头看蒸锅的样子,发现正的糯米发糕要好了,又问。   赵莺莺摇头道:“待会儿要吃饭了,不吃糕!谢谢崔大哥!”   正好孙氏拿着一只大碗过来:“菜好啦?正好,崔家兄弟,给你二叔家各样好菜都装上一些。我们就不上桌了,免得有人看不惯,平白惹人嫌。”   赵莺莺低头不说话,平常她可能还会顶一句,今天确是一句话不说——今天客人来了不少,这种场合不好争吵。不然到时候就算是一边的错,也会变成两边各打二十大板。人会说,赵家这些人都不懂礼数,赵福家赵家都是一样的。   崔仁眼睛里闪过一丝精芒:“嗳,二婶这是说的什么话!二婶快把碗收回去,让人见了怎么说话?哪有亲侄子办满月酒,亲二伯亲二伯母躲在屋子里吃的,人家怎么说呢。况且菜还没有开桌就先铲走,那也好说不好看。”   崔仁一些就给了孙氏一个软钉子,这并不是赵莺莺不知道这些道理。只不过她说这些话并不会有什么用,反而会更加激怒孙氏。换成崔仁就不一样了,果然,孙氏脸上不好看,却什么都没说,咬着嘴唇回去了。   只留下原地崔仁笑呵呵地摇头——老爹的嘱托果然没错赵二叔家最好还是不要相交,淡淡的过得去就成了。要真是时常这样没礼数,那还真不如避着走!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没多久就到了中午时分正开饭的时候。所有客人都凑成桌坐着,满当当坐了四桌半。那半桌的人看着自己被多出来了不好意思——普通人家都节俭,开酒宴这种事,摆的桌数都是尽可能少的。   大家也体谅,所以坐的时候都会尽量坐的紧密一些。只不过今天实在是情况不同,看那四桌已经坐满了,就算还能加人,那也绝对加不进半桌。   想了想,赵吉对方婆子和儿女道:“我让崔家大侄子不用给你们留菜,你们就坐那一桌一起吃吧!”   一般来说,这种酒宴自家人是不上桌的。主要是为了节俭,有的时候一家人多,呼啦啦就是一桌。而私下吃只要用酒席上的边角料就可以了,自然俭省的多。   不过今天情况特殊,四桌坐不下,五桌坐不满,赵吉就干脆让家里人上桌,凑个五桌整。   回头和崔仁道了这件事:“幸亏开头准备了五桌,不然这时候就要出丑。”   崔仁却是一边解围裙一边笑着道:“不至于,何至于!赵三叔不知道我们这个行当里的门道呢!我们这些人必然是要给雇主遮掩的,到时候四桌的菜,盘子里匀一匀,变成五桌也容易,一般看不出来。”   四桌菜便是每桌运出四分之一不到的菜就能变成五桌,这倒真是不难。   赵吉却摇头道:“还是看的出来,到时候背后说不体面。”   崔仁却是摊手:“赵三叔太老实,四桌变五桌算什么,我见过最离谱的一桌变两三桌呢!人家问每盘子菜怎么这样说,那主人家不慌不忙,只说‘这是大酒楼里做的菜,不都是每碟子少少的,你当时乡下堆子菜做的席面呀’!”   赵吉这才大笑,请崔仁上桌一起吃饭。   赵莺莺上桌吃饭,满桌都已经摆上了——看着倒很是不错,她还没有吃过酒席呢!   一般的,一家请吃酒席,不论收不收礼金,懂事的人家都不会带小孩子去。除非那酒席是很亲的亲戚来办,小孩子去了也是添热闹。因为小孩子带去了也是要吃饭吃菜的,原本人是按户数数人头做酒席,不小心就可能让主家为难。   所以,这带小孩子去吃酒席还有一个戏谑的说法,叫做‘背箩筐’。   赵莺莺曾经有没有‘背箩筐’她是不知道的,反正自己有记忆的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也是赵吉和王氏夫妻两个做人讲究。   时下扬州人吃酒席有讲究,庖厨来做,每桌席面必定凑成一个说法,或者五碗八盘,或者六碗六盘,或者十碗十盘,寓意就是事事如意,六六大顺,十全十美这些。整个席面坐下来,荤素冷热甜咸干湿都有,十分精细。   赵家并没有特别抛费地做十碗十盘的十全十美席面,只不过是中等的六碗六盘六六大顺席面。桌面上也没有大酒楼里的货色——赵吉昨天菜市场上买的菜,漂漂亮亮的半扇猪肉,杀了三只大公鸡,称了好几条大鱼,再有其他豆腐、粉条、蔬菜等不用提。   做了红烧鸡块、红烧鱼、五花肉、粉蒸排骨、酸豆角扣肉、肉圆子酸笋汤等等好菜!   这些东西距离市井更加近,家家户户就算不能天天吃,偶尔家里也是能吃一次的。反而更加亲切,更加刺激人的食欲。   大家吃的宾主尽欢,免不了议论一番席面:“崔家大小子不愧是在酒楼里做事的,这手艺就是要的,比我家上次请的那个厨火师傅强得多!”   旁边的人就笑道:“那是,请崔家大小子的价钱足够你家请两个原来的师傅了——嗳,要说赵家也够意思,这菜准备的实在,这几年大家都晓得装面子,菜倒是不错,就是没有赵家多。有时候吃到一半没菜了,肚子才混了个半饱哩!”   赵莺莺自然乐意听别人说自家好话,听了几句才从椅子上溜了下来,往王氏的卧房去。这时候王氏的卧房有许多已经吃完饭的妇人,一个个地去看茂哥儿。   这时候没有人会不懂眼色,看过茂哥儿之后都是拣好听话说的。   其中有一个年纪和方婆子不相上下的老妇人,打扮的却有些花俏,一看就知道是做的媒婆行当。她似乎和方婆子很熟,角落里拉着方婆子说话。   过了一会儿,方婆子点点头她才走到床边道:“侄儿媳妇,老婆子有个事与你提一提。”   王氏认得她,晓得她是附近有名的媒婆之一,便笑道:“张婆婆便说吧,是个什么事儿!”   张婆婆笑着指了指坐在一旁的赵蓉蓉:“你们家蓉姐儿实在生的齐整!我又听我那老姐姐说,她是洒扫浆洗下厨女红样样来的,才多大就能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实在喜欢的很了,想为她保一桩媒!”   张婆婆话音刚落,王氏就笑起来了。算上张婆婆,来给赵蓉蓉说亲的媒婆也有几个了。一家有女百家求,这也是对养育女儿的人家最大的赞美。   而且张婆婆出名的是手头总能捏着几个好人家,做的媒往往让人艳羡,算是周围出名的媒婆了。因此赶紧道:“原来是这事,张婆婆先说一说有些什么人家,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应下来罢!”   这时候却没有人注意到,挨着门帘子站着的孙氏倒比王氏这个做娘的更加眼睛放光。 第51章   做媒的张婆婆想要为赵蓉蓉保媒说亲, 赵蓉蓉才听了一个开头就脸红了,扭身出了王氏的卧房, 回了自己的房间。   赵莺莺却留了下来, 她才是个八岁的孩子,这些事情没有忌讳。听了之后既是解了她的好奇,也能事后晚上学给赵蓉蓉——别看赵蓉蓉那样害羞, 赵莺莺敢保证,她也是想知道的。   十四岁的大姑娘了, 不都是这样么。赵莺莺当年在宫里的时候管的严吧,一样有小宫女在这个年纪要发一回春思。   张婆婆笑眯眯的开始与王氏分说:“我手头的都是好人家, 前些日子我们粧粉巷的路宝善家, 对面的小二巷的罗正涛家, 还有后头堂子巷的龙大先生家, 都托我来做媒。他们家都是远近殷实人家, 侄媳妇你自己说说是不是。”   “那是, 张婆婆您手头上的人,出了名的惦记的人多哩!”王氏笑着赞了一声。   这倒也不是王氏说的客气话, 实在是这三家人都算是不错了。粧粉巷路宝善家是卖手帕的,在夜市上有一个大摊子, 都说他家每日手里都要进几钱银子的纯利。而且他家只有一个儿子,没有人来分薄家业,可不是让人心动。   然后是小二巷的罗正涛家,王氏娘家在小三巷,和小二巷子很近, 所以知道这家的底细。他们家是专门做豆腐的,可别小看这个生意,人家开的是一个大大的豆腐坊,请人做工——做他们家的媳妇根本不用担心到时候要去做繁重的打豆腐工作。   而这样的家业也不小了,他家住的是小三进的房子,在市井人家看来已经是十分好的人家了。   最后是后面堂子巷的龙大先生家,后面堂子巷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当然是因为堂子戏班多。这龙大先生本来也是学戏的,当年可是唱老生的名角!人称之为龙老板,如今他不唱了,这才改叫龙大先生。   当年他做名角的时候并不像自己唱戏的师兄师弟一样,只管眼前不问身后,反而积极唱戏攒钱,把自己的身契赎出来之后赚钱就有自己的一份了。二十多年小心勤勉,等到金盆洗手不干了,倒也攒下一份家业。   其中就有一所三进的房子,以及没人说的清楚的银子。有人说至少有上千两,有人说只有百多两,众说纷纭。不过肯定的是,他家生活比一般人家优裕。   龙大先生之后也没有坐吃山空,办了几套唱戏的行头,专门租给自己置办不起这些东西的戏班,说不上日进斗金,但维持殷实生活是绰绰有余了。   据说他们家有派头,还买了婆子和小丫头,若真是嫁女儿过去,那就是享福了!   不过他们家有一个不好,那就是原来是唱戏的人家。不管如今唱不唱,总有一些人看不上的。好在不是所有人,要知道这个世道已经很会向钱看了,这样的人家怎么也不可能在婚事上成为一个老大难。   张婆婆听众人奉承和王氏赞许听的舒服,又笑着问道:“怎么样,侄媳妇,你在这里说句话,若是你有心给蓉姐儿说亲事,又想让老身来保媒,这三户人家随你挑!”   “嗳!看您说的,我们这样的人家只不过比大街上要饭的花子强一些,有两口饱饭吃而已,哪有能挑人的。您先仔细问一问,然后再来与我说。”王氏这样回答,这却不是因为她不想结亲在推脱,而是暗示张婆婆迟一些私底下与她商量。   虽然市井人家不讲究,但当着这么多亲朋好友的面把话说死也不好。要是事后没个后续,也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话来。   像是张婆婆这样的人最会看人眼色,这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顺着王氏的意思把话往别的事情上说了。   这一等并没有多久,赵莺莺隔日就看到张婆婆上门来了。又是蓉姐儿给她开的门,赵蓉蓉一看张婆婆就脸红,给她端茶也羞,最终她把茶煮好了,让赵莺莺端了上去。   赵莺莺当然不会拒绝,把茶端过去之后就装作是逗小弟弟赵茂一样没离开。王氏和张婆婆也没说她,两人自顾自地低声嘀咕起来。   “侄媳妇,就这三家人家,你想好了没有。哪一家你自己定,到时候我去和人说,保管手到擒来。”张婆婆十分自信,大包大揽地道。   王氏确实心动,她打的确实是以后自家起来了能给赵蓉蓉结更好的亲事的念头。不过她也从来没想过赵蓉蓉能嫁入多高的门第,差不多的殷实之家也就得了。在她的设想当中,就算是一年之后说亲,赵蓉蓉能说到这三家人家一般的,她也就满意了。   所以这时候人送上门来,她当然不会拒绝。   “要说当然还是路宝善家和罗正涛家最好,路家的好处是只有一个儿子,以后什么事都方便。罗家的好处是,他家要说亲的那个我知道,真是个好小伙!”王氏眼睛放光,说到儿女亲事这些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昨日她特地留下了王家外婆打听小二巷罗家要结亲的小子是哪一个,人品如何。路家那个虽说也没有人说出什么劣迹,但相比罗家那个人人都竖大拇指的年轻人那又是多有不如了。   至于龙大先生家,这是最先被排除的。在没有路家罗家这两家差不多的人家对比,王氏当然有可能选龙家。但是既然有了这两家,龙家原来是唱戏的这一点就让王氏觉得有些不上不下了。   张婆婆对王氏赞许的点头:“侄媳妇眼睛尖考虑的恁周全!可不就是这样。不过老话说得好,哪有事事占全的,你掂量掂量,到底哪一个更看重而已!”   王氏其实没有多大的纠结,昨日其实已经和赵吉商量过了,这时候还说一遍,不是没有抉择,而是心情上可惜而已——暗恨自己没有两个待嫁的女儿,不然就一家一个了!   “家业如何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年轻人自己好。”王氏发自内心道:“这也是蓉姐儿他爹的话,日子如何不是看家里,将来还是要靠他们自己。我们家更满意罗家小子一些,这件事还要烦请张婆婆在中间说合!”   “好说好说,这本来就是我的老本行不是,当不得侄媳妇这么说。”张婆婆笑的合不拢嘴。   她们这些做媒婆的本就是靠着这个行事吃饭,王氏这里答应下来,她就算是做成一桩媒。中间有好多好处,她当然要笑——她没有说的是,这三家人虽然在她这里留了名字结亲事,那也不只是在她这里留了名字呀!   人家也不会是随便哪里来的黄毛野丫头就愿意结亲,张婆婆也是手底里的女孩子都问了他们一遍,皆不中意才想到老相识方婆子家的孙女不错!   一个是蓉姐儿自己很拿得出手,她见过的。这三户人家住在左近,就算没见过也都听人说过。知道太平巷子赵家老三家有一个待嫁的女孩子,无论是样貌还是家里事都十分拿得出手。   另一个就是如今太平巷子早就传开了的,赵家要发财了的事情。这些事情瞒得过外地人,却瞒不过街坊邻居,这三家人一打听就知道了。说到底,这些殷实人家也只想和殷实人家结亲,没得结了个穷亲戚,到时候有的是麻烦——这就是时人的想法,不好听,但这是现实。   有这两样,赵蓉蓉就是家里好自己好的,两样都好的女孩子了。这样的女孩子不答应结亲,那路罗龙三家人家还想要甚样的人家?   于是都允诺:“若是张婆婆能说到赵家老三那女儿,我家自然是愿意结亲的!”   王氏了却了女儿的一桩婚事,心里喜欢,而且媒人确实要厚待——这是讨好媒人,让她们在另一方走动的时候多说好话的意思。于是立刻道:“张婆婆,这会儿也不早了,紧赶着就要吃中饭,你留一留,吃了中饭再走。”   张婆婆上午没有什么事,留下来蹭一顿好饭好菜当然是好的,只不过她表面上还是要推辞的:“这是什么话,侄媳妇实在是太客气。我呢,就不留了,街面上走走,看看能不能寻个空当做成一桩亲!”   王氏自然听出张婆婆不是真的要拒绝吃饭,又再劝了几句。张婆婆也就就驴下坡一样应了下来吃饭的事儿。   赵莺莺一家中饭菜色很好,实际上这是昨日的剩菜。昨日茂哥儿满月酒的菜准备的丰足,因此剩菜也颇有一些。赵莺莺估计自家要吃上十日左右的剩菜了,知道这个的赵蒙和赵芹芹格外高兴。   虽然这是剩菜,但也是好菜,市井人家哪里有那么多讲究,有好吃的就不错啦!   今日是第一天吃,所以还不是吃到最后的那种烩菜。各个盘子摆的干净齐整,和昨日的酒席差不多,用来招待张婆婆这位媒人也十分体面。   赵莺莺等于是全程都听了下来,所以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赵蓉蓉。赵蓉蓉当然知道妹妹是知道什么了,脸上红红的,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赵莺莺。   赵莺莺捉弄大姐一回了,这才认真吃饭。肉圆子十分好吃,她夹了一个又一个——昨日酒席上一桌人吃,她不好像个饿死鬼投胎吃的太厉害,一样菜哪怕再喜欢也会夹的太多。   今天一家人吃饭就没有这个顾忌了,而且这些菜是赵蓉蓉热的。她在一旁帮忙,肉圆子是她特意让赵蓉蓉多热一些的,为的就是这个时候吃的痛快。   要说这一顿饭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是赵莺莺一侧脸就能看到对面西厢房的屋檐底下是二房赵蕙蕙等几个堂姐妹端着饭碗吃饭,眼巴巴地看着这边。   二房何至于到这个地步?就是那些穷的底掉的人家,只要家教好,都不会有孩子端着饭碗眼巴巴看人家吃饭。这更多的是教养问题,而不只是小孩子嘴馋那么简单。   而且端着碗站在屋檐底下吃饭,这种事赵莺莺简直无话可说。她并不是一个老学究,觉得女孩子要守这样规矩那样摆布。可是类似于不要乱夹盘子里的菜,不要浪费粮食之类的规矩是要有的。   不然什么规矩都没有了,那还不乱了套了!   这吃饭的样子也是一样,那些街上端着一碗饭四处乱走吃着的混街面的可不好看。偶尔也能看到赵吉他们忙着做事,有的时候蹲在染坊一边三扒两咽就把饭吃了的。但是一般情况下,这是没有的,何况还是未出阁的女孩子,实在是不好看。   赵莺莺看得见,王氏自然也看得见,只不过她皱了皱眉不说话。家里有客这可不是揭短的时候,况且隔房的侄女儿哪有她管的地方,最终看见了也只能当作是没看见而已。   饭吃完了,张婆婆略坐了一会儿,再次告辞。走的时候与王氏道:“侄媳妇你放心,蓉姐儿是个好的,这谁不知道?我去登一趟罗家的门,到时候事情没有不成的!”   张婆婆这就带着王氏的期盼出了赵家小院的门,不过才走两步就从旁边闪出一个人来,倒把她吓了一跳。   等到看清楚了来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侄媳妇你啊!”   “张婆婆你贵人事忙,实在是忙得不得了啦!就算是进了小院也没工夫往我那屋子踏一步。这不,您都要走了也没来,我就只好等着送一送您,算是对您的孝敬。”孙氏假模假式道。   张婆婆并不大喜欢孙氏,当然不只是因为孙氏这人实在难说话不好相处,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是对于张婆婆这种最看重钱的人来说,最重要的原因还死活在孙氏这里赚不到钱。   孙氏膝下有五朵金花,说在她身上赚不到钱似乎有问题。但张婆婆看的很清楚,孙氏的几个女孩子只有两个去处。要么门当户对嫁个差不多的人家,要么被孙氏图有丰厚聘礼,卖女儿一样去那种鳏夫或者精穷汉子那里。   说来很离奇,市井普通人家,出聘礼多的人反而一般是那些家里没钱的。   因为他们家里穷,女孩子嫁过去没有指望,所以凡是正常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到这种人家。这种人家的男人想要娶老婆,要么是和寡妇,要么就只能出厚厚的聘礼了。   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穷人家拼命攒钱就是为了讨个媳妇,讨媳妇花光了所有钱,然后越穷!   总之无论是普通人家做亲,还是打算卖女儿,张婆婆都不觉得会有什么赚的——就孙氏那个吝啬劲儿,到时候谢媒钱能有多少?   当然,也不是不能抠出孙氏的钱。张婆婆估计自己要是允诺给她家女孩子找一个上上等的人家嫁了,她还是愿意出一些钱的。只是张婆婆是个做媒的,又不是变戏法的,有些事情实在是做不到呀!   她要怎么把孙氏的几个女孩子嫁到那样的人家?不是她说话刻薄,而是世事如此。除非她发挥媒婆巧舌如簧的本领,去隐瞒、欺骗。她倒不是没做过这种没良心的事,但是孙氏在附近实在是太有名气了,连带着她几个女儿是什么样周遭也容易打听。   她行骗也不能够啊!   因为这些,张婆婆并不大搭理孙氏,这时候孙氏说话她也就是应两句,面子上过的去就是了。   但是孙氏本就是为了她等在这里的,哪能轻易放过,于是把着张婆婆的手臂不撒手道:“张婆婆,我有一件事要托付你——这件事可是您的老本行,您别推辞!”   张婆婆打哈哈:“侄媳妇但说无妨,不过劳身就是个下九流的媒婆,哪能帮上什么忙!”   孙氏笑嘻嘻的:“我家蕙姐儿如今也十五了,正等着说一门亲,这件事正是您的本业。只要您肯帮忙,哪里有不成的!”   “没的说的,既然是蕙姐儿要寻人家我当然会挂在心里!侄媳妇等着,我这就用心留意,不几天一定有消息。”话说的漂亮,但其实张婆婆是在推脱敷衍。反正今天先混过去,孙氏又不能拿刀逼着她给做媒,这种事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算完了。   孙氏精明,可不会这么放过她,立刻便跟着道:“这可好!有张婆婆您这句话我就不忧了!只不过我有一个话说,我家蕙姐儿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嫁,您好歹说个好人家。”   张婆婆知道孙氏是想攀那些殷富人家,应该说有待嫁女儿的人家都想这样,只不过这些人家也不傻。他们既然有钱,必定要求比一般的人家高一些。   张婆婆这时候也就不装傻了,直接与孙氏道:“侄媳妇,我与你说一句实在话罢!我确实是看着蕙姐儿长大的,但正是因为看着蕙姐儿长大的才什么都知道。你要说一般的结亲,我自然做的,但若说找个上上等的人家...”   她顿了顿:“这个么...你凭良心说,那些殷富人家要儿媳妇要个什么样的。蕙姐儿要是有好家世,那一切都不必说了。偏偏她没有!好吧好吧,也有人不图家财图人才的,但是蕙姐儿呢?她是相貌出众还是女红手艺等十分拿得出手?”   “都不是罢!这样人家凭什么要她呢?”   张婆婆的话字字如刀,尖利地撕开了孙氏早就知道,但却一直不肯承认的事实。她必须要面对这个:她的几个女儿并没有她曾经盼望的那种资质,可以嫁入好人家,将来回报她,帮扶蕴哥儿。   而是只能和她一样,嫁个一样的人家,处个混账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简直是一模一样的人生。   她并不心疼自己的亲骨肉,只是为长久以来内心希望破灭而失望,极端地失望。   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咬牙切齿道:“那蓉姐儿怎么说?她就嫁的好人家啦?都是赵家的女孩子,难道她就比蕙姐儿高贵一些?而说到自身,她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支撑她问出这句话的是她的的不甘心和嫉妒。   张婆婆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侄媳妇做人最重要的是眼明心亮,这话说出来就可笑了。是,蕙姐儿和蓉姐儿都是赵家的女孩子,但是他们不是一个爹生的啊!更何况你们已经分家了,那就更不用提了。蓉姐儿家里大家都看好不是!”   “至于说女孩子德容言功那些东西,各花入各眼。侄媳妇是蕙姐儿的亲娘,自然觉得蕙姐儿处处都好,蓉姐儿比不上她——最多就是一个平手。可是老身说的是别的人的看法,没法子啊,别人都觉得蓉姐儿十分好。”   张婆婆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管孙氏,打算要走,磨蹭下去可没有钱拿。只是依旧走不成,孙氏的手没有放开。   “侄媳妇,我说你——”张婆婆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不可以,蕙姐儿当然也可以嫁和蓉姐儿一样的人家,只要张婆婆您肯帮忙!”孙氏像是在绝望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绳索,然后死死拉住,眼睛亮的惊人。   “粧粉巷路家,小二巷罗家,堂子巷龙家,都是好人家。我那弟妹选了一家吧?那不是还剩下两家?张婆婆去说,我家蕙姐儿只要人家挑剩下的还不成?”   “我怎么说?侄媳妇说说看,我倒是怎么说。”张婆婆已经不太想和孙氏说这些了:“人家讨媳妇也是挑人的,人家看上了蓉姐儿,但没看上蕙姐儿啊!”   孙氏凑近了道:“这个还不简单,我来教您!蕙姐儿和蓉姐儿都是赵家的姑娘,您到时候就和那边说,赵家的姑娘已经答应结亲了——都是赵家的女孩子,难道还混不过去?”   张婆婆目瞪口呆,因为这是她这个正经做媒婆的都没有想到的主意——是的赵蕙蕙和赵蓉蓉都是太平巷子赵家的姑娘,这样去说,那边肯定以为是之前就说好的赵蓉蓉。而一旦答应下来,只要快快把亲事办了,有一张红盖头一床红锦被遮掩,可不是得硬着头皮应下来。   张婆婆知道的很清楚,因为她不止一次做过差不多的事情。 第52章   早春的时候天亮的很迟, 不过穷人家没有个歇息的时候。所以像扬州这样的大城市,不管哪个季节, 天没有亮的时候都有人在活动。   最早的是收屎尿的大车, 他们从城外来,往往是一头大青骡子,后头有高高的粪桶。从每家每户收了屎尿, 然后运到乡下卖给要做肥料的乡下人。这这赶骡子的车夫一般都是牙行的人,整座牙行的屎尿生意早就被几个大牙行包占下了。   可别看不起这门生意, 看起来又腌臜又不打眼,其实那是极有油水的——牙行在这件事上是两头收钱, 一头要从乡下农夫那里收, 一头要从城里人家收, 这是处理费!   赵莺莺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去年夏天, 那时候她回家不到一个月——这钱是一个月收一次。若是你不交钱, 人家就不给你处理了。   这扬州城虽大, 但也没有提着一个马桶随便倒的地方,谁都不会让把个臭气熏天的东西倾倒在自家附近。你要是存在家里, 那倒是没人说了,可也要想想自己受不受得了啊!所以最后也只能乖乖交钱了。   另外迟一点儿的, 就有卖早食的摊子支起来了,远远看过去有白色的热气浮起来的地方就是早食摊子。与此同时,买水的水车也差不多时候到了,他们一边摇着铃铛,一边走过家家户户。   那些巷子里打了水井, 甚至自家就有水井的人家自然用不着买水。可是大水井是要钱的,扬州虽富,却不是人人都富贵的。十几两银子一个的水井,多得是人用不上,只能每日花几个大钱把水缸灌满。   不过这些常年卖水的水车都心里有数,只往整个扬州城最穷的城南区——城南就在太平巷子以南,太平巷子这个地方确实是北接富贵,南临贫贱,鱼龙混杂。   这些人活动中,扬州城就渐渐醒来了。包括赵莺莺家,赵吉起身穿衣,看王氏在昏暗的晨光里喂赵茂,笑着道:“你多歇歇,带着这个实在是辛苦了。至于家里的家事,不说有娘帮忙看着,就是蓉姐儿这些日子的表现,你也是看到了的,该放心的!”   赵吉又逗了一把小儿子:“行了,今天事多,我早些出门,早饭也到外头吃了。”   赵吉今天确实是有事情出门的,前几日他就和王氏商量过了。家里的染坊生意越来越好,现在的大小实在是不够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添一些染缸、平底大铁锅之类的,然后请一个染匠师傅一起做事。从此以后赵吉就可以专门染蓝白布,其余的事情交给别人。   这样看起来是要多花钱雇佣一个人,很不划算,实际上这很划得来。毕竟之前赵吉只是请小工,而没有专门的染匠师傅,他能接手的工作始终是有限的。现在多一个师傅,那是大大的不同,尽可能地吃下单子,怎样也不用担心做不完。   总体算起来,这当然是赚的更多啦!   至于请谁来帮忙他也想好了:“我之前在戴家染坊学艺的时候有个师傅,没什么顶尖的技艺,但功底扎实。前些日子听说他年纪过了六十了,就从戴家染坊里退了出来了,正好去请他。”   戴家染坊的师傅,只要不是学习过他家独特技艺的‘终身师傅’。一般来说,哪怕是一直签在他们家的,到了六十岁也会被辞退。因为到了这个年纪,大多体力衰退,精神和手脚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有些师傅或许是越老经验越足,东家越想要留下来,但是绝大多数的师傅到了年纪就会大不如前。这位师傅显然就是这样的,戴家没有留他,了结了身契就放他走了。   赵吉却知道,他这样的师傅在戴家或许已经没用了,但在普通染坊依旧算个好手。因此打定主意那时候就去请他——他倒是不担心人家会不会答应,他事先了解过的,这位师傅家里缺钱!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有人请他做事,他怎么会不去?   赵吉出门,首先就去找那位师傅。那位师傅姓潘,人都叫他潘师傅。他家住在虹桥附近,离太平巷不算远,但也不算近。赵吉一路走过去,顺便路上买了两个咸菜烧饼,边走边吃。   到了地方抹抹嘴,敲门:“潘师傅家吗?我找潘师傅!”   潘师傅家里人口多,他膝下有五子七女。现在都已经纷纷成家,让潘师傅花钱多的是他小儿子。生下来便痴痴傻傻的,为了这个儿子,潘师傅早早地和所有成家的儿子分家,然后和这个住在了一起。   与其说是选了这个儿子养活孝敬自己,还不如说是他这个当爹的打算养这个小子。   只不过他心里清楚,自己并不能活多久,还是要找一个靠得住帮自己一起照顾这个傻儿子。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给他买一个乡下姑娘做媳妇,没办法,谁愿意嫁一个傻子,所以只能是买了。   将来傻儿子有了老婆孩子,那也就算是有靠了。   所以潘师傅要钱,不说将来给傻儿子留下多少钱傍身,至少得帮他把娶媳妇的钱攒起来。   之前被戴家染坊辞了,他就在四处寻访哪个染坊要染匠师傅。只不过这事儿也难找,大染坊看不上他年纪大了,还被戴家染坊辞了。小染坊则是他看不起——这些小染坊也就是糊口而已,请他这个师傅能给多少钱?   这时候正苦恼来着,赵吉就找上门来了。这时候他的心气已经没那么高了,在赵吉报了一个虽然比不上大染坊,却远超过小染坊月钱的数目,他就点了头。   赵吉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当即道:“潘师傅,事情这么定下来了,您什么时候能来上工?我的意思是越早越好,我那边有活儿没人,越早做事越好!”   潘师傅想的何尝不是早些做事,毕竟早一天做事早一天拿钱么。于是立刻点头答应明天就去,而后又听说赵吉要添置东西,那就更加热心了。   “我今日无事,我就和你一起去。别看我人老眼花,可是眼光还在,看东西好坏合不合用的经验比那些染坊里新来的年轻人不知道好到哪里去!我和你一起去,到时候给你搭把手!”   两个人先去了一家铁匠铺子,若说这家铺子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戴家染坊的大铁锅都是从他家买的。赵吉和潘师傅早戴家染坊做事久了也就成了习惯,这些东西总是在这里买的。   掌柜的是熟人,看到赵吉和潘师傅有什么不知道的,朝潘师傅拱拱手:“恭喜潘师傅啦!之前还说您以后到哪里高就呢,原来是去赵老板那里。赵老板是个厚道人,您这回可算是交了好运了!”   又对赵吉道:“赵老板眼光没的说,潘师傅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手头功夫实在。有潘师傅在,您以后能赚大钱!”   两边讨好滴水不漏,赵吉只能笑着道:“我哪里算什么老板,掌柜的别这样叫,要是让熟人听见了实在难为情。”   买东西是容易的,因为这家常常供应染坊的一些东西,所以若不是要特制的话,那些东西都是可以直接拿货的。赵吉自然没有需要特制的,三两下就和潘师傅挑好了东西,然后请店里的人送到太平巷子。   然后还要去买染缸,这个东西和大铁锅一样,到相熟的店家看货挑货拿货就是。另外因为染坊增大,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小到一件围裙,大到染匠工具,那都是要添的。   王氏细心,提前和赵吉商量着拟好了单子,这时候照着单子买就是了。旁边又有一个极老到的师傅,潘师傅偶尔指点两句,买东西添家当倒是不难。   添家当雇师傅,现在的赵吉可以说是踌躇满志。不只是为了之前想的要买房子,更是把眼光放长远——人家做的富贵人家,为什么他就做不得!如今又有了茂哥儿,多了一个儿子,他想到的就是给两个儿子都留下一份丰厚的家产。又给每个女儿准备上一份上上的嫁妆。   家里每个孩子都能有好归宿好日子!   不过他给女儿准备嫁妆的速度可能赶不上女儿出嫁的速度了,赵吉在染坊勤勉做事,王氏出了月子不过个把月,又重新坐回到了织机前面。这时候,之前说要给赵蓉蓉说亲的张婆婆到了。   她脸上挂着笑,一把拉住王氏:“给侄媳妇道喜!小二巷罗家那边满意的很,想要向蓉姐儿提亲,你这边怎么说?”   王氏当然是同意的,不过她作为女方人要矜持一些,委婉道:“我是一个妇道人家,这样的大事哪能做主。这件事等晚上,孩子他爹回来,到时候问问他的意思就是了!”   张婆婆立刻挥了挥帕子:“我说侄媳妇,你可别和老身来这些了,这都是早就通好了声气的事情了,何必呢!”   王氏笑而不语,张婆婆也不再多说,直接提起下聘礼的事情:“事情虽然才靠了一个头,还要问明等等。但是侄媳妇你给我说心里话,你要什么样的彩礼?又出的起什么样的嫁妆?”   普通人家结姻亲,嫁妆和彩礼绝对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很多时候就是因为嫁妆和彩礼谈不拢,最终一桩千好万好的婚事就告吹了!   男方的想法当然是女方带的嫁妆越多越好,虽然除了个别格外混账的人家,没有人会侵占媳妇的嫁妆——或者说想侵占而侵占不了,当人家娘家是死的吗?当社会风俗是死的吗?当公堂是死的吗?关于嫁妆怎么判断归属,这可是写进国家律例里了的。   女子的嫁妆会在嫁人的时候写成文契,主婚人也就是文契的见证人。这份嫁妆是属于这个女子的私产,男子可以支配自己的妻子,却不能支配自己妻子的嫁妆,这是绝对的。   乃至于妻子死了,有孩子的,这财产只能归她子女继承。没有子女的,这份嫁妆就要送还娘家,没有婆家一点事儿。   但是,结亲的时候都是抱着媳妇给自家开枝散叶的想法呢。将来生了孩子,这些财物最终还是要归自家的。而且就算不看以后看眼前,媳妇有钱总归是好事,规定是夫家不能动女子的嫁妆,但要是女子贤惠,要补贴丈夫呢?   至于说彩礼,这就更直接了。   对于那些豪门大户来说,嫁女儿比娶媳妇花钱,办嫁妆也比办婚礼隆重繁琐。对于他们那种人家,嫁女儿绝对是厚嫁。拿出煊赫的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引得满城人议论艳羡。   但是对于穷人家,娶媳妇更加花钱,因为彩礼比嫁妆厚。实在是穷的很了,女孩子的嫁妆可以一文没有,只光溜溜一个人去夫家。反正最后不至于嫁不出去,等着成亲的穷汉鳏夫好多呢!   但是没有钱,那是绝对娶不到媳妇的——除了一种特殊的情况,换亲!   也就是把两家各自的女孩子嫁到对方家里,两边各自都不收钱。不过这也是变相的把嫁女儿的彩礼补贴成儿子娶媳妇的花销。本质上是没什么不同的。   赵莺莺家如今也算殷实,姑且是个中等人家。那边小二巷的罗家也是个中等人家,两边虽不至于一根线一双鞋地计较嫁妆和彩礼,可是这件事还是要认真商量的。   王氏答应的很干脆:“我家的境况您知道,现在是没什么钱的。不过蓉姐儿也才十四岁,等她出嫁还有三四年哩,到那时候一份厚厚的嫁妆跑不掉。”   又保证:“至少一样我现在就敢说,到时候罗家送来的彩礼,我家必定一文钱都不留,全放在蓉姐儿的嫁妆里。”   张婆婆心里有了算计,按照罗家的境况,那份彩礼必定不会薄了去。就算蓉姐儿只有这个做嫁妆那也很不坏了,何况她还算了解赵吉和王氏两个。两个人说要给蓉姐儿准备厚厚的嫁妆,那就是来真的,绝不是哄人的。   于是知道该怎么说话,点头应下来。问她:“那罗家的彩礼怎么说?”   王氏这一次更加干脆:“我家既然打算把彩礼都给蓉姐儿做嫁妆,那就是全不指着蓉姐儿嫁人赚一笔了。既然是这样,罗家只要按照时下中上等人家的风俗来就是——无非就是点心酒水布匹银子这些东西。我之所以还讲究这些东西,那也是为了蓉姐儿的脸面。”   按理来说,王氏既然不在意钱财,那就不应该对彩礼有任何要求了。其实不然,这涉及到一个脸面的问题。赵蓉蓉一分彩礼都没有,人家该怎么想她,那是显得不尊贵了!   说不定罗家的人也会看不起她,想法很简单:反正这个媳妇没花钱的,要是不喜欢就不要了吧!   张婆婆点头称是,她就喜欢这种亲事。两边都有好处拿,事还不多。没的她为一卷线、两块尺头的事情两边跑,跑的鞋子都能坏掉两双。   只不过这样轻松的差事实在是太少了,她向王氏告辞:“别留,侄媳妇别留,我去你对门二嫂家。她前些日子托我给蕙姐儿寻一门亲事来着,这时候有些眉目了,我去和她说一说。”   王氏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当回事——赵蕙蕙比赵蓉蓉还大一岁,今年都十五了,正是寻摸亲事的好时候,孙氏找媒婆是很正常的事情。唯一让王氏觉得有些奇怪的是正好和自己一样找了张婆婆,可是想到张婆婆在附近的名声之大,又觉得很正常了。   “那是要去,就不留张婆婆。”王氏笑着道。   张婆婆进了西厢房,孙氏早就等着了,见她进来立刻问道:“怎么样,成没成?”   张婆婆坐下,一改在王氏那里的热络,脸上淡淡的:“侄媳妇,这事情嘛,我肯定是尽力的。只不过你要要想一想,我不可能冒着砸招牌的风险做这件事没个好处罢!”   孙氏皱眉,觉得这个老婆子实在不好应付,冷声道:“您还要如何?我都答应过了,一旦事成,到时候有二十两银子奉送!”   二十两银子,听着很多,是扬州城一个普通三五口之家一年的花销了,对于赵家二房也不是轻易能拿出来的。   但是相较于这桩婚事,那又是赚了!到时候彩礼送过来,路家这种人家的彩礼是有定数的。就算往少了说,也有十多两银子的数,多的话三五十两亦不算多。   然而这还只是彩礼而已,等到蕙姐儿嫁过去了,生儿育女一步步站稳脚跟,那时候就是自家可以占便宜的时候。她倒是颇能等——毕竟赵蕴年纪还小,需要姐姐扶持的时候还长,孙氏倒也等的起。   张婆婆听孙氏口气不大好也不着急,她比她更加老到:“侄媳妇可别这样说,实在是空口白牙说话不算话。以后要是你翻脸不认人,我这生意不是白做啦!”   孙氏心里怨恨这老婆子的精明,只能到:“你道如何?”   张婆婆不紧不慢道:“别的都算了,那二十两你写个借据给我就是了。”   孙氏大怒:“你就这样信不过我?我还信不过你呢!若是你拿了借据,到时候办事情不用心,或者干脆故意办砸了,我怎么办?”   “自然退换借据给你——我还不知道侄媳妇的人么,真个事情没成,我捏着这借据,您能闹的天翻地覆。就算是为了我自己能有好日子过,我也不会犯傻强留借据。”   说着张婆婆笑了起来:“我做事是有信誉的,不信的话侄媳妇尽可以悄悄地去打听。那些替人遮掩难处促成的婚事我也做过几桩,哪一回不是事不成就退钱的?倒是侄媳妇你,当年你家的事情我可听说过。拿了我那三侄子分家钱给老公医病,说好的日后有钱了归还。结果呢,人家问你们这件事你说的是什么?”   ‘有这样的事?倒是拿个借据文书出来啊?’   这就是当初孙氏对王氏说的话,差点把王氏气的半死。   当初孙氏为这件事着实得意过,还暗笑赵吉和王氏两个实在是傻!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就因为当初这件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件事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孙氏说什么都不会管用的。张婆婆拿这件事说嘴,她确实无话可说。   孙氏脸色涨的通红,半晌没有说话。张婆婆闲闲的劝她:“侄媳妇何必这样为难,反正你都是要给我这银子的,这时候立个借据算什么——难道你一开始打的是赖账的主意?”   不得不说,张婆婆说中了。   二十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孙氏凑一凑勉强能凑起来。但一旦凑了这二十两,家里就空了。   至于说彩礼的钱可不可以顶上,那是绝对不可以的,孙氏的打算是路家的彩礼全部做嫁妆。这不是孙氏心疼赵蕙蕙,她是怕商量的嫁妆太少,路家那边不肯答应婚事。   反正,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在赵蕙蕙进门之前,所有的事情务求不会出一点纰漏和意外。   “好,这借据我写,不过你不许收我利息!”孙氏留了一个心眼,她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出这笔钱。要是像放高利贷一样,光是利息都要把她压死。   张婆婆爽快:“不要利息是小事,但也不能让我一直等着侄媳妇罢!若是没有利息,那就限定一个日子,在那之前一定要把这二十两银子还我!”   孙氏和张婆婆打的主意是向路家和罗家一起说亲,都说是赵家的女孩子。然后罗家和赵蓉蓉结亲,路家和赵蕙蕙结亲。两边的人就算知道有一户人家也往赵家下聘礼,一时也不会多心,毕竟赵家还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一打听就知道。   这至少能段时间之内糊弄过去——所以手脚要快,时间长了,大家是住得近的,总能打听出个三言两语,到时候事情就是纸包不住火!   “反正蕙姐儿要快些送过去嫁人,就定在今年年底!”张婆婆声音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第53章   “哎哎, 赵三嫂子说法也太多了。这房子啊,要么就是在太平巷子的, 再不济也得是左近的。然而好的您嫌贵, 差的您又嫌弃差着一格。您说说看,我们能如何!”赵家相熟的牙行老板娘,钱嫂子忍不住抱怨道。   不过她这抱怨并不是那种真正怨恨的抱怨, 而是另外一种假意的抱怨。   王氏这次是借着一次买菜的功夫,顺脚去了牙行问买房子的事情。这件事之前她和赵吉就秘密地托付了平常来往的牙行仔细打听着——这些牙行比一般串联这种事情的三姑六婆来的可靠, 虽说收中人钱也多一些,但物有所值么!   而且更重要的是, 那些三姑六婆嘴巴不严, 一件事托付她们去, 转过身立刻就所有人都知道了。牙行则不同, 人家没有那么闲工夫磕牙, 也更加重视信誉。你既然拜托了他们在事成之前不要声张, 人家自然就不会大嘴巴到处讲。   王氏和赵吉并不着急,甚至房子来的太早反而不好, 他们手上还没有多少钱呢!于是只对钱嫂子道:“恳请您留意有什么好房子,房子可以没有多少间, 要紧的是要有一个大场院,家里办的染坊生意最好就能在自家做起来么!”   另外有说了别的要求云云,钱嫂子记下这些要求自然就留意起来了——她本就是做的牙行生意,与人介绍房子买卖也是生意之一。赚钱的事情不留心,那还有什么事情留心呢?   这一次王氏来牙行, 还是在说了这件事之后第一次来问起。钱嫂子倒是兴冲冲的把挂在牙行名下要发卖的房子,筛选了符合王氏要求的,都拿来给她看。只不过王氏一个个看了,最后都不中意。   这才有了钱嫂子这番抱怨,不过这就是她的本业,她这种抱怨也就不是真的抱怨了——要是这件事这么容易就办成,她又凭什么吃那么多中人钱?   况且买房子是多重要的事儿!许多人一辈子都只有这么一次,向来都是极谨慎的。钱嫂子以前不知道做过多少回同样的生意,早就心里有谱儿了!   笑着说了几句,就把最后一处的文书拿出来给王氏看:“这一处的房子极好,你看看。三进的宅子,总共有十八间半的屋子。前院大的很,后院也大——原来都是花园子,不过败家子不成器,那些花木假山之类的都已经拆走了卖掉了!你家是不是正合用?”   十八间半听着很多,赵吉家似乎用不着那么多,其实不然,至少没有听起来的那么多。该因为买卖房子的时候,都是有一间算一间的,厨房、拆房、马房之类的,全都能算一间房子。   王氏心里门儿清,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使是那样,这房子也很不怀了。况且什么样的脑袋戴什么样的帽子,自家住这样的屋子才更好呢!   钱嫂子又给王氏比划道:“他们的院子正正方方,前后加起来只怕有半亩大小了,赵兄弟要做染坊,那是正正好!”   “房子也好,到时候我领你去看,都是好材料建造的,青砖瓦房,屋子里也是石砖铺地,干净的很!到时候你家姐儿可以一人一间屋子,大家小姐一般,都有个闺房......还有你家哥儿,两个哥儿将来成亲也不用愁了,这算是一次做好。”   “买房子也就该是这样,要么不做,要么一次做好。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儿,现在将就了,以后有的是后悔的地方。修修补补,那时候就知道厉害了!”   钱嫂子絮絮叨叨,偏偏她说的十分有理,饶是王氏这样十分有主见的人也听住了,忍不住随她的话点头:“可不是这样,不然我们一家人也不会看的这样细了,实在是太要紧了!”   说着王氏也是有些意动了,便问道:“钱嫂子,你刚才说的这宅子在哪里?太远的地方就算了,到时候离了街坊邻里,恐怕我家男子汉和婆婆不乐意。”   方婆子不必说,她除了赵吉之外还有两个儿子在太平巷子呐!又是住了半辈子的,哪里肯轻易离了这里。赵吉也是一样,他从小到大就在太平巷子里耍,不是没办法了,绝不会同意搬太远的。   原先一直十分爽快的钱嫂子这时候却顾左右而言他起来,只嘟囔着道:“好地方,不是太平巷子及左近的,我都给你筛了出去了。”   这样说反而让王氏起疑心了,她早就听人说过,这些牙行介绍屋子就好比媒人做媒,有的时候确实会有些不诚恳,所以自己一定要擦亮眼睛。   王氏开始着紧问了起来,钱嫂子叹了一口气,想到这都是街坊邻里的,到时候亲自去看房子必然是瞒不过的。还不如现在就说实话,于是道:“这个宅子就在你们太平巷,中后边左面那个小拐角那儿,旁边供着一个小土地爷的。”   王氏不知道把太平巷子走过多少回了,所以钱嫂子一说她就知道在哪里。也正是因为知道在哪里所以才格外生气,跳起来就要往门外走。   钱嫂子见了赶紧拉住她:“嗳!赵三嫂子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要走?难道是房子不满意?只是这有什么的,下次,下次我一定给你介绍给最好的!”   “我好端端的要走?我再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王氏气的脸红脖子粗:“那个宅子是个底细我难道不知道,亏的钱嫂子你介绍给我——这些年我们一直做着好宾主,您但凡看重这个人情,就不该这样!”   钱嫂子脸色讪讪的,但是做生意的人么,就是要脸皮厚,死的能说成是活的,黑的能说成是白的。即使是到了这个地步,她也能补救。   “嫂子,嫂子,您听我说!”钱嫂子把王氏按回了椅子上,亲自给她奉了一杯茶:“我知道那家屋子挨着王婆子的家,一般人家都不愿意沾上,但是您仔细想想,除此之外还有哪里不好?”   这个王婆子就是之前和方婆子认识的养瘦马的王婆子,还说过看好赵莺莺的话。   王婆子也算是养瘦马的人家里混的好的了,家里修的富贵,手里也颇有钱财。按照道理来说,在扬州这个商业兴旺,一切朝钱看的城市,她应该如鱼得水,很受尊敬才是。   实际上不是这样的,表面上大姐对她还算客气。但是背地里多少嘲戏的话都有,别提有多难听了!其中包括那些受她帮助的街坊邻里——她只有一个儿子,是个专爱在市面上放高利贷的。因为她的吩咐,只要是街坊邻里借钱,她儿子都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儿利息。   这些人得她的好的时候千恩万谢,但是一到背后就是另一副嘴脸了。   没错,她做的事情不光彩,她儿子做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平心而论,至少这对母女从来没有对街坊邻里出手,相反还做了颇多好事,算是热心肠的。   要是一开始就不给他们好脸色也就算了,毕竟身家清白者确实能看不起他们。但是,有些人就十分可笑了,受人家好的时候是一副嘴脸,后面又是另一副嘴脸,倒是比王婆子母子更可恶了。   王氏不是那种人,但是她确确实实不想和王婆子做邻居!   “就这一点不好就足够啦!”王氏直跺脚:“那屋子就和王婆子的屋子隔了一堵围墙,平常只怕受影响的时候多着呢!我家还有五个孩子,女孩子没嫁人,男孩子里蒙哥儿也渐渐大了,离那里近是好事儿?”   这是很实际的事情,都知道扬州瘦马讨男人欢心,她们做人小妾之类的不打紧。可是要是挨着这样的人家住下,女儿学着瘦马的做派,儿子被瘦马勾了魂,那可怎么办?   钱嫂子晓得这个道理,不过她实在是想卖出这个屋子了——正如王氏介意的那样,别人也都介意这个。可以想见,这个宅子肯定会变成一个老大难的。偏偏这家主人也知道和王婆子做邻居卖房子困难,当初给钱嫂子许下了大大的中人钱。   有这样的饵在这里吊着,钱嫂子自然十分使劲,不然一开始也不会对王氏这样的老顾客支支吾吾了。   钱嫂子还想试一试,便道:“事情哪有那么邪乎,您自己看吧。原来住在王婆子左右和对面的人怎么样,除了要卖房子的这一家,其余两家不是好好的,从没听说有什么事儿!至于卖房子的这一家,人家也不是因为喜欢瘦马才败坏家产的呀!人家是因为迷上了赌钱!”   王氏这时候头脑清醒了起来,没有原先那么生气了。但一样不认可钱嫂子的话:“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只要有一丁点的机会让儿女学坏,我都是不敢试的!”   钱嫂子知道这是真的没用了,便不再劝。送王氏出门的时候只是道:“房子是真好,也便宜——之所以这样,还不是因为主人家急等着钱,且知道因为挨着王婆子不好卖。你再想想,考虑考虑,回去之后和你家男子汉再商量商量。”   王氏客气地应下了,不过打定主意不会搬到那里去,她甚至没打算和赵吉提这个。   不过她也顾不上这件事了,她很快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家里发生大事了!   王氏回家的时候正是张婆婆带着两个小子提着一些东西在院子里,看上去像是在下聘礼。她想起之前张婆婆说的,她正在给赵蕙蕙说亲事,也没有多想,招呼了一声就回东厢房了。   回了东厢房,见赵蓉蓉赵莺莺赵芹芹三个,全都趴在窗户边看热闹。笑了起来:“女孩子知不知羞?这场面都看,也不知道回避!”   听了这话,就只有赵蓉蓉脸上染上了红色,低下头来。至于赵莺莺和赵芹芹,她们两个眼珠子都没有动。好容易看完了下聘礼的事,赵莺莺才向王氏汇报。   “娘,蕙蕙姐结了一门好亲事呢!”赵莺莺不是那么喜欢赵蕙蕙,但是赵蕙蕙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所以一个堂姐找到了好婚事,她也高兴。   王氏擦完手脸,然后就抱过赵茂,给他喂奶:“你才多大,就知道什么是好婚事?”   赵莺莺笑嘻嘻道:“我知道的,人家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家人来下聘,礼盒都是打开的,我看见了。有四盒点心,四匹绸缎,两坛子南酒,一对鎏金银簪,还有一包银子,我估计着至少也有十两。能有这样的聘礼,一定是一个殷实人家,这样的亲事还不好?”   赵莺莺因为上辈子的经历,自然不是想钱的人。但是她必须要承认另外一件事,对于一个市井女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是比未来嫁的人家能保证生活更重要的了。   人好不好?这种事只能放在后面去考虑,毕竟媒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也不一定是一直不变的。而家底殷实,这是更加紧迫且实际的。   贫贱夫妻百事哀,赵莺莺以前对这句话没有实感。知道重新回到小时候,生活在这市井之中,她看到。   东家长西家短,有的人家小夫妻连孩子都不敢生,怀上了要去医馆要一副最便宜的打胎药。这是因为家里贫困,生孩子的话妇人就不能做活,而且十个月之后家里又要多一张嘴。   养不起,一家人都得饿死!   还有的人家日日吵架不得安宁,原因也不过是为了男子汉养家钱都不够,为着今日又少了两个铜板,两夫妻好像是宿世的仇人一样。   赵莺莺对聘礼这种事没有什么概念,她只是直觉上觉得很多而已。这种直觉是通过对比产生的,因为她知道凑办出这样一份嫁妆普通人要积攒多少年。   但是王氏是经过许多世事的妇人,一听就惊讶了。她想的和赵莺莺不同,她首先想到的是这份聘礼实在太超过一般人家的手笔了。   以至于不正常的地步——都知道做亲这种事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这不是王氏刻薄,或者看不起侄女,只不过事实就是赵蕙蕙没有好身世,至于自身,也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没有什么出挑地方的市井女孩子而已。   王氏倒是没把事情往骗婚上面想,她首先想到的是,孙氏是不是把赵蕙蕙给人家做童养媳去了。   谁都知道童养媳是十八的新娘八岁的郎,这种情况,十个里头有九个都熬不出头。大多数是少女时候给人做老妈子,等到小丈夫长大了,人家自然会有喜欢的美娇娥,至于童养媳,早就丢到一边去了。   于是没有生育的童养媳连正房的资格也渐渐没有了,最后沦落成奴婢一般。   前程是这样的,谁家愿意把亲生女儿送过去做童养媳?也就因此,想要讨童养媳的人家出价越来越高,期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童养媳的话,比正常的婚嫁中,彩礼可是收的多得多。   王氏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因为她知道,孙氏是怎么看赵蕙蕙几个女儿的。别的亲娘做不出送女儿去做童养媳的事,她为了一笔丰厚的彩礼,那是做的出的。这一点从她当年想送亲生女儿去王婆子那里就知道了。   王氏心眼不坏,虽然她对蕙姐儿几个二房的侄女儿不甚亲热,但也不愿意看她们跳火坑吭也不吭一声。   只不过她没有说话的余地,只是等张婆婆走了,这才去正房的耳房里找方婆子:“娘,你知道蓉姐儿说的是什么人家么?”   她刚准备说出自己的怀疑,方婆子就满脸堆笑道:“知道知道!真是天大的好事,这一回可得好好谢谢张家姐姐——说的是粧粉巷卖手帕的路家!你说说你说说,这样的人家,要不是张家姐姐说的好话,怎么说得上!”   王氏一下愣住了,然后心不在焉地应了方婆子几句。回东厢房的时候还十分奇怪地看了西厢房一眼,正好和孙氏看了一个对眼。   孙氏正在摆弄那一对鎏金银钗,看到王氏看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猛的一下就把堂屋的门给关上了。   王氏确实很纳闷,不过她的纳闷没有人能说。只有晚上赵吉回来了,她才能念叨一回:“今日张婆婆带着人给蓉姐儿下聘礼了。”   赵吉才听说张婆婆在给赵蕙蕙说亲,这就有了下聘礼的消息,一时之间有些愣。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么快啊?我记得蕙姐儿说亲还比我们蓉姐儿迟哩,我们这边还在商量问名的事儿,那边居然已经下聘礼了。”   王氏也跟着道:“是呀,就是太奇怪了——说的人家是旁边粧粉巷卖手帕的路家。”   赵吉对这户人家记忆颇深,因为之前王氏和他商量和那家做亲的时候是仔仔细细了解过的。虽然最后选了罗家而不是路家,但了解可一点不少。   “居然是路家?”赵吉也觉得奇怪,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王氏既然说了一个开头,也就接着往下说:“我今天问了娘,娘说是蕙姐儿过完十五的生日就要出嫁。这样着急的,总觉得不大对。”   市井女孩子嫁的比高门闺秀普遍晚个一两年,因为十几岁的时候正是她们能帮忙能做事的时候。家里总想多留她们,知道年纪到那份上了,再也不能留了再嫁出去。因此市井里面的女孩子最多的就是十七八嫁人,十五岁算很早的了。   赵吉也是这么觉得,便问王氏:“你的意思和娘说了吗?和二嫂说了吗?”   王氏瞥了赵吉一眼,没好气道:“这话能说吗?二嫂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平常她不来找我我就烧高香了,我去找她,老寿星上吊呢!”   “至于说娘那里...”说到这里王氏踌躇了一下:“我也不好说,你是没看见娘当时那高兴样子。你知道的,娘为了蕙姐儿的亲事操心了好久,好容易有个好结果,我怎么和她说。”   “而且我去说,说什么呢?说蕙姐儿有这么好的人家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这话怎么说的出口,倒好像我是一个见不得侄女儿好的了。”   最后一句话实际,赵吉也说不出话来了。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好心就够了,你的好心只有被大家当作好心的时候才是真的好心。不然不止不会得到感谢,反而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王氏不是圣人,赵吉也不是。夫妻两个一夜无话,第二天便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了。   王氏自己也在料理赵蓉蓉的婚事,有的时候想起蕙姐儿的事情,也会自我安慰:或许真是张婆婆出了大力气了,就是说成了这桩婚事呢?都是街坊邻里的,能有什么猫腻,实在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又叹了一口气,王氏的思绪被对面西厢房的声音打断——今日就死蕙姐儿的生日,而她嫁人的日子就定在五天之后。根据算命的推算,那是一个极好的日子。而在后天,罗家也会来给自家下聘礼。   王氏按了按一直跳的眼皮,心里觉得自己想太多。这事现在是明摆着的,能有什么事儿,这可是都要成亲了!   正在她宽慰自己的时候,赵家小院的门猛地被人拍响。外面有人叫:“赵老三,赵老三,赵三嫂子,赵三嫂子,快开门快开门!”   孙氏往正走过去开门的王氏瞥了一眼,指桑骂槐道:“也不知道成天在外面结识的什么人,一点讲究都没有。这是叫门呐,还是叫丧呐!”   王氏懒得和自己这个有没事找事的妯娌说话,只开了门,见到的却是一个有些面善的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未来的亲家,罗家的罗正涛。他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后头还有几个人。   王氏辨认了一番,恍惚一个是罗正涛的老婆,也同样是自家的亲家。还有另外一些,不晓得是什么人——直到人群里看见正挤过来的一对夫妇,是路宝善夫妻两个。   路宝善夫妻两个生的富态,挤过来已经是一身汗了,急红了眼一般道:“赵三嫂子,你说,你说,你到底把女儿许了几户人家!” 第54章   “赵三嫂子, 你说,你说, 你到底把女儿许了几户人家!”   路宝善夫妻的一句话让王氏瞪大了眼睛:“路嫂子说的什么话, 让人家听见了以为我家是什么人!我家蓉姐儿自然只许了一户人家,就是我娘家旁边小二巷罗家,你看, 罗兄弟和罗嫂子都过来了!”   王氏反应过来就是这样回答的,回答完了才觉得路宝善夫妻两个的话古怪。哪有一开口就问人家女孩子嫁了几户人家的, 这必然事出有因呐!   见罗正涛夫妻两个也在,便皱着眉头道:“罗兄弟和罗嫂子快进来, 不是约好了几天之后才放聘礼的, 怎么今日来了?难不成有什么变故。”   罗正涛夫妻两个没一开始那么焦急了, 但脸色却越发不好, 推道:“可不敢, 赵三嫂子家的女孩子贵重, 许了几户人家。我怕攀上您这一门亲,以后您后悔!”   这话说的越听不懂了, 王氏看看罗正涛夫妻,又看看路宝善夫妻, 脸上全是疑惑。   西厢房的孙氏显然是看见这边的变故了的,心里发紧,只道不好!这明摆着是事情败露了。人家上门来,找事呢!   赵莺莺机灵,立刻叫赵芹芹:“芹姐儿, 你去找爹和大哥回来!”   无论是什么事,总之不会是好事。而这种场合,家里的男丁到场总是好的。   等到赵芹芹飞一般的从后门去找赵吉和赵蒙,赵莺莺又对赵蓉蓉道:“大姐,这事儿还不知道好坏,你先进屋!”   从称呼和对话上来说,赵莺莺知道这件事和赵蓉蓉的婚事有关。既然是这样,身为待嫁的大闺女,赵蓉蓉最好是不要出面。因为不管是不是她的问题,她出来只会让事情更乱。   赵蓉蓉一个闺阁里的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这时候赵莺莺说什么,她自然就是什么,跺了跺脚就躲到房间里去了。   到了这时候赵莺莺才去请家里辈分最大的方婆子,果然方婆子一出来口称‘亲家’:“稀客稀客,莺姐儿还不去倒茶,这可是你姑爷家的贵客!”   路宝善夫妻也好,罗正涛夫妻也罢,都比方婆子低了一个辈分,自然不好再拿大。于是声气平了一些,只罗正涛的老婆还哼哼道:“哦,亲家,就是不知道亲家奶奶说谁是您亲家呢。”   方婆子不解其意,笑着道:“亲家说的什么话,自然都是我家亲家啦!”   路宝善夫妻听了立刻跳起来嚷道:“我说的吧,我说的吧,赵家蓉姐儿可是许了我家的。”   罗正涛老婆也嚷了起来:“什么玩意儿!事上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一家女许两家,赵三嫂子你真是好大的脸,消遣我们这些人玩儿呢?刚刚还说是把蓉姐儿许我家了,这时候老太太又说路家也是亲家,呵呵,您到底有多少个亲家!”   说这话的时候罗正涛老婆的手指头几乎戳在了王氏的鼻子底下,唾沫星子已经喷在了她脸上。但她那理直气壮的样子,让王氏愣神,根本不敢躲。   大概是说懵了,王氏根本没想清楚事情首尾。倒是旁边听着的赵莺莺明白过来了:“我姐才没许两户人家,路家下聘礼的不是我大堂姐么!”   这石破天惊的一声,一下把所有事情都抖落出来了。这话是赵莺莺说的不假,但是在她说出来之后就没有人关注说这句话的人了,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句话本身。   罗正涛夫妻和路宝善夫妻也不是蠢人,脑子一转就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路宝善夫妻两个眼珠一转,立刻道:“我哪里知道是你大姐还是你堂姐,我只知道请了张媒婆,说的是你家的亲!”   王氏这时候战斗力也恢复了,想清楚前后之后怒气直往脑门子上蹿——这些日子的事情全想通了!   但是她并不为想通了事情而高兴,因为她很快明白过来,孙氏和张婆婆商量这桩婚事的时候是利用了蓉姐儿。若是事情成了还好一些,现在事情没成,这些人家来闹,蓉姐儿的名声不知道该传成什么样儿!   “呵!明人眼里不说暗话,张婆婆做媒从来不落下话柄,她是真跟你说过是和我家蓉姐儿做亲?还有你不妨把生辰八字拿出来,那是我家蓉姐儿的不是?最重要的聘礼的礼书,你倒是去问呀,可是送进了我家的门槛。”   王氏是和孙氏练出来的一张嘴,话说的快,让人根本没有插空的机会。再加上她说的有理有据,路宝善夫妻两个一下愣住了。   但是他们也很快反应过来,大声道:“说的好听,谁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说不定是你们家伙同你二哥家早就通气好的呢?你们是真亲戚,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一起骗我们外人不是手到擒来?”   王氏气的眼睛发红,正好这个时候赵吉赶了回来,就听到自己媳妇恨声道:“谁说的真话,谁说的假话?我自然敢向天发毒誓,这件事我家一点儿不知情。至于那等撒谎作假,那人家做笺子的人,我敢说他们自有老天来收!死后下拔舌地狱还债。”   孙氏贴着门板听外面动静,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暗恨王氏——这正戳到她的痛处了。王氏定然知道有她的份儿,这样说可不是故意诅咒她!   赵吉来到,可是不清楚情况。看王氏那样着急,立刻要挤过去。赵莺莺先拉住了他,把事情说给他听,然后道:“爹,小心着料理,大姐的名声呢!”   赵吉心中一震,的确,这件事的关键绝对不是什么谁对谁错,关键是其中自己女儿的名声。于是赶紧过去道:“走走走,我们去找张婆婆,她是保山,要真有什么不对,找她不就是了。”   的确,在这件事里,无论实情是什么,张婆婆都是绝对知情,而且绝对参与的——无论什么都绕不过她这个媒婆。   赵吉和王氏就在于身正不怕影子斜,所以能气势如虹。其实到这时候,路宝善夫妻和罗正涛夫妻都知道事情的事情恐怕就是王氏所说的那样,赵家二房联络张婆婆做文章,让路家以为自己要娶的儿媳妇是蓉姐儿。   特别是已经拿出聘礼了的路宝善夫妻,两个互相看了一眼,路宝善站出来道:“甭管事情是真是假,总之我家就是被骗婚了。”   说着挥挥手,他是带了几个堂兄弟来的,立刻一群人涌到西厢房门口,使劲拍门。   “赵二嫂子别装了,我刚才都看见你了的,你定然是在家的!”路宝善站在西厢房前,脸色相当不善。   “您骗婚在前,说破大天去都是您没理。这个时候您出来,我们看在街坊邻里的份上商量怎么解决——您再躲着,我就只能去找张婆婆,一起见官去了!”   骗婚其实不好量罚,因为绝大多数骗婚都是在成亲之后发现的。更多的人家因此只能咬牙认下这件事,自然也有没有上公堂的事情了。   不过这一回的事情发现的早,至少在成亲前几天的时候知道了。再加上路家是男方,影响实在有限。   孙氏没有法子,把房门开出一道缝隙,嘟哝道:“你们仗着人多都来欺负我,欺负我没得娘家兄弟帮忙,欺负我丈夫是个病秧子,欺负我儿子还没有长成。你们欺负我!”   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对付男子还好,人家不好意思下死手,但遇到妇人就不成了。路宝善老婆立刻对着这道门缝一撞,把门撞开了,抵着门的孙氏也摔了一个大跟头。   “姓孙的,老娘和你说清楚!”路宝善老婆生的白胖高大,单手叉腰的样子颇有气势:“老娘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你这样的玩意儿是见得多了的!我只告诉你,你快把骗我家的聘礼交出来,然后找中人来解除婚约。不然我们之间的账,那可有的算!”   孙氏哭起来:“什么叫做骗婚?我们两家你情我愿做亲的,你现在不过是翻脸不认人罢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家想悔婚,又不想担上悔婚的坏名声,这才说是我家骗婚的!”   赵莺莺看着孙氏表演,实在是大为佩服自己这个二伯母,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想办法翻盘。   不过她这也就只是胡搅蛮缠而已,像路宝善夫妻这种走惯了江湖,不知道见过多少各色人等的,哪里吃这一套。   路宝善老婆狠狠‘呸’了一声:“我说姓孙的,你这话说出去要笑掉大牙的。我家哥儿有大笔的家财要继承,家里还只有他一个人承接家业。我放个风声出去要结亲,多的是人家应。你说说看,我家怎么会愿意和你家结亲。”   这话不好听,但是却是实话。   这件事只要放出风声,九成九的人都会觉得是赵家二房骗婚。无他,如果是正常做亲的话,路宝善家必然是不会选中蕙姐儿的——世人就是这么刻薄,他们心里有一杆秤,一下称量出一个人的家财和人才,然后看碟下菜。   王氏木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听到孙氏叫了起来:“赵家的人都死绝了吗?人家欺负上门啦,这时候都躲到一边做缩头乌龟?”   这是软得不成来硬的。   只不过宋氏死死的把住门不让赵贵出去:“你要充这个大哥?那还真是好样的,我只问你,你出去之后说什么!这件事就是她姓孙的骗婚,你这冲出去是给她挡刀的!”   大房的门紧紧的闭着,就算是会让人看笑话,宋氏也不愿意自家搅和进这趟浑水里。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一惯好说话的赵吉,赵吉确实冷着脸——他是一个总是脸上带笑的后生,这样冷脸的时候十分少。老实人发火最可怕,所有人一下不说话,都看他怎么打算。   赵吉左右扫了一眼,最后看向路宝善夫妻两个,拱手道:“这件事虽然没有我家的干系,但到底有我家的事在里面,这里我给路大哥路大嫂赔不是了!”   路宝善和他老婆吃软不吃硬,这时候倒不好意思起来,路宝善老婆抹了两下手:“罢了罢了,你家现在也一脑门子官司。”   赵吉感谢一样点点头,然后看向自己的二嫂孙氏——这个女人是他在自己老婆和老娘之外,最熟悉的女人。无他,实在是她总是太过于有存在感了。   家里大事小事,只要有一点波澜,其中总是有她的参与。明明不在一张桌上吃饭,赵吉却听她的名字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以往的时候他也很烦他,但是那只是因为她总是带来家宅不宁而已。这种厌烦更接近于一种不耐烦,就像是对市井上那些只会撒泼打滚的无知蠢妇一样的不耐烦。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他看着孙氏慢慢道:“二嫂子,我以往的时候不够尊重你这个做嫂子的,我知道我不对。但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值不值得我这个做弟弟的尊重,这些年的破事儿我都不想提。”   “说句老实话吧,我其实一直在想要是我家没你这个二嫂就好了,任何一个别的妇人只怕也比你强!”赵吉说的很慢,也说的很严厉。对于一个外姓的嫂子来说,受到夫家人这种程度的指责,几乎是判死刑了。   “但是也仅仅只是这样了而已,想过之后我也没打算真撺掇着二哥和娘换个二嫂。但是这一次,我确确实实想,真想让你滚蛋!”赵吉脸色阴沉沉的让人害怕:“这一次我算是看透你了,你不是那些因为无知所以不讲道理撒泼打滚的蠢妇,你是真的心眼坏掉了。”   “因为心里总想着坏事,以前弄出那么多麻烦,现在又有这样的丑事。”   “按理说,人家都打到家里来了,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二嫂子你的错,我都该先一起把别人对付了再说其他。但是这一次我不打算这么干——今天闹出来的事儿我不知道会闹多大,我只知道,我家蓉姐儿被牵连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赵吉眼睛瞪的越发大了,简直吓人:“比起你这个不怀好意的二嫂子,我觉得我还是先替我闺女儿出一口恶气!”   说着赵吉带着王氏和儿女进了东厢房,半拉半拽着把方婆子也推了进来。   看着方婆子祈求一样的神色,赵吉坚决的摇头:“娘,二哥是您的儿子,您为了二哥不能见二嫂吃亏。可是您该想想,蓉姐儿是我的女儿!”   这时候室内忽然传来一阵哭声,是从赵莺莺三姐妹的卧室里传出来的,这下连方婆子也说不出话来了。   罗正涛家左右看了看,忽然发现并没有他家什么事儿,于是拱拱手告辞。路宝善倒是嘿嘿笑了一声:“赵三哥人倒是爽快,也很能分清楚是非,要不是今日这件事实在是一笔烂账,我倒是情愿与他结亲!”   路宝善老婆也是差不多想法,瞪着孙氏:“都是这个惹祸事!”   人多势众、法理俱全,路宝善家干净利落地把自家儿子和蕙姐儿的婚事给解除了,然后把所有聘礼一分不少的要了回来——就连被吃掉了的点心也不忘记让孙氏折成银钱返给他们。   料理完孙氏这边,他们才复又跑到张婆婆那里,之前所有给的谢媒好处自然要一文不少的要回来。然后还要给张婆婆家好看,大闹了一番。   “不吵不闹的,你们还以为我家是个好欺负的。”   和这件事一样闹的沸沸扬扬的还有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赵福的早食摊子总有流氓地痞来捣乱。他们也没有干那些打砸抢的混账事,只不过时不时过来找茬儿,把赵福的生意弄的一落千丈。   在这样的沸沸扬扬里,罗家和赵吉家静悄悄地解除婚事就显得十分不打眼了——两家才问了名呢,就连聘礼都没有下,只怕知道两家结亲的人都很少。所以解除婚约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把文书毁掉,让中人另写一份文书证明这件事。   “赵三哥,实在对不住。”罗正涛摆摆手,也不知道他的对不住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知道这件事儿不干你家什么,你家有这样一个亲戚那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但是我们这些人家结亲还是很讲究的,这会儿这件事在街坊邻里间流传,也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了......”   赵吉整个人都有一些委顿,只不过一口气还撑着脊梁骨而已。抬眼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然后又点点头——反正婚事已经退了,他心思有些冷。   这些日子整个东厢房都没有了欢笑,家里一点笑影儿都见不到。赵莺莺有心缓和一番,但是想到如今脸色苍白的赵蓉蓉,她就连一句俏皮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在宫里学过怎么不管内心也能讨好人,但是现在她做不到了。   她为她大姐姐和家人担心发愁,根本不可能有那心思。   最终是赵吉的一句话让家里多了一丝活气:“搬家,我们搬家——我再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住着了。这一次是蓉姐儿,下一次是谁?家里还有蒙哥儿,还有莺姐儿芹姐儿,甚至还有茂哥儿,难道等着她一个个祸害过来吗?”   方婆子这是第一次知道小儿子有搬家的意思,大惊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二嫂这次吃到了教训,以后定然会本分下来的。真要是搬出去,那就太不成样子了。”   赵吉确实笑了起来,笑的十分无力:“娘,你说这话你信吗?我那二嫂又不是第一天这个样子了,以前也曾经吃过教训,那也没见她改正过!”   “更何况,就算不提蒙哥儿莺姐儿他们。我现在只要想到蓉姐儿因此遭的事儿,我就恨不得,恨不得......所以我以后尽量少见,最好不见二嫂。”   要是同一个院子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句话就是空话了。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搬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至少少看那个女人几眼。   方婆子的手无力地垂下,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这一次是真的吃了称砣铁了心了——知子莫若母,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平常最好讲话,也知道这个儿子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晚间的时候赵吉问王氏:“家里现在有多少可以动用的银子?”   王氏心知赵吉是想要问买房子的钱够不够,这一次她也是赞同赵吉的——她再也不愿意和孙氏呆在一个地方了。而且房子既然早就打算要买了,现在买也不算太突然。   于是她给赵吉算账道:“之前家里都没存在什么钱,还是这一两年的功夫才有的积蓄。因为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赚的多,倒是有七八十两银子——这银子买房子是够了,却不见得能买到什么好房子。”   看赵吉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道:“家里还有两笔银子在账上,一笔是去年莺姐儿差点走失时她自己得的,有一百来两。原先说的是要给她做嫁妆,我们都是不动的。但是真有个不凑手,就先拿这个应应急罢,事后一定记得给莺姐儿补足就是了——另一笔其实也是莺姐儿的,她打结子每个月也能赚三五两,一直存在我这里,现在也有二十多两了。”   王氏从来没有打算使用赵莺莺的那两笔钱,但是白日女儿偏偏来和她说这件事,一定要让她使用这笔钱。   “我身上连骨血都是爹娘给的,何况一点钱?若是算钱的话,我是如何长到这么大的,吃的米穿的衣,哪一样不是爹娘供养我。如果我的钱和爹娘的钱要算的这么清楚,那我就先要把欠爹娘几年的米粮钱给还了再说!”   王氏依旧不肯随便把女儿钱拿来用,但是她心里并没有再过于坚持。至少现在有困难先应应急,过后给补齐是她可以接受的了。 第55章   牙行的钱嫂子把赵吉和王氏一起迎了进去, 脸上带笑道:“今日可是稀罕了,兄弟和嫂子一起过来了?我可是记得的, 赵兄弟的生意可比咱们忙, 竟有时间来我这里——难不成是有大生意介绍我?”   赵吉摆摆手:“钱嫂子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赚几个劳力钱,比不得钱嫂子。这一回, 这一回啊和之前一样的,就是为了宅子的事情。”   说到宅子钱嫂子就苦了脸了, 王氏前几日才来过一次,她这里哪里有新屋过来搭卖!要知道房子不是别的东西, 等闲人家, 哪个会动不动地买房, 又动不动地卖房。做这种事的本就少, 赵吉和张氏还非太平巷子附近的不要, 这可不是困难!   难是难, 生意却不能不做了,她把写着宅屋的册子拿来, 里头有托牙行租的,也有托牙行卖的。摊开到太平巷子附近的几页:“赵兄弟你自己看吧, 这就是全部了,上一回赵嫂子还看过,只是都不中意。这才几天,中间并没有这几条巷子的人来卖房。”   赵吉点点头,之前他已经和王氏商量过了。   “现在我们急赶着搬家, 要求就不好那么多了。不然是这样,再看看之前你瞧不上的那些房子,矮子里头挑高子——再说了,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按照这个挑剔劲儿,说不定一两年也挑不出来。”   所以这一次两个人不管之前有没有看过,倒是把所有等着发卖的附近屋子看了一个遍。   王氏还好,这些宅子她都是听过钱嫂子介绍的,所以看的粗略。赵吉却十分认真,每看到一处就会久久思索,然后往下。   直到看到一处,王氏左等他不翻页,右等他也不翻页。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赵吉道:“钱嫂子,这宅子怎么说?”   王氏不等钱嫂子回答,便急急忙忙地打断:“吉哥,那是不成的!那里挨着王婆子住,恐怕不好,根本没人愿意搬过去!”   赵吉听到王婆子的名字愣了愣,然后却摇头道:“没有妨碍,王婆子会管理人,从来没听说过哪个本分人受到过不好的影响。”   在扬州养瘦马的人家至少有上千家,分布在扬州的大街小巷里。如果真是风月场上的种子,用不着挨着这样的人家住,那也有的是办法偷腥学坏。如果是个本分的,就是住到人家家里去都无妨。   赵吉想的比王氏简单:“王婆子在边上还好一些,做了邻居她反倒要帮着我们看着家里的小子姑娘。”   这也是真的,扬州城里有上千家养瘦马的人家。如果他们总把周围的风气弄得乌烟瘴气,最后激起众怒,那早就吃不到好果子了。实际上这些养瘦马的人家对邻里比一般人家还要规矩,就怕犯错恶了邻里,以后更难立足。   钱嫂子一听是那个老大难的地方,立刻大喜:“没错,赵兄弟说的对!赵嫂子你就信赵兄弟的,实在不放心,你去走访那些人家。我见过好多,他们基本上都是格外规矩的。”   似乎是怕赵吉在王氏的说辞之下改变主意,她又赶紧道:“这家人的房子好你们是知道了,不放心的话你们自可以亲自去看一看屋子的用料,再实在也没有了。一般来说这样的屋子怎么也要一百二十两以上,不过主人要钱要的急,又挨着王婆子住不好卖,所以挂在这里的价是一百两左右就肯。我就把话放在这里,赵兄弟赵嫂子若是真心想要,九十两保证能将的下来!”   那宅子就在太平巷子,赵吉和王氏并不常常从那里经过,但是知道是肯定知道的——大小的确合适,用料确实实在,当年的匠造师傅也好,据说用了这么些年也不见经常修补,这就是原因了。   九十两,九十两买到这样的宅子那是真便宜啊。不要说赵吉了,就是之前力主不能买到那边的王氏也犹豫了。   “要不然,吉哥和我专门去看一看吧。”王氏说了这样一句,其实这也差不多就是同意的意思。要是房子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他们家就要买在这里了。   钱嫂子眉开眼笑,带了两个人去看房子——牙行留了房子的钥匙,顺便可以看看屋子里。   钱嫂子把屋子里剩下的家具给赵吉和王氏看:“正房里充门面的好家具早就被主人家卖了,就剩下这些便宜货。旧的不值钱,都做新的却要十来两哩!你们家搬过来定是需要家具的,到时候我和主人家说,这些家具半卖半送给你家,添个一二两银子也就是了。”   赵吉和王氏家原来只住了多大地方?突然搬到这个宽敞宅子,家具是肯定不够用的。而普通人家大都俭省,本来买房子就花了一大笔了,再花十来两置办家具,是真有些舍不得。钱嫂子的话可以说是恰到好处的,这下王氏心里的最后一丝动摇也没有了。   看过房子,这就算是定下来了。赵吉回家凑银子,钱嫂子则是去和主人家商量,最后把价钱定下来,这就两边分手了。   这一切都被宅子隔壁的王婆子瞧在眼里,不过她并不是一个多嘴的妇人。不过是心里知道了,摇摇头就关上了楼上的窗户。   “娘,房子的事情我已经和牙行的人说好了,过几天就能付钱拿房。”赵吉首先就和方婆子说清楚。   见方婆子沉默不语,便接着道:“娘,您放心,新房子也在太平巷子里,您以前的那些老姐妹丢不了!如果您放心不下大哥二哥这边,日日都来一次也使得。”   这一次方婆子总算动了动,脸上挤出一点笑意:“这样啊,那就好。”   赵吉明白,自己娘这是依旧不愿意从这个她一直住着的赵家小院搬走。但是他狠了狠心,假装看不出来,点点头转身往正房去。   这事不是小事,即使分家了,他也应该和自己的兄长说一声。于是轮流通知了正房和西厢房那边,西厢房那边他是站在院子里说的,并没有进屋。   要是放在往常,不论是赵吉买房子,还是不肯进西厢房,都得遭孙氏好一顿说辞。但是不知道是心虚,还是那天赵吉的样子真的吓到了孙氏,这些日子孙氏一直缩着脖子做人,这一次也没有出头说话,保持着一种难得的安静。   买房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赵吉和牙行是说好了,牙行也和卖家说好了,但事情可没完!之后牙行钱嫂子就带着文契去找这附近的保长甲长,以及周围的邻舍,得了允许这才能把房子卖给赵吉。   因为赵吉本就是太平巷子的住户,加之本分老实的名头在外,这倒是很容易过了,并没有带来多大的麻烦。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可以做了——付钱、纳税、告知官府,然后文契生效。   付钱当然指的是付九十两的房钱,纳税和告知官府是一起的,以为纳税就是要交钱给官府么。买卖房子的税并不算重,不过各地有一些不同,不同的年份也有可能不同,有的时候本地人都可能弄不清楚。   钱嫂子这种人当然是对这种事了如指掌,直接让赵吉带四两银子就是——其实三两多就够了,剩下的就给了官府的衙役‘喝茶’。对此的好处是,当天赵吉的房屋换户主十分快速容易,中间什么刁难都没有。   时候钱嫂子与赵吉道:“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咱们的这些小事儿,他们真想难为那真是有的是法子让你有苦说不出。所以一开始就给些小恩小惠,就当是花钱买平安了。”   最后一张薄薄的房契被赵吉收了起来,上面的房主写明就是他,从现在起,这座宽敞的宅子就属于赵吉了。   当然,这不是说赵吉立刻就可以搬进去了。他和王氏商量:“干脆趁着还没有搬进去请两个泥瓦匠师傅和一个油漆匠师傅,涂灰抹墙、拣屋顶补瓦片,还有给柱子、屋檐、家具什么的重新上漆,收拾收拾能当个新房住。”   既然已经花了百来两了,也就不在乎再多花几两银子,于是王氏答应下来:“这个好,不过你要忙生意,我又是一个妇道人家,恐怕不好监工。所以务必要找几个极靠得住的师傅。”   就在赵吉为了新买的宅子翻新找泥瓦匠师傅和油漆匠师傅的时候,左近的人家都知道赵吉家要搬新家了。虽然并没有搬出太平巷,但还是引来了所有人的议论。实在是之前没有一点风声,突然搬家让人觉得好生奇怪。   有住得近的,听到一点赵家争执的便神神秘秘道:“嘿,这件事呐!其实没什么稀奇了,不过是一大家子难相处下去,如今赵老三有钱买房子,这就自然搬出去了。”   听的人立刻明白了弦外之音‘一大家子难相处’,有一个中年妇人便笑嘻嘻道:“前些日子的那件事听说了没有,要我说赵老三和他老婆十足十地倒霉了吧!假如是我也得搬,都撕破脸了还能同一个屋檐底下住着?”   所有人露出会心的笑容,当初罗正涛一家和路宝善一家去到赵家的事情所有人都是知道的。前因后果有的明白了一点,有的道听途说倒是七七八八凑全了。这些日子在太平巷传出了一种说法,这些说法都是大同小异,只不过几个小小细节有所不同而已。   赵吉的女儿赵蓉蓉本来都说好了好人家的,结果因为被孙氏的骗婚搅合在里面了,然后婚事就没有了下文。一时的婚事就算了,赵吉家正在走上坡路,以后说不得有更好的。   真正让人心里扎了一根刺一样的,一个是从这看出同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人竟是个心肠如此之坏的,谁能忍呐!另一个就是这件事到底还是对蓉姐儿名声上面有了妨碍。或许过几年会被忘记,但是现在这一两年,王氏根本就不敢给蓉姐儿说亲,就怕有人拿这件事说嘴!   “也不一定。”有个老大爷吧嗒吧嗒吸着烟:“兄弟各自有家以后磕磕碰碰是常事,撕破脸的也不是没有,但是真的能搬出去独门独户地过日子的有几个?说到底还是赵老三发达了,有底气了。”   “对对对!”有个嗑瓜子的妇女红光满面,小声道:“我去看了那宅子一眼,啧啧,赵三这一回可算是和以前不同了。只是这房子,就比现在他家三兄弟加起来还要大还要好!”   无论是人家家庭一些秘而不宣的隐私,还是事关一个人到底有多少钱,这都是时下人最喜欢谈论的事情。于是从一个说到另一个没有人感到厌烦,反而越发兴高采烈起来。   外边是这样议论,在赵家小院里一样不平静。只不过这种不平静不是摆在表面上的,而是藏在平静的湖水之下。   对于赵吉说的在外面买了房子,过些日子修整好了就要搬进去,无论是正房还是西厢房,看起来都十分平静。其实事情并不是这样,一开始他们只是因为消息太突然,不知所措了而已。   虽然正房和西厢房早就知道赵吉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赚到钱了,知道老三家要超过自家了,但是当事实通过‘宅子’这样直接的东西表现出来的时候,依旧会引起他们的惊讶。   惊讶之后就是更加难以描述的心情——除开极个别心思很好的,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有一种‘看不得别人好’的心情。只不过有的人只是稍微想一想,有的人想的比较多,而有的人能把这种嫉妒变成行动。   宋氏那几日心情都不算好,不知道是不是赵莺莺的错觉,总之来自正房的目光犹如芒刺在背一直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就是了。   实际上宋氏确实有盯着东厢房这边,这是她自己也控制不住的行为。她心里有些抱怨赵贵没用,不然怎么会被后来才崛起的弟弟超过。赵吉一家都能搬出去住大房子了,而她还要为两个儿子成亲没有地方而发愁。   这个时候赵贵倒是脑子灵光了一回:“那就去找老三么,老三那东厢房以后肯定是用不着了,咱们就先拿来给孩子成亲用——这就算按照市面上的价来也才几两银子而已,家里难道拿不出来?”   宋氏眼前一亮,她是不想给孩子立刻分家的婆婆,她娘家也没有这种传统,所以她从小是看着她奶奶她娘耍威风过来。如今她享受了没有婆婆为难的好处,却不愿意把这好处给自己儿媳妇。   既然是这样,那么一家人就只能住在一起——住都没有住在一起,就算没分家也要变成分家了。   而住在一起,正房是绝对不够用了。外面买新房子搬进去,钱又不够。因此赵贵说的买赵吉家东厢房的主意立刻让宋氏眼前一亮,隔天就去找王氏商量了。   “你们搬过去之后就是住大房子,委实用不着这边的屋子了。我和你大哥就商量着想买你家的东厢房,到时候孩子成亲了也有地方住。”一边捻线,宋氏一边和王氏絮絮地说。   王氏在一旁把棉线挽成一卷一卷的,点头道:“大哥大嫂的考虑实在,苇哥儿和葵哥儿年纪是不小了,再过几年都得讨媳妇。到时候家里添人口,是怎么都不够住的。”   等挽完了线,王氏与宋氏道:“晚上我去和吉哥说,大嫂是知道的,这种事我哪能一个人做主。”   这其实就是同意的意思,而这种事王氏同意了,赵吉也不会拒绝。果然,晚上赵吉回来,王氏这么一说,赵吉就点头:“大哥家的房子是紧张,现在预备着,以后两个侄儿才好说亲。”   这件事就连方婆子也赞成,露出了这几日第一个笑脸:“你大哥大嫂一直担忧苇哥儿和葵哥儿将来成亲两个房子都没有,恐怕会格外艰难,没成想现在就不用发愁了。”   这些日子方婆子也渐渐没那么排斥搬新房子了,所以人都是具有很强的适应能力的。这时候又因为赵莺莺一家搬新家,家里儿孙一件一直为难的事情得到解决,他就更加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了。   赵吉和王氏当然发现了这一点,都笑了起来——这时候东厢房一家人都很高兴。包括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最近才在赵莺莺和赵芹芹两个妹妹的开导下逐渐放开心胸的赵蓉蓉。   上次那件事,三房里受伤害最大的当然是赵蓉蓉。再加上她的性格在姐妹里也是最内向最敏感的,发生了那件事着实让她难过了很久。那时候赵莺莺每天晚上睡觉都警醒了一些,拿出了当初给太后守夜的本事。   别说赵蓉蓉起来哭了,就是她翻个身咳嗽一声,赵莺莺也能立刻睁大眼睛——没事的话就当没听见,有事的话立刻就起来安慰。   白天又有赵芹芹这个开心果,不过多久她就已经好很多了。说到底还是爹娘是一片天在上头撑着,王氏与她道:“怕什么,你才多大,再等几个月就没有人谈论这件事了,而再等几年呢,根本就没有人记得这件事了。”   赵吉与她道:“别怕,家里如今立起来了,到时候爹给你准备一份嫁妆,比罗正涛家还好的人家也争着来求亲呢!”   小孩子知道什么,只要大人和他们说没事,他们就会相信真的没事。   宋氏的嫉妒之心因为后面的峰回路转变得很淡很淡了,相比那一点什么都没用的嫉妒,还是解决一直让她不知道怎么办的难题更加重要。她的全部心神都在买到东厢房之后家里就宽敞些了,可以和媒婆说给老大说亲事。   宋氏有这样的经历,嫉妒之心比她更重的孙氏却没有别的事情牵扯注意力。   她一会儿想起好几年前的时候,那时候东厢房里格外艰难。赵吉带不回来什么钱,家里孩子却越来越多,于是王氏刚刚做完月子就要坐到织机前面织绸。饶是这样,也没有钱可以存下来。   那时候自己不只没想过三房有一天能买大房子搬出去住,立刻离开这个狭窄逼仄的赵家小院。甚至没想过三房有一天能和自家一样,至少养家没有那么困难。那时候的孙氏看东厢房都是从上往下看的,挑刺没有现在这么多,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一会儿又想起过年的时候,三房和以前寒酸的过年不同了。孩子们都有新衣裳——也不知道这么浪费做什么,还在长的孩子能穿多久?点心坚果放在橱柜里随便孩子吃,他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是大户人家,哪里来的做派!   等着吧,原本用来过年的点心瓜子花生糖果之类的,不到过年就能让小孩子糟蹋完。于是她等啊等,等到了过完元宵,东西好像是取不完似的,还没有见底。她愤愤不平:一定是三房的人买了太多了!不晓得节俭,这样的人家就是赚的再多也富贵不起来。   然后时间就到了现在,三房已经要买大房子住了。   等到搬家那一日,赵贵帮着赵吉搬家。不只是他,他家两个半大小子也都来帮忙搬进搬出。外面有雇佣的牛车拉东西过去,场面虽然小,却也有一种兴旺发达的朝气。   孙氏本来是靠着廊下的柱子站着,和往常一样磕的满地都是瓜子皮。   附近住的街坊邻里都来祝贺,男的道恭喜,然后就和赵吉说宅子的经:“要说这宅子啊,最重要的还是看那几根木头好不好。若是梁、柱之类的好,历经百年实在是太容易了......”   女人则是抓住王氏的手:“啧啧,还是妹子你的命好。儿女双全,夫婿得用...说不得以后啊,你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把我们都甩到后头去了。”   ‘把我们都甩到后头去了’这一句话好像是刺激到了什么,孙氏冷哼了一声,扭身回了西厢房的卧房,然后把门帘子猛的一摔。既像是满不在乎,又像是装作不在乎。 第56章   赵莺莺家买下了王婆子家旁边那户小三进的屋子, 房子花了九十两,再加上上税、家具, 乃至于后面的修修补补, 一样一样算起来,也花了一百两出头。从去年到今年虽然赚的多,家里却没有这许多钱, 最终还是从赵莺莺的银子里取出了一些。   赵莺莺知道这件事,不过她心里一点不在意, 一家人过上好日子她才更高兴!   只不过因为房子需要修补粉刷的关系,自家并不能即刻搬进那边的屋子, 这让一心住新屋的赵莺莺有些等不及了——说句实诚话, 和姐妹住一个屋子有这件事的好处, 晚上的时候说悄悄话也是趣味。可是赵莺莺有时候也会觉得家里实在太挤了, 自己一点个人的地方都没有, 真是十分不方便。   上辈子的时候她是长后宫里的大宫女, 从十来个小宫女住的屋子里都搬出来好几年了,有自己一个人住的屋子, 早就已经习惯一个人住一间房。之前是家里窄没办法,现在自己家搬大房子了, 自己也能单独住一个屋,她当然高兴!   等待的日子总是难过,为了让时间过的快一点儿,赵莺莺越发用功地打结子做活儿,人一忙起来啊, 时候就自然过去了。   赵莺莺和赵蓉蓉傍晚的时候还点着灯做活,王氏则是和赵吉算账:“昨日泥瓦匠师傅和油漆匠师傅的的工钱结了,连料带工的一共花了三两二钱银子。”   赵吉想也没想就道:“应该的,我去看过几个师傅做的活了,真是没话说。如今这样做活用料的也越来越少了,三两二钱银子算是花着了!”   王氏‘嗯’了一声,才道:“算上这个,家里这些日子前前后后也花了有一百两出头了。我心里算计着,到时候搬家家里办一场酒,请人过来吃,怎么的也能赚上十来两银子——我不是算计这个花销,是家里从来没办过酒,之前放出去的人情也该收回来了。”   时下兴过红白喜事的时候请亲朋好友来吃酒,不过这种吃酒就和之前赵茂过满月的时候不同了。那时候赵莺莺家可没有收钱,白白让人吃了一顿。而现在王氏说的吃酒,是要收钱收礼的那种。   这种吃酒办宴又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打网义’,而送的钱送的礼,叫做‘做人情’。   赵吉分家单过许多年了,做人情不少,一向只有出的没有进的,这当然不好。所以王氏提的主意算是一举两得了,一方面缓解家里紧巴巴的日用。有这十来两银子,自家可以花用小半年,而小半年之后,靠着染坊和王氏织绸,家里钱又会多起来。   另一方面,做出去的人情当然要拿回来,这和厚道不厚道都没有关系,这是理所当然的——当然,这也要是正经的‘打网义’才可以。有些人家住的地方从东厢房挪到自家西厢房也敢打网义,另外明明没过整十的大寿偏偏对外这么说...这些就更别提了。   赵吉一想也是,家里这些年除了生几个孩子外,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大喜事了。一惯不爱张扬的他干脆就没有打过网义,可是现在可是乔迁之喜,算是很大的事儿了,这一次办喜事是正当!   “行,到时候我再去和崔仁说一声,让他来帮忙做席面——席面开在新家那边,那边院子宽敞,都不用摆到巷子里去。”   这种事自然是一说就行,崔仁那时候也没有别的人家请,于是说定了赵家搬家后第三天就办乔迁宴。中间留出一天是让赵家人能好好整理一下屋子,毕竟是刚搬进去么。   于是这几天赵莺莺家就有了一件事要做,几个孩子,除了最近不好出门的赵蓉蓉,其他几个都各自分派人家去告知自家要办乔迁宴的事。这件事算是大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到时候本来就会来贺喜。但是按照礼节,别人家知道了是别人家的事情,自家办宴席你不去请,人家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上门。   严重一点的还会因此结仇——你不去请,人家就以为你是看不起人家!遇上一个爱面子的,恼羞成怒了可不是得如此。   就在这种忙中有序里,赵家终于到了搬家的时候。周围的邻舍都来道恭喜道离别,赵福窝在西厢房不出来,这样很失礼,不过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奇怪。赵贵和宋氏则在帮忙,赵贵带着两个儿子帮着干搬家的活儿,宋氏则是帮王氏待客。   大车把赵家的家伙一趟有一趟地运到新家那边,那边也有人接应着把恭喜归置。赵莺莺看着大车走了一趟又一趟,还以为家里搬不空了——人都说破家值万贯,果然不假!   赵莺莺在家生活了这么久,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当然知道。正经住人的也不过就是这原本两间,被隔成了三间的东厢房,地方只有这么大,东西再多又能多到哪里去?可是就是这样,一趟一趟地搬,家里却总不见空似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过这到底是要搬空的,等到最后几趟零碎的时候,赵吉喊了一声:“莺姐儿,走了,去到那边去了。”   赵蓉蓉早就去新房那边帮忙接应打扫了,赵蒙是个男孩子,则是帮忙做事。赵芹芹闲不住到处乱窜。只有赵莺莺,一直在赵家小院这边帮忙。   “嗳!”赵莺莺清脆地应了一声,然后看了一眼赵家小院,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对她意义非凡,上辈子她心心念念的‘家’就在这里。这辈子最初感受家庭的温暖也在这里,而现在她要走了。   不过她并不觉得后悔,因为她已经不用依靠着一所小小的房子来维持自己对于‘家’的感情。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她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而已。   到了新家,这也是赵莺莺第一次进到新家里面。之前她听说是十八间半的屋子,可是隔着外面看有围墙,她又不会翻围墙,所以看不到什么。这一次打开了大门随便看——她现在也是这家的主人了呢!   房子本来材料就不差,用的柱子、梁木等都是好木材,一应的屋子也都是砖墙瓦顶。赵家住进来之前还好好修葺了一番,所以看上去虽然比不上新的,但也差不很远了。   这房子是小三进的格局,所以有三排房子,也就是最前面一排倒座,中间一排正房,以及后面一排罩房。   正房是三间,而且前院两边有东西厢房,一边是两间。然后是四间倒座四间罩房,加上正房左右两边连着搭了耳房,西厢房也有一间耳房,最后后院靠近围墙根搭着茅房算半间,这就是正正十八间半的房子。   前后两个院子干净阔朗,因为拆除了原本的花木假山之类的东西,景色呀、雅致呀都没有了,只剩下了一个被压平了的光秃秃的院子——非说还有什么的话,那就是原主人青石板砖的小路没有拆走。   赵莺莺看了就和王氏商量:“娘,这边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咱们可以从老宅那边分一株栀子花树来栽!”   栀子花树在扬州很常见,花型漂亮香气好闻,养起来也容易。赵吉的那株栀子花树已经生长了几十年了,整个树冠分的很大,夏天开花的时候整个院子香的不得了。要从那株花树分出一枝来栽种,这是很容易的。   王氏也赞成,凡是女人哪有不爱花的呢。她左右又看了看:“不只是栀子花树,老宅那边栽柚子树每年就有不花钱的柚子吃了,而且也不怎么费力,这边当然也可以。不过栽种什么树好,待会儿问一声你爹!”   最终一家人商量,决定前后院子除了栀子花树之外还栽种四棵果树。一棵和老宅那边一样的柚子树,一棵樱桃的——樱桃有‘百果第一枝’的美誉,长的好看又好吃还是所有水果粒最早的。赵莺莺家一家人都很喜欢吃,每年都会买。当然了,最重要的是,扬州的气候可以栽种樱桃。   最后是一株梨树和一株柑子树,都是选的好侍弄赵家又喜欢吃的。   决定了栽种什么树赵莺莺才继续去看自家的新房子,按照规划,前院是用来住人的,后院和罩房则是给赵吉拿来做染坊。这样请来的师傅和小工,平常上门的客人都可以从后门出入,也不影响前院的生活。   后院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原本罩房是给下人住和做仓库的。赵家没有下人,所以四间罩房有两间给染坊放东西,做赵吉的配料房。另外两间则成了赵家的杂物间,有什么暂时用不上的东西就暂且堆放在这里。   前院三间正房,中间的堂屋自然不能用来住人,两边的的大房间,左边一间给方婆子这个家里辈分最高的长辈住。右边一间就理所当然地归赵吉王氏这对当家夫妇。   家里的孩子都去住厢房——这次赵莺莺总算满足了自己的愿望,单独住一间屋子!   赵芹芹因为调皮所以和赵蓉蓉挨着住东厢房,有赵蓉蓉这个大姐,既是看着她也是照顾她。赵莺莺则是和赵蒙做了邻居,住在西厢房。   每一间房子的布局都是大同小异,就是家具少了一点。不过想到本来旧房主留下的家具就不多,也就可以理解了。赵莺莺的房间里极其简单,有一张床,一个大柜子,一个大樟木箱,再加一把鼓凳,就没有别的了,就连一张小桌都没有。   不过王氏已经和他们说了,先住着,差什么家具家里一点点添就是了。   赵莺莺已经很满意了,把自己的一些行礼,譬如说被褥衣裳这些全都收拾好。王氏来看的时候还赞了她,最后拿她来教训赵蒙:“你看看,莺姐儿还比你小呢!这就知道自己收拾了,你呢?什么都不管就知道傻玩儿。”   赵莺莺站在王氏身后,在王氏看不见而赵蒙看得见的地方对赵蒙故意笑了笑,赵蒙气的要命,却拿这个妹妹没有办法。因为赵莺莺一惯表现良好,在王氏和赵吉那里信誉不知道好赵蒙多少。她告赵蒙的状一告一个准,赵蒙告她的状,那就毫无回应了。   赵莺莺对着赵蒙使坏一回,就蹦蹦跳跳地和赵芹芹一起去新房子‘探险’了。赵芹芹还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赵莺莺是对新家格外感兴趣,两个人一拍即合,那一处角落旮旯也要去看。   最后看的是前头的倒座——之所以叫倒座,那是因为和正屋相对,朝向相反,门不是朝外开的,正好是朝里开。这样的倒座一般是用来做柴房、灶房、马房等,赵家当然也不例外。   四间倒座有一间是柴房,有一间是灶房,还有一间是车马房,最后一间空着,实在是没有用处。   车马房其实也是空着的,因为赵家没有车马牲口,也没有大车。不过赵莺莺想,王氏和赵吉特意把车马房先划出来了是有自己的用意的,说不定已经在计划着买马买大车了。   这并不是什么难想到的事情,在这扬州城里,家户人家有一辆马车代步才算是面子上到家了。而且不为面子着想,赵吉现在做的生意看样子会越来越大。以前货物多就雇佣车马行的人拉走,东西少就一个人送上门就是了。   现在还勉强,可是眼看着雇佣车马行的时候越来越多。这种情况能一直下去吗?那还不如自家也置上一辆车。   另外就是柴房了,这次搬家准备做的很足,里头已经填满了柴草,包括引火的稻草和秸秆,以及正经烧火的木柴,一摞一摞整整齐齐地磊着。东西不值钱,但是看的人就知道,这家人生活一定丰足。不然连自己家里的柴草都用的紧巴巴的,这样的人家表面上看起来过的再好,那也不过是假的。   最后是灶房,最重要的也是灶房。赵莺莺也算是有眼光的了,一看就知道灶房和整座宅子其他地方只是粉刷修葺不同,这里除了墙和屋顶,其他的地方,特别是灶台,一定是重新来了一遍的。   王氏这时候也进了厨房,赵莺莺看了看外面的天时,估计是快到吃饭的时候了。果然,王氏笑着对两个道:“这灶有什么好看的,出去玩儿去吧,娘要燎灶做饭了。”   赵莺莺问王氏:“娘,这灶是新垒的啊?”   王氏一边洗着从老宅那边带来的锅子等,一边应道:“是新垒的,别的也就算了,只有这灶啊,你爹实在不肯用旧的,一定要垒一个新的,算是新家新气象,过日子么——不过也好,垒灶师傅手艺好,这个灶可比原来那个好,火力好控制,还不费柴火。”   赵莺莺看的出来王氏也是高兴的——这么多年了,她终于不用和别人用一个厨房了。除了厨房宽敞,不用怕转不过来身之外。最明显的大概就是调料、食材等,王氏都可以直接房子厨房里了。   赵莺莺眼睛四周一瞟,就看到了灶台上一排排的调料罐子整整齐齐,食盐、猪油、豆油、香油、酱油、醋、大酱、胡椒面、辣椒面等一样都不少。背后还有一个赵莺莺腰高的陶缸,上面盖着一个麦秸秆编的拍盖,盖上压着装面粉的布袋。   赵莺莺把布袋搬开,里面是晶莹透亮的大米,装的是满满当当。   至于橱柜里,从屋顶吊下来的架子上,各种各样的食材,有腊肉腊鱼香肠,也有各种各样的菜蔬,还有红枣、粟米、小米、玉米面、红薯面等,可以说是一应俱全。这可比当初在老宅的时候好看多了,那时候厨房里根本不敢放这么多东西。   最后是厨房屋角有一个半人高的大水缸,有了这个厨房里用水就更方便了——之前在老宅里没有用水缸。因为厨房是三家人公用的,水缸自然也就是,那么打水就会成为一个互相推诿的事情。   所以干脆不用水缸,都是各家用两个水桶,要用水了就从水井打两桶就是了。   说到水井新家这边也有水井,刚刚进门的时候赵莺莺就喝过这家的水了。不是什么上等的甜水井,就和赵家小院那边的水井一样,普普通通。不过这样就很好了,自家单独有一个水井好处可是有很多的!   赵蒙就曾经和她说过:“有水井的人家好过夏,水井里面夏天凉快,吃剩下的饭菜吊在水井里不担心坏。还有各种果子,洗好了浸在水井里,拿出来吃的时候冰凉凉的。”   这个是赵莺莺不知道的,因为在皇宫里的时候有冰,按照各宫不同的份例分配。别的宫是什么样子赵莺莺不知道,但是从来没有人克扣太后的长春宫,所以夏天里她们都用冰,从来没有想过用水井这种土办法。   之前赵家小院也有水井,但却很少有人利用起来过夏。具体原因和厨房不放东西差不多,另外水井里放东西了妨碍别人打水,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场风波。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最后就是三家人都不用水井过夏了。   赵莺莺和赵芹芹笑嘻嘻地出了厨房,让王氏一个燎灶。所谓燎灶就是新的灶第一次做饭,就和新锅第一次做饭叫燎锅是一样的。   燎灶一般来说都要做的丰盛一些,之前搬家的时候就有周围的邻舍送来了东西——这些东西按照传统就是食材了,阔气的人家送来的是鱼肉之类,中等的人家送的是鸡蛋豆腐之类,最差的也会送上一小把青菜。其中有一块极好的排骨就是隔壁王婆子家送来的。   这时候正好用得上,王氏手艺好,家里人收拾房子的时候她一个人做饭。等到房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她这里的饭菜也差不多做好了,一家人就招呼起来吃饭。   搬新家住大房当然是一件高兴的事儿,就算是之前并不很情愿的方婆子,真的来到新房子,住上了这辈子没住过的舒服屋子,这时候脸上笑意也真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饭,王氏就和赵吉商量:“刚刚搬来的时候周围的邻舍都送了东西,按礼节咱们也得回礼。”   赵吉一面吃饭一面点头:“应该的,这都是应该的。”   最近家里紧巴巴一点,不过这种不该省的地方自然不会省。王氏也是点点头:“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只不过吉哥你要和我多跑几户人家。”   这种事一般都是当家人来,这也是礼节,有和邻舍互相了解互相认识的意思。   吃过饭王氏就拿出礼物,东西没有什么出奇的。和邻居送来的那些食材是传统不一样,新住家送周围邻舍的东西没有什么定例。只不过一般都是点心、尺头、生活日用这些,反正都是平常生活用得着的东西。市井人家么,没有那么多虚头八脑的东西。   赵家这里也不例外,该送的人家都是两包红糖,二十个鸡蛋,一包红枣。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里,这是一份很中等的礼物,也就是说,既不会让人说嘴,也不会让人艳羡议论。   赵莺莺倒是觉得这样很好,反正自家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家,不出挑还好一些,日子也能更平静。   王氏和赵吉出去送东西,收到的当然都是好脸。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赵吉王氏夫妻两个带着礼物上门,再加上他们也是左近出名的好相处,大家自然乐意交往。几乎每家都拉住说了好一会儿话。   其中以王婆子这边最热情,赵吉和王氏一进门,王婆子就让小丫头上点心和茶,并让人叫自己的儿子王大来作陪。   王大也是一个爽朗人,可别看他平常在街面上放高利贷,还不出来钱的人怕他怕的要死。平常交往却是一个性格很好的人——不过这也很正常,放高利贷说白了也是一门生意。平常就不好相处,这生意还怎么做? 第57章   赵吉和王大说话, 王氏则是和王婆子说话。   “你娘当初就在街面上走动,我认得她的时候早——街面上的三姑六婆你都知道, 说句不好听的, 世人看不起也不全是偏见。有些人确实是坏家风的祸首,不怪人家不待见。这么些年,我也只遇到过你娘一个, 勤勤恳恳做事,本本分分做人......”   王氏在一旁听话点头, 方婆子在一些事情上和天底下当娘亲的都一样,会一碗水端不平。但是凭良心说, 她这人不坏, 不然当初她娘也不会把她嫁进赵家了。嫁人这件事, 婆婆有的时候比夫君还重要呢!   虽然一直认识, 但这是王氏第一次和王婆子说这么多话。也越发感觉之前赵吉说得对, 王婆子家虽然做的是养瘦马的行当, 不是什么好事。但若只是作为邻舍交往的话,却是个顶好的邻居。   甚至就连王氏最担忧的事情, 怕她家那些女孩子的做派影响自家的儿女,那也是白白担心了。从她进来这么好一会儿, 家里就只有两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应话,并没有其他女孩子走动,可见教养很严,等闲也不会让人看见。   虽然说这才是第一次这样接触,并不好就这样下定论了。但是好的开始总是会让人印象大好的, 王氏原本还有些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王婶你住脚,我和吉哥这就回去了。只请您老人家记得,后日我们家办乔迁酒,您有空的话一定要过来喝一杯酒水,这就算是给我们做晚辈的脸面了。”临走之前王氏将请人吃酒的事情说了。   王婆子笑着点头:“到时候我和你大哥一定去!一定去!”   送走了人王婆子才问自己儿子:“怎么样?你看咱们这新邻居。”   王大剥了一颗花生米往嘴里扔,似乎又嫌弃这个麻烦,把一盘子花生推给旁边的小丫头:“把花生剥了——倒是还好,脸皮软!至少不是那些两面三刀的货色。”   王大这样的人混惯了街面,什么人没见过,人往他面前走动,底细一下就能看出来。他当然知道赵吉在他家不大自然,恐怕也是对养瘦马的人家有看法。这本身不算什么,王婆子和王大自家做这一行的也很清楚自家行当不是好事。   但是脸皮软的人有一样,你要是对他诚心诚意,哪怕明知道你做的行当不好,对你有些看法,他也没法拉下脸来了。也就是说你对他好,他必定对你回报一样的好意。不像一些人,既受了你的好,最后还要看不起你。   “那就好。”王婆子脸上带了一些笑意:“有这样的邻居,日子也过的高兴一些。”   这是真话,就算王婆子家再有钱又如何呢?他们是活在这世上的人,只要是人就不能孤立地活着,要同人交际,与人交往。所有人都不待见他们的滋味可不好受——笑脸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家的钱而已,可是背后呢?而且那笑脸是硬挤出来的皮笑肉不笑,还不如没有呢!   这也是为什么王婆子特别热衷于在邻舍之间留下好名声,这至少让一些人念她的好,彼此之间还有一些真心实意。   等到了办乔迁宴的那一日,王婆子早早的就收拾好了,和自己的儿子王大到了隔壁。把礼金和礼物放在甲长儿子那里——这种打网义的宴席必须要有一个负责记账的,记录收到的礼物。   最开始这是为了表示记得亲朋的馈赠,发展到后来,这就是自家还人情的时候的凭据。你送我家多少,我家就还你家多少,如此而已。倘若要是有一家以少还多,这件事被传扬出去就没法做人了。只要是他家办宴席,不要再想有什么人去。   今天宴席的规模不是那天办赵茂的满月宴可以相比,因为赵莺莺家一直以来都没有办过这种喜酒,还人情的人家太多了。最后按照算法,总共开了十二席,做的准备是十三席,这是怕席面不够。   这就是大席面了,崔仁过来的时候不只是带了两个小工,还让赵家请了帮忙的妇女——这也是习俗了。酒席办的大,只有庖厨师傅和他徒弟显然就不够了,若是请人那显然不经济。   精明的主妇就会去请周围邻舍家的妇女帮忙,这当然是不要钱的。代价就是人家将来请你去帮忙,那就万万不可推辞了。王氏这些年也到不少人家帮过忙了,这时候去找帮忙的妇女,那当然容易的很。   当然,崔仁的不同也不仅是如此。上次他不过是提早过来准备宴席,其他的一概不管。但是这一次,天不亮他就打着灯笼来赵家新宅了,叫起赵吉,两个人一起去到扬州早菜市买菜。   “凡是酒楼的采买都是这种早菜市,还有那些菜市场上的菜,若不是老乡挑来的,而是专门的菜贩子,那他们也是先从这里批。这一次三叔你家开的席多,在这里买划算的多,能省下一笔。”   这种早菜市的菜卖法当然和普通的不同,你的要货量不多,人家根本不理你。这也是为什么上次崔仁提都没提,这次却带赵吉来这边的原因了。以上次的拿货量,人家根本不会发卖的。   崔仁对这早菜市是极熟的,带着赵吉东走走西逛逛,来之前雇的大车就堆满了——半扇猪肉根据部位的不同,已经剁开切好,分开放着。半个手臂长的大鱼也开膛破肚刮好鱼鳞,一条一条地串上。至于说牛杂、鸡蛋、菜蔬等等,也是一样处理。   崔仁最后找相熟的菜贩买了半袋子圆滚滚的土豆,对赵吉道:“三叔,这就成了,咱们回去罢!”   两人坐在大车前面,就由赵吉赶车回去。赵家虽然没有车,但是他在戴家学徒做工的时候常常给各大布庄绸缎庄送货,早就已经惯熟了。   食材买回来的时候天色还是蓝蒙蒙的,虽然离中午开席还早的很,整个赵家却已经忙碌起来了。不只是崔仁和他带来的两个小工,以及陆陆续续到来的帮忙的妇女,赵莺莺这些主人家也是一样。   王氏把赵茂交给赵蓉蓉带,她今年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这么多人的场合还是少参与一些。自己则是和婆婆方婆子一起帮忙。所做的事情和那些帮忙的妇女没什么两样,直到客人渐渐来了。婆媳两个才洗手换衣,作为主人家招待客人。   赵莺莺是个小孩子,就和赵芹芹一样。平常帮忙分担家事是她懂事,这种正式的场合,王氏和赵吉却不会让她做什么。反正今天她就只需要当一个乖孩子,在家里来客的时候负责端一杯待客茶。   王婆子进来的时候还很早,女客们都会被接进赵吉和王氏房间的前厅,男客们则是在堂屋里聊天。   这时候人不多,她一进来就被王氏和方婆子接住:“王婶过来啦!莺姐儿,去给你王奶奶端一杯茶来!”   王婆子连忙道:“做什么让莺姐儿去?她才多大!要是不小心洒了,那是要烫着的。小姑娘家家,细皮嫩肉的,烫着了不心疼?”   王氏却笑道:“我一开始也担心来着,可是见她做了一两次,手比大人还稳当呢,也就不担心了。王婶你就坐着罢,难道我家一杯茶你也不受?”   说话间赵莺莺端着茶盘过来,上面是两杯茶,一杯是王婆子的,一杯是和她前后脚进来的那位妇人了。   这才王婆子仔细看了莺姐儿,眼前一亮——正如王氏说的一样,赵莺莺的手很稳,比大多数的大人还稳当。王氏家里是使着小丫头的,也会□□那些买来做瘦马的女孩子端茶倒水。   但是无论是小丫头,还是精心调.教的女孩子,竟然都比不上一个市井人家出身,从来没有人教导这些事情的小姑娘——当然,王婆子不知道赵莺莺真正的出身。   没错,赵莺莺上辈子是精于女红的一个,到后来几乎只做女红活计。但是可别忘记了,那是后来的事情,一开始她和其他的小宫女一样,都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的!   从走路开始训练,按照的是外面大家小姐的做派,甚至比那个更严格。大家小姐还可以出格一点,毕竟是小姐么。他们则不同,是奴婢,而且是在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家当奴婢。   最开始的训练就可以拣择出一批女孩子,那些格外淘气的,格外笨的,始终□□不出来的就会下放。这些小宫女当然不会被遣送出皇宫,他们的去处就是皇宫里各处杂役处,做着粗使的活计,当下人们的下人。   譬如说赵莺莺这样的主子身边的丫头,那都是做细活儿。最粗不过打扫内房,也就擦桌洒水。但是那些粗活谁来做,她们成天要伺候主子,忙的连自己的屋子没人打扫,衣裳也没空洗。   实际上这些并不用他们来做,自然有各杂役处的宫女和太监来做。   然后就是宫里活计的训练,端茶倒水算是最大路货的一样训练了,几乎每一个被挑在主子身边的丫头都学过,赵莺莺也不例外。   当时她们的训练方法是很不通人情的,一开始就是在手上压着石头端茶倒水。但凡有一点颤抖不稳当,你就完了,管教这个姑姑能罚地你再也不敢犯这种错误。然后就是让你光手端滚烫的茶壶,再烫也不能叫一声抖一下。   这是防着有时候有意外,热茶壶弄洒的时候他们拿不住——要是没拿住,烫着贵人一点点,她们这些人就没命了!   在这样的训练中过来,有些东西会成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就算是重回了小时候也一样。赵莺莺现在就是这样,她不知道自己端茶倒水的样子和一个普通市井小姑娘有多大的不同。   王氏虽然精明,但她又不是研究这个的,最多觉得女儿能干,干事爽利而已。但王婆子就不同了,她立刻觉得赵莺莺是受过训练的,而且这训练出来可比自己家里的女孩子好得多!   只不过想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赵吉一家过去是什么样,好多人都知道。赵莺莺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也没有什么事情是别人不知道的,她不可能受到过什么训练。最终王婆子只能解释她这是天分,这也不稀奇,她调理过很多女孩子,当然清楚,有的人就是聪明一些,一教就会。有的人就是愚笨一些,怎么教也教不会。   所以才有了有的女孩子有出息,有的女孩子没出息。   接过赵莺莺递上来的茶,王婆子点点头,与王氏道:“你家莺姐儿真不错,你等着吧,她将来会有大出息的。”   赵莺莺今年八岁了,王婆子在她更小的时候就能看出她生的好,这时候自然更加敢下断言:“瞧瞧这通身的气度,说是外面人家的大家闺秀也不差什么了!侄媳妇你有夫妻啊!”   王婆子这话说的很小心,尽量不带上自家。她怕自己多说多错,让人家以为自己是对他家女儿有想法。不过在场的人倒是没往那上面想,原因不在于王婆子,而在于赵家。   赵家当然算不上富贵人家,可是现在人家已经住上这样的房子了,赵吉的染坊生意又蒸蒸日上。这样的人家好日子有的是,再怎么样也不会把女儿送到养瘦马的人家罢!   所以王婆子的话,一个人家只当是对小孩子的夸赞。你上人家家里做客,看见人家小孩子,不管他好歹,总归是要夸两句的吧。另一个就当单纯的夸奖,赵莺莺也值得她们夸不是。   特别是以一个小女孩的标准,夸她真不用这些客人绞尽脑汁,因为都是明摆着的,说实话还不会说吗?一个说她生的好,另一个就夸她照顾家里,剩下一个拿她女红说事,赞了又赞。最后的也不用着急,看她在人前性格稳重,这也是女孩子的好品格。   王婆子看了赵莺莺,心里确实喜欢。不过她没有表现地特别明显,因为她要是表现地特别明显了,别人该以为她有什么想法了。所以跟着众人又夸了几句之后,就说起其他事情,东家长西家短,时间过的也快。   等到屋子里一满屋子妇人的时候,外面就有人叫:“开席啦开席啦!”   得了这个通知,无论是堂屋里的男客,还是内房前厅的女客,都从屋里出来了。纷纷按照家户,各家关系近的相凑,坐成了一桌一桌。之前倒是计算的好,是十二桌——大概是因为客人们都很自觉,没有带多余的人,大多数就是两口子过来,了不起也只带了一个孩子。   帮忙的妇女和小工一样一样地上菜,所有人说说笑笑吃饭。赵莺莺是主人家的小孩子,一般是不上桌的。这时候厨房里一定有特意留的饭菜,她去那里吃就好了。   菜是好菜,特意留出来的更是精华。赵莺莺拣自家几个孩子爱吃的装了几碗,然后就端到了赵蓉蓉在的东厢房,赵蓉蓉不方便出门,赵芹芹年纪还小不知事。赵蒙则是万事不管的大老爷们做派,姐妹们的力气活可以找他帮忙,但是这些鸡零狗碎的,他还真从来不管。   所以赵莺莺就成了兄弟姐妹中第一自觉的人,在赵蒙几个你看我我看你,以为对方去端菜的时候,把几个小的吃的饭菜给带来了。   “先放着,这里菜不够饭也不够,我再跑一趟。”等到赵蓉蓉结果托盘,把饭菜拿下来之后,赵莺莺又一溜烟跑回了厨房。   只不过这次她在厨房门口看到一个正张望的少年人,觉得他十分脸生,便从后面问他:“你是哪家的客人?已经开饭了,不去吃席?”   崔本回过头来,见是一个小丫头,也不糊弄,笑着道:“我不是来吃席的,我来找我大哥有事。你是赵三叔家的姐儿罢,我大哥是崔仁,今日给你家做庖厨师傅的。”   难怪会在厨房这里找人,赵莺莺便抬手指了指外头:“酒席都做完了,我爹让崔大哥一起在外面吃席去了,你去外面才能找到!”   崔本点点头,谢过赵莺莺,没头没尾地就走了。   赵莺莺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这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日常小事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重要的再端些菜去东厢房,天大地大没有吃饭大!   虽然不能上桌吃饭,但是赵莺莺这顿饭吃的很好,并没有什么抱怨的。等到兄弟姐妹几个酒足饭饱。她提了提赵蒙的小腿:“哥,这是我端来的饭菜,你说你是不是该放回去,然后把碗洗了?”   其实只要放回去就好了,因为今天是请人帮忙了的。那些妇女一会儿要洗所有酒席上用过的东西,多他们几个碗盘不多,少他们几个碗盘也不少的。但是他们从小受的教育让他们不能做这么不讲究的事情。   这么几个脏碗盘,当然要自己清洗。   赵莺莺不想洗碗,赵蒙当然也不想。只不过赵蓉蓉最近不好意思出去露面,赵蒙也会体谅大姐。然后再看赵芹芹,很快有了主意:“男子汉洗什么碗!再说了芹姐儿今天也没做事,只知道玩来着,不然就她去做吧。越来越大了,也该学着做点事了。”   赵蒙是学着大人口吻,老气横秋地说出这些话来的。只可惜芹姐儿很显然丝毫不买账,把头一歪,只当作没听见。   正当兄妹们小小玩笑的时候,外面忽然喧哗了起来——这时候酒席也差不多到了散了的时候。吃完饭的人家都一个个向赵吉和王氏道别,人已经走了一多半。   其中赵福和孙氏在的那一席更是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两个和除了赵蕙蕙之外的其他所有儿女。这是赵福和孙氏吃酒席的习惯,他们属于一定要带孩子的那种类型,唯一不同的是,吃别人家他们一般只带两个,今天却是除了赵蕙蕙都带来了。   不过不带赵蕙蕙的原因并不是有所‘手下留情’,真实的原因和赵蓉蓉不愿意出门是一个道理。讲道理,赵蓉蓉这只不过算是被波及的都会被议论,因此自己还不愿意出门了。像赵蕙蕙这样中心人物,可以想见会有多少闲话了。   实际上在那次‘骗婚’的事情之后,赵莺莺甚至没在赵家小院的院子里见过赵蕙蕙。   赵莺莺不知道赵蕙蕙在这次骗婚的事情里知情多少,或许她从头到尾都知道,不过为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快快乐乐地接受了欺骗别人。又或许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孙氏和张婆婆的合谋。   这一切的一切赵莺莺都不想管,不管她无辜不无辜——赵莺莺只不过是一个有立场的普通人而已!她当然是站在赵蓉蓉这边的,她只知道赵蓉蓉因为这一场事故受到的无妄之灾。   外面的喧哗很简单,赵莺莺和赵芹芹扒着窗户就能看见。孙氏正向王氏借碗盘之类的东西,好把她坐的这一桌剩下的东西打包走。   赵莺莺听说过乡下的传统是每桌的饭菜若有剩下,可以由这一桌的人打包带走。不过城里人好面子,一般不会做这种事,一般是留给主人家。主人家为了展示大方,那些多预备的饭菜也就算了,会留下自家享用。但是那些桌上的残羹剩饭,一般都会分给来帮忙的妇人。   之所以喧哗,不过是因为孙氏的所作所为和时下的习惯不同而已。   “我家是个破落户,但弟妹也不至于不认我这个穷亲戚,与其便宜外人,还不如打发打发你二哥二嫂吧!”   王氏皱着眉头:“什么叫便宜外人?婶子嫂子们过来帮忙是人情,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这么分的。”   赵芹芹还在看,赵莺莺却已经从窗边溜了下来。她已经完全对自己这个二伯母厌烦了。她做出什么来,自己都不想搭理——至于说担心王氏,那更不会了。以前住在一个小院的时候王氏不会吃亏,现在就更不会了! 第58章   一层春雨之后, 早春的寒冷渐渐被洗去了。清明的时候,裸露的黑灰色土地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色。这些绿色植物有些是野草, 但绝大多数是可以食用的野菜。有钱人家当然不屑于吃他, 但对于几乎一冬都吃不到菜蔬的普通人家,这无异于是盛满自家菜碗的唯一办法。   不过也有些野菜,说是野菜, 确实老少咸宜,贵贱都爱的。香椿就是一样, 只不过有钱人家吃香椿,辅以最金贵的配料, 就好像一道茄子那十几只鸡去配一样。穷人家就没有那样的排场了, 好一点的家常菜是香椿炒鸡蛋这一类。差一点的, 最简单的, 做个凉拌, 浇一点秋油, 也自有一股清新滋味。   太平巷子赵家,赵莺莺一家新搬的宅子。天色还不迟, 不过一家人都已经起来了。这正是兴旺人家的预兆,全家都没有一个懒人。   今早是赵蓉蓉和赵莺莺一起做早饭, 如今家里灶台上的事情王氏越来越依仗两个女儿。一个是赵蓉蓉与赵莺莺确实表现不错,另一个就是王氏自己忙碌,方婆子则是婆婆,年纪也大了,该指使小辈也就指使小辈。   当然, 还有最后一个原因,赵蓉蓉年纪渐长。虽说上次的亲事没成,但过几年就嫁人出门是一定的。那么家里的种种事务就必须拿得起放得下了,所谓灶房一把铲子,桌前一把剪子。说尽了女儿家最重要的两样功课,做饭和针线缝补。   至于赵莺莺,纯粹是给赵蓉蓉打下手,顺便提前看着学一学,等到自己真上手的时候自然而然也就会了。   “这香椿真好!”赵莺莺一边拣择香椿,一边和煮粥的赵蓉蓉道。   香椿在乡间绝对是路边就能采到的野菜,往往就是三两个小孩子。男孩子调皮一些,溜上树采。女孩子文静一些,拿了勾桑叶的木钩子,把椿树巅巅够下来,采最上面的嫩香椿。   弄回家就是一道好菜,可以炒鸡蛋,也可以趁着春天的水涨起来,摸几个螺狮一起炒。   但是在城里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菜市场上很少见这个,就是有也是一上市就被人买走了。这是赵莺莺今年第一次香椿,也是托了隔壁王家的福——他们家种了几株香椿树,这时候正是采摘香椿的时候,得了香椿就各个邻居都分了一些。   早上才送来,因为就是吃新鲜的好吃,姐妹两个就商量着早上做个香椿的菜。   “香椿炒鸡蛋?”赵蓉蓉提议,这也是香椿最常见的吃法了。好处是简单不容易出错,坏处就是实在太常见了没得新意。   赵莺莺想了想:“做个凉拌吧,我记得早上买了豆腐准备中午炖鱼头吃的,正好现在也用得上——姐,这菜让我来做吧!”   赵莺莺还没有上过灶,这也是她人小的关系。人没有个灶台高,搭着板凳做菜是小事,家里人还怕热油烫着她哩!   不过凉拌菜她就做的多了,凉拌菜做起来安全,一般也不会太难吃,很适合她这种初学做菜的人。赵蓉蓉也认可了妹妹的打算,自己去煎油汪汪的鸡蛋,然后就把做菜的事情让给赵莺莺。   香椿的凉拌菜有很多,不过赵莺莺印象最深的还是在宫里曾经常吃的一种。没错,皇宫里也吃香椿,不过里头讲究多——香椿的种类很多,太和的香椿最为有名,还是贡品呢!   太和香椿又细分种类,有紫油椿、黑油椿、红椿和青椿。这其中以紫油椿为极品,而宫里有的是东西,吃上面从来不吝惜。赵莺莺这种长春宫里的大宫女,自然有份吃上最上等的紫油椿。   现在家里的香椿不要说最上等的紫油椿了,就是太和香椿都算不上,不过赵莺莺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快快乐乐地整理起来。   她在宫里吃香椿大多数是凉拌,做法并不复杂,吃过那么多次了,就算不知道做法也能猜测出一二三。这次她就打算按照自己的猜测做一做——反正不会难吃就是了。   早上烧来洗脸的开水还剩下一些,赵莺莺就用这些滚水把香椿烫了烫,去掉野菜特有的涩味。然后拿刀切碎,赵莺莺没有拿过菜刀,不过这种切碎的功夫对于刀工也没有要求。至于剩下的豆腐切成小块,更不用提了,还有比切豆腐块更简单的?   豆腐鱼香椿碎一拌,赵莺莺再往上浇了一点儿小磨麻油,用的是青瓷盘盛装。看上去清清白白爽爽净净,格外引人食欲,算是得了凉拌菜的精髓了。赵蓉蓉看了也放心——好看!而且取的是原味,绝对不会难吃。   早上的时候赵家吃早饭,一盘子切块酱萝卜,一盘子小咸菜,一盘子油煎鸡蛋,鸡蛋煎成一张张的,这样一盘也用了好几个鸡蛋。再加上费油的话,这绝对是普通人家一道奢侈菜了。   最后就是赵莺莺的麻油拌香椿豆腐,味道先不说,好看清爽是真的。赵蓉蓉抿嘴一笑:“奶,爹娘,你们都尝尝,这菜是莺姐儿做的。”   对于赵莺莺这种才开始学做菜的孩子,长辈当然都是以鼓励为主。只要做的不坏,基本上都只有好话——孩子有这个心就很好了。这时候一尝,香椿特有的清新味道,配上豆腐的中正平和,都是最原滋原味的,一起吃果然很合适。   只有赵蒙抱怨:“本来豆腐就没滋味了,这个更没有,莺姐儿连盐都不放,该不会是这就学会节省了吧。”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油盐都不便宜,平常都会省着点用。所以一些放油盐少的菜色待客,总有被说嘴太节俭的。这倒是和富贵人家不同——那是油盐放得多了反而惹人嘲笑是打翻了油盐罐子。   王氏轻轻一瞥赵蒙,赵蒙哪里还敢啰嗦,立刻低眉顺眼吃菜。王氏却不这么轻易放过儿子:“白长了舌头不会吃东西,你也不晓得从哪个哪里学到的口味,像是把家里的油盐罐子打翻了一样。”   “若是觉得你妹妹做的不好,不然你每日早起上厨房给家里做饭?我们也好享享你的福。”   重点是后面这句话,赵蒙更加不敢说话了。他对于厨房里的一切事情都深痛恶绝,更何况是做饭这种一听就头大的事情。   见赵蒙老实了,王氏才问:“香椿都用了?”   “没呢,拌一道凉拌用不了多少。”赵莺莺本来在对赵蒙眨眼睛,听到王氏的问话,立刻答道。   王氏‘嗯’了一声,道:“待会儿中午也做一个,然后把老乡那里买的螺狮收拾出一些来,给送到隔壁王奶奶家。这些日子受人家照顾多,邻里交往本来就该有来有去。”   赵家自从搬到新家之后,邻里十分和谐,特别是隔壁的王婆子三天两头送一些东西。那些东西都是不值钱的,譬如说今天的香椿,这值什么?难得的是这一份邻里情谊!   投桃报李,人家这样,赵家自然要有所表示。特别是王氏这个人吧,虽然依旧对王婆子家有些顾忌,但不愿欠人人情的性子在。于是王家送来什么,她转头就要送还一些什么。   这不算什么,赵莺莺自然应了下来。   吃完早饭,赵家一家人就算是正式开始一天了。赵吉到后面的院子,和潘师傅以及赵蒙等几个打下手的开始工作。   赵吉也算是比以前历练出来了,常常在几个布庄老板那里走动。到不了溜须拍马的地步,却也是会伏低做小,几次人情使上来,总能揽到一些活计。现在家里的染坊早就不同以前,如今是主要做布庄的生意,街坊邻里的不过是兼着做而已。   王氏则是坐定在织机前面,她认真织绸,而且考虑等到家里攒些钱后就买一架新的织机,到时候赵蓉蓉也和她一起织。赵蓉蓉现在织绸的手艺还算不错,却没有到熟手的程度,还是需要历练。   虽然现在看来,赵蓉蓉将来结亲的人家必定是殷实人家,媳妇大可不必挣钱。但王氏‘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的思想一直存在,不论怎么样,还是想让赵蓉蓉精熟一门糊口的手艺。   方婆子则是在家里擦擦洗洗之类,现在家里房子大了,需要打扫的地方就多。赵莺莺一家,从最上头的方婆子起,到最小的赵莺莺他们这些小孩子,都是极爱干净的。用外面的话来说,那就是爽利人。   这样一来,如何看的了家里不干净,于是每天打扫就是一件大事。   赵芹芹还小,尽可以出去玩。只有赵莺莺和赵蓉蓉,不像往常一样去做女红,而是搬了两个小马扎坐在厨房前的廊子下收拾螺狮。   ‘清明螺,赛老鹅’,这是一句俗语,而现在正是清明时节,正该吃螺狮的时候。偶尔也能看见有螺狮在菜市场里发卖,这玩意十分便宜——主要是来的容易。也正是因为便宜,一般人也懒得弄,所以菜市场上不多,要运气好才能遇上。   前几日早上买菜显然就是运气不错,反正王氏一见就赶紧买下了。   螺狮买回来不能直接就处理,应该养在清水里滴菜油,就像养鱼吐沙一个道理。上次一买回来王氏就这样做了,所以赵莺莺今天处理起来格外简单。若是喜欢嘬着吃螺狮的,只要洗干净外壳,到时候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不过要是送人,这样就显得有些怠慢了。所以赵莺莺干脆烧了一锅热水,把螺狮烫过,然后又竹签把螺狮肉挑出来。   这是一个技术活,一开始的时候赵莺莺做的很慢。不过她到底是心灵手巧的,不一会儿就抓住了诀窍,和赵蓉蓉做的一样好了。等到螺狮肉都挑了出来,赵莺莺分出一半,这就是之后准备送人的。   中饭之前赵莺莺又做了一回小磨麻油拌香椿豆腐,把这道凉拌菜和螺狮肉都放进了一个小食盒里:“姐,我去给王奶奶家送东西去了!”   一开始的时候王氏根本不放心自家孩子去隔壁走动,每次和王婆子家交往都是她出面,或者方婆子出面。不过不间断地走动下来她总算放心了,像是这种送个东西的小事也能让孩子去了。   不过赵莺莺去得,赵蓉蓉是绝对去不得的。因为赵蓉蓉年纪越来越大了,需要避讳的场合也就越来越多。而赵莺莺呢,她才八岁,书上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也就是七岁开始就应该讲究一些了。   但那是书上说的,现实生活中,小孩子往往长到十一二才有讲究。八岁绝对还是个什么都不用忌讳的小孩子。   赵莺莺敲门之后就有小丫头来开门,这小丫头才八九岁,赵莺莺认识她,知道她叫小红。小红一见是她,立刻让她进来:“莺姐儿是来找我们王奶奶的吧!”   小红这样的小丫头这个宅子里还有好几个,年纪有大有小。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小的才八九岁。她们都是王婆子买来的,或是伺候宅子里她和她儿子王大,或是和其他几个婆子娘姨伺候那些‘金贵’的女孩子。   赵莺莺点点头,就提着食盒去见王婆子:“王奶奶,我娘让来谢您早上着人送来的香椿。这里有我家家常做的麻油拌香椿豆腐,还有一点儿老乡那里买的螺狮,都是收拾干净了的——不值什么,您吃个新鲜味儿就是了。”   食盒里有一盘子清清爽爽的凉拌菜,一包收拾过的螺狮肉,果然都是干干净净的。王婆子慈祥的就像是个老祖母,和她平常管教自家养着的女孩子完全不同:“我说是谁,原来是莺姐儿!”   “你娘和你奶就是太客气了,一点子香椿还记得回礼!”说着亲自去看那食盒里的两样。吩咐小红:“去,让张厨娘把这螺狮收拾出来,和这菜一起上桌,给大爷下酒!”   又转头和赵莺莺道:“你王大叔才刚念叨这是吃螺狮的好时节,你家就送来了!”   说着请赵莺莺做,让她吃点心糖果。这些都是高级货色,一般的小子小姑娘都喜欢。不过赵莺莺早就不馋这些了,笑笑:“王奶奶不必忙了呢,我这就要家去了。”   王婆子却拉住赵莺莺的手:“哪有那么着急的,王奶奶有个事找你——前些日子在你家看你大的那些大结子,打的真是好!比那些绣庄里等闲卖的都好。你得闲了替王奶奶打几根,挂在屋子里使!”   又道:“我也不知道你卖给绣庄是多少钱一根,不过我也不按照绣庄来,我就按照绣庄发卖的价格来,你说好不好。”   这是明摆着让赵莺莺多赚一笔,因为绣庄从赵莺莺这里收的价当然要比卖的价格低,他们也是要赚钱的。若是王婆子直接从赵莺莺这里买,那就是少了中间人吃油水。   不过邻居里面这么算计是很不好的,不要说赵莺莺自己不愿意,就是她愿意,回头让王氏知道了,那也要吃挂落。因此立刻笑着回道:“这事儿有什么难的,之前绣庄让我打了一批定下样子的结子,正好这几日就完工了,转天就送去。手底下闲,我就先把王奶奶要的打了。”   然后絮絮地说了好些结子的样子:“王奶奶该选选——不过我先说好,您可不能按照外头的价格给我,那样我家成什么人,人家该说连这也算计了,不是样子!”   “反正我们价钱就按照外面绣庄给的价钱来,不然的话我不认,您这生意我没法接。”   面对赵莺莺摊手,王婆子也无法,只得笑着道:“你家啊...罢了,就按你说的来,也不知道你这孩子是怎么长的,这么大就能说这些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我这里要打六根挂饰大结子,也就是三对。至于样子你来替王奶奶挑,意头什么的,这种玩意意头都是极好的,也没什么分别。”   赵莺莺记下了王婆子的要求,这就告辞。   等到赵莺莺走了,这才进内房和儿子一起吃饭。旁边小丫头伺候着盛饭布菜,她笑着道:“我倒是喜欢赵家那个莺姐儿,你将来要是生个女儿是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可求的。”   王大今年已经二十九了,这个年纪还没有成亲的,不是家里精穷就是有别的毛病。偏偏他不是那样的却也没有成亲,只是成日不着家,更不愿意提婚事。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身边人,他在外面也有两三个相好,大都是包占的花姐儿。   王婆子一生只有这一个儿子,唯一忧虑的就是这个儿子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成亲,连个孩子都没有。不要说儿子了,这时候只要有个女儿,也足够王婆子乐的了。   王大最不爱听这些,偏他还算孝顺,没办法发火。只得道:“娘既然喜欢就常常叫人家小姐儿过来玩就是了,到时候实在投缘,管您认干女儿还是干孙女儿呢!”   王婆子摇头笑了,她哪里是这个主意,她不过就是想借这件事敲打儿子,提醒他早晚要成亲了。   赵莺莺回家就和王氏吧王婆子托她打结子的事情说了,王氏收了食盒让赵莺莺洗手吃饭。借着这个机会教训孩子:“这一次莺姐儿做的对,以后你们为人处世也要这样。人情似不好收的,平白无故不要接人家的好处。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以后人家有事你就不好说话了。”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赵莺莺吃过饭之后就去整理自己打的结子。上次交货的时候绣庄问她几个样子的结子能不能打,她当时看了样品,算是比较复杂的,但对于她来说依旧是手到擒来,于是爽快地应下来了。   这种绣庄有要求的生意自然不同,比起平常收的结子又贵了一些。赵莺莺辛苦了两个月,不过这辛苦不算白辛苦,过几日送过去那就是十二两银子的收入——幸亏外人不知道赵莺莺这个小姑娘能这样赚钱,不然不知道该传成什么样。   赵莺莺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根要打了,而且已经是打了一半的。于是最后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固定好,然后就上手编结。   赵蓉蓉在旁边给赵蒙缝衣裳,这是很简单的活计,所以还能偷空看赵莺莺打结子。她倒是想过和赵莺莺学这门手艺,赵莺莺也很愿意教。只不过她并不是做这个的材料,那些普通的结子,赵莺莺教几遍倒还可以。轮到这些难的,实在是不能够,脑子记不清多来几遍就好了,手上转不开更是要命。   拆拆改改来来去去几遍之后赵蓉蓉也算是认了,承认自己并没有多少做这个的天赋。转而和赵莺莺学几个简单的新花样,这样的也能去绣庄卖钱,虽然比不上赵莺莺,却也能比得上一般的活计赚钱了。   最后一根结子忙了几日总算完毕,想到赵蓉蓉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赵莺莺便缠着她道:“姐,明日我要去绣庄卖结子,娘和奶都没空和我去,泥就陪我去吧!”   去绣庄说远不远的,赵莺莺一个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一则有东西要拿,二则去年差点走丢之后家里人一直有些放心不下她。所以赵莺莺出门一定要找个人一起才行。   赵蓉蓉自从退亲之后就没有迈出过门槛一步,时间久了她一个十四岁的大姑娘也气闷。只不过一直不好意思开口想要出门,这个时候赵莺莺一说,她当然意动。只不过嘴上还要道:“这...不好吧,娘和奶都说了,我是大姑娘了,最好不要随便出门。”   赵莺莺却笑起来:“大姐想的太多了,你看咱们太平巷子的姐姐们有几个真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们又不是那些千金大小姐!你等着,我去和奶还有娘说,保准让大姐你出门。”   果然,赵莺莺和方婆子、王氏一说就成,她们也觉得赵蓉蓉这些日子在家里闷久了,怕出毛病,该出去散散心。 第59章   赵莺莺赵蓉蓉这对小姐妹笑嘻嘻地换了衣裳, 这是今年新作的——家里如今有钱了,别的方面王氏可能俭省, 在几个孩子的吃穿上却放开了。赵莺莺又去年冬天开始穿裙子, 今年更是着紧了做裙子。   这还是半个月前作的一身新,今天出门算是穿新衣裳了——姐妹两个一色一样的水红色立领斜襟绸袄,碧绿色湘裙, 再一双绣喜鹊登枝的红绣鞋。走出去都要赞俊俏,且一看就知道是姐妹!   小心地把赵莺莺打的结子放进提篮里, 又把自己做的几样绣活放进去。赵蓉蓉就和赵莺莺一起出门了。   两人有心逛街玩儿,不过手上东西累赘, 肯定是要把东西送到绣坊去再说的。绣坊在甘泉街上不远, 赵莺莺和赵蓉蓉都来过, 很容易就找到地方。   里头的小伙计认识赵莺莺, 立刻招呼道:“莺姐儿可来了, 前几日我们掌柜的还说你的手快, 说不得定好的结子就要打完了!”   赵莺莺抿嘴一笑并不多说话,赵蓉蓉在一旁道:“那你们掌柜的呢?”   掌柜的正好在后面库房里清点东西, 回来时候遇上赵蓉蓉这句话,连忙道:“原来是蓉姐儿和莺姐儿到了!来的正好呢, 过两天这批货就要交了!”   赵蓉蓉把提篮递上柜台:“底下是莺姐儿打的结子,上头放的是我做的荷包和绣的帕子,掌柜的看着收吧。”   掌柜的先看了看赵蓉蓉的活计:“蓉姐儿的活计也越发好了,有你外婆年轻时候的一些样子。所以说啊,这穷有根富有种, 事情都是有本而来的。你们外婆生了你们娘这个手艺好的,你们娘又生了你们两个巧的。”   这是好话,不过真不真的,只能说半真半假。赵蓉蓉手艺当然不差,差一些的绣庄卖不出去又何必收呢。但是要说有当年王家外婆的样子,那就是说笑了。不过在场的人没有那种不识趣的,都是笑笑算应对。   最终掌柜的给了赵蓉蓉一个还算不错的价,用七钱银子收了赵蓉蓉断断续续做了一个半月的活计。这个价格在所有绣庄里给的还算是高的,这是因为两边都有老交情了。   看赵蓉蓉点头,掌柜的这才看赵莺莺的结子,一看就赞:“到底是莺姐儿呢!上回我们绣庄的老绣娘见了也赞,拿了你的活计给绣庄里的小绣女看,说她们干吃饭不做事,被莺姐儿你这个外头的给比了下去了!”   像这种绣庄,一般都不只是从外面收一些绣活为货物。更多的是自家自产自销,往往都养着大批的绣娘绣女。这些绣娘绣女有些是从外面雇的,说好多少钱一年,然后签订几年的合约。合约之内,绣庄照管绣娘一应的生活,包括吃饭穿衣。不过因此绣娘也得下死力气,每年要做的活计都堆成山。   还有一种则是绣庄自己培养的,这种绣娘绣女大都是外头采买来的小姑娘。选择心灵手巧的进行培养,中间有绣庄的绣娘教授手艺。这样看起来成本很高,但是等这些小绣女得用了,并不用像雇佣外面的绣娘一样付那么多代价,几乎可以说是随便用了。   所以算账的话,还是自己培养更划算。   一般来说,绣庄如果雇佣外面的绣娘,那一般是那绣娘手艺格外出挑。   这些绣庄自己培养的小绣女手艺往往比同龄人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一则是因为她们往往是心灵手巧才会被选入绣庄。二则是绣庄培养她们不遗余力,请的都是极好的师傅。三则是生活中她们别的什么事也不干,就一门心思学做绣活而已。   猛然间有个外头的小姑娘,竟然做活比她们还好。教授绣艺的绣娘就有了说嘴的了,那赵莺莺的活计去给她们看,为的是激励这些小姑娘更加用心做活。   掌柜的又赞了几句,让旁边的小伙计小心地收了起来。然后按照先前说的要算账:“蓉姐儿的绣活是七钱银子,莺姐儿打的结子早先是说好的十二两,这账目是对的吧?”   赵莺莺点头,想了想又道:“掌柜的别忙着算账,我和我大姐还要买些东西,到时候要一起算账。”   掌柜的利落应下:“你们姐俩慢慢看,到时候给你们算便宜。”   这就是熟客的好处了,绣庄虽然不至于不收她们钱,但是照着人家大宗货物的价格卖给她们是很简单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赵莺莺和赵蓉蓉两个脸上都带出了笑意。   “那就谢谢掌柜的了!”   绣庄里卖什么?除了各种各样的绣活之外也卖各种绣花做女红的工具。赵莺莺最需要补充的就是各种打络子要用的线,鼠线、珠儿线、金线、银线、绦子等等。赵蓉蓉则是想要补充一些各色丝线,最近她绣活做的多,费用的也多。   两个小姐妹轻声商量,特别是赵莺莺,打络子的线买了好大一包。   都是一些线而已,本身就不算特别贵,掌柜的还有心给她们算便宜。到头来原本十二两七钱的银子变成了十二两三钱,连个零头都没有花光。   掌柜的算完账就有一个小伙计送来一包银子,这些银子零零碎碎,不过看成色都很好。掌柜的也不弄虚的,当着赵莺莺和赵蓉蓉的面称银子,让她们看戥子上的分量。   赵莺莺不大熟这个,赵蓉蓉却是从小辨认戥子长大的,精明的很。最终两边都点头了,掌柜的才把银子包起来递给姐妹两个:“前头有一家倾银铺子,若是不喜欢零碎的,送到那里也能兑成一个整的了。”   十二两银子并不算小钱,这时候的银子大小,最大的有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次之的就是二十两十两的银块。十二两银子零零碎碎一大包,换成倾银铺子的银块能兑一个十两的银锭子和一个二两的银锞子。   赵莺莺却没有这个打算,倾银铺子兑银子是要收火耗的。自家反正用碎银子方便,那又何必去花这个冤枉钱呢。   “姐,这次我挣了一大笔,打算十两银子让娘给管着,剩下的就都拿来花用,我们两个去买东西吧!”赵莺莺在赵蓉蓉耳边道。   女孩子哪有不喜欢买东西的,赵蓉蓉想了想:“买下丝线之后我那半两多的银子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就一起给家里买些什么吧。”   赵莺莺每次赚到钱了就会想方设法给家里买一些东西。这样的话,就算王氏和方婆子想责备她浪费她也有话说,毕竟这是为家里花钱嘛!女孩子这么小就晓得顾家,怎么也不能责备啊。   如果是拿做了这么久才赚到的钱给自己买东西,赵蓉蓉一般是舍不得的,但是换成是给家里。赵蓉蓉这个极好的女孩子就很舍得了,真正一点都不留下给自己。   赵莺莺打定主意之后要给赵蓉蓉买点儿什么,然后就笑着点头:“好啊,我们好久没好好逛街了,这次慢慢逛!”   上次正经逛街已经是年前办年货的时候了,可不是好久!   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干脆走小东门过小秦淮河,去了多子街翠花街一带。那里是整个扬州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扬州繁华是满城的事儿,但是其中又首推小秦淮,小秦淮之繁华又要首推小东门,好多有名的街市就在这小东门内外。   多子街这一条街在整个扬州也十分出名,多子就是缎子,所以这里就是缎子街。整条街上都是做绫罗绸缎生意的,在这里新出的样式能风靡整个江南——别的不敢说,江南要是有什么新花样,别的地儿没有,这儿定是有的。所以在这里买东西的不只是扬州本地的富贵人家,也有外地进货的客商。   赵莺莺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来多子街,赵蓉蓉倒是来过几次,但也来的不多。只见多子街两畔,密密匝匝全是缎子铺,间或有一两家做别的营生,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眼睛一错就错过去了。   既然是做绫罗绸缎生意的,那一眼望过去自然免不得眼花缭乱,要知道这些布料是各样颜色俱全,鲜艳的很。各种样式汇聚,挑花人眼。或者还有妆花、缂丝、闪金、织金等间杂其间,这就更耀眼了。   这样好看这样新鲜的料子当然贵的很,不是赵莺莺赵蓉蓉这种普通人家女孩子的消遣——说起来也不是一件都穿不起,衣料布匹之类的大多耗费有限。普通的布料,若不是那些上百两一匹的稀罕货,哪怕是绫罗绸缎,往往也就是一二两银子一匹。   但是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赵家就算是穿的起这些料子,也不会在在这个上面花销太多。两个人走走停停地看,更多是‘看’而已,至于说上手,两个人是另有去处的。   就在这多子街两边的胡同巷子里面也有许多家可逛的街道,右手第一家是翠花街不用说,名气快比得上多子街了。而其他诸如大十三湾、小十三湾、戴家甸等,好多都是做布匹生意的。   有些和多子街上的差不多,但价钱却便宜很多。其中还有一些‘瑕疵’品,其实说是瑕疵,也就是当初织染的时候有一些小问题,做成衣裳的话其实看不出来。但是因为瑕疵的关系,价格当然是大有不如了。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平价的布料,同样的料子只怕比甘泉街上还要便宜一点儿!赵莺莺赵蓉蓉根本不是奔着多子街来的,更多的是为了后面几条胡同,这才是她们更加自如的地方。   赵莺莺和赵蓉蓉商量:“原来家里有几床帐子,都是好早时候家里手织的棉纱帐子或者麻织帐子。娘这些年缝缝洗洗的,我看都十分旧了。再加上今年我和小妹分开睡,多了一张床,也就是说少了一床帐子——干脆就多做几床帐子吧!”   赵蓉蓉很赞成这个主意,细声细气道:“那就不买棉纱的,索性买些好看的纱料,又轻软又厚密。睡起来可比棉纱帐子凉快透风,又不容易进蚊虫。”   姐妹两个说定就去看布料,这里布料繁多,哪怕是只看纱料也有让人挑花眼的感觉。最后还是赵莺莺眼睛尖,指指一家布庄一大堆布料底下压着的一叠纱料:“姐,你看这个。”   这种胡同里的布庄绸缎庄,有的时候摆放货物很不讲究,不过想到这些东西的价格也就不是不能理解了。赵莺莺所指的布料让赵蓉蓉眼前一亮,姐妹两个顾不得这些布料上还有灰尘,便上手把底下的纱料抽了出来——可别指望懒洋洋做生意的老板能帮忙。   这一堆都是瑕疵布料,如果是做衣裳的话赵蓉蓉还会犹豫。但是这是做帐子啊,遇到瑕疵布料当然最好啦!   两个人把那几匹纱料展开,看得出来这些布料质量还是不错的。赵莺莺是这上面的行家里手,不知道摸过多少御用的贡品,见识得多了自然就有了眼光。她一看就知道这质量不错,只不过染的时候出了毛病,颜色不匀净,深浅渐变。   赵莺莺觉得做帐子很合适,就连染色不匀净这件事也不算什么,她倒是觉得这种不匀净别有一种风味——当然,如果家里人不喜欢,那就让自家染坊再染就是了。   赵莺莺一下就决定买下这些纱料:“掌柜的,这边这些是什么价?”   这家布庄的老板伸长脖子一瞥就知道是之前积了很久的纱料,笑着道:“姐儿眼光好,那可是好纱料,不过就是染的时候染坏了。拿回家去虽然做不得衣裳,做其他的却极好!”   然后又道:“这纱料我们零卖尺头是白银一分五一尺,一匹有四丈,也就是六钱银子一匹。不过这是染坏了的,姐儿真心要成匹的买,我就算你四钱银子一匹。”   赵莺莺觉得这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她这半年多跟着王氏已经学会了市井生活的很多技巧,譬如说买东西砍价。于是试着开口:“若是买的更多一些,掌柜的还有没有更少的。”   掌柜的很精明的看了这姐妹两个一眼,虽然怀疑两个小姑娘有没有钱,但是做生意更要紧,万一人家有呢?于是笑着道:“姐儿买的多我就还有让的,不过姐儿也得让我吃饭。这样吧,总共也不过剩下四匹料子了,姐儿全买了我就算姐儿一两五钱银子。”   这是总共便宜了一钱银子,不要看便宜的不多。像这种价低的布料,本来赚头就少,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一两六钱银子收一两五钱银子,这也算是不错的折扣了。   不过赵莺莺满足了,赵蓉蓉可没有,立刻道:“掌柜的,这些我们全要了,一两银子卖不卖?”   赵莺莺睁大了眼睛,从她的角度来说,一两银子本钱都不够吧——她哪里知道,这是杀价里面的‘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管他卖价的多少,先杀他一半下去再说!这一次还是赵蓉蓉手松了。   掌柜的果然做出了腮帮子疼的表情,于是两边讨价还价起来。最后赵蓉蓉以一两四钱的价格拿下了四匹纱料,同时还让老板送了四块尺头——两个人在一大堆尺头里挑选,最红要了一块洋红色潞绸,一块月白色杭绢,一块翠色湘缎,一块宝蓝色湖绸。   小姐妹两个商议:“月白色的杭绢大一点儿可以做件小衣,洋红色的潞绸做肚兜正好。湘缎和湖绸小了一点儿,不过做手帕还是可以的。”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四匹纱料,两匹是银红色的,一匹是松绿色,一匹是秋香色。赵莺莺就与赵蓉蓉道:“若是做帐子、纱被,直接用就可以了,若是要做衣裳,那就让爹帮着重新染一回就是了。”   姐妹两个说说笑笑离了这边的胡同,到了最里面的翠花街——翠花街,顾名思义,这一条街是专卖各种珠翠首饰,以及其他女子用得着的装饰的。   赵蓉蓉知道赵莺莺没来过这边,便告诉她道:“这翠花街,又叫新盛街,大都是珠翠首饰铺。咱们扬州的各色鬏勒,与外地不同,式样有蝴蝶、望月、花蓝、折项、罗汉鬏、懒梳头、双飞燕、到枕、八面观音以及貂覆额、渔婆勒子等样式。总之样式多的很,我并不能说全——不过这也不关我们的事儿。”   鬏勒就是鬏髻,是一种假发冠子,最好的是金丝编成的,一般的富贵人家女眷都没有。次之的是银丝编成的,一般的富贵人家女眷就戴这种。最差的是人的头发编成的,这个普通女子也戴的起,但身份普通的妇人一般不会去戴。   赵蓉蓉这话的意思颇有一种自认为自己身份不够的意思,赵莺莺并不这样认为。不过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她打定主意要帮助家里。将来姐姐赵蓉蓉和妹妹赵芹芹都能觉得自家的女孩子也能戴鬏髻。   不看那些鬏髻,就去看首饰,有翠翘、金钏、白玉手镯、龙凤钗、玉花簪、各色步摇、扶莲发钿、梳篦、镂空扁方等——买不起不要紧,看看,看看总是不要紧的吧。   不过实在去看就会发现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买不起,那种扬州流行的精巧首饰。其实很多都不大值钱,专为卖她们这些普通市井女孩子。赵莺莺发现这一点后就来了兴致,挑选起来。   她才八岁用不大上这些东西,但是王氏和赵蓉蓉都能用得上啊!   于是两个人精挑细选,先是给王氏挑了一对金丁香。这是耳饰的一种,只不过只有一点点大小,相较于耳环,费料很少。这一对金丁香只花了八钱银子,要知道这可是金的啊!   然后赵莺莺又给赵蓉蓉买了一对银杏子银耳坠,原本赵蓉蓉的耳洞上至塞了一对茶叶梗用来防止耳洞长起来。这时候换上这对银耳坠在耳边打秋千,映着十四岁逐渐长成的大姑娘的脸,很是秀美。   赵莺莺也给自己买了一些珠子,这些珠子是玛瑙、翡翠、胡珠等材质,都是做首饰剩下的边角料车成的。价格便宜,甚至不是论颗来卖,人家是论重量称来卖的。赵莺莺就花了半两银子称了四钱珠子。   她眼光好,能从这些品质参差不齐的珠子里挑出相对不错的,所以也算是有收获。赵莺莺给珠子付钱:“这珠子能做手链、项链,能穿珠花。我打算给自己和芹姐儿先穿两串手链出来。”   再穷苦人家的女孩子到了年纪也好打扮,只不过家里有钱的能穿金戴银,家里没钱的便用便宜的木簪、布花来装饰。赵莺莺和赵蓉蓉今天的开销相对于他们家现在的情况还算合适,不过赵蓉蓉却是第一次在这些首饰上自己花钱,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回家路上却觉得惴惴不安。   “莺姐儿,你说我们是不是太——”   赵蓉蓉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就迎面遇上了好几日没见到的二房堂妹赵芬芬赵芳芳。赵芬芬瞥了一眼赵蓉蓉,先看到赵蓉蓉手上的纱料,然后又看到赵蓉蓉耳垂上银杏子的银坠子,颇有些嫉妒。   “蓉蓉姐和莺姐儿去买东西了啊——你们家真有钱,还能给你们买首饰。”   赵莺莺懒得听这两个不怀好意的堂姐说废话——如果说二房的几个堂姐妹她最厌恶谁,那就该是赵芬芬赵芳芳这对双胞胎姐妹了。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她们两个是真的心肠坏。   “有什么事儿?没事的话烦请让一让,我和我姐回去吃饭了。”赵莺莺拉着赵蓉蓉就要走。   赵芬芬赵芳芳却笑了起来:“是该回去看看了,你家现在该忙着了。啧啧啧,人家都说朝廷还有三门穷亲戚!你家如今富贵了,自然会有穷亲戚冒出来,你们去吃饭去吃饭——只怕回去晚了,那几个讨饭的该把你们家的饭碗都吃啦!” 第60章   “家里有难处, 如果不是真过不下去,也不来向娘张这个嘴。”赵莺莺和赵蓉蓉回家时候正好听到这一句。   赵芬芬赵芳芳说的话赵莺莺都听到了, 只不过她并不知道她们两个是什么意思。于是只是和赵蓉蓉两个加紧步子回家, 等到了家才发现家里来了几个陌生的客人。   赵莺莺重新在扬州生活了快一年了,凡是家里总动的人,无论是亲朋好友还是街坊邻居, 不说个个熟悉,总归还是混了个眼熟。但是今天来的两大一小, 一男两女却是从来没见过的。   赵莺莺和赵蓉蓉两个前脚才跨进门,后脚就有一个女声道:“这就是我那两个侄女儿吧?果然是城里的姑娘, 倒把我家那个乡下土丫头衬的不能见人了!”   赵莺莺和赵蓉蓉都不认得这位妇人, 还是一边站着一只不说话的王氏忽然道:“这是你们张家姑姑, 只管叫她张大姑就是了。”   赵莺莺赵蓉蓉叫过人就被王氏叫到一边, 倒把之前说话的那个妇人给撂开了。不过那妇人也不尴尬, 立刻就笑眯眯道:“两个侄女儿之前是做什么去了?我倒是看你们满手的东西呢。”   赵蓉蓉撮着衣角不说话, 赵莺莺便做小孩子一样清脆答道:“我和大姐姐买了一些低价卖的纱料,夏天给家里做蚊帐, 钉纱窗!”   那四匹纱料染坏了是比较明显的,一看就知道。那妇人自然也能看到, 于是笑道:“两个侄女儿忒俭省了,你们爹如今生意做的越来越大,你们也是富户的姐儿了,哪有用这种布料的。”   赵莺莺听了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果然就听王氏淡淡道:“什么富户家的姐儿, 我家不过是在扬州讨碗饭吃而已。饿不死就算是老天爷的保佑,说什么其他。至于说俭省不俭省的,这原就是女儿家该有的品性!”   王氏扫了两个女儿一眼:“出去玩儿疯了?还不快进屋去,女孩子家家的多做些女红纺织的事情才要紧。”   赵莺莺与赵蓉蓉互相看了一眼,齐声说‘是’。   赵莺莺知道,今天这事绝对不普通。平常王氏那些话只拿来说过赵芹芹,赵莺莺赵蓉蓉两个,从来只有王氏劝她们出去多走走多看看的!这时候这样说,只不过是想把她们支走而已。   两个人走到前院中间,赵莺莺便对赵蓉蓉道:“大姐,我上次做的鞋脚不对,你来替我看看。”   赵莺莺的手艺家里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她做鞋哪里用得上赵蓉蓉指点。所以赵蓉蓉立刻就知道这是妹妹有事情和自己商量,便笑着道:“好啊,再叫上芹姐儿,她也该学着针线了。”   就这样芹姐儿也被叫进了赵莺莺的西厢房房间,被两个姐姐捉住。赵莺莺和她打听道:“今天家里来的客人是什么人啊?”   赵芹芹听了免不得抱怨:“他们哪里是客人!来的时候正好是吃饭,也不要人招呼,立刻就上桌抢食。一通下来,我、大哥、奶、爹娘,一家人都没吃上饭——姐,你们就好了,在外面吃的好东西。”   赵莺莺和赵蓉蓉在外面逛的时间长,中饭干脆就在外头吃了。   赵莺莺解赵芹芹的意思,便把几匹纱料下面放的点心拿出来:“这是我和大姐做女红赚的钱买的点心,你说说看你有什么好抱怨的,哪一次我们忘了你?”   赵芹芹嘻嘻笑了起来,现在赵家越来越宽裕,点心零食之类的东西虽然不说让孩子们放开了吃,但是家里是常备的。每天定量都可以吃一些,孩子们都不大馋。不过小孩子贪玩爱吃是天性,赵莺莺给带的点心又好味,她依旧很吃这一套‘收买’。   “好好说话,来的到底是什么人?”赵莺莺在一旁又问道。   赵芹芹总算不是一副玩闹的样子了,小声道:“真不知道,一开始进门的时候只管叫奶‘娘’,又叫爹是‘弟’,娘是‘弟妹’。只是我家只有大伯父二伯父,还有大姑,哪里来的别的伯伯姑姑的?”   赵芹芹当然也想探听消息,但是王氏看她看的死死的,吃完饭之后打发她和赵蒙出去买点儿吃的填肚子。回家呆着也行,不过不许靠近正房堂屋那边。   赵芹芹一面说那时候的情形,一面抱怨:“差点儿吓死我了,哪有那样的,一进来就抢吃的。放下碗了就掐我——那张大姑说我生的讨喜便一个劲掐我脸,好重的手!”   普通也有长辈赞小孩子讨喜,掐一掐脸摸一摸头,但是手上都很有分寸,还从来没有这种让赵芹芹觉得疼的。   赵莺莺不说话,没得头绪,转头却看见赵蓉蓉眉头紧锁似乎知道什么的样子。于是赶紧凑到赵蓉蓉身边:“大姐,你知道那些人?”   赵蓉蓉四周看了看,确定窗户底下没人,这才慢慢小声道:“你们年纪小,家里的事情听的不多,不知道这件事儿。我也是有一次听周卖婆不小心顺口漏出来的,咱们奶年轻时候是个回头人。”   回头人的意思就是以前成过亲,如今是再嫁之身。   赵芹芹懵懵懂懂,赵莺莺却明白了,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听赵蓉蓉继续道:“咱们奶原来是扬州底下农家的女儿,年轻时候嫁的也是村里知根知底的人家,据说那家人就姓张。本来日子过的挺好,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的,人的事儿实在说不准,那张家爷爷说没就没了。”   赵莺莺猜到了,这张家的男子想来不是死了,就是把方婆子给休了,不然后面也就不会有自己爹爹伯伯们出生的事儿。不过按照婚嫁这件事儿来说,估计应该是死了。一般情况下,穷人家是没什么人家休妻的,因为娶亲是很贵的。   何况方婆子在张家还生儿育女,这就更不能休了。   “奶那时候有儿子,按理说应该立得住的。只不过一个寡妇养活儿女十分艰难,她就跟着她干娘学了接生婆的手艺。后来靠这门手艺讨生活,不知怎么的就遇上咱爷了。”   后来的事情不要赵蓉蓉说赵莺莺也猜得到,那时候的方婆子必定只有二三十,少女嫩妇的,若是没遇到可心的人也就算了。遇上了,那还守他做什么!   改嫁是理所当然的,至于带着孩子改嫁?那是不现实的。因为赵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若是为了自家孩子省吃俭用那也就算了,偏偏不是。   实际上张家也不可能让方婆子带着孩子改嫁——那是家人死绝了的人家才做的出来的。张家的宗族在当地是很有名气的大宗族,丢不起那个人。最后是方婆子的三个孩子带着方婆子和自家早死的爹留下的一点钱,在众多宗族亲戚家讨生活。   大约就是这家吃一顿那家吃一顿,吃百家饭长大就是了。过的当然不好,不过总算没有饿死。   一开始方婆子还会挂念自己在张家的儿女,偶尔托人捎东西去乡下。但是时候长了,在赵家的孩子也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她有多少关爱也渐渐淡了。转而把所有的关爱都放在赵家这边的几个孩子,一转眼已经十几二十年没有联络过了。   这样看来方婆子绝对不是一个绝好的娘,不过赵莺莺没办法苛责自己的祖母——他们都是最普通的人,养活几个孩子已经极不容易了。至于说前头留在乡下宗族里的孩子,不是不想,而是想不起,不敢想,想了也没用。   难道想了就可以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吗?难道想了就有钱可以供养吗?都不可以,所以索性别想了。然后一晃许多年没见。   而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些许多年没有联络的人为什么会上门?赵莺莺估计是有了难处,而且是天大的难处。   赵莺莺猜的不错,来的两个大人,方婆子真正的长子张牛河真正的长女张大姑就在和方婆子道:“娘,您是没看见,老家那边可是真的难!这些年来我们从来没上过门,如果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今天又何至于?”   去岁年景不大好这件事方婆子是知道的,因为那段日子扬州的米价上涨了不少,许多人家还囤粮防范两家大涨来着。不过最后粮价也没有涨到骇人的地步,因为灾害并不太大,再加上后来运来了安南那边的米粮十分充足,立刻缓解了危机。   但是这件事在农家却是伤到了本里,至少张家兄妹三家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当时这种影响并没有发作下来,只不过比平常省吃俭用一些而已。但到了今年三四月份青黄不接的时候,这种影响就显现出来了。   青黄不接,指的是三四月间庄稼还没有成熟,陈粮已经吃完了。这段时日从来都是农家最难的时候,今年对于张家三兄妹家却是难上加难。眼瞅着四周能借粮的人家都借遍了,再也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个来自扬州城里的消息。   “你们还忙着借什么粮!”有从城里卖力气做活回来的人对张家兄妹笑道:“我在扬州见到你们娘了,她如今也当上‘太太’了!我亲眼看见几个布庄的小伙计这么叫她。后来去问布庄的伙计,他说他们老板和‘赵太太’家的老三有生意往来。”   “你们说说看,这是不是发达了?和布庄老板平起平坐生意往来,那一定也是一个老板。有这样的老板当弟弟,你们上门打秋风,哭一哭求一求的,好意思不表示表示?”   这话听的赵家兄妹意动,早些年的时候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去找在扬州城里生活的亲娘。只不过听说她的生活也不好,就歇了这份心思了。谁都知道那是一张干帕子拧不出水来,那又何必下力气呢。   却没有想到,早就不抱希望的亲戚这时候忽然给他们一个惊喜。三兄妹一齐商量起来,望着各自家徒四壁的茅草屋,又摸摸瘪了的肚子,最终一致决定到扬州城里打秋风再说。   兄妹三个是老大张牛、小妹张大姑来带着张虎一个最小的女孩子来到扬州,至于老二张虎他就留在家里照顾张牛一家和自家的妇孺,免得家里没个话事人,失了主心骨。   刚进扬州的时候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往那边走,唯一知道的是自家亲娘家住太平巷子。打听了又打听这才寻摸到这里,这时候他们已经在扬州城里耽搁了两天了。   带来的最后一点儿干粮早就吃完了,晚上没钱住店,都是桥洞底下应付过算了。这时候真是又脏又渴又累又饿,哪怕是不认识的人的饭食也敢上手了,何况是亲娘家的——总不能送几个亲生儿女去见官吧?   一开始说的好好的母子母女抱头痛哭,张牛张大姑还把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拉出来给方婆子看:“娘,二哥要守着家里没办法来看您,这是他小闺女张秀秀,带她来看您就像是二哥来看您一样。”   小姑娘很有一些机灵劲儿,立刻给方婆子磕头:“奶!爹在家可想您了,一直说没办法给您尽孝,这一次他来不了只能让我来,来的时候他一直在村口掉眼泪!”   方婆子哪里听的这种话,立刻哭了起来。   张大姑开始还觉得一切都好,便笑着问道:“我那三个弟弟在哪里?我倒是听说他们发达了,本来不好意思见他们的。后来一想,娘的好品性教出来的弟弟一定个顶个的不差,定然不会嫌弃我们这些穷亲。”   本来方婆子正伤心落泪来着,听到张大姑说这个,忽然就明白了一些什么。静默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你三个弟弟早就分家了,你大弟弟和二弟弟住在前面一所小院。我随你们三弟弟,如今就住在这里。你们三弟弟刚刚饭桌上是见过的,至于大弟弟二弟弟,真想见,我引你们去就是了。”   张牛和张大姑带着张秀秀跟着方婆子走了一圈,算是把这边赵家人给认全了。但是越走越心凉,之前传消息的人说的好花好叶的,只把赵家这边夸成了真正的富贵人家。他们来了之后才晓得,差着好远呢!   老大老二那边就不说了,房子住的比他们乡下人还逼仄。也就是用上了砖瓦,这才显得是城里人家。至于吃穿之类,是比乡下地方强一些,但看光景一望便知,都是手头紧的人家。连说殷实也难,更不要说富贵了。   只有老三家强一点,确实开着一个雇人的染坊。家里住着一个大院子,家里人穿的似乎也好一些,但是这离着富贵不也差很远?   但是没有办法了,死马当做活马医。眼前能够指望的也只有这老三家了,于是张牛和张大姑便又跟着方婆子回到了赵吉家的小三进院子。   这一回他们开始说些实在的。   “娘也知道,这时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和大哥二哥家咬着牙省出口粮做种子,毕竟种子耽搁不得。但是到收成之前的口粮就犯难了,我和大哥二哥都是管人去借的。可是周围的乡里乡亲都是一样的遭难,一样的穷苦,谁家能接济谁家。没办法了,现在也只能厚着脸皮来找娘。”   “......知道这不应该,这么大的人了,但是难啊,真难啊。若是不来找娘,家里就只有三条路。一条是饿死,另外一条是借高利贷,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再说,最后一条是卖地。”   说一条方婆子就摇头一次,她是农村姑娘出身,当然知道这些事。饿死那是万万不能的,至于说借高利贷,那玩意儿则是饿死也不能借。到后头利滚利,生生得被这个逼死!   卖地也是不成的,乡下普通人家积攒土地不易,不知道怎么干活才有钱置下了自己的土地。现在卖了地以后耕种什么?地主家的地租那样高,全年辛苦也只能混个肚饱而已。   “是难。”方婆子跟着道。   张大姑大喜,以为事情就可以顺嘴说下去了,便道:“娘,你这一回就帮帮大哥二哥和我。你现在在城里享福了,我们还在乡下挨饿——这当然不是您的错儿,但您于心何忍?”   方婆子是真的有心帮过去几个儿女的,有些事情不在眼前的时候可以当作没有,但是出现在眼前之后就不能装作没看见了。现在就是一样,张家兄妹没有上门之前方婆子可以不记得也不心疼,但是上门来出现在她眼前了,她就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了。   但是问题是方婆子并不是当家人,不要说当家了,就是一点私房也被赵家二房抠走了。如今想要帮助张家兄妹,这几乎是没有办法的。   这样想着她又看向王氏,刚想张口,王氏便道:“娘,我去做饭,吉哥和蒙哥儿也要下工了。”   王氏转身就走,让方婆子想说的话没处说,只能手停在半空中,呐呐地不能言语。   张牛皱了皱眉道:“原本不该我说这话,只不过今日既然见到,当大哥的便多一句嘴。娘,你给弟弟纳的这一房媳妇不好,在我们那里哪有这样对婆婆不尊重的?我看我这弟弟家业也不错,您做什么不替弟弟休了这个不贤的,另外聘一个好的?”   其实张牛见过什么休妻的事情,穷苦人家几乎没有休妻这个勾当。不过他听过说书先生说书,看过乡下唱大戏的唱戏,里头不都是这样?有家业的人家娶得起媳妇,但凡妇女有个不恭敬不顺从就要休了的。所以那些媳妇都是极听话极温顺的,这也是他们兄妹一开始只招方婆子的原因。   在他们看来,只要拿住了方婆子,其他的事情那还用说?   方婆子惊大了眼睛,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这个大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赶紧一拍的手臂。低声道:“说的什么话!那是咱们这种老实本分人家该说的吗?你弟妹和你弟弟一起苦过来的,又生儿育女的——不许说这种话。”   张牛这才意识到,这个家里方婆子可能说不上话——这也并不稀奇。就像在他们乡里,有的人家当婆婆的厉害,家里全部听她的。有的人家里就是当家媳妇要强,反过来能安排婆婆。这些情况,无论城里乡下,都是一样一样的。   王氏在厨房里安排饭食,赵莺莺和赵蓉蓉互相看了一眼。立刻除了厢房的门:“娘,我们来帮你。”   赵莺莺是负责给打下手的,一直不说话,但是厨房里的东西她都看见了。今天这顿晚饭,那可不一般啊。   如今赵莺莺家已经算是个殷实家庭了,所以不说顿顿大鱼大肉地开荤,精米饭是有的、带油水的菜是有的。可是今天呢,米饭都换下来了,怕是王氏一时没有找到糙米,便用玉米面混合红薯面蒸馍馍做主食,连面粉都没用。   至于菜色,那也是寡淡到了极点。凉拌萝卜丝,水煮青菜,小酱菜,小咸菜,唯一的荤是一碗腌鱼。就是赵莺莺才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也没有这样光景过。赵莺莺想,这是王氏要‘哭穷’了。   说到底,赵家并不是什么豪富人家。那些人家三不五时地来个穷亲戚走访,他们拔根汗毛就能解决问题,这自然是小事了。但是赵家呢,看着还好,实际上家里没钱。要不是有赵莺莺的一笔银子在,如今连新房都买不上。   这种时候来打秋风?说真的,王氏真不乐意。不是她心狠,而是现实摆在面前,她没有那个能力去可怜别个——要是这个也可怜那个也可怜,最终的结果就是她家也要人可怜了。   她又看了看厨房门外,叹了口气。她心里不想让人打秋风,但是看婆婆的样子,真个一文不出也是不可能的。她现在做的,包括不给好脸色,做这种饭食等等,其实只是为了到时候自家能破费一些而已。 第61章   赵家这一顿饭吃的颇不是滋味儿——赵莺莺抬头看了看四周, 应该说这是自家搬家以后吃的最不是滋味儿的一顿饭了。   自从赵莺莺家搬家之后,不敢说事事顺遂, 但相比起之前在赵家小院儿, 那绝对是过上清净日子了!之前没搬的时候不觉得,真的搬出来了王氏才晓得日子能有多好过!   如今的她再不用防着谁,真是想吃什么吃什么, 想说什么说什么。清净日子过不完,每天都能心平气和——可别小看这个, 只有那些没过过吵嚷日子的才会不把这当回事儿。   但是今天,随着张家人来, 赵莺莺家好像回到了赵家小院一样。王氏整个人都紧绷着, 似乎随时随地都能进入战斗。   另外, 这个没滋味也是实指的赵家这顿饭菜没有滋味。特别是赵蒙这个男孩子, 这些日子赵家都吃的好, 好久没吃过这种饭菜了, 他吃饭就格外不耐烦。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敢造次。要知道, 王氏的眼神就在他身上打转呢。   赵莺莺几个倒还好,一个是女孩子总是更能忍耐, 另一个是赵莺莺和赵蓉蓉今天出门买了一些点心,这些正藏在赵莺莺房间里。现在吃的差点不要紧,待会儿饿了吃点心就是了。   一家人吃饭,赵家这边的当然不想说话。但张家客人显然是不想安安静静到最后,于是还是张大姑这个妇人好开口, 眼珠一转,笑着道:“我见三弟家里也是殷实人家,怎么吃的这样差?连咱们乡下地方富农都比不上呢。”   乡下把坐拥大量天地,依靠租赁天地给佃农耕种为生的叫做地主。地主之下还有富农,这等农户虽然也自家下田伺弄庄稼,但家里田地多,常常有一少部分佃出去。而且自家耕种也常常会雇佣长工短工这些人。   这等富农算起来也不能称之为有钱,最多也就是殷实富裕而已。但是在乡下普通农户眼里,那已经是很不错的人家了。   赵吉却不受自己这位姐姐的激将,只淡淡道:“有多大脑袋戴多大帽子,我家本来就是这一等的人家,合该吃这些。而且张大姐这话本来就说差了,我听说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好多人家饭都吃不上呢,有这些饱腹,原就该心怀感激才是。”   张大姑可不是为了听赵吉的说教才讲这话的,她是看穿了方婆子不管事,王氏又不撒手,最后只好看中了自己这个‘三弟弟’。   于是赵吉一说完她就随着道:“三弟这话说的极是,现在乡下青黄不接,又因为去岁旱灾的关系这青黄不接比往年还要来的厉害,好多地方都饿死人了呢——要不是这个事,我们又何必来麻烦三弟呢。”   赵吉短促地笑了一下,脸色颇为古怪。对于张大姑这话,他的应对办法就是拖延,总之不去管就好了。这时候张大姑总算急了,图穷见匕:“我直与三弟你来说吧,我和你大哥正是来问你借一些盘缠的。不然到时候家里恐怕过不得这三四月,我想三弟家是积善人家,总见不得兄弟姐妹家去死吧?”   这似乎挑动了赵吉和王氏的一根神经——赵家二房就老拿这个来要挟大房和三房来着。   赵吉还没有说什么,倒是王氏先发作了:“大姑这话说的不对,什么叫做去死?您说清楚一些,我家要是不接济您就真得去死?明人不说暗话吧,其实远没有到那份上!你们还能卖地,还能典家当。只不过如今可以上我家,所以就不提这事了对吧?”   让别人卖地、典家当确实很不对,但是道理又确实是这样。张家兄妹绝对没有被逼到绝路上,既然没有被逼到绝路上,赵家便不想管。   这不是冷血无情,而是现实让他们只能那么做——是的,有方婆子这层血缘在,张家兄妹和赵吉就是同母异父的亲。所以王氏和赵吉会在他们真的被逼上绝路的时候能拉一把拉一把,但也仅此而已。   生活的艰辛砥砺着他,他首先想到的往往是珍重自己的家庭。其他的人,或许在有余力的时候他会帮忙。但是让她把别人排在自己家前面,这绝不可能!这是王氏的想法,也是赵吉的想法。   一时之间气氛彻底冷了下来,赵莺莺算是看出来了。自家爹娘并不打算接济来客,至少不打算花太多力气接济。眼下态度倒是很坚决,但赵莺莺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祖母,轻轻叹息一声。   方婆子何尝不能解王氏和赵吉的意思,只是和在赵家小院的时候一样。她会偏怜二房一些,因为赵福最弱。现在是哭求上门的过去的儿女,他们更弱,再加上这些年的亏欠,方婆子格外想帮助他们。   为了避开这尴尬的场面,把地方让给大人。赵莺莺几个小都说自己吃饱了,各自回了厢房——或者说最后都跑到了赵莺莺的房间。因为大家都知道,现在赵莺莺的房间有吃的。   一边是茶配点心,一边是几个孩子拿外头的事情闲磕牙。赵蓉蓉叹口气:“奶也可怜,但有的时候又觉得奶这个人吧...挺让人可气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赵莺莺听的摇头,补充道:“奶就是一碗水端不平!按照道理来说,都是她的儿女,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应该做出大家一样的待遇。但是眼看着这些年,奶因为二伯委屈了咱爹多少次?这一次也是一样的,凭什么每次都得咱们家吃亏呢?”   总算有人把赵蓉蓉这些年心里的疙瘩说清楚了,她连声赞同:“对,就是这样!要是大家都是一样的对待,哪怕是吃糠咽菜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奶太偏心了,所以如今家里就算日子过得好也不觉得她做的对。”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赵莺莺上辈子在皇宫里偶然听一个读书的太监说过的,当时觉得很有道理就记下来了。现在看来确实很有道理,放在自家也很合适。   几个孩子说完话没有散,赵莺莺和赵蓉蓉结伴去厨房看热水够不够。今天家里有客人,要用的热水就多,要是不够的话两个人就打算再多烧一锅。   不过两人才出现就被王氏叫住了:“蓉姐儿莺姐儿,今晚上大姑和蓉姐儿睡,秀秀和莺姐儿睡。你们两个从我房里搬一床被子出来,你们那小被子的两个人不够用。”   原来是安排睡觉的事情——张牛被安排在了赵蒙屋子里这个没得选。   本来这个安排好好的,赵莺莺和赵蓉蓉虽然觉得意外,也应下来了。没想到最后却是张大姑插嘴道:“我就不和姐儿睡了,难得来一趟扬州,多少年没见过我娘了,今晚我在我娘房里睡。伺候伺候我娘的夜,算是我尽孝了。”   其实张大姑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在她看来方婆子这样的,就算儿媳妇管的再严也应该有些私房的。她今晚上把方婆子哄好了,说不得就赚到这一笔了。   怎么说呢,她这个想法不错。如果是正常情况,方婆子当然有自己的私房,而且还不少——王氏又不管她这个。但是这家有一个二房,赵福和孙氏两个已经把方婆子的口袋掏空了,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有任何油水的。   王氏当然不知道张大姑还有这个心机,这件事对她来说也没得差,便道:“那就这样安排吧,蓉姐儿,给你奶屋里抱一床被子过去。”   赵蓉蓉干脆的应下,于是姐妹两个先去抱了被子,然后才去烧水。   晚上的时候赵莺莺领着张秀秀到自己房间睡觉,她感觉哪里都不对劲。之前她和赵蓉蓉赵芹芹也是睡一个房间的,和赵芹芹还在一张床上呢,但也不觉得有什么,最多就是觉得芹姐儿有时候睡相不大好。   但是今天换了张秀秀,她就觉得非常不自在——她把这个归结为她和张秀秀实在是太陌生了,任何人和陌生人睡一张床也该觉得不自在吧。   张秀秀四周看了看赵莺莺的房间,非常羡慕。或许赵莺莺这个房间对于真正殷实人家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但是对于张秀秀这种至今还在和姐妹睡一个屋子的女孩子来说已经是艳羡非常的了。   特别是赵莺莺的床、柜、桌、椅等还是这样齐整——当初这家的旧家具虽然不是什么值钱货,但人家也是殷实人家,总不会是太次的东西。再加上赵吉有认真找人休整上漆,看在张秀秀眼睛里已经是上等家具了。   张秀秀左右看了看,一览无余的东西看完了之后还不满足。盯着赵莺莺那个大柜子和大箱子,猜测里面有什么——其实能有什么,就是一些衣裳杂物而已。   张秀秀不敢去开赵莺莺的柜子和箱子,便去看别的。这一回看中了赵莺莺放在桌上的针线笸箩,里面有花花绿绿的彩线,做到一半的鞋脚,几块零碎的尺头,以及一整套的缝衣针绣花针。   “这是你的?”   赵莺莺本来正在铺床,听张秀秀和自己说话。便转身看过,点头道:“是我的,怎么了?”   “你这么早就学针线了?”张秀秀觉得挺惊讶的,她才学针线半年,大概知道几种飞针走线的方法而已。她娘对她的要求就是逢的线迹要直,她练习了半年就已经有些样子了,娘和大姐都说她有天分。   要知道缝线要直,这即是最基本的,也是最困难的,很多人练了一辈子,缝出来的线迹也算不上笔直。   赵莺莺比她小一岁上下的样子,她还以为她是初学,正要指点一二,但一看她的手艺就睁大了眼睛。虽然不过是做鞋而已,但是看那下针走线,她说不出来个好,但对比她知道的手艺最好的大嫂也要强出许多!   “我六岁之前就学针线了,我娘抓女红抓的紧。”赵莺莺也不想太尴尬,便顺着她的话道:“我小妹现在还不满六岁呢,已经被我娘开始押着学了。”   张秀秀点点头,大概是觉得赵莺莺挺好说话的,便问道:“你们住在城里是不是每日只要做些针线就够了?我听人说城里的姐儿都养的细皮嫩肉,因为你们不用做粗活儿,都是些房里的细活儿。”   粗活儿和细活儿是一个很粗略的划分,一般来说,内房的事务,譬如女红,譬如说抹桌掸尘,譬如铺床叠被,这些就是细活儿。凡是内房之外做的事情,都称之为粗活儿。   赵莺莺摇头:“也不是,你去人力市场那边看就知道了,有好些家里境况不好的女孩子,和家里兄弟一样要出来做事。有手艺的还好一些,没有手艺的自然也是做的那些粗活——就是我们在家的也没有你想的那样,我娘要织绸,我家的家务大都是我姐担起来的。”   “家务算什么,家务就是细活了。”张秀秀无所谓道。   这也算是实话了,在农户中,一家人爱惜女儿的体现就是未嫁的女儿不用下地。平常地里的活儿再多,女儿也可以呆在家里,做饭、洗衣裳、喂牲口家禽什么的。而这样就已经是娇养了,能让乡间别的伙伴羡慕死。   赵莺莺因为不习惯同张秀秀睡的关系,晚上睡的很迟,而且一直睡不实。第二天到了点之后她又自动醒来,而她一旦醒来就绝对睡不着了。   小心翼翼下床,穿好鞋袜。赵莺莺打算洗漱完毕之后就去厨房帮忙——因为家里染坊开门早的关系,家里的早饭一向开的早。   “你就起了?”张秀秀模模糊糊道。   “嗯,我去厨房帮忙,你先睡吧。”赵莺莺轻声回答,不过她的回答并没有回音,再看张秀秀,原来已经蒙在被子里重新睡着了。   赵莺莺上厨房帮忙,也就是这会儿才知道,家里对于张家来客已经有了主意。   她听王氏对赵蓉蓉道:“这一回你爹没有心软,拿住了!”   赵蓉蓉递过去切好的小葱,笑着道:“那都是娘的功劳,娘的主意拿的稳着呢。爹一看娘这样,当然知道怎么办!”   赵蓉蓉年纪越来越大,王氏有心从各种世情上都教一教她,所以才会把这件事也拿出来说。赵莺莺也算是沾了长姐赵蓉蓉的光,于是赶紧竖起耳朵也在一旁听起来。   “一开始那张家大姑好大的口气,张口就要十两银子。也不知道她怎么开的了这个口,十两银子咱们住在城里都能用上半年了。他们住在乡下花销更小,恐怕三户人家节俭一些,都能撑上半年了。”   二十两银子足够一个普通的家庭在扬州颇为充实地过上半年,而乡下,东西没有城里贵,而且菜蔬等很多东西都不必买。如果足够节俭的话,张家三兄妹三家过上半年确实不是不可能。   而现实情况是,张家三兄妹只不过面对着青黄不接而已。所以等到这一短暂的时间过去就会有新米收获,到时候手头也就宽裕了——应付这一短短的时间,哪里用得着十两银子。   赵吉和王氏并不打算给多少接济,也不怕张家兄妹如何说。要知道他们虽然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但是一个姓赵一个姓张,在世人眼里,这就是毫不相干的人了。这种求上门的,自家帮忙是自家大度。不帮忙的话也实属正常,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和你爹和他们说定了,先给他们买些粮食回去。至于剩下的要靠他们自己挣——你爹在街面上人头还算熟,请人接手几个零工倒不难。”王氏一面搅动锅里的海带汤,一面道。   赵莺莺听着觉得自家爹娘这个主意更好,前者救急,后者则是让他们自食其力,不至于养大这些人的胃口。有了这个例子,哪怕他们今后还会找上门来,也不怕了。大不了照着第一次的来,给他们介绍事做呗。   当然,也不能说赵吉和王氏没有在中出力气。要是哪一个扬州城外来的都可以在扬州找到事做,那那些左近乡里县里的不都不过来了。所以说,扬州雇工赚钱,人人都想来做,却不是人人都做上了的。   赵吉和王氏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让认识的人请零工的时候优先考虑自家亲戚却是很简单的事情。   张家兄妹两个也是看清了,自家这些同父异母的弟弟们,唯一有点指望的赵吉也不是随意搓扁揉圆的性子。他们的打算是不可能成功的,还不如干脆按照赵吉说的,在扬州做一些日子的工,攒下一点儿钱。   有了这个打算就好做事了,兄妹两个一个先留在扬州这就开始做事,另一个带着粮食和口信回去。这一次再来就不只是自己一个人了,而是带出了三四个人。   除掉家里要留下伺弄田地的,其他的空余人手全都被带到了扬州。他们是打算趁着这一次赵吉愿意给他们介绍活儿做,干脆就做一段时间的工。攒下钱来的话,今年不管收成如何,都是不用发愁了。   张家人开始在扬州城里做工赚钱,赵莺莺一家算是消停了——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想一起住进赵家。对此王氏严防死守,她大概是想起了原先在赵家小院的时候,和处不来的人一个屋檐底下,那种滋味再不想重来。   但是这里堵住了,却不能全堵住。隔三差五张家人就要来赵家一趟,而且全赶在吃饭的点上,其中的寓意简直不言自明。   王氏对此深恶痛绝,本来决心这段时间不烧好菜。但是发现张家人就算是再一般的菜色也满意的很,只要有的吃就好,反正下一次照来不误。   赵家连着吃了好几日没滋味的饭菜,就连方婆子都有意见了。王氏最终一思量,决心今天做一道好菜——昨日晚饭张家人才来过,总不至于今天中午又来吧!   “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娘的手艺。”王氏一边说话一边在腰上系围裙。   她今天可是从菜市场买了一尾一尺多长的鲥鱼——对,就是那个可以做贡品的鲥鱼。赵莺莺上辈子在皇宫都没吃过几次,原因自然是鲥鱼作为贡品也算是难得的一种了。   首先吃鲥鱼有季节,鲥鱼其实就是时鱼。春夏之交的时候鲥鱼沿长江洄游产卵,到镇江、扬州一带的时候是鲥鱼最肥美的时候。所谓贡品,也就是取这个时节扬州镇江的鲥鱼而已。   其次鱼鲜难以保存,即使是靠水养,靠冰存,一路由南到北,能留下来的鲥鱼也不多了。   不过好在这里是扬州,吃鱼便宜,又是产鲥鱼的好地方。所以即使是鲥鱼这种珍品,赵家也承担的起价钱。   王氏顺手就教导赵蓉蓉:“看着些,学着做鲥鱼的机会可不多。”   扬州镇江这边大户人家有用烹调鲥鱼的手艺试新妇的传统,但也只能是大户人家了。因为鲥鱼价贵,即使是扬州、镇江这种产地,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经常享用的。   鲥鱼味鲜,最好的吃法就是吃他的原味。王氏显然是懂得的,做的是清蒸鱼。除了鲥鱼本身,只用了笋片、香菇、小葱做配,清清淡淡到了极点。但是就是这么清清淡淡的鲥鱼,赵莺莺知道味道有多好!   正在赵莺莺准备端鱼上桌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响。赵莺莺这些日子也算是训练出来了,一听就知道这是张家人又来了。什么也不说,先把鲥鱼藏进橱柜里。   王氏是看着赵莺莺这么做的,却没有说什么,显然她对于这些常来自家吃白食的人已经忍无可忍了。   藏好了鲥鱼,赵莺莺就看到王氏眉头一皱:“日日来顿顿来,这么下去我们自家还过不过日子了?不行,我要想个法子!” 第62章   农人日子苦是真话, 那些说城里也有穷苦人的是没有去乡下地方讨生活。乡村里面的农夫农妇带着家小不停地做,辛苦整整一年, 那流下的汗能装满一大缸。就是这样, 一年到头最好不过混个饱饭。   更多的时候连饱饭都混不上——所谓半年瓜菜半年粮,说的是乡村人家瓜菜重要,当得上半年的粮食。但是如果粮食够吃那又何必要拿瓜菜顶半年的粮食, 这从侧面也说明了农人之苦。   张家三兄妹在他们所在的白河甸子算是小有名气的,不是什么别的有名, 就是为人剽悍,处事混不吝。不过这也是有本而来的, 想当年他们兄妹三个没爹没娘, 偏偏手里还有一点儿钱, 又有亲爹留下来的几亩田地。   宗族里的人有一批好点儿, 只不过嫌弃几个毛孩子要上自家吃饭。但这也罢了, 因为按照宗族的安排, 谁家哪一年管三个孩子的饭食,哪一年就能耕种他们的土地, 收成也归自身。仔细算一算的话,算是个不赚不亏的买卖。   但有些人是良心坏了的, 打量着田地又不想管孩子。或者干脆想要霸占田地,甚至把孩子给卖了的。   这样的险恶环境,三个孩子居然顺顺当当长大,这些年相互扶持着也过上了村里中等人家的日子——若不是性子剽悍,处事厉害哪能到这个地步, 说不得早就被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如今三兄妹也是娶亲的娶亲嫁人的嫁人,只不过联系比一般的兄妹紧密。不管有什么事儿都相互拉帮结伙,在整个白河甸子倒是没人敢欺负他们。   性格上面混不吝这一点是一种习惯,一开始到扬州的时候他们还收敛一点,这算是新到地方总得露怯一两日。之后就现出原形来了,到赵家呼呼喝喝,大的事不敢做,小的便宜各种来的。   踩着饭点拖家带口过来吃饭只是一样,到了赵家之后不问主人家就能到处乱跑——赵莺莺的房间被几个小子翻过一遍,她心里气不过干脆买了一把大锁,把自己的房间锁的严严实实。   至于说正房里赵吉和王氏的房间,那房间本就有锁头,只不过以前都不怎么上锁的。后来看到张家人的作风,王氏赶紧上锁。要知道她的屋子可不比赵莺莺的屋子,里头可是有家里所有的积蓄和值钱的东西。   赵莺莺这样做,赵蓉蓉几个也有样学样,就连赵蒙这个粗枝大叶的男孩子也找赵莺莺借钱买了一把大锁——他是过的粗糙,平常赵莺莺赵蓉蓉都不乐意别人坐她们的床,他却不在意这种事。但这不代表他能容忍不熟的人乱翻他屋子罢!   后来张家人再来就翻不成屋子了,张大姑还生气道:“哎呦呦,这是做什么呢?大白天的,一家人都在家,却把房门都锁起来了。知道的当人谨慎,不知道的还当是防贼来的。”   赵莺莺当时正在廊子底下择菜,抬头忽然接了一句:“本来就是为了防贼。”   张大姑被这一句话噎住了,半晌才道:“这孩子说什么呢?太不懂事了,还说家教好呢!这是把亲戚当贼拉?”   旁边有别的张家人帮腔:“就是,婶婶也该管管妹子,这么小就这么厉害,长大了怎么得了?要是放在我们乡下地方,弄不好传扬出去就是没人要了!”   赵莺莺冷笑一声,站起身慢吞吞道:“可不敢担几位这个话!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我家给房门上锁本就是为了防贼,满天下的人给房门上锁,哪一个又不是为了防贼的?张家大姑这么着急上赶着心虚,说不得是把自己当贼了吧?”   说完赵莺莺也不等他们再说什么,身子一转就进了厨房。厨房里面赵蓉蓉就道:“你和他们说什么?他们要是讲道理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他们就是不讲道理!你说什么都没用。”   赵莺莺手脚轻快地做事,笑着抬头:“谁说没用?堵他们这一下,我看个乐子,心里痛快!”   赵莺莺上辈子在的地方要求她谨言慎行,不能够行差踏错一步。平常一句话要在肚子里过三遍,然后临到说出口在舌头上还得再打三遍滚儿。而且有些时候错不是你的也不能申辩,总之整个皇宫里她们这些小宫女身份最卑贱,遇到谁都得让着忍着。   这辈子赵莺莺不用再去那等地方了,自然也就不愿意受那份强忍着的罪!眼前是自家有理,她可不会客气!   等到赵莺莺稍微出气,从厨房里出来。就听到几个张家和她一辈却比她年纪大得多的半大小子道:“哼!还当是有钱人家呢,什么东西都没有!当我们稀罕呐,我呸!那光溜溜的屋子有谁会打主意。”   这就是这一段时间搅的赵家家无宁日的张家人,赵莺莺无话可说,只得招呼了一句:“您大少爷的不稀罕,烦请抬抬贵脚,再别登这个门。真要这样了,我谢谢您!”   说到这个张家人就不做声了,在赵家这边好说也能占到一些便宜,他们自然是不想走的。   张家人想的很清楚,反正赵家人又不可能把他们抓去见官——话说这点儿小事也不能见官吧?周围的邻舍也不好插手,因为都大约知道了张家人和方婆子的关系。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躲都躲不开,谁会上赶着?   赵莺莺上回还和赵蓉蓉道:“还是脸皮厚的活的自在,要是别人这样,不要说有人会说闲话了,就是自己那关也过不了,没几个人能这样不要脸皮!放在他们身上,竟是全当作听不见的了。”   赵蓉蓉也咋舌:“从前我只见过二伯母能有这种做派,如今见识了,他们家竟是人人都一样——我就想着要是二伯母遇着张大姑,那可了不得。”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而已,张家人又不是眼瞎,当然看得出来哪边是有便宜可占,那边是挤不出来水的干帕子。   赵莺莺藏好鲥鱼,看着麻利走出去的王氏,忍不住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家流年不好,前头好不容易摆脱了赵家小院的风波,才过上安稳日子没几天,这就冒出来一个张家人。   赵莺莺知道这些人是她的奶奶的儿孙,所以算起来和她也是真的血脉相亲。但是对不住,她就是没什么爱护之情。人的感情都是相处来的,这些人她真是没见过,而且这些人也没什么可爱的地方。所以就算是长长久久相处,出来的感情应该也是厌恶而不是什么见鬼的相亲。   赵莺莺并没有在厨房里多呆,随着王氏的脚步,她也走了出去。这时候正是家里上菜盛饭的时候方婆子和赵吉坐主位,其他的人的位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说法,也就是随便坐坐。   不过除了赵莺莺和王氏在厨房没有坐下之外,就只有赵蓉蓉因为要帮一家人盛饭还站着了。可是现在的赵蓉蓉盛完饭根本没有地方坐,一齐涌进来的张家人占据了家里吃饭的八仙桌任何一个边边角角。   其中一个有十五六的半大小子就笑嘻嘻抢过赵蓉蓉手里的饭勺道:“就不劳烦妹子了,我们自己来自己来。”   焖的一大锅饭,赵家人还没吃呢就被抢的干干净净。桌上的菜也是一样,汤汤水水的也有人拿米饭溜盘子吃。吃着的时候就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嬉皮笑脸道:“婶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可是听说你家今天做了好菜,怎么不端上来?难不成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不肯拿来待客,要自己偷偷吃?”   之前那个抢赵蓉蓉饭勺的呼啦呼啦地吃饭,这时候打了一个嗝:“婶,您可不能那样做,那样做在咱们老家是要让人戳脊梁骨的——按照规矩习俗,宁肯自家饿死,也不能来客了没得像样的菜!”   张大姑筷子不停,笑着道:“你们婶不是那样的人,这不才从厨房出来,是菜还没上齐呢!是吧,弟妹?”   “还有菜就赶紧端上来,家里人饭都快吃完了!手脚怎得恁慢?”张牛倒是很有长兄的派头,只可惜他又不是赵吉正经的长兄,做这个样子只会让王氏和赵吉怒火中烧。   赵吉皱眉正准备说话,王氏却拦住了他。赵吉到底是个男人,方婆子又是他亲娘,实在说起来这些张家人也确实和他有些亲戚关系。这样说来,赵吉其实不怎么好说话。   王氏以前面对孙氏的时候算是历练出来了,撸起袖子打算自己上。   不管三七二十一,王氏站在了方婆子和赵吉中间,把桌子朝着下首一掀——下首坐的都是张家人,她早就看好了的。哐当桌子翻的生意,乒乓碗盘砸碎的声音,一下响起,震到了所有人。   王氏冷笑一声:“我以往也听说过上门打秋风的是什么样子,要说大家过日子不容易,遇到难处了帮帮忙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何曾见过你们这种人?吉哥前些日子早出晚归问人,就是为了帮你们个个都找到差事,这就算是帮大忙啦!”   说到这里王氏狠狠扫了一眼在座的张家人,见他们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声道:“你们去满城打听打听去,若不是有关系,外地人在扬州城里多难找到事儿!不知感恩也就罢了,一群黑心烂肺的东西,这些日子做痴撒泼净想着占我家的便宜。打量我是死人不成?”   王氏平常不说这种话的,赵莺莺听的耳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孙氏爱说的。   “我告诉你们,别以为我婆婆对你们心软,我就拿你们没辙。不能拉去见官不要紧,到时候我先和雇你们的雇主说话,就说你们是一群外地来的无赖。我原当是亲戚,却没想到是一帮坏人,请人立刻辞了你们!”   王氏单手叉腰,威胁道:“我们家在扬州是没有势力的小门小户,但是总比你们这些外地来的有跟脚。想要撵走你们,那倒是还做得到。”   “你们现在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许踏进我家门一步。要是做得到这个,什么事儿也没有。要是你们再敢来一次,能让你们在扬州立刻找不见活儿。”   一席话让张家人都镇住了,但是他们心里还心存侥幸。张大姑立刻开口嘲讽道:“看看这说话的口气,知道的是弟妹,不知道的还当是哪里来的公主娘娘呢!你管天管地管得到自家院墙里头三分地就不错了。外头的事儿哪能由你说了算!”   赵吉这时候站出来了:“我家确实管不着什么事,也用不着管什么事。只不过照实说话而已——要是诸位在我家如何行事流传出去了,你说别人会不会愿意用诸位。”   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排外,扬州当然也不例外。其中原因之一是外乡人在本地没有跟脚,到时候是好是坏说不准,真遇上不好的也追究不到人家家里,本地人就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雇佣张家人的本就是给赵家面子,这时候要是张家人的底细暴露出来了,那些给赵吉面子的人且不说。就算是不在乎赵吉的人听到了恐怕也要皱眉——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张家人是厉害,是剽悍,但是这不代表他们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事。何况王氏说话的时候他们还能轻视她是一个女人说话不算数,而赵吉就不同了,他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分量不可同日而语。   气弱了几分,但是张大姑犹自不甘,眼珠一转看到了方婆子。立刻扑到方婆子怀里哭号起来:“娘,娘,您看呐,这就是您生养的好儿子!欺负他哥他姐来的。您这还是在呢,您要是不在,我们不得给他作践到泥地里去!”   方婆子也是左右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这些日子张家人确实很过分,但是想到那些年没管没顾上过他们,方婆子就狠不下心了。正准备帮忙和赵吉说几句,让两边软和一些。   赵莺莺看准了这个时机:“奶咱们屋里去吧,我有个针线上的事儿问您。”   谁都知道赵莺莺这是说假话,方婆子也知道。于是对赵莺莺摇摇头:“莺姐儿你回房去吧,这事儿奶有空了教你,现在是大人的事儿,你们小孩子不该听。”   “哦——”赵莺莺拉长了声音点头:“我知道了,奶。不过奶,我真想问您,您和我来吧。”   八岁孩子拽不动个大人,幸亏赵蒙见机快,几乎和赵莺莺一起把方婆子架进了她的屋子。   方婆子这一回是真的生气了,赵莺莺是她最喜欢的孙女儿,她轻易不会对赵莺莺说重话。这一次却疾言厉色起来:“莺姐儿!你的规矩去哪里了?刚才是你该做的事情吗?”   赵莺莺却抓住方婆子的手:“奶,规矩这种东西就是装模作样,装给人看的,要是没人看,谁做那规矩!同样的道理,要是有人一点都不在乎规矩,而且本身就是最不守规矩的,您说我要不要讲规矩?”   方婆子依旧气呼呼的,不过倒是不说话了。   赵莺莺微笑:“张家大伯张家大姑是讲规矩的吗?您凭良心说和他们讲规矩有用吗?”   方婆子也不懂了,明明自己这孙女才八岁,但通身的气势和一个大人没什么两样。她明明是做人祖母的,这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爽利。只能含糊解释道:“你张家大伯和大姑不容易,要是不练出这些来,当初恐怕过不下去日子。”   赵莺莺却摇头了:“奶,不是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难道因为你难就可以不顾别个了吗?当初爹和娘也难过,难道就因为他们难可以坑蒙拐骗?”   见方婆子还有话说,赵莺莺只得道:“奶,我们家姓赵,外头来的人姓张!您说您到底站哪一边——就算您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那也该做到两不相帮吧?您站到张家那边,我爹该多伤心呐!”   赵莺莺总算知道问题在哪里了,和自己这个耳根子软的奶奶根本不能说道理,而只能谈感情。   果然,一说到赵吉伤心,方婆子就犹豫了。赵莺莺赶紧道:“您想想吧,以前您就偏帮着二伯,那时候我爹没说什么,那是孝敬您。这时候您又偏帮别人,说老实话吧,爹和张家人可没有二伯那样的兄弟情份。您说说看,他会不会更伤心?”   见方婆子点头,至少能做到两不相帮,赵莺莺松了口气,接下来就看外面爹娘了。   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担忧的,王氏和赵吉是拿住了张家人的命门,说到底他们是求着赵家的。赵家容忍的时候就算了,赵家一旦不伺候了,他们也没有什么筹码讲价钱。   张大姑见方婆子被赵莺莺赵蒙请进屋去了之后再没出来,跺跺脚,心知是不能指望了。于是立刻擦擦脸,冷哼了一声:“三弟和三弟妹倒是厉害,今天就能这样不顾亲戚不讲人情,显然是个狠心绝情的。人都说只有心狠手辣才能往上走,显见得三弟和三弟妹天生是这块料!”   也就能说说这种狠话了,而听听这种话并不会少掉一块肉。王氏和赵吉面沉如水,只是打开了大门,示意张家人可以走了。   之后的一些日子张家人还是来过赵家,不过这一次王氏和赵吉是铁了心了,每当张家人快到自家了,也不管他们是不是已经临近,反正把大门一关——有一次张家人都走到大门口了,赵蒙都面不改色把门关上利落上锁。   “我就这么干了,他们能吃了我?”赵蒙倒是满不在乎。相比起家里的姐妹,他这个男孩子自然更加大胆。   反正王氏和赵吉事后没有说他,他之后就更加放得开了。   张家人倒是没敢真的拍门叫嚷之类的,大概是王氏和赵吉的‘威胁’真的管用了。总之他们肯定不想试一试赵吉和王氏会不会来真的,万一真是来真的,到时候哭都没有用!   时间慢慢进展,等过了一段时间,赵莺莺好像有些日子没听到张家人的事了。偶尔做针线的时候和赵蓉蓉提一句,赵蓉蓉小声道:“他们已经回去啦!”   赵莺莺不大去听一些外头人的闲聊,所以很多消息都会滞后。原来现在农事渐渐到了最忙的时候了,而张家人也在扬州挣到了一些钱,至少回去以后可以今年宽松一些。这样的情况下,放在首位的当然还是田地庄稼的事,于是就回去了。   “奶还念叨来着。”赵蓉蓉穿针很利落,轻轻巧巧把一根丝线穿过针孔,这才抬起头来:“说他们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我看奶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   张家这些人表面上还是很亲近方婆子的,但是赵蓉蓉这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都看得出来他们的真心假意。他们才不是因为真的想孝顺方婆子这个亲娘才那样做派的,他们只不过是想在赵家给自己找个靠山!   虽然方婆子在赵家说话并没有那些当家婆婆厉害,但是对于张家人来说,聊胜于无。   这一次他们招呼都不打,甚至没让人和方婆子说一声就走了。只要是个人就应该看得懂,他们从来对方婆子没有半分真心。   赵莺莺活动了一下手指,打结子这种事久了手指头也会酸的。回忆着这些日子自家祖母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其实奶的脑子是清楚的,她肯定也知道张家人是利用她。只不过她心里想着,可能还有一点儿真心是想要孝顺她。”   只不过最后的举动明明白白地告诉方婆子,没有,一点都没有。就好像是一双旧鞋子一样,用到再也不能用的时候,就头也不回地丢掉。 第63章   从春天到夏天, 再到秋天,全都是扬州吃鱼吃各种水产的好季节。特别是春夏这一段讲究特别多, ‘八鳗九蟹十鳑, 十一十二吃鲫鱼’就是总结出来的俗语之一。   不过鳗鱼也好,螃蟹也好,鲫鱼也好, 这些东西赵莺莺都是吃过的,甚至是经常吃。只有一样‘鳑’是自己从来不知道的, 她去问王氏,王氏只笑着和她道:“你小时候吃过的, 你不记得了?”   赵莺莺哪里还记得这个, 她不说话王氏就当她真不记得了。反正她年纪小, 不记得这个王氏也不觉得奇怪。想想现在正是吃鳑的季节, 干脆道:“明日菜市场上看, 要是有新鲜的糠糠屁, 我多买一些来,正好做出来给你们当零嘴。”   所谓糠糠屁就是鳑, 大概是因为这种鱼最容易被米糠饵料网捉,所以才有了这个别称。反正鳑这名字没什么人叫, 大家都是叫糠糠屁,赵莺莺已经听赵蒙说过了。   第二天的时候赵莺莺就见到糠糠屁了,王氏真买了一大堆来!   “我看遇到这么新鲜的不容易,反正也不贵,就让那卖鱼的一起约给我了, 这样还便宜一些。”王氏得意道。   虽然说糠糠屁很有名气,好像是大家家常都吃的一种小鱼。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糠糠屁有几个毛病,使得吃它的人其实并不多。   第一是小,糠糠屁一般只有一两寸大小。小鱼本就不如大鱼吃香,吃鱼的人看不上,卖鱼的人也不喜欢,打上一网糠糠屁,赚头还不如一条大鱼来的大呢!   第二是糠糠屁容易烂,糠糠屁的肚子很大,里面全是肚肠,肚肠里头则装满排泄物。一旦把肚肠掏空,本来就小的糠糠屁分量就更小了。而正是因为这个特点,糠糠屁稍微不新鲜就会烂掉肚子。而这种烂肚子的糠糠屁无论怎么烹调总是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为人所不喜。   因为这两个原因,糠糠屁的价格很贱。但即使是这样,愿意买来食用的人家依旧很少。   那么为什么这样糠糠屁还能有那么大的名声呢?而不是和水道里的其他小鱼小虾一样默默无闻,几样杂鱼做个乱煮。这就是因为糠糠屁的另一个独到之处了——如果糠糠屁没有烂肚子,而且被仔细收拾干净的话,则能被烹调成风味独特的美味。   这种糠糠屁平常没有卖鱼的特意去网罗,只不过是一网撒下去什么鱼都上来了,不可避免地就带上了糠糠屁。而就算是这样,一般也不专门卖它,而是用来做搭头。就像菜市场里买菜蔬,一两根小葱总是用来送买主,这是一个道理。   王氏说难得,说到就是今天竟然有人专门卖这个,而且格外新鲜。   “莺姐儿,这是你最先说要吃的,过来帮我收拾!”   赵莺莺不会收拾鱼,无论大鱼小鱼都不会。围着这堆糠糠屁颇有一些无从下手的感觉。王氏当然知道赵莺莺不会收拾,便给她做示范:“你先看我是怎么做的。”   王氏手脚十分利落,根本没用到小刀,甚至连铁丝也没用。只凭借一双手,轻轻巧巧地一掐就把糠糠屁的肚肠挤了出来。然后指甲轻刮两下鱼鳞,这就算是收拾干净了。   赵莺莺是心灵手巧的那一类,手上使劲的许多诀窍是惯熟的。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过了三五个就上手了,越来越熟练。旁边王氏看着点头,放心道:“都交给你了,收拾完了叫娘一声,到时候给你做了吃,也是你爹的一样下酒菜。”   赵莺莺飞快的处理完一大堆糠糠屁,又清洗地干干净净——等到王氏做完了才知道为什么说这可以拿来做零嘴。   糠糠屁或许有许多种其他的吃法,但王氏最爱做椒盐糠糠屁。就是糠糠屁油炸,烹调成椒盐风味而已——听起来简单,味道却很不坏。热的时候鲜美酥香,好像香到了骨头里。冷的时候绵韧耐嚼,又是另外一种风味了。   这个味道无论是小孩子做零嘴,还是男人家做下酒菜都是极好的。   那一大堆糠糠屁收拾出来分量也不少,拿家里的笸箩装,中等大小的笸箩装的堆尖了。   中午的时候做下酒菜,赵吉喜欢,喝酒喝地刺溜。剩下的就是小孩子们的零食了,赵莺莺用盘子装着放在桌上,和大姐做针线累了就会停下来吃一点儿喝口茶。   两个人一边吃就一边商量着上次买回家的纱料:“银红的倒是可以做夏□□裳的面子,就让爹染一染。还有秋香色的、松绿色的——嗳,干脆都染一染罢,就算做帐子也要颜色匀净才好看呢。”   赵莺莺自己很喜欢那种渐变的颜色,但是她知道这种事还是按照大家普通的看法来比较好。反正只是小事而已,她用不着因为这个一定要坚持。于是点点头道:“可以,待会儿就和爹说一声。”   “虽然还没有入夏,可是各种蛇虫鼠蚁已经出来了,帐子也好,纱窗也好,早早准备起来。不管用是不用,总比临时抱佛脚来的好。”赵蓉蓉像是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   赵莺莺却不认为她烦,反而觉得她周到又可爱,这或许就是‘孩子是自家的好’了。   给纱料重新染色是很容易的事情,只不过这几种颜色却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染的,非得等一等才能把这些颜色不同的纱料染出来。这就是小染坊了,有什么生意做什么生意,很多时候染缸里都只有一两种颜色。   不过好在银红、松绿、秋香也不是什么刁钻颜色,大概十来日左右,家里陆陆续续也染过这些颜色,然后赵吉就顺手把女儿买的几匹纱给重新染制了。   出来果然匀净漂亮——大概是做女红的人的通病,看到好料子总是忍不住上手做点儿什么。赵莺莺和赵蓉蓉也不例外,看到新染出来的纱,手头的事情也不管了,就商量着要把这些用上。   赵莺莺扯开一匹红纱:“最先要做的是帐子,不过银红色做帐子有些奇怪,还是秋香色和松绿色好。银红的可以用来钉窗纱,也可以用来做衣裳面子。”   赵蓉蓉点头称是,然后两个女孩子就拿来剪刀针线,裁剪缝补飞针走线。做帐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知道帐子的形制,然后就是几大块布料缝合而已。赵蓉蓉本就会,赵莺莺更不用提。   三下五除二,一天半的时候她们两个愣是做出了六顶帐子,这下全家人都有新帐子用了。   王氏看了一边心里称赞女儿女红好,一边嘴上还要道:“做什么这么破费,家里那几顶帐子里还有两顶能用。至少我和你爹用旧的就不打紧,不像你们女孩子是要好好打点屋子。”   女孩子最珍贵的时候就是没嫁人之前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按照习俗,只要有能力的人家,女孩子都是要有一件闺房的。而且这个闺房还要尽可能地布置好,一般来说一个家庭里,除了老人家住的屋子,也就是女孩子的这间闺房最好。   赵莺莺听了不以为然,她知道王氏这是心口不一,她虽然是做人娘亲的人了,实际上性格却和做姑娘的时候很相似——就算不说这个,一个女人家难道不喜欢好看的新东西?   “娘,你就受用着吧,那是我和我姐做女红赚的钱买的料子。现在又是我和我姐亲手缝制的,现在孝敬给您是咱们的孝心,也是您这些年没白养活我们两个了。”赵莺莺笑嘻嘻地道,又把一块好肉夹到了王氏的碗里。   “娘,做完了帐子还不算,我和大姐买的纱料可还有剩。到时候给家里的窗子量一量尺寸,然后都给钉上窗纱——这件事儿要把大哥借我们,我和大姐可不敢爬高爬低的。”   往年住在赵家小院的时候赵莺莺家没有钉过窗纱,都是窗户纸对付过去,倒不是真的穷到那地步,几块窗纱也置不起。只不过在赵家小院的时候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大房二房没用过窗纱,他们用上了,到时候又有人该说话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   再加上当时东厢房狭小,住上赵莺莺家一大家子。紧巴巴的——人都是这样的,住的地方越好越有心思打理。住的地方一差,也就没什么想法在那上面用心了。像赵莺莺家,也就是因为王氏是个利索人,保持着干净而已。至于说夏天到了想着换纱窗,真没有那个心肠。   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家里住上了好房子,王氏听到要钉窗纱也觉得理所当然。便道:“明日上午蒙哥儿不必去染坊帮忙做事了,就专门留给你们两姐妹指使。”   赵蒙在旁边做了一个鬼脸,似乎是在想赵莺莺赵蓉蓉两个讨好。不过他显然做的不大好,姐妹两个连看都不看他。只是和王氏商量家里的窗纱是几个窗子用一样的,还是每人房间按照喜好来。   到了第二天,不用赵莺莺赵蓉蓉说,赵蒙就搭梯子爬上爬下,先用软尺量了窗子的大小形制。然后等到赵莺莺姐妹两个裁剪出窗子大小的纱布就去钉窗纱,低处的赵莺莺和赵蓉蓉就可以做了,高处则要赵蒙搭梯子上去钉。   等到做完了,再检查钉的严密不严密——这可是要在夏天防蚊虫的,如果有缝隙的话,一个夏日也不得安宁了。   王氏中午看窗纱也觉得不错,想起姐妹两个还打算用纱料做一些凉快夏裳。因此想到了别的,便道:“明日干脆出门一趟,把夏日用到驱蚊香,蚊虫药之类的都买了——还有凉席凉枕竹夫人。家里原本用的现在可不够了,而且大都破破旧旧,干脆全买新的吧,旧的就留着备用。”   之前赵家的这些凉席凉枕等夏日用品也是都有的,不过以前赵莺莺和赵芹芹睡一张床的,这可就少了一张床的用品。何况当时孩子们睡的都是小床,配的也就是小凉席了。现在搬到新家床也变大了,原来的就算不是破破旧旧业不甚合用。   至于说凉枕、竹夫人之类的倒是不用发愁。凉枕原来人人都有,而且远没有凉席那么容易用坏——王氏说的破破旧旧并不是客气话,家里最旧的凉席还是王氏和赵吉成亲带过来的陪嫁,十好几年的东西,有些位置破了洞,怕伸出来的竹篾子刺到人,用布头打了补丁。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大多数的人家都有几卷这样的破凉席。而且破到不能再用了也不会丢弃,到时候可以用来晾菜干之类,这可比直接铺在地上干净多了。   竹夫人就更别提——所谓竹夫人就是类似于细长竹笼子之类的东西,可以在睡觉的时候抱在怀里,因为是竹制品所有触手微凉。在夏天里,这是很重要的床上用品。而这种竹夫人几乎没有被用坏的,从来都是用的越久越温润。   听到王氏这么大方,赵莺莺就笑着道:“娘,咱们家买两张竹床吧,到时候可以把竹床搬到外头乘凉。”   竹床是竹子做的床,往往比小床还要小,一个人睡也很窄,只能偶尔拿来对付一下。不过大家一般也不正经拿这个来睡觉,大多是夏日里搬出来乘凉的时候用。有的时候屋里太过于闷热,也会直接放竹床睡在外头。   只不过外头蚊子多,即使点上驱蚊香也没用。赵莺莺始终想不通那些人是怎么在外头睡着的。   竹床可比凉席贵多了,但也贵不到哪里全部,王氏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应允了。最近家里染坊生意好,她织绸赚钱,赵莺莺打结子也很赚钱——当然,赵莺莺的钱她可是打算替她攒着的。   总之赵家日子越过越富裕是真的,她自然也就不在乎买上两张竹床了。那又不是浪费,也算是给家里添物件,方便一家人的生活了。   得了王氏的允许,第二天赵莺莺和赵蓉蓉两个就出门上街办自家夏天要用的地方。其中最先到的就是药铺,无论是驱蚊香也好,还是防中暑的成药,都是要到药铺来买的。   药铺的伙计倒是很殷勤,并不因为赵蓉蓉和赵莺莺是两个小姑娘而轻视。赵莺莺便问他:“现在有夏日用的驱蚊香防暑药这些?”   伙计笑着道:“看姐儿说的什么话!现在都什么节气了,当然是有的。就是不知道姐儿是要哪一种的,这里有上等的,也有中等的,还有最普通的。”   赵莺莺和赵蓉蓉商量了一下,她们是在分辨不出这些东西的好坏。最终干脆全都选了中等的,反正用这种的人最多,有用是肯定有用的。   赵蓉蓉把这些药物用竹篮子装好,正付钱的时候小伙计拿出一个瓷瓶子给两姐妹看:“据说是身毒国来的花露水,最适合用来涂蚊虫叮咬,而且还特别香!现在满扬州来的姐儿都用这个,姐儿们买一瓶吧。”   赵莺莺在宫里好东西不知道见了多少,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什么身毒国的花露水——身毒国的花露水名气很大的,每年都有上贡。流入民间则并不多见,这是因为他们本国产的也不多。   倒是广州那边据说有很多仿制身毒国花露水的,做的最好的能有七八成像。不过这家药铺里的赵莺莺一看就知道,连广州货都不是,不是苏州来的就是杭州来的。   只不过这番见解并不好当着赵蓉蓉的面说,她只能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摇头拒绝:“这个就不要了,你们这里有痱子粉吗?啊,大姐,你要花露水吗?”   赵莺莺忽然想起她不喜欢不代表赵蓉蓉不喜欢,不过赵蓉蓉似乎也不大喜欢花露水的味道,自然是摇头的。   小伙计没有卖出花露水也不觉得可惜,把瓷瓶子收起来就翻出了痱子粉:“这是加了冰片的,您要称多少,要个粉盒吗?”   “先称二两就够了,不要粉盒。”家里的痱子粉已经见底了,赵莺莺夏天背上又一贯爱长痱子,所以才想到就问起了痱子粉。至于说粉盒,这就像是打酱油时候的酱油瓶。一般人家肯定是事先准备有酱油瓶的,但是架不住极少数的人没有。   粉盒也是一样,要是没有的话药铺就会卖赵莺莺一个。虽然是小生意,但多赚一文是一文,这些人是生意经是很精明的。   离了药铺就往凉席铺去,虽然杂货店也有卖凉席这些,但是专门的凉席铺种类花样更多,可选择也就更广了。反正都是一条街上的,并不多费赵莺莺赵蓉蓉两姐妹的脚力。   凉席的种类是很多的,有灯心草的、芦苇的、竹子的等等。赵莺莺家以前用的是薄竹片做的。这种最便宜,也只有这种才会有破一个洞这样的事——这种是用编织的方法把薄竹片编起来,更像是纺织品。   而别的更多是用一整根整整齐齐排下来,最后成为一床凉席。这种凉席更费料,但也有好处,更加经久耐用。   最终赵莺莺和赵蓉蓉选了几床厚竹的,这种睡上去最凉快。主人家一边笑着给她们结账一边道:“姐儿们以后就知道了,这种凉席最是经用,十几年也不会坏,坏了也要修补,只不过重新用绳子加固而已。更重要的是越用越温润,越睡越凉快!”   赵莺莺看这家的东西确实不错,干脆一事不烦二主。笑着道:“老丈,您这里的竹床也不错,要是我们再买两张竹床,您给我们再算便宜一点儿怎么样?”   竹床的生意当然比凉席的要大,老板立刻惊喜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多买一些本来就该多一点折扣。姐儿们先来看一看我家的竹床,都是老师傅做的,别的不敢说,用料用工就是实在。虽然不比一些老店有名气,但是内里可不比他们差!”   赵莺莺赵蓉蓉两个又讲价,这是赵蓉蓉熟练的,一切就交给他。等到最后会账,关于送货上门的事情掌柜的满口答应:“姐儿家住哪里,待会就让伙计用大车送到家里。”   这种沉重的东西要负责送货上门几乎是商家默认的事情,不过一般也不会太远就是——一样普普通通的东西,你家住城南,特意去到城东买,这似乎也很少见了。   赵莺莺赵蓉蓉两个说了家里所在,觉得没什么可买的了,就转而家去。这条甘泉街是她们两个逛的熟悉的,并没有什么多玩儿一会儿的想法。   只不过转身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老熟人——确实是老熟人了,只不过赵莺莺感觉自己很久没见过她了。正是赵莺莺和赵蓉蓉的大堂姐赵蕙蕙,赵莺莺一家还在赵家小院的时候她根本不迈出门槛。   当时一直躲着不见人,一个屋檐底下倒像是不认识的。没想到这时候到了外头反而就遇上了。   赵蕙蕙似乎觉得有些尴尬,对赵蓉蓉点点头:“蓉姐儿莺姐儿出门买东西?”   赵蓉蓉面无表情答道:“买些过夏的东西,已经买完了——你还有事吧?你先忙,我和莺姐儿家里还有事。”   赵蕙蕙眼睛死死地盯着赵蓉蓉的背影,那明显是新做的薄衫和裙子,簇新的样子,料子也正合适这个季节穿。赵蓉蓉和赵莺莺两姐妹是一色一样的,走在路上就很齐整。   还有赵蓉蓉耳朵上打秋千的银杏子银耳环,手上胡珠串的链子——每一样都在刺赵蕙蕙的眼。同样都是被退亲了,赵蓉蓉好像过的比以前还好了,但是她就只能在家落她母亲的埋怨。   “这事儿也黄了,你现在还有什么指望?只怕一般人家也进不了了。干脆再等一等,你给家里做两年活儿再说——到时候那些等着娶媳妇的人家哪里还会计较你现在的一点小事。”   可是那样的人家也是最不好的人家啊!   赵蕙蕙知道这件事不关赵蓉蓉的事,但是她能怨恨谁?她只能怨恨赵蓉蓉,明明她们两个遇到的是一样的事儿,凭什么最终却这么不同? 第64章   明晃晃的太阳当空挂, 到了四五月份的时候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大姑娘小媳妇的大都躲在家里,或者操持家务或者做一做女红, 只有家里困难非要女子也出外打混的人家才会例外。   赵莺莺一家当然不是这之列, 如今赵莺莺家的染坊越发兴旺了。蓝白布的订单一直在下,虽然没有成为大流行,但细水长流的更让人安心——赵吉早就估摸着蓝白布无法成为特别时兴的花样。   卖给富贵人家吧, 人家嫌太朴素寻常,卖给穷人家吧, 人家又觉得太贵,等于是两边都不讨好。唯一的好处是蓝白布算是个稀奇, 物以稀为贵, 总有一些富贵人家愿意买来显摆自身。而且这蓝白布至少在扬州只有赵吉能染, 这就等于是独门生意了。算起来也赚的不少了。   而且靠着蓝白布, 赵吉逐渐认识了一些布庄绸缎庄的大老板, 勤于走动, 时常问候。长久下来多少留个印象,混个眼熟, 人家要是没有自己合作的染坊,或者有的时候活儿多活儿急, 一下就想起赵吉来了。   因此染坊的活计越来越多,赵家日子自然也就越来越滋润了。过去四月算账,一个月就进账二十多两,这可是以前染坊一年才能有的进项!   有了这些进项,赵吉和王氏不仅把之前买房子倒拿赵莺莺的银子给抹平了, 还有了结余。靠着这样的红火,赵家一家越过越松快。   气候热起来之后,家里人不仅少出门,还买了许多绿豆之类消暑之物,每天都有绿豆汤、酸梅汤供应。准备起夏季衣裳也一点不吝啬,王氏特意去布庄挑选了好夏布,准备给家里人都做一套新夏裳,和以前的旧的换着穿。   王婆子来串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已经裁剪到一半的夏裳,王氏自然没空做这些,这都是赵蓉蓉和赵莺莺一起做的——赵莺莺今年也开始‘学’裁剪了。表现的一学就会,不过王氏和赵蓉蓉等人似乎对赵莺莺在女红上的天赋已经习惯了,并没有什么惊讶的样子。   “好巧的手艺。”王婆子捧着夏裳啧啧称赞。   要知道剪裁在女红里面算不得格外难的,所以剪裁也是学的比较早的手艺——因为华夏衣冠自有定例,就算所谓新的流行风尚,也不过就是换个花样,少有衣服本身的制式都换的。   所以知道几个制式,然后按照每个人的身量调整就是了。而且华夏衣冠还不讲究贴身,所谓量体裁衣,一般人家也不要求格外精确。这即是说,手艺平平也能照样供应一家人穿衣。   “做这一身衣裳费多少布料?”王婆子又问道。   赵莺莺不说话,赵蓉蓉便小声道:“这样上下一套,连小衣肚兜的,我做要十二尺半,若是莺姐儿做还能少快一尺。”   王婆子才一听就又忍不住叫起来:“哎呦呦!老天爷怎么牲畜恁般巧的姑娘来了?这裙子可是今年时兴的样式,我之前也见别的姐儿做过,没有十三尺布料可做不来。十三尺一下的那都是老裁缝才能有的手艺,更别说莺姐儿居然能在十二迟以内!”   是的,剪裁缝补似乎不难,但是分辨巧与不巧还是有办法的。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标准就是省不省布料,据说最巧的裁缝能活生生省掉三分之一的布料,但是于成衣上看不出分别。凭借的无非是下手之前胸有成竹,下手之后眼光精准,经验丰富。   王婆子看过了姐妹两个正在做的夏裳,又瞟见针线笸箩最上面放着几只绣好的香囊。便问:“这是蓉姐儿的手艺罢。”   这话也是白问了,因为赵莺莺如今还没有学刺绣,这上头她就是有百般手艺也不能施展。   赵蓉蓉手上不停,笑着道:“随便做两个,现下蚊虫越发厉害了,倒不用一定要等端午的时候才戴避虫的香囊。”   端午节向来有避五毒的传统,这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譬如说佩戴五毒形状的健人,譬如说喝雄黄酒,又譬如说戴这种装了避蚊虫药粉的香囊。   今年天气不寻常,蚊虫出来的也早,倒是不一定非要等端午节才佩戴这种香囊。   晚间家里吃晚饭的时候赵蓉蓉就和王氏道:“娘,我给家里人都绣了香囊,莺姐儿给样囊打了络子,那些避蚊虫的药粉都用上了。”   王氏点点头,吃了一碗茶泡饭——茶泡饭大概是最简单的一种饭食了,一碗白米饭,一辈茶水。王氏还特别喜欢用冷茶,因为这样米饭就能很快冷下来,在越来越热的日子里,吃这样一碗清爽的茶泡饭显然比吃一碗干巴巴的滚烫米饭来的舒服。   在这件事上方婆子也差不多,不过她吃不惯茶味儿。便拿凉水冲一遍饭就是了,这便是过水饭。都是市井人家的吃法,上不得台面,不过过日子么,只要自己舒服就够了。   “今年热的古怪,幸亏咱们家的避暑药买的早。我前些日子还挺巷子口牛嫂子抱怨,现在才五月初,避暑药就已经比往年贵了近一半,而且还供不应求。看看要铺前挤着要买的人没有?据说药铺都限定每人买的分量了,这倒是和灾荒时节卖粮差不多。”   赵莺莺听着王氏的话心里点头,想了想道:“娘,家里什么时候买粽叶,买米包粽子?”   如果是乡村地方,粽子叶当然不用发愁,不仅家家户户有,有的时候野外也可得。但是在扬州这样的城里,一根青草也要花银子,更不要说端午的粽子叶了,那更是连着涨价也有人要。   至于说米,包粽子可以用的米种类有很多,就算直接用家里的米也可以。但是按照传统,北方人用粳米,南方人用糯米。扬州地处江北,但许多风俗上面更接近南方,在粽子上也一样,用的正是糯米。   糯米香糯粘滑和普通的白米口感特色上差别很大,也就是这种差别使得糯米一般不是用来做主食。而是在做各种副食的时候使用,譬如糍粑、年糕、汤圆等都是使用糯米。   南方人用糯米做粽子,把糯米粒扎的紧紧的。等到粽子煮熟出锅,剥开粽叶露出来的粽子总是格外晶莹剔透。   粽叶不能久放,所以这才一直拖着。王氏也没多考虑,想到只有几天就端午了,粽叶买回来用水养着也不妨事,便道:“明日就去买,江米和粽叶都多买一些——江米至少要二十斤,粽叶就配合着江米的分量来。”   江米就是糯米,王氏一直习惯这种叫法。   二十斤江米,那可不少了。以王家吃饭为例,因为家里油水越来越厚,吃饭就没有以往厉害了,这么一大家子二十斤米也足够吃上半个月了。   不过王氏让买二十斤江米并不是打算家里吃半个月粽子,而是因为端午节的粽子不只是自家吃,还要作礼。无论是赵家小院那里的两个大伯子,还是小三巷王家,又或者街坊邻里,那都是要送的。   当然了,也会有回送的粽子。不过粽子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经放,轻易不会坏。所以家里存的多了也不打紧,慢慢吃就是了——甚至不会吃厌烦!因为这些粽子来自不同的人家,味道也有各家特色。   有甜有咸,有肉有豆,里面馅料可以各种不同,味道自然也就大不一样了。   第二天趁着早上太阳还没有出来,赵莺莺和赵蓉蓉就结伴去买江米等包粽子用的到的了——随着赵蓉蓉的年纪越大和赵莺莺的越发懂事,王氏越发在家务上倚重两个女儿。   这时候她才对婆婆方婆子道:“我生蓉姐儿的时候我娘就和我说了,先开花后结果这才是最有福气的,比先有一个淘气小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现在看果然不错,有蓉姐儿领着家事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我不知道省了多少是,放下多少心。”   赵家如今虽然有染坊赚钱,似乎用不着王氏在织绸了。但王氏却不这样认为,一则她赚的钱也不是小钱,一年二三十两,积攒下来将来也是一份家业——她听说那些徽商大户明明已经腰缠万贯,却生活中十分节省,平常是一文不舍一分不用,家业就是这样积少成多出来的。   另外一个就是王氏已经习惯自己也能赚钱了,这时候就算家里有了赵吉做主心骨,她依旧不肯轻易放下织绸。她不仅没有放下织绸,还打算攒一些钱,再买织机。   这时候扬州城里有织户,往往有好几架织机,花钱雇佣人来织布。织户出钱,织工出力。好多人家靠着几架织机吃饭,经营得当居然也能小康。王氏倒不觉得自己能做多大——那些做的大就不只是经营上的事情了,往往还有人脉。但是十来架上下的织机也不少了,一年收入也颇丰。   不过现在也只是计划而已,一架织机二三十两,可不是轻易能攒下来的。   赵莺莺和赵蓉蓉可不知道王氏背后说这些,姐妹两个这时候在粮米铺子里正按照王氏的吩咐买东西呢。   “江米二十斤,红豆两斤,绿豆两斤,红枣一包——家里不是有红枣吗?算了,反正红枣放不坏,家里常常要吃的。”赵莺莺不过是照着单子买东西。   临会账的时候才道:“大姐,绿豆再多买一些吧。家里用来煮绿豆粥绿豆汤的绿豆剩的不多了!”   赵蓉蓉有些犹豫,因为最近气候热的关系,绿豆也比平常涨价三分。不过想到赵莺莺说的都是现实情况,家里也不缺这一点子。便点点头,对小伙计道:“在多称两斤绿豆,一起送到太平巷子赵家染坊。”   小伙计连忙再去量绿豆,装好之后交代人送走,笑着与赵莺莺赵蓉蓉道:“姐儿们下手快,这些日子最好卖的是绿豆。也就是这早上一会儿了,再等一会儿这绿豆必然卖完。”   赵莺莺和赵蓉蓉互相看了一眼,赵莺莺忽然觉得这几天听了太多天气极热的消息,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而且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无法,赵莺莺只能不去想。和赵蓉蓉又去了杂货铺买火腿之类的东西。这也是要用来做粽子馅料的,除此之外鲜肉、腊肉、蛋黄等都是咸味粽的馅料。只不过这些都是自己家里制作,用不着像火腿这样在外面买。   买回东西的第二天赵家就开始包粽子了,这是一件全家人都参与的活动——除了还睡在襁褓里的赵茂。赵芹芹原来还想跑来着,被眼睛尖的王氏一扫,立刻老老实实了。   不管她能做多少事,这种一家人一起的活动总是不能逃的。   之前赵家已经把糯米泡着有半日多了,正好拿来包粽子。赵莺莺没有做过这个活计,一开始并不着急上手,而是仔细观察王氏和方婆子的动作。她发现方婆子的动作要比王氏利索的多。   虽然之前并不知道方婆子和王氏那一个包粽子厉害一些,这时候她也直觉一样认为方婆子包的更好,于是凑到方婆子身边去仔细看。   王氏见了便点头道:“你奶的粽子确实包的好,整条巷子都没有比你奶的粽子更齐整好看的了,你多向你奶学。”   对比王氏和方婆子包粽子,赵莺莺很快发现不同,方婆子往粽叶里面放江米和馅料的时候是唯恐不紧实,一个劲地用筷子把米粒和馅料扎紧。赵莺莺很聪明,立刻想象到出锅的粽子——如果包的不紧,那不是和米饭差不多了。   因此立刻知道粽子的要诀就是要扎的紧。   不过知道归知道,真的上手去做的时候才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是使用蛮力的话,速度慢,而且做久了之后就手酸。特别是赵莺莺这样的小孩子,力气本来就不大,那就更吃力了。   不过她手很巧人也聪明,前面做的很难,但是很快就掌握了诀窍。就算比不上大人,看起来却比之前强得多,很是有模有样。   王氏看了就赞:“莺姐儿聪明,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和你外婆学这些,从来都是一遍两遍地教。当时就算学会了,等到第二年端午又全忘了。非得等这样来个四五年,然后才记得牢牢的,再不忘。”   正说话间,外面有傍晚吃完饭无事做四处走动散步的街坊站在门口道:“嗳,赵三嫂在包粽子呐!”   如果没有之前张家那种情况,平常家里有人的时候,赵家是不关院门的。这时候院门开着,外头人自然能看见赵家一家老小都坐在院子里包粽子。   王氏笑着招呼:“正是了,四嫂!我家各种馅料都用上,到时候各家都送喜欢的!”   那妇人笑了一声:“那感情好!”   说着踱步进来,看到除了米桶里是湿漉漉的泡过水的糯米。然后就是一个个的瓦盆里有各种馅料,豆沙、火腿、腊肉、蛋黄......正像王氏说的,各种馅料都有。   又看那一篮子的粽叶,知道赵家恐怕要包不少粽子。于是赞道:“赵三嫂家里越发体面了,那行!我就只等着端午时节吃赵三嫂家的粽子。”   这位街坊的话并不是凭空来的,虽然端午节算是和元宵、中秋、元日齐名的大节日,几乎是人人都要过的。但是既然过年都有人过不起,端午节有人过不成,或者要寒酸节俭地过,那也是不稀奇的。   太平巷子这种有贫有富,鱼龙混杂的地方更能看出这种差别。像赵家的邻居王婆子家就是第一等的人家,人家过节和那些官家人、大商户没什么两样。各种节礼讲究的很!   赵家没有那等力量,不过也算是不错的了,算是王婆子下之下的那一等。至于比赵家差的,也是太平巷子人数最多的一等,他们也会包粽子,也会置办端午节过节东西。只不过江米不过几斤十来斤,馅料也大多俭省着来。   可别小看这种小处,往往就是这种小处能看出一户人家的丰俭。   不过这种人家也算是不错了,那种称几斤江米,包几个江米白粽过节,甚至于不过节的人家也好多着呢!   这时候粽子也不仅仅是粽子了,还是一户人家兴旺发达的象征。带着这种愉快,赵家人全家一齐动手,二十斤的江米晚上就包完了。放到第二天早上就拿到大锅里一起煮起来。   王氏一边把一串串的粽子捞起来,一边教导女儿:“这粽子包好了就快些下锅煮,煮熟了之后能存放好久呢!吃的时候就重新煮热就是了,就这一点好,格外方便!”   确实是方便,之后两天,直到端午节之前的日子,家里的早饭都是拿粽子对付的。反正口味多,家里一时之间吃不腻。   不过相比较口味多种多样的粽子,赵莺莺最喜欢的反而是什么都不加的白粽,或者只简单放了红豆或绿豆的那一种。然后拿这些口味朴素的粽子,或者蘸白糖,或者蘸酱油,一个甜口一个咸口,她觉得都很好。   到了端午节那一日,过节并不能休息,反而更加忙碌了。一早上家里的孩子就被四处差遣,按照亲疏远近地给各处送粽子和节礼。   王婆子家的节礼有很多讲究,赵家就没有了。最普通的街坊邻里就只有两个粽子。稍微近一点的多给两个,熟悉的人家则是添上一包绿豆糕。至于小三巷王家河赵贵赵福那边则更厚,一串粽子、一包绿豆糕,再加上了一瓶雄黄酒。   不过王婆子家的端午节礼送来的时候还是让赵家微微惊讶的,东西不算多高贵。同样的自家的粽子一串,也有绿豆糕这种端午节常见点心。然后就是两个大西瓜,两块尺头,以及扇子、枕巾之类的小东西。   都不贵,但是整整齐齐的显然是很懂礼的样子。赵家收下既不觉得有负担,又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   赵吉就对王氏道:“人家能够做到如今也不只是靠着捞偏门,也是有自己的本事的。光是这过节送礼我就学到了一手——富有富的送法穷有穷的送法,我去给那些布庄的大老板送礼,他们看得起的我负担不起,我负担的起的人家看不起。这时候按照王婶子的来,既不会打肿脸充胖子,那些老板看了也觉得我们是既尊重又懂礼。”   这样说着他就重新整理给别人的礼,赵莺莺看到了也觉得不错——不是说王婆子送礼的手段不错,而是觉得自家爹爹不错。他并没有受过这种程度的礼节交往的教导,这时候做的不够好也不能苛责。但是他知道自己能如何改进之后就立刻做出行动,显然这已经是一个人能够成功的品格了。   端午节当然是过的热热闹闹了,不只是因为这一天有好吃粽子——其实赵家在端午节之前就开始吃粽子了。最关键的是这一天有社火可以看,如果不嫌路远的话还可以出城去看赛龙舟。   赵蒙倒是想去看,不过家里大人都有事,女孩子们怕热也不肯去。最终只有他一个,然后拢着一个巷子里十几个半大小子一起去看。   回来之后就给大家学赛龙舟的热闹:“那龙舟的龙头有不同的颜色......不过实在是太热了,还有一条龙舟打鼓的热晕了,赛龙舟还没有开始就输了。”   龙舟上除了划船的还有一个打鼓的,这个打鼓的责任重大,他负责整条船的划动的节奏。慢了不行,因为那会轻易被人超过去。快了也不行,第一那会扰乱划船手的节奏,第二前面划得快费力多,后面就没有力气了,这样是无法得到最终的胜利的。   赵莺莺听的有趣,只不过想到有一个鼓手热晕过去的事情又觉得十分不妙——又是一件说最近天气热的事情了。 第65章   这些年不知道怎么的, 气候越来越怪。冬天南方也能见到大雪已经毫不奇怪了,另外其他季节也有自己的奇异。譬如说夏季热的早热的厉害, 总要旱个一两回, 这也成了常态。   这种事放在北方当然会引起极大的重视,但放在南方,特别是水网密布的地界, 那就激不起一个小水花了。因为南边有许多河流滋润,连绵不绝的水流供给河岸两侧。即使天气再干再热, 只要没到一滴雨都不下的地步,就不至于有什么灾。   去年就有一场小旱灾, 也是庄稼正需要水的时候天上万里无云不下一滴雨。放在北方那一定是赤地千里, 但是在扬州这个地界, 河里的水井里的水总不会空的。只不过田间地头麻烦一些, 水位比田地还低了, 进水也不能够, 只能靠人力担水,或者畜力拉水。   这种法子对付旱地还行, 对付水田就有点不够了。所以才说去年有个小旱灾——凡是地势高的水田都糟蹋了。至于其他的田地,也比往年收成有不如。但是总的来说, 至少吃饭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说发生旱灾渴死人这种事,对于扬州的男子汉和妇女那就是天方夜谭了——他们生在水窝子里,全天下旱死了,他们这里也是最后死的。   赵莺莺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前些日子感觉天气热的不同寻常心中不安, 那时候只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于是几次想到这件事都轻轻放过,直到端午节后一日听到方婆子一句话。   “天气太热了,听说北边也是这样热的。我们这边只不过是热而已,但是鲁地已经旱起来了——我几个老姐妹正打点行囊,雇上几个镖师,打算去一趟鲁地,这时候那里的丫头小子便宜。”   方婆子那时候是坐稳婆的,同是三姑六婆之一自然认得交好许多的牙婆。而牙婆只在本地小打小闹是赚不了什么钱的,若是想赚个大差价,要么就是和大户人家的管事走通了人脉,这样日常做几户人家就够了!   那些大户人家买丫头都很大方了,外头十来两一个的,稍微收拾齐整一些,教两下规矩给送去,立刻身价倍增。要是买收房的妾室那就是大买卖中的大买卖,几百两银子都打不住。   至于说有了几百两为什么不干脆买个瘦马,那也是不同人家口味不同。有的人家讲究一些,就算是妾室也只要良家出身。这样一来,瘦马当然就不能进门了。   但是这种和大户人家连结的好事不是人人都有的,有的时候还不只是自身手段的问题,更多的时候是有没有那个际遇。所以更加踏实的做法是勤恳做事,平常多去乡间收孩子,等到灾荒年间就往受灾的地方跑。   那些地方的孩子,有的时候半斗米就可以换走一个。这个时候买下这个孩子对于这个孩子的家庭来说甚至是一种‘运气’,因为这意味着家里少一个人吃饭,而且多了半斗米的粮食。而这个孩子跟着人伢子走,人家买他走当然不会让他饿死,这就是保住一条命了。   听上去是在给人伢子说好话,其实不是的,只不过就事论事,特定环境之下的真实情况就是这样。   真到了那种境况,还真是买走一个就活一个。只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被买走的——人伢子自然都是优先买走小孩子的。然后是黄花闺女,再然后是有些姿色的妇女,最后则是有一把力气的青壮年。至于老人家,肯定是没人要的,不要钱也一样。   而这些从灾区买来的人口带到扬州,或者别的平安地界,那身价就立刻不同了。以扬州为例,正常的年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七八岁小丫头是七八两银子一个——这都能买多少米了。   至于那些手上有手艺的,或是会烧饭,或是精通女红,那价钱更是没有一个定例,全看手艺好坏的程度。真正价高的,上百两也打不住。还有长的漂亮的,这也不必说了。   方婆子的这一句话提醒了赵莺莺,她总算记起来她忘记什么了——那是上辈子的事了,当时她年纪小,才刚刚到宛平县刘家一年不到。就是八岁这一年的夏天,隔壁人家新买了一个小丫头。   这个小丫头倒不是像赵莺莺买来是给没孩子的人家‘招孩子’,人家那是给家里伺候使用。   她当时在厨房里烧火,听到隔壁人家的妇女相当得意地与刘家的女人说起自己生意经:“你们别看买一个小丫头要十来两,齐整一些的就要十几两。实际上这是一门只赚不亏的买卖!”   “花十两银子买来,从此之后家里就有人使唤了。这一使唤就是十年左右,中间只要管吃管住管穿就可以了,除了吃饭用点心,不要把人整的面黄肌瘦,其他的就随意了。你们说说这能花多少钱——这一切等到小丫头十八岁的时候,无论是卖给老汉做小老婆,还是卖到窑子里去,至少都是几十两起价了。”   赵莺莺当时年纪小,不晓得什么叫窑子,但是小老婆她总归是知道的,那可不是什么好话!   本来这件事她是不应该有这么多记忆的,但是因为一个意外她知道了那个小丫头是扬州人,她的同乡,这就记到了如今。   她也只和那个小丫头有过那么一次说话的机会,只是听说她是扬州来的便问道:“你是扬州来的?那怎么到了宛平,难道你是拐子拐来的?”   赵莺莺自己是拐子拐来的,就以为小丫头也是拐子拐来的。但是小丫头摇了摇头,面色平静地告诉她:“不是,是扬州今年大雨下了两个月,扬州城里没事,但是周围乡下全完了,收成完了,房子也完了......我家快饿死了,没办法只好把家里女孩子都卖了。我们是在扬州被卖的,一起的还有我大姐二姐,只不过不知道他们被卖到哪里去了。”   因为是关于家乡的消息,所以即使时间久远她也一直记得。这辈子把上辈子的事情放下了,倒是一时想不起来,但是有方婆子一句话做引子,赵莺莺立刻回忆起来。   扬州大雨,周围全完了,卖儿卖女!   赵莺莺想到这件事立刻就能从椅子上跳下来,只不过这时候家里人都在,她突然有什么反应很是奇怪,所以强忍了下来。等到回了屋子,她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具体想这件事。   首先,扬州估计没事,这至少让她放心一大半——虽然这么说不对,但事实就是如此,赵莺莺更多时候只能想到自己一家人,然后就是熟识的街坊邻里亲朋好友。而这些人都生活在扬州,不管怎么说,至少性命无忧。   实际上想也知道,扬州这种地方轻易也不会出事。   首先这里就不是常常出事的地方,不像齐鲁、晋中、冀中、甘陕这些地方,不是旱灾就是决堤,好容易收成好一年,其实也没有多少存粮——因为这些地方地力大多很薄,再加上地主催逼的紧,底层农民其实是没有好日子的。   其次,就算百年一遇的,扬州出事了,朝廷也不会放着不管。这里可不是那些籍籍无名之地!这里是全国最繁华富庶的地方之一,上百万的人口,八大盐商,占全国税赋的比例......无论哪一样拿出来都是不可小觑的。这里不是不会出事,应该说是朝廷不会让这里出事。   更何况扬州富庶,这样读书人就多。读书人多,朝廷里做官的人就多,那些官老爷们能坐视家乡出事不管吗?还不是赶紧督促赈灾办事!   扬州既然不会有事,至少不会有性命攸关的事情,那么会对他们的生活有什么影响——赵莺莺脑子里面一条一条地过,想到什么就拿笔记下来。   第一,最明显的,物价一定会上涨。其中最明显的显然是粮食,一旦发生灾荒,第一件事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粮价上涨。不管朝廷怎么严厉惩处都没有用——赵莺莺记得,自己曾在长春宫见过皇帝发脾气,就为了灾区粮商哄抬粮价,根本不管朝廷的明文。   当时这件事砍了许多脑袋,包括一个知府官,几个县令官,以及一大批粮商。甚至一些沾边的粮商也因此受到了罚银的处理,至于具体罚银多少,全看沾手的粮食有多少斤。   但是没有用的,只要利润足够,这些粮商和官员还是会铤而走险。赵莺莺没读过什么书,但是揣摩人心还是会的。   赵莺莺心里打定主意,到时候一定要提前想个由头让家里人买一些粮食,这只是给自家吃而不是囤积居奇。   不是赵莺莺不知道这个能赚钱,只不过她心里过不了那一关。发这种人命财,她是做不到的——虽然那种时候她不做自然有人去做,她避开这个根本没有意义,但是图个心安!   第二,那时候扬州城的治安恐怕不会太好。到时候或者住回到赵家小院,或者将外婆一家接到自家来住。家里可只有赵吉一个成年男丁,其他的都是老弱妇孺,实在是太危险了。所以还是人多住在一起安全,真有个什么事还有人搭把手。   第三......赵莺莺想了很多,写了满满的一大篇。等到吹干了墨,就把这张纸叠的小小的塞进荷包里贴身带着。这是怕家里人发现,到时候没法解释,也是为了提醒自己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赵莺莺把这件事记下了,但是说却没那么容易。想想看吧,自家一个八岁的女儿突然和你说之后几个月家周围要一直下雨,劝说你做出种种措施。这种事情,你该怎么想,你该怎么做。   更多的人恐怕只当这是一个笑话,有一些人就算因为气候异常而放在心里,也不见得会有什么行动。   所以赵莺莺并不打算轻易说出这件事,这件事还有时间,她想要仔细谋划,至少不能让自己说了等于白说。   打定主意之后赵莺莺就显得心事重重起来,毕竟心里挂着事情。在窗子底下打结子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的,赵蓉蓉多看了她好几眼。好在赵莺莺打结子已经熟的和吃饭喝水一样容易,就算心思飞到天边去了也没有影响她做活儿。   赵蓉蓉本想问赵莺莺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后来又觉得小孩子能有什么事儿。再者说了,真有什么事她自然会说,于是便放下了。   过了端午之后真是极热的,上午还好一点,下午热的让人发晕。赵莺莺和赵蓉蓉就去睡午觉,不只是她们俩,赵家全家都睡午觉去了。这么热做什么事都做不出来,要是热出个好歹反倒是麻烦。   等到日头偏西的时候一家人才起身,好在夏日里白天长,晚饭迟一些吃,做活的时间也就一样长了。   赵莺莺手上打结子,看赵蓉蓉绣花,觉得咋舌。这也就是用的棉布棉线做一些粗活计了,如果是她上辈子,这么热绝对是不能做活的。因为手上会出汗,上等的料子和丝线哪里经得起汗渍。   实际上,要不是她汗轻,哪怕是最热的时候也不大出汗,手汗更是别提,她现在就连结子都不会打。这些结子大都是丝绳,也同样怕汗渍浸染。   正在做活的时候,有人自外面进东厢房。赵莺莺和赵蓉蓉做活都是一起到赵蓉蓉东厢房这边的,这样两个人一边做活还能一起聊天,算是消解一些无聊。   来的人不偏不倚就只往东厢房,这显然是找赵蓉蓉或者赵莺莺的,而且还得是和她们两个格外熟悉才行。   果然,来者一撩开门帘子赵蓉蓉就站了起来,又惊又喜:“瑞娘,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姓麦,叫瑞娘。她生的普通,只不过皮肤极好极白。所谓一白遮三丑,何况她本来生的也不丑,所以看上去三分颜色也成了七分,在太平巷子的姐儿里头也算是出挑的了。   麦瑞娘和赵蓉蓉是闺中密友一样的好姐妹,所以赵莺莺也知道她一点儿。她家住在太平巷子左侧偏后的位置,老爹做着卖油郎,老娘给人做老妈子,还有一个二十一岁的大哥,如今正在跟着他们姑父在码头上做事。   麦瑞娘在端午之前就到乡下去了,她外家就是扬州乡下的。几年没有回家探亲访友了,她娘借着端午节干脆带着麦瑞娘回去住了好些日子——赵莺莺听到的小道消息是她娘有借这个机会给她哥在乡下相看一个媳妇的打算。   不是她娘不想讨个扬州本城的媳妇,只要不是那些穷的底掉的人家,本地的总比外地的好,因为有跟脚!要是家里有个什么事儿,亲家还能指望。换成了周围乡村的,那就差一截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会被周围的邻里瞧不起。   可是没办法,娶一个扬州本城里的女孩子实在是太贵了。要是去乡下说,那些人家只要是听说嫁到扬州城,往往不问聘礼多少,酒宴如何,立刻就千肯万肯了。相比起儿子做老光棍,麦瑞娘她娘宁肯儿子暂时被人嘲笑——有什么好笑的!反正她也是乡下来的。   赵莺莺推测麦瑞娘她娘的想法,也觉得赞同。大概是扬州这时候繁华非常,养出了扬州人的傲气,这种傲气有时候还好,有时候真的很没道理......   麦瑞娘是才从乡下回来的,来了就和赵蓉蓉抱怨:“你都不知道乡下是什么样子的,我外公家还好一些,有些穷困的人家那房子......”   赵蓉蓉听着麦瑞娘抱怨,赵莺莺注意到赵蓉蓉偶尔会皱眉头。这往往是麦瑞娘抱怨的很没道理的地方——这个老娘是扬州左近乡村地方出来的女孩子看不上乡下。有的理由还说的过去,有的理由就很可笑了。   不过赵蓉蓉并没有说什么,这也是赵蓉蓉人缘好的原因之一,她从不轻易驳别人的话,不管她赞不赞同。赵莺莺觉得从这一点来看,自家大姐就十分聪明了。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让别人忘掉自己的想法接受你的想法,如果不是事关原则,这种事情还是保持缄默的好。   听起来实在是太冷漠了,但在过日子的时候却是实实在在的道理。想想看吧,你会想要一个总是说你这个不对那个不好的朋友吗?   麦瑞娘大约有十来日没有见过赵蓉蓉了,她一进屋就发现赵蓉蓉穿上了新的夏裳,这是一件湖绿色斜襟圆领窄袖衫,一条碧绿色湘水裙,用的是薄罗料子,看上去清爽舒服又好看。   这样的料子麦瑞娘在布庄里见过,不算价贵也不算便宜。只不过做成这么一套也要十几尺布料了,那就是两钱银子。这可是他们家好几天的嚼用了,她之前想要,她娘一直没有松口。   她上下看了看赵蓉蓉,又见赵莺莺也穿着一色一样的。因此大为羡慕:“你们娘真好,蓉姐儿你之前还有好几件夏裳呢,你娘又给你做新的。我现在就两件夏裳,换干洗湿,这样我娘也不肯给我做新的。”   麦瑞娘能和赵蓉蓉成为闺中密友不是没有理由的,她或许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不可否认,总的来说还是一个爽朗没心机的姑娘。对于赵蓉蓉羡慕她的衣裳就说出来,最多就是抱怨自己娘亲不肯花钱也给自己做。   赵莺莺心说:谁家娘亲不对儿女好?那除非不是亲娘。只不过能给的都给了,不能给的实在没办法不是。所以麦瑞娘始终没弄明白,不是她娘亲小气,是她娘估量着自家收入量入为出精打细算过日子。若是她家有钱了,她想穿什么就能有什么,她娘哪里会说她!   就像赵莺莺家一样,在自家境况好起来之前,还不是有一段时间家里的孩子轻易不置新衣,这都是一样的。   不过这样的话赵莺莺并不会说出来,说出来麦瑞娘也不会因为你给她解惑了而高兴。更多的她只怕以为你是在嘲讽她家穷了,既然是如此,那又何必说呢。这不是油滑,这只不过是脑子清楚而已。   赵莺莺看赵蓉蓉和麦瑞娘说话高兴,便溜下了椅子:“姐,瑞娘姐,我给你们倒茶拿瓜子,休息一会儿说会儿话!”   麦瑞娘高高兴兴应下了,对于贫寒人家来说,瓜子就是最常见也最受欢迎的零食了。不过在家的时候,麦家的瓜子都是待客用的,显然不会让她想什么吃就什么吃。   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麦瑞娘对赵莺莺道:“莺姐儿,我带了两个乡下的香瓜来,进门的时候给王婶婶了,你一道把它们切来吧!”   赵莺莺利落地应了一声,不过一会儿就端了一个大托盘来。上头有一个被切成了六瓣的香瓜,三杯茶,一袋瓜子。赵蓉蓉已经提前收拾过桌子了,这时候端端正正把托盘放好,小姐妹就说起闲话来。   赵莺莺本来只打算当个闲话听,顺便休息休息的。但是听到麦瑞娘说乡下今年比往年更难的时候改变了主意。   “这是我大舅说的,说去年小旱就伤了一些人的家底了。若是今年收成好还能恢复一些元气,要是今年再出事,就算家底厚实的也挨不住!不晓得今年乡下将来会怎么样,不过原本指望的好收成肯定是没有了。”   “乡下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赵莺莺插入两个‘姐姐’之间的对话,虽然显得有些奇怪,但是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她隐隐约约想到了之前犹豫的事情该怎么开口。 第66章   “娘, 你怎么来了?”王氏等在屋子外,见到来人不只是自家小弟王恒, 还有亲娘, 连忙迎了上去。   王家外婆手上提着一个篮子,里头放的满当当。推了推王氏的手道:“你知道什么,这中暑的事儿可大可小。小事不过一粒仁丹就能应付, 要是大事,有的孩子就因为这等小事没站住!”   王氏听她娘说的这样严重才收敛起了轻松的神色, 抓住王恒的衣袖道:“总不至于如此吧?我家莺姐儿平日里好吃好喝,也从不往大太阳底下走。论到做活儿, 那也是轻省的很, 何至于大病!”   今日的事情有个起源, 原来是赵莺莺上午的时候就觉得皮肤发烫昏沉沉, 只不过她当是天气太热的关系。她又是一个苦夏的, 有这样的症状并不奇怪, 也就没在意。等到过了午晌才觉得越来越不舒服,胸闷、恶心都一齐发作了。   还是赵蓉蓉发现的及时——午觉醒来之后叫赵莺莺做活儿, 这才看到赵莺莺脸色惨白,整个人如同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方婆子虽然只是做稳婆, 但医婆的事情知道一点。立刻就让儿媳把孙女放到了家里阴凉通风处,给赵莺莺灌了盐水,喂了仁丹,好生照料了好一会儿。这时候赵莺莺也渐渐缓和过来了,只不过依旧头昏沉沉的。   “晚间时候给莺姐儿好生洗一个澡, 到时候我给她刮痧,保管到明日就好了。”   话是这样说,王氏却不觉得十分放心。于是傍晚便让赵蒙跑腿去小三巷请自己的弟弟王恒过来,王恒如今是药铺里的坐堂大夫,专门诊小儿科。他来看一看,如果真的没事儿她才能彻底放心。   只不过她原没有想到,不过是小孩子中暑而已,何至于惊动到孩子外婆还要亲自跑一趟。   王家外婆亲自来一趟却不是闲着没事做,而是真怕赵莺莺有什么事——确实如王氏所说,赵莺莺一不会再大太阳底下走,二没有体力活,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暑。王家外婆只能想到赵莺莺是身体弱。   而这些病症最怕的也就是身体弱!要是一个健壮的,随你怎么劳累怎么大太阳,事后总会复原。身体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算好生养着也常常让人提心吊胆。   赵莺莺这时候人半躺在床上,旁边是大姐赵蓉蓉看顾她。整个人依旧很难受,不过精神好了一些,脑子也清楚了。   对于自己中暑这件事她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中暑无非两样,要么热的厉害了,要么身体弱,或者双管齐下。而她前者肯定没有,不然一起同进同出的赵蓉蓉为什么没有中暑?   身体弱?她确实有些苦夏,但绝对不能算是身体弱的那一种。她要是身体弱,当初也不能被刘家当成是丫头使唤几年,一点儿事儿没有。她要是身体弱,在皇宫那种地方,时刻需要绷紧神经的地方,早就病倒了。   而实际上呢,上辈子她过的再难再坎坷,身体却是好的,一点小病小灾都没有过。三伏天的时候她不是没在厨房打转老半天,这都没中暑,这时候怎么会中暑!   但是现实就是这样,方婆子看一眼她就知道她是中暑了。王家舅舅来了,稍微给她把脉,也是一样的话。   “莺姐儿这的确是中暑,我瞧着还有一些思多想多,晚上休息不好。或者就是因为这样,气越发不足了,这才这么容易中暑。”   赵莺莺的毛病并不大,王恒把脉之后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人也很轻松。   “最近中暑的人很多,我们药铺每日都要送进这种病人。小孩子素来比大人体弱,那就更多了。”王恒告知王氏:“大姐家里孩子多,特别是年纪小的莺姐儿、芹姐儿、茂哥儿三个,要格外看顾。”   王恒不止说这些,还留了一些防备中暑的要,也就是仁丹、藿香水这些东西。起先王氏还推辞:“这些东西家里都有,今年预备地早,没有入夏之前就买了!”   王恒却不收回来了,笑着道:“家里就算有那也一定是照着一般的分量来的,我瞧今年热的不同往常,用的肯定多!大姐,你也不必为我想着节省,这些东西外头价都翻了天了,我们这些药铺的大夫却还能便宜买到。”   王家外婆也在一旁帮腔:“你就收下,难道做大夫的还能少了药吃?”   王氏终不说话,让赵蓉蓉把药都收进柜子里了。这时候方婆子端上来井里凉好的绿豆沙:“亲家和孩子他舅劳累了,喝碗绿豆沙!”   绿豆本来就是解暑的,在今年夏天也涨价不少。关键是涨价之后依旧难买,每天非得起个大早去粮铺才能顺顺当当买到绿豆。王家倒是不少绿豆,这是赵莺莺和赵蓉蓉端午节前多买的,那时候价钱可比现在低得多!   王氏送了王家母子二人出门,又把之前王家外婆送来的篮子递上。这篮子里头原来放的是几样鲜果,最适合夏天吃,算是给赵莺莺探病送来的,也是给赵家一家人尝。现在里面放的一包绿豆一包薏仁,算是有来有往。   王家外婆看到篮子里依旧满当当,却没有拒绝。就像她往赵家送东西是关爱女儿外孙,王氏给她东西何尝不是一样的心理。何况如今赵王两家也都不差这一点了,收下倒更好!   赵莺莺中暑,晚上有方婆子刮痧。果然就像方婆子说的那样,整个人好多了。到了第二天,虽没有立刻大好,但在床上休息感觉良好,自觉明天就可以一切如常了。   这一天赵蓉蓉为了做活看顾赵莺莺两不耽误,干脆把针线笸箩等拿到了赵莺莺的西厢房。至于赵莺莺,她被勒令不许做活儿,于是只能帮着赵蓉蓉打打下手,做一些绕线之类的活计。   两姐妹正在说闲话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巷子里好大的喧哗,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两个人都不是一定要看热闹的性子,而且晓得避风头的道理,也没有去打听。等到声音小了才叫来赵芹芹,问她有什么事儿。   赵芹芹喝了好大一碗酸梅汤,才准备说话,外头麦瑞娘就到了。人没进屋声音先至:“你们知不知道外头是怎么回事儿!”   外面确实发生了大事,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但是看麦瑞娘的神情兴奋,不知道的人恐怕无法意识到这一点。这就是小孩子了,天塌下来反正有大人撑着,他们还觉得格外有意思呢!   麦瑞娘是看完了整套热闹的,便对赵蓉蓉赵莺莺道:“你们是没看见,当时我正在巷子里水井旁等着打水——今天排队打水的人格外多,其中还有好些生面孔,应该是别的巷子的。”   这些日子气候热,相应的需水就多,水价也上涨了。有的买水的人家舍不得了,就开始自家出来打水。只不过打水的可不止住在巷子里的人家,还有别的巷子的!   这里就要说一句了,太平巷子是一个大巷子,又深又阔。当年扎根在这里的人打水井就格外凑了多一些的钱,整个巷子前中后打了三口水井。这也是为什么太平巷子有很多人家不打水井的原因。   ——打一口水井要的银子也不少!选点选的好,打井容易要好几两。要是打井的时候不顺,最后的工费料费能有二十来两。这个价钱可不是人人都能拿出来的。   要是真急等着用水井也罢了,苦一苦攒钱吧!不过太平巷子的住户显然没有这样迫切,靠着巷子里的三口水井,虽然平日用水稍稍麻烦,需要挑到自家的水缸,但总算用水无虞。   有太平巷子这样打水井多的,自然也有没有打水井的。这大多是当年最开始的时候没远见,没做这件事。等到后面要均摊银子到人头,大家意见不一,大多数时候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些巷子有的人家自己有水井当然不必发愁,有的人家则是或买水或多行几步路到隔壁的巷子挑水。   “平常也就算了,大家打水的没有这么多。但是如今是什么日子?都急等着打水不说,天气还这样热燥。眼看着前面好多排队打水的都是别的巷子的——这该怎么想?”麦瑞娘也是等着打水的太平巷子人,天然的就是站在这一边的。   赵莺莺对这种心理表示理解,于是问道:“然后呢?”   有人捧场当然好,麦瑞娘笑着道:“我身后排着左屠户家的三哥,他和左大叔一样都是脾气急的人。当即就阴阳怪气抱怨了几句,那些外头巷子的人一开始还忍着,毕竟是借人家的东西。只不过啊...”   原来事情也是由小到大的,开头不过几句口角。后来不知道是哪一个推搡的几下,这一下可把两边的火气都点起来了。来挑水的人大多带着扁担,这时候方便了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个个抡起扁担就上,一下变成大乱斗。   “我是和女孩子,又早早躲到一边去了,当然没人管我。”麦瑞娘庆幸一样的拍了拍胸口,得意道:“这就是我见机快了!”   就像乡下也会因为争水之类的事情发生村子与村子之间的械斗,偶尔这些街坊也会因为各自利益打斗。而这种很多人参与的乱斗,只要没出大事,本着法不责众,官府都是不管的。就让牌长保长这些人自己商量着办。   正说话间王氏进来了,这会儿送进来的是赵莺莺的‘特殊照顾’。因为她中暑了不是,所以王氏午间特地叫住了冰库的冰车,买了一块冰。把冰打碎之后上面浇上糖浆和桑葚之类的果子,做出来的‘凉食’分成几份,赵莺莺独得一大份,其他人也有幸尝几口。   等王氏出去,麦瑞娘就羡慕道:“外面冰价都上天!你娘竟然舍得买冰!”   赵莺莺奇道:“这有什么,外头冷淘又不贵,家家户户都吃得起罢!”   赵莺莺所知的,本朝各地方城市都流行藏冰。很多并不是为了自家消耗,而是为了夏日里卖给别人。因为冰窖越来越多,冰也就越来越便宜。就算买不起冰,等到街面上买一份冰凉凉的冷淘总是可以的。   麦瑞娘笑起来:“莺姐儿恐怕很久没有外头走一走了,所以不知道呢,今年冰价比去岁最贵的时候都高了一倍。现在不要说卖冰了,就是冷淘店,因为冰价的关系也贵了不少呢!”   赵莺莺心里记下爱聊这个讯息,等到晚上王氏特意来看她的时候就顺势说起来:“娘,今年冰价是不是比往年还要贵了一倍?”   王氏当她是因为白日吃了冰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安慰她道:“再贵又能贵到哪里去?我们家又不是常吃的!而且也不独独你一个人吃,家里上下都吃了。这好歹是过夏,哪能不吃冰!”   赵莺莺却不是这个意思,立刻问道:“娘,去岁也是干旱且热的厉害,为什么今年却比去年的冰还要贵?”   王氏一开始没当一回事,随口就道:“去岁的冰已经是前年的价上翻跟头了。”   说完这句话王氏才觉得不同寻常!确实,气候这么热,冰价上涨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长的这么厉害是为什么——因为今年受不住热买冰的人家更多了。   赵莺莺又慢慢道:“娘,你听说今日下午巷子里打架的事情了吗。这种事也是以前没有发生过的,我想着...我想着...”   赵莺莺吞吞吐吐起来,王氏早就不把赵莺莺当成是一个寻常孩子了,见她这样便道:“你有什么事儿就说吧,反正说错也没有什么。”   这句话给赵莺莺下定了决心!确实,这是和自己亲娘说话,又不是和那些皇宫里的贵人说话,做什么那么小心翼翼。   于是把自己所想都说了出来——她并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先说了之前从麦瑞娘那里听来的,扬州附近乡下的情况做引子。   乡下去年已经遭了一回灾了,今年当然就有一些伤了元气。不过只要今年有好收成,那便恢复了。可是没成想,老天发天灾是连着来的。去岁干过一次,今岁又干了一次。   扬州河网密布,灌溉方便也没有用,天上不下雨烧的地上冒烟,该有的影响一样跑不掉。最多,最多就是这边不会绝收而已。   现在的扬州乡下到处是忧愁之色,家底厚一些的还能保持镇定,家底薄的已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娘,人家不急着别的,只急着一件事,那就是买粮食!”赵莺莺总结道。   她没有一上来就说之后会如何如何下大雨,扬州附近会有水患。那能说吗?说了也要有人信呀!反而只说干旱,不过说干旱也是一样的。   “我听瑞娘姐姐说,那些农户人家往往是留下下一年的口粮和种子,剩下的粮食才会卖了做生活。所以每当家里没有存粮的时候总想要想办法填上——这也是人家生活经验,不管什么年景,家里的粮仓总要装上口粮,不然有个什么灾难,那就是等死!”   赵莺莺就借着这个说话——这也是很显然的,实际上这些日子扬州的粮价已经起来了一些。只不过现在的涨价还是半成一成这样,算是一年里比较正常的波动。   可是赵莺莺知道,一旦发生大灾,那时候的粮价就不好说了。涨价三四倍是轻的,最怕的是有钱也抢不到粮食——粮店那时候还怕买粮的人冲击粮店呢!   “娘,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病了,就是觉得心慌。”赵莺莺找了一个理由,然后道:“想到这件事就觉得不踏实,不然我们家存一点儿粮食吧!”   赵莺莺说完了话就等着王氏的反应,不过她的把握还蛮大的。一个是现在的行情确实有粮价上涨的势头,有一些有囤粮习惯的人家已经常常往粮店跑了。另一个就是粮食这种东西,家里永远是要吃的,而且放个一年半载的也放的住。只要赵莺莺勾起了王氏的一点点担心,她就当是买个心安也会去买粮食的。   “娘,这买粮食了,又不会浪费。”   赵莺莺最后一句话就是最后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王氏算是听进去了。只不过面上依旧笑着:“你这人小鬼大的,这种也一直藏在心里思量?得了,这件事自然有大人去照管,你照管好你自己,我就念佛了!”   王氏是这么说,赵莺莺却知道这是答应下来的意思。不过赵莺莺没想到的是,王氏没有立刻行动起来——说起来王氏也不是无知妇女,听到莺姐儿说了种种之后就像是被人提了一个醒,然后脑子里就想到了很多。   赵莺莺只说天气热担忧粮价,想让王氏买一些粮食存在家里。这不是赵莺莺只有这一点想法,只不过她唯恐说的太多显得奇怪,便只挑了最明显的来讲。但王氏显然是一个触类旁通的,一下就想到了更多。   第二日早上出门买菜王氏就叫住了赵蓉蓉:“蓉姐儿住脚,你呆在家里煮一锅粥,买菜的事儿我去!正好有些东西要买!”   赵蓉蓉不疑有他,立刻答应下来,系上围裙就去了厨房。   王氏上菜市场买菜并不只是为了买菜那么简单,而是为了切身看一看现在市面上有什么变化。   菜市场上人很多,王氏就专门找那些打扮朴实,像是赶集一样上菜市场卖东西的人。这些人往往不是菜市场上的菜贩,而是扬州周围乡村里的农户,把家里的土产带来卖,多少赚点钱补贴家用。   王氏最先看见了个卖夏桃的妇女,那夏桃像是自家树上下来的果子,便问道:“大姐,这是你家里的果子?”   那妇女很是热情,立刻满脸笑容道:“是家里栽种的三棵夏桃!可甜可水灵。家里人舍不得吃,让来扬州城里卖掉,好给家里补贴买东西。”   王氏状似无意道:“买些什么呀?是油盐酱醋还是针头线脑?”   这些东西也是农户一般会买的,因为他们需要且无法自给自足。王氏这样闲话问出来也一定不奇怪。   那妇女却摇了摇头:“买粮食,等这些果子都卖出去了,我就去粮店买粮食。去年和今年连着收成不好,家里的存粮都空了,再不想办法就得饿肚子!”   听着妇女絮絮叨叨,王氏想到了一点。去年的小旱灾大多数农户都是有存粮的,那自然能过下去,即使那很苦。但是今年呢?经过去年的消耗,存粮大多空了,这种时候收成又不行。   不说出现灾荒——扬州这么有钱怎么可能出现灾荒!甚至都不用等到朝廷出手,扬州的那些个盐商自己凑钱就能解决。他们也是很清楚的,自己做盐商遭人恨,所以每逢大事,这些盐商都记得要做一做好事。   不管真心好意还是装模作样搏好名声,但好事就是好事。   只是没有灾荒也够呛,只要这场大旱在继续下去,粮价往上走高是必然的!唯一的疑惑是粮价到底会高到什么地步。这就要从旱到什么时候,旱情有多严重来看了。   王氏买了两斤夏桃,然后就告别了那妇女。满市场地走了一遍,确定所有的菜或多或少都上涨了一些。考虑到如今的气候,这也正常——无论是种菜的还是养猪捕鱼的,恐怕都不容易。   但现在的王氏已经先入为主了,所以看到这些事情只会往天气干旱上联想。   等到最后逛完了粮店,王氏心里计算着价格走出来,她已经有了打算了。 第67章   ‘晴带雨伞, 饱带饥粮’是一句民间谚语,也就是这样一句话说尽了普通老百姓的智慧。或许他们不懂得琴棋书画, 甚至连大字也不识几个, 但是他们有一种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朴素智慧。   那就是时时刻刻防备着最坏的情况,而且越是最好的时候越要预备最坏。这种经验就和那些大官儿常常念叨在嘴里的‘居安思危’是一样的了,可见这其中的道理不小!   在乡村地方的农户通过存粮的方式体现这一点, 一般来说最好能存下三年的粮食 ——有的时候灾害并不止是眼前,延续下来或许能到三年!至于说超过三年的天灾人祸?那也不不必防备了, 那种灾祸根本防备不了。   不过说是三年,真的到了各家各户却往往没有三年。能有两年存粮的就是殷实人家了, 一般人家只有一年的存粮。甚至家贫的, 根本无力存粮, 连隔夜粮都没有!   这是乡村, 这种朴素的智慧帮助扎根在那里的百姓度过了很多难以度过的难关。放到城里面, 倒是很少有这种想法。大概是和粮食庄稼打交道少了, 平常缺什么又习惯去买,存东西的习惯也就没有了。   现在家家户户吃粮大都是买上足够一两个月用的, 这已经算很长久的了。赵家也就是这样,相熟的粮铺都是知道的!过了时间不上粮铺, 赵莺莺上街买菜都有粮铺的掌柜的问起来。   王氏以前也没有存粮的习惯,即使前些年遇到各种灾荒导致扬州城粮价上涨,她似乎也没有学到教训要存粮!这样的习惯是深刻的,到了现在,这样明显地显示粮价还会一日一日上涨, 她依旧没有想过要买粮!   她弄清楚了最近粮价的上涨情况就与赵吉道:“以前就算了,家里也没有多少闲钱提前买粮,现在家里都有钱了,那又何必再等到将来买!那时候可是高价粮!”   赵吉自然没有意见,在他看来这种生活小事自然就归王氏做主。而且她也觉得王氏讲得很有道理,本着反正要吃粮食的心态,他相当赞成王氏买一些粮食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王氏想的可不是粮食而已,不然那时候她就不用特意跑到菜市场上大加打听了。   趁着吃饭的时候她就与家里人商量:“你们都知道的,现在扬州城里百物皆贵。其他的也就算了,这一阵不用,将来自然会回落到正常。只有‘吃’这一样无论如何都少不掉的,我想着家里有闲钱,干脆就存一些。”   家里人都赞同,王氏又接着道:“不只是粮食而已,油盐酱醋之类的也要存一些。”   赵吉在旁边听着便笑着插嘴:“那就替我存几坛子酒吧!”   王氏瞪了他一眼,然后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昨日我上菜市场打听之后觉得今年不同于往年。就是觉得会出大事一样——我惟愿自己是想太多了。但是这种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多多预备吧。”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一个很常见的心态,自从赵莺莺和王氏说自己心慌之后,王氏便也跟着心慌了。这种心态不能说不正常,反正小心无大错!真的做了准备最后无用,那也不过是买的东西稍稍贵了一点。但是最后要是真有什么事儿呢?这可就不简单了!   而且王氏还有另外一重迷信,人家都说小孩子的感觉是最灵的。摸一摸孕妇的肚子,生男生女只有他们看的出来。现在赵莺莺说自己心慌,王氏立刻就能联想到这个!   只不过王氏怕一家人一起担忧,所以隐瞒下了这一段,只不过说了自己准备存一些东西而已。   到了第二天,王氏就带了赵蓉蓉赵莺莺上街。别的地方先不去,先去了粮店。这时候粮价已经不低了,平常的大米是每石五钱银子,而现在涨到了八钱!王氏也不讲价,讲价没用哇!   “掌柜的,大米四石,糙米两石。另外还要红薯面一百斤,玉米面一百斤,面粉五十斤。红豆二十斤,绿豆二十斤......”王氏嘴上报账不停,这是赵家一大家子都可以吃上好几个月的口粮了!   掌柜的一边听一边记,然后差遣小伙计一样样准备好。最终结账的时候道:“盛惠,赵三嫂子一共是九两一钱三分银子。”   王氏撇撇嘴,习惯一样地道:“就不能把那三分的零头给抹去吗?这一次我家可买了不少!”   掌柜的却指了指粮店里的人,道:“这时候不同了呀!往常时候您做这样大宗的买卖我肯定给您抹。但是如今是什么时节,粮食的价都上天了。粮食供不应求的,东家很懂的,这段时间看账目最严,不敢像往常一样了。”   人一旦接受了某个观点就会不断地给这个观点找理由,现在的王氏就是一个例子。自从她接受了今年非同小可,粮食等东西的价格恐怕会非常惊人,之后看什么都像是预兆了这个。   现在看粮店这个做派,只不过是心里更加确定了而已。   于是也不多说话,叮嘱了掌柜的早点把粮食送到赵家之后就带着赵莺莺赵蓉蓉去了杂货铺子。这里有油盐酱醋等,这些东西也要储备,不过因为用量的关系,当然就不如粮食那样夸张了。   之后王氏像是买东西上瘾了一样,有跑到药铺里买了一些常备的,能够治疗一些头疼脑热的成药。等到快午晌的时候才带着脚都酸痛的两个女儿回家。   回家的时候正好粮店的人赶着骡子车,把王氏买的粮食送过来。这时候大太阳高挂在当空,各家各户都在吃中饭,倒是没人注意到有粮店的人运送粮食到赵家。   赵家现在倒座就有两间是空着的,王氏指了那件靠近柴房的让粮铺伙计搬进去。做这件事的时候赵吉也来帮忙,分作几趟运送完毕,伙计拱拱手就走了。   面对颇有分量的粮食,王氏忽然觉得心里安定了很多——这或许是心理作用,但是她觉得这样做很对!   粮店的人到赵家也并不是所有人家都没有看见,麦瑞娘她娘舅正好看了个正着。中饭之后来赵家寻王氏:“赵三嫂子,刚刚晌午时候是粮店的车吧?来你家送粮食?我看见觉得有不少啊!”   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王氏道:“这日子怪的很,这样热的气候,夏收不用指望了,下一季的播种肯定也大受影响——今年粮食看起来要涨!我想着趁着粮价还不算吓人的时候存一点儿。若是后面粮价恢复了,这亏的也不算多。但要是粮价真起来了一段时间,这些就派上用场了。”   扬州的粮价是不可能一直维持高位的,百姓受不了哇!往深了说,哪里的粮价都不可能维持在高位,一直维持的话那就是逼着老百姓去死!但是维持一段时间是很有可能的。   其实王氏的所作所为并不算扎眼,这些日子没有买粮存粮的人家有很多,但是有这个意识的人家也不少。以前王氏没观察不觉得,等到自己有这个打算的时候再去看,就觉得这样做的人格外多了。   麦瑞娘她娘听着王氏的话缓缓点头,叹了一口气:“道理是这个道理,有个预备心里都安定许多。只不过不是人人都想赵三嫂子你家这样好过,一下就能出手买这许多粮食。”   听到这里王氏就不搭腔了,她摸不准麦瑞娘她娘到底只是感叹,还是有借钱的意思。不过无论哪一种都不好回答,于是她干脆不回答,只微微一笑作为应对。   麦瑞娘她娘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走,走的时候也长吁短叹。   晚上吃饭的时候王氏就和家里人说了这件事,方婆子见人多。一语断定:“麦家的定是也想存些粮食了,只不过家里无钱,摆布不开。”   麦瑞娘和赵蓉蓉交好,赵莺莺知道她家多一些。按理来说,他们一家四口人,除了麦瑞娘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不好出门,其他三口人都是有活做的!这样的人家不应该如何难过啊!   只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三口人做活本就不是什么来钱多的活儿,再加上麦家老人还在,每个月都要按时送钱送粮——麦瑞娘的爹是个大孝子,在这上面从来不打一点折扣!   不过说是这么说,麦瑞娘她娘第二天就买了一些粮食。没有赵家这样多,但也足够她家吃一个多月了。一路上她是跟着粮店的车过来的,也有相熟的街坊邻里询问。   对此她说的很清楚:“最近粮店里的粮食一天一个价,实在不敢等下去了。谁知道等到最后是粮价跌下来,还是一日还比一日高?现在买进来或许会吃亏...但,图个心安吧!”   之后赵莺莺从麦瑞娘那里知道她娘是把她出家时候的一只银手镯拿出来了,这才能在现在买那些粮食。   赵莺莺如今已经放松下来了,至少他们家储存了足够的粮食。无论是大旱还是大涝,总之他们家都是好好的。至于剩下的,她打算做的其他的事情,这就需要慢慢来了。   她只能看一步走一步,就像这次一样,看到有大旱的可能性,提醒自家买粮防备。这虽然显得她是过于人小鬼大了些,但至少还在正常范围内,想到她平常就是一个老成孩子,也不是太奇怪。   大涝的防备也一样,天上一滴雨都不下的时候你和人说要大涝。赵莺莺代入自己,觉得自己也是不会信的。所以她打算等到开始下雨的时候再说其他的事情,虽然这就错过了最佳应对,但也不错了。   当然,有觉得赵家做的对的,就有觉得赵家做的可笑的。   “这就是吃饱了撑的,显摆自己有钱吧!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扬州!大运河的边上,背靠鱼米之乡,哪里缺粮都不可能这里缺粮!等着看吧,最多再等几日,粮价一般人受不住之后官府就要想办法。”   这话说的很对,扬州确实不会缺粮,但是会不会缺粮有时候和粮价高不高其实是两回事。像赵莺莺就听说过山东大旱饿死了几十万人,有的县里几乎没有活人了。但是山东境内一些为了平抑粮价而建造的粮仓在人死光了之后都是满的......   只能说这里面有很复杂的东西,绝不是一班没有什么见识和心机的人可以推测的。赵莺莺上辈子算是见识过一些东西了,可是她依旧不能在这种事上做出什么推断。   凭她粗浅的理解,大概就是粮商想赚钱,谁也拦不住。最多...最多就是留一些余地,不会逼死人。话说在扬州的地界如果真是逼死人,那该是粮商不想活命了吧。   这里可不是穷乡僻壤,那些地方有的粮商和底下的小吏勾结,不要说作死地加价卖粮了,就连想干预这件事的县令都敢杀。事后找个理由搪塞,朝廷重新派个县令就是了。   换成是扬州,什么事情都能闹到天下皆知,所以这些人在这里做事多少都会讲究一些收敛一些。   不过这些议论赵家的人不一定是对赵家有什么坏心,只不过是存下粮食的人家和没有买粮食的人家天然站成了两派。每一个人都想说明自己这边更好——听起来很奇怪,这有什么用吗?有什么意义吗?   其实很好理解,这个时候每个人都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所以每个人都是很不知所措的。为了缓解自己的惶恐,不断肯定自己做得是对的,这也是一种很正常的反应。   王氏一个劲认为存粮食好,这也是一个道理。   这种时候每个人都是煎熬的,因为不知道将来会怎样。老天爷好像是知道人的这种煎熬一样,故意使坏要延长这种煎熬——天气始终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既没有下雨结束这场大旱,也没有发生别的预兆,表示这场大旱会一直下去。   而粮店的粮价在这种情况下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依旧在缓慢但是坚定地上涨。这倒是让一些买了粮食的人觉得高兴,即使这对于自家来说并不算赚到了。   人嘛,感觉都是在对比中产生的。现在粮价上涨其实对已经买粮的人来说毫无意义,反正他们钱也花了。但是因为粮价持续上涨,后面的人买粮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简而言之就是,我倒霉不要紧,只要有人比我更倒霉就可以了。   不过粮价涨到现在,可以上涨的空间已经不太大了,除非出现新的大变动。   赵莺莺知道这个大变动是大涝,不过其他人是还不知道的。所以即使是没提前买粮食的也不过抱怨两句,还不至于真的恐慌。   随着节气变动,天气越来越热,夏季已经进入最盛的时候。往年这时候就热的够呛,再加上今年的干旱,那就更不用提了。人根本不能出门,一瞬被就要本晒成干!然而呆在家里也不见得多好,那就是一个蒸笼,恨不得把人给蒸熟了。   赵家还好,赵家有一口井。靠着这口井可以凉西瓜、凉蔬果,甚至井水提上来放进屋子里还能让室内凉快一点。睡觉之前擦洗竹席也好使,至少睡上去的时候席子就是冰冰凉凉的了。   而借着这一丝难得的凉意,赵家人就能还算安稳地入睡。   天渐渐暗了下来,染坊里收工,前院饭菜也上桌了。赵蒙想往常一样一桶水一桶水地打起来,然后往院子的青石板砖地面一泼,‘兹啦’一声响,水汽就被蒸起来了。   就这样一桶一桶地泼,等到整个院子都浇上水之后,赵蒙才从赵莺莺手里接过饭碗吃饭——这才浇第一次,等到吃饭之后滚烫的青石板就能把地面蒸的半干。那时候就再打水泼地,和第一次一样。   今天吃的清爽,或者说最近都吃的清爽。一盘凉拌生黄瓜,里面放的是绵密的白糖。然后是一盘盘的酸菜,有酸豆角、酸黄瓜、酸榨菜、酸刀豆,反正讲究一个开胃爽口。   最后才是今天唯一一道开火做的菜,豆腐鱼头汤。然而看上去也是清清白白的,绝不会让人觉得腻的慌!   饭也上来了,是用竹笸箩装着的。蒸好的饭盛在竹笸箩里,上桌之前已经过了一道凉水了,这时候吃就是夏天吃的最多的过水饭。   因为晚饭准备的合适,即使天气很热让人食欲不振,赵家都正常吃饭了。而吃过饭之后所有人还有工作。   赵吉和赵蒙要给地面浇第二次水,王氏赵蓉蓉则是要把竹床搬出来,然后打上来一桶井水反复擦洗。然后一家人轮换着洗澡,最后竹床上乘凉。   除了竹床之外赵家还把两张竹躺椅、两只竹凳搬了出来,赵莺莺洗澡出来之后,方婆子就坐在一把竹凳上摇扇子。而王氏和赵吉则是一人占了一张竹躺椅,赵吉手上扇子不停,王氏正在脚边点上驱蚊香。   赵茂被放在竹床的尾巴上,王氏的旁边,倒是不哭不闹,只是偶尔伸伸腿伸伸脚。他这个年纪就连翻身都不能够,王氏一点也不担心。   赵蒙赵芹芹赵蓉蓉三个已经坐在竹床的正当中了,赵芹芹向赵蓉蓉挥手:“二姐快过来,咱们玩儿叶子牌!”   两张竹床拼成的床足够大,四个人围坐绰绰有余。玩叶子牌又是非常大众非常有趣的游戏,除了偶尔有蚊子不怕驱蚊香过来咬一口,一切都很好。   赵莺莺提议:“大哥明日寻一些竹棍来就好了,可以做成了一个帐子架子。到时候搭在竹床上,不止乘凉的时候舒服一些,还可以睡在外面呢。”   赵蒙自然满口应下。   正在一家人舒舒服服乘凉,享受一天难得的意思舒适的时候,外面不断有经过门前的人。有的人只是纯粹经过,有的人则是要进来说几句话。这时候他们要么坐在一张空置的竹凳上,要么坐在竹床边缘。   逗弄一会儿赵茂,和赵吉夫妻两个说几句话,最后看赵莺莺兄弟姐妹四个打叶子牌。   别的人并不用多说,大多是略坐坐。只有宋氏逗留的最久——自从不住在赵家小院之后,赵莺莺总觉得自己很久没见那边的人了。实际上大家还是住在一个巷子里,打照面的机会很多。   “三弟妹不知道,二弟妹越来越不知道进退了。这日子又燥,不想吵架,我算是怕了她了...也就是这一会儿舒服,能借着乘凉和散步的出来。等到回家,她不和我吵就是和二弟吵,再不然就打孩子...”   赵家小院是小院,自然大不到哪里去。厢房和正房之间隔得很近,再加上墙比较薄,真是无论哪个房间有事,任一屋子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宋氏羡慕地看了一眼赵莺莺家的房子,宽敞舒服,而且摆脱了一个讨厌鬼!赵吉和王氏一家人一日的辛劳之后就可以放松休息了,但是自家紧绷暴躁的时间却没有一个尽头。   只不过想到搬出去要花的钱,以及老房子也轻易卖不掉等等,美妙的念头只出现在脑海里一息功夫,没有成形就被她自己掐掉了。   如今的宋氏可比王氏在赵家小院的时候还要焦头烂额——当时孙氏要和王氏宋氏两个不对付,而且主要针对的对象是王氏,宋氏这里自然轻松的多。   而现在的赵家小院只有大房和二房居住,也就是是孙氏和宋氏两个当家主妇面对面。所以孙氏要找人麻烦也只能找宋氏了,这可让宋氏苦不堪言!   “我倒是还好,到底是隔房的嫂子,她还能管到我头上?最难的是几个姐儿。我觉得二弟妹是不是疯魔了,哪有那样对待亲生孩儿的,不知道的人还当是继母呢!”宋氏小声与王氏抱怨。 第68章   孙氏对待女儿的样子王氏看了十几年, 哪里能不知道!不过听宋氏的意思,竟是最近有变本加厉!   想想这半年以来, 孙氏最重要的一件谋划就是把赵蕙蕙嫁出去, 而且还不是嫁到小门小户里。然而谁能想到她为此竟然会做出‘骗婚’的举动?不知道是好还是坏,这骗婚在最后关头叫人识破了。   这件事没成,再加上三房一家人搬出了赵家小院, 日子越来越红火。头一件是撒火的地方少了一个,另一件是增了嫉妒之心。   孙氏再厉害,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没什么能力的普通妇女。所以她不高兴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甚至她找别人的麻烦都不能够——不是亲戚朋友, 谁惯的她呢?   所以最后她就只能找几个女儿的麻烦, 这就是蕙姐儿几个女孩子日子越来越难过的原因。   王氏之前还对蕙姐儿有几分可怜, 但在赵蓉蓉受那件事连累也被退婚之后, 她连那一点可怜也消散了。所谓可怜, 是在自家什么都好的情形下才能给别人的东西。   所以王氏听到宋氏这样说也没有什么表示, 只不过跟着叹几句可怜。然后就叫赵蓉蓉:“蓉姐儿,把井里凉的西瓜提上来, 切了之后招待你大伯母!再把黄瓜拿几根来!”   这种要去井边的活儿,王氏从来只吩咐赵蓉蓉和赵蒙。因为其他的孩子年龄都还小, 她怕一个不小心孩子跌落井里面去了。这种事又不稀罕,光是太平巷子每过几年也要因此夭折个把孩儿。   赵蓉蓉把手里的叶子牌放下,应了一声就去井边。赵家的水井在前院和后院的夹道之间,无论是前院用水还是后院用水都很方便。赵蓉蓉提了一个篮子过去,把井绳拽上来。   这根井绳并不是打水的那一根, 而是专门用来凉东西的。底下是一个网兜,里头有两个大西瓜、好几只小白瓜、黄瓜等等。这些用井水一凉,解暑止渴,都是夏日里乘凉时候最好的零食。   赵蓉蓉挑了较小的那一只西瓜,又拣了已经洗的干干净净的黄瓜四根,一起放进篮子里。其余的依旧沉进水井里,她则提着篮子去了厨房。   再出来的时候西瓜已经切成一牙一牙的了。   赵蓉蓉先把一牙西瓜让了宋氏这个客人,然后按照长幼的顺序挨个送上西瓜。宋氏一开始还客气,但这种客气一看就是假客气,很快她就吃起了西瓜,而且吃完以后一直看着放剩下西瓜的篮子。   她正等着赵莺莺一家谁拿第二牙呢!相比起孙氏,宋氏还是要讲究一点儿的。赵莺莺要是没人拿第二牙,她可不好意思做头一个。   宋氏这番作态或许可笑,但是却是有原因的。今年气候酷热难当,西瓜等瓜果本就供不应求,再加上西瓜的收成可不比往年,价格自然就和粮价一样快到天上去了。   一般人家今年都是把菜瓜、黄瓜等当成西瓜来吃的,能有小白瓜小香瓜就觉得很好了。至于说西瓜,那不只是要家有闲钱,更重要的是当家的妇女舍得——这可比往年贵了两三倍!就算有钱买,大多数人也是吃不心安的。   老三夫妻两个不会过日子!宋氏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在心里嘀咕。又想到当年赵吉还在戴家染坊当学徒的时候,王氏还是很会过日子的,这时候却这般大手大脚。   嗳,果然是人一有钱就忘本!宋氏用俯视的角度看这一切,觉得自己颇为通透。又觉得王氏这样不好,可能三房本来有机会大富,现在看可能就是一个小康了——她可是听说过的,那些徽商、晋商的大商人,不管多有钱,那都吝啬的不得了。   节俭也是发大财的一个重要原因,不然挣多少花多少,何时才能起来?   不知不觉畅想了很多,但想到最后宋氏有叹气起来。想那么多有什么用,老天爷到底还是关照老三家多一些。所以人家才能想买房子买房子,想吃西瓜吃西瓜,就算不发财也比自家强得多了。   想到这里,宋氏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于是在吃完第二牙西瓜之后就告辞回去了。   “西瓜还真是消暑啊。”赵吉感叹,一边拿起一个黄瓜‘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王氏笑道:“当时我买了一大堆,是谁还心疼来着?”   囤粮食的时候王氏是一发不可收拾,不止囤了粮食,还囤了其他消暑的东西,其中就包括西瓜。西瓜本就能存放很久,再加上王氏特意选的皮厚的品种,吃过半个夏天绝对没有问题。   只不过当时下工了的赵吉看着一堆西瓜有些心疼——往年西瓜便宜的时候家里人才这么吃西瓜的。今年西瓜涨价可厉害了,偶尔吃吃还行,一下买这么多,钱花的不少。   这一点王氏比她还想的洒脱,要是自家没钱就算了,有钱怎么也不能在吃穿上委屈。所谓人活一世不过就是几十年,要是明明有钱,还在吃穿上不大方一点儿,那还有什么意思?   当然,王氏的这种大方也是有限度的。让她花大价钱吃鲍参翅肚之类,或者花钱吃那用几只火腿十几只鸡鸭吊汤烫出来的白菜心,那她是不会做的。   现在再看当时的选择,王氏也颇觉得意。因为西瓜的价格涨的比粮食还快,要是这时候让她去买西瓜,她恐怕也要掂量掂量价格,稍微纠结一番了。   王氏摇了摇扇子:“反正现在热是热,我心里却是稳当了。不管今年再出什么怪天时,我也不怕,至少我们一家生活无虞——我娘和我大弟昨日也把粮食买回来了。”   王氏当初自己买粮食之后就有心劝说亲朋也这样做,不过能说这个的都是最亲近的那一批。因为粮食长久涨价再有可能,那也不是一定的。要是翻船了,最终粮食跌落下来了,那些因为王氏劝说而买粮的人家怎么说?必定会心生怨恨的。   升米恩斗米仇,王氏又不傻,怎么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过像是她娘家这样的至亲,她可不会漏下。她买粮食的当天就去通知了王家外婆,后来她还亲自上门一趟就为了专门说这件事。   王家外婆是个眼光比较长远的,当时就认可王氏——要是最后没有走到那一步,那当时大家都欢喜,自家也只是多花了一点儿钱而已。要是最后走到那一步了呢?弄不好这能救命!   王家外婆年轻的时候是遭过难的,所以很清楚那种场面。   就算扬州不会出大事,但是略微有几户人家死掉呢?这算是大事吗,在这个天灾人祸动辄死掉上万人的人世,这当然就像是水面的细小波纹一样,根本不算是大事,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不过这件事也不是说干就干的,当时王家舅妈支吾了几句,没太松口。王氏何尝看不出来自己这个弟妹既担心自己的忧虑成真,又怕是白白花钱,亏上一笔。但也觉得自己这个弟妹真是鼠目寸光。   钱亏掉一些算什么,就怕到时候抢粮,自家抢也抢不到。   当时王家外婆没有说什么,之后私底下却做了一些工作。反正到了昨日,王家舅妈那里也下定决心,把粮食给拉了回去了。自此王氏再也没有什么忧虑,每天只管照常织绸做家务,仿佛今年的怪气候根本没有一样。   人家都说婆媳是冤家,一个太顺遂,另一个恐怕就要流年不利了。王氏和方婆子这对婆媳相处的不错,主要是方婆子不调理儿媳妇,也愿意服软,而王氏不管表面上多么要强,新却是软的。   这样两个人遇到一起,确实激不起波浪来。   可即使是这样相处不错的婆媳两个,这一回也中了这句话,当了一回冤家!   王氏这里没什么可担忧的了,方婆子就心事重重起来。   “老三家的,我看你这次做的对,这天时气候越看越不寻常。”方婆子拿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皱着眉道:“现在亲家家里是准备好了,可是老大老二家里却还没说,要不然明日你去说一声吧!”   王氏半晌没接声,赵莺莺忽然道:“奶,这件事儿明日你自己去说不就成了吗?我娘答应我了明日给我酿甜酒的,恐怕没空呢!”   王氏像是找到了台阶一样,赶紧道:“莺姐儿这件事我都答应她好几回了,实在拖不下去了——而且要我来说,恐怕娘去说还更有用!我不过是个弟弟媳妇,当不得长辈,哥哥嫂嫂们何曾会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娘去就不同了。”   王氏不大乐意去赵家小院劝说,不是她不讲究亲情,实在是这就是一笔糊涂账!就像是她不愿意劝那些不亲近的人家一样,怕担干系,怕有麻烦。轮到赵家大房二房那里也是一样,要是最后粮价迅速回复过来了,想都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嘴脸。   大房还好一些,二房简直想都不敢想。   所以刚才方婆子一提这件事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答应下来她是不乐意的。拒绝吧,总该有个理由,可理由怎么说?难道要让她和婆婆说实话?   老话说‘疏不间亲’,王氏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有自知之明。在这个家里,都是方婆子的儿孙,她对于婆婆来说是唯一的‘外人’。她当着婆婆的面说她她两个儿子不好劝,特别是老二家,到时候要是因为这个没弄好,恐怕就是一场麻烦。   就算这是实话,那也会让方婆子不舒服。头一个她或许觉得自己的儿子们没有王氏想的那么‘坏’,反正当娘的看自家孩子都是怎么看怎么好的。另一个是,就算方婆子看得清自己的儿子们是什么样的人,也会觉得王氏不好。   因为怕担责任就不去和哥哥们家里说了吗?这是何等自私!要知道大家可是一家人,本就应该守望相助,计较这些得失,果然是只看得到自家的偏狭妇人!   方婆子微微有一些失望,在她看来有王氏这个榜样显然更能说服另外两个儿子家。不过现在王氏明摆着是不想去,害怕另外两个妯娌啰嗦——方婆子这个意思还是猜的出来的。   她也无话可说,只能点点头。   到了第二天,方婆子去了赵家小院,王氏则是酿甜酒。这件事可不是一个借口,王氏是真的答应赵莺莺好久了。   甜酒并不是酒,最多只能算是糯米发酵之后的一种蜜水一样的东西。反正在赵吉这个喝酒的人眼里,甜酒是绝对算不上酒的。   这种蜜水几乎家家户户都会酿,极其简单。不过这样简单的酿甜酒,在不同的人家也是有的人做得好有的人做的坏,而王氏就是个中好手。   她先是蒸熟了半锅糯米,然后用凉水冲一冲。这是她独门的秘诀,这样冲一冲之后米粒就散开了,往里头掺入酒药可以拌的又快又匀。而一般人家都是拌干饭,酒药一般很难搅拌均匀,出来的风味远远不如王氏所酿的甜酒。   然后就是在米饭中间挖一个洞,这个给发酵留出的一些‘气’。然后密封好放在角落就好了——若是天气没这么热,还要在放米饭的罐子周围包上一层旧棉絮保温,不过现在这样的天气肯定是用不着了。   “放在米缸旁就是了,这天气怕是不到两日就好了!”王氏指挥赵莺莺把密封好的瓦罐摆在厨房的米缸旁。   赵莺莺盯着酿甜酒的罐子,真希望能快一点酿好——她是突然想起来上辈子在皇宫里消暑,吃西瓜比较少,反而是冰镇之后的甜酒比较多,这才有了酿甜酒的想法。   在皇宫里宫女子都有份例,份例包括了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大到月前,小到每天有几块某种点心,这是规定!而到了夏天的时候,各种瓜果包括西瓜也会成为份例的一部分,只不过他们不大会吃西瓜。   因为西瓜本来就是寒凉属性的东西,肚肠稍微弱一点的多吃了就要拉肚子。她们是要在贵人身边当差的,要是正上差的时候闹肚子,到时候真是阎罗王都救不了人。所以她们哪怕是自恃肠胃康健的也只敢咬上几口,然后再不敢碰了。   但是甜酒这种蜜水放进冰桶子里镇一会儿再喝来解暑,这样的她却有不少。上一回赵莺莺忽然想起,只是她不会酿甜酒,只能请求王氏。   正在赵莺莺期待甜酒的时候,方婆子也从赵家小院那边回来了。赵莺莺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祖母的心情肯定是不大愉快的。王氏也看了出来,母女两个面面相觑,没有问方婆子情况。   赵莺莺十分乖觉,只拿酿甜酒的事情说事儿:“奶,家里的甜酒酿上了,再等两日就能吃了。到时候可以用来煮糯米丸子,也可以做鸡蛋甜酒,我最喜欢的是加水煮开了放进井里头凉一凉,喝下去凉快解暑。”   方婆子脸色不好看当然只能是因为这一趟不顺利。   大房还好说,宋氏和她抱怨了几句家里无钱,算是间接拒绝了这件事——这个理由吧,半真半假。要是有钱的话,大房确实很可能回去买粮。但是现在的宋氏着急攒钱给两个儿子娶亲,钱看的比什么时候还重,轻易不肯动用。   孙氏就很气人了。   “嗳!我知道,您那出息的三儿子和三媳妇买了粮食囤在家里,防备着到时候粮价长起来。在您老人家眼里恐怕世上就只有您三儿子三媳妇聪明了吧?只是您也不想想,扬州是什么地方,粮价再涨能涨到哪里去!现在买粮的暂且得意了,以后粮价跌的时候才知道有多苦!”   “不过呢,这世上的事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些有钱人家啊都是惜命,所以才总是提前防范。我们这些穷苦人命没有那么金贵——就是想要惜命也没有钱不是!但是我想真到了那种时候了,三弟和三弟妹就算是装样子,装出一个假仁假义的模样也好,总不会看着他们二哥二嫂去死的。”   最后的话是孙氏笑嘻嘻说出来的,方婆子听了都臊的慌,她可以想到王氏要是知道这个话,那该有多生气!这不就是平白赖上已经分家的弟弟家了么。方婆子将心比心,最终只能摇头。   她最后什么都没有和王氏说,她到底是三家人的长辈,更多的是希望他们和睦,这种话说出来是什么后果,她可是清楚的很。   只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时孙氏对方婆子说的话不知道怎么的就被隔壁人家的老婆听到了,之后就传扬了出去。   所有的流言都是这样的,大家流传的时候总是会避开和当事人说,所以王氏和孙氏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等于是整条巷子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孙氏虽然有些不自然,但是对一些妇女的调侃还能撑得住。强自道:“这话我就撂在这里了,这又有什么错儿?我就不信了,到时候她王家的和赵家老三敢不管哥哥嫂子。真做的出来,以后也就不用做人了。”   这些话可以说是无耻之极了,凡是家里有兄弟的不免设身处地去想,立刻觉得头皮发麻——摊上的这样哥哥嫂子,赵吉和王氏果然是上辈子不修!   但是这样的话又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至少真到了要命的关头,赵吉和王氏真不能撒手不管——无论赵福和孙氏有多可恶,他们总归是赵吉嫡亲的二哥和二嫂。这就像是长在肉上的瘤子,割不掉的。   王氏听了这些话反应就大了,当即气的浑身发抖。指天发誓道:“她居然有脸说这种话!我今日算是见识了。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啊!那我也把话撂在这儿,要是我和孩子他爹真的命里不好摊上这种事,她尽可以赖上我家。孩子他爹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们去死,但是端人家的饭碗就有难处要受,那时候她就等着瞧我的手段吧!”   这话...说的也很在理。赵福和孙氏如果真的要靠赵吉和王氏吃饭了,总不可能还当大爷一样吧?就算他们想当大爷,也要看王氏是不是纸糊的,王氏可不是那么好对付。   不过这都是真的走到那一步才用考虑的,王氏虽然存了粮食,但是她并不想真的用上这些粮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扬州乱起来,他们家又能独善其身吗?不能的。   但是天不遂人愿,越是期盼什么就什么越不来。王氏的期待,或者说整个扬州的期待并没有什么用,天上依旧是一滴雨不肯下,热的难受。而粮店呢,没有等来朝廷平抑粮价而开仓放粮的通知,只等到了东家让依旧慢慢涨价。   粮价的涨幅并不剧烈,至少没有一天大变样这种事。但是每天涨一点儿,每天涨一点儿,始终见不到底。这种方法让人始终抱有一种侥幸,同时也慢慢让人绝望,等到回过神来更加无法下定决心去买粮了。   粮价已经很高了!   但是之前便宜的时候没有买,在最开始涨的时候没有买,在涨了一段时间但还可以承受的时候没有买,于是现在也没办法去买了——买粮是一大笔钱!这个决定注定要做的很艰难了。相比之下,祈祷粮价要跌,这是一个更简单更容易做的事情。   这种心态可以理解,但是面对这样大的事情,人要做出更符合家庭利益的决定就不能完全依靠这些心态,更多的时候要讲究理智判断。如同壁虎断尾,认清形势之后迅速做出决定。   一条尾巴与性命,哪一个更重要?银子和一家人的生存,又哪一个更重要? 第69章   今年的夏天是这样炎热干旱, 天上见不到一丝雨,地上已经干的冒烟了。一开始还好, 扬州这种地方总不会少一口水喝的, 但是越到后面越是人心惶惶。不会少一口水喝并不能代表什么,粮价涨起来了,大家一样难熬。   这些日子外面甚至有些不太平, 赵吉偶尔会听每日来家里做事的潘师傅和其他小工说起外面的情况。有些不那么安分的小子已经打起了殷实人家和粮铺的主意,特别是粮铺, 已经有几家被人摸走了粮食。   “都是深夜里动的手,一定有几个人一起合伙。有人拉车, 有人放哨, 有人爬墙钻窗, 等到搬运出来立刻推车跑掉, 然后就地分粮。只要没有被当场抓住, 事后没有什么痕迹, 粮店的人报官也没用。”   不过遭这样事儿的粮店大多是小粮店,真正的大粮铺人家是有大粮仓的!这样的粮仓十分严实, 不只是能防贼,还能防水火呢!用的是糯米汁黏合, 一旦密封大门,水淹一遍不透水,火烤一边不着火。   这样的粮仓可不是三两个小毛贼能打主意的,就算是江洋大盗来了对着这样的粮仓也得犯难——他们往往只能逼迫粮店的人交出钥匙开门。一般的小毛贼都是偷偷摸摸的,哪里敢做这种事。   不过外面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平静, 但对于赵家的一家老小来说,一切都没什么不同。他们安安稳稳地住在家里,在听说外面最近风声不好,王氏甚至彻底勒令几个孩子任何时候都不许出门。   在这种几乎彻底与外界隔绝中,除了天气又热又干,很不正常之外,赵家的日子和过去竟没有什么不同,一切都按部就班。   在酿甜酒两日之后,赵莺莺小心地打开瓦罐,中间挖出来的那个小坑里面已经积满了水!按照王氏教她的,这就是甜酒酿成了。   “娘,甜酒成了哩!”赵莺莺高兴地说了一声,也不要家里其他人帮忙,她自己就烧火准备煮甜酒。   赵莺莺家的灶台是一个大灶台,上面有两个大灶眼和一个小灶眼,这一次赵莺莺用的就是小灶眼。   小灶眼上放着一只中等大小的钵,加入适量的甜酒之后赵莺莺就往里面兑水。等到水烧的翻滚起来,赵莺莺又放进了绵密的白砂糖。她吃这种淡甜酒的时候并不喜欢放太多糖,因为那会把已经很淡的甜酒味儿彻底遮盖住。   挖了两勺就停手。   因为这个时候甜酒是滚烫的,白糖撒进去立刻就融化了。赵莺莺也不管,只熄了灶里的火,等到淡甜酒微微放凉之后就从钵里转入到一个平常装水的带盖瓦罐。   这个瓦罐应该是可以给做事的人送水的,两边的耳朵上还系着绳子,方便提着。而现在正好方便了赵莺莺,把这绳子系在井里的绳子上,一下就把淡甜酒安稳吊在水井里了。   等到晚上的时候再把瓦罐提起来,这个时候甜酒已经很凉了——瓦罐外壁擦干水摆放在竹床上,不一会儿就沁出了一层水珠。   赵莺莺捧着碗一下就喝掉了小半碗,家里人也喜欢上了这种稍微带一点儿甜酒味儿的甜水。王氏计划道:“都是之前端午节包粽子剩下的糯米,平常也没有多少用的地方,还有几斤?还不如都做了甜酒。”   一家人正计划的时候有人敲门。   之前赵莺莺家乘凉是不关院子门的,不过随着情形越来越不好她家也关门了。毕竟他们家日子好,关上门还好,要是让人看在眼里,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譬如现在外面作乱的小毛贼,很可能就会找上门。   “谁呀!”王氏站起身问了一声。   外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妇人声音:“赵三嫂子,是我!宝珠她娘!”   知道是熟人王氏才把门闩抬起来:“这个时候怎么来了?难道有什么要紧事?”   宝珠她娘姓钟,没出嫁的时候人都叫她钟二娘。她是赵莺莺她娘王氏没出嫁时候就认识的,后来两人又前后脚嫁到了太平巷子。因为这个缘故,两个人的交往还算是密切。   “进去再说进去再说。”钟二娘拉扯着王氏,一定要进院子,似乎是这件事怕被人知道一样。   一进院子自然看到了赵家其他人,几个孩子都问好。赵蓉蓉作为长女立刻给钟二娘到了一碗淡甜酒待客,钟二娘笑眯眯地接了。   “嗳!蓉姐儿这两年越发出挑了,也不晓得哪一个有福气能得了去。”转过头又和王氏道:“我认得几个人家,都是殷实之家,现在正在为儿孙打算婚事。左看一个不中意,又看一个不中意,我冷眼看着,他们眼光高,只有我们蓉姐儿这样的才成——你有没有这个意思。”   钟二娘一句没有提之前赵蓉蓉被退婚的事情,就好像赵蓉蓉现在不需要躲风头一样。她只是一个劲地夸赞赵蓉蓉,末了喝了一口淡甜酒,道:“赵三嫂子家殷实,现在还能用粮食酿甜酒。”   对此王氏的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只能摇头道:“说的太过了,只不过是端午节剩下的一些糯米而已。蒸饭吃,我家没人吃得惯糯米饭。孩子又正好想吃这一口了,我也就做了。”   钟二娘显然也不是来说这个的,这只不过是一个引子,她很快转而道:“我晓得赵三嫂子家里粮食充裕,我有一件事不好说出口,只不过现在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是红着脸不要,我也得把这话说完。”   “赵三嫂子,你家能不能借我家一些粮食!”   似乎是怕王氏不肯,她立刻拍胸口道:“等到粮食没这么紧俏了,我家一定立刻还你!我的信誉你是知道的,就当是帮帮朋友了。”   赵莺莺当时嘴里正包着一口淡甜酒,好悬没呛着——原来你还知道不好说出口啊,既然知道就应该不说啊!   这个时候上门借粮,如果不是自己是个傻的,就是把别人当傻的。而王氏很明显,绝对不是一个傻的。   果然,王氏的脸色立刻冷淡起来:“宝珠她娘,你这话我可听不懂了?你是说借粮食?借多少还多少?”   钟二娘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一些,但是想到家里人的期盼,想到婆婆越来越不好的脸色,只得硬着头皮道:“街坊朋友的,赵三嫂子你就别算利息了吧...实在是我家里困难,你这一次就帮一帮,以后你有什么事儿我绝没有二话——”   “不必说了。”王氏打断了钟二娘的话:“宝珠她娘,我没和你说利息。只不过我只问你现在的粮食是什么价?等到你换我粮食的时候又是什么价?说这样的话,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傻子!”   知道装傻充愣糊弄不过去,但是想起家里的情形,钟二娘无法。   “这粮食价格差的是有些远,但都是粮食嘛。我们以前不是也常常借衣服穿?到时候还一样的就是了,这有什么的。就算有什么...我们的情谊,看在过去情谊的份上。”钟二娘的眼睛里已经有了哀求之色。   王氏叹了一口气,不去看钟二娘,而是背对着她道:“这道理说不通你就和我讲人情了?不成的,要是按你这么说我就借你粮食,那日子就没办法过了——这满巷子的人家,说起来谁和谁都能沾亲带故,我家借谁不借谁?”   想到自家的粮食也不过是足够自家吃一段时间而已,王氏进一步狠下心:“况且你们当初也看到了的,我家能储备多少粮食,也不过就是足够家里人吃而已。给了你,我家人就要挨饿,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见钟二娘还要再说,王氏却不肯听了。把着她的手道:“今日太迟了,就不留你多做客了,我送你出门。”   说着半推半送把钟二娘送出了门。   赵莺莺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家娘亲这个熟人实在是太不通了,要是这种想法都能成真,那自家岂不是大大的傻瓜!也就是这段时间了,天上异常,人间也就异常,许多以往觉得瞠目结舌的事情也发生了。   “宝珠她娘怎么说得出口呐,我听着都觉得脸红。”方婆子作为长辈自然能够做这种点评,孩子们不说话,但是已经懂事的几个在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我家不是冤大头,好的不!   只不过天气热起来似乎烧坏了人的脑子,这种让赵莺莺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接连发生。到了第二天就有家里的熟识再次上门,这次来的是赵吉的朋友。   男人家应该都不好说这些的,不过事到临头,想起家里媳妇老娘的交代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叫住正在染布的赵吉:“赵三哥,这一回你救一救我。”   赵吉开始不解其意,那个朋友并没有直说自己的目的,而是先道:“赵三哥,我跟你说,你是不知道现在外面乱成什么样了!都是这该死的气候闹的,你说说往年哪有这么怪的!”   “因为这天气,我家老娘和孩子都病倒了,大夫说是中暑。我原本还凑出了一点儿钱,本打算去买粮食的。没办法现在只好先给家人看病抓药,现在治暑气的药也贵,总之粮食是不用想了。”   赵吉这时候还是有些不懂,只能顺着对方的意思安慰几句——他以为对方是要来借钱的,还正考虑着如果真是借钱,数目少一点儿就借给他呢。没想到对方下一句话就是借粮。   “赵三哥,你就借我一点儿粮食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家里人都等着你救命呢!”   赵吉看着这位朋友,觉得自己这辈子是第一次认识他。这时候这朋友已经眼睛通红了,就像是要哭出来,这...这还是个男人?   更重要的是,这种做派,赵吉看来和昨日钟二娘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大概在于,钟二娘是拿这些年和王氏的交情要挟,而自己这位朋友则是拿自己一家人的人命做要挟。   是的,一家人的人命很重。但是事情的关键在于,你家的人命为什么归我管?饶是赵吉这样的厚道人也想抓住自己这朋友衣襟摇醒他:你是欺负老实人吗!   “你说得出这种话,我们两个以后还是不要做朋友了。”赵吉到底是个男人,平常看着似乎还不如王氏爽利。但一旦到了该强硬起来的时候,他可比王氏这个女人做的绝。   朋友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抓住赵吉的袖子道:“赵三哥,你怎么能这样绝情?这些年的兄弟交情,要是大家知道你是这样的人,那你以后还能——这个先不说,总之你怎么能这样!”   他掰开对方抓住他袖子的手:“我家的粮食也不过就是刚刚足够一家人吃而已,我救你家?那不是等于你要杀了我家。你都要杀我全家了,那我还和你讲什么客气、情谊!”   那朋友急了,立刻道:“这怎么是杀你全家呢?你家有钱,借了粮食给我家,就算不够也可以再去买粮食啊!”   赵吉瞪大了眼睛,觉得这朋友简直比钟二娘还匪夷所思:“所以说,你的意思是我把粮食借给你,将来粮价跌落了,你有能力买粮食了再还我。至于我呢,粮食不够就从粮铺买现在比平时翻了几个跟头的高价粮。”   这个总结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而且直接把对方的小算盘说了出来,这完全就是要占赵家的便宜。   “怎么能这么说呢?”据说人在困境当中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就像打仗的时候、灾荒的时候,原本和和气气的朋友、街坊都会变得十分凶悍。反正为了自家的生存,那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现在的这朋友也是一样,不要脸了一样道:“你可不能这么说,你家不是有钱吗?就当是周济周济朋友了。你这朋友中间扣扣索索,这么不敞亮,以后谁给你撑场面?人家有钱的财主都晓得要仗义疏财呢!”   赵吉都气笑了,直接把人推搡出去:“你走你走,我赵吉绝对没有你这样的朋友——要是沦落到靠你来撑场面那我早就完了,也不用做什么指望了!”   果然是人间一乱,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赵吉只得和王氏道:“往好处想,也算是认清楚了一个人,以后不和这样的人交往了。”   其实赵莺莺家还算是好的,毕竟他们家的家底所有人都清楚的很。估摸着买了房子就应该不剩什么。后来虽然都赚了一些,但是这几个月开销也大,买粮食什么的,估计也没什么钱。   至于说粮食,确实如赵吉和王氏所说,足够一家人吃用,甚至稍有余裕,但是也只是这样了而已。往外分?那是绝对不够的。   他们这样的人家会被一些急红了眼的熟人骚扰,而最多也就是这样了而已。   但是别人呢,远的不说,就说赵家隔壁的王家吧。这些日子不知道被人求了多少次了,不是借粮食就是借银子。后者还好一些,反正王婆子的儿子王大就是做高利贷的,不怕钱借出去了收不回来。   前者怎么办?只能是拒绝。而拒绝之后这些人往往是破口大骂,从王婆子这个行当的下贱数落起,最后能说到祖宗十八代。   如果是普通的人家,这种程度的口角算不了什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几句话又不会少一块肉。但是王家偏偏不是普通的人家,家里除了王大和几个小厮外都是妇孺,其中还很有几个是娇滴滴的‘瘦马’。   她们如何受得了惊吓,连续每天都有人惊着她们,没有多久王婆子再看这些姑娘,眼睛底下都是一片青黑。   王婆子不一定是真的打心底里疼爱这些女孩子,但是她确实很关心这些女孩子,或者说关心她的钱。要是真有个女孩子因此生病,缠缠绵绵起来,那怎么办?   所以说,养瘦马的人家也不是随便做的。除了需要眼光极好之外,还要和许多大户人家保持关系。这种关系弱一点不要紧,但总归是要有的。   现在这种情形,王婆子也没有办法了,直接找到了一层关系。那人是码头上的大佬,主业是运沙船生意——都知道的河上、海上跑的人都不是好惹的,他们都拉帮结派势力庞大呢!   找人借了七八个壮汉,王婆子照管他们饭食,来的第一天还给他们没人封了一个大红包。之后他们就守在王婆子家周围,凡是有人再想做什么,这些人就会站出来。也不一定要做什么,只要看这个样子也足够镇场面了。   王婆子如今轻易不能出门,在家也没有事做,而且比往常更多了一种气闷。一些抱怨的话无人可说,便干脆来到赵莺莺家来说。   听说赵莺莺家也有人借粮,和自己算是同病相怜了,更是要赶过来。十分亲热道:“我家请的那几位好汉反正看一家也是看,看两家也没什么分别,到时候就让他们也给你们看看。要是遇到那些糊涂人,那就吓一吓,免得还来个没玩了。”   王氏摇摇头道:“我家可不比婶婶您家,您家是出了名的富豪,肉厚招苍蝇么。我们家充其量就是一块豆腐,偶尔才有这样的事。只要前头的人碰几次壁,后面的人也不会做无用功了。”   王氏和王婆子在一边说话,赵莺莺和赵蓉蓉两个小的轮不上插嘴,都只低头做活儿就是了。   “你家里只有吉哥儿一个成年男丁,我看着还是单薄了一些,到时候真的有事也不好说。我家里虽然只有我儿一个,但好歹有几个小厮,如今再加上这些好汉,可比你家强许多——真有什么事儿赶紧叫嚷,到时候我也好帮一把。”   王婆子或许因为自己做的行当有许多私德不好,但是王氏必须要承认一件事。那就是自家自从搬到她家旁边之后,全都是受她家的照顾。得了人家的好就应该记得,这就是王氏的处事道理。   王氏谢了又谢,然后才小声道:“我已经和我娘说好了,若是情形真坏到那地步,他们一家人就搬到这边来住,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王婆子却觉得不好:“你娘那边我知道,只不过那也只有一个成年的男丁,加上老弱妇孺又增加,这顶什么用?要我说,你还是找上吉哥儿他大哥家比较妥当。贵哥儿正当年,他家两个小子,小的也有十六了不是,正指望得上!”   对于这件事,王氏也很无奈。她也想过轻大哥一家住进来,或者自家暂时搬回赵家小院。但是让大哥一家住进自家,那二房怎么办?到时候孙氏和赵福要闹是小事,反正当听不见就是了。问题是方婆子不乐意!   赵福一家唯一成年的男丁就是赵福,但是他病歪歪的,关键时候只怕还不如孙氏顶用!这种情况下,让二房独自在赵家小院,方婆子是绝对不愿意的。至于说二房一起接过来,这种事王氏想都没想过。   搬回赵家小院?搬不回去了。前些日子宋氏和赵贵已经出钱买下了赵莺莺家的东厢房,稍微修葺了一下,然后赵苇和赵葵就搬了进去。等到以后赵苇成亲,赵葵再重新搬回到正房。   赵莺莺一家过去住哪里?赵苇赵葵重新把地方腾出来?恐怕人家不会很乐意。   本来过去就是沾人家的光了——大房里顶用的男丁多。末了还这样那样麻烦人家,人家当然是要有意见的。 第70章   “大叔, 半扇猪肉!”   肉铺的老板坐在前头已经半晌了,一直半个客人都没有, 天气又是这样炎热, 便打起瞌睡来。正在脑袋一点一点的时候,有个清脆的小男孩儿声音响起,他正准备挥挥手让小孩子别闹。眼睛睁开, 看到有一位妇人才闭了嘴。   来的是赵莺莺一家的赵蒙、赵吉、赵莺莺、赵蓉蓉和王氏,先前叫人的就是赵蒙, 后来肉铺老板见到的就是王氏。这不是赵家一家常去的肉铺,甚至和太平巷子距离有些远。   这是赵家一家人特意的。   肉铺老板面对好不容易上门的生意搓了搓手, 笑着道:“您说您要半扇猪肉是吧?好!您等着!”   王氏看了看肉铺现在摆在外面的存货, 又叫道:“再拿一块板油来!”   老板应了一声, 擦擦手, 笑着道:“您要稍等一会儿, 外面只有几斤肉了, 要杀一头猪出来才行。”   赵蒙从旁边冒头道:“大叔怎么不早上杀好?这时候等着多麻烦。”   肉铺老板也很无奈,解释道:“现在天气这么热, 早上杀猪多了,白日卖不完, 那就只能等到明日了。可是肉新不新鲜一眼就能看出来,到时候肯定是要杀价的。而且一日存一日的,最后坏了可不糟糕。”   其实老板没有说的是,现在天气炎热,干旱严重。扬州城里粮价涨了, 蔬果涨了,肉却是跌了——粮食都吃不起,又怎么吃肉?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喂猪是要喂粮食的,在这个时候人都吃不上粮食,喂猪的农户可不是趁着猪还没有饿瘦,赶紧卖掉。这样大量的猪肉就蜂拥到了市场上,造成了肉价进一步下跌。   不过相对而言牛肉羊肉等降价就没那么明显了,因为这些牲口吃草比较多,就算要上细料,也就是一点儿麦麸之类。这些往往是在养牲口之前,早早就准备好了的。更何况羊不去提,牛却不是庄户人家轻易肯卖的,非得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不可。   老板吩咐徒弟到后面杀猪,自己则是留在了前面和赵吉王氏闲谈,甚至满足了赵蒙想要到后面看杀猪的愿望。   知会了徒弟一声,才转头与王氏赵吉道:“最近生意不好做哇!过去我这肉铺每日至少要做两三头猪的生意,遇到过节多的时候能杀五六头猪。最近呢,两日能有一头猪就烧高香了,大哥和大嫂算是这几日我做的最大的一笔生意了。”   王氏对此也没有多说,只不过微微一笑而已。   老板的本意却不只是闲聊,于是接着道:“您买半扇猪肉,家里吃肯定吃不完,这有不是过年的,难道是家里要办酒席?”   王氏这一回倒是没有隐藏,便道:“最近肉便宜,干脆多买一些,腌成咸肉可以吃半年。”   赵家如今的伙食和以往并没有区别,或者说对比去年这个时候家里的伙食其实是变得更好了。赵莺莺常常和赵蓉蓉出门买菜,对此算是深有感触,隔一日就能出去买一回肉。没有肉的那一日就吃鱼、蛋之类,在普通人家这已经算最顶尖的好生活了。   也正是因为他们隔一日买一回肉,所以察觉到了最近在粮价缓缓上涨的同时,肉价也在缓缓下跌。等到所有人注意到的时候,猪肉价格已经相当低廉了。   王氏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但是很快脑子一转,道:“走,我们出门买半扇肉!”   因为她很快意识到为什么猪肉会下跌,而知道为什么会下跌之后,一些推断也可以做出来了。首先,猪肉下跌就和粮价上涨一样,不可能是永恒的,必然会恢复到正常的价格。甚至猪肉的价格和粮价不同,它恢复的肯定比粮价快,而且很快会高出正常价格。   这是因为猪肉跌价其实是一锤子买卖,这次是因为养猪农户都没办法喂猪了,便一气把猪卖了,再加上大家吃不起肉,这才有了价格大跌。但是猪卖完了呢?到时候再吃猪肉要从哪里来?   猪可是要从小喂起的,又不能一个晚上催发出来。   吃肉的人总是存在的,你吃不起不代表人人都吃不起,到时候猪肉价格必然走高。若是再碰上干旱停止,想都想得到猪肉会涨价到什么地步。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王氏打算买一些肉存起来——这甚至比买粮食还积极。因为买粮食还可能亏,突然粮价降下来什么的。但是现在在最低价的时候买肉,那是绝对不会亏的,因为肉价几乎没有下跌的余地了。   肉铺老板听了王氏的话,赞道:“嫂子有眼光,会过日子!现如今啊,一般的人家都没有这种眼光,只知道拣价高的去抢,粮价都高成什么样了,却每天天不亮去粮店排队。可怜我这肉铺,亏本做生意,关键是他们还不来。”   肉铺老板当然是站在自己这边说话的,关于为什么大家回去蜂拥买粮食,而肉铺前头门可罗雀只字不提。   “嫂子,我和你还有大哥说,现在正是猪肉最贱的时候,要是真想买,半扇猪肉打不住,干脆买一整头猪回去。”   王氏想也不想拒绝:“半头猪就够了,一整头猪半年也吃不完!到了年底还不是要买猪肉做腊肉,那也不能省啊!”   现在买下的猪肉需要立刻处理做成咸肉,这些肉当然没办法保存到过年的时候转成腊肉。因此到时候买年猪做腊肉的事依旧省不了,因此王氏因该是按照家里消耗肉的情况来购买猪肉。   实际只需要半扇,那就绝不会多买——即使它再便宜。这同时也是一位主妇应该学会的心态,不然在买东西的时候总会不知不觉多买很多。   肉铺老板依旧不肯放弃,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只不过他遇上王氏算是白瞎了,她可不是那种听到优惠、便宜就昏了头的女人,所以对肉铺老板提出的进一步便宜、抹零头,送各种各样的猪骨汤、猪杂完全无动于衷。   最终老板也只好放弃,等到猪杀完了,半扇猪肉和一些猪骨头猪杂放在了赵吉拉着的板车上。猪骨头和猪杂当然是送的了,就算赵家并没有意思买一整头猪,可是半头猪加上一块板油也是大生意了,怎么可能不拿下一些优惠。   本来半扇猪肉足够店家派人送上门了,不过王氏与老板道:“不用你们送,我们家出门带了板车的。”   板车是一种可以靠人力拉动的车,不大不小很适应普通人家生活。这在农村很多见,在城里却不多。这是因为城里生活方便,平常普通的沉重货物店家自然会送货上门。而更多需要车的人家,大多会买骡马,置上一辆配套的车,这也用不上板车。   赵莺莺家是以前就有的,这一回也是翻了杂物间才找出来。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不被人知道地把东西买回去——不然为什么要跑到不熟的肉铺买猪肉?   王氏是被前些日子来借钱借粮的人家给烦到了,想到如果大张旗鼓地把肉买回去一定会被人知道。虽然现在肉价低,那也只是相对猪肉本身而已,相对粮食而言它依旧是贵的。   在大家吃粮都吃不起的时候,你家却买了半扇猪肉,就算不往深了想,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吧,到时候说不定麻烦更多。只要想到这个,王氏就起了防备之心。   买完了肉赵家一家人却不是马上回去,这可是一辆板车,平白无故推出去算什么?这时候兵分两路,赵吉和赵蒙去一家小布庄拿要染制的布料。赵莺莺赵蓉蓉和王氏则是去平常去的店铺,卖绣活儿的卖绣活儿,卖绸的卖绸。   天上不下一滴雨,这样干旱那都是穷人家的事情,真正的有钱人家生活是不会改变的。王氏的绸布依旧在卖,甚至因为丝的价格上涨,卖家也贵了。至于赵莺莺的结子也不是普通人家会买的,绣庄老板也没有停止要货。   到了绣庄,赵蓉蓉的绣活也一并卖掉,拿上这一笔收入,赵家母女三人才慢慢的回家了。   到家时候赵吉和赵蒙已经到家,赵吉也不要王氏回来才做事。这腌咸肉的活计简单,过年时候他也曾帮忙,便干脆把准备好用来腌肉的大缸打开给猪肉抹上适当的盐巴,这就放好。   王氏回来也就是检查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可挑剔的,便没有管了。   “幸亏之前怕盐价也上涨,多多囤了一些盐,不然今天还要买盐。”现在的盐价可不是那时候的盐价了。   虽说扬州有八大盐商以及一众小盐商,是绝对不会在盐价上太夸张的,但是涨涨跌跌是市面上的事儿,这也是不能避免的。   不过这些都不关赵莺莺一家的事情了,晚上的时候王氏把送的猪血,依旧一部分猪杂做了出来——这些东西可不好存放,还是尽快吃掉比较好。   于是今天饭桌上就全是一些猪内脏,爆炒猪腰子、心肺汤之类的菜色摆在桌上。有一段时间没吃这些了,一家人也吃的津津有味。   “那里还剩下一些,明天也不用另外买菜了。还有骨头,吊在井里能多放一段时间,但也放的有限。等到猪杂吃完了,赶紧把骨头炖汤吃掉——不然就明日拿来熬猪骨粥,这也是不错的。”   王氏一边吃饭,一边十分精明地做计划。对于她们这种主妇来说,最无法容忍的事情之一就是有浪费。   等到吃完饭之后王氏又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传来的猪油香喷喷的气味。赵莺莺知道这是王氏把那一块猪板油炸了出来——家里的猪油没有了,急等着用呢。   这时候赵蒙就在厨房门口张望了,赵莺莺知道他是想吃油梭子——油梭子就是猪板油在炸完油之后剩下的东西,吃起来又香又脆,是很多人家炸完油之后小孩子梦寐以求的美食。   刚刚家里人吃完饭是吃饱了的,但是这会儿赵蒙,还有他身后跟着的小尾巴赵芹芹依旧会觉得嘴馋。   相较于哥哥和妹妹的喜欢,赵莺莺的反应就很平淡了,因为她好像不大喜欢吃油梭子。上辈子怎么样她不知道,在皇宫里也没有油梭子这种吃食,但是这辈子她只吃过一口油梭子,然后就再也不肯吃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吃的东西这么多,有一两样不吃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奇怪。譬如说刚才的饭桌上方婆子根本不朝那盘猪肝伸筷子,因为她不吃猪肝。   她不吃,就在一旁看赵蒙他们吃——其实刚刚吃完晚饭,肚子饱饱地,也吃不了多少。更多的是一种欢快雀跃的气氛,才让赵莺莺一直站在屋檐下看着。   “莺姐儿吃不吃?你吃的话给你放白糖。”赵蒙咯吱咯吱吃的津津有味,见赵莺莺站着看,便问她。   油梭子的吃法有很多,就这样放着,之后的吃法可以和肉一样,炒菜什么的。不过刚刚起锅的油梭子正是最香脆的时候,还是和肉有区别的。一般来说要么什么都不放或者放点椒盐直接吃,要么拌上白糖来吃。   赵蒙是直接吃的,赵芹芹拌了白糖。大概在赵蒙眼里,拌上白糖是小姑娘家家的吃法吧。   王氏这时候也从厨房出来了,手上端着一盘油梭子道:“剩下一些明日炒韭菜也就是了——莺姐儿你吃不吃?”   赵莺莺笑着道:“不吃,娘,我不爱吃油梭子。”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敲门,王氏和赵蒙他们手头都忙,赵莺莺干脆就去开门了。一看竟是麦瑞娘她娘,便问了一声好。   麦瑞娘她娘一进门就看到赵蒙和赵芹芹正在吃油梭子,外头闻到的香味更加明显了,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这些日子她家算是好的了,一直能吃个半饱,这都是她之前有远见,看到赵家存粮也跟着存粮。   单吃吃荤油这种事就不敢想了,实际上这些日子家里饭桌上什么菜都吃不起,是拿以前做的酱菜、咸菜之类的应付。也幸亏她之前勤快,家里的腌菜坛子总是慢慢的,这时候才不至于陷入无菜可吃的境地。   这些日子啊,涨价比粮食还夸张的也只有各种青菜了。   王氏见是麦瑞娘她娘,便笑着道:“原来是麦家嫂子,你稍坐,刚刚熬了猪油,还要存起来。”   赵莺莺知道,熬出来的猪油和豆油、菜籽油一样,但是冷却之后就会成为洁白的油脂。而这种膏状的油脂能存放不少时间,但还是比不过豆油这些,想要在大夏天长久存放是要经过处理的。   这也是主妇们都会的小诀窍,赵莺莺这些日子在厨房里跟进跟出,在年前的时候倒也见过一次。也就是往还没有凝固的猪油里放一些特定的香料,譬如小茴香这些,然后猪油就能长久储存了,办法还是比较简单的。   麦瑞娘她娘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有催促王氏,立刻道:“赵三嫂子你接着忙,我先和婶子说会儿话。”   这时候方婆子正和往院子里泼水,直起身来笑道:“和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好说的?”   正说着,对赵莺莺道:“莺姐儿,帮你娘去收拾。”   赵家人正吃着油梭子,却没有人提出来要拿这个待客。这不是赵家人不懂礼节,而是现在外面生活艰难,除了关系很亲的亲朋能够互相请吃东西,一般的人家是没有这个举动了。   赵家虽然请的起,但是和光同尘的道理都懂。既然大家都不这样做了,他们当然也不会出这个头。   赵莺莺一边帮着王氏收拾厨房,一边竖起耳朵听麦瑞娘她娘闲聊。虽说现在无事可做,但上人家门来聊天怎么可能是一点事儿也没有,必然是有事相求,或者发生了什么大新闻,过来分享一番。   果然,听到麦瑞娘她娘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婶子,你知不知道今日甘泉街姚家米铺出了什么事儿?”   甘泉街是离太平巷子最近的街道,也是扬州城一条中等偏上繁华的街道。一般来说太平巷子的人家要买什么都是在甘泉街上买,所以对整个甘泉街都十分熟悉。   听麦瑞娘这样说,方婆子一下就记起来姚家米铺是什么情况了。姚家米铺是甘泉街数一数二的大米铺,后面的主家是浙江的大粮商,所以财大气粗。只不过赵家并不常常光顾姚家米铺,因为他们家有一贯买东西的米铺。只要不是熟悉的米铺东西次,或者卖价比别人铺子高,他们肯定会一直光顾下去的。   “要说外地人开的米铺就是靠不住,你们家常去的是祝掌柜当掌柜的那一家吧?”麦瑞娘撇撇嘴道:“这就很好了,到底是咱们本地人做的东家,一般来说还记得照顾乡里——真要是做的过火了,大家是知道他们家住在哪里的,戳脊梁骨也有地方不是。”   “但是姚家米铺是什么人的本钱?人家老板住在湖州呢!就是上门找麻烦也不能够...这几年但凡有粮价波动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家先上蹿下跳,别人没涨价他们就涨了,别人涨三分,他就敢涨五分......”   赵莺莺给这家自己并不熟悉的米铺做了一个总结,简而言之,这是一家奸商米铺。大概就是灾荒年间最不会顾忌老百姓死活,只管赚钱的那一种。   麦瑞娘她娘絮絮叨叨抱怨了姚家米铺一通,颇有一些穷苦人大骂地主的气魄。不过其实她心里没有多恨,反正她平常又不到姚家米铺买粮食,也没受过姚家米铺的厉害。   等到好不容易絮叨完了,赵莺莺的耐心快用完,懒得往下听的时候,她总算说到了正题。   “您不知道!姚家米铺做事情实在太绝了,别的米铺限制了每日卖出去粮食的数量,他们家就不限。但是不同的是,他们家的粮价说生生比人家高出去两成。而且这就是个开始,以后粮价只会越来越高。”   说到这里麦瑞娘她娘也是心有戚戚。   “有的人家有些家底的还能支撑,可是咱们城南穷人多,有些人家就不能支撑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吧。都到了要饿死的地步,其他的也管不了了。有几个更南边巷子的人家就联合起来,晚上摸到了姚家米铺粮仓那边。”   这时候一般的粮铺也没有多少粮食了,都是每日从大仓那边运过来。如果粮食充足,扬州城也不会是这样的情势了。但是姚家米铺不同,他们家背后是浙江的大粮商,湖州米运过来填满了粮仓,这也是他们没有限制买卖的底气所在。   “他们看的准,姚家米铺那边准有粮食。只不过他们也不想想,这个年月敢开米铺怎么可能没有一些依仗。人家墙高院深的,粮仓更是有大锁。外头还有看家护院的汉子和恶狗,不是江洋大盗谁敢打这个主意。”   赵莺莺这才知道了事情到底怎么回事——简单一点说,这就是话本里的故事一样。‘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粮铺不给这些穷人家留活路,这些穷人家就只能自己给自己找活路了。   都是正当壮年的汉子,总不会挺着饿等死。   不过姚家米铺显然早有准备,这些普通人出身,从来没干过盗窃事情的平头百姓一下就被抓住了——如果按照话本故事的走向,接下来就该有一个绿林好汉冒出来劫富济贫惩治坏人一番。   不过很可惜,过日子并不是话本一样,这件事的走向完全不同。 第71章   姚家米铺的事情影响很大, 到了第二天,差不多整个太平巷子都知道了, 毕竟这里离着甘泉街足够近。   当时南边巷子的穷苦人家晚上摸到了姚家铺子的米铺, 打的当然是铺子里粮食的主意。只不过粮食没摸到,人先辈米铺的护院给抓住了。米铺倒是没有用私刑,而是直接把人送到了衙门。   如今扬州的各大衙门都为了大旱的事情焦头烂额, 哪有功夫亲自审理这种日日都有的偷盗粮铺事件,所以这件事就直接落到了衙门的文书吏目那里。   一般来说, 这些本乡本土出身的文书吏目还是会做事留一线的。特别是如今进来的都是城南最穷苦的人,这些人身上什么油水都没有, 催逼的过分了也没有用, 最多把人给逼死而已。   而且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些人要真是出了人命, 谁知道会不会记恨在他们身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们家有人不要命了大街上拿菜刀和他们拼命, 那可怎么办?   损人可以,但是一定要利己,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这些精明的老油子可不会做。   不过如果有利益,损人也就无所谓了——姚家米铺的交代, 一定要让这些‘刁民’好看!   姚家米铺的掌柜是东家从湖州派过来的,自然也不在乎本乡本土,送上白花花的银子直接与管这件事的要害人物道:“非得让这帮刁民受到教训,不然到时候全须全尾地放回来,人以为咱们的米铺是想进就能进的呢!要告诉后头的人, 这些人就是榜样!”   财能通神,这些官府里的小吏见了银子眼睛就放光,自然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是当然了,那些刁民盛世乾坤就敢行盗匪之事。如果不严厉一些,以后的百姓有样学样,那衙门还做不做事了,朝廷的威严又何在呢?”   这些小吏没有长久关着这些人,因为如今衙门的牢房也供不起粮食了。这些人又没有家人来打点,到时候难道白供他们吃饭——又不能让他们饿死在牢房,不然又是一笔糊涂账。   所以干脆就动刑!据说每人打了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听起来不多,打板子还有五十大板、一百大板的呢。但是就是这种挑不出毛病的用刑最要命——这一切要看动板子的人怎么下手。   要是真的往实在地方打,手上力气下的足。不要说二十大板了,就是十下板子那也能废掉一个人。   这也是衙门里这些小吏做手脚的好地方,有些出钱了的就轻轻打,哪怕是一百大板,人抬回去养几天也就好了。像这一次一样要求对方不好过的,就算只有二十下板子,那也要命!   而事后也说不出什么来——一切都是按照律令来的呀!该重罚的就重重的来,该宽容一些的就宽容一些。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想做什么!不满官府吗?   反正那些想要偷粮食的人抬回家后就陆陆续续出事,有的人挺了两天,挺不下去就死了。有的人脊椎骨断了,人却活了下来,只不过以后后半生在床上度过,对于一个贫苦的家庭来说,这还不如死了干净。   是的,在扬州这个繁华富贵的城市,有整个帝国最挥金如土的人群。但与此同时,爱城南最贫困的地方,也有这种因为钱,活着不如死了的人家。   所有挨了板子的人,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养了几日慢慢好了起来。   这样的话,只要人不是傻子,都该知道衙门里的人是故意下了重手。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故意下重手?一想就知道了,姚家米铺必定是出力了的。而想到这一点,所有人都愤怒了。   南边的几条巷子赵莺莺并不熟悉,应该说她就连太平巷子后面的堂子巷都没有去过,更不要更南边的巷子了。   “南边乱的很,坏人多,你们都不要去。”王氏是这么和家里的孩子这么说的,包括已经是大男孩的赵蒙,可见她对南边巷子的看法。赵莺莺不是一个没事找事的,当然不会跨进南边几条巷子。   但是这些南边的巷子,除了一些捞偏门的坏人外,其实更多的是因为贫穷无法在扬州其他地方立足的普通老百姓。   大概也是因为穷困吧,这些人在面对外面的人的时候往往更加团结,好像只有抱团才能保护自身一样。而且也是因为团结,他们大都具有一种扬州别的地方人家没有的狠劲儿。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南边几条巷子立刻就炸锅了!他们难道是想偷东西的吗?老天爷不让人活,这些抬价的粮商不给人活啊!而且人已经被捉住了,送到衙门里去他们也认了,这背地里使阴招算什么么?   欺负他们穷吗!   这也就是姚家米铺了,他们外地来的,哪里晓得南边几条巷子的狠人不好惹。只当时一群穷鬼,既没有钱有没有关系,有的只是一条烂命——可是在这世上,穷人的命值钱吗?   至少在他们眼里是不值钱的。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就是因为只有一条命了,这些人最豁得出去!反正老天不让他们活了,那他们也绝不让那些把他们逼上绝路的人活!。   所以姚家米铺在‘惩治’了那几个‘刁民’之后的几日,一开始还洋洋得意来着。没想到第四天的早晨,小伙计一打开门就看到乌压压的一片人头。一开始还以为是来排队买粮食的呢!   后来一想才觉得不对!姚家米铺的粮食比别的粮铺要贵,优势在于他们不限量而已。所以这清晨时候人都是挤到别的米铺去买粮食,要等到别的粮铺今日的量卖完了,他们这边才渐渐有生意。   这些人确实不是来买粮食的,这些人是扬州城最南边的穷苦人。   “叫你们掌柜的管事的出来!”   “赔命赔命!我大哥死在这些奸商手里,他们非得赔命不可!”   “老天爷不让人活也就算了,但是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也不让人活,你们还是人吗?”   ......   吵闹非常,很快看热闹的也聚拢过来了,把甘泉街这一截堵的水泄不通。   掌柜的不知道厉害,也不怕这些人。只不过一边让护院和伙计驱赶人群,一边派了机灵的小伙计去到衙门请人——也是真怕这人越聚越多,一时火气大真的冲击起粮铺来。   要知道人一多什么乱子都容易出,而且这些乱子是绝不会讲道理的。而依靠几个护院几个伙计,那绝不能和乌压压的人群对抗。这个掌柜的虽然不太懂扬州这边的具体民情,可是他既然被他东家派来做掌柜,自然也是知道一些常识的。   只不过他这件事还是做的迟了,或者说他没有想到南边几条巷子的‘刁民’真的这么‘刁’。他们根本不是来讨要说法的,也不是来和粮铺放刁撒泼,然后得一些好处,他们是来闹事的,也就是为了闹事,并不图什么好处。   也可以说,姚家米铺倒霉就是他们最大的好处。   于是场面混乱起来,先是米铺被人冲了进去,有人在铺子里打砸,也有人趁机带了一点粮食走。伙计们不傻,这时候都不敢上前。没看到那些护院的好手们上去了么,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啊,还是被打倒在地!   还有掌柜的也是,他本来已经躲在后面了,但还是被冲进来的人找到。没有人想背上人命官司,于是这掌柜的没有死,只是肋骨被打断了两根——此后他再也不敢在扬州出门了,这件事后很快回了湖州。   闹完事,这些人立刻扬长而去。等到官府的衙役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是姚家米铺一片狼藉而已,至于所谓的刁民,自然是一个都没见到——唯一抓到的是想要浑水摸鱼,在城南的人走了之后来米铺里搂粮食的左近人家。   其中还有太平巷子的人呢!   昨晚上麦瑞娘给赵家说了这件事,赵莺莺晚上就没睡好。一直在做梦梦见各处乱了起来,百姓都去冲击粮铺,冲击大户,然后连他们这种只不过是小有余粮的人家也不放过。   然后她就被噩梦惊醒啊。   就算知道扬州绝不至于如此,赵莺莺也不免担忧起来——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最难的时候!   按照正常的发展,扬州城内粮食再进一步紧缺的话会引起大问题的。不要说官府了,就是富户也会想办法。实际上八大盐商里的程家已经开始在城外施粥了,其他的几家也一定在计划这件事。   然后就是外地调运粮食,最后挨过最难的这一两月。事情迎刃而解,至少扬州城里很快会恢复。   但是这一次不会,这一次还有后续的大水,很多事情就有了新的变故。   吃过早饭之后,家里的妇女都坐在了一起做活儿——这也是最近一些日子的习惯,也是日子太无聊了,一家人说说话还好一些。   王氏叹了一口气,小声道:“昨日麦瑞娘她娘的话我也听到了,今日早上外头买菜知道的更多。这件事姚家米铺本想严惩人家的,但是法不责众,而且人家都一哄而散了,怎么指认?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这本来也不关我们家的事,我们本本分分过日子,把这最难熬的一段熬过去就是了。但是我听说,这一次最南边的人带起了一个榜样,城南别的地方的人家也起了心思...之后恐怕会更加不太平了。”   赵莺莺和赵蓉蓉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这种事情很好理解,现在的情况是有的人冲击粮铺最后没有惩罚,想也知道一些人肯定会动心的。饿肚子是多难受的事情啊,而伙同人群,仗着人多去抢劫粮铺简单轻松,官府也不管,这该怎么选择很难吗?   王氏看了几个孩子一眼,下定决心道:“这些日子你们都不要出去了,买菜之类的我和你们奶轮流去。还有蓉姐儿,你仔细盯着芹姐儿,绝不能让她出门。”   赵蓉蓉连忙道:“娘,芹姐儿其实很懂事的。虽然爱玩儿爱出门,但是只要和她说明外面不适合出去,她就会乖乖呆在家了。”   赵蓉蓉说到底也是实话,王氏心里知道,于是也稍微放心了一些。   赵莺莺虽然心里也担忧,但她表面上却不会显露出来加深家人的担心,于是岔开话题道:“娘,我看外面蔬菜越发昂贵的了,而家里还有不少绿豆,不然这两日我们自家发豆芽吃吧。”   豆芽也能算是蔬菜,不过他们自家就有条件做。而且这些日子蔬菜越来越少,就算有也是蔫嗒嗒的。王氏也觉得想吃一些脆生生水灵灵的蔬菜了,只是一直没得买——其实也是有的,只不过她舍不得花那个钱。   赵莺莺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她,对啊!他们可以发豆芽。   只不过王氏不大擅长发豆芽,平常吃豆芽都是买的。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她一直没想起来发豆芽的原因,而且连带着方婆子也不太会发豆芽,所以发豆芽这件事还得找人帮忙。   王氏很聪明,她没有去找别的人,而是直接去了王婆子家。现在外面多乱啊,弄不好就有人盯着他们家。而在别的人吃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自家还玩花样吃东西,这些人说不准就要打上自家的主意了。   可是王婆子家就不同了,她家可比赵家有钱的多,自然不会图谋赵家那三瓜俩枣。而且去找王婆子一定也能把这件事解决,王婆子或许不会发豆芽,但是她家是有人服侍的!专管着厨房的婆子都有两个。人家专门做饭的还能发不好豆芽?   事情果然很顺利,王婆子听说王氏来了立刻出来前厅见她。又听王氏只是问她借人帮忙发豆芽,一拍大腿笑了起来:“之前还说呢,现在的扬州城就是有钱都买不到好菜,一把子小青菜都晒卷了叶子,做出来也不好吃了。侄媳妇想的周到,你说我怎么一时也把这发豆芽忘记了?”   王氏笑道:“我平常还做饭呢,只不过因为一般不家里发豆芽就不记得这件事,还是莺姐儿提醒。何况您了,您可是从来不进厨房的。做饭的人不说,您怎么知道!”   王婆子一面笑着点头,一面让对小红道:“小红,你去叫厨房的吴妈过来。”   吴妈是一个胖胖的妇女,似乎很少被叫到前厅,所以有些拘谨。听王婆子和王氏问起发豆芽才滔滔不绝起来:“发豆芽我当然是会的,这个活儿不难!我小时候我娘还靠给人发豆芽做过买卖呢!”   发豆芽是一件看着很简单的事情,不久是把绿豆扔在水里面,然后换换水,过一段时间就有豆芽吃了。其实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般人发出来的豆芽味道和卖相都不好,远远比不上外面卖的。   吴妈则是重点说了两个诀窍:“一般人都知道发豆芽要在暗处,就只拿了块布遮着,这哪里够!最好是把豆芽发豆芽的盆子放进箱子里。不然出来的豆芽发硬发红。味道还发苦!”   “另一个就是要在发豆芽的器具里面,豆子的上面压一个不轻不重的东西。有东西顶着,这些豆芽想往上长,这就要生的更粗更壮!为什么一般人家自家发的豆芽没有外头白白胖胖,很多都是不知道这个。”   王氏也是不知道的人之一,听了之后赞叹道:“我就是不知道的那个,总也发不好豆芽,如今算是知道缘故了!这一次拜托您先给发一次,下次我自己试一试!”   吴妈是王婆子家的仆人,当然说不出一个不字。应承下来,就带着王氏的绿豆和王婆子吩咐的自家也发豆芽下去了。   回到厨房就有一个家里雇佣的婆子凑上来问:“主家找你什么事儿?难不成是有赏赐?”   这人是王婆子雇佣的太平巷子人,她一生无儿无女,到老了没处过活。王婆子本着在本地做好事的心,让她在自家帮佣,甚至都住在自家了。但是又没有让她卖身,保留了一个良民的身份。   吴妈话不多,只是拿出绿豆给她看:“吩咐事情做而已,让帮着隔壁的赵家媳妇发豆芽,对了,你去把橱柜里的绿豆取一些出来,主家吩咐了,家里也要发豆芽。”   那婆子不像是吴妈一样,她可不是外地买来的,所以在左近还有亲。这些日子还偶尔去到亲戚那边接济——她人在王婆子家里自然吃穿不愁,看到一些快饿死亲戚自然要拉拔一把。   看到要发豆芽,便咋舌感叹:“现在粮食可金贵了,绿豆还能解暑,涨价就更狠!穷人家饿的吃不上饭,这些有钱的倒是能用来发豆芽吃!”   不过也就是叹一叹而已,说到底她还是沾了这些‘有钱人’的光才能这样安稳度日的。所以这样感叹一句,她就再也没有别的话了。   王氏自然不能放下绿豆就走,在王婆子留客之后就陪着吃了两杯茶,说了几句话。   “难得侄媳妇你来一趟,多坐坐!”王婆子留的很热情:“你是知道的,现在外头乱糟糟,我这个老婆子哪里敢随便出门!不要说出门了,就是去到街坊邻里家走动也不大敢。也就是侄媳妇家,还有另外有限的几家还敢交往罢了。你多坐一会儿,说说外头的事儿。”   王氏心知这话是真,加上家里并没有忙碌的事情,便笑着答应下来。   “其实外头能有什么新闻,就算是有新闻大家也不说,现在说的都是哪家死了人,哪家粮铺不敢开门这些。”   现在陆陆续续已经有富户在施粥了,一般来说饿不死人的,但是吃饱就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了。如果只靠施粥,人也就是饿不死。饿不死的状态是很虚弱的,这时候容易得病,得病了不容易好。   所以最近传出来的白事可要比往年这时候多。   王婆子看了看外面没有一丝风的天,突然感叹道:“这天时啊实在是太坏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八岁那一年就是遇到了这样的年景,大旱的时候谁家都逃不过!我娘那时候没办法,只能把我和我姐卖了。现在这样来一回,我们扬州城里还算好的,周边乡下恐怕就要卖儿卖女了。”   王氏很惊讶,关于王婆子的传闻里可没有这一条,她的身世根本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她娘家绝不是扬州的。   这寥寥几句话里,虽然也没有深入的意思,但是至少知道了来历。原来现在太平巷子人人都会羡慕的富贵人,年轻时候独自撑起门户的王婆子,最早时候是被家里人卖出来的。   这和她现在养的瘦马何其相似!有的时候事情就有这么巧合,到好像是老天刻意安排的一样。   不过仔细想想,王婆子能从一个被卖的小丫头混出来自由身,然后一步步发家做到如今的程度。中间艰难险阻,种种机缘巧合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王氏很识趣,并没有接着往下问,只不过略说着无关痛痒的闲话。等到喝完了两杯茶,这就告辞离开。   到了家的时候她感觉到今天的天不同寻常,似乎空气更闷一些,而且天色也暗一些——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很有可能是指向一个可能。   要下雨了!   这个发现不只是她有,很多人也都有。只不过大家都怕空欢喜一场,没有叫嚷出来,只是默默望天,内心祈祷各方神明。   不知道是不是祈祷产生了作用,随着不知道哪个院子里滴落了第一滴雨,发现的人惊叫起来。然后雨珠变大,噼里啪啦真的下起雨来。   干渴的大地迎接雨水,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第72章   “蓉姐儿, 出来接一接!”   赵家门外响起了王氏的声音,不知道什么原因比平常沉闷了很多。赵蓉蓉应了一声, 就从房里出来, 撑一把大大的清油布伞,提着裙子小心地穿过前院去给王氏开门。   天上下着大雨,水流如注。雨水落在地上汇聚成涓涓细流, 最后往低处走,从特地挖开的排水渠流走。但即使是这样, 地面上的积水也不少,赵蓉蓉怕脏了裙子, 自然十分小心。   打开门, 是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人, 看不出男女老少——这也就知道为什么刚刚声音那样沉闷了。穿着这样不方便一身, 说话多少会有些瓮声瓮气。   普通人家避雨无非两样, 一样是雨伞, 一样就是蓑衣斗笠了。王氏不是不想打一把轻便的雨伞,只不过现在雨下的十分大, 像赵蓉蓉一样在院子里走一走也就罢了,要是出门, 非得一身湿淋淋的回来不可。   因此王氏换上了蓑衣斗笠出门。   赵蓉蓉接过了王氏手上的菜篮子,等到王氏进来又赶紧关上门。   菜篮子里头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倭瓜,剩下的都是一两寸长的小杂鱼。   王氏到了正屋堂屋里,解下蓑衣斗笠, 赵莺莺就拿来了干毛巾。接过女儿手里的干毛巾,王氏一个劲地揩干自己头发上多少沾到的水。然后擦擦手道:“这雨下的太大!”   赵莺莺踮脚看了看外头的水帘,笑着道:“下这样大的雨,我还以为买不到菜了呢,那些菜贩子居然能在这种天气里把菜运进城来。”   王氏听了暗笑女儿见识少,不晓得过日子。把擦过手的毛巾递给她道:“下雨算什么,下刀子都得做生意。都不是有钱人,哪里敢歇息!有些人是一天赚下一天的吃饭钱,今日不做这营生,明天吃什么!”   说着又皱眉道:“不过因这雨菜市上的确少了一些菜摊,最后看来看去就只有南瓜还算齐整,其余的菜要么细细瘦瘦不成样子,要么乱七八糟的。还好最后有个卖鱼的过来了,像是趁着谁涨起来,先去网了一回。”   南瓜就是倭瓜,不同的叫法而已。赵莺莺看了看赵蓉蓉递过来的菜篮子,笑着道:“这南瓜好,今日我们做南瓜饼吃吧!”   南瓜饼最后要用油来煎,一般人家轻易不动这种锅火。不过王氏并不在意这个,她本就不是一个在吃穿上苛待孩子们的,在家里的光景逐渐好起来之后就更不用说。   于是点点头:“随你们姐妹摆弄,不过记得早些把那些麦穗鱼收拾出来,待会儿煮汤喝!”   赵莺莺再看那些小杂鱼,才发现虽然是杂鱼,各种小鱼都有,甚至还能看见几只小虾米。但是其中最主要的还是一二寸长的麦穗鱼,显然这是王氏特意拣择过的。   同样都是杂鱼,可是行家眼里也是不同的。王氏这种主妇,又是生在扬州这种吃鱼的地方,自然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眼看到那卖鱼的一堆小杂鱼里有不少麦穗鱼,这才动了心思挑拣出来买下。   麦穗鱼一二寸长,因为和麦穗差不多大小而得名。当然,各地或许还有其他的叫法,赵莺莺就不知道了,反正当初王氏教她认这种鱼的时候就告诉她这是麦穗鱼。   麦穗鱼和其他小杂鱼相比有几个优点,肉多且细嫩,而且刺少的近乎没有——王氏让他们收拾麦穗鱼,其实麦穗鱼根本用不着收拾。鱼鳞细到不用刮,肚子又不像之前赵莺莺收拾过的糠糠屁不同。那种小鱼一肚的肚肠,里面全是污物,必须要收拾。   而麦穗鱼呢,只有一根细细的鱼肠,懒得弄也可以不弄。   赵莺莺之前吃过一次麦穗鱼——用盐码过之后晒至半干,然后油炸。就是最一般的炸小鱼的做法,不过因为麦穗鱼肉质出众,所以做出来格外好吃。赵莺莺当零食吃,一个人也能吃一碗。   这一次说的做汤,赵莺莺并没有吃过,不过想来味道也坏不到哪里去。   说做就去做,赵蓉蓉赵莺莺两姊妹就进了厨房准备中饭,赵蓉蓉负责做麦穗鱼汤,赵莺莺则负责准备南瓜饼。   赵莺莺在长期跟着王氏和赵蓉蓉做饭的过程中,耳濡目染,已经不是开始那个对厨房事一问三不知的人了。她在最开始只负责烧火,到打下手,再到做一些凉拌菜。最后到现在,一些简单的菜,只要她说想试一试,王氏和赵蓉蓉也会在旁看着她做。   这本身也是普通人家女儿的经历,从小跟着母亲、嫂子、姐姐,然后一样一样应该掌握的手艺也就学起来了。   南瓜饼并不难,只要开头的准备工作做好了,后面就很简单了。前面的准备工作主要是蒸南瓜和调面,蒸南瓜简单,赵蓉蓉不许赵莺莺动刀,所以自己上手把小南瓜的皮削的干干净净,然后切成了滚刀块。   然后南瓜块就被盛在了一个大瓷碗里,放在了厨房三个灶眼中最小的那个灶眼上,锅底已经倒了谁,放上了箅子,瓷碗直接放上去就行。   赵蓉蓉盖上锅盖道:“你先去和面,我去做鱼汤。”   和面是很简单又很复杂的手艺,不过赵莺莺做一盘南瓜饼,要求不大高的话,和面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了。赵莺莺三两下就调好了面,至于剩下的就要等南瓜蒸熟再说。   趁着这个空当她干脆去看赵蓉蓉做鱼汤——赵蓉蓉果然没有收拾那些麦穗鱼,只不过放在竹篮子里在水盆里漾了漾,把鱼身上已经掉了的鱼鳞、乱七八糟的叶子、泥水等洗干净,这就算完了。   煮麦穗鱼是很简单的事情,赵蓉蓉一气把麦穗鱼全都倒进了大锅里,然后从坛子里舀起来一些板酱和在锅里,再放了辣椒一起煮。盖上锅盖,这就只管加火,等着这碗鱼汤慢慢变成。   等到赵莺莺的南瓜好了,她正在用瓷调羹把南瓜块压的碎碎的混入面糊的时候。麦穗鱼汤也终于好了,这时候的麦穗鱼汤极其浓稠,不像是汤,而更像是一种糊糊。鱼肉碎碎的和板酱混合在了一起,加上辣椒,呈现出红红白白的样子。鼻子前是鱼肉香气和辣椒辛香,格外刺激食欲。   赵蓉蓉叹道:“这两天菜不好买,不然撒一把青蒜苗上去,更香更好看。”   赵莺莺想想那个样子,对赵蓉蓉的话表示赞同。   赵蓉蓉一边说话一边把麦穗鱼汤盛了起来,一份用瓦盆装着,这是待会中午吃的。另一份则是用大碗来装,这是准备让它形成鱼冻,晚上或者明天吃,又是一道菜——赵蓉蓉从小学到大,也越来越会像一个主妇一样安排生活了。   即使条件有限,也要尽可能安排地丰富、丰盛。   赵蓉蓉这边完了,赵莺莺这边自然是加把劲,往南瓜面糊里放入适量的红糖。又是和面,觉得差不多了便要去热锅。   火苗不断舔舐着锅底,铁锅上方冒出一丝丝白烟。赵莺莺很有技巧地舀了一勺油,围着锅边一抹。用油不多,然而整个锅面都均匀地沾上了油——这是做惯了主妇的人都会的小技巧,赵莺莺已经学到手了,对此感到颇为得意。   然后就是铺上南瓜面糊,观察、翻检、放油,重要的是对于锅里情况的观察。总之绝不能等到锅里的南瓜饼糊了再去翻身。   一批一批煎好的南瓜饼被拣进了盘子,堆的满满的。正在切蒸好的咸肉的赵蓉蓉看到了赞:“挺好的,莺姐儿做饭利落。”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食物,却也能看得出来一个人适不适合做饭。有的人从小在厨房里就能干、利落,等到将来学大菜的时候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有的人厨房里的小事都做不好,那还能指望她将来学更难的时候开窍吗?、   “只不过做的有些多,干脆中午吃米饭,晚上就不做粥了,这南瓜饼做主食也很好。”   夏天的吃食可不能放太久,赵家有水井,但是在水井上面没有盖棚子,这下着雨的时候,水井也不能用来存东西了。赵蓉蓉当然记得这件事,所以打算地很精细。   中饭上桌,桌上摆着一瓦盆的麦穗鱼汤、一碟咸肉、一盘子南瓜饼,依旧见不到菜蔬。不过这样的饭桌在如今扬州城里的小门小户已经算很奢侈了。   没错,天上是下雨了,但是下雨并不能解决几个问题。首先之前菜地里长的不好的菜苗不是一两天下雨就能彻底长好的,其次,夏收的粮食已经彻底没希望了,最多就是期待雨后天气恢复正常,看看田地里能不能再种上一季作物。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粮食短期内不可能长起来。唯一的指望是外地运来粮食——之前就是这样做的,所以一切和之前也没有什么分别。   或者说其实更糟糕了,没下雨之前无论是走水路还是走旱道都能运来粮食。但是下雨之后呢,这可不是扬州一地的干旱,也自然不是扬州一地的雨水。这一路都在下雨,河里涨水,地上泥泞,运粮船不敢开,运粮车队动不了...   当然了,这件事并没有给大家带来忧虑。大家都认为这场雨下够了就会放晴,而在那之后一切恢复正常,粮食自然可以运进扬州城了。   所以在满城不再急着屯粮食,等着外面的粮食运进来之后。粮食明明没有增多的城内,粮价却没有上涨——大家这个时候没有深思,只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事情不都是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吗?   一家人呼噜呼噜吃浓稠的鱼汤,十分开心。   这几天下雨,染坊也做不了事,赵吉也清闲,大中午的时候还喝了二两小酒。   赵莺莺知道,这是因为家里人都放松下来了。之前担忧旱灾越闹越大,最后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现在雨水下下来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到现在为止家里损失有限或者说没有,只不过买了一些比平常价高一些的粮食罢了。但是再往下不下雨的话,损失的事情可就说不准了。   不只是赵家,往外推,整个太平巷子,再到整个扬州,谁不为下雨而高兴呢。   “雨水下下来了就好,这一阵雨下过,天时就恢复正常,说不定到时候乡下还能种出一季粮食。”   “稻子是错过了,但是还有别的粮食可以种哇!总之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乡下地方稳定下来,咱们城里就更不用担心了。粮铺外头买粮的也该陆陆续续回来了,现在最多就是下半年的粮价比往年高个一二分,不能更夸张了。”   “一二分?现在就是和往年一个价我都买不起!前些日子干的厉害,每日买一些高价粮吃,家里本来一点儿积蓄都没了,现在还犯难下半年怎么熬过来。”   “别多想,总比一直旱下去要强,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苦尽甘来,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就是现在所有人的想法,也就是这一点希望支撑着现在的扬州贫苦人家——旱灾是过去了,可是伤了元气就是伤了元气,有的人家在这一场干旱里,从温饱沦为了赤贫!   赵莺莺想到这一点叹了一口气,整个扬州恐怕也只有她完全知道这一点希望何等虚幻,很快就会被打破。这雨下的很大,只两天就已经涨水厉害了!虽然现在有变小的趋势,但是赵莺莺知道这是不会停的。   吃过饭之后家里人都聚集在堂屋里,或者像王氏一样织绸做活儿,或者想赵芹芹赵蒙一样悠哉玩耍。因为下大雨的关系,赵吉也不用做染坊的活计,一家人算是难得白日一起悠闲了。   赵蓉蓉在绣的是一幅枕巾,从赵莺莺来看手艺一般,不过绣庄不只收顶好的手艺,也收这种中等的——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收,不然绣庄的活计可卖不完!但是赵蓉蓉不同,前有王家外婆的老关系,后头赵莺莺的活计也正需要,她的活计绣庄是要的。   赵莺莺心里正乱着扬州涝灾的事情,根本静不下心做自己的活计,干脆在一旁帮赵蓉蓉分线。这个活儿她是熟到闭着眼睛也不会做错的,正适合现在心不在焉的她。   一根本身就很细的丝线因为绣图的需要,要被分成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八分之一,甚至到六十四分之一、一百二十八分之一——这是顶尖绣娘的手艺,当年赵莺莺做到过,现在的她做不到。至于赵蓉蓉,那就更不用提了。   她现在是绣枕巾,一幅再普通不过的鸳鸯戏水枕巾,也用不着那样。   活计慢慢做,赵蓉蓉沉浸在绣花中,没有注意到赵莺莺的不同。倒是织绸的王氏,见赵莺莺心不在焉还思考了一下为什么。不过很快也抛开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谁知道他们想什么呢。   正哐当哐当横纬竖经,外头敲门声响起。一家人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到这种大雨天有谁会出门。   最后是赵莺莺撑伞去看门,来的是隔壁王婆子家的小红。她一手撑着一把大伞,另一手提着一只篮子,赵蓉蓉赶紧让她进。   她进来之后先把篮子奉上,原来正是之前王氏托付吴妈发的豆芽。小红道:“豆芽发好了,我们老太太让我送来。”   赵莺莺递了帕子给她,她却挥挥手:“还要回去呐,这雨下的大!现在揩干了之后还是要湿的,可别糟蹋你一条帕子了!”   之后赵家给她的茶果也不要,撑开伞又闯进了雨帘当中。   这豆芽是之前王氏亲自上门拜托发的,但是中间经过了下雨这一件大事,她就给忘记了。要不是今天王婆子让小红送来,她那里还记得。   这种意外之喜非常好,这算是填充了一下家里见不到菜蔬的饭桌。   “今晚上的菜算定下来了,白切的咸肉像中午一样再切一盘,再拣一盘酸黄瓜出来。中午的鱼汤还有剩,然后加上一盘炒豆芽,配着南瓜饼也很不错了。”   自然没有人对这份饭食有意见,纷纷点头。一时之间堂屋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赵莺莺在这种平静有序中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扬州遭了涝?那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扬州城里地势低的地方积了一层水——那是我和我家人先落脚的破庙,后来我们就去高一些的地方了。不过那些扬州的有钱人还是一样过日子,就是一般人家也比咱们乡下的好多了。”   “我们乡下的地先是旱,然后又是淹,一年的收成没有了。娘说看样子第二年指望也不大,我不知道为什么娘说第二年指望也不大。总之后来就跟着里长一起跑到扬州城里了。”   赵莺莺当时也不明白,但是后来懂了一点。无非两个原因,一个是家里实在活不下去了,只能来扬州。遭灾的乡下跑到就近的城市那是本能,因为城里最怕的就是难民越聚越多,最后发生乱子。   为了抑制乱子,官府还有富户都会出粮食施粥。有这一碗粥在眼前吊着,人就无法真的下定决心铤而走险。虽然那一碗粥又少又薄,有时候还抢不到,很多人就在这种越来越虚弱中饿死了。   另一个原因则更加残酷,因为水涨起来了谁也说不好会不会决堤——一想到河堤是官老爷们修的,大家心里就直打鼓,谁知道当时贪了多少两银子进自己的腰包,最后剩下一个豆腐渣般的堤坝。   虽然黄河两岸决堤更多一些,但是运河和长江这边也不是没有这样危险的事呢!最多就是没有黄河那边那么大的决堤而已。   而临近扬州的地方这段时间就很危险了,因为扬州是不容有失的,所以在堤坝眼见得要出问题的时候,上头必然要选一个地方泄洪。这说的好听,叫两权相害取其轻。但是对于被选中做泄洪区的百姓而言,这是何等的残忍。   虽然泄洪之前会提前通知撤出,但是东西财务肯定是来不及带出来了,最多就是带一点最要紧的。而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乡被淹没,不知道是骂老天还是骂官府。   这个时候家里不可靠,只有扬州最可靠。因为朝廷是不会让这里出事的,这就是这些百姓积累下来的经验。   “你怎么这么喜欢打听这些,怎么,你是扬州来的?”   “对,我是扬州来的。”   这是赵莺莺那时候和隔壁新买的扬州小丫头的对话,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是这一段,所以才能字字清楚。   “扬州那边今年乱的很,城里人应该好一些吧。反正我们这些乡下过去的都是在破庙、会馆、烂房子凑合。不然有亲戚在城里的能想办法住到亲戚家里去,不过很多人这时候就不认亲戚了。”   “我家也有亲戚,是个远亲,那时候敲门叫了好久,反正没人来应门。我娘说不能怪他们,这时候能保住自家就不错了,把人接进来又能怎么样?多几张嘴可不是小事啊。”   赵莺莺还听隔壁人家的小丫头说了那时候扬州穷人家挨不住了卖儿卖女的事情——当然,大多是扬州乡下的,只有少数才是扬州城里的。大概是晓得赵莺莺是同乡,所以她说了很多。   那些事赵莺莺记得很多,所以心中挂着事。明知道这场灾自家应该能挨过去么,但是那一刀没有落下来,心中就惴惴不安。   看向王氏和赵吉,她忽然很想立刻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回到这个家已经一年了,过去十多年的习惯就已经被洗掉。相比较独立自强地自己忍受,她现在更想依靠家人。 第73章   雨一直不停地下, 到了第二天早上起来,赵莺莺睁眼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趴在窗户边看天。雨是比昨天小一些了, 但是缠缠绵绵的样子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除了赵莺莺并没有人开始为这个忧虑, 一个是所有人才从下雨的喜悦中走出来,感觉上并没有下多久的雨。至少相较于那段一直不下雨的日子,这不过才两三日而已, 这是一种感觉上的麻痹。   另一个就是雨确实小了一些,这就让一些注意雨势的人也放心下来了, 这样看起来像是与随时随地可能停一样,既然是这样, 那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但是赵莺莺知道, 这件事没完!老天爷就是换着法子折腾人呢!   知道是知道, 但是说出来就是一件很讲究的事情了。她必须要像上次学习, 不能直说, 而是要婉转, 四两拨千斤达到提醒家人的目的——说的容易,实际上从第一天开始下雨的时候她就在想该怎么说了, 但是到现在还拿不定主意。   “莺姐儿,起了没有!”   赵莺莺发了一会儿呆, 就听到大姐赵蓉蓉在叫自己,连忙应道:“起了,起了!”   然后麻麻利利地收拾自己,等到洗漱完毕,赵蓉蓉分给她一定斗笠:“今日我们两个出门买菜, 只要是看看菜市场上有没有菜了。”   赵家其实用不着日日出门买菜,像是昨日的剩菜加上豆芽,应付今日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可是菜市场萧条了许久,这几天下雨就更冷清了,王氏总觉得要多盯着菜市场一些,什么时候有大菜贩运菜过来,错过了就不好了。   今天雨小一些,王氏也更放心两个女儿出门,叮嘱之后就给了她们菜钱:“多看看那些能储存的菜蔬,要是看到好的赶紧买下来!就算这雨下下来了,咱们扬州缺菜吃还得好一段时间呢!”   赵莺莺和赵蓉蓉应声就出门了。   太平巷子周围有三个比较大的菜市场,赵莺莺一家平常去的并不是最近的一处,但是那一处最大,而且是走甘泉街过去,算是走习惯了。今天也不例外,姐妹两个就是往那边去的。   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都是打着伞提着菜篮子,显然都是早间赶去买菜的。中间居然还遇到了麦瑞娘,她赶紧跟上赵家姐妹:“你们两个也帮家里买菜呀!”   赵蓉蓉点头:“饭桌上缺菜恐怕还有一段时间,我家离每日都要去菜市场看的,免得有什么菜来了,最后却错过了。”   麦瑞娘听到这话不免苦了脸:“竟是这样!我还以为下了雨,这时候拿钱去菜市场就一定能有菜吃呢!我家都吃了一个多月的酱菜咸菜了,实在受不了!没想到好容易说动我娘给钱买菜,竟然是这样的。”   赵蓉蓉安慰:“事情也不一定那么糟糕,而且这些日子菜市场都是有菜的,只不过菜的样子都不大好,要仔细挑选才能挑到好的。”   菜市场其实就反应了现在扬州真实的样子,赵莺莺忍不住心中暗想——表面上一切灾难都已经结束了,以后会慢慢回复过来。但其实事情还糟糕的很,远不如人们想象的那么乐观。   赵莺莺和赵蓉蓉走了一圈,并没有见到什么好菜,正准备打道回府。赵莺莺忽然眼前一亮:“姐,有人卖豆腐!”   趁着还没有人看到这个正在出摊的摊子,赵莺莺抢步上前。不是她急躁,而是菜市场里大家都盯着,她们两个小姑娘要是落在人后了,可抢不过那些健壮妇女。   赵蓉蓉也反应过来,赶紧跟着赵莺莺上前。问价的结果是这些豆腐比以往贵了两倍。但是考虑到现在黄豆作为粮食的价格还没有下来多少,这也不算坑人了。于是也不犹豫,赵莺莺张口就要了四块豆腐。   四块豆腐不要说一顿了,就是一日三餐吃,一天也吃不完。不过这种雨天,豆腐留个两天还是做得到的,所以赵蓉蓉并没有对赵莺莺买下两块豆腐的事情说什么。   再说了,赵家也好久没吃到豆腐了,从粮食不好买起,做豆腐的人就不再做豆腐了。现在想想看,四块豆腐也不是很难解决啊。一块切成三角形用油煎,油汪汪香喷喷。一块可以做豆腐汤,鲜嫩清爽。一块做小葱拌豆腐也是爽口的不行,最后一块还能用大酱来烧......   这样想一想,四块还可能不够吃呢!   回家之后赵莺莺举起放豆腐的菜篮子给王氏看,王氏果然十分高兴:“行啊,居然让你们给遇到卖豆腐的了!这都多少日子不见菜市场卖豆腐了!今天咱们家先煎一盘豆腐出来吃。”   旁边方婆子则是道:“前些日子粮食那么金贵,就是有黄豆谁又舍得磨豆腐。现在好了,做豆腐的人家一定是想趁着现在价高,先赚一笔再说。”   赵蓉蓉笑着抖抖清油布伞上的水珠:“今日恐怕是那卖豆腐的这么久了第一次来,我们快走的时候才来摆摊。还好莺姐儿眼睛尖一下看到了,不然后头看到恐怕挤不进去。”   在做油煎豆腐的时候赵莺莺就给王氏烧火,看着王氏用筷子小心地翻动油锅里每一块豆腐。一时间鬼使神差:“娘,我有事和你说。”   之前考虑的种种似乎一下都不存在了,有的只是倾吐自己的内心——其实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王氏手抖了一下,然后一块豆腐就被翻破了皮。王氏是想起之前,赵莺莺也是觉得天上不下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有件事和自己说。现在女儿又有事情和自己说,而且还是一副不安的神色,她不能往好的想!   “是什么事儿?你说吧,娘听着呢!”王氏表面故作镇定,总不能赵莺莺什么都没有说就慌了手脚吧!自己都慌了,本就慌张的女儿不是更慌?   赵莺莺点点头,看着灶里的火苗,不紧不慢地放柴:“娘,我这几日每天起来都要看一看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盼着天上放晴。”   听到是这个,王氏松了一口气:“嗳!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放晴当然好,放晴外头的粮米就运进来了。放晴日子就回复了,乡下也可以打算下一季粮食栽种。你别急啊,雨看着就要停了。”   “娘,雨会停吗?我怎么觉得这一次的雨看着有点像春天时候,雨不大,但是能一直下。”   赵莺莺忽然懂得了一个道理,她根本不必说出什么确实的事情。实际上那样也不见得有多少用——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说大道理?醒醒吧,别人可不见得会重视。她更多的应该说一说自己的感觉。   而且这种事本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信一下不灵没什么。可是不信,万一事情真的发生了,那可就是天大的麻烦!   更重要的是自己是小孩子,又一贯乖巧,在母亲那里自然是不会说谎的。所以她的感觉就只能是她真的这么感觉,加上上一次‘感觉’的灵验,王氏就算再坚定这雨立刻能停,恐怕也要怀疑。   何况下雨不下雨是老天爷的事情,她哪里能十成十地做什么肯定。天上放晴是可能的,雨一直下下去也是有可能的......   只要一想到这个,王氏就睁大了眼睛,一下锅子里的豆腐都顾不上了。知道冒出糊味,赵莺莺提醒道:“娘,豆腐,豆腐坏了。”   王氏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豆腐夹进盘子里,还好赵莺莺发现的及时,只不过是略微糊了一点儿而已,并不影响吃。   赵莺莺觉得点到为止的效果应该更好,所以就不再说了。   也的确是这样,之后一整日王氏都在想这件事,织绸都做的心不在焉。晚上的时候就和赵吉道:“今天莺姐儿又和我说了一个事儿。”   赵吉闭了眼睛准备睡觉,对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家常小事没有什么兴趣。可是老婆说话又不能不理,只得闭着眼睛翻个身应付道:“莺姐儿不是天天都和你说话么?说个事儿有什么好新鲜的!”   “不是!”王氏扯了扯赵吉的手臂:“这件事儿不同!是和上次的一样!”   一开始的时候赵吉还不知道那个‘上次’到底是什么,正迷迷糊糊来着。然后脑子里灵光一闪,意识到‘上次’指的是赵莺莺感觉天气旱的不对劲,再然后立刻就清醒了。   “你说什么?这...这一回莺姐儿怎么说?”赵吉虽然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他也觉得不能说就是不存在。再加上上次也算是应验了一回,这就由不得他不重视了。   王氏赶紧把赵莺莺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发愁道:“莺姐儿这是觉得这雨难得停吧?怎么会有这种事儿?好容易熬过了干旱,难道又要经一次涝灾?”   赵吉脑子越来越清醒,左右翻动,然后猛然坐起身:“就是因为前头旱了一次,后面雨不停才常见呢!娘子,你想啊,这天上的雨水都是有限度的,现在下的多了,以后就得在一个时候节省出来。要是有一回旱的久了,那就容易哪一回多多地给补上!”   赵吉的这话并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证据,但是道理还是很能唬人的。再加上大旱与大涝的确常常紧着出现,王氏这么一想,立刻脸都白了。   “那...那可怎么办啊!”   之前大旱的时候王氏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扬州这个地方遍地湖泽,要干到什么地步才能连扬州都活不下去?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最多就是日子苦一点儿,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更大的影响。   但是现在要有涝灾,那就不同了。是的,扬州城没有水淹的经历,可是扬州底下下辖的县城呢?高邮、宝应、仪征、维扬...哪一个不是曾经遭过水灾的,不同的只是时间,只是大小而已。   那可是水灾!对于湖泽地区出生的人来说,旱灾不过是一个说法。特别是居住在城里的人,他们是不会觉得旱灾有多可怕的。但是说到水灾就不同了,也就是扬州这种大州府才能让人有点安全感,其他的地方,哪怕是县城,提起这个也是心有戚戚。   水一来,什么都完了。不要说财物、房子了,就是人命也危在旦夕。   赵吉很快打破了王氏那些可怕的想象:“别乱想,这里可是扬州!”   王氏这才舒了一口气,对的,这里是扬州。   她并不是扬州土生土长的人,她小时候在仪征长大到五岁。那一年也是发大水,堤坝垮了一截。她爹跟着民壮一起去防汛的,但是那个晚上再也没回来。她娘见仪征呆不下去了,这才带着还在襁褓里的弟弟和她,一起到了扬州讨生活。   幸亏她娘有一手好绣活儿,稳稳当当在扬州站住了脚。   她对于大水其实没有多少印象,一个是那时候才五岁,记事不多。另一个就是她一般都被她娘圈在家里,根本不可能看到外面是个什么境况。等到事情严重到家里都躲不下去的时候,她一家人已经到了安全的扬州了。   但是这件事是存在的,她也是一直知道的,所以刚才说到涝灾她会一下子害怕起来。好在赵吉提醒了她,对的,这里是扬州。   且不说扬州的防汛工事有多好,就算真的抵挡不住了,那也是先炸开堤坝泄洪到其他地方。至于说扬州,江北损失不起,或者说天下也损失不起——王氏不一定看得这么远,但是意思是差不多的。   朝廷的大官儿怎么也不会看着扬州出事的!   想到这里她总算没那么担心了,想了想,和赵吉合计道:“这件事吧,虽然只不过是莺姐儿一个小孩子胡思乱想,可是小孩子眼睛,有的时候就是看的到大人看不见的。我琢磨着不管真假,先按照真的来预备,你怎么说?”   赵吉缓缓地点头:“就先按照真的来,不然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两个人寻摸了一个晚上,最终觉得真要是有涝灾要做几手准备。一个是要把王氏娘家接到自家来,两家都是成年男丁少,特别是王恒还是个文弱的大夫,这就更让人担心了。两家住在一起,至少能在外面有些乱的时候互相帮助。   至于说为什么不找赵家大房和二房,原因也很明确,王氏死都不想找来二房。或许赵吉还抱着一丝幻想,但王氏彻底看透了二房那对夫妻的品性。那种时候和那对夫妻住在一个院子里,那她该睡觉都睡不安稳了。   既然不找二房,那就不好找大房了。不然把二房丢在小院那边,方婆子要不放心的。   第二件事就是要准备一些应付涝灾的东西,囤粮不必了,之前买的粮食足够吃到年底的。这里是扬州,不可能让这里到了年底都不回复到平常。但是一些别的东西还是很有必要的,譬如说油毡布,譬如说重新整一下屋顶,又譬如说一些药材。   大雨不停地下,到时候说不定屋顶要坏事,所以最好提前拣一遍瓦,好好整整屋顶——这个倒还好,至少对于赵家来说并不太迫切。他们是今年刚搬进来的,搬进来之前才修整过房子一次,其中就包括拣屋顶。   油毡布也差不多,为的是防雨水、防潮湿。   “药材是要的,大涝,又是热天大涝,容易发时疫。我们家里孩子多——到时候问一问小舅子,让他给咱们买来。”赵吉想的很周到。   王氏也跟着补充:“还有柴草煤炭之类的,家里现在就不多了。之前大旱也不急着买,反正随时到牙行也有。现在应该趁着之前牙行压了一批买一些,要是真的雨不停,恐怕没有老乡送柴薪进城了。”   之前干旱,山坡上、小林子里,柴草要多少有多少,而且是晒的最干的。但是之后呢,如果一直下雨,不说有没有人冒雨就是为了卖一担柴,就说湿漉漉的柴草又有谁会来卖?   然后两个人陆陆续续商量,添了好些东西,到了最后想无可想,这才停了这件事。   有了前两手准备,就算真的有大涝,自家也没什么好特别发愁的了。至于第三手准备,那却不是为了救自家与危难。而是赵吉提出的,自家是不是要借着这一次可能的大涝赚一笔。   “之前大旱的时候没想过借着大旱赚一笔,那是因为囤粮这些事情发的是绝命财。咱们家就是知道我们不做自有人做,那也不能真的去做,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我想到了几条赚钱的路子,真要是有大涝,那就肯定赚钱,也不伤天害理。”   听到赵吉这样说,王氏也被钩住了注意力——她就是俗世里最俗气不过的一个人,有一些良心,发那种绝命财是不敢的。但是若是能够心里没有障碍地赚钱,她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若真是有大涝,咱们扬州城肯定不会出事,可是出事的房子恐怕会有不少。”   王氏点点头,这是不用质疑的。一直在雨水里面泡着,谁家的房子能好?特别是屋顶,说不定过几天就要漏水了。还有房子的结构,地下泡酥软了,房子都得歪歪斜斜!   “所以大涝之后凡是有点家底的人家总要修整一下房子的,对吧?”   王氏这一次跟上了赵吉的思路,恍然大悟道:“正是这个了,到时候补屋顶补地基,补墙体,扬州城内的砖瓦木料等一定供不应求应声而涨!还有石灰涂料也是,水淋过墙面了一定不好看,一层的水渍,重新涂石灰也是应当。还有木料——”   赵吉打住了王氏的话头:“木料就不必了,一个是木料平常就极贵且不好买。咱们家有多少钱?囤不起这个货。还是在砖石瓦片涂料这上头下功夫吧。”   这个钱确实赚的,第一个,那都是灾后了,谈不上发绝命财。另一个,能在涝后立刻就要修补房子而不在乎当时物料价格的,那都是多少有些家财的。赚他们一些钱,也是无关紧要。   夫妻两个越说越详细,后来赵吉拍了拍脑袋:“我们想些什么呢?魔怔了罢!这大涝的事情也就是一个猜测,我们竟然就想了这许多。罢了罢了,快睡觉吧——还赚钱呢,我们可没有买砖石瓦片涂料的本钱。我们把前两样做好,就算有大涝也不用怕,这就上上大吉了。”   王氏却不这样觉得,凑过去道:“我倒是觉得莺姐儿的这一次有察觉到了,不然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她哪里知道要忧心这种事。”   王氏与其说是在说服赵吉,还不如说她是在说服自己。不断地认可当中,她变得越来越坚定。   “至于你说的钱,我觉得也不是大问题,咱们家还有莺姐儿的钱在。暂时把这一笔借出来做这一次生意倒也使得。”   王氏才说完,赵吉就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确实,这不像是王氏说得出来的话。她对孩子是最讲究一碗水端平的人,这或许是方婆子时常偏心带来恶果给她深刻的教训。   之前要动赵莺莺的那一笔钱,她才是最反对的那一个,要知道赵吉自信于自己一定能赚回来还上,都有一刻的松动呢。   其实王氏也是被赵莺莺长期在耳边念叨给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一家中的每个人分不清楚这是不好的,但是分的太清楚了那也不好,这就是赵莺莺想让王氏了解的道理。   王氏又把这个道理给赵吉一说:“你说莺姐儿这孩子啊,怎么就那么招人疼——我知道我该一碗水端平,可是我心底里更喜欢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友爱家人,就知道不是只看到自己,而要回报家庭。”   每个人不一定都愿意做这种人,但是做父母的一定会喜欢这种孩子,这是一定的。 第74章   第二天早上起来, 王氏和赵吉去看天。天上阴沉沉的,雨依旧在不停地下。赵吉见王氏一个劲还在扒窗子瞧, 便笑道:“别看了, 看这天色,晚了不敢说,至少明日傍晚之前绝不会停雨。”   看天看动物行为等都能得出一些天气上的信息, 这不是算命,而是祖宗在长期日常生活中总结出来的智慧。有些总结成了民俗谚语, 譬如‘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之类。有些则只是经验之谈而已, 各自说一说。   赵吉看天时自然不如那些精于此道的老农, 但却比王氏强的多, 因此他这样说, 王氏是信服的。   “明天傍晚之前不会停?又是两天的雨。”想起之前的担忧:“要是明天傍晚雨水止住了倒还好, 就怕雨水依旧止不住。”   赵吉摇摇头, 在王氏耳边道:“先不管这个,急事急办, 我们先当它是要一直下下去,按照昨晚商议的, 做上一些准备。”   说着两人合计,又商量了一会儿,在所有可能赚钱的东西里面挑中了瓦片和石灰涂料这两样。砖石虽然也需要,但是只要旧砖石没有碎,接着用也不打紧。所以到时候砖石虽然有需求, 却不会超过瓦片和涂料,涨价自然也就大有不如了。   这样决定下来之后,赵吉就道:“我趁着雨天无事,今天雨又不算大,先出门把这件事办定。”   王氏却拉住了他:“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难道一顿早饭功夫这些东西就能涨价?”   说着起身去看外头,果然一直勤谨的赵蓉蓉赵莺莺比他们两个起的还早:“看,蓉姐儿和莺姐儿都做上饭了,你就等着吃饭吧!”   赵吉见了忽然有些感叹:“平常我自己也要早起做事并不觉得,现在我歇息才觉得我们家的女孩子勤快。要说小孩子正是贪睡时候,睡到日上三竿是常有的,何况这又是无事的时节。”   王氏呵呵一笑:“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若是小子也就罢了,最多落几句顽劣懒散。要是姑娘,咱们满太平巷子也没有几家的女孩子敢那样。有这样的名声在,还想不想嫁人了,个个都做刘家的女儿吗?”   王氏说的刘家的女儿算是大大的有名气了,这家人也是稀奇。在大家都重男轻女的时候,他们家反其道而行之,不重生男重生女。只不过这也不是他家人就真心有多疼爱女儿,不过是图女儿‘赚钱’而已。   上等人家嫁女儿是亏本买卖,因为陪嫁往往要比聘金多得多。中等人家是送女儿,因为陪嫁和聘金差不多,算是不赔不赚。下等人家无钱,所以是卖女儿,因为聘金所得不会变成嫁妆,而是会被家里用来做开支——这也的确是赚了一笔了。   刘家算起来是中等人家,不过这家人爱财,行的是下等人家的做派。不过他们家和真正的下等人家还是不同的,他们希望女孩子们的价值最大化,所以养育女儿的时候特别注意长相。   像是那些粗活儿,就从来不让女儿做,要是手脚变粗那就不好了。还有太阳底下走动也不让,就是要养出一身洁白的肌肤。除此之外他们家的女孩子还能睡到日上三竿,据说是为了养的更好。   这是有道理的,因为那些睡的好的人往往皮光水滑神采飞扬。   但是刘家可能忽略了这样养女孩子更容易养出一些懒闺女——要是真天随人愿嫁到大户人家了,这也不算什么。但是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老天爷更多时候是不让人如愿的。   刘家的闺女家世平平,又不是艳压群芳的,人家大户人家做什么娶她们呢?就是做妾,人家要么是身边服侍到大温柔解意的俏丫头,要么是买来的瘦马,哪里会看上刘家闺女。   后来退而求其次想嫁殷实人家,只不过殷实人家也算刘家高攀了。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怎么会去说刘家的闺女。因此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就是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   礼金多少有一些,而且女儿留在家里一日比一日大了,再不嫁出去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到时候吃喝都是家里的事情,那才真是亏大了!   但是中等人家讨个媳妇想要什么样的?那当然是勤快利落的。厨房里的厨事,卧室里的女红,照管一家人的衣食住行,把家人的生活安排的妥妥当当。   很明显,懒的出名的刘家闺女们是不可能做到的。而刘家又不肯自家精心养出来的女孩子嫁那些鳏夫老汉,最终拖来拖去。刘家这一辈最大的女孩子,婚事从十四说到如今二十还没有定。   市井人家女孩子婚事是一般比大家小姐迟一些,但也迟的有限,十八岁上下是嫁人的最好时间,过了就要嫌迟。而二十岁是另一道坎,过了二十岁还不嫁人,那就是真正的老姑娘,一般人家听了都是要摇头的。   说起刘家的女儿赵吉也摇头:“做什么那我们家蓉姐儿莺姐儿同刘家的女儿相比,现在来往的亲朋哪一个不是把莺姐儿蓉姐儿赞了又赞?她们两个生的好又勤快能干,只要你这里松口。莺姐儿太小不提,蓉姐儿有大把的婚事可说。”   说着劝王氏道:“公道自在人心,上一次的事儿谁不知道我们蓉姐儿是被带累了。至于说亲事没成,莫说蓉姐儿还没有正式定亲,就是真的正是定亲了又如何?定亲看的又不重。”   赵吉叮嘱完这件事就出了卧室门。   早饭吃的很家常,有一盆豆腐清汤和几样酱菜,配着蒸起来的软和大馒头。这在现在的扬州普通人家里也算吃的很好了,反正赵吉很满意,吃的饱饱的,撂下一句‘我出门有事儿’这就往外走。   王氏忙不迭地扔下碗筷:“打一把伞有什么用?虽然今日雨小一些,但你要去的地方多着呢,穿上蓑衣和斗笠!”   赵吉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这就出了门,他并不是无目的地走,而是径直往扬州城东北角便益门过去了。便益门附近有第六工殿,有西小街等,这些都是工匠汇聚的地方。再加上空地多,由此许多作坊也多开设在这里。   赵吉要的是瓦片和石灰涂料,前者要找瓦窑,后者要找石灰窑,都是是这边最多。   扬州城东北角,这个旧城城南的太平巷子几乎成了一个对角。赵吉走路去一趟那边,就是穿过了整个扬州。远是肯定远的,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等到了城东北西小街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赵吉也顾不上吃饭的事儿,开始像一家杂货铺子的伙计探问:“小哥,我要卖瓦片买石灰,该往哪里走?”   那伙计也无事,便站在铺子门口详细与他说:“若是用的量少,直接咱们这条街上走,有好几家卖这些的。若是用的量大,那还是直接去窑里买更划算。往北走到底,那里好多作坊窑厂,你再问就知道了。”   赵吉谢过那伙计之后就往北走,走到底之后果然有各种各样的作坊窑厂。有的简陋,连个围墙都没有,就是一块空地,半人高的栅栏。有的却很气派,两人高的高墙,看不到里头什么样子,只能偶尔看到一个高烟囱。   赵吉路上看了好一会儿才遇到一个老人家,赶忙问瓦窑和石灰窑在哪里。得了指路,晓得光是这边就有三家瓦窑两家石灰窑,他就打定主意不去别处寻了。   或许城外还有更便宜的,但是城外的那些窑厂,谁都说不准在涝灾中还能不能存下来。与其去赌那个运气,还不如就在这边定下来。   石灰窑定下来的很快,一家实在是太小了,赵吉怕他家到时候耽误自己的事儿,那就全完了。瓦窑倒是费了一番周折,最后比较了瓦片的质量、价钱等,定下来两家。   这些瓦窑和石灰窑今年生意惨淡的很,前头大旱表面上对扬州城里影响不很大,其实不然。天上那么旱着,谁都着急,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关注别的。特别是大旱到后面,扬州城里除了粮食好卖,别的生意都做不出去了!   现在旱灾是停了,可是很多人家在之前的旱灾里伤了元气,又有什么人家会在这时候起新房和整修房子呢?   所以赵吉来找瓦窑和石灰窑订货的时候窑主是很热情的,就算看出来赵吉并不富裕,恐怕不会是大生意也一样。蚊子肉再小也是肉,而且现在也没有他们挑拣的余地了。   “你们现在有没有存货?”赵吉先问这个。   老板以为他要的急,便道:“存货有是有,不过不多。客人知道的,瓦片是个经放的东西,但也分新旧。放的久了必然显得旧,到时候客人挑剔,咱们就得压价,因此存货都不多——您要是要,存货可以先给您,而且便宜两成价给您。”   赵吉去看那些存货,发现也很新,所以事情就定下来了。   “老板,这些存货我要了。然后再请您烧几炉瓦片出来,这是存货的全款,剩下的则是之后的定金。”   赵吉出门的时候把家里一百两银子带了出来,也就是两个大元宝。至于剩下的银钱并没有打算使用,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赚是赔——最后要是没有涝灾,赵吉这些石灰和瓦片也能通过关系卖出去,但是那时候最多也就是买来的时候什么价出去的时候就是什么价,白费功夫,不赚不赔,   更多的可能是,价格要更低,到时候倒赔钱。   之前赵吉买石灰涂料的时候也是下定金,给了三成定金三十两,也就是说将来拿货的时候还要再出七十两,不然拿不到货。   现在剩下七十两,有二十多两要用来买那些存货,剩下的又拿出四十两付了瓦片的两成定金,这也就是说他将来提货的时候还有一百六十两的余款。   加起来二百三十两的余款赵吉是没有的——订单上说好了两个月之内随时可以提货,而两个月之内赵吉又怎么可能拿得出二百三十两?   不过赵吉有办法,要是没有发生大涝,他自可以问王婆子那放高利贷的儿子去借。借给街坊邻居的贷,他一般收的很低。要是关系近的,甚至不要利,这其中压力不大。   到时候用借到的银子提了货,然后再把瓦片石灰卖掉,虽然会亏一些钱,但是还钱之后也不会伤筋动骨。或者说除了多费了一些劳力和心思,也没什么特别吃亏的地方。   若是真有大涝,那就更不必说了,哪怕他不向隔壁王大借钱也可以了。到时候拿着下定金的文书,到时候肯定谁家都抢着花钱接手他手里这份文书去提货!什么心都不费,利落地就把钱赚了。   那老板原以为不过是一笔小生意,却没想到最后谈成了却是总价两百两以上了,虽然现在才收到六十多两,但是总价是这样没错。当即十分热情起来,保证两个月之内随时可以提到货。   这也是赵吉故意留下的一个扣子——他可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能停,但是这又不是春雨,下的也比春雨大得多,自然没有春夏之交涝灾一下连绵两三个月的道理。定下两个月之内随时可以提货,这是怕太早提货家里根本没有地方存放这些东西。太迟了则怕已经错过是赚钱的好时候。   爽快地说定,利落地付钱。老板怕遇上骗子,还拉着赵吉就近去了一家倾银铺子验看。这不是不礼貌,而是做生意的章程,等到赵吉人走了,他再发现人家用假银,那也是不算的。   倾银铺子的伙计用专门破银子的夹剪把银子剪破,里头实实在在的没有灌铅,内心也是银的。看到这里老板才放心下来,朝赵吉拱拱手。   不晓得是不是为了弥补自己这个举动,老板一力留赵吉在自家吃饭。赵吉这时候要是离开,到家时候也只能吃晚饭了。腹内饥饿,于是推辞了两下,也就答应下来。   吃完饭那掌柜的让自己儿子赶着家里的骡车送赵吉:“赵兄弟家主在甘泉街那边,又是走来的。这下走回去恐怕要到晚上了!我家骡车送送你!”   赵吉看看天色也只得承认老板说的有道理,而且又不用他花钱,他也乐得受照顾,于是应了下来。   老板儿子赶着骡车,赵吉舒舒服服不沾雨水就到了家。到家之后赵吉留老板儿子:“小兄弟都到我家了,吃顿晚饭再走——我可是你家吃过饭的,你要是不肯留,那不是不给面子?”   那小青年犹豫了一下最终留在了赵家吃午饭。   只有王氏一边上菜一边道:“对不住,原不知道今日会来客,都是家常的菜色。只来得及多切了一盘咸鸭蛋。将就着吃吧。”   赵家今日的晚饭其实算丰盛的了,不过面对客人怎么都要客气的。   一盘大酱烧豆腐,一盘摊蛋,一盘咸肉,一盘咸鸭蛋,一碗鱼冻,然后就是白米饭管够。   瓦窑老板儿子回去以后就道:“爹,你放心吧。我去的时候客人家里正在摆饭,也不是刻意招待客人的,但是菜色比一般人家过节还好。如今的日子,咱们家也没过上那等日子,必定不会是个赖账的。”   想了想又道:“他家住的也好,是个三进的宅子,看得出来是有家底的人家。至于说穿戴的样子,我看是爹想多了,有的人不就是爱惜东西很是节俭么。”   老板听了儿子的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心里算计明天请工人回来干活,一会儿又怕下雨天烧窑的柴炭要涨价。拿不准是趁着没涨价的时候去买,还是干脆等到雨停了再开工。   他儿子见了就劝道:“反正现在柴炭也不比往常贵,还不如现在就去买。等到雨停了再开工,说不定那时候就有新的订单要来了。”   老板一想也是,便第二日就去牙行定柴炭。这时候的他想不到后来的雨能下那么久,真等以后再去买柴炭,光是这一笔钱就得把货款全赔出去。不过要说高兴,那也没有,毕竟这一批货他可没有赚到后来那样多的利!   赵吉晚上在家就和王氏说了今天白日里的一应事情,又把剩下的几两银子丢进了王氏的梳妆匣最底下一层:“事情这就算是办成了,就看之后的事情如何了——我这心里感受不好说,不想真的有大涝,又盼着赚钱,满脑门子官司。”   王氏爬上床抖枕头整床铺,笑着道:“那就不去想,听天由命就是了。或者这么想,要是真来了大涝,咱们能赚一大笔,要是没有大涝,咱们更高兴。这么想的话,你该好受了吧?”   赵吉一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经王氏这么一开导,最后一点心头的小疙瘩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再不去想这件事——就像王氏说的那样,一切听天由命,反正老天下不下雨也不是他一个凡夫俗子能够决定的。   第二日,王氏特意叫了赵莺莺到卧室,单独对她说了这件事:“我和你爹借了你的银子,也该和你说一声。我晓得你不会多想,但我这个做娘的要做到位。总之到时候要是没得赚,我和你爹也会把钱补回来的。”   赵莺莺哪里会在乎这个,她重点在于别的。想到就问:“娘,这事儿先放一边,要紧的是家里有没有防备着雨一直下会出什么变故。”   王氏拍了拍赵莺莺的背,心里喜欢赵莺莺把家人放在钱的上头,笑着道:“这件事告诉你也没什么,只不过你不许再告诉家里其他人。提前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只不过多一个人担忧而已。”   这个道理赵莺莺明白,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我和你爹还做了别的准备,一个是想让你舅舅家搬到咱们家来住些日子。到时候两家人互相照顾,外面乱着也不怕了。另一个就是买一些油毡布、药材之类的东西,都是到时候会急需的......”   王氏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赵莺莺听着直点头。原本心里还有的担忧,这时候也渐渐散去了。   等到从内房出来,她的脸色和之前大不相同。赵蓉蓉看了还奇道:“娘叫你进去有什么好事儿?你这一出来的活像芹姐儿得了大宝贝!”   芹姐儿这时候正在摆弄他的花牌,不服气道:“怎么事事拿我做比,我就那么没出息么?”   赵莺莺赵蓉蓉相视一笑:“你就是有那么没出息呀!” 第75章   天上的雨水下了有好几天了, 不过已经没有最开始那样大,大概也就比一般的春雨大了那么一些。大家都当是坏日子要彻底过去了, 日子彻底恢复了平常。   至于说这些市井人家妇女平常是什么样子?那自然是有活计做活计, 没得活计就四处走跳说闲话。现在外面下着雨,所有的活计不过是一些家务,余下的就是做做针线活儿。   也是趁着这时候闲, 把所有需要缝补的东西都缝补起来,再有空闲的时间, 多纳几双鞋垫,做几双鞋子也就是了。   只不过这样做针线活儿大家都愿意凑在一起, 不为别的, 就是为了说话的时候有个伴儿——也别说有的人家一大家子妇女也不少了, 自家就能开个茶话会。须知道一个宅子里过日子的, 知道的事情也会差不多, 都是一些已经知道的事情, 那又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妇女们都排好了日子今日去你家,明日去我家。这部定下一个确定的日子, 也是免得有人占便宜的意思。茶水不要钱的吗?有时候还要拿出一些瓜子花生待客,那就更别提了!   还有大家坐上半日一日的, 人家家里免不了乱一回,是不是要劳累收拾?   所以啊,还是大家轮流着来,这样谁都说不出什么了!   这一日就有人来通知王氏:“赵三嫂子,今日咱们一起去到麦家去坐坐!你去不去?”   王氏道:“等一会儿, 我问问我家蓉姐儿莺姐儿去不去。”   赵蓉蓉赵莺莺本性不是太热衷于这些的,不过这些日子实在是在家里闷太久了,也想出去别人家走走听听看看,于是都点头说好。   最终母女三人同那位叫王氏同去的妇女一起到了麦家,整个太平巷子也只有一户姓麦的人家,就是麦瑞娘家。   这时候屋子里已经有些人了,三五个妇女,其中也有两个妇女是带着女儿的。见了赵莺莺母女三人都笑着问好,几个走的近的还特别赞了赞赵蓉蓉和赵莺莺‘越发出息’了。   赵莺莺是不知道这些人中间好久没见,才一个照面就知道自己和大姐出息,这是怎么来的。只当是客气话,一律全盘微笑应对,这样反正是不会错的。偷偷看赵蓉蓉,发现她也是这样。   麦瑞娘她娘这时候也端着茶水进来了,笑着道:“只有一些自家存的南瓜子,实在对不住,嫂子们就将就些吧。”   这段时间大家都不同程度的伤了家底,不要说点心了,就是瓜子花生之类也供不起。这不只是麦瑞娘家如此,几乎所有差不多的人家都是如此——赵家是个例外,不过他家不说外人不知。而这个场合,王氏更不会主动讲出来。   所以在座的妇女都笑着道:“麦大嫂你费心了,这南瓜子收集可不容易。”   又有人道:“南瓜子自有一股不同于瓜子的味儿,我就偏爱这个,今天可便宜我了。”   这些妇女彼此寒暄,赵莺莺赵蓉蓉这样的女孩子插不进话,也不能插话。她们今天就只管带两只耳朵来听,听听最近街面上有什么新鲜事情,这也是长日无聊中的一种消遣了。   一开始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这次因为大旱的关系这种事值得说的小事就特别多。譬如谁家媳妇受了欺负,家里爹娘、男人、孩子都能吃个半饱,她们则吃的最少,还整日被婆婆盯着,就怕偷吃家里的粮食。   “怎么不闹出来?要是是我,谁不让我舒坦,那我也要让他不舒坦。”有一个颇为健壮的妇女,眉宇之间有一股神气,想来她在夫家地位不低。   旁边一个妇女笑起来:“李二嫂,这话可怎么好说。那一满屋子的人都是一家人,只有你一个外姓的,欺负你又如何?只要不在意邻居说闲话,尽可以欺负。至于说娘家人,那时候娘家可不敢轻举妄动!”   平常妇女一气之下可以带着孩子回娘家,脾气硬的那种夫家还真怕,事后免不得低头亲自过来接。但是当时是什么时候,各家粮食都无比紧缺的时候——有本事你就走,不会等到下顿饭,就有人送回来了。   这时候回家的女儿,娘家也招待不起了。   这种事大家都心领神会的,不用说穿。   之后赵莺莺算是大开眼界了,这些妇女看着普普通通可是打听消息窥人私密的本事可不比当初她在宫里的时候那些人精差!   皇宫是什么地方?挑人的时候就尽选的聪明人。就是稍微差那么一些的,几年磨练下来也得脱胎换骨。   那地方阴私事儿多,所以格外危险。为这个,哪怕是没有野心的那种小宫女也要练出七八个心眼儿,就为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是要去害人,而是放着别人害自己——在皇宫这个地方呆久了,人也会疯魔,什么时候都觉得有人要害自己。   至于说那些本就精明,想要出人头地的,那就更不要说了,这些人用心之下,宫里没有秘密。   不过要赵莺莺说,这些人都是活的不耐烦了。皇宫里的事情是那么好知道的吗?凡是知道一分就会多一分危险。要是你自己将来不小心带出什么秘密了,小命立刻玩完儿!   好在现在听的这些秘密没有那么惊心动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小心留在心里了,将来说出来了...那也就是说出来了而已,能有什么事?这也是赵莺莺听的格外有趣的原因之一。   “刘家的老闺女知道吧?”有个妇女故意小声说话。说她是故意的是因为,她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这个声音又恰好屋子里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她能有什么事儿?难道是能嫁出去了?若是这样,她夫家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之前那个颇为健壮的李二嫂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她当初做姑娘的时候就生的五大三粗,好在干活儿上是一把好手,最后还是说上了一家差不多的人家。   不过当初她不管怎么努力做活儿,还是有许多人嘲笑她的样貌身材。所以现如今她最厌恶的就是那些生的娇滴滴且不能做活的女孩子和媳妇,看到她们倒霉就十分开心——所以说,弱不禁风是比五大三粗好看,可是那能当饭吃?   “还真是!”原先低声说话的那个妇女一拍大腿,声音不知道拔高了多少。   李二嫂面露惊鄂,她只不过随口一猜而已,根本没想到能猜中。赶紧追问道:“说的是哪家的人家,谁家肯要她呀!而且这事儿不算小了,怎么可能事先一点风声也没有!”   那知道详情的妇女细细地说,原来刘家大闺女个再也留不下去了。刘家人再怎么觉得不满,门当户对的人嫁不出去是事实,再加上前些日子手头实在缺钱,所以悄悄定下了一个鳏夫。   这个鳏夫不算有钱,膝下又有两儿一女,一般人家绝不会把黄花大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的。不过这鳏夫知道自家情形,愿意出一大笔钱做聘礼。虽然这笔钱对于他来说是不小的数字,但是为了娶一个黄花大闺女,他自己觉得很值得。   “刘家觉得把女儿嫁给一个鳏夫,而且直接过去就做娘,脸面上有些挂不住,所以开始都是偷偷摸摸的做的,根本没有人知道。我有一个表姐正是那鳏夫临近的邻居,昨日两家来往的时候被她看了个正着,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听说所有的礼都已经完毕,只等着雨停了选个好一些的日子过门。”   听说是嫁个鳏夫,而且是有儿有女家世普通的鳏夫,李二嫂又恢复了镇定,并且脸上飘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鄙夷。   这种鄙夷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赵莺莺抬头瞥了一眼,发现屋子里的妇女大多数都有些这样的感觉。   这其中的原因来自于这些妇女的婚姻价值观,头婚的可以鄙夷那些再嫁的回头人。嫁的人也是头婚的自然可以鄙夷那些嫁鳏夫的,而嫁的鳏夫还带着儿女,那更是可以尽情鄙夷....凡此种种的鄙夷还有很多,而且这和婚后的实际生活情况没有关系。   就像这位刘家姐儿一样,她人都还没有嫁过去呢,谁也不知道她将来日子如何。说不准到时候丈夫体贴儿女孝顺呢?可是没有用的,光是她嫁了一个带着儿女的鳏夫,别的妇女就可以拿出来说笑一辈子。   “刘家大姐儿总算要出门子了,她家该念佛吧?这样她底下几个妹妹也能开始说亲了。我记得她家第二个女孩子今年也十七了,再等下去又是一个老姑娘。”李二嫂真的特别了解刘家,当然,也有可能是这种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刘家二姐儿和她大姐一个做派,除非又遇上一个鳏夫,不然哪有那么容易!”这话说完,所有人笑了起来。   有一个妇女倒是说了句公道话:“底下最小的才只有十来岁,我看着刘家人也是知道之前养女儿的办法不对路,所以格外严苛,什么事儿都让学着做呢。只不过这小姐儿要被她姐姐们带累,有那样的名声在外了,刘家女儿都难嫁!”   一屋子人摇头,有个挨着王氏坐的妇女看了看赵莺莺和赵蓉蓉便笑道:“说到教养女儿的事情,谁能比得上赵三嫂子!你们看看赵三嫂子家的女孩子,芹姐儿太小不去说,就看看蓉姐儿莺姐儿,怎么说怎么说!我可是听说了,姐儿们五六岁就开始学女红了!”   所有人睁大眼睛去看赵蓉蓉赵莺莺,虽说女孩子学针线在五六岁到十来岁都正常。但是真的等到十岁再学的很少,而五六岁就开始学的也很少。这个年纪的孩子知道什么,做都坐不住。可别让她们现在就厌烦了针线,那以后可就有的磨了。   似乎是闲大家吃惊不够,那妇女又接着道:“上一回我去赵三嫂子家串门,到了午饭的时候我要告辞,赵三嫂子送我出来的时候我就见到蓉姐儿莺姐儿在厨房做饭,蓉姐儿如今已经能够一个人料理厨房的事情了!”   听到这个所有人是一片赞叹。   厨房相对女红来说是迟了很久的功课,因为厨房又要动火又要动刀,有些活儿还是力气活。所以不敢让太小的女孩子做,而且她们也做不动。一般来说,女孩子都是十三四岁开始跟着母亲进出厨房,至于什么时候能厨房里的事情一把抓,这个看天赋。   天赋好的,在嫁人之前就能掌管厨房,这样的女孩子很拿得出手,媒婆说亲的时候也会特意提。天赋不好的,嫁人之后还要吃婆婆小姑的挂落。而这个挂落吃多久,只能说有的人直到自己有了儿媳妇了才不用吃。   不是手艺在那些年里长进了,而是儿媳妇进门就不用她来做厨房里的事情了。   所以赵蓉蓉能够十五岁的时候就把厨房里的事情一把抓,那绝对会引起赞叹。同时赵莺莺才八岁就进出厨房也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所以说,谁都别和赵三嫂子比。而且这还说明了一个道理,咱们不能溺爱这些姐儿。不然现在看是对她们好,将来就要悔断肠。而对她们严苛呢?拿出赵三嫂子的样子来,将来就知道了,这才是真对女儿好!”   赵莺莺看众人说话说到自己身上了,忙低下头,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做的活计上面,不肯抬头看众人。   众人当她小孩子害羞,并不以为意。只不过那个挨着王氏坐的妇女离赵莺莺赵蓉蓉也很近,随意看了一下赵莺莺手里的活计,然后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哎呦呦,好巧的手,这又是做的什么,莺姐儿你给说说!”   原来赵莺莺带着一把的珠儿线、金线和丝线,最上面用大头针固定起来,然后飞快编织。因为东西细巧,她其他指头都不用,只用小拇指灵活地勾、挑。就这样绳线翻飞,中间居然一点也没有滞涩缠绕,作品就一点点成型了。   “做的是一对套袖。”赵莺莺把已经做好的一只给众人看。   套袖和领抹有些仿佛,领抹原是固定在领子上,免得领子磨损、脏污,延长衣裳的使用时间。套袖则是用在衣袖上,领口、衣袖都是衣裳经常要洗的地方,这些地方干净,衣裳不知道要少过多少次水。   而和领抹一开始是为了实用,后来逐渐演变成一种装饰一样,套袖在一些不用做粗活的妇女身上同样是装饰超过了实用。   赵莺莺这个像打络子一样编出来的套袖,明摆着不可能有任何实用之处的,明显就是装饰之物。   不过这么好看的编结作品,没有实用价值也没什么——赵莺莺巧用了配色,将几种珠儿线丝线分别配合金线,捻在了一起,出来的颜色格外华而不俗。然后她就用这些线勾挑祥云、寿桃等图案,每个图案都只有指甲盖大小,真是巧的不能再巧了。   “好俊的袖套,谁家舍得戴?”啧啧称奇了一回:“早知道你这孩子有一双巧手,却不晓得巧到这个地步,这才多大啊。”   王氏在旁边笑的合不拢嘴,然而还是要装出一副谦虚的样子:“可不能说好话了,不然孩子该翘尾巴了。而且小时不错,长大了未必就有多好,现在还不到说定的时候。”   又道:“这套袖啊...我们这样的人家成天都要做事的,哪里能用这种套袖。这是蓉姐儿平常卖针线活儿的绣庄,那掌柜的嘱咐莺姐儿做的。说是要的急,莺姐儿能做出来的话给多加钱!”   刚刚还谦虚呢,立刻就变成一点都不隐晦的炫耀了。女孩子做针线活补贴家用或者赚点零用钱是常常有的,但是像赵莺莺这样,绣庄掌柜的都会主动下订单,那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外面的小姑娘要是都这么得用了,那绣庄也就不用养那么绣娘绣女了!   所有人或羡慕或赞叹地看着王氏和赵莺莺姐妹,幸亏王氏没有直接告诉他们赵莺莺如今在绣庄能赚多少钱,不然这些羡慕和赞叹全都要变成强烈的嫉妒。   生活么,不能比人家过得差太多,不然人家看不起你。但是也不能比人家过的好太多,不然人家要嫉恨你。最好的状态是比别人差,而且只差那么一点点。比别人好一点点也不错,但是还是居于次位。   说起来这个度还真是不好把握,‘一点点’什么的。   赵莺莺现在打的套袖当然比之前打的装饰大结子赚钱多,不然她也不乐意换成这个不是。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绣庄掌柜的只是试探着赵莺莺能不能打这种套袖,如果能打的话,包括差不多样式的领抹他都可以给赵莺莺下订单。   相比起那些大结子,这些套袖、领抹其实更难,他们绣庄内的绣娘是不会做这种活计的,而小绣女大都做不好。所以常常是量不足的状态,他们往往要看那些平常卖针线活的有没有能做的。   要是有,就是加钱也要请对方做这个。   赵莺莺也不负他的期待,只不过瞥了一眼立刻就点头了。过了几天就让他看到第一个成品——成品的质量他是点头的,所以立刻签订了订单文书。   众人赞叹,只不过就在赵莺莺都觉得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有个刺耳的声音响起。   “莺丫头确实不错,小小年纪就能为自家捞不少进项了。只不过...可惜了。”说话的是一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的一个,赵莺莺根本不认识她,只不过感觉对方对自家并没有什么友善的意思。   就听她继续道:“我虽然不知道莺丫头能赚多少,但我也是常常看到她进出的那家绣庄的。那是什么铺子?做的都是大户人家的活计。我进去看了一眼,类似于莺丫头这样的手艺可不是便宜货色。”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虽说绣庄卖出去的价和我们卖到绣庄的价不是一回事儿,但是也是大有关联的,想来莺姐儿替自家赚的钱也不少了——赵三嫂子有个莺姐儿这样从小就能带财的女儿,我们这些人都羡慕死了。”   她确实羡慕,而且她从去年就开始看到赵莺莺出入那家绣庄。虽然不知道赵莺莺到底能赚多少,但估计一个最低的数字也很让她羡慕了。   再加上她本来就和王氏关系不大好,嘴里也就没什么顾忌,撇嘴道:“赵三嫂子家这半年可花了不少钱,买房子、搬家、雇工人,还办大了染坊,每一样都是要花钱的。手头该是紧巴巴吧?可是之前能买下那么多粮食,如今人人不好过的时候能过的滋润的很,也不知道是不是靠着女儿做活!”   其实这话是很没有道理的,且不说赵吉开着染坊,王氏还在织绸。无论赵莺莺赚多少钱,这个家养家的都还是赵吉和王氏。就是真的是赵莺莺养家了又如何呢?王氏是个开明的人,孩子们自己赚的钱她都允许自己支配。   但是一个没有分家,甚至孩子都还没有成年的人家,孩子其实是不可以有私产的。或者说,所有的私产都应该被算作家庭的公共财产。   这样说来的话,赵莺莺赚钱是家庭的共有财产。然后用这笔钱来补贴,甚至支撑家用,这完全没有问题好吗!   王氏赵莺莺赵蓉蓉,甚至在场的其他妇女都看出来了,这个说话的只不过是对王氏甚至赵家不满而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不过她自己可能感觉不到她有多没有道理。 第76章   面对妇女的故意挑事儿, 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既然能请过来一起坐着,那必然都是有关系的人家。这时候就算说话不妥当, 但没说到自己身上, 大家也就不好反驳一二了。   更有平常和王氏也没有那么熟悉的,这时候看热闹一样看向王氏。这就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了,只怕恨不得两人能打起来, 扯头发咬胳膊之类的。到时候看到这一幕,既有趣味, 往后又有了一个谈资。   不过王氏可不会让她们如意,表面上她不动声色, 做出微笑的样子:“不过是小孩子做女红赚点零花钱罢了, 嫂子太客气了, 没的夸坏了孩子!”   没了?这就没了。王氏不再提这句话, 转而和妇人们说起自己新画的两个花样子云云。以麦瑞娘她娘这个主人为首的几个妇女松了一口气, 她们并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只希望平平顺顺说说话罢了。真要闹起来,那又是一地鸡毛。   心中也感激王氏这样忍让, 于是跟着她说的话道:“花样子?是什么样的,待会儿我跟着赵三嫂子去你家拿, 正好我要与我婆婆做个物件,实是用得着的。”   那妇女见了气不过,气鼓鼓地想追着说什么,旁边的人却拉了拉她的胳膊——一次也就算了,一而再地纠缠不休那就太难看了。   她心里未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她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要发出来!   这个妇女也是太平巷子的一个小媳妇,一直自认为自己的精明能干在整个太平巷子都数得着。将一家上下老老少少的生活打理的如此妥当,可不是每个当家媳妇都能做到的!   平常她虽然不会自夸,但确实非常得意于此。要是回了娘家,那更是会拿这个大说特说,教育底下的妹妹和侄女儿。   也为她的能干,她的公婆对她格外满意,从来没说过什么重话。   这一次的旱灾,家里也受了不少的影响。其中有一件就是自己的妯娌提出要像赵家学,提前囤一些粮食。当时她用管家媳妇的威严拒绝了:“人家买粮你也学,那你上人家家去过吧!”   “扬州什么地方,一年到头粮价涨过几回?就是涨起来了,往往十天半个月就能回复。现在急着去买高价粮,到时候看着粮价跌下来,难道不觉得心痛?我们家的银子可不是浪打来的!”   她平常一言九鼎说话算话惯了的,不要说妯娌了,就是婆婆也轻易不会驳她的话。既然她这样说,其他人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了,认了下来,没有人再提买粮的事。   然后就是粮价一点点往上走,一开始她还能淡定,自家有粮食啊。但是后来家里的米袋也空了,再不买粮就没米下锅,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去买高价粮。这时候为止她还是觉得自己是正确的,一次只买三五天的粮食,免得到时候粮价跌下来悔的跺脚。   每次排队买粮的时候她就求神拜佛,只希望下一次买粮的时候粮价就跌下来了。一开始只是因为心疼钱,后面随着妯娌怪话越来越多,原因就偏向能通过粮价下跌证明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并且堵上妯娌的嘴。   但是,无论她怎么祈祷,粮价依旧像是春天里的小竹笋,一个劲地往上窜。   “当初大儿他家的还是说的太铁齿了,这粮价上涨的事儿吧哪有一定的。粮商们为了钱,有什么不敢的。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年也是涨价,都以为扬州不必担心。还是我娘,看到粮价上涨就想到预防,立刻买够了一家的粮食,后来街坊都羡慕我家。”   “是这个道理,而且就算最后粮价跌下来了又如何?当时粮价可不算高,不过些许多出一些钱而已。现在就不同了,这个价,家里吃饭比吃肉还痛!”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是一直拖延,只消两个月,家里就要伤元气!”   这家也不过是一个温饱之上的人家,家底并不厚实,有这种担忧实属寻常。   公公婆婆的抱怨传到耳朵里,这媳妇当时就红了脸。妯娌她尚且没有底气,只能心里怄的慌,想着到时候打脸。公公婆婆就更没有话说了,于是这股郁气就憋在了心里。   后面随着粮价上涨的延长,家里这种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开始还是私下说两句,后来怨气大了,都认为是她当初的错!如果当初她没有阻止家里买粮,家里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于是当着她的面就拿话刺她。   她还不能反驳,若是因为这个变了颜色,妯娌小姑更有话说。   “哎呦呦,果然是当家的威风了。哼,爹娘都还在呢,摆着个谱给谁看?”   这其中有很多话不乏是拿她和王氏对比,对比的多了简直把她贬损到泥地里。甚至婆婆都曾道:“赵家老三的那个媳妇不错,做事老成周全,平常待人也好...看她那长相啊,真是个有福气的。”   千好万好,当初怎么没把她姓王的的给你儿子讨来做老婆?这媳妇忍不住心里冷笑,然后这仇怨就这么单方面结下来了。   后来雨水落下来,粮价总算没在涨了。可是这有什么用,她家吃高价粮已经吃了许久了,家里人都抱怨她。   这一次上别人家做针线,也是因为家里妯娌小姑越来越不尊重她,她呆不住。不然的话,她一般都是在家做事的——家里忙前忙后总是让她有一种特殊的满足感,特别是由此换来丈夫公婆的尊重的时候。   正好遇到王氏是个意外,也是冤家路窄。   别人夸王氏和王氏她家的时候,她就冷冷听着。后面实在是听不得那些吹捧了,这才刺了一句。要是王氏因此大怒,和她吵起来,或许她还能心平一些。偏偏王氏没有,就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略过去了。这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更气闷了。   她冷哼一声,并没有再说话。但是事情可没有就此打住!   等到第二天她就开始传些流言:“嘻嘻,赵老三家的媳妇子是有小聪明,只不过实在是太不晓得过日子了。当时就算要防灾,囤下一些米粮,那又何必买那么多呢?那么多的粮食都足够吃到十月十一月了吧?再怎么的,等到□□月粮价的事情也该平息了。”   “现在来看,涨价是她料到了。只不过她也不想想以后价格回落到比当初买粮的时候还低,而家里的粮食远远没有吃完,到时候该怎么想!只怕是要心痛后悔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颇有恶意:“不不不,说不定人家不在乎呢?人家赵老三开着染坊,和几个大老板做生意,手头活络的很。看看人家的大房子,看看人家的吃穿,显见得和咱们不是一样的人,自然也就不用抠这些小钱了。”   这话是从她这里说出去的,有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嫉妒吧。   当初像这样没有买粮的人家可不止一家两家,而自家不得不忍痛买高价粮的时候,赵家却因为王氏的‘英明决断’过的舒舒服服,根本不用体验他们的左右为难和痛苦。当时只盼着下雨,只盼着粮价下跌的时候没工夫细想,等到雨下下来了,对王氏可不是都有一种微妙的情绪。   因此在这种流言传出来的时候,她们都是乐于传播的。于是话越说越嘲讽,一开始还只是说王氏不会打算,不会过日子。到后面什么话都能说,就连王氏当年靠织绸养活了家里一家老小也拿出来嘲戏。   要知道这件事原本的人人称颂的啊!那些有公婆的人家无不是拿这个教育自家媳妇:看看人家,就算家贫又如何,自己协助丈夫支撑家庭,这才等到了丈夫学成手艺。若没有当初王氏深明大义,赵吉如何能坚持下来?怎么的也得考虑一家老小的吃饭问题罢!   而坚持不下来,那就更没有如今的染坊生意了——富贵殷实自然也不必提!   “恐怕她当初就是靠着这一样站出了脚,如今因为她有过养家的事情,家里恐怕无人敢说她呢!要不然她干的这事儿,是个过日子的人也知道不对了,难道不会劝?”   “所以说啊,女人家就不该养家。因为养家的功劳就不服人管了,到时候就有的是麻烦!”   王氏就算再好的脾气听到这些流言的时候也要发火,何况她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呢——然而这火朝谁发?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在于大家都说,而且很难追究一个来去。   做皇帝的还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连皇帝老爷都没法子的事情,王氏就更没有法子了。最后她发不了火,只能在家里不舒服。那几天赵蒙和赵芹芹把皮绷的紧紧的,就怕自己哪里犯错误,惹的王氏更加不快。   “赵三嫂子,赵三嫂子,我来还账的。”   不管外面有些什么流言,日子该怎么过还是要怎么过。王氏日日在家里织绸,再也不出去和人一起做活儿了,两三日下来气也就渐渐平了。这一日早起,吃过早饭早早地就坐在了织机前头劳作。   才织了半寸不到就听到有人外面敲门,而且点名就是找她。于是她自打了一把伞,亲自去开的门。   来的人她认识,只是不大熟悉。她是隔壁粧粉巷货郎的老婆。她家因为生意的关系常常送一些窄布、棉线、丝线之类的东西来赵家染,长久下来都是按照季节算钱,并不是一次一结。   过日子过昏头了,王氏拍拍头,看到她才想起来。虽然自从下雨后家里就没办法做生意了,但是之前的欠账还在呢!于是赶紧把人请进去,经过西厢房的时候对窗子底下的赵莺莺道:“莺姐儿去倒茶来!”   其实堂屋里、各房里都有茶壶,早上就会烧水渡好茶水。只不过这样的茶水待客不体面,讲究一些的人家在客来的时候都会新沏一壶茶。   来人却笑眯眯摆手:“赵三嫂子别忙了,我就是来还账的。把这件事了了我还要回家去呢,家里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都指着我服侍,离不得多久!”   说着就拿出一叠文契,这是每次染过东西之后赵吉给写的凭证,一样的东西赵家也有。王氏见了赶紧去卧室里,拿钥匙捅开一把大锁,打开柜子,其中有个小抽屉,里面全是文契,以及一本账册。   抱着账册和货郎家的问题,王氏出来和人家对账。   “总数是一两二钱一分银子。”王氏一边收拾账册一边对货郎娘子道。   货郎娘子一边是有文契的,自然知道这个数目对不对。只是一边拿装银子的荷包,一边和王氏商量:“零头就抹了去罢!”   王氏其实是不乐意的,因为价格这个东西在每一次替他们家染东西的时候已经讲过一次了。那时候就该便宜的便宜,该优惠的优惠。若是现在最后结账还要来一回,自家真是做白工了。   但是一想是一分银子的零头,也不好说什么——即使一分银子几个铜钱本身就是利润的重要组成部分了。便道:“平常生意的时候已经优惠过了...算了,都是街坊,就抹了零头罢。”   货郎娘子满脸喜色,拿出几块碎银子,有的成色好一点,有点成色就不敢恭维了,红红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拿的出手。大概也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吧,货郎娘子解释道:“你知道我家当家的生意,到处跑的人,钱也来的杂,什么样的都有。”   王氏也没办法挑剔,现实就是这么一个现实。讲究一些的人家会记得换成色好些的,不讲究你说了也没用。只得把话都咽进肚子里,分辨成色之后在拿出戥子一个一个地去称。   “嗳!这个不成啊,你这个银子才一两上下,差的实在是太远了。”王氏称完银子之后直皱眉。   那货郎娘子睁大了眼睛道:“就是一两啊!之前的账是一两二钱一分银子,把零头抹去,可不是一两银子。”   王氏听到这个道理可是被气笑了,一两二钱一分银子,的确,你说一分是零头可以,说二钱一分是零头似乎也没问题。这看起来只是两个人理解不同,重新解释一遍,把话说开了就好。   但是这一定不是无意的,而是人家有意的!   他们都是小本经营,一季的生意也才积累一两二钱的银子。至于利润,这种家户人家的小生意利润也从来不高,都是许多人家的一起做,薄利多销吧。所以别小看二钱银子,说不得二钱的银子去掉,本钱都不够了,更别说利润!   这种事情几乎是明摆着的,而且别人不知道,这个货郎娘子也不可能不知道。她家也是生意人,而且货郎什么声音都要做,那么每一样商品的利润都应该晓得一些。王氏根本不信,不是第一次来自加结账的货郎娘子会不知道。   抹零头是少赚一些,给客人优惠。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抹零头把自家利润全抹去,还要倒赔人工和钱进去的!   “没有的事儿,我说的零头是那一分银子。至于说另外二钱银子,对不住,我家也是小本生意,二钱银子贴出去是要倒赔钱的,嫂子再添二钱吧。”虽说心里已经认定对方是故意的了,但王氏依旧脸色如常,并没有当即戳穿。   怎么说这也是家里的客户,算然每年也没有照顾多少生意,但依旧是不能得罪的。   货郎娘子本就是打算混一混的,混的过去算是万幸,混不过去...那就混不过去啊,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只不过补上本就应该付的钱而已。   只不过付钱的时候有些不情愿,手并不往荷包去,而是胡搅蛮缠道:“之前赵三嫂子可没有说,我都当你是免了二钱一分银子了。这时候反口...啧啧啧,我以前听人说,越有钱的越抠,还不信呢。现在看赵三嫂子才知道这话是真!为了二钱银子之前说过的话都不算了。”   王氏本来拿着戥子的手放下了,脸上竭力维持的好脸色也没有了,硬邦邦道:“这话我就不懂了,我原先答应嫂子的是抹掉零头,可不是答应免掉二钱一分银子。我敢说这话,把咱们的话原原本本拿出去说,让别人来评评理,要是真有人说抹零头是抹二钱一分,那我也认了!”   货郎娘子眼珠一转,打蛇随棍上:“赵三嫂子这句话当真?”   王氏冷笑一声:“自然是当真的,只不过容我提醒一句,谁要是认下了这句话,以后我就去找他家的营生——既然你觉得抹零头是这样抹的,那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你家的生意也给我这么抹零头罢!”   原本还蠢蠢欲动的货郎娘子讪讪的笑了,摆摆手:“说笑来着,说笑来着,不抹就不抹嘛。只不过赵三嫂子,我本来也不是随便说二钱一分银子的零头的。这不是之前听说么,大家都说你家有钱了,你大方的很...呵呵,你别见怪啊。”   那货郎娘子似乎是不想把关系闹的更僵,所以开始说话挽回。要知道他们家的东西一直在赵家染,别的家虽然也能,但是要么质量不行,要么价钱太贵。真的弄到不能做生意的地步,她家男子汉还得怪她。   只不过她这话还不如不说呢!这摆明了是提醒王氏——这就是在说以为她不会过日子,就是个随便人糊弄的笨蛋!   王氏知道,肯定是前些日子的流言起作用了,同时还有货郎娘子爱贪便宜的心思作怪,这才有了今天的闹剧。   “呵呵。”王氏皮笑肉不笑道:“我不知道外头说的什么话,只不过嫂子总拿外头的话当神仙旨意一样,是不是不大好?外头还总是说你家生意不做了,你家女儿和人已经被邻居家的小哥哄到手了...你说这些话我要不要当真?”   货郎娘子被王氏几句话说的脸红了又白,她家生意做不做这是一个问题,要是不做了,街坊也就不必等着照顾生意了。但这个还好,反正是捕风捉影的消息,听过就当是个乐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但是后面,说她家女儿被邻居家小哥哄到手这件事,这却是确有其事的。不然怎么说市井人家房子浅,放个屁都能让邻居闻见呢。   而且这里说的哄到手,并不是说两个小儿女看对了眼,而是说女孩子已经被个小哥睡过了,再也不是童子之身了。盖因为在男女大防不严谨的市井,男女提前互相心仪实在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只要不是家里差的太远,两边家人也大都乐见其成。   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女孩子失身,而且男方还不愿意成亲,这才会成为大问题——甚至连闹都不能闹,因为不能成亲的话,女方还要接着找人家的,这种事如何能在婚前声扬出去?   这是货郎娘子竭力想隐藏的事情,就算她早就知道一些街坊邻里的妇女已经知道了。   急匆匆地甩了二钱银子结账,交割清楚账目,货郎娘子飞快地跑了出去,好像背后有鬼在追她一样。   之前的流言带来了影响,王氏因此吃了不少闷亏,有的时候能像这次一样应付,甚至扳回一城。但是更多的时候,王氏是有苦说不出的。只能心里暗恨那些人见不得人好,同时希望自家更快发达起来。   你比人家好一点儿的时候人家会嫉妒,但你比人家好很多的时候,人家根本不会嫉妒。不然为什么她们说王氏说赵家,却不说那些真正的富贵人家呢?而在此之前,王氏只能暂且忍耐了。   也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王氏的忍耐并没有多久,因为雨一直下,终于引起了一些人的警觉。在这种可能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之下,其他的事情都不值一提,被忽略过去了。 第77章   “娘, 今朝吃什么?”   因为一直下雨的关系,赵蒙既不能在家里的染坊做事, 也不能出门去耍, 被拘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十分没意思。之前已经和家里的姐妹能玩的游戏来来回回不知道玩了多少遍了,这时候再没有心思玩。   没有事情做, 坐在廊子底下看灰蒙蒙的天上掉雨滴,发了一会儿呆想起吃饭的事情, 就问了王氏——也不能说赵蒙有多贪吃,只是整天在家里闲来无事, 那不就只剩下吃和睡了么。   王氏一边往厨房走, 一边也在发愁家里吃什么的事情。雨下了这么久, 菜市场越来越寥落, 早就不能指望了!有时候运气好, 遇到有菜摊, 那真是看见什么买什么,哪还能像一开始一样挑剔!   但即便是这样, 家里的饭桌还是变得越来越寡淡起来。每天做饭的时候王氏和赵蓉蓉就望着厨房橱柜和角落里那些东西发愁!   这些日子王氏检查自家各个小坛子里的各样酱菜、咸菜,发现存的越来越少, 也是叹气。就怕有一天这些咸菜、酱菜都吃完,那真是饭桌都不知道怎么开了。——酱菜和咸菜是三月里做的一批,往年到六月的时候又要到菜市场买一批蔬菜来做。今年已经拖到这个时候了,自然不会还有太多剩下的。   “吃吃吃,有的给你吃就不错了, 到时候做什么就吃什么,还问什么!”王氏没好气骂了赵蒙一句,赵蒙像个鹌鹑一样只敢低头听着,万万不敢有什么反嘴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氏的话也没什么错。这些日子原本因为下雨没有再往上涨的粮价,现在又因为雨水不停而往上走了。   这样不停的雨水,走旱道运粮,一路艰难,一车两车还行,数量大的话基本上行不通。水路?雨水没有一开始那么猛了,风也小了很多,似乎可以行船。其实不然,要知道扬州可是在运河边上,而运河不是自然形成的河流,所以需要依靠水闸调节水位、供船同行。   而在不停的雨水之下,原先因为干旱而下降的水位很快涨起来,而随着水位越来越高,已经没有什么船能在这个时候的运河上走了。   粮食进不来扬州,扬州唯二的指望,一个是临近的大城,特别是粮仓多的大城可以转一些粮食过来。只不过这想也白想,因为临近扬州的自然和扬州差不多,这个时候都是先顾着自己再说。   另一个就是富户开仓放粮。富户本就有许多农庄,再加上藏粮的习惯,一般来说一个富户开仓放粮就能救一大批人。何况扬州有钱人多,都能匀出一部分米粮的话,扬州是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不过这也是最后的退路了,如果不是走到没有路,怕闹出民乱,一般的富户谁肯放粮?不要说放粮了,就是以中等的价格卖,他们都是不肯的。   这种情况下,家里没有存粮的可不是要受饿了。   王氏这样说赵蒙也是对的,别人家干饭都吃不上了,往往是早上煮一小碗米,熬出一大锅寡淡的稀粥,那稀粥往往薄的能照出人影!然后一大家子就吃这一大锅薄粥度日。往往是女人家吃上面一层近乎于米汤的部分,男人家捞下面的。下面的多一点儿米粒,算是给当家男子的特殊优待了。   在人家这样过日子的时候,赵家每天不是干饭,就是拿面蒸馒头,有时候还吃面条!而身在福中的赵蒙居然询问吃什么,仔细想想,还真让人容易当他吃腻味了,不知道惜福呢!   不过实际上赵蒙是冤枉的,他真的只是太无聊了才问这个的!   相比于他的无聊,赵蓉蓉赵莺莺,甚至赵芹芹就很有些事情做了。赵蓉蓉和赵莺莺既有女红活计要做,又要分担王氏的家务。赵芹芹则是无事可做被王氏看到了,正式让她学起针线来。   这些日子手指头已经扎的没一个完好的了,王氏一边心疼一边生气:“你个笨丫头,平常看上去挺聪明的,怎么这时候就笨手笨脚的?我不指望你赶上你两个姐姐的灵巧,你好歹别丢你娘的人啊!我家还没出过你这般手笨的!”   赵蓉蓉常常做饭,当然知道王氏在烦忧什么,对着弟弟摇摇头,算是不能救他。赵莺莺则是得意地指了指自己,做出一个口型‘求我’。   赵蒙连思考都没有,立刻拱手作揖,一样做了一个口型‘求你’。实在是相当没有气节,一下子就屈服于自己的妹妹了。但是对于赵蒙来说,气节算什么,又不能吃,重要的是有人把他从王氏的怒火中解救出来。   赵蒙伏低做小之后赵莺莺笑了起来,放下手里的各色丝绳,轻巧起身:“娘,我来帮你,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您不用担心饭桌上的事情了。”   果然,王氏一下就不再厨房门口说赵蒙了。换上的脸色不知道好多少,只不过在转身进厨房之前,回头又是恶狠狠:“你要是有你妹妹一半省心,我真是要烧高香!”   赵莺莺笑眯眯地进了厨房,一边打量自家还剩下什么一边对王氏道:“娘,我想起以前不知道听哪个大娘说过的一个做饭的法子了,不用做菜,就把各种菜放进饭里面一起焖熟就是了。”   王氏纳闷:“这能好吃?”   赵莺莺拍胸脯保证:“人家大娘用这种事骗我一个小孩子做什么,她说这是她老家做饭图省事的一个法子。”   王氏半信半疑,当然了,也是因为让赵莺莺试一试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反正这个菜饭只要熟了就可以吃,又不会浪费。至于说好不好吃,现在外头干饭都吃不上了,还在乎这个?   家里还剩下半袋子土豆!这是好东西。土豆做出来,既能当主食又能当菜蔬,而且滋味不错,加上耐于储存,所以当初囤粮的时候特意多囤了一些。这会儿家里什么菜蔬都没有了,就连酱菜咸菜都快吃完了,但是土豆却还剩下半袋子。   然后还有一些白菜根之类的零碎,赵莺莺都找了过来——最惊喜的是再橱柜里发现了一大包蘑菇干!赶紧抓上两把,略微冲洗过之后就放在碗里泡发。   土豆去皮切块儿,各种白菜根之类的存货也切碎,最后切下一块熏制的腊肉。这个需要切的薄薄的,只能让王氏代劳。最后把泡发的蘑菇干拿出来切成丁,所有切东西的活计就算完成了。   赵莺莺淘米下锅,然后兑上适量的水,顺便把泡蘑菇干的水也加进去了,这样待会儿蒸上来的米饭就会更香。然后就是芝麻油、咸酱油之类的,并不需要放盐,因为咸酱油和腊肉里面的盐已经够了。   然后再把土豆块、蘑菇丁、腊肉片等全都放进去,盖上锅盖,这就只管蒸饭。   一开始王氏还半信半疑,好在看赵莺莺的做法,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放进去,想来味道就算不好,也不会难以下口。但是等到打开锅盖之后,扑面而来芝麻油香、蘑菇香、米饭香、腊肉香,让王氏立刻倒戈。   略尝了尝,相当赞赏这一顿——这不仅是给一直在苦恼伙食的王氏一个解决方法,之后日子不知道怎么做饭就这么解决,怕吃腻了就换一些配料就是。而且这个办法真的很偷懒,以后懒得做饭的时候倒是可以试一试,反正味道也很好。   于是开饭之后,赵家第一次饭桌上没有菜碗,只有一个大竹笸箩,里面是从锅里盛上来的菜肉焖饭。   看上去很随便,不过味道还是让大家大加赞赏的,特别是在没的好吃了一段时间之后,这一餐算是很满意的了。   赵莺莺后来又给王氏出主意:“娘,我看有一些北边搬到扬州来的人家会做贴饽饽吃,那个简单,很适合最近来吃。”   贴饽饽是简称,后面往往跟着贴饽饽炖某某,如贴饽饽炖小鱼。丰厚浓稠的汤汁在大铁锅里熬着,锅子的边缘贴着一圈扁扁的饼子。热气蒸上来,汤汁一点点浸透锅边的饼子,饼往往比汤还好吃呢!   和焖饭一样,这种吃法也简单,从一个菜没有升级为一个菜,本质其实都是一锅烩。   “我们家可没有小鱼可以炖。”王氏有点儿犯难。   赵莺莺则觉得这没有什么好难的:“那就炖一些咸肉,还有虾皮、风干的海带——家里还有的吧?蘑菇也可以。土豆放一些,炖到后面土豆能让汤更稠。最后放一些辣椒酱,一锅烩起来,又香又烫!”   王氏按照赵莺莺说的试了试,果然调弄好了家里的伙食。而且这也是一样可以改变味道的菜,只要稍微调整一番配料就是了,很难吃腻味。   赵家吃饭的事情算是得到了很好的解决,王氏再也不为这个发愁了。   不过赵家原本为这个发愁,那也是很‘珍贵’的发愁,不是人人家里都能为这个犯愁的——饭都快吃不上了,谁还为老吃那几样菜腻烦而发愁!   所以就在赵家一门心思解决这件事的时候,一墙之隔的外界为生存奔忙,情况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了。   “这雨怎么还一直下?这么下下去还有什么指望!”   没有指望了,早就没有指望了。现在大家想的只有活下去,至于原先的期望,那是什么?不记得了,不存在的。任何活下去之外的期望,只有家境殷实的人才可以去想。对于最底层的百姓来说,已经彻底顾不上了。   外面传来巨大的喧哗声,赵莺莺好奇又不敢开门去看。还是赵蒙冒雨扒门缝看了一会儿,才回来小声告诉家里人:“说是运河上运粮船来了,这下粮铺有米了,都赶着去粮铺排队买米。”   王氏叹了一口气:“运粮船?运粮船能来多少!我们的挨着运河边生活的,这种雨水,运河上是什么情况?大规模的运粮根本不可能。排队买米...就怕变成是抢米。”   赵蒙点点头,显然他扒着门缝听到的消息就和王氏说的一样。所有人唯恐落在人后,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都知道粮食根本不够,手脚慢的肯定什么都得不到。   赵吉也略有些烦躁,看着外面的雨水好一会儿,皱着眉头道:“与其指望运粮船来的多一些,还不如指望城里的富户肯松口。就算开仓放粮舍不得,至少卖一些米粮出来,暂时解一解这危急!”   王氏小声道:“已经在做看,只不过那些富户里十个有九个心狠。只有一个才能用现在市面上的价格卖给粮铺,剩下的对粮铺都是提价了卖。至于说直接卖给百姓,他们哪里敢,就怕买着买着,最后买米变成抢米。”   “要是没有富户们一直在卖粮食,扬州的大小粮铺早就空了,再没有粮食可以卖!”   赵吉听到竟然是这样,也是无语。眼不见心不烦,走到内屋闷头睡觉去了。   赵家现在一般连院子大门都不开,这是尽量减少和邻里的交往,这也是现在所有殷实人家的做派。最怕的就是平常相交的街坊邻里找你借钱借粮。不能借,但是多年的街坊又实在难以开口,减少邻里交往就是一个最有效最直接的解决办法了。   赵家的粮食自家肯定是足够的,但是要匀出来给别人一些,那就力有未逮了。更何况匀出来给谁呢?开了一个口子,别人就都指望你家了,所以这个头不能开。   借钱的也是一样,赵家在订了瓦片和石灰之后就没有多少余钱了,这甚至是算了赵莺莺的钱得出的数目。而借了一家,也会引来更多的人。   围墙高高的——这座宅子本来属于一个大户人家,自然有高墙。院门上有一根沉重的门闩,这些把赵家和外面的世界分开。赵家人主动关上了门,在狂风骤雨当中做了一个孤岛。   不是他们不愿意和人交往与人抱团,而是现在不能这么做,他们想到的只有保住自身而已。   大约过了小半晌,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动静,像是不远不近的地方发出的,有哭号声夹杂其中。赵家一家人都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不是他们个个都那么好奇,而是在这种关头,保护消息的畅通也很重要。   不然一开始赵蒙冒着雨扒门缝听消息,王氏是不可能不说一句话的。   赵莺莺也没有心思再做活儿了,想了想,拉住赵蒙:“哥,我记得家里有大梯子的,我们爬上屋顶看看吧!”   每家每户一般都会备下梯子,赵家当然不例外。歪了方便日常所需,他们家的梯子是足够上房的。之前赵吉还踩梯子上房顶检查过宅子的屋顶如何,有该换的瓦片都换掉。所以下了这么久的雨,赵家房顶好好的,一点雨水也没有漏下来。   赵蒙一听也是眼前一亮,连忙去找梯子。赵蓉蓉也起身:“我替你们两个扶着梯子!”   最后因为正房d屋顶最高,赵蒙把梯子架在了正房下面,站得高看得远嘛。然后就是赵蓉蓉撑着一把伞看弟弟妹妹只带了一只斗笠上梯子——空不出手拿雨伞,穿上所以又行动不便,不好做爬梯子上房顶的事,赵莺莺和赵蒙便干脆只戴了斗笠,保护肩膀以上的部分。   赵蒙先上的房顶,他是男孩子,又是哥哥,所以格外照顾赵莺莺一些。扶着她的手站在屋顶上,免得她不小心跌倒。   这时候雨不算大,但是对于看东西,特别是看远处的东西,还是有影响的。赵莺莺抹了一把脸,赵蒙干脆把斗笠解了下来直接手搭凉棚去观望。   好在那样的动静还是很容易观察到的,就在太平巷子外最近的一家粮铺,人都堵在那一截的街道了。赵蒙和赵莺莺隐隐约约看到那不是有序的买米,所有人都像是疯了一样往里面挤。   在这种情况之下,有没有人挤伤,有没有人趁机没给钱,有没有人干脆上手抢别人的。赵莺莺看不清楚,但是内心一个个给出了答案,有的,有的,有的,而且肯定不只是这些事情!这几乎是一定的。   而这还只是离太平巷子最近的一家粮店而已,赵莺莺不敢想——是不是整个扬州的粮店都是现在这个样子。这个她的家乡,繁华富庶的扬州,每一个扬州人都因为她的富有而格外自矜自傲,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这还是扬州吗?   看清楚了情况,赵莺莺和赵蒙才顺着梯子有下来。赵蓉蓉也不问他们两个看到了什么,只是推着他们道:“娘已经去烧水了,快去进屋,准备洗个热水澡。”   赵莺莺是个女孩子,洗头洗澡当然比赵蒙要慢。等到她出来的时候赵蒙已经在说看到了情况了。   “...看的到甘泉街上的几家粮铺,最近的那一家最清楚。没有排队,反正我只看到了人挤人,情况乱的很。”   赵蓉蓉看到赵莺莺过来,连忙把滚烫的生姜红糖水给她倒了一碗:“一口气喝完,免得受风着凉了。现在的情形,就算是叫舅舅过来,那也十分不容易了。”   赵蓉蓉点点头,手碰了碰碗壁,觉得还有些难以入口。于是吹了吹生姜红糖水,略凉了一会儿,然后趁着还热乎,一口气全灌了进去。   “我也看到了,还有人从别人手里抢粮食。”赵莺莺只说了这一句,然后就再也不说了。   赵吉也是在一旁听的,脸上尽是发愁的样子。想了想,最终决定道:“从今日起,蓉姐儿和芹姐儿一组,蒙哥儿和莺姐儿一组。你们一组守上半夜,一组守下半夜,家里不能有一个时刻没有醒着的人!”   “到时候外头只要有一点儿响动,立刻来正房这边叫醒我!”   赵吉是看出来了,情形越来越坏。自家当然吸引不来江洋大盗,但是逼急了的人会不会想到翻墙入室专找那些殷实一些的人家?这是很有可能的。   而家里只有他一个成年男丁,他必须要护住一家老小!   让孩子们守夜并不是他不爱惜孩子们,或者自己躲清闲。而是他和王氏要随时准备应付出现的坏情况,所以要保持精神,睡觉可不能少。   赵蓉蓉赵莺莺赵蒙赵芹芹四个人,哪怕是最小的赵芹芹也感受到了沉重的责任,点点头不再说话。   一家人做下这个布置就不再说话,就连赵蓉蓉和赵莺莺整治晚饭都很沉默。等到饭后,唯一说话的是赵蒙,因为他刚刚又扒了一次门缝。这次是出去买粮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可以听到一些消息。   “粮食没有敞开卖,官府定下的规矩——每个粮铺从运粮船那里分到的有限,要敞开卖也是不能够。每个人可以买的粮食也有限!不过这一次的粮食可比平常卖的粮食便宜。”   就是因为便宜,抢的更厉害了。   “我听到说不少人手上了,轻的不过是青了一块皮,或者肿了一个包。重的有人头上破了鹌鹑蛋大小的洞,还一直流血呢!对了,我好像听到有人议论麦家婶婶也去买粮给崴了脚。”   所有人听到心里都沉甸甸的。   “有的人没抢到粮食一直再哭,哭说自家一粒粮食都找不到了。不过再哭也没用,要么回头去买高价粮,要么就回家,也不会有人把自己家的粮食让给他。”赵蒙不知道为什么说起了这个。   赵莺莺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因为多出一辈子的经历,她一直当他是个小孩子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快速成长起来了。 第78章   扬州, 天底下第一等繁华去处。而本朝能够兴盛到如此地步,一个是因为盐, 朝廷官盐设定南北两处, 一处就是扬州。另一个就是运河,大运河浩浩荡荡沟通南北,沿途有多少城市?这些城市大都因为运河发达繁华起来。   特别是几大钞关设置的城市——北京、天津、临清、淮安、苏州、杭州, 当然也包括扬州。这些城市受到运河的辐射与供养,可以说是金银遍地。   只不过扬州因为这运河, 多少还要担上一些干系!   都知道京杭大运河沟通了南北水系,其中黄河、淮河也都总括其中。距离扬州近的就有淮河, 而淮河自身河道水患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再加上黄河夺淮入海, 即是说扬州通过运河手黄河、淮河影响很深。   现下扬州一带雨不停, 往北一些淮河地方也差不多是如此, 于是大量的雨水自淮河反涌入大运河, 再加上大运河本身早就已经涨起来了。现在,扬州附近的大运河堤坝早就危如累卵!   扬州城危险倒是不大, 一个是地理上的因素,就算溃堤了这边受到的影响也有限。另一个则是朝廷看重扬州, 到时候真的支撑不住了,也是在别的地方泄洪,确保扬州无虞。   也是因为后一个原因,扬州下辖的县城,高邮、宝应、仪征、维扬等越发紧张了——离扬州如此之近, 最容易成为这个‘替罪羔羊’。这时候几个县的官员乡绅都在想办法到处活动,特别是县里有人在朝廷做官的,纷纷往朝廷去信说明。   所谓朝里有人好办事——时人重宗族,朝廷里做官做的再大也不愿意宗族家乡遭难!只不过有关系的不是一两家,富庶的州县么,总是出读书人,读书人一多做官的自然也就多了。   这时候就看谁的关系多,谁的关系硬了。   只不过这些都是大人物要想的事情了,对于升斗小民来说,大都只看得到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之前赵莺莺一家觉得扬州城里乱成一锅粥了,那是因为他们还没见过别的县城情况,没见过乡村里的情况。   特别是乡村里,去年的旱灾就损失不小,今年又来了一回。旱灾之后本指望种下秋粮,至少收成一季有个活路。但是现在雨这样下,谁都知道活路是不用指望了。   去年旱灾大多数的乡村都没有出什么乱子,这是因为乡民们大都有藏粮的习惯。就算没有的,在旱灾之初也能挤出一些钱买些粮食来吃。今年就不同了,存粮在去年大都已经吃完,现在除了富裕的农户,大多数人家都在发愁!   扬州城里吃高价粮在于一个肯不肯的问题,只要他们舍得,大多数人还是拿的出这一点钱的。就算是最赤贫的扬州人也是这样,所谓破家值万贯,总有一点家当可以拿来想办法。   但对于这些乡里村人来说,这是一个能不能的问题。有钱就能,没钱就不能。   而吃饭也就算了,到底是鱼米之乡,一般来说活人都饿不死——村里有漫山遍野的草木,中间很多东西都能吃。而且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河网密集的乡村就是荷塘里的鱼虾莲藕之类都能支撑一段时间了。   更让人揪心的是活命问题。   “运河大堤会不会溃堤?”   “就算运河不会溃堤,上游的淮河、黄河呢?黄河和淮河大洪不是一天两天了,特别是咱们这边受淮河影响那么大!到时候他们出了事儿,河水一定倒灌运河,,咱们这边免不了被淹!”   “就算不淹也没什么活路了,这几天里长们日日组织防汛。村子里的青壮晚上都在河堤旁边巡视,河水就比河岸低上几寸,这雨再下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漫过来了。咱们啊也不用等淮河水了,本地的河水就够咱们消受了!”   这还是能清清楚楚想事情的人说的话,想不清楚,或者不愿意想清楚的早就乱了套了。   一开始大家还有一点儿希望——雨明天就停下来了,一切都还有救!但是渐渐的大家都放弃了。陆陆续续,乡村人家都收拾起自家全部的财产,有骡马牛这样牲口的人家就用牲口拉车装走。没有牲口的人家,或者由人推板车,或者肩扛手提,带上最重要的家当上路。   县城下的乡村就往县城走,州城下的乡村就往州城走。路上泥泞难行,天上不停的下雨,这绝不是赶路的好时候,但所有人都在咬牙忍耐,顶着风雨往城里走。只有不懂事的孩子不明所以,累在半路就不肯走。可是再溺爱孩子的人家这时候都不会松口,或打或骂,驱赶着孩子重新上路。   从上空来看,就像是一丛一丛的涓涓细流汇入城市,又像是蚂蚁搬家一样往新的巢穴赶。   而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活命。   扬州为州城,下面直辖的乡镇也不少,一日一日地都往扬州赶,扬州的官员也不敢轻忽——如此多的新来人口进入扬州,可是很难治理的!谁也说不准最后会不会引起民间骚乱。   所以除了开始一两日涌进的灾民,剩下的都让安置在城外。只有登记自家在扬州城亲戚朋友的名字,最后通知到人家,有人来作保领人的才在每天开城门的一个时辰里让进。   “张牛张虎刘庄三家,报名的保人是一家人?”负责登记的文书皱眉。   被叫到名字三人还没有说话,旁边的一个妇人,也就是刘庄的老婆、张牛张虎的妹妹,张大姑先赶紧堆笑说话:“我们三家是亲戚,找的城里亲戚自然是一家了。不过这也是合规定的,这一家分了三家可是分家了的。”   那文书似乎有些不耐烦,但最终也没有发作出来,只甩下一句:“等着吧!”   “大妹,你说,你说这件事能成?”大哥张牛有些犹豫:“之前咱们在赵老三家里的时候可把人得罪了,这时候他们装听不见不肯来保人可怎么办?”   张大姑瞪大眼睛:“他敢!我们娘还没死呢!娘虽然在家里说话没什么分量。那也是做娘的,真的闹起来还降不住?”   上一次没有来扬州城的张虎则想的更多,看了看周遭乱糟糟的灾民们,低声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大妹,你也看见了,这些日子人人都报了亲朋名字上去,但是来作保接人的有几家?”   到底是扬州下辖的乡镇,扬州城里多少都有些关系,最多就是关系远近而已。近的有父子血亲这种,原的多少也能找到一个同乡。但是收到官府的信,肯来作保的人却很少。   原因也很清楚,这些人是亲戚、朋友、同乡,来到扬州是逃难来的。若是本身有一点儿家底还好,但绝大多数都是穷人,被两年接连的灾害折腾空了积蓄。这样的他们要在扬州城里生存,谈何容易!   现在扬州城里自己人都快生存不下去了!   而这些人是自己带进来的,到时候没有活路了最终还是要找到自己头上。撒泼、放赖,总之能赖上就是好!虽说只要扛得住就不一定吃亏,但是谁愿意多这么一个麻烦?   张大姑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刘庄,以及几个孩子,咬咬牙道:“一定回来的,娘总不可能看咱们去死吧?”   这话也不知道她是说给两个兄长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与此同时,扬州每家每户听到敲门声多了起来,都是官府派人下来询问要不要作保去领人的。   这一日赵家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一家人都聚在正房堂屋里,王氏织绸,方婆子做鞋。赵莺莺打结子,赵蓉蓉做绣活儿,赵芹芹还在那里练习缝纫的针法。就连赵蒙也捧着不知道翻了多少遍的图画故事书再来一遍,只有赵吉一个大老爷们实在没事做,只坐着发呆。   于是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是他过去开的门。   “谁啊!”“赵老三,是官府的大人来了!”   一听是巷子里牌长的声音,赵吉赶紧过去开门。原来是巷子里的牌长带着一个另一个人来到,两人都穿蓑衣戴斗笠,赵吉心里猜测这该是个差役之类。至于说真正的大人,那怎么可能来他家。   果然,那人自报身份:“什么大人,不过是衙门里一个贱役而已!今日过来是来询问太平巷子几户人家的——你们有亲戚过来投奔。”   说着把张大姑一家的籍贯、人名等一一报上,又问:“这是你家亲戚?”   赵吉把人迎了进来,道:“算是我家亲戚罢。”   “你可愿意为他们作保?”差役又例行公事一样问了一句。   赵吉这时候犹豫了,差役也不觉得有多奇怪,这种事情这些日子见得多了。   在旁一直听着的方婆子却忍不住了:“吉哥儿,这事儿你得帮帮忙。大姑他们虽然不姓赵,但是也是我生的——我晓得之前他们不地道,但你看在我这个做娘的份上,这一次帮帮他们,这可是活命的事儿。”   “娘!”赵吉叫了了一声,却不好说什么。   王氏比赵吉好开口,便道:“娘,您也别为难吉哥了。您想想看,作保领人是一件小事,要是只是这件事,吉哥二话不说这就答应了。但是这件事决计不止如此的,后头人来了要住房子要吃饭,这可是几大家子呢!”   王氏抿了抿有些干的嘴唇,冷静道:“到时候人进来怎么说?您是知道的,张家人没钱——可不是要找吉哥!不然看着他们活活饿死不成。只是找吉哥,几个又能如何。您是知道家里的,去年到今年的三月算是赚了点钱,但是买房子的开销,应付这次大灾的开销,家里其实也紧张的很...”   “吉哥是您儿子,所以他肯定顾上您老。吉哥是孩子们的爹,肯定顾上孩子们。吉哥是我丈夫,肯定顾上我。甚至就算分家了,几个也是大伯子二伯子的亲兄弟,多少也会帮扶那边一些。但是现在来的张家人,吉哥实在是顾不上了!”   王氏说的话很不好听,但是实话就是这样,方婆子头脑清楚何尝不知。可是她有她的难处,她只能拉着赵吉的手:“吉哥儿,这一次算是娘求你...娘保证,等到大姑他们进城来之后,一定不强求你帮他们,只要把人领进来就好。”   王氏叹了一口气,避开了这个场面,全凭丈夫自己做主——其实她也知道,方婆子这个保证虚的很,到时候人快死在眼前了,她能不管?   赵吉内心也很煎熬,一面知道这件事不能管,一面又见不得老母亲这个样子。最终值得沉声道:“娘,人我给领进来,只不过有一样,我不会把人领进家里,进了城之后我是不管的。”   得了儿子这个允许,方婆子已经欢喜的不行了,抹去眼泪道:“听你的,娘都听你的!”   说完话赵吉就在差役带来的文书上签字了,示意自己愿意给这家人作保。   差役一边把文书用油纸袋封好,一面叮嘱赵吉:“现在城门每日只开一个时辰,明日卯时之前到南门领人,你要是不去,他们也是进不来的。”   赵吉第二天吃过早饭就穿上所以戴上斗笠王扬州南门走,越走近南门就越觉得触目惊心——许多好不容易进了扬州城的灾民滞留在这里,虽然官府已经尽力驱散了,但是依旧各色人等人满为患。   有点家底的这时候都应该扬州城里找房子了住下,打发暂时的生计。而滞留在这里都是没钱的,因为城南本就是扬州城最穷的地方,在这里搭建一些破烂草棚,是没有人管的......   到处都是乱七八糟胡乱堆积起来的棚子,这些棚子如何能避雨水?往往是草棚外下大雨,草棚里面下小雨,住在里面拿各种瓦盆接水,罐子盆子摆了一地。而有的草棚底下能压一张油毡布,避雨效果好得多,这就算是不错了!   很多草棚前面烧着一小堆火,上头吊着一个瓦罐,里面煮着些什么。有些只不过是热水,好些的能有一些碎米、杂粮煮粥,于是飘散起煮熟的谷物的香味。   看着这些人双眼麻木无神,似乎不知道未来日子如何的样子,赵吉心里不忍,只是自己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低头走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南门。这时候来作保领人的人已经排起了一个不长不短的队伍,赵吉赶紧赶过去站在了队伍尾巴尖上。   “赵吉,太平巷...这是你对吧?”坐在城门的文书和赵吉核对身份,赵吉把自己的户籍呈上验证。   一切没问题之后,文书对他点点头,让他站到一边。   卯时,城门开,差役分作几班去城外难民堆里找人。只有那些确定有人认领的才可以按照次序进入扬州城。   “刘庄,妻子张氏,三儿两女。”差役核对的很快,立刻让他们跟上。周围人看向张大姑一家投以羡慕的眼光。   张大姑一家忙不迭跟上,跟上之后她才发现差役并没有叫她两个哥哥的意思。忙道:“大人,我两个大哥家里怎么没叫上。”   差役本就大多没有好脾气,再加上这些日子忙着灾民的事情,人都晕头转向了,心情更差。回头就没好气道:“谁知道!这又不归老子管!名录上只有你家——快走!走不走,不走就别走了!”   张大姑心里焦急,然而无法,只得闭上嘴再不说话,跟着差役往平常不让接近的城门方向走。   所有允许进城的人站在城门前。不允许的则被临时调来的兵马营的人圈在之外,不允许靠近。到了时候城门打开,城门前的人立刻进城。被圈在之外的人眼睁睁看着,有的心里不信邪,偷偷摸摸想混进去,立刻就有当兵的一鞭子抽过来,留下极深的血痕。   张大姑举目四顾,哪里还找得到赵吉,实际上她也摸不准来接她的是赵吉还是方婆子。   刘庄抱着一个最小的儿子,另外两个大一些的孩子能帮着照顾弟妹倒是让他轻松了一些。他急急忙忙对张大姑道:“娘子,现在我们怎么办?”   从乡下到扬州,他是带着家当的。但是他也知道,靠这些在扬州城里可活不下去。张大姑去过太平巷子,路熟的很,立刻道:“和我走,我去找我娘。”   赵吉先张大姑一步回来,一进大门方婆子就往他身后张望。赵吉摆摆手道:“娘,别看了,开城门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和他们并没有遇上。”   方婆子有心埋怨几句,但想到现今的境况,最终也只能叹气。   赵吉见她这样,只能再次道:“娘,您改记得的,您答应我的,人进城之后就不再管了。”   为了这件事,赵家一家很是沉默。只不过这沉默很快被打破——张大姑找上门来了。   大门被敲的砰砰作响,不过当初这可是殷实富裕人家的宅子,有高墙自然也就有十分结实的大门。门板十分厚实,用的也是上等的铁木,门闩压的牢牢地,就是五六个壮汉也撞不开。何况现在只不过是人敲几下。   赵吉并没有急于开门,他在等。   果然,外面的人沉不住气了,一个妇人的声音哭号起来:“三弟,三弟,你行行好给开个门!我是你姐呀!你不知道,咱们乡下遭难,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只得来扬州讨生活。我晓得你是好心人,不然也就不会作保领人了。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开开门救救我这一家子的人命吧!”   “你开开门,这次你所有的外甥外甥女都带来了,最小的外甥才三岁。大人也就算了,你忍心看着小孩子遭罪?”   一声声哭号和哀求,倒是和上一次张大姑跋扈的表现截然不同。只不过在张家大门一直纹丝不动后,她一改苦苦哀求的声音,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赵老三,你做的什么缺德事儿?既然都把我家领进来了,就应该顾上我家的死活啊!这时候又不管,那就是要杀了我家!我告诉你我家要是有人出事儿,那就是你造的孽!到时候追魂夺命一定只找你!”   王氏听分明之后冷笑,对方婆子道:“娘,您听到了吧,这就是您的女儿。吉哥只要不如她的意就是这样的诅咒,这算什么?她难道不知道她能进城是因为吉哥?”   方婆子也无话可说,只得站在门口隔着门缝道:“大丫头,别再说了,你们能进来还多亏了你三弟弟。现在这么说,那是寒了人心!”   听到方婆子的声音,张大姑立刻扒到门上:“娘,娘,你在的!你给我开开门啊!我是你大丫头,你救救你大丫头和外孙们!”   方婆子不忍,想伸出手。王氏却拉住了婆婆的手:“娘,不能的。那是你大丫头,那是你外孙。但是这宅子里是你什么人?吉哥是你儿子,蓉姐儿他们是你的亲孙!接人进宅子住是小事,养活他们做不到啊!”   方婆子颓然地放下手,含着泪对外头道:“大丫头,娘对不住你,这事儿不成的。你三弟弟家如今也难——整个扬州城除了真正有钱的那些人家,其实都难的很!”   张大姑听了之后愣住了,但是很快又叫了起来:“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有什么用?当年你要嫁人的时候就抛下l哥哥们和我,也是一句对不住!可是你知道你的一句对不住之后我和哥哥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在扬州享福的时候,我们吃尽了苦头!”   “而如今你还是一句对不住,你知道这一句对不住就是要我去死么!” 第79章   “而如今你还是一句对不住, 你知道这一句对不住就是要我去死么!”   这一句话说的方婆子脸色苍白嘴唇发抖,王氏见着不对, 有心想要把方婆子扶进去。没想到方婆子反推开她不肯走, 只隔着门缝道:“大丫头...你说这话娘认下了,只不过这一回是真的没办法。”   是呀,当初确实是方婆子为了嫁进赵家不要了张牛张虎张大姑三个子女。无论怎么说她当年有难处, 抛弃了子女就是抛弃了子女。她未必不知道三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会过上怎样的生活——有宗族又怎样,这种事根本不能指望宗族!   只不过对于当时守寡几年的她来说, 实在是过不了一个人苦苦支撑一个家的日子了。所以子女的艰难对上自己的轻松日子,她选择了自己的轻松日子。说她自私自利也好, 说她人之常情也罢, 事实就是如此。   也就是说, 不管张牛他们之前表现的有多不看, 赵家一家上下有多不喜欢他们。在这件事上, 是方婆子对不起他们。   当然了, 话是这么说,王氏内心也明白。可是世上的事情哪能什么时候都讲道理, 所谓帮理不帮亲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个笑话罢了,更多的是帮亲不帮理。   所以王氏扶住自己的婆婆, 干脆利落道:“那还真对不住了,这次不是娘不愿意开门,是我和吉哥不乐意给你们开门,所以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我们就够了——只不过张大姑你也该想想,我家凭什么给你开门, 你还记不记得,这家姓赵,而你姓张!”   “是,你是娘的女儿。所以才有我家吉哥去作保领人,不然谁理你啊!至于剩下的,对不住了,这真不该我家来管!”   说着王氏扶着方婆子道:“娘,我扶你回房歇着,外面下着雨呢,他们还能一直守在外头?”   张大姑这时候才是真的急了,她信王氏的话——方婆子或许对他们兄妹还有母子之情愧疚之情,但是王氏和赵吉可是对他们没有丝毫感情的。这时候他们拿定了主意,事情就再也没有转机了。   “等等,等等,你说赵吉作保领人?那他至少应该把我大哥二哥也领进来吧?可是衙门里的人只让我家进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王氏愣住了,就连方婆子也停下了脚步。最终问赵吉,赵吉说不出个一二三,回忆着那些差役、文书的话,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道:“一家本就只能作保一家人进来,要是一家能作保许多人家,不早就乱了套了!”   那不只会急速增加扬州的人口,也会催生出新的产业——灾民出钱让扬州人带他们进去!在情况已经很复杂的扬州城,衙门并不想再多一重黑色产业。   张大姑也是脑子一乱,‘啊’地叫了一声。当时作保的时候些写的是赵家三兄弟对应自家三兄妹,所以领人的时候也只能是来一家放进一家。   想到这里,张大姑赶紧道:“娘,你去和大弟弟二弟弟说啊!他们也太无情了,便是作保领人都不肯,难道不顾念一点儿血脉亲情吗?”   王氏在一旁凉凉的道:“这一次我倒是要说大伯子二伯自做的对,看看我家就知道了,心软领人进来了,可是得到什么好处了吗?什么好处都没有也就罢了,还要受人骂!这就差咒咱们不得好死了,呵呵。”   张大姑差点被噎死,但是一时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使出绝招,当作没听见王氏说什么一样继续哀求方婆子。   方婆子也没有什么办法,便拿眼睛去看赵吉,赵吉也头疼啊。对方婆子道:“娘,大哥二哥的人你也知道,这事儿我也不管用。”   赵吉说的很含糊,但是方婆子应该心知肚明的。老大赵贵不是那种狠心的人,只不过是领人进来的话他应该还是会做的。但是他又是一个受老婆管的,宋氏那个人顾小家,别的是一概不管的。再加上她和张家人毫无情分,怎么回让赵贵趟这趟浑水!   老二赵福这就更不用说,他和她老婆孙氏在某些方面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各扫门前雪那一套都是一样一样的!指望他去帮助别人,那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说真的,这段时日他家没上这边来占便宜,已经很让人吃惊了。   赵吉看方婆子左右为难,最后补充道:“娘,我这个当弟弟的在哥嫂面前最多就是说一说而已,至于哥哥嫂子们怎么打算,我也是没法子的。”   方婆子一跺脚,隔着门对张大姑道:“大丫头,你自家先找个地方落脚,阿牛和阿虎的事情我再想想办法。其他的事情我做不到,但是领人进城的事情我给你保证,他们一定能进城。”   张大姑还要啰嗦,却听王氏道:“我劝你还是早些走吧,你再停在这儿,我娘出门都不能,那就更谈不上去找我那两个大伯子说话。再等下去,赶不上明天开城门作保,那就只能到后天了。”   王氏这句话有用,张大姑跺跺脚,只得带上丈夫和儿女走了。   赵莺莺灵机一动,推了赵蒙一下:“大哥,你快去上房子看看张大姑一家往哪里去了,家里也好有个底。”   赵蒙应了一声就搭梯子上房顶,过了好一会儿才下来道:“往南边走的,南边那边有灾民搭了好多窝棚,隐隐约约能看到。”   赵莺莺内心有些沉重,并不是为张大姑一家——因为之前的那些事儿,她非常讨厌这一家。对讨厌的人有怜悯心,或许有的人能做到,但是赵莺莺不是这种人。她这个时候的沉重是为了那些灾民。   扬州城里当然有可以住的地方,但那是对于有钱的人来说。而租房子、住客栈等和那些家当简陋的一般灾民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他们只能搭草棚勉强度日。   她看了看天,想起当初和刘家隔壁那个小丫头说起扬州涝灾的事情。当时对家乡的担忧是真的,但是有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感触才会更深——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快快过去罢!   方婆子等人一走就拉开门栓往外走,王氏知道她是去赵家小院那边。她没有拦着,但是也没有上前一起去。就和之前一样,她没办法阻止方婆子,但也不会帮忙。   赵芹芹小孩子家家,但是很多事情已经懂了。小声问旁边的赵莺莺:“儿姐姐,奶她能说动大伯和二伯吗?”   赵莺莺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儿难的很,大伯还好说,虽然大伯母确实不好说话。但是奶到底是做人娘亲和婆婆的,还是有些威风的。但是二伯那里,二伯和二伯母都是滚刀肉,奶说什么都不管用。”   除非方婆子能拿出实打实的好处来,然而方婆子的私房在这些年里早就被二房掏空了。既然是这样,那还能有什么好处。   赵芹芹似懂非懂点点头,赵莺莺摸摸她的头,转身道:“这事儿不是咱们小孩子的事情,咱们能做的就是懂事一些,让爹娘他们省心。你快过来,我再教教你针线。娘看到你有所进益一定高兴。”   等到晚间的时候方婆子才回来,满脸的疲倦。赵莺莺不知道她怎么和赵家小院那边两个儿子说的,赵吉和王氏问她她也只是摆手了。不过事情出乎赵莺莺的意料,第二天张家两兄弟都进了扬州城,这即是说,赵贵和赵福都被方婆子说动了。   至于说赵莺莺是怎么知道张家两兄弟进了扬州城的...那是因为他们送上门来了。这次敲门的不只是张大姑家了,还有张牛张虎两家,那声音,赵莺莺想不知道都难。   “娘,二哥这次也来了,你看看二哥啊!”   方婆子看向赵吉,赵吉这次摇头更坚决了:“娘,之前只有张大姑的时候还好说一些,但是现在?人家可是三家人,而且是三家有很多壮劳力的人家。我们家的情况是这样,除了我全都是妇孺,我怎么敢开门。”   赵吉推测之下人心竟然险恶到那个地步——其实他只是把最糟糕的情况考虑到了而已。   方婆子有心说那些都是自己亲生子女,她敢保证他们不是那样的人。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下去了,这保票她还真不敢打。虽然张家三兄妹都是她的亲生子女,但是他们并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   她看到他们如今的样子,其实也很清楚,他们对赵吉一家并没有什么情谊。人进来之后,真遇上什么艰难处境,的确做的出来一些事情。   虽然她愧疚于张牛张虎张大姑几个,但是赵吉也是她的儿子,赵蓉蓉赵莺莺他们也是她的亲孙。拿他们去冒险,她是不能的。   晚间的时候王氏就和赵吉叹气这件事:“怎么敢让他们进来,那不是引狼入室么。这年月,不是至亲的人不敢相信。”   赵吉也点点头:“说到这个,之前说过要接岳母和小舅子住到家里来,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的。之前和岳母他们也说过了,也是得了点头的。择日不如撞日,你明日就回一趟小三巷,请岳母他们搬过来——这也是最近外面还不算太乱,真的乱起来,走动也不敢了。”   王氏狠狠点头,第二天吃过早饭就急急忙忙去了小三巷。   娘家大门也是紧紧闭住的,王氏一开始敲门没有人应。直到她叫门,王家人听出是王氏,这才有王恒来开门。   “大姐,你来了?”王恒也打着一把伞,招呼王氏赶紧进屋,又解释道:“不是没听见大姐敲门,实在是这些日子过的小心谨慎,不认识的人不敢随便开门。”   王氏当然也懂,因为自家也是一样。   进了屋子就看到亲娘和弟妹正在做活儿,旁边是侄女儿跟着认真学。至于刚刚周岁的侄子,他是最无忧的,在摇篮里睡得香甜。   “娘!”王氏觉得几日没见自己娘又瘦了,不由得有些难受。   王家外婆却是摆摆手:“你怎么哭丧个脸?你娘我的日子好着呢!如今外头日子过的艰难,我在家好吃好和平常时节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到底担心外面局势,睡得差一些而已。”   王氏也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太容易触动了,赶紧扯了扯嘴角,好显得高兴一点儿。   “娘,我今日来是为了上一次的事情。上一次不是和吉哥商量过了吗,想要咱们两家住到一起去。因为我家宽敞一些,所以请您和弟弟一家住到我家——这可不是沾您女婿的光,实际上也沾不上什么光,只不过咱们两家成年的男子汉都少,在一起多少能互相帮衬。”   王家外婆其实是不愿意住到女婿家里的,但是王氏说的话又很有道理。这时候能够相信的都是血脉至亲,而外头的人都需要防备。赵王两家人的情况是明摆着的,实在是太单薄了一些,想要多一分安全只有住到一起去。   而自家的房子不算小,但是想要住下两大家子的人也着实窄了一些,去到太平巷子那边住是顺理成章的。   最后在王氏殷殷期盼的目光中,王家外婆缓缓点头。   答应是答应了,但是事情却不是这么容易的。毕竟这可是要搬家啊,即使住的时间不会很长,但需要计划的东西也有很多。   王家外婆是家里的长辈,而且一贯思虑周全,哪怕是一直当家的儿媳妇也十分信服她,这种关键关头她便道:“一切都由娘来打算吧!”   王家外婆点点头:“咱们搬过去住虽是急事急办,但也不可以草率,怎么着也要有一个章程,不然到时候丢三落四说不定还要误了事儿!”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王家的粮食,当初在赵吉和王氏的提示下王家囤积了粮食。虽然没有赵家囤积的多,但是吃到现在依旧很是富余。现在整个扬州的粮食都很金贵,住到赵家自然没有吃他家的道理。   与粮食同样重要的还有银子和各种之前的事物,不过这些想来十分小巧易于携带,倒是不用费太多心思。   其次就是换洗的衣裳之类,说起来,衣食住行,穿衣还要排在吃饭之前呢!不过行李需要尽量简便,所以王家一家五口,三个大人带两个孩子,所有人的衣裳不过一人带上三套而已。加上夏日衣裳单薄,打了一个大包裹装就已经足够。   只有王氏的侄儿刚刚周岁还在尿床,于是准备了一包尿布另外带着。   最后就是一些生活用品了,这样东西可多可少。多起来一辆大车也装不下。但是要是精简的厉害,懂得做出取舍只带最必须的,那一个人一个小包袱也是绰绰有余。君不见那些出门在外的人,往往包裹也不多,可是也是够用的。   这样看起来,除了那个大包裹衣裳,和食物,其他的东西带过去也很方便。于是王氏先把王家人的小包裹拿了三个在怀里,又让侄女儿拿了两个。   “弟妹,你抱着我小外甥和他的尿布。大弟,你背着那个大包裹——咱们先走一趟。娘,你在家等着,待会儿咱们再回来,你给咱们开门就是。”   说着五人就出门往太平巷子去,这一路还要经过甘泉街。王恒看了寥落的甘泉街一眼:“往常甘泉街这里何等热闹,现在却是这个样子。”   其实甘泉街也有热闹的时候,就是早上那一会儿。等着限量买粮食的人堵在粮店那边,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往日的甘泉街呢。   王恒也就是感叹这么一句而已,感叹的时候脚步可没有停,很快就离开了甘泉街。   赵家人都知道王氏是去接娘家一家人了,这时候都在家等着。王氏在外面叫门的时候立刻开门把人迎进来,王氏也没有坐下休息的意思,指着东厢房赵芹芹的屋子道:“这是芹姐儿的屋子,她已经搬到她隔壁蓉姐儿一屋去了。大弟你和弟妹两人就住这间。”   然后又指了指西厢房赵莺莺的屋子:“玉姐儿,那是莺姐儿的屋子,你和莺姐儿年纪最相当,平常也最要好,在姑姑家就和莺姐儿住!”   王玉儿微微福了福身,谢谢自己姑姑。赵莺莺则是过去,笑着拉了拉王玉儿的手。在长辈眼里这就是两个女孩子相处十分和睦,这就更加满意了。   王氏又道:“我和我婆婆商量过了,她的屋子宽敞的很,到时候娘来了就和我婆婆一起住在正房的西屋。”   这是之前和方婆子商量过的,而且方婆子和王家外婆两个人在做亲家之前就是老交情了,自然没有不可以的。   安排好这些,东西也放下了。然后王氏、赵吉、王恒夫妻两个一同出门往小三巷去。这一次要带的东西只有粮食——王家的粮食是比较多,但是有五个成人来拿,肩扛手提加上一两独轮小推车,一次也运过来了。   王家一家安顿下来,赵家这个原本有些空荡的宅子一下多了很多人气。可别说,在现在这个万事需要谨慎的时节,这样能够倚靠的亲戚搬过来同住,还真是让人安全感大增。   之前家里还是赵莺莺四个孩子守夜呢,现在...现在当然也要守夜。不过有王玉儿加入进来,原本的赵芹芹就不用了——她才多大,之前让她守夜本就是无奈之举。   更重要的是,真的有什么事儿,孩子们可以找的人也多了两个。虽然依旧应付不了真正的大场面,但是就是凭空让人觉得安全了很多。   只不过在两家人和和睦睦,你尊敬我我友爱你的氛围里,总有一些不顺心的事情。这些事情不是来自于赵家和王家,而是来自于看起来丝毫不相干的张家。   不是别的张家,就是张牛张虎张大姑的张家。   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王家一家搬进了赵家。立刻像是抓住把柄了一样找上门来,还把赵家的门拍的再次砰砰作响。   “好啊好啊,这世上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三弟你可以收留老婆娘家一大家子,怎么就硬生生撇下咱们这些同母的兄姐?难道你就看的到你老婆的意愿,看不到娘的意愿?”   王氏冷哼一声,回道:“可别说什么‘收留’,咱们不过是亲戚之间为了互相帮衬暂时住到一起的,我娘家带着粮食、日用和银子过来,用不着我家一分一毫,这自然是不一样的。”   张大姑冷笑:“说的好听,谁知道是真的是假的!”   王氏却不再解释了,王家舅妈听外面说的难听起来,撸起袖子就要反驳一二,却被王氏拉住了:“弟妹可别理外头,越理越来劲,不理他们一会儿也就散了。”   王家舅妈却很不乐意:“说话太难听了!”   “要是在意他们说话,我家日子也就不用过了。”王氏苦笑,私底下把这件事和娘家人说的一清二楚。   “清官难断家务事,吉哥就更不要说了。我想说当初要是没领人进来就好了,但是我婆婆她又是这样,几个能如何呢。”   王玉儿来到赵家之后倒是颇为高兴——她娘不准她随便出去和巷子里的女孩子玩耍,说是要把她养成一个淑女。她每日在家又没有一个姐妹陪伴,实在是太孤单了。现在有赵莺莺三姐妹可是太好了,就算只是做女红,那也比平常得劲!   这时候听到外面的动静咋舌,看向赵莺莺,赵莺莺也只能苦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第80章   “怎么了?”王玉儿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 这会儿天刚放亮——这可是夏日的早上!   赵莺莺轻手轻脚地穿衣梳头,待把头发梳的光溜溜才道:“我起身了, 你要是还困, 就再睡一会儿。”   王玉儿本身是还想睡的,但是看到赵莺莺已经起床了,就不好意思再赖在床上。便跟着穿好衣服鞋袜, 她梳头发的时候赵莺莺正好端了一盆水进来:“我已经洗漱过了,你用这水洗脸吧!”   正要走, 王玉儿便在后头叫住她:“莺姐儿,你做什么去!”   赵莺莺跨过门槛道:“我去帮我姐姐做早饭!”   王玉儿听到话之后立刻歇了气, 她家教导女孩子也算是严格的了, 她从六岁起就开始学针织女红, 到如今已经很成样子了, 许多十七八的待嫁女孩子还没有她强呢。至于在家洒扫洗抹之类的家事, 如今也渐渐学起来。   只有这厨房, 到现在为止她根本没迈进去过。一则是家里有长辈料理,她年纪又还小, 不用为未来嫁人打算。另一个则是厨房里要动刀动火,不到年纪的女孩子摆弄, 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倒是有心跟过去,但是又怕她娘说她,之前就有一回是这样呢!   赵莺莺对于自己表姐的反应微微一笑,然后什么都没有说,就进了厨房。之后的早上, 赵家王家两家人就吃上赵蓉蓉赵莺莺一起做的早饭。   王家人很有眼色,既然是说定了来住,便立刻把粮食托付了一半给王氏。王氏并没有矫情推辞,谁知道这个饥荒要打多久,家里粮食算富余,但也不能不防着一些。何况就算她有心大方,也不看别人肯不肯。   这个别人,既是指赵家,也是指王家。赵家不必说,从自家嘴巴里拿出粮食?以王氏对丈夫和婆婆的了解,只这一次应该不会说什么,但是心里肯定会有疙瘩。特别是婆婆,这一次家里可是才拒绝了接济她的亲生儿女。   王家的理由也有,那就是不愿意占亲家便宜——自家又不是没有,何必欠人人情呢。至于说只拿一半,倒不是信不过王氏,只是不知道会在赵家住多久。估摸着这一半应该也够了。   王家舅妈在饭桌上吃现成的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昨晚刚刚搬过来,倒是有些睡不着,谁想今日起身迟了,倒是劳烦大姑一个做饭了。”   王氏则是笑着摆手:“弟妹可别谢!这做饭的也不是我,是我们家蓉姐儿和莺姐儿——你是知道我的,常常要坐在织机前面织绸,平常的家事,以前是劳累我婆婆,现在则多是蓉姐儿莺姐儿两个来担当。”   这次王家舅妈才算是吃惊了,看向赵蓉蓉和赵莺莺,连叫了几声才道:“我的老天爷,我倒是知道蓉姐儿这个年纪该学着厨房里的事儿了。但是这多是跟着娘亲嫂子学而已,至于自己当家,那还差得远呢!”   又看看赵莺莺:“还有莺姐儿,这才多大啊,居然就进出厨房了——果然是大姑教的好。”   说着赞了又赞,并教导女儿:“玉姐儿,你看看,这就是表姐表妹的样子,你多学着一些。”   玉姐儿小嘴一撇,丝毫没有给她娘圆谎的意思,当即道:“我倒是想去厨房呢,您让吗?”   “这孩子这孩子......”王家舅妈颇觉尴尬,好在在做所有人都不会没眼色地去追根究底。   吃完饭,赵蓉蓉赵莺莺收拾碗筷,这一次王玉儿也很有眼力见儿地跟上。赵蓉蓉和赵莺莺抱着碗盘和剩饭剩菜回厨房的时候,她麻利就拿过了抹布。   这一次王家舅妈总算舒了一口气,笑着道:“让玉姐儿和她表姐表妹多处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多好的榜样啊。”   这对姑嫂正说着一些教养女儿的闲话,忽然外头又传来了叫门声。昨日王家舅妈已经见识过了,所以不再惊异。只是皱眉小声道:“我才知道有这般不要脸的人家,大姑家也是倒霉。”   她没有大声说,因为方婆子也在,若是听到了,难免会觉得不舒服。   王氏叹一口气,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未尝不是这样想的。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又那么多空闲和精力过来,听说城南聚集的外乡人,要么下大力气找活儿或者乞讨,就是为了想办法糊口。要么就是呆着不动弹,这好歹省些力气,没有那么容易饿。”   这个抱怨有没有说完的意思,就是说这些张家人实在是太不通了。赵家这里明显没有油水可以压榨,却还跑的这么勤快。耽误了糊口的时间,有浪费了精力,还不如就躺在草棚里不动弹呢。   这是王氏的想法,王家舅妈也能懂。不过外面的张家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所谓没有油水,不过是没有下死力气压榨而已!   三兄妹中的老二张虎是心态最平静脑子最清楚的一个,他也曾全国自己的大哥和小妹:“这件事我看就不要指望赵家了,人家赵老三就没有把我们当成过亲戚,娘说话又不管用。这般来说,如今的境况,他们怎么可能帮我们!”   张大姑的想法则不同,她恨声道:“怎么不可能?我就天天过去一趟,我就不信哪一日我饿晕在他家门口了,他们家还能不管!就算他赵老三不管,娘还能不管?娘说话是不管用,但偶尔也能起些作用。你们可别忘了你们是怎么进的城,一开始赵家老大和老二还不是不愿意做保人,后来还是娘说话呢。”   张大姑的丈夫刘庄已经带着大儿子出去找活干了,他们正当壮年找活儿容易,几个小一些的孩子,除了长女照顾草棚这边,其他的都去讨饭。   张大姑看在眼里,同时也清楚这有多难!现在的扬州城人满为患,最不缺的就是人。原来外来的找工只是难而已,但是有门路就简单了。但现在呢,早就不是那样了,何况现在他们还没有门路。   而且现在的做工的是什么价钱?价钱只有春天来扬州城做工的时候一半。同时粮价又是那样,一个壮劳力辛辛苦苦一整天,好一点儿的时候也只能养活自己而已。   至于说孩子们去讨饭,如今的情形讲不得体面不体面,但是关键是那养不活孩子啊!现在的扬州城正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自家尚且吃不饱,拿什么来施舍给乞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只能靠着各个城门附近施粥的粥棚每日靠抢才能有的薄粥了,但是那个做不得依靠——那只会让人一天天在饥饿中虚弱,很多人就是这么悄无声息慢慢饿死的。   所以张大姑选择了赵家,不要脸又怎样?这时候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有的时候她来的时候能赶上做饭,赵家虽然有高墙,但也不是那种深宅大院,厨房飘出的味道在大门口还是闻得见的。只闻味道她就知道今日赵家吃的是什么,有米粥,有腊肉,肯定切了酱菜,只不过闻不到而已。   粮食的香气,肉的香气——其实粮食的香气在草棚那边也闻得到,她家也带进城了一些粮食,麦麸、碎籼米、各种各样有些坏的豆子,每日按着分量煮一些,粮食煮开了味道其实差不多。   只不过草棚那边脏乱的不行,要不是官府怕发瘟疫,每日派大量的粪车过去收集马桶,又严令警告灾民注意干净,恐怕早就臭气熏天。然而就算是这样,一大群人那样密集地生活,气味总是不会好闻的。   在这样的环境中,气味混合着粮食的气味,使得粮食的气味都变样了,更加像是家里养猪的时候调配的猪食......   张大姑今天倒是没赶上做饭的时候,只不过她隔着大门门缝看到了赵蓉蓉赵莺莺两个小姑娘端着碗盘和剩饭剩菜走了过来——厨房在门边的倒座里。知道这是在收拾碗筷了。   已经饿了前心贴后背的肚子似乎更加痛苦了,她想得到赵家和他们‘亲家’在吃什么好东西,狠狠咽了咽口水。   “呜呜!赵老三,你个灭绝人伦的东西,你没有一点儿心肝啊!我可是你亲姐姐,如今快饿死了,你却连门都不开。若是你家真没吃的也就罢了,偏偏你能接你家丈母娘小舅子一家过来吃喝!”   “啊啊啊!赵老三,你不给人活路啊!赵老三,你能眼睁睁看着你姐死在你家门口?”   女人的哭叫声越来越大,就算是这段时间和赵家一样紧锁门户的邻里也听见了。有些正好白日无聊的还打着伞站在自家围墙底下,想要听的更清楚一点儿。   王氏因此气的涨红了脸——街坊邻居在春天里涨价进城之后都知道自家和张家的关系了,邻里之间本就不能指望有什么机密。与此同时的,也知道张家是什么样的人了,所以她本来是不怕张家人胡说的。   但是现在不同了,因为她娘一家人过来住。知道内情的晓得人是带着钱粮过来的,只不过得一个住的地方,为的是两家方便互相照顾。不知道内情的,首先就会觉得赵吉确实不好,帮助岳家也不帮助有亲缘的姐姐哥哥。然后又觉得自己娘家不好,竟然来占这个便宜。   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可是粮食最珍惜的时候,和平常走亲戚理所当然的吃住在亲戚家完全不同。   要是王家真占了这个便宜也就算了,但是她娘家没有啊!可不是白白担了虚名!   王氏本来是不打算回应着女人了的,这时候却也忍不住了:“要哭丧到别处去哭去,我家自有姐姐,只不过人嫁在了镇江,哪里来的冒充的!”   说完之后又觉得和这女人没什么好说的,真是白白生气。王家外婆也在一旁劝慰女儿:“别管她说话了——说起来可怜,也只是在挣一条活路罢了。至于说伤了咱们两家的名声,其实心里清楚的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至于不清楚的,那种人少打交道还好一些。”   见女儿依旧脸色不好,王家外婆看向高墙之外,声音沉着:“不用多想了,这段灾情里的事儿没人会拿出来说嘴的——这段日子为了自家的活路,这种事情发生过太多了。不要说这种外门亲戚,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大姑小姑回娘家了又如何,还不是有不让进的。到时候要是有人提你家,那是等着被人骂!这种事已经成了多数人家的痛脚了。”   王家外婆到底见得多,走过的桥比王氏走过的路还多,这一番话说的切情切理。王氏听了心立刻平了不少,剩下的那一点儿焦躁则是坐在了织机前面,反复织布的时候也渐渐消磨了。   王家外婆这些话说的确实是真的,这些日子大家的日子难啊!既有赵家和王家这样住到一起的——不过能这样顺利,恐怕两家都不缺粮是原因之一。也有亲戚朋友来求帮忙,连门都没有进的。   王家外婆在小三巷的时候也记得要关注外面现在有什么信息,顺便的也就摸清楚了很多事情。譬如说她家隔壁的古家,已经分家的两兄弟住着,平常也算友爱的了,这些日子却常常摔盆子吵架,有的时候浅眠的王家外婆晚上都能听到动静。   ——有什么事儿非得晚上睡着了起来再吵嚷?在这些日子里,只能是粮食和银钱了。银钱一般都收在卧室里的隐秘角落,实在是不可能,所以只有吃的。   没有围墙作为阻隔,又仗着一家亲兄弟,总不会为了一口吃的送去告官或者打一顿,所以晚上小偷小摸一些粮食成了常有的事情。光是王家外婆都听见了好几次,亲兄弟最后落到互相像是防贼一样,也是可叹!   还有就是刚刚王家外婆和王氏说的正儿八经的大姑小姑回娘家也被赶走的事情,这也是很近的街坊家发生的。只不过王氏没看到,是另一家邻居隔着院墙和她小声说的,说起来这样说些消息,也是这些心中极不安稳的日子里,他们唯一的消遣了。   “造孽啊,打铁的老李家看见了吗?你这里可能看不见,可是昨日我家孙子搭梯子站在围墙上看的真真的!他家嫁到高邮的女儿香兰回来啦!说起来香兰也是命苦,十八岁嫁人,谁想到不过一年就守了寡!”   守了寡的女人要么守节不嫁,要么再嫁。像这种市井人家,没有大户人家的讲究,再加上婆家娘家都无力供养一个守节的妇人,所以一般都是选择再嫁。像香兰这种,无儿无女又十分年轻的属于比较好嫁的。   于是等到替丈夫守完孝之后,香兰就再嫁出门。只不过再嫁自然就要比初嫁矮一个头——再嫁的男子是头婚,只不过家里家底薄,而且是下面县城高邮的。   为了这个姑爷家底薄,平常老李夫妻总记得多照顾一些出嫁的香兰。若是香兰回来,总记得补贴一点钱或者东西。因为打小李家的孩子情分很好,家里几个兄弟倒也没有说什么。至于李家媳妇们偶尔的一句怨言,在公婆和丈夫的反感之下,那也只敢私下说说罢了。   “她嫁到高邮去的人家家贫,如今又遇上了这种事,你说怎么办?反正丈夫那边的亲戚是没得指望了,一个比一个穷,根本靠不着!所以最后也只能想到了回娘家。”   李香兰想到回娘家不是没有理由的,最重要的就是娘家平常待她十分宽厚。不然的话,这时节,她哪里敢一家人过来投靠。   “平常兄弟姊妹都是亲亲热热的,香兰回家住也是从没有说过什么。但是这一次不能了,香兰一家住进来,老李家可就要养着他们了。现在各家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别人自然更顾不上了。”   “香兰连门都没有进成!只有香兰她娘隔着墙丢过去一个荷包,听说那是她娘最后一点儿私房了。不能说他们家没有人情,只不过...只不过现在又能怎样?给亲戚朋友一条活路,可是谁给自己一条活路呢?”   这样的事情王家外婆还知道好多,根本不用一件一件拿出来说。   张大姑在外叫门许久,再也没有人应她了,眼看着施粥的时辰快到了,她只能一咬牙转身往自家落脚的草棚去。   草棚里有留着看东西的大女儿,她身上还整洁一些。当然了也不只她一个人看东西——张家三兄妹抱团,往往是每日留下两个成年男丁和大女儿一起看东西。不然的话,现在的城南草棚区一个女孩子顶什么用!   在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中,这里死人的械斗打不起来,但是偷窃、半抢劫一样的事情只能自己解决。官府不会介入,实际上也很难介入。   这里很快建立起了一套自己的秩序——一切依靠自身,家庭、家族、同乡抱团,落单的、弱小的很快就会被欺负。当然,这种欺负当然不是为了欺负而欺负,挣扎求生的人可没有那么无聊。   虽然真正的理由说出来在平日看来也挺无聊的——往往就是一个红薯,一小把碎米、一捧玉米粒。   张家兄妹平常不是被欺负的那一批,论家庭,他们三家紧密的不得了,合在一个大草棚里面居住。论家族,张家在乡里是一个大宗族,对上别的家族一点儿也不怕。轮到同乡,这个大家都差不多,更没有什么好比的了。   但是放一个姑娘嫁看所有的家当,这显然还是不妥的,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安排。   张大姑没有嫁人的大女儿之所以能够有优待一直留在草棚这边,而不是像其他的兄弟姐妹一样去讨饭,这是有原因的。一个是她年纪正好十七八,十七八的姑娘讨饭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哪怕是在不怕女孩子抛头露面的小门小户,十七八待嫁的姑娘一般也是躲在家里不出门的!   另一个就是张大姑这个女儿长的漂亮,至少在村里算是头一等拔尖的。这样一个姑娘,张大姑不敢让她随便走出宗族同乡这边——他们对自己人还算是讲王法。但要是到了鱼龙混在的草棚外围,真担心出事儿。   这不是危言耸听,暗地里流传的,一些落单的年轻姑娘和小媳妇就出事儿了!有的是被人卖了,有的则是被人糟蹋了,总之都不是好事儿!   也是知道自己被优待了,张大姑的大女儿刘月枝看到她娘回来,赶紧给倒了一碗热水:“娘,喝口水!”   又把旁边的一个墩子搬过来让她娘休息,张大姑不说什么,只一口一口抿着热水,坐在墩子上养神。   这时候很多人和她的做派一样,一个是为了省体力,另一个就是等着时候到了,送粥的车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三辆大车分别载着两只浴桶一样的大木桶过来了。大木桶上面盖着木头盖子,等车停了就有人拿着大铁勺敲桶子:“施粥啦施粥啦,一个一个排队来!要是有人敢抢,立刻交给衙门!”   有官府的威慑,没有人敢冲击粥车。但是关于排队这件事,这就是一个笑话了。实际上这人说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排不排队的,关他什么事儿?要是有人因为争抢被踩踏,有人因为争抢吃不上,这些都碍不着他呀。   他每日只管送粥、发粥,粥完了就走,这样而已。   随着铁勺敲打木桶的声音,所有人都开始向粥车的方向涌去,张大姑也汇入了人群。一开始人群是跑着的,这是比速度。越来越拥挤的时候就不是速度了,更多的是力气,你力气更大就能挤开更多的人。   张大姑是个女人,又饥饿的很,再强悍也抢不过别人。不过在长期的掐架中她学会了很多阴招,掐肉、扯头发、掰手指,特别是那些女人和老人,在她眼里都是可以得手的对象。 第81章   后半夜, 寂静无人的时候。外面的街巷只听得到雨滴声,赵莺莺和王玉儿相对而坐, 只有一豆昏暗的灯火亮着。两个人为了防止睡着, 都小声说些话,偶尔也站起身活动活动。   家里安排了小孩子值夜,两个人这几天轮到后半夜。   忽然有隐隐约约的梆子声传来, 两人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于是清楚听到梆子声越来越近,知道确认了时辰, 两个人才干净从西厢房窗下走出来。一个去了正房东屋,一个去了东厢房。   王玉儿去东厢房叫她爹起身, 赵莺莺则是赵吉起身。   “爹, 时辰到了!”赵莺莺敲了敲门, 然后不大不小地说了这一句。   相比较而言睡的更浅的王氏立刻醒来推醒了赵吉, 赵吉睁眼之后四周看看, 看见了门口守着拿油灯守着的赵莺莺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我知道了, 莺姐儿回屋坐着吧!”说着就要起身穿衣。   赵莺莺上前给屋子里的油灯点上,又道:“爹, 厨房里有昨日剩饭做的咸肉心饭团,你和舅舅去的时候带上, 饿了可要吃!”   赵吉见女儿细心又妥帖,本来的劳累也扫了一大半,笑着道:“要不说女儿好呢,还是我二闺女会心疼人!行了,爹知道了, 你回去吧!”   赵莺莺点点头,这才转身走了,正好也遇上了从东厢房房间里出来的王玉儿。   与此同时,扬州城里很多人家都随着梆子声有房间亮起灯火来。这不是什么别的事儿,而是防汛换班的时候到了!   现在扬州城外的堤坝虽然不大紧张,但是也不能放着不管,所以官府就组织起扬州城的青壮防汛。   像赵吉和王恒这样的,两个人负责堤坝上巡逻,监视水位等,算是比较轻松的。还有一些要人更多,也耗体力的就是帮忙搬运石头和沙袋。这是怕堤坝出问题,加固大堤用的。   这些劳累多的人也不是没有补偿,他们每人可以领到一碗比较稠的稀饭。这个巡逻的就没有了,所以赵莺莺才会说让赵吉和王恒带饭团去。   巡逻是三班倒的事情,白天一班,前半夜一班,后半夜一班。不要说白天一班时间长,晚班么,自然是该有照顾——赵吉和王恒分到了一起,都是后半夜。说起来他们还宁愿白日巡视呢,只不过没人肯和他们换。   组织巡视水位和加固大堤的事情虽然没有什么报酬,但是大家都没有怨言。因为所有人都很清楚,这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自己的一家老小、房子财产都在身后,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会不出一份力!   赵莺莺王玉儿两个人又相对坐在了西厢房的纱窗子底下,从这里可以看到赵吉和王恒两个人穿上蓑衣从透着橙黄色光的屋子里出来,还有王氏和王家舅妈跟出来相送。去了一趟厨房,然后赵莺莺就听到咯吱一声门开门合,随着上栓的声音,门又关上了。   在王氏和王家舅妈回房后,短暂响动过的院子又重新变得安静起来。赵莺莺和王玉儿表姐妹两个都很懂得保护眼睛,所以在这样的无聊当中也不会说做针线活儿,最终还是只能一起说说话儿。   “唉!莺姐儿,你说这雨什么时候停啊。”王玉儿没有了刚搬到赵家的时候那么开心了,这些日子在耳边的消息让她从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也变得明白这场一直不停的雨意味着什么。   虽然她还不懂那些让长辈惊恐万分的可能的可怕后果意味着什么,但是其中恐惧的情感已经很明显地影响到她了。   赵莺莺哪里知道这雨水什么时候能停,她只能勉强道:“快了,很快了。”   不要说王玉儿这么一个真正的八九岁小姑娘,就是赵莺莺这个多活了一辈子的人也有些支撑不住。她看了看外边,昏暗的灯光照不见院子里的情形,只能通过雨水滴落的声音判断雨势。   雨并不大,让人觉得随时可能停下来,但是一直一直没有停。   忽然,赵莺莺好像听到了什么响动,对王玉儿使了一个眼色。王玉儿也是一个机灵,立刻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紧接着就咬住了嘴唇——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爹和姑父都出去防汛去了!   应该说就是这个时候最好,因为这个时候家里男丁都出去了,看来这是一个观察过赵家情况的!   赵莺莺用手指抵着嘴唇噤声,指了指东厢房和正房,两个人分头去叫醒大人。   还好王氏和王家舅妈才起身的,并没有睡下,一下就起来了。   “有贼啊,抓贼啊!”等到家里的大人都手持棍棒等在墙头下的时候,孩子们叫了起来。   这并不是白叫的,因为周围的人真的会帮忙!这其中有街坊邻里的交情在,更重要的是赵家的这些街坊邻里对偷到他们这里的贼都是深恶痛绝的。   这些人有房子有粮食,不论日子多么艰难吧,总比那些被逼上绝路的人要强得多。所以他们的顾忌也就多,最怕的就是有人偷、抢他们。而如今巷子里进了贼,今日能偷赵家,那来日自然就能偷别人家。   所以提前捉住送到官府,让对方再也没有机会偷偷摸摸,显然是更加经济的——所以才如此热心。   这时候刚过防汛换班,很多人家还没有重新睡熟,孩子们的声音又比较脆比较亮,在安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紧接着就有一些开门的声音,四处的灯笼也点起来了。   其中一个别王婆子家最积极,别人家都只是点亮灯笼在门口等着。他们家则是王大带着几个雇佣的打手护院冲了出来,把赵家的围墙一转,果然在前后院夹道的围墙上发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的察觉到不对劲,单算退回来跑掉。   王大是混惯了三教九流的,眼光毒辣。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几个不是惯犯,手脚生疏,被察觉叫人之后决断也不利落。有的人想跑,有的人居然想往里跳。联想到最近的情况,显然这又是几个被逼上绝路的。   王大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很难说得上是什么大坏人。在不威胁到他的利益的情况下,他也是会发一发好心的。这时候他就对几个小毛贼道:“你们自己下来,我们不打你们,只送你们去官府。”   至于说官府么,官府也不会关他们——关了怎么管饭?官府大概也就是视情况打打板子。至于说板子的轻重与数目,在不出钱的情况下,这都只能看运气。   可是王大没想到,墙头一个男人却闷声闷气道:“我们不是贼,是这家的亲戚,现在走亲戚来了,你们别报官!”   王大几乎要笑了,走亲戚?这也太可乐了!又一想,还真有可能是走亲戚!   一般来说进行偷盗总是要进行踩点的,就是尽可能了解自己下手的地方。而对于这些从没做过这种事的人而言,踩点什么的都太难了。所以很多人干脆把目标放在了亲戚朋友家,这些人家往往是他们多次拜访过的,对于其中的情况相当熟悉,最好下手。   王大也算是耳目灵通的,所以知道这些日子因为对亲戚朋友人家下手,最后被捉住的有好多。至于最后的结果,那自然是亲戚朋友都做不成了,没成仇敌还要赞一句被偷的人家大度!   不过这件事也不好定论,所以他只是板着脸道:“管你们是不是亲戚,走亲戚有走到墙头上的吗?你们先下来,我们绑了你们再问赵家的人。人家怎么处理你们是人家的事儿,我们可不管你们是贼还是亲戚。   王大一伙人生的十分魁梧,手上都拿着碗口粗细的棍棒,又是凶神恶煞的样子,倒真是很能唬人。趴在墙头的人也不敢废话,于是一个个小心翼翼地从墙根溜了下来。看着这生疏的动作,王大简直要问他们了:你们这也是来偷东西的?   等到人被绑住了,王大才去敲赵家的大门。早就守在门边的赵家人赶紧开门,王氏本来手都在发抖,晓得是王大和他家雇的护院帮了大忙,不知道怎么感激才好。   王大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感谢了,心里也高兴街坊邻居有人真心看得起自己感谢自己,于是摆摆手道:“赵三嫂子别谢了,都是街坊邻居的,互相帮忙罢了。平常我老娘的事情你照顾的还少么?都是应该的。”   赵莺莺此时站在王氏的身后,隔着人,就着暗暗的灯火觉得几个被绑起来的蒙面蟊贼十分眼熟——大概是为了掩藏身份,几个人是蒙了脸的。至于身上则是一声破旧的短打,在城南也不算稀奇,特别是在最近无数灾民涌进来的时候。   赵莺莺的记性很好,一多半是因为上辈子在皇宫里受过训练。特别是记住人脸这一招,哪怕对方只露出一个鼻子一个嘴巴,都能想起这事谁的眼睛谁的嘴巴——在皇宫里,除了主子之外还有上万名宫人,很多都是一面之缘,但是轻易不能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何况这一次是看到眼睛这种比鼻子嘴巴更有特点的部分,赵莺莺觉得眼熟之下,很快想起了对方是谁。拉了拉王氏的衣袖,低声道:“娘,你低头。”   “娘,是张家的人!”   赵莺莺在王氏耳边的话说的很小声,但是在王氏耳朵里就是一声惊雷。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没有人提醒的时候你想不起来,有人提醒之后再去看,那必然是一眼就认出来。之前王氏看着蒙面的几人,一时没有看出来是谁。现在听赵莺莺这么一说,便立刻确定了。   想到这里心中暗恨,又想起没有叫醒的婆婆,知道这个时候她估计也被响动吵醒了,正在起身。便立刻道:“这件事还得麻烦王大哥,我们家里现在只有咱们这些妇孺,实在没办法送人去官府,只能请王大哥你带人走一趟。”   王大其实是注意到了赵莺莺和王氏说话的,他心思是多巧的一个人,立刻明白过来之前墙头上说话的蟊贼说的是真话。但是真话又怎样,他认识的街坊邻居是赵家,况且偷东西也是真啊。   于是顺了王氏的意,道:“你们把这些人的最堵了,大晚上的叫唤,整条巷子的街坊都别睡了!”   蒙着脸的人似乎知道了什么,立刻就要叫出来。但是这些护院原本是赌场看场子的,手段熟练的很,一下就让人说不出话来,然后轻松地堵上了嘴。   正好方婆子起身站在正屋前面,大声道:“老三家的,出了什么事儿?”   王氏赶紧道:“娘,没事儿,有几个蟊贼翻墙头,有隔壁王大哥领人帮忙,一下就被捉住了,我正在谢谢王大哥,你回去睡吧。”   方婆子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当下也没有多想,感谢了王大几句,又重新进屋子了。王氏这才送王大等人出门,王大对赵家人道:“我把人绑在我家墙根下,等到明日早上天亮了再带人送官。”   王氏真是感激不尽,王大却只是摆摆手要走。   只不过王氏最后犹豫了一下,道:“王大哥,这些蟊贼想要翻进我家宅院行盗窃的事情虽然可恶,但是也是生计所迫没有办法了,到了官府该怎样就怎样,一般发落就是了。”   王大想起亲戚关系那件事,倒也不觉得有多奇怪,于是点头应下。   王氏转身放下门闩,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虽然极其讨厌张家人,但是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把张家的人送进官府。仔细想想刚才支开婆婆,未尝没有一瞬间的心虚。只不过一转念又觉得好笑,自己心虚什么?   难道这些人偷盗到自家来是假的?   王氏心里是真的很恨这件事——现在这个时节,哪怕是只打算谋财,不打算害命的入室盗贼也很可恶。想想吧,这时候偷走粮食和银钱,和绝了别人的活路又有什么不同。   反正王氏听到是张家人打算在自家偷东西,真是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虽然她早就知道张家不是什么好人,对自家也没有一点情分。但是她想到当初赵吉作保把人领回来换来了今天的事情,心里就有一种极大的愤慨。   果然是农夫与蛇!当初就不该做好人!   这件事她闷在心里,只和赵莺莺叮嘱:“莺姐儿,这件事你就当作不知道,别人问你你要说没认出来是谁,知道么?”   赵莺莺大概推测地出来王氏这是打算撇清关系,于是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而后天明,等到一家人吃过早饭,赵莺莺王玉儿去睡觉。赵吉和王恒回来,也是什么都不关,先到头蒙睡。等到中饭的时候,这两对父女才都起来。   王氏白天没有什么好机会,按下事情没有说,只轻描淡写道:“昨日晚上后半夜家里来了几个蟊贼,幸亏莺姐儿和玉姐儿机警,一下就发现。随后隔壁王大哥心热,带着家里的护院给把人绑了,这时候应该已经送官了——待会儿你去上门谢谢人家。”   说着也不管赵吉的反应,忙着备礼去了。赵吉要追问也不过回一句:“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情形,能给你说的我都说了。至于中间是怎么回事儿,待会儿你上门的时候问问王大哥就是。他抓的人,他自然清楚。”   赵吉一想也是,便没有再问。等到晚上只有两人在卧室了,他才道:“如今实在是太乱了,我没有想到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有人上门。我就在想着,要不要我们家出点钱,我和小舅子有一个人不必去防汛。”   “说起来这也是应该的,咱们两家可没有别的可以做依托的男丁。”   赵吉心里这时候已经在盘算了,这样要花多少钱。要是太贵恐怕不成,家里此时可没有太多的钱。   却冷不防听王氏道:“并不用,你们两个该去防汛就去防汛,这也是为扬州安全出一份力了。何况我们这样的人家,一般的确不会有人找上门来,至于这一次沾上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咱们的错——谁让咱们家倒霉,摊上了这样的‘亲戚’呢!”   “亲戚?”赵吉听王氏说的不对劲,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   王氏对于赵吉从来都是不隐瞒什么,所以所有的事情都一一道来。甚至包括自己故意假装没认出人来,送人家进了官府的事情也说了。   脸上带着苦笑:“我害怕,吉哥,听到是张家人的时候我是真的怕了。这一次不成,要是家里放过他们了,他们该怎么想?到时候来第二次?一次又一次,事情就没有头了。再加上他们现在是被逼急了的人,这样的人做出什么来我不敢想象。”   弄不好真的会威胁到一家人的安全——这个可能性很低,但是只要有这个可能性,王氏就觉得不寒而栗。   “你要是觉得我下手太重了,是个狠毒女人那就那么想吧,反正我不后悔送他们进了官府。”   赵吉久久没有说话,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责备。最后只是点点头道:“你做的对,咱们不能在这个时候心慈手软,这是会出大事儿的。”   夫妻两个最后是相顾无言直到吹灯。   赵莺莺因为和王玉儿要守后半夜的关系,睡的也很早。躺在床上一时有些睡不着,就想起昨日家里来贼的事情,然后又想起那些人是张家人,心里叹了一口气。   在如今的扬州,这种事情其实并不稀罕。   这样想着的赵莺莺模模糊糊睡着了,然后到了午夜,赵蓉蓉来敲响她的房门,这是要交班了,赵莺莺立刻起身,推醒了旁边的王玉儿。   “姐,我们起了。”   稍稍收拾之后,赵莺莺和王玉儿已经坐在桌前了。赵莺莺稍微拨亮了一点油灯才做下,王玉儿则是撑着下巴看外面,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粮价又涨了。”   赵莺莺点点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是不是我听错了,我觉得外面的风雨更大了。”   赵莺莺没有听错,雨下的大了起来,就好像一开始下雨的时候那样,是夏季里名副其实的暴雨。这雨从后半夜开始下大,到了早上天光大亮的时候也没有变小。原本着急的那些人现在更着急,生怕这大雨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河堤因为扛不住压力崩溃掉。   不过相较于别人的紧张,赵莺莺倒有一些一切尘埃落定的轻松。不管是什么坏情况,这应该都是最后一遭劫难了,这是赵莺莺的想法。   而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有牌长敲锣在巷子里宣告——淮河那边的堤坝已经崩溃了,大量的河水进入京杭大运河,本来压力就很大的大运河这会儿眼看就要撑不住了。上头怕扬州真的出事儿,已经决定在高邮那边泄洪了。   虽然这样对不住高邮那边的老百姓,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扬州人都是高兴的。   不过为了补偿这些高邮县县民,不只是要排除军营的兵士帮忙搬家,同时要扬州无条件接纳高邮来的灾民,并且给予这些高邮灾民一定的保障——尽量安排住的地方,一天一碗的薄粥就算了,至少一日两次稀饭......   很多补偿都很零碎,扬州大概讨价还价了一下,不过因为情况紧急,也没有多说什么,差不多就答应下来了。   然后就是有组织的高邮县县民们浩浩荡荡涌入扬州城。 第82章   “莺姐儿之前刺绣学到哪里了?”王家外婆一边给王玉儿指导女红, 一边询问正在织布的王氏。她打算趁这几日住在女儿女婿家,先给赵莺莺刺绣的功课开一个头。   之前王家外婆就说过要教赵莺莺刺绣, 只不过一则赵莺莺别的女红手艺还没有学完, 并不急着教这个。另一个赵莺莺年纪还小,有了去岁差点被拐子拐走的事情,王氏哪里敢让她一个人从太平巷子穿甘泉街到小三巷, 至少也要等到明年九岁了再说。   王氏对于儿女们,特别是女儿们的教养还是很上心的。手上织机不停, 想了想道:“之前分线做的很好,分的比蓉姐儿还利落。蓉姐儿一根线只能分四次, 莺姐儿能分六次。”   一根线分四次就只有原来的十六分之一粗细了, 分六次就是六十四分之一。别说对于赵莺莺这样的小孩子, 就是专门绣花的绣娘也得是中等手艺的才能做到。至于说上等手艺的绣娘, 一般能做到一百二十八分之一, 也就是分七次。至于说二百五十六分之一, 据说也有绣娘能做到,只不过这就是传说一样了。   王氏不知道的是, 她的女儿上辈子就是一个能做到的人物。不过这辈子的手还没有练到上辈子那样灵巧,再加上一年多没有那样分线了, 她现在一般也就是分六次,勉强一下或许能分七次,只不过没有那么完美。   分线这件事,不是说做得到就能刺绣好。不过一般刺绣好的,分线都不会差, 这倒是真的。   因为刺绣好的肯定心灵手巧,而且也不会满足于别人帮忙配线、分线,然后配出颜色来。而要自己上手的话,自然而然也就练出来了。   总的来说,分线至少是需要手指灵巧敏捷的。虽然不能说明什么,至少是一个好事。   “至于说具体绣花的事情,莺姐儿帮蓉姐儿画花样子多,真的上手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蓉姐儿说过,几种基本的针法她是知道的。”   听到女儿这么说,王家外婆有了性质,问正在打结子的赵莺莺:“莺姐儿,你有没有绣活儿。”   赵莺莺放下手上的丝绳,打了一个结固定,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个掌心大小葫芦形的荷包:“上头绣的‘鲤鱼戏荷’,是前几日抽空绣的。”   赵莺莺很谨慎,上面用的针法都是刺绣中最基本的几种,而且长辈和姐姐已经教过她了。这样的话她使用出来就不显得奇怪了,至于说做的太好不像个初学的,这就更没有问题了。   自古以来就是有一些聪慧女子,在女红一道上格外有天赋。一学就会,一会就精,这并不是没有的事情。   王家外婆接过荷包看,先没有看上面刺绣如何,反而看起来了缝纫:“蓉姐儿基本功扎实,这可比玉姐儿强得多——玉姐儿学针线早,特别是和我学了一些奇巧的针法技艺,然而心都放在这上面了,基本功却没有比同样年纪的小姑娘好多少。要我说基本功才是最要紧的,基本功要是好,即便是几样基本的针法也能巧夺天工。要是基本功不够,针法本身再高妙又有什么用。”   仔细看赵莺莺所做的荷包,缝纫线迹该圆润的地方弧度平滑自然,该笔直的地方真比直尺还要直。并且一针一针的,彼此间的距离仿佛有尺子量一样。再看滚边,严丝合缝又精致大方,小处见功夫啊!   这也是王家外婆有些想不通的地方,要说赵莺莺学东西快,也做的也格外好,这可以说是天赋使然。但是有些活儿其实是看积累的,非得做上许多,直到闭着眼睛都能做得好了,这才能让人说声好。但是赵莺莺这里,啧啧,简直就像是一个老手艺人了。   不过左思右想想不通也没有办法,只能当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天赋而已。   这样想着王家外婆才去看荷包上绣的‘鲤鱼戏荷’,当即眼前一亮:“好鲜亮的活计!我刚才就说基本功要是好,即便是几样基本的针法也能巧夺天工。现在看莺姐儿的手艺不久印证了我那句话——玉姐儿你来看,以后多注意一些基本功。”   王玉儿接过自家遵母递过来的荷包,只看一眼就知道这真是最简单不过的几样针法。但是全凭针线上的手艺好,即便是那样简单的技法也偏偏显得十分高级,就像是官宦人家所用。与之相比,自己做的东西,即使用上再好的针法技法,也像是市井女孩子用的。   王家外婆与王氏感叹:“就这样罢,莺姐儿手艺既是这样争气,现在学那些复杂的技法也学的了。”   正准备再说什么,外头忽然传来敲锣声,牌长的声音一路传来,大意是让每家每户的户主去到牌长那里,说是有事情商量。   赵家的户主自然是赵吉,等到他回来之后一家老小都看他。他一面脱下蓑衣,一面道:“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官府鼓动大家捐钱捐粮食而已——不然高邮县的县民那边的粥厂可就艰难了。不过要我说,这些放在旧城南有什么用,咱们这儿最有钱的人家也不过是咱们隔壁王家那样,而这样的人何其少!说到底还是要去城北城东打那些真正富贵的人家的主意才是!”   不一会儿王恒也回来了,王家住在小三巷,还是方才特意过来才通知上,自然也是一件事。   捐银子捐粮食的事情在城南自然激不起水花,这边都是穷人啊!至于说赵家,赵家没有余粮,除非节省自己的口粮,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至于说银子,除了手边应急的,都拿去购入瓦片和石灰了,真没有银子捐出。   “就是有钱我也不会让你捐。”王氏笑着哼了一声:“且不说这捐出去的银子中间被人捞油水,只有多少能接济别人。就说捐钱这么打眼的事儿由咱们家来做,到时候外头人怎么看?肯定以为咱们家很有钱,要是因为这个招来有心人,那才是真的糟糕了!”   如今扬州城里多宵小,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赵吉点点头,望了望还在下雨的院子,最终只是叹息道:“我心里有动过念头,实在是因为外头灾民实在可怜!”   家里的妇孺几乎不出门,还不知道外头的具体情形,最多就是知道一些影子。但是赵吉和王恒两个男人,晚上要去防汛,白日偶尔像今日一样出门,外面的事情都是看过听过的,自然不同。   “扬州城里几时没有见过这样的惨事儿了!去外面走一趟就知道了,到处都在卖儿卖女!看着着实可怜哪!”赵吉看了看家里几个正在做针线的女孩子,指着莺姐儿道:“其中最多的就是咱们莺姐儿这么大的女孩子,我心里自然不落忍。”   卖儿卖女说到底还是卖女儿比较多,一个是男孩子要传宗接代,将来家里的希望也指望着男丁。而女儿不过是替别人家养的赔钱货,这时候家里救急当然最先想到的就是卖女儿。   另一个就是女孩子比男孩子好卖,价钱都差不多,甚至更高。   除了那些没孩子的人家买个孩子养着,绝大多数的需要的其实都是女孩子。去那些大户人家看看就知道了,家里是丫头多还是小厮多?至于说那些腌臜地方,那就更不用说了,更是只要女孩子。   所以女孩子可比男孩子容易交易,特别是漂亮的小姑娘,价格还能更高一些。   王氏可比赵吉想的开,她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家:“所以说还是要有钱才行!要是家里没钱,一旦遇上一个天灾人祸,可不是就要卖儿卖女?若是有钱人家,那就什么妨碍都没有了。”   赵吉和王氏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是下定了决心,绝对要发家致富,让家里孩子都过上好日子。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声音:“赵老三你出来,你出来,你个丧尽天良的,竟然把自己的哥哥侄儿送进衙门!老天要你不得好死!”   王氏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是张大姑了,而且事情也对的上。只不过昨日白天没有过来,王氏还以为他们已经明白自家这边绝对没有指望,然后就不来了呢。却没有想到,这样难缠的人怎么可能说算了。这不,就在这儿等着呢!   王氏根本不回去开门,也不会在乎张大姑在外面叫。唯一担忧的只有自己的婆婆,要是她知道这件事了该怎么想?虽说事情木已成舟,衙门里肯定已经罚过了。但是要是方婆子由此对她有了很大心结,这是王氏不愿意看到的。   说到底,婆婆就是婆婆,儿媳就是儿媳。哪怕现在方婆子万事不管,但她好歹是家里辈分最高的长辈,又是赵吉的亲娘,真要是两个人彻底拧着,那就有的是麻烦。   只不过这时候想也别想,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充愣到底——她的确没有揭开过那些贼人的蒙面啊,那么昏暗的夜里,谁知道他们是谁。这事儿能怪她?   “老三家的,我那大丫头在外面说什么呢?我怎么听见意思是老三把牛哥儿虎哥儿,还有侄子什么的送进衙门了?”方婆子又不聋,坐在堂屋里自然听的清清楚楚。   王氏果然装作不知道一样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娘,我哪里知道,你也知道张家大姑有时候就是乱说些话——要我说那又她这样的,老师咒吉哥,听着让人心里气不过!”   方婆子缓缓点头,只不过还是觉得不对。就算张大姑胡说,那也不会立这么一个名目呀。仔细想了想,虽然心里已经没有一开始那样怜惜几个在张家的孩子了——这些日子可被闹的够呛!   但还是撑了一把伞走到门口询问情况:“大丫头,这事儿可不能胡说。老三他这些日子出门的有数,最多就是去防汛,可是防汛那是正事儿,哪来的时间去衙门——就是有时候去衙门,衙门又不是家里开的,哪能随便抓人呢?”   “娘,我说的都是真的!对,对了,不是三弟,是王氏!我那好三弟妹!娘,这样的儿媳还要什么,直接休回家才是正道!”张大姑可以说的上是咬牙切齿。   只不过这下方婆子都不相信她了,生气道:“越说越没谱儿!老三家的这些日子连门都没有出过,比老三更不可能了。”   张大姑有心把事情说出来,可是话到嘴边才觉得不对。要是真的都说了,那就要把自家想要盗窃赵家的事情一并说出来。这种事,就算方婆子对他们几个亲身儿女有几分愧疚之情恐怕也很难说能够原谅吧。   张大姑是把自己的角色带入方婆子,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家三兄妹这边是方婆子的儿孙,赵老三一家同样也是呢!而且方婆子这些年都是和赵家的子孙朝夕相对,情分不同,加上她可是受赵家供养的!   不得不说,张大姑犹豫的很对。在张家没有威胁到赵家的本质利益之前,方婆子当然记得对他们的愧疚,因此也会尽可能的请赵吉王氏帮忙补偿。但是当张家威胁到了赵家的本质利益,那就不用说了。方婆子再舍不得也肯定是站在赵家这边,这一点和多年前她改嫁赵家抛下张家三兄妹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明白自己在什么样的境地之后,张大姑悻悻地跺脚,最终却还是什么都不能说。只得哀求道:“娘,大哥二哥和两个侄子被人打了,如今在棚子里养伤呢,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您帮帮我们吧!不然这一回真会死了!”   方婆子皱了皱眉头,有刚才的‘撒谎’,她现在听张大姑说什么都像是撒谎。有心说她什么,但想到自己根本没教养过这个女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叹了一口气离开了院子,回了自己的屋子。   王氏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过再翻过去思量就知道原因了,冷笑一声便不再管。   赵莺莺几个孩子更没有说话的地方,于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都忙着手里的事情,好显得自己一点心思都没有放在这件事上。   这一次张大姑恐怕真的清楚情况了,拍门骂人一刻钟,然后忽然之间听不到她的声音了。赵蒙还特意搭梯子站在围墙上看,她果然是走了。   下午的时候又有人拍门,不过这一次不是张家人了,而是隔壁的王家人。王家小丫头小红带着另一个干瘦的小姑娘来给赵家送东西。   小红与赵家人道:“赵叔赵婶,我们奶和我们爹昨日收到送来的尺头和绣件十分喜欢,正好今日家里蒸珍珠糯米丸子。好大的脸盆足足有三盆,家里人都吃不完,让来送两碗。”   礼物也不止珍珠糯米丸子,另外还有两条汗巾子,都是今年扬州流行的样式。就算是手艺差的也要二三钱银子一条,至于说手艺好的,看绣花的好坏,几十两的都有呢!   王氏绣花不精,但好歹是王家外婆的女儿,见得多了。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价值大概,这两条汗巾子应该都是一两上下的,算是很精致了!   心里觉得王婆子家实在大方,这人情永远还不清了。又一想,做街坊邻居的不就是这样么,互相沾光,以后注意多互相帮忙也就是了。   因此笑着道:“你爹你奶奶实在客气!你回去替我谢谢他们。”   时下家里的仆人有各种称呼主家的方式,有的叫奶奶太太老爷之类。但有市井商贾门第,往往小厮丫头如同家里儿女一样称呼。男主人呼之‘爹’,女主人呼之‘娘’。   刚才他们口中的爹指的自然是王大,奶奶指的自然是王婆子。   小红应答了几句,赵莺莺就拉她在一边说话:“最近外头的新鲜事儿你知道吗——她又是谁?”   赵莺莺口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跟着小红一起来,提着装珍珠糯米丸子食盒的干瘦小丫头。   小红鼓了鼓脸:“这些日子谁不是困在家里的,外面的事情你不知道我又哪里知道?”   然后小红看了看跟在身后和自己一般大的小丫头,拉过她来到:“这是我们家里新买的小丫头,名字叫穗儿——穗儿,这是隔壁叔叔婶婶家的二小姐,莺姐儿。日后肯定是要常常打交道的,行个礼。”   穗儿立刻福身行礼,赵莺莺则是赶紧侧身避过:“你在那里瞎说什么呢!我哪里是什么二小姐,说出去这是要笑死人的!”   小红满不在乎:“我们奶奶说的清清楚楚呢,你家看着就是要兴旺发达的,就算你现在不是二小姐,再过几年就是了。所以说啊,这一句二小姐,你受的起!”   赵莺莺并不理会小红的话,而是仔细看了看穗儿,这才道:“你家还缺人使唤?怎么又添丫头了?”   小红一开始笑嘻嘻的不说话,直到赵莺莺再三追问她才道:“前些日子不是难熬的很么,一些原本家里养的好姐儿的人家,以前不肯把女儿养到咱们家里来。现在不同了,一下就愿意了。就这样,家里一下添了两三个小姐。小姐既然添了,小丫头和婆子自然要添。趁着这些日子外头人口便宜,我奶奶立刻让我爹出门办好了这件事。”   赵莺莺听了默然,心里哀叹这些被买卖人身的女孩子的命运——这和她上辈子何其相似!一旦卖身,自身都不是自己的了,从此打骂由人,生死有命。陪着小心伺候主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一辈子没有翻身的时候。   比自己上辈子好的地方大概在于,他们还有赎身的可能,而且也不是给天底下最尊贵的天家为奴为婢。   不过赵莺莺没想到的是,穗儿自己抬头道:“多亏了我们奶奶在难民堆里选中了我来家里做丫头,现在我也日日可以吃饱饭了。而且买我的时候奶奶出了五两银子,有这个钱去粮铺买粮食,家里爹娘弟弟妹妹们就有救了!奶奶救了我们一家呢!”   赵莺莺怔住了,她没有想到自己哀叹的命运竟然是别人的救命稻草。想了想,试探道:“难道有很多人卖身也不成吗?”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因为扬州的牙婆都极精明。这种时候不趁着便宜多买些男孩女孩,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倒不是。”穗儿摇头道:“难民草棚那边每天都有人伢子过去看,只不过我爹娘晓得好歹,只肯把我卖给那些挑丫头的人家。说不清楚去处的人伢子,以及一看就是买童养媳的,他们并不愿意。”   赵莺莺再次默然了,她不是小孩子,当然明白这其中的猫腻。对于人伢子来说,卖丫头确实是最不划算的。一个小丫头,就算等到日后价格回复了,也只有十多两银子一个。   但是去到别的地方呢,戏班子里、娼馆里,都是大价钱!相比起那些‘火坑’,做丫头已经算是上上大吉了。   赵莺莺忽然有些释然——自己上辈子也不算倒霉透顶了,或者说世上总有比你还惨的,总是不能放下是看到的事情还不够多。   看看这些日子的扬州吧,正如穗儿说的,已经到了买下人家孩子当牛做马人家却要一家子感激他的地步。而且这感激是如此真实,因为确确实实救了人家的命!   灾民草棚那边走一圈,到处都是为生活发愁犯难的。   小红在一旁听赵莺莺说这些,便有些不耐烦道:“这有什么的,这种事情还少?我老家是山东那边的,那边天灾更多,我看扬州这边已经是天上仙境一样了——我当初就是因为一场旱灾,家里过不下去,没办法把我卖给了人伢子。”   “穗儿爹娘还能挑选,当时我爹娘可没有机会。最后人伢子把我带到扬州,被我家奶奶买来做丫头,这纯是我的运气好呢!” 第83章   赵莺莺是被一阵响动惊醒的, 这很少见。   上辈子养成的习惯,怎么改都改不掉了。她起床的时辰定的准准的, 也就那几日守下半夜才有不同而已。但是这一日她明明没守夜下半夜, 早上的时候却被响动惊醒了!   要知道她是很勤谨的了,早上起床的时间可不迟,绝少有被人惊醒的。更多的时候, 她醒来时,外面还是万籁俱静。   “怎么回事儿?”迷迷糊糊起身之后她忍不住嘟哝,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下床打开纱窗才知道哪里不对劲——天边泛起一道霞光,天上终于不是厚厚的铅色的云了, 而是一种清洗过的洁白无瑕。之前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也有了出处, 雨停了, 这些日子听惯了的雨声没有了, 当然会觉得不对劲。   揉了揉眼睛, 确定这不是她的幻觉, 这才叫起来:“玉姐儿醒醒——爹!娘!快醒来,外面雨停了, 太阳出来了!”   赵莺莺的呼喊当中,赵家人和王家人都纷纷起身, 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鞋都不穿跑到窗前门口,看一看天。最终确认雨真的停了!所有人都欢喜起来。   之前大堤崩溃的事情没有波及到扬州这边,扬州人算是松了半口气,剩下半口气就在于这一场雨什么时候停。只要雨水一日不停,他们的日子就不算安生了。扬州人日夜盼望, 到今日,雨水总算停住了!   不知道哪一家哪一户最先发现了这件事,于是欢呼雀跃起来,然后一家吵醒一家。被吵醒的人家开始还觉得不快,后来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之后立刻转怒为喜。跟着欢呼起来。就这样,小半个扬州城的人都起来了,欢呼声响动。   “雨停了,雨停了就好!”“总算过去了!”“活下来了!”   赵莺莺一家也满是喜悦,赵莺莺飞快的洗漱。王氏也一边梳头一边在窗边叮嘱:“莺姐儿,你和你大姐想想办法,今天多做一些好吃的,不要吝惜存粮!我和你爹出去看看,打听打听情况!”   赵莺莺脆生生地应了,立刻喝赵蓉蓉进了厨房。赵蓉蓉一边满脸笑意,一边发愁:“莺姐儿,你说今天的饭怎么做?家里可只有这些东西啊!”   赵莺莺从橱柜里把家里的鸡蛋篮子抱出来,原本一向放的满满的鸡蛋篮子里头只剩下十几个鸡蛋了,铺不满一层,看上去好生可怜。然而这还是赵家很省着吃的结果了,不然不可能还有鸡蛋。   “大姐姐,家里面粉还有。就把鸡蛋煎了,在剁碎了,混合上家里的萝卜干、小咸菜之类的,咱们包一顿饺子,今天早上就吃饺子!”赵莺莺心里就是这样计划的。   十几个鸡蛋真要放开了吃,两家人如何够吃?何况一个鸡蛋只能算一个菜,这怎么能行。只有包饺子,用鸡蛋做馅儿用量不大,十来个鸡蛋就够了,剩下的还能下一顿饭摊鸡蛋饼吃呢!而且吃饺子的话,就不用考虑其他的菜了。   赵蓉蓉听了果然觉得不错,笑着道:“我去拿面粉和面。”   面盆里面盛面粉,加上适量的水和面。和面也是有技巧的,赵蓉蓉不算特别擅长,所谓‘三光’是做不到了,不过慢慢来,包个饺子反正是够用的。   等到面和的差不多了,赵莺莺烧火,她就倒油煎蛋。鸡蛋、萝卜干等切的碎碎的,盛在一个大海碗里放在一旁。接着就是擀面皮了,赵蓉蓉擀面皮,赵莺莺就负责包饺子。   包饺子还是之前学会的,赵莺莺心灵手巧,当时跟着包了几个,一下就抓住了诀窍。最后比王氏这个主妇包的还匀称、恰当。   赵蓉蓉飞快的擀面皮,赵莺莺就双手合拢,指头上使巧劲儿,一下波浪状的饺子边就出来了。不只是这样,赵莺莺还笑道:“大姐姐,你看。”   这是褶子边的饺子,这种花俏的手法平常王氏也不大用,只不过上次包饺子的时候当作是玩乐给赵莺莺演示过一遍,没想到她一下就记住了。捏出来的褶子边就好像是小裙子,十分精巧。   “莺姐儿包的好饺子!”   赵莺莺嘿嘿笑着,把两种边的饺子都包了一些。   饺子包好了,赵莺莺和赵蓉蓉却不急着下锅煮。因为出去探听消息的赵吉和王氏还没有回来,而饺子煮起来就要吃掉,留在碗里就可能会互相粘连。反正热水是烧着的,煮饺子也很快。   并没有等太久,不一会儿赵吉和王氏就回来了,大概他们也知道家里人正等着他们的消息吧。   赵莺莺和赵蓉蓉忙把饺子下锅,不一会儿白白胖胖像元宝一样的饺子就都浮了起来。两个人用笊篱捞起来,一碗又一碗地给端到堂屋里,每个人都有一大碗呢!   看到是吃饺子,赵吉先笑了起来:“吃饺子本就是北边人的喜事,吃这个倒是应景。”   赵莺莺笑着给赵吉倒酒:“爹,喝酒!就是家里没有鲜肉,不然的话该是吃猪肉馅的最美。现在不成了,家里找来找去也只有几个鸡蛋,大姐姐只好做鸡蛋馅的——馅儿是大姐姐调的,皮是大姐姐擀的,不过饺子是我包的,爹觉得怎么样?”   赵吉大笑起来:“我家的闺女个个都好!这还用说!”   鸡蛋馅儿的饺子问道也很美,特别是这些日子他们日常吃的比较随便。忽然吃到这样一餐,再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实在是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一边吃饺子,赵吉和王氏就一边把外头的消息拿出来说。据说官府已经透出消息了,按照金陵那边主管天文的人的说法,这一次的雨是真的停了,绝不会再有反复。又说官府正在对这一次的损失进行估计,底下乡村地方遭灾的,要么补贴粮种,要么减免税赋,这都是应有之义。   至于说扬州城里,则要分别来说了。首先一天两顿的粥还会提供一段时间,免得城内的破产者饿死,或者引起骚乱。然后就是收钱,对没错,收钱。   本朝建国并不久,是以苛捐杂税还并不多。但是各种各样的税目对于经常和这些打交道的扬州城里人来说,还是司空见惯。这一次遭了大灾,扬州城里也有多出建筑垮塌,加上赈济灾民,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   富户捐款要,临时征收一些税也是要的。   赵吉撇撇嘴,似乎是很不乐意,不过谁有乐意交税呢。   “有人说一般人家一户交三两银子,商户铺面分大中小,一家铺子或二十两,或五十两,或一百两。像咱们家这种做生意,但是没有铺面的人家,是五两银子。”   赵莺莺惊喜于自家交的并不多——是的,如果是放在自家染坊发家之前,五两银子也不少了。但是事情并不是这么对比的,要看到是所有这样的生意人都这样收,并不独独你一家而已。说白了这就是遇上了老天爷不赏饭吃,这能有什么办法呢?   何况自家的染坊现在赚的也多了,并不比一些开铺子的商户赚的少,这样一想还觉得占便宜了呢。   至于说有没有铺面的生意人为什么差别这么大,这也是有原因的。想想就知道了,没有铺面的生意人绝大多数都是小生意中的小生意,似粧粉巷的货郎,想赵莺莺大伯的木匠,像她们自家以前的染坊。这些生意其实并不比普通做工赚的多多少,那么收太多显然就不合理——根本挤不出来,那是逼人家去死。   之后的日子果然越来越好,几日之内涌到高邮的洪水都退去了,而乡下也不必担忧了。所以除了惦记扬州每日两次施粥的,陆陆续续灾民们开始返乡。至于说图一日两次施粥的,那都是穷的底掉了,回乡才是彻底没有退路,只能留下来。   不过这种人毕竟不多,再加上施粥也不可能一直下去,迟早会停下来的。这些人要么将来在扬州扎根,要么迟早要返乡。   少了许多外来的灾民,再加上不再下雨了,大家都深感之前的那种日子已经过去。所以原本稀稀落落,只有粮店才有许多人的人街道总算逐渐热闹起来。关店的重新开店,扬州人也开始采购各种需要的东西。   观察了几日外面的情况,王氏甚至允许赵莺莺和赵蓉蓉跟着自己出门。正好赵莺莺打的那些套袖都完成了,她想着交到绣庄能够换钱,便道:“娘,我去!我要去绣庄一趟。”   她是知道家里的钱都用在瓦片和石灰上了,现在赚一点儿钱,或许能帮家里应应急。   一路上赵莺莺观察着扬州,其实还是看得出来曾经遭过涝灾的——很多房子都屋顶塌了,或者垮了一面墙。还有的房子因为地基泡酥了,歪歪扭扭,需要专门的手艺人来矫正。   还有就是低处房子脚下的水迹,高的有两三尺呢!现在水都没有了,但是留下了难看的痕迹。   赵莺莺偶尔可以看到人在街上撒石灰和浓醋,王氏告诉她这是涝灾之后怕有疫病的做法。赵莺莺懂得一点,曾经京城里闹疫病的时候,皇宫里也这样做了来着。   大街上人其实没有大旱大涝之前来的多,但是相对于之前的萧条已经很让人欢喜了。母女三人就一路说说笑笑地往绣庄去,赵莺莺按照之前订的文契把套袖交上。掌柜的信任她的手艺,略微验看了之后二话没说立刻给钱。   赵莺莺这些日子一直在家做活儿,各种线绳和绣线等都用的差不多了,便顺便补充了一些。和赵莺莺已经做惯了生意的掌柜的一看,心里估计了一下东西的价值,立刻道:“莺姐儿这些就不要算钱了,算铺子里送的。”   拿了银子,母女三人出了绣庄。赵蓉蓉颇有些不可思议:“我之前还担忧来着,现在扬州城里可比往常萧条的多了,会不会绣庄不要这些套袖了。没想到掌柜的给钱给的这样干脆,还送了莺姐儿这些。”   王氏听到赵蓉蓉的话立刻笑了:“傻孩子,这可是写了文契的,绣庄若是真的不要,之前下的三成定钱可就收不回了!至于说扬州城萧条,这些东西卖不卖的出去——真正伤了元气的都是贫苦人,有钱人不是一样过日子?莺姐儿打的那些套袖,你想想那是给什么人准备的?”   赵蓉蓉回忆赵莺莺那些精美异常的套袖,立刻明白了意思。那种东西普通人用不起也用不上,只有有钱人家才会要。而如今的扬州城,虽然看着萧条不少,但是那些盐商大户,那些官宦人家,日子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至于说人家给莺姐儿送东西。”王氏教女儿道:“你几时看到这些生意人吃亏了的?吃亏都是为了占便宜!他们是看到了莺姐儿现在年纪这么小手艺就如此了得了,将来恐怕更不得了。想着多多拉拢,以后莺姐儿能一直和他们做生意呢!”   赵蓉蓉恍然大悟,赵莺莺在一边偷偷地笑。   从绣庄出来,王氏便带着女儿们往菜市场那边走。昨天得到的消息,菜市场今日开门。不知道能有什么东西,但是先赶来看看是正理。一开始王氏想着这一次很多人家都元气大伤,这几天的菜又一定非常贵,市场上的人应该不多。   到了才觉得人山人海,感叹道:“我还是小看了咱们扬州,有钱人实在是太多了。”   说完也不再废话,带着赵莺莺赵蓉蓉进去。   这时候菜市场的摊子并不多,一路走来,有一家卖豆腐的,王氏买了两块。有一家卖豆芽的,王氏没看。有一家卖土豆的,看到土豆有些冒出了小芽芽,王氏就连看都没看了。   之后王氏还买了几个鸡蛋、一些大骨头,这才结束了菜市场之行——买的并不多,实际上所有来买菜的人家都没有买多少。这时候大家都知道了,过几天菜价恐怕就要降下来,再加上夏天的菜大多数都是放不住的,傻子才多买呢!   王氏本就是来买菜的,买完了菜自然往回走,直到路过一家酒坊的时候才住了脚。家里有赵吉喝酒,这些日子坛子里的酒只有出的没有进的,已经快空了。摸了摸钱袋,王氏走近酒坊,又打了三十斤酒,让他们给送到家。   等到回家的时候却看到王家外婆正和王家舅妈收拾东西,连忙扔下手上的菜,道:“娘,这是怎么了?”   王家外婆笑着道:“现在外面风波都平了,我们还留在你家做什么?自然是快快回家去了。留在你这里啊,我是既不舒坦,又惹闲话,所以你可别拦我。”   王氏懂这话的意思,再加上她又不是远嫁,留人的意思也很淡。不过还是道:“您走我不留,但是绝不能这么急匆匆的走——您看,新买的菜,至少吃上一顿好饭菜,再让我和您女婿一起帮着搬回去才是。”   这个王家外婆倒是没有拒绝,想也没想就点头了。   于是王氏急匆匆地围了围裙,又让还没有进屋的赵蓉蓉赵莺莺带着东西一起进厨房。   母女三人估计着家里有的东西,最终决定烧一道煎豆腐、一道摊鸡蛋、一道土豆丝、一道蒸腊肉、一道骨头粉丝汤。在以往算不上顶好的菜色,放到如今已经是赵家能做到的极限了。   话又说回来了,被老天爷折磨这么久,这些日子早就习惯了应付一样的饭食,如今这一餐算是久旱逢甘露,只有说好的!   吃过饭之后便帮助王家搬家回小三巷,不只是赵吉和王氏帮忙,就连赵家的孩子们一起。手上哪怕只拿一个小包袱,那也是他们的意思。因此只需要一趟,王家所有东西就都搬回去了。   只不过事情并没有玩,毕竟是有十来日没有住人的屋子,再加上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下雨,可以想见那些霉气了。于是王家上下决定做一次扫除,于是赵家众人顺势就留下来帮忙。   围墙上,晾绳上,全都挂满了,都是王家穿用的东西。在众人清洗过之后就再夏日的太阳底下暴晒。   有经过王家门前的熟人看了就知道是王家人回来了,便敲门问好——在这一次天灾当中,扬州人死的并不算多,但是大家依旧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因此新见到一个以前的熟人都要去问一下好,算是确定大家都活下来了。   王氏一边帮忙一边就道:“我们家里虽然一直住着人,但是我想最好也像娘家里一样,好生扫除一下。”   对于这样的事儿,赵吉从来只管出力不管打算。至于孩子们,王氏身为母亲自然不必征求他们的意见。   所以第二日天不亮就有了一家人一起起床扫除的事情——除了方婆子之外所有人都起的非常早。不过赵家比王家大很多,扫除起来也麻烦很多,早些开始的确比较好。免得到到了下午还做不完,那时候可就热了。   清洗衣物、擦洗器具、打扫屋子,一切的一切都好像过年一样。麦瑞娘她娘过来的时候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围墙、晾绳上都色彩斑斓满当当,家里器具、地板都一尘不染,甚至外头院子的石板地都冲洗了一遍,可以说是干干净净。   大家体谅赵莺莺的年纪,她算是休息的比较早的一个。不过她并没有立刻就去休息,而是钻进了厨房煮了绿豆甜汤。等到麦瑞娘她娘在和刚刚做完事喘口气的王氏说话的时候,她就把绿豆甜汤端上来了。   家里每个人都有,包括做客来的麦瑞娘她娘。   这也是两个平常走动多的妇人在灾情过后第一次说话,麦瑞娘看了看赵家便道:“赵三嫂子是个讲究人,这就收拾好了!”   一边说一边珍惜地喝了一口绿豆甜汤,这又是绿豆又是糖的,在她现在的家里实在是很久没尝到了。而且可以想见,之后的一段时间估计也尝不到。   不过她没什么可抱怨了,原本和她家差不多的人家现在都差不多要出去讨饭了。只有她家,因为提前买了米粮等,算是没有损失太多。甚至那些粮食到现在还没吃完,节省着吃说不定可以挨到度过难关!   麦瑞娘她娘之所以上赵家的门,一个是很久没到交好人家走动,过来说说话,另一个就是求人了。   两个人说起灾情里头的一些事情:“我们巷子那个无儿无女的苏哑巴,他昨日被人发现死在家里了。都说他不是饿死的,床底下粮食可没吃完!应该是一个人在家有个不小心又没人照料的...”   “卖梨子的宋老大家里已经穷的要讨饭了,前两日还想卖房子换些钱度日。但是去牙行一问,才知道好多人家都在卖房子,现在的房子啊根本卖不出去。倒是拆了房子卖砖瓦木石不错,不是很多人家的房子都需要修补么,正用得上!啧啧,现在城里这些东西涨价可厉害了。”   王氏想起赵吉说的这两日就要去瓦窑、石灰窑提货,心里不由得高兴。   麦瑞娘她娘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坦明另外一个目的——以前她是在人家家里做雇佣的帮工的。不过这一回主家发话了,家里今年要节省,所以裁了一批平常的雇工,其中就包括麦瑞娘她娘。   “赵三嫂子人头熟,给帮忙留意着。要是有人家要雇佣帮工记得帮我问一问,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最勤恳不过。又是做帮工惯了的,十分合适。” 第84章   王氏招待麦瑞娘她娘, 陪着道:“麦嫂子的事情我记着了,只不过您也知道, 我们都是一般人家, 离那些有钱请雇工的人家好远!真遇上了,我必然说,要是没遇上, 那也是没办法。麦嫂子自己也仔细寻摸,可别耽误了。”   邻里之间互相帮助本是常理, 王氏自没有什么不乐。她不过是怕麦瑞娘她娘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自家身上,最后事情不成, 倒是耽误了。   麦瑞娘她娘赶紧摆手:“赵三嫂子说的什么话, 我都晓得的, 晓得的。”   送走了赵三嫂子, 王氏就找来赵吉问他:“瓦窑的瓦片和石灰窑的石灰打算什么时候去提货?”   赵吉一拍大腿:“混忘了!这件事本身就该越早越好的——事不宜迟, 正好今日有空, 先找隔壁王大借些银子去,或晚间, 或明日,把东西拉回来, 然后托牙行寻买主,也容易的很。”   王氏忙道:“既然是这样,我替你被一些礼物去。”   说着打开床后的茶叶箱,寻出一匹还没裁开的彩缎,又找了两盒茶叶, 包好了一应交给赵吉:“这些礼也勉强了。”   王大给街坊借钱一般都是低息甚至无息,只有对那些常常借钱的才会如一般借钱放出高利贷。所以说王氏要让赵吉给他送礼,这是谢谢人家帮忙的意思。   赵吉点点头,这就提着礼物往隔壁王家去了。开门之后新来的穗儿就迎了上来:“赵三爷来家了!”   赵吉把手上的礼物搁在堂屋桌上,对着王婆子长揖:“婶子,这一回是寻王大哥有事,不知道他是否在家。”   王大这几日可是事忙——外头不知道多少人生活没有着落,这般倒是便宜了各家当铺和他这个放高利贷的,于是早出晚归。   王婆子没有说这件事,反而先叫了起来:“哎呀!侄子这是做什么?这样近邻,不年不节的居然带这样的礼物过来,这不是生分了!”   对于王婆子来说,一匹彩缎两盒茶叶自然算不上什么。但是她一贯会做人就在于她能站在别人的那一方想问题,所以知道这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也不算薄礼了。   赵吉赶忙又作揖:“婶子说差了!倒让我不好意思往下说。这些礼物是送王大哥的,实在是我这里有些事情请他帮忙。自古都是这样,哪有请人帮忙不送些礼物的。”   “那也要看关系不是!”后头传来王大的声音,也是巧了,今日他正好不大忙,竟然提早回来了。   “若是关系平平,求人办事送些好处那是常理,还要赞一句有眼色哩!只不过我家和赵三哥家是什么关系,这时候上门送这些,那不是打我的脸?拿回去拿回去,若是赵三哥不收回去,这件事我可不办。”   无法,赵吉也只能苦笑着点点头。   说毕了这个,王大才接着问道:“这可是稀奇了,赵三哥和嫂子一贯不是求人的性子。平常我想为赵三哥尽一份心也没处去,没想到赵三哥竟然会上门来求——赵三哥只管说就是了,只要我帮得上忙,再没有二话的。”   赵吉临到头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想到那等着提货的瓦片和石灰,最后涨红脸道:“也不是什么别的事情,不过是最近家里有银钱不凑手,想问王大哥借一些——王大哥放心,半个月内必定还清。”   王大听了这个立刻笑起来:“我说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这等小事,赵三哥勿忧,你说个数,但凡我有的,没有推辞。”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一个剪破了的五十两大元宝,看上去到还有二三十两。最后倒出荷包,里面散碎银子半包,零零碎碎的也该有七八两:“这是我手头的现银,赵三哥要用且拿去,不用写那些劳什子的文契了,等什么时候有了再还我!”   这加起来有百来两银子,对于赵家这样的人家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即使是王大自己也不见得可有可无。这时候他却这般豪气地递给赵吉,饶是赵吉晓得他本业是放高利贷,也十分感激了——不管人家是做什么的,人家对你是没的说的。   只不过百来两银子是不够的,当初赵吉买石灰一百两银子,付了三成定金三十两,需要七十两银子的货款。而买瓦片则是二百二十多两银子的货,二十多两银子是现货,已经付清。二百两银子则是只付了两成的定金,还有一百六十两银子的货款需要结算。   加起来这可是二百三十两银子没付,百来两银子虽多,但是对赵吉的账却是不够的。   赵吉只得道:“王大哥热心,只不过这件事不能这样,文契是一定要写的。另外,这些银子恐怕不够。我家缺的是二百三十两银子,若是王大哥这里借不出,便先给一些,其余的我再到别处想办法。”   王大听到赵吉要的数目也是惊到了,倒不是这数字有多大,他可是放高利贷的,平常过手的银子何其多!而且他们家的身家也不少了——王婆子养瘦马,他放高利贷,如今也是家资近万两的富裕人家了。   这等身家在扬州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但是对于底层百姓来说,这已经是他们只能仰望的存在了。   只不过想到赵家的情形由不得他不惊,实在是想不通他家为什么需要这样一大笔钱。   心中是这样疑惑的,面上却不会多说什么,而是大手一挥:“王大哥等一等,你知道我们这些人的钱都是在外周转的,留在家里如何能赚更多的银子?待我赶着今日还有时间,收两处账,这钱也就凑齐了——千万不要去别人那里借!要是人家知道赵三哥还要去别人那里借钱,那把我王大当什么人!”   于是两边说定明日早上王大给赵吉送二百三十两银子过去。   等到这件事说定了,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王婆子才道:“侄儿,你可别怪老身我多嘴,只不过这件事对你家可大可小。你到底是为什么忽然要这许多银子?我听说如今街面上行骗的人不少——灾情过去,许多人家都过不下去了,各路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你方才说半个月内一定还清,该不是有人和你说半个月内什么生意就能赚大钱吧。”   王婆子这倒是真的关心之语,不然何必说这种话呢?反正赵吉还不出钱来,王大自然有他的办法,这些放高利贷的可不是吃素的。   赵吉晓得好歹,先感谢了王婆子,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我想着这些东西如今好卖的不得了,到时候东西拉回来倒是不愁回不了本。说半个月那还是我放宽了估算,免得到时候事情不凑手,倒要食言。”   听到赵吉这样的话,王婆子还没有说话,王大先击节称赞:“赵三哥好眼光!不声不响就选中了这个稳赚不赔的事儿!如今瓦片和石灰何止是走俏,价格都要上天了。特别是石灰,为了防疫病,官府要用这个。有这样一个大头,一般人家买到就更少了!”   于是大包大揽道:“赵三哥也不必说什么借钱的事情了,明日我和赵三哥去城北那边取货,看货色之后东西就归我了。东西还麻烦什么牙行,他们也是要收中人钱的。我有销路,咱们兄弟两个多赚些!”   王大这样说赵吉当然是喜之不尽,等到第二日便早早来王家寻王大。   两人租了一辆马车往城北作坊密集处走,等到了赵吉当初订货的地方才下车。先找到了那家石灰窑,上次来的时候十分冷清的石灰窑这时候却是热火朝天,老板光着膀子亲自在一旁指点徒弟。   见到有客人来了也不见得多亲热——现在可不是卖家求着买家,当初赵吉的待遇是不要想了。   赵吉摇摇头,只得提醒道:“付老板,我是来提货的!”   光着膀子的付老板接过赵吉的订货单,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他不是没想过赵吉会来提货,以如今扬州石灰的价格,不提货简直就是傻子。但也会暗自希翼自己就是遇到了一个傻子!当时石灰是什么价,现在又是什么价?中间的差价可是好大一笔,任谁少赚这许多,都会心痛不已吧。   只不过这都是没有用的,赵吉带着文契过来,他要是不认,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只得一咬牙,吩咐徒弟:“去,去把新烧出来的一批石灰给这位客人搬出来。”   徒弟瞅了瞅赵吉和王大,疑惑道:“师父,那是替张大户家烧的,他家管家说明日就要来提货的。这要是给了别人家,明天可怎么办?”   付老板心里觉得这徒弟没眼力见,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猪脑子!去到街口小酒店多买一些好菜,让作坊里的师傅熬个通宵,这难道不会说吗?”   徒弟揉了揉后脑勺,心里觉得委屈!这些师傅们最近每日只能歇三个时辰。偶尔遇到重要的订单还得熬通宵——昨日才刚刚熬过通宵,哪能想到今日又要熬!那不是要熬成剥了皮的兔子么!   只不过他敢怒不敢言,师父兼老板对于他这种小伙计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面对付老板他没有任何反驳的勇气。只得飞快点头,一溜烟就跑进去办事去了。等到再出来的时候,正和其他几个小工把一袋袋石灰搬出来。   王大略看了看石灰的成色,对赵吉点了点头,然后付出了七十两银子的余款。   石灰被搬上了王大雇来的骡车,然后两人就一起去了瓦窑那边。中间经过也差不多,只不过瓦窑老板可比石灰窑老板豁达的多。   “您眼光好,当时就看准了砖瓦能赚钱,这是您的本事,这有什么好说的!更何况当时因为您的缘故,我多定了柴炭——这两日柴炭价格还没有下来呢!我已经比别的瓦窑主走在前头了。”   前头连绵不绝的雨水导致了柴木湿润,要等几日彻底晒干才能有农户挑来卖柴。至于说木炭,没有木柴送来,烧炭工也没办法开工啊。所以这几日的柴炭价格格外贵,偏偏石灰窑、瓦窑、砖窑等都等着这些开窑,也就不过的贵不贵了。   反正他们的东西如今也卖的贵,所以依旧大有赚头。   等到赵吉和王大带着运货的车往回走,东西卸在了王大租下的一处仓库。王大给赵吉算账:“赵三哥是一百两银子的石灰,二百二十多两的瓦片。如今这些石灰一般能卖多一倍的价钱出来,也就是二百两上下。二百二十多两的瓦片,我看看,也能卖三百五十两左右。赵三哥,这账你说对不对。”   赵吉也不是两眼一抹黑来的,来之前他确实打听过价钱。知道王大说的一点不错,因此一直点头。   王大也嗯了一声,接着道:“那就是这样,总共能卖五百五十两。五百五十两减去我借给赵三哥的二百三十两,那就是三百二十两银子。这些货物归我,三百二十两银子归赵三哥。”   话是这样说没错,赵吉却不认,赶紧道:“可是那是卖给个人的价格,要是这样的数量一起接过去,怎么也不能开到这个价——王大哥你还是要把东西卖出去的吧?总不能让你白白忙活一场啊。”   王大挥挥手道:“都说了是一般的价格了,你这些瓦片和石灰质量很好,不是一些小窑口出来的货色。我认识的人多,卖的出高价,哪里会白忙活。倒是我还要谢你,让我轻松赚了这样一笔呢!”   赵吉哪里会认他这话,王大的话或许是真的,但是他认识能开高价的大人物是他自己的本事,这又不是给赵吉出这么多钱的理由。于是这样两个左右推辞,最后没得办法了,王大多收了赵吉二十两银子,算作中人钱。   这个数字也实在不多,但是王大再不肯多收,赵吉也没有办法。   赵吉谢了又谢,忙忙地请王大去大街上酒楼吃席面——这些大酒楼上的席面有好的,也有一般的。若真是好的,几十两银子一席不是没有。赵吉没有那个闲钱,只能请王大吃上普通的。   不过普通的席面也只不过是在这些大酒楼罢了,实际上也是鸡鸭鱼肉都有,十碗十盘的菜色摆出来,二十个碗碟摆上来,把桌面摆的满满当当。最后还上了一回清茶和精致点心,五两银子可没白花——没错,就是这样一桌菜花掉了五两银子,足够扬州的普通人家过上一季了。   赵吉现在一下赚了一些钱,但是他也不会轻易吃这种席面。只不过这一次是请王大吃饭,又有谢谢他的意思,自然不能寒酸了。   赵吉回家的时候就带着二百九十五两银子,乐呵呵地把钱交给王氏,然后告诉她账到底是怎么算的。   王氏小心的把几个大元宝摸了又摸,摩挲着道:“这可好了!家里又有钱了,在不必发愁银钱上的事情了——这些石灰和瓦片总共花了有一百两银子不到,现在你带回家二百九十五两银子,那就是净赚了二百两!”   王氏心里喜滋滋的,把属于赵莺莺的那一份银子放开,家里依旧还剩下二百两银子左右。她和赵吉成亲至今,还没有一起看过这许多银子呢!   心里计算几个孩子的开销,特别是赵蓉蓉的嫁妆,悄声与赵吉道:“有这些钱,蓉姐儿的嫁妆再不用愁了!咱们先给蓉姐儿买一台织机,她没事的时候就做下勤加练习,等到出嫁的时候正好带去夫家。”   赵吉立刻赞同的点头:“这个是不能少,还有打家具的事情。这事情托付给蓉姐儿她大伯。她大伯的手艺一般,但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也用不上那等繁复的家具,还是实用为上!到时候大哥给侄女儿打嫁妆,那还能不用心?”   这一点王氏也没有反对,毕竟这种事情不照顾自家人,到哪里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而且蓉姐儿她大伯确实是个老实人,给侄女儿打家具不可能在材料和用工上偷工减料。   至于说价钱,有宋氏这样精细的大嫂在,王氏是不指望能便宜一些了。不过这也不用在意,反正去别人家也是这个价。   “现在亲事还没有定,不好就说打家具的事情,不过可以先让孩子她大伯留意着好木材。有好的就先替我们买下来,不然贸贸然要用,价钱虚高,而且货还不好。”   这时候女孩子初嫁打家具,北边最流行最贵重的是紫檀,南边更看重的则是黄花梨,另外再次一等的就是其他品种的红木了。这些自然都和赵家没有关系,对于他们来说,需要考虑的是榆木、榉木、樟木这些。   南榆北榉,说的是南边做家具用的最多的是榆木,北边做家具用的最多的是榉木。而扬州地处南北之交,再加上运输便利,榆木和榉木并举,都是民间老百姓考虑的家具材料。   至于说樟木更不必提,樟木本身的香味独特,具有防虫蛀的功效,许多用于储存的家具,譬如说大柜、箱子等,很多都用樟木——不只是老百姓,达官贵人家里也一样。   榆木、榉木、樟木都是比较常见的木料,木材市场上寻一寻就有。只不过同一种木料也有好有坏,材质上乘的、生长年份长的,比那些材质粗糙,年份短的,不知道高贵到哪里去。至于这些好木材,即使只是榆木榉木,那也不是随时随地都有,这是要看机会的。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赵蓉蓉的婚事与嫁妆,赵吉又道:“蒙哥儿才十一岁,倒是不用就想着聘礼、婚宴开销之类。剩下的钱我们想想该做些什么,我这染坊可以增多人手,扩大规模。只不过订单只有那些,也扩大不了多少,钱还剩下不少。”   赵吉现在是有钱没地方花,也是难得的体会了。   王氏是个妇道人家,心思更求稳当,便道:“我之前想过自己靠织绸攒钱,一年可以攒下一台织机,打算攒到十来台织机。到时候织机租出去一年也有不少的钱拿,虽然比不上别的行当赚的多,但难得的是稳妥。现在家里的银子没地方花,何不先投在这里。”   一台织机要价二十多两,很多人家根本承担不起这个价格。只能出卖劳力给有织机的人家织绸,等于是机工出力机户出资。至于说最后赚的钱,自然大部分都归了机户。   王氏却不是想做这样的机户,她自己一个人织绸还好说,一旦人多绸多,那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中间做生意的门道可多,甚至牵涉到了走通一些关系的事情。这对于不善于经营的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她索性不做这种打算,买来织机就租出去。赚的肯定没有做机户来的多,但是旱涝保收,还不用应付一些麻烦的关系。   赵吉也赞同这种打算:“这也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不能急。这些日子很多人家都忙着重建,各种工匠都忙的很。昨日我在巷子里见到大哥,他走路都急匆匆的呢!这时候去请木匠打织机价钱恐怕不低,等一些日子人人都闲下来了再说。”   王氏听了只管笑道:“我急什么,这钱放在这里又不会跑了,赚钱也不急在这一两日啊。”   夫妻两个因为二百两银子欢喜的不行——这就是扬州的市井百姓人家了,钱确实不是全部,但是有钱的话能过的更加快乐。若是一些文人雅士知道了恐怕会心中不耻,或觉得‘铜臭’,或觉得‘庸俗’。   不过市井小民恐怕也不会在意这些‘文人雅士’怎么想吧。 第85章   “六月涨, 七月断,八月沾...三月九月重阳天, 无事人莫到江边走...”   赵莺莺本在窗子底下打结子, 忽然听到一个唱书的艺人被请进了自家院子,耳朵里听了几句却不知道意思。只不过自家祖母却是很懂的样子,听的是连连点头。等送人走的是时候并没有拿钱, 而是装了一碗大米在唱书艺人的口袋了。   唱书艺人口里称谢,这才离开。   赵莺莺在窗户底下便问:“奶, 刚才唱书的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方婆子走近赵莺莺的屋子, 第一就是觉得整洁干净, 便称赞孙女道:“你们姐儿就是比哥儿讲究, 蒙哥儿单独开屋子住半年多了, 屋子不像样子, 每回还是蓉姐儿看不过眼了给收拾。”   赵莺莺请方婆子坐下, 先给到了一杯凉茶。   方婆子笑呵呵地喝着凉茶,慢悠悠道:“方才那唱书的艺人我本不打算请进来的, 如今咱们家的境况虽然比别人家好一些,但也没必要做这种消遣。只不过后头听他说话倒是有一些我老家乡下的口音, 一时心里不落忍。”   老人家说话有的时候就是说不上重点,赵莺莺也不着急,反正无事可做,一边打结子一边听祖母说故事也好。   方婆子一会儿说到重点了:“他那套唱书没什么意思,看得出来他本来也不是唱书艺人, 只不过会一点皮毛罢了。可能是这次遭灾之后家里没有着落,这才走街串巷做起唱书艺人的。我便干脆让他不用唱那些三侠五义的故事,唱些老家的点子春口就是。”   什么是点子春口?就是各行各业的行业切口,这些话不是行内人根本听不懂。不过时间久了,一些当地总结的民俗谚语也被称之为点子春口。   “春雨糟...”方婆子起头唱了第一句赵莺莺就不解了,谁都知道春雨贵如油啊,这怎么说‘春雨糟’呢?   王婆子笑着解释:“我可不晓得什么春雨贵如油,也不知道你小姑娘哪里听来的糊涂话。反正在我们这里最怕的就是春雨,一旦下春雨可不得了,庄稼的根都要烂在地里。”   这时候正好王氏走廊子下经过,便道:“莺姐儿恐怕是在书里学的,我仿佛记得是有这一句的。不过啊,这每个地方不同,说春雨贵如油的恐怕是北边了。咱们这种湖泽遍布的地区,凭他是旱地挖一尺异能见湿,哪里敢盼望春雨。”   赵莺莺恍然大悟,上辈子自己生活在北边,更多的生活经验也来自北边。那时候听到的总结的民俗谚语也肯定是北边的,然而须知道这些民俗谚语最切合当地,一旦换了个地方,那就是南橘北枳了。   “那什么是‘六月涨,七月断,八月沾’,什么是‘三月九月重阳天,无事人莫到江边走’。”赵莺莺又问。   方婆子解释道:“六月下雨七月断,至于八月,虽是一般不下大雨,但一旦下雨那就不得了,这就叫做‘沾’。至于说三月和九月最多的就是重阳天,重阳天就是大风大雨的日子。这种日子江边大风大浪的,当然不能随意到江边去。”   赵莺莺心里感叹果然是湖泽密布的地方出来的民俗谚语,基本上只说下雨的事情,对于干旱则没什么总结——话说这种地方怕什么干旱!   方婆子一边说一边叹:“这可不是说着了,‘八月沾’,虽然是夏天最热的时候,但是要么不下雨,一旦下雨就不得了。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有一次,那时候我们村子背后有一条大河,八月份天上连绵不断的下雨,我爹和村里的青壮一起去防汛。整整一个月都吃住在大堤上,因为那雨水也是连绵不断了一个月。”   “这一次也是遇上了!”   正在方婆子和赵莺莺感叹这一次遭灾的事情,外面却传来了一阵喧哗。   赵莺莺用支棒撑起窗子,伸出头去看,这才看见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了。王氏正在用力关门,而外面有人往里挤,一下子把王氏挤倒在地了。这赵莺莺如何能忍,连忙掀开门帘,跑到门口。   一看是张家人,连忙道:“你们做什么欺负我娘?难不成是是见我家人少,便仗着人多来了?”   赵莺莺的一张嘴轻易不做这种用,但是厉害起来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语言是很奇妙的东西,一开始张家人来找赵家人,大家当是家务事不好管。   可是赵莺莺说出这句话之后一切都变了,大家立刻就觉得赵莺莺说的是对的——这可不就是张家人仗着人多在欺负赵家么。而这么一想,立刻就有人站出来了,毕竟这可是在太平巷子啊,由着外来的欺负自己人是怎么回事?   有人立刻道:“我去叫牌长来!”   也有人道:“这些个外来的是怎么回事?咱们太平巷子要是老有这种生面孔进出,孩子都不敢轻易放到巷子里玩耍了!”   “嘿,我倒是知道他们。听说是赵家老太太的老家亲戚,所以老师上门混吃混合要这要那。要我说,这就是赵老三脾气好了,换做一个暴脾气的,遇到这种事儿,立刻就要打出去罢!”   张家人听到这些街坊邻里要插手帮忙,立刻慌了。大声道:“你们管什么,这都是咱们家的家务事!自家有什么事还不去料理?呆在这里做什么!”   有人就问:“得了吧!谁都知道这家姓赵,要说家务事那也是赵家的家务事,难道说你们也是姓赵?”   这话一说所有人哈哈大笑。   张家人涨红了脸,张大姑争辩道:“管你什么姓不姓赵,总之我们是这家的大哥大姐家,这难道还不是家务事。”   之不管围观的人相当不给面子,有促狭的挤眉弄眼道:“我今日才知道,不是一个姓的也可以是大哥大姐,你倒是说说清楚啊,不然小心你爹地下跟着不安生!”   也有想讲道理的,缓和着道:“张家的,你们还是回去吧!说真的,如今就是亲兄弟,只要是分家了的,也没有什么家务事的道理。何况你们这种...你们在这边闹的凶,张家却是不认的。等叫来了牌长,张家不说话,你们都要被赶出去。”   张家的也有几个稍微有廉耻心的,这时候已经低下头来。但是也有几个如张大姑一样早就把脸皮踩在脚底下的,大声道:“我是他大姐,就算不姓赵也是他大姐,你说是不是家务事?他要是敢不认,我是没办法的。但是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日日在他门前闹腾,我看他怕不怕。”   赵莺莺本是一个小孩子,不该多嘴,但这时候也忍不住了,想要反唇相讥几句。却没想到王氏把她推开:“你小孩子家家在这里多什么嘴,还不旁边呆着。”   王氏想的很多,在场这么多街坊邻里,要是赵莺莺说了什么厉害的话,外面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这对女孩子的名声可不利。   只不过赵莺莺不能说,她王氏却能说的。只见王氏冷笑一声:“那你便试试呆在这里闹腾,我想着闹腾是闹腾不来饮食的。就是不晓得你家能供应你做白工到几时?”   王氏说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张家和张大姑的夫家刘家都是穷苦人家。最多就是有几亩田地,比佃农和长工强一些。最近的天灾已经掏空了他们的家底了,这要做这种无理取闹的事情也持续不了多久。   何况上次王氏可以间接把他们送进衙门,这一次自然也可以。上一次进衙门的张家人运气还算不错,只打了十下板子,也没有特意往重了打。总之衙门回来之后虽然躺了几日,但是万幸的是没有一个人身体因此受到影响。   不过张家人绝对没有测试运气的打算,谁知道下一次被送进衙门还能不能遇到这种打板子的方法。要是一个不好,说不定下半辈子都毁了。   只是张大姑这时候也是没办法了,哭号起来:“你们一个个的欺负我们,欺负我们穷,我们脏,我们是外头来的...你当我们想这样死乞白赖的么?谁不想堂堂正正的,只不过这世道不让我们堂堂正正啊!我们活不下去了,只能求人帮忙......”   这样哭号还是有一点用处的,一些男人家见张大姑这样说就不好意思太强硬了。只不过一些当家的女人则更加敌视——这些持家的女人对这种装可怜的打秋风穷亲戚从来是深恶痛绝。   这倒不是他们看不起穷亲戚,只不过第一,他们自顾不暇,对于打秋风当然就喜欢不起来。第二,真可怜还好,装可怜就更让人恶心了。而张大姑就是不折不扣的装可怜,她骗得过什么都不懂的男人,但是骗不过这些女人堆里斗心眼儿的妇女。   张大姑说的那些话都是看似有道理,其实一句道理都不通的——你可怜,所以你做什么都可以了吗?因为你可怜,所以亲戚就一定要养你?因为你可怜,旁的人就一定要让着你?这是哪门子道理嘛!   王氏也是众多妇人里头的一个,她冷冰冰地站起来,扶着门道:“可别说你们想要堂堂正正的了,那是糟蹋了堂堂正正这几个字!要真想堂堂正正,当初和如今该是这样的表现?张家大姑,去哦劝你别把人家都当傻子和软柿子,要么被你骗,要么任你揉搓。这些日子下来你的底细我不知道?再哭的厉害我也不会心软的,因为我早就看清你和你那些亲戚的真面目了。”   “我把话说在这里,我赵家的门不想让你们进——你们刚刚是把我撞开的吧?这强闯良民家宅的,这是强人还是盗匪?这些日子扬州除了许多案子,这样的也够得上送官了吧!”   张大姑听的一愣一愣的,她胡搅蛮缠的功夫是出了名的。当初在乡下的时候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周围的人家都算是怕了她了。她以为城里的妇女多少讲些体面,自己本来就是赵吉同母异父的姐姐,说话做事总不能那么绝吧。   事实证明她想太多了,在王氏过去十几年如一日和孙氏的争吵与风波里,王氏早就已经锻炼出了反应能力与嘴皮子。张大姑或许在不要脸皮这一点上可以与张氏争锋,但是在另一点上就远远不如了。   那就是身份,最重要的是身份。   虽然都是方婆子的子女,血缘上的兄弟姐妹,但是也就是仅此而已了。宗法是不会承认这种亲戚关系的,而宗法不承认的东西,也就不要指望别的人能承认多少了。   王氏不可能和孙氏翻脸,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搬出去别居,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实际上王氏一家就是这样做的。   但是王氏可以和张家翻脸,如果不在意方婆子的脸色,王氏就算当作不认识张家人都没有问题。旁人最多笑两句,当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说几句。   “老三家的,你别说了!”就在张大姑发愣的时候,方婆子发话了,这立刻被张大姑当成了大救星。   摆出得意的嘴脸道:“就是啊,弟妹还是守本分一些,不然惹怒了婆婆可不是说着玩的,弄不好就要休回家去呢!”   方婆子却没有如张大姑想的那样真的成为张家的大救星,她只是极其严肃地看向堵在门口的张家人:“大丫头你也闭嘴,说的没错,赵家没有张家人站脚的地,你们出去。”   赵莺莺眼前一亮,她是真的没想到,一直觉得愧疚张家兄妹,从而做出不当事情的祖母居然在重要关头站到了自家这边!   张大姑比赵莺莺要惊讶的多,失声叫道:“娘!您怎么...您怎么这样,难不成这一次您又要为了赵家不要我们?”   赵莺莺心里无话可说了,对于张大姑才明白这一点觉得很惊讶。曾经在张家兄妹还小,方婆子对他们感情最深的时候她就因为再嫁赵家的安稳生活不要他们了。现在他们已经长大了,方婆子对他们除了愧疚之情,感情早就淡了。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为了他们放弃赵家。   赵莺莺虽然惊讶于祖母这一次站在了自家这边,但是对于张家赵家二选一,祖母会选哪一边是从来没有怀疑过的。   这时候本来在外面的赵吉也被家人叫来了,见到这像是闹剧一样的一幕,他立刻皱眉了:“娘,这件事你不用管了,这件事就交给我了。莺姐儿,你扶你奶回房休息。”   赵莺莺应了一声,立刻去扶方婆子。方婆子没病没灾,身体又很硬朗,根本不需要赵莺莺来扶。如果她不想走,赵莺莺也没有那个力气拉动她。不过方婆子并没有不肯离开意思,赵莺莺做做样子,她就跟着走了。   赵莺莺知道了,方婆子虽然刚才站在了赵家这边,但是她内心肯定还是不喜欢这种境况的——谁又能喜欢呢?一边是现在奉养自己,并且自己亲自养育几十年的儿孙。另一边则是被自己早早抛开,愧疚了即使年的,也是亲生的儿孙。   赵吉刚才的决定,看似是不想让糊涂的老母亲做出什么让他为难的事情,其实是让痛苦抉择的老母亲可以躲避开这一切。   张大姑见方婆子真的要进去,心里着急,站起身就要去拉方婆子。只不过王氏往她身前一站,拦住了她的去路:“刚才我娘说的话听到了没有,这里是赵家,没有张家人站脚的地方!”   张大姑却不管,拼命地要往里面挤:“不,才不是这样,都是你们这些不亲不孝的东西!见娘待我们好一些便不乐意了,提前逼着娘亲这样说的。也对,娘亲现在吃你们的住你们的,你们说的话她哪里敢不听。娘,娘你看我们一眼啊,你别怕,这些不孝的东西没什么可怕的,告上衙门就流放,怕他们做什么!”   很多王朝在治理天下的时候都会强调孝道,本朝也不例外。也因此凡是儿女不孝的,做父母的都可以去衙门告状。但凡是真的不孝顺父母的,按照律法规定,都是先打板子,然后流一千里到三千里不等。   只不过律法是这样规定,真的有状告儿孙不孝的人却非常少。所谓虎毒不食子,比喻或许不恰当,但意思是很相似的。就算儿女真的不孝顺,但是只要他们还肯奉养老人,老人一般也会默默忍受——那就是他们的亲生儿孙啊,真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儿孙挨打然后流放,那还真是做不到啊!   即使是张大姑这么说,方婆子也没有回头,她似乎是对这个女儿彻底失望了。   王氏死死地拦住张大姑,瞪着她道:“你难道还不明白,娘已经不想理你了。至于你说的那些可笑的话语,别拿出来现眼了。这种混淆视听不肯正视眼前局面的话我可听得多了——过去十几年,我有一个比你还难缠的对手!”   是的,张大姑其实就是在混淆视听,不肯承认方婆子已经彻底不想管他们。似乎只要他们不承认,这件事就不算完。   张大姑定定神,看了王氏好一会儿,忽然放开手道:“我才不信你说的话,这不是娘的真心,娘怎么可能不看重我们。十月怀胎几多艰辛,做娘亲的怎么可能不管孩子。你们别再逼娘这么说话了,这样不孝以后是会遭报应的!”   王氏已经不想和这个人说话了,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一样。 第86章   “让一让, 让一让。”赵芹芹嘟嘟囔囔往前头钻,因为她人小, 在这一群大人里头便十分灵巧了。拉着赵莺莺不一会儿就到了最前头:“二姐姐, 你以前看过这个热闹没?”   赵莺莺的眼睛里也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没呢,从没看过这个。”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王婆子家堂屋里的排场算是摆足了!原来不是什么别的事情, 而是有人想买个瘦马做如夫人!扬州城里这些养瘦马的人家从来都是耳目最灵便的,只要哪家爷们稍微露出纳妾的意思, 便一个个上门来请。   王婆子屋子里养着好些姐儿,她当然时常注意着什么时候有生意好做。刚晓得扬州城里盐商江家的大舅哥方老爷在扬州涝灾的时候病死了一个三房, 打算讨个瘦马做妾室, 顶死了的三房的窝儿。这便立刻去请方老爷来家里坐一坐了。   方老爷打算讨小老婆的心是真的, 对于这样的请客自然欣然向往。不只是王婆子家的, 还有李妈妈家、孙妈妈家、曹奶奶家...总之凡是请他的, 都来者不拒——扬州的有钱人家讨瘦马做小妾常常是这样。   一家一家地去看, 看中了自不必说,‘下聘礼’出钱就是。看不中只消出几百个大钱给养瘦马的妈妈, 这些钱分给侍婢、养娘等人,就算是劳务费了。所以凡是打算作此消遣的男子, 没有一个是‘货比三家’的。   赵莺莺上辈子的时候早早被拐卖到了京城,稍微长大了一些就到了皇宫。皇宫是什么地方?总之绝对不会谈论一些风月场上的事情,所以扬州瘦马之类她就没有听过了。   知道扬州瘦马还是这辈子的事儿,毕竟身在扬州,后来又与王婆子家做邻居, 这是想不知道也难了。   但是即便是如此,选瘦马挑小老婆这样的事情她还是没亲眼见过。毕竟之前没住在王婆子家隔壁的时候,赵莺莺得到消息晚,往往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要散场了。再加上王氏不喜,赵莺莺也就没往这边迈过步子。   至于说搬到王婆子家隔壁,后面又是大旱又是大涝的,有这个心思讨小老婆的人家也不多,也就没见过这种场面。春天里的时候到时候有过几次,赵莺莺都听见了,但是她不好意思和王氏说自己要看这个热闹。   今日是机缘巧合了,她本是和赵芹芹在巷子里玩儿的。没想到就有一辆极华丽的轿子被人拥簇着抬进了太平巷子——太平巷子这地方,平常能看见骡车、马车就顶了天了,轿子实在是少见。这样华丽的轿子更不用提,很多小孩子眼巴巴地看着,轿子走过就立刻在后面跟上了。   “娶新娘子喽,娶新娘子喽!”不知道哪个小孩子忽然这样叫,然后所有的孩子都这样叫起来了。   赵莺莺和赵芹芹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听到有个妇女嘲戏一般道:“什么‘娶’?从来只有娶妻的,那又娶妾的,那叫做‘纳妾’!”   然后赵莺莺看到轿子停在了王婆子家门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有人要讨小老婆,过来挑瘦马了。赵莺莺以前没看过,赵芹芹则道:“二姐姐,走!咱们看热闹去!”   赵芹芹说着就拉赵莺莺的手,有好奇心喜欢热闹的显然不只是赵芹芹,还有很多这条巷子的男女老少都拥到了王婆子家的院子里——这就是选瘦马的排场了,其他人自可以看,至于想要纳妾的男子一般也巴不得有人看。   一则,在旁边看的大都是要不起瘦马的,身为男子自然觉得心情良好。另外就是当着人的面花钱,也有炫耀财力的意思。   赵莺莺见主位上坐了一个中年男子,旁边就是王婆子,晓得这个男子就是要纳妾的了。见小红端着茶水上来,王婆子亲自奉茶给了这位老爷:“方老爷喝喝我家的野茶,也算是老身的心意。”   说是野茶,但是那怎么可能。正宗的大理普洱,而且是陈了三年的。茶汤润泽,颜色鲜亮,味有回甘,显然是上品中的上品。方老爷但笑不语,并不说话。   也用不着说话,看他的表现,王婆子就知道还是早些进入正题的好,于是对旁边等着的婆子点点头。那婆子很快便退下了,不一会儿养娘扶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戴纱帷的女孩子出来。   纱帷上的帷幕是又薄又透的轻纱,姑娘的容貌风情便在里面若隐若现。扶着女孩子的养娘一路过来,大声道:“姑娘拜客。”   那女孩子就立刻盈盈下拜,之后那养娘又道:“姑娘往上走。”   女孩子又来回走了一圈,姿态婀娜,这养娘接着道:“姑娘转身。”   于是这女孩子又听话,微微转身向这正堂上坐着的方老爷站立,这养娘赶紧道:“姑娘借手看看。”   然后养娘就把女孩子宽宽的袖摆往上挽,手、手腕、小臂、膀子,一样样都露了出来,肤色十分白皙,王婆子见方老爷已经有些意思了,赶紧使眼色,于是养娘又赶紧放下衣袖,这正是要吊着人的意思,道:“姑娘看相公。”   说完这句就掀开了那纱帷儿,这时候就是正头戏了!就是赵莺莺也有些着急想要看看女孩子的正脸。只不过他们站在外头正对着那位老爷和王婆子,看到的只有姑娘的背影而已。   赵莺莺虽然住在王婆子家隔壁,但是养瘦马可和一般人家养女儿不一样。教导严厉,需要学习的东西多这就不说了。最重要的是管束如同大家小姐,讲究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成贞静柔顺的性子,同时也是不让人随便看了去的意思。   因此,只进过王婆子家前院的赵莺莺竟是从来没见过这家养的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对于这些身世可怜的女孩子,她知道的并不比别人多——说是身世可怜,或许只是赵莺莺自己的感觉吧。   就赵莺莺知道的,还有人特别艳羡这些女孩子吃穿精致,还不用做活儿呢。所谓‘宁为富人妾,不做穷□□’,有的人看的到做小老婆的苦处,有的人却是被浮华遮住了眼睛。   或者有的人晓得做小妾的难处,但是眼睛盯着的是十个里面也出不了一个的那种小妾——有运气有心机,得了丈夫宠爱,生儿育女,就连大妇也轻易奈何不得,一声享受荣华富贵。   于是心甘情愿赌一把!   赵莺莺看不到这个女孩子的正脸,不过猜想一定是个美人——这些女孩子最重要的不就是一张脸,那女孩子纱帷儿被揭开后就转眼羞怯怯地去看方老板,眼神里波光漾漾,方老板果然就十分动容了。   见状,王婆子晓得事情成了一半心里暗笑,对养娘点点头,养娘立刻道:“姑娘几岁?”   那女孩子声音好听,如黄莺出谷,道了一句‘十五岁’。其实这一道并不在于问女孩子多大,毕竟之前这些就已经和男子说过了,就是没说也能看个大概。这更重要的是未来听一听女孩子的声音,声音也是评判这些女孩子的一部分。   那养娘依旧说话:“姑娘再走走。”   赵莺莺这时候已经懂得这些相看的套路了,左不过就是通过一些动作展示这些女孩子的容貌、声音、规矩、身姿等等。赵莺莺忽然就不想看了——这些女孩子这时候和首饰铺里一件好看的首饰似乎没什么两样了,都是展示出来任人品评,然后根据满意与否,或者再看别的,或者买下。   只不过这时候外面牢牢地围着几圈人,赵莺莺就是想走也轻易出不去。只好暂时忍耐着,依旧看这一场‘买卖’。   赵莺莺这样想着的时候,第一个女孩子已经相看完了,养娘最后道:“姑娘请回。”   赵莺莺以为事情这样就完了,接下人人群散去,自己也就能回去了。没想到这个姑娘相看完毕,事情并没有完。那老爷没点头,于是又有几个女孩子也出来相看,程序和第一个女孩子一般无二。   就这样,总共过了四五个女孩子,王婆子家适龄的女孩子才算全看完了。那方老爷似乎也很犹豫,想再到别家去看看,但在这之前他已经看过七八家了,有些腻烦了。今日见的又算是不错,心里有些意动。   王婆子本就是吃这碗饭的,见到他的神色还有什么不知道,立刻开始用言语劝说。奉承方老爷,吹嘘自家姑娘,总之就是那一套的东西。   一整套的话下来,方老板总算下定了决心。对旁边捧着锦盒的小厮招招手:”王妈妈,你请第一个姐儿出来罢!“   方婆子喜之不尽,立刻让养娘扶姑娘上来。女孩子自然清楚自己被选中了,既是欢喜又是惶恐,只是这些年的教导发挥了作用,再如何也没有失礼于人前。规规矩矩温温顺顺地跪在了方老爷脚边。   扬州瘦马一向以性子温顺著称,这种温顺是在养瘦马的干爹干娘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教导出来的。不只是对老爷温柔,对夫人也一向小心伺候。相比起一般的妾室,她们从小被教的最多的就是如何本本分分地做一个妾室。   所以一般商贾人家,有极不愿意丈夫纳妾的,听说是扬州瘦马。也愿意通融。   赵莺莺以前只听说过这些传闻,今日才算是见到了一点点柔顺的影子——虽然只是几个小小的举动而已,但是由小见大么。   之前方老爷示意的小厮把手上捧的锦盒打开,原来里面装的是一股金钗。从赵莺莺的角度可以看到,那金钗十分沉重,看样子比不是银鎏金,而是真正的赤金凤钗。   方老板把颤巍巍的赤金凤钗插到女孩子的鬓边,这个举动赵莺莺知道,这就是‘插带’了。大概是来自于明媒正娶中的小定,只不过那是男方家中的女性长辈给女方插带金钗等饰物,意思是定下这个媳妇了。   这边不是长辈动手,而是男子亲自出手,都是定下一个女子进门,倒也体现了纳妾和娶妻的不同——后者讲究父母之命,插带也是长辈动手。至于说纳妾么,只要不离谱,男子自可以自己做主。   王婆子看到这一幕,心中大定。笑着道贺了几句,又让人把女孩子扶了下去,这才拿出一个大红帖子:“方老爷,我们小户人家养育一个女儿也不容易,总不能让您白白领走。这是聘礼的礼单,您点了头这件事才算成了。”   赵莺莺看到的是王婆子递出了一张大红柬纸,还不解其中的意思。还好旁边有个男子艳羡道:“有钱还真是好啊,这样天仙一样的小娘子说是小老婆就是小老婆!也不知道王婆子这聘礼礼单上写了多少财货,恐怕要三四百两银子吧。”   赵莺莺这才恍然大悟,这是王婆子在索要‘聘礼’。当然了,这聘礼不过是听着好听而已,其实就是女孩子的卖身钱。   方老爷可是大盐商江家家主的大舅哥,能和大盐商做亲,可以想见家里必定是豪富的。他这样的人买个瘦马做小老婆,和买个小丫头又能有什么不同?王婆子的聘礼礼单又没有什么狮子大开口的地方。因此他看过之后也没有讨价还价,点点头就算是认下这件事了。   王婆子欢喜不已地送走了方老爷,接着就雇花轿雇乐队吹吹打打把女孩子送到方老爷家里去了。   赵莺莺并没有看到这里,等到王婆子送方老爷的时候,人群就渐渐的散了。她也没有停留,和赵芹芹转头就走。只是后面有小红叫道:“莺姐儿芹姐儿,下午你们在家不?”   赵莺莺赵芹芹自然是在家的,于是小红说定了下午和穗儿一起到赵家找赵莺莺她们玩耍。   虽然说小红和穗儿只是王婆子家买的丫头,但是王婆子待她们还算是松泛。平常如何赵莺莺并不知道,她只知道每月总有那么一两日王婆子准她们和家里的婆子一起出门玩耍。   偶尔的,她们还可以来寻赵莺莺这些巷子里的小姑娘玩儿。只不过小红她们最喜欢的还是找赵莺莺——巷子里的小孩子并不一定清楚做人丫头意味着什么,可是他们听父母说过,这些小丫头身份不是良民而是贱民。所以哪怕穿着他们穿不上的绸衣,也是他们可以鄙弃的存在。   王氏没有这样教导过赵莺莺她们,而赵莺莺自己呢,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姑娘。加上上辈子的经历,她更加不会对小红她们有什么鄙弃了。   小红这些在王婆子家做小丫头的女孩子,长久历练下来,人情世故上面比一般年纪的女孩子不知道要强出多少。见到这些巷子里的孩子,就知道谁是真心待她们的——这就是她们极爱和赵莺莺打交道的原因了。   下午的时候小红和穗儿来,两人并不是空手来的。穗儿拿的是一兜儿的金丝蜜枣、牛皮糖、玫瑰丝、云片糕、桂花糕,小红则是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一合酥的酥心糖,每日做出来的数量有限,可不好买。”   赵莺莺笑着抿抿嘴:“我去沏茶,点心要配茶呢!”   赵莺莺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套茶具,这是她用自己赚的钱买的。当然不是什么顶尖的茶具,她要是真花了这个钱,王氏不会说什么,但是恐怕还是会觉得不大合适吧。   不过普通茶具是普通茶具,赵莺莺的品味还是很好的。没什么名气的店铺里,价格一样的茶具偏偏让她挑出了这样一套陶瓷茶具——不知道是什么窑口出来的,总之不会是官窑。   只不过质量也不比官窑瓷器差,胎体薄而明净,声音清脆悠远。上面的图案是四时花园景色,这也十分清雅了。   茶叶被洒进了茶壶,滚水冲进去,第一道水‘洗尘’,都是不要的。第二道水才是用来喝的,碧绿色的茶水泄进茶杯里,赵莺莺不好意思地笑了:“本地的野茶,凑合着喝吧。”   又是野茶,只不过和王婆子的谦虚不同,赵莺莺这个就真的是野茶了。并没有什么名字,只知道是苦丁茶的一种。本地的村民到了季节就会上到山上采摘,卖到炒茶人家,最后送入店铺。   这种茶随便哪家铺子都有,不过买的人并不多,因为实在是太苦了——毕竟是苦丁茶啊。   赵莺莺倒是很喜欢,这茶有一种山野清新。比那些名茶固然是差得远了,但也算是有自己的特殊风味。与其买那些不上不下的粗茶劣茶,还不如买这种茶呢!至于说苦味,赵莺莺本就是偏好苦茶的。   “我晓得王奶奶最爱喝的是普洱这种甘味重的茶,你们在家的时候必定是喝惯了的。今日尝一尝我家这苦茶,单独喝或许有些不惯,但是配你们带来的这些极甜的点心,那倒是十分合适。”赵莺莺还找来了碟子,把点心一样样装好。   小红看的眼直:“看莺姐儿你的手法,真不知道是你学过这些,还是我们学过这些了。”   摆茶食摆果品也算是一门手艺了,这可不是人人都会的。像这些小丫头,以及那些资质不大好的瘦马女孩子,一般从小都要学习这些。她们摆弄这些东西那可就比家户人家摆弄这些东西强得多了,简单来说,一个是家里人用的,另一个却是要登大雅之堂的。   赵莺莺心里暗笑——上辈子她可是在皇宫里面做丫头!虽然后来就只做针线上的事情了,但是一开始跟着姑姑的时候可是什么都要学的!   公里摆茶食摆果品花样可多,赵莺莺现在都还记得,最复杂的是摆祭品——宫里的祭品不是祭祖宗,就是祭拜神佛,反正都是很讲究的。至于衡量的标准大概就是一个果盘里能放进多少斤的点心水果吧。   一个脸盆大小的果盘能放进多少糕饼?按照摆放方法的不同,差别是十分明显的。而皇宫么,又不缺乏东西,祭祖宗祭神佛,那当然是越隆重越好,贡品越多越好。所以手艺就是在尽可能地放进更多的贡品,同时保证形状优美。   就赵莺莺知道的,有一个果盘放进几十斤贡品的——中间还动用了浆糊进行粘连。反正是贡品,也就不讲究吃的时候怎么办了。   赵莺莺不是专精这个的,专精这个宫女每日都要换各处佛堂、神龛的贡品,有的是材料让她们练习,手艺简直出神入化。但是赵莺莺当年的受过的训练还是比小红这样普通人家的小丫头多的,就算没有刻意如何,也足够让她惊讶了。   赵莺莺微微一笑:“就是摆点心而已,有什么的,要紧的难道不是吃吗?喝茶吧,再不喝就凉了,到时候茶更苦!”   小红和穗儿带来的点心都是极甜的那种,吃上两口就会发腻,这时候喝上一口苦茶的确十分舒服。而苦茶的苦也的确比一般的茶叶来的厉害,第一次喝甚至有些觉得不习惯。这时候就大口大口吃甜食最合适——算得上相得益彰了。   小红一边吃咯吱咯吱地吃着酥心糖,一边笑着和赵莺莺道:“你今日是看见了的,我们奶做成了这一笔生意,这回可高兴了!这一高兴啊满宅子的人都受益。穗儿带来的点心就是奶赏的,该说府里的小丫头都被赏了果子吃。”   说着似乎是炫耀:“这些果子又存不住,我就散给别人吃了。临到要来你家,还特地去街上买了一合酥的酥心糖。怎么样,我待你好吧?” 第87章   “小红姐你最好啦, 一向待我好我还不知道?”赵莺莺笑嘻嘻道,伸手从针线笸箩里翻出两个结子:“这是你上回托我打的, 看看能不能用吧!”   小红晓得赵莺莺是在打趣她, 瞪了她一眼才接过结子,左右看了看:“还是你的手艺好,怪道是能在绣庄里卖大钱的——我们奶奶请你打结子还花了钱呢, 要不要我也给你算钱?”   这就是对赵莺莺刚才打趣她的回击了,给钱什么的, 这种小结子,再加上她们两个的关系, 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够的啊。   笑闹一番, 赵莺莺才和两个人说起上午看到挑瘦马的事情:“我今日才知道, 这也有许多说法。说起来虽然挨着王奶奶家住了, 但这是我第一次看呢。”   小红听赵莺莺这么说, 立刻就笑了:“是不是觉得热闹新奇有趣?哈哈, 也就这么一回而已,在接着看几回你就知道了, 每次都不会有什么不同。姑娘或许不同了,但是程式总归是一般的。你听这些养娘们说的话, 那都是有一定规制的。说的这些话儿叫‘八大句’,八句话永远都是一般的,连顺序也是不变的。至于姑娘们的表现,从说话的声儿到走路的样儿,全都事先排演过。事先不晓得挨过多少次罚, 才做到每一次都恰到好处一点不错。要我说啊,这和戏台子上唱大戏没什么分别。”   赵莺莺这才知道有这一样内情,微微怔住了,接着又是摇头叹息。   小红似乎不大喜欢说这个,转而道:“说起来刚刚我们奶奶雇了花轿和乐工吹吹打打——嗳,你不知道,凡是做我们奶奶这个行当的讲究的就是一个手快。不只是请各位老爷来家的时候要手快,送姑娘出门的时候也要手快。因为谁也不知道这老爷家里有没有一个厉害的大妇,或者擅长枕边风的爱妾。要是这些人反应过来闹将起来,说不定已经定下的事情也要黄了。”   至于说这种厉害的大妇,受宠的爱妾对于还没有进门的姑娘来说意味着什么。王婆子是不会管的,吃她这一碗饭,就不能在这些地方心慈手软。   小红无意在这件事上说的太多,也就说顺嘴一提,很快就说到了她想说的事情。   “当时花轿还没有出巷子口,然后就有一定红色平顶小轿迎面过来。看样子也是花轿,而且同样是别人家讨小星儿!你说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家都在今日讨小老婆?”小红摊摊手。   小星就是小老婆、妾室的意思。   至于说如何确定是小老婆,那也容易,关键就在红色平顶小轿上。须知道,成亲对于男女双方来说都是大事,绝不可以马虎——但凡这个家庭还有一点儿力量!所以说除了穷的办不起婚礼的,女子只能挎上一个小包袱跟着男子回家,其他的都会尽量租一顶华丽一些的轿子。   而在没有轿子和漂亮的轿子之间,这种平顶小轿,那就只能是讨小老婆和外室时的排场了,而且是一般有钱人讨小老婆的排场。不信的话看王婆子给姑娘雇的花轿和乐工,姑娘嫁进方家这样的人家,哪怕是做妾室,排场也不马虎。   赵莺莺对于小老婆什么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应该说正常人家出身的女孩子都应该对小老婆没什么想法。她们不想给人家做小老婆,也不想自己未来的丈夫有一个小老婆。   不过赵莺莺还是有一些好奇的,因为太平巷子有钱人有限,她实在想不出有谁要讨小老婆。出于这种好奇,她便多问了一句。   小红有心说这个新闻,自然是打听清楚了的。便道:“是甘泉街上的潘裁缝,他今年也四十五了,膝下只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也无。眼看着老婆年纪越来越大,没有什么指望,便动了纳个小延续香火的意思。”   似乎是觉得赵莺莺有些不懂,便解释道:“潘裁缝只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他从仪征老家来扬州打拼,从裁缝铺子的小学徒做起,后来做成了大师傅。又有老板把唯一的女儿许给他,如今也是三家裁缝铺子的老板了。手底下有专门裁剪的,有专门缝纫的,各种小工小徒弟二十来人呢!这样的身家虽然不算高,但纳个妾也算是绰绰有余。”   赵莺莺摇头:“我疑惑的不是这个,我疑惑的是他家不在太平巷子吧?”   赵莺莺记得潘裁缝家的宅在在甘泉街裁缝铺子之后,也就是说前头做生意,后头居家过日子。   小红‘嗨’了一声,这才解释这件事。原来潘裁缝等于是入赘到了老板家里,因此对当家娘子便矮了一头。如今四十五了没得一个儿子才敢提起纳妾的事情,他夫人答应是答应了这件事,但也是有条件的。   “第一,不能做家里名堂正道的妾,最多就是养在外面。第二,若是将来生下男孩儿,立刻就要抱回来养活,算正头夫人的孩子,再不许外室见一眼。”   小红啧啧了几声,感叹道:“我想这潘夫人是觉得眼不见心不烦吧,只是她这样就是不聪明了——妾室看起来是比外室地位高,但那也就是看起来而已,真正的实惠呢?这些小老婆啊,还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赵莺莺摇摇头:“你才多大啊,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竟是一套套的。”   小红低声道:“你可别觉得看不起——这都是我们奶奶请来的一些教师给家里的姑娘说的,我们常常出入,耳濡目染的多少知道一些。这些后宅内院里头,妻妾之间的交锋,实在是有太多的说法了。”   赵莺莺上辈子在全天下妻妾之争最严重的地方讨生活,后宫里面杀人不见血的事情见得多了,对于这些事情也不是不了解。不过皇宫里面和民间肯定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因此她还是有些不懂。   直到小红给她解释她才明白,不像皇宫里面,虽然说皇后才是大老婆,但是皇后其实对另外一些高位的妃子没有什么约束力——不要说高位的妃子了,就算是低品阶的妃子,若是皇帝喜欢的,轻易也动不得呢!   民间就不同了,大老婆想找小老婆的麻烦,只要她不怕别人说她不贤,那真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然呢,男子汉最多也就是跳脚几下,难道还会为了一个妾室和大老婆闹翻?传出去就是笑话了。   妾通买卖,丈夫是男主人,大老婆是女主人。大老婆如果不高兴了,可以把小老婆卖了,整个过程合情合理合法——或许会有拼死护住妾室的男人,不过这种男人会和他善妒的老婆一起不容于亲朋。   随便打卖小老婆的正头娘子是善妒,那拼死要护住小老婆的老爷就是宠妾灭妻,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后者隐隐比前者严重,毕竟前者再出事,对于大家族来说也就是牺牲几个他们并不当家庭成员看的小妾通房。后者的话,一旦出事,常常会导致整个家族覆灭。   而像潘夫人这种地位更高的正头娘子,那就更不用提了。后院就是她的天下,拿捏一个小小的妾室不费任何功夫。而外室么......   “外室可就不同了,谁知道在外头会吹什么枕边风。而且外头无拘无束的,那不是好日子等着?哼哼,时候久了谁知道会不会心也养大了。”小红还在愤愤不平。   赵莺莺看着觉得好笑,不过她也理解小红——小红如今是王婆子家的小丫头,但是她比很多人都活的清楚明白。她打定了主意要攒钱赎身,然后嫁人做正头娘子。不管这个目标有多难,她都是这样打算的。   有这种想法的女孩子当然会自动带入正头娘子的角色,虽然赵莺莺觉得十来岁的小姑娘就想什么嫁人不嫁人的,这实在有些早了。   这件事赵莺莺听过就算了,不过她没想到她绝不能听过就算了。因为就在第二天,她家收到了新街坊送来的礼物。   就像她家今年从赵家小院搬到这边来的时候,自家给街坊们送礼,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给自家回礼。潘老板把自己的外室安置在太平巷子,昨日没时间也就算了,今日怎么可能忘记见面礼呢。   来送礼的是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看上去并不机灵,反而十分老实的样子——赵莺莺怀疑这丫头是潘夫人给挑的,要的就是老实。免得送来一个七窍玲珑心的丫头,到时候有这样的丫头在一旁撺掇,弄不好就会出事儿。   她规规矩矩地赵家人行礼:“我们夫人特地让把礼物加厚了一分,说是两家是亲戚,现在又住在一条巷子里,很该常常走动......”   小丫头絮絮叨叨一大堆,可是一直没说到重点。王氏皱了皱眉道:“你家夫人...话可不能乱说啊,亲戚什么的,我怎么不知道。你家夫人姓甚名谁?和我家有什么亲戚关系。”   小丫头愣了愣,似乎也惊讶于赵家不知道这门亲戚。木呆呆一会儿才道:“我只知道我们夫人姓刘,至于名讳,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如何能得知。我...我只是受夫人吩咐,夫人说是亲戚的。”   王氏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拿出一份合乎礼仪的回礼让小丫头带走也就不再说什么。只等人走了才和赵吉嘀咕:“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们家什么时候有个姓刘的亲戚了。”   刘是一个大姓,姓刘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王氏一时之间都不敢确定自家和赵家是不是谁家有个远房亲戚姓刘。   赵吉左思右想没有结果,摆摆手:“算了吧,你慢慢想,反正我是想不起来了的——我去上工去了,蒙哥儿,怎么还坐着,走了!”   赵吉去后院去了,王氏就只有和方婆子商量,方婆子显然也想不起来赵家是不是有个远方亲戚姓刘——譬如说哪一代嫁进来的媳妇姓刘,又或者那一年嫁出去的姑娘姓刘。   这样一想,还真有几个,只是不确定到底是哪一家。   想到最后方婆子摇摇头:“罢了,这也没什么好想的。左右是给人做了外室——咱们都是一般人家,也没有什么侮辱门风的说法,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真对头遇上了那是没办法,平常的话就少交际一些吧。”   王氏一想也是,便不说话了。   这也是这时候的人最一般的想法,将女儿给人做妾做外室,这是会遭人嘲笑的。而家里有亲戚给人做小星,无疑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只不过在小门小户,各家都有难处,没办法那么讲究,才没有格外看不起。   ——要怎么看不起呢?我家是有个女孩子给人做妾室,但你家就更高贵吗?简而言之就是有的人家出了妾室,有的人家孩子被送去学唱戏,有的人家女儿给人家做丫头,有的人家有人当三姑六婆......林林总总都是遭人鄙弃的。   那有没有真的什么都不沾边的小户人家?有,当然有,只不过这种人家实在是太少了。更多的是多少占了一样的人家——这样的话谁还能说谁呢?   不过不光彩就是不光彩,时至今日依旧有人会拿当初方婆子做稳婆的事情说嘴。赵家又能说什么,还不是只能随它去了。而这个‘亲戚’做外室也是一样,有多鄙夷不至于,但要欢欢喜喜接受,然后叙亲戚,那也是蛮难的。   赵莺莺当时是听到方婆子和王氏说的话了的,不过她也没有多想。第一个,她的想法和王氏她们差不多。第二个,她不认为这种事会和她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关系。   等到下午太阳弱一些的时候,赵莺莺听到外面有小孩子提竹篮卖冰——这种都是周围穷人家的孩子,花上一点儿钱买下冰窖的碎冰,然后到各个巷子里叫卖。碎冰便宜但是化的快,若是赶在融化之前卖掉那自然是赚了。若是赶不及,则是连本钱都赔进去了。   赵莺莺听到卖冰的声音立刻想到之前家里卖的一罐子蜂蜜了,日头这么大,吃蜂蜜浇碎冰倒是美的很。   赵莺莺手头有钱,因此也不用找王氏要钱。只是和王氏说了一声,便拿着一个大海碗出门了。   站在门口叫住卖冰的小孩子:“还有多少冰?我看看。”   小孩子却是站在前面一段回头笑着道:“小姐儿等一等,这边生意做了再说。”   这时候真该篮子里夹冰的是一大一小两个人,看样子是一对主仆。其中小的那个丫头正是上午给赵家送礼的,赵莺莺看到她立刻把眼睛往上抬了抬。对于这个说是自家亲戚的人,她不想知道是不可能的。   怎么说呢,这是一个生的不错的女子,年纪绝不会超过十七八。不过想想她是在给人做外室,这也就理所当然了。谁又听说过不年轻也不好看的妾室和外室呢。   赵莺莺多打量了几眼,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小丫头很显然也看到了赵莺莺,迟疑了一下才对自家夫人道:“夫人,那就是您让我特别送礼的赵家的一个姐儿,好像是他们家的二姑娘。”   外室女子愣了愣,立刻表情不同了。对卖冰的小孩子道:“你这些冰一共多少钱?”   卖冰的小孩子心中一喜,赶紧道:“要是都要的话,一起我收您十个大钱就够了。”   外室女子点点头,让小丫头数十个钱给卖冰的小子。然后笑着对赵莺莺招手:“姐儿过来吧。”   赵莺莺迟疑了一下,但最终是走了过去。见她过来,外室女子的笑意更深了,她提起卖冰小子的竹篮,要把剩下的冰都倒进赵莺莺的大海碗里。赵莺莺无功不受禄,哪里敢随随便便接受好意。   人家说是自家亲戚不错,可是到现在为止她都完全没搞清楚自家和她的关系呢!   连忙后退一步,一只手放在了大海碗的上方:“这怎么好意思。”   外室女子却依旧笑眯眯的样子,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赵莺莺的拒绝。解释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是些冰块而已——实在不好意思,就当是我孝敬长辈的。姐儿你不知道,算起来你该叫我一声表姐呢。”   赵莺莺更疑惑了,按照家里的情况,她的表姐一共只有两个。一个是王玉儿,另一个就是赵家大姑的大女儿。只不过人已经出嫁了,嫁的人家在镇江,自然不可能在这里做什么外室。   赵莺莺只要没想清楚就不愿意随随便便接受人情,于是摇摇头道:“这冰也不多,您自己消暑都不够,算了吧。我先回去了,反正一会儿后卖冰的会多起来。”   这些挎竹篮卖冰的小子最多是在傍晚乘凉的时候,因为大家都喜欢乘凉的时候吃一点儿冷饮。   说着不等对方说什么,立刻跑进了家里。   王氏知道赵莺莺是去买冰的,所以见她抱着一个空碗回来觉得奇怪。便问道:“怎么了,难道冰卖完了?”   赵莺莺点点头又摇摇头,想了想把刚才的事情向王氏说了一遍:“她说她是我表姐,可是我只有两个表姐啊,实在是想不明白。”   王氏倒是觉得很正常:“或许是再往上几辈的表姐也说不定,谁家没有几门子远亲。一旦不同姓了,不都是表亲?”   赵莺莺却觉得不对,左思右想了一番,总觉得自己忽略掉了什么。只不过想了半晌依旧一无所获,最终只能道:“还是有些奇怪,真要是很远很远的亲戚了,为什么这么客气这么热情?”   王氏更有一番解释了——从外地来这里给人家做外室,这种情况下知道周围的街坊邻里里面有一个自家亲戚。那么即使是远亲,也会忍不住另眼相待吧。   赵莺莺还是觉得哪里错的离谱,只不过她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放弃。   王氏见赵莺莺对这件还有些不死心的样子,首先就是教她道:“别的也就算了,唯独这个自称是家里亲戚的刘姓女子,你以后不许和她多说话。若是她有心亲近你,你就当作没听见。”   王氏自己可以不在意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做了人外室,反正各家有各家的活法,她多管什么闲事!只不过涉及到自家女儿们就不同了,若是莺姐儿他们和对方走的太近,首先就容易让外面的人把莺姐儿她们和这个外室女子混为一谈。   赵莺莺听王氏严肃地给自己痛陈利弊,她一个劲表示以后绝不会搭理那个女人。要是对方要和她说话,她一定撒腿就跑。就差没有指天发誓,保证自己内心的诚实苍天可鉴。   “我不会和她说话的,也会告诉芹姐儿让她不会和她说话。”赵莺莺对于对方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两人明显不熟,她并不会为了对方反对王氏。   “只不过对方到底是哪一代的表亲啊,实在是好奇呢。”赵莺莺私下却忍不住和赵蓉蓉赵芹芹这样道。   赵蓉蓉不过是笑几句,赵芹芹则是拍胸脯表示:“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一定给你打听地清清楚楚。”   只不过最后也也没有轮到赵芹芹出马,过了几天,赵莺莺中间再没有遇上那个女人,都快把这件事忘记了。   却在这个时候小红急匆匆地来找她:“莺姐儿,你知不知道那个给潘裁缝做外室的女子是你家什么人!”   赵莺莺觉得莫名其妙:“她说是我家亲戚来着,只不过我哪里知道这些,怎么?你知道不成?” 第88章   “莺姐儿, 你知不知道那个给潘裁缝做外室的女子是你家什么人!”   见小红风风火火地找自己,赵莺莺微微愣神。回过神来才道:“你知道她是我家亲戚啦?”   赵莺莺虽然还不知道潘裁缝外室到底是自家哪一路亲戚, 但是她想她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哪有随便攀亲戚的。就是有,在攀完亲戚后也该说说自家所求吧。眼见得人家对自家似乎也没什么可求的,也就不必过多怀疑了。   “还真是你家亲戚啊!”小红这个报信的倒比赵莺莺这个收信的来的惊讶。   赵莺莺只得给小红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包括自家并不知道这是哪里的亲戚。   小红一拍手,恍然大悟道:“我说你怎么不惊奇呢, 问题原来在这里!那是你家亲戚不假,只不过你恐怕不知道那是你家哪里的亲戚吧——人家姓刘, 因在家里姐妹中间排行第二, 名字便是刘二姐。”   赵莺莺听到这里还不觉得有什么, 这个姓氏她是早就知道的, 这个名字也没听说过。   只听小红接着往下道:“你知道这个‘刘’是哪个刘, 正是前些日子在你家门口闹了又闹的那女人的夫家!那外室逢人就说你和蓉姐儿、芹姐儿是她表妹来着, 那闹事的女人是她娘!”   赵莺莺一开始还不知道小红说的那闹事的女人是谁,直到说到姓刘, 这两点连在一起才知道说的是张大姑。所以潘裁缝讨的外室正是张大姑的女儿!   赵莺莺开始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不可置信道:“不会吧!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子, 怎么会给人做妾!”   听赵莺莺这话,小红白了她一眼:“我还是好人家的姑娘哩!怎么卖身给人做丫头?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当时她娘和她娘的几个亲戚来你家打秋风,这打不着秋风,日子艰难,把女儿给人做外室, 有什么稀奇?”   赵莺莺恍惚道:“她家虽然不算豪富,但是在乡下也是自家有地的人家了,断不至于如此啊。”   农户也分几种,地主不算的话,其中最好的是富农。这些人虽然还是农民,但是忙活农事的时候已经很少了,一部分土地租出去,一部分土地雇佣长工和忙月。最差的是佃农,这种农户下无寸土,耕种的土地都是从地主或者富农那里租来的,需要人手朝廷赋税和地租两重剥削。往往一年从头干到尾,也就是一个全家饿不死而已。   处于中间的一种,就是张家兄妹那样的了。他们有自己的土地,耕种的时候偶尔还会再租一些土地,但基本上是以自家的土地为主。这样的农户,至少在比较富庶的地区都能保证温饱的。   小红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赵莺莺一眼,赵莺莺是很聪明,学什么会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在一些众所周知的事情上头脑不清楚。   她戳了戳赵莺莺的额头道:“有地又如何?去年旱灾损失虽不大,但今年大旱之后的大涝可是要人命了。许多农户都伤了元气,如今秋粮还没有指望呢,以后日子过不过的下去还两说!这种情况若是不卖儿卖女就要卖地,你说是卖儿女,还是卖地?”   赵莺莺有心想说卖地,地没了可以再挣,可是儿女卖了,以后后悔也大多是没用的了——卖到外地去的,几经转手就了无音讯了,这自不必说。就是卖在本地的也让人看着忧心,毕竟那些买丫头的人家本就不缺钱,不一定愿意将来有人来赎人。   但是赵莺莺知道,这也就是她的想法而已。一般的农人恐怕想的正好相反,儿女没有了可以再生养,可是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田地没有了,以后再有就不知道哪年哪月了。   土地是农人的命根子,一家人的性命都维系在这上头。而在江南,特别是扬州这种水土好、地方富贵的地方,一亩水田根据上中下三等,要价二十两到十两银子不等。   像赵莺莺一家这样生活在扬州城里的,一年只要二十多两也足够一家人的温饱了——这也就是说一个家庭一年能挣二十多两就算不错了。城里尚且如此,何况靠天吃饭的乡村。   一亩水田的银子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积攒出去,一日卖出去了何日才能再回来?   所谓人间最贵是真情,只不过若是活命都活不下去了,真情什么的,大多数人都是要不起的。   在这个问题上,赵莺莺知道自己是过于天真了。所以这种想法她不会说出来,只会默默存在心里。   见赵莺莺沉默不语,小红知道她是想清楚了,便接着道:“刘二姐家里是这个样子,首先想到的就是找个媒婆给刘二姐说亲。成了之后家里就少了一个吃饭的人,这是其一。然后还有聘礼好拿,这就是其二了。”   “若是嫁的人家没什么要求,一个十七八岁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能要多少聘礼,莺姐儿,你知不知道?”   赵莺莺当然知道,只因为她家所在的太平巷子很有一些穷人家,借婚事卖女儿敛财的又不是没见过。   不讲究嫁的是什么人的话,家里女儿一般的也能有二三十两银子,若是女儿出色,五十两银子做聘礼的也不是没听说过。上回出去买冰赵莺莺也见过那个刘二姐了,不说闭月羞花,一个小家碧玉是够得上的——四五十两银子,一个女孩子一生的幸福。   小红压低了声音道:“我是从上门来找我们奶奶的媒婆那里听来的,正是她做成了这桩媒!一开始她也是打算找那手头宽松的鳏夫,说成一段亲事好捞几个谢媒钱。只不过一个手头宽松的鳏夫哪里比得上潘裁缝这种老板讨妾来的大方,所以她听说潘裁缝要纳妾,就一力撺掇你家那门子亲戚把刘二姐送去做小妾。”   赵莺莺慢慢道:“他们答应了?”   小红理所当然道:“当然答应了,不然刘二姐怎么会成潘裁缝的小妾——那媒婆好生给我们奶奶说了一通,说是潘裁缝为了纳刘二姐单是给刘家的银子就有八十两。啧啧,这银子都足够买一个受过训练的瘦马了。”   扬州瘦马说的尊贵,其实也是分了层次的。上等的学习琴棋书画等才艺,专门服侍达官贵人,这才能有几百两,乃至于上千两的价格。   中等的多让学一些接人待物、算账管钱上的知识,这是瞄准了一些客商。讨上这样一个受过训练的瘦马做二夫人,外边的生意就有了好帮手,不知道要轻松多少。这样的瘦马价钱一般是一百多两,但是也有大几十两就拿下的。   赵莺莺知道这种瘦马——这种比第一种其实还占便宜。因为这些客商常年在外跑商,外面需要人照顾,生意上需要帮手,于是讨的这个虽然是个妾,但人也称是二夫人。这种做法还有个叫法叫做‘两头大’,二夫人在外地宅邸一样以当家主母自居,呼奴使婢应酬交际。   至于最下等则是资质最差的女孩子,多让她们学一门手艺专精,如刺绣女工,如厨房厨事,将来或者做绣娘,或者做厨娘,价格也是很高的。   小红摇摇头:“听说潘裁缝的夫人老派的很,定然是看不上瘦马女孩子,一定要一个身家清白的。再加上纳妾纳色,潘裁缝又不愿意要个姿色平平的,这才——嗳!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你年纪还小呢!”   赵莺莺表面上不动声色,好像听不懂小红话里的意思,其实心中已经什么都懂了——她又不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子。   小红原本是在王婆子身边服侍的,在听到那媒婆把刘二姐的底细抖露出来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赵莺莺家报信。这件事想也知道,这几日整个巷子都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虽然都是普通人家,不怎么讲究,但多少还是会有一些难听话流传出来,有些准备还是好的。   王婆子在这件事上比小红不知道通透到哪里去,等人走了就立刻让她过来了。   小红先是和赵莺莺说了一遍,然后又出去和王氏、方婆子等人又说了一遍。这一遍过后王氏沉默不语,方婆子反而反应更快,对小红道:“你们奶有心了,你回去就说我谢谢她。”   方婆子这些日子似乎是想通了很多事情,见王氏心乱如麻,反而安慰她道:“别多想,我们这种市井人家根本不讲究这些。你看当初吉哥儿他们小妹不是和个山东的棉花客跑了么,如今还有人提?难不成会耽搁家里女孩子的婚事?”   “不会的!这种亲姑姑的事情尚且如此,何况那隔了好几层的。”   世间算亲缘根本不是从血亲上面看,而是从宗法。就好比庶子若是出息了,首先要请的诰命就应该是嫡母的,然后是正头老婆的。只有真的做出了大功绩,而且嫡母和妻子都请过诰命之后才轮的上亲生母亲,而且亲生母亲的诰命还得比嫡母低一等。   至于说庶子对嫡母有不恭敬的,嫡母可以去衙门上告,事情属实叫做不孝,是要判流放之刑的。   听起来很不合理,但是这说明了所有人是如何判断亲缘关系的。并不在于血缘,而在于宗法啊。宗法中无论嫡子还是庶子,他们都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嫡母。亲生母亲那叫做‘姨娘’......   刘张家本来就和赵家不搭界了,即使真和赵家兄弟们同母异父又如何,旁的眼里这是两户不相干的人家。拿来说笑话可以,但是正经对待的时候却不会混为一谈。而刘家,则是在张家之上又隔了一层,更不必提。   王氏刚刚是关心则乱,一时乱了分寸。这会儿有方婆子的话才想清楚,自己对自己说道:“对,没错,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赵蓉蓉之前的婚事已经有过一次风波了,王氏不敢想又有人传出什么怪话,到时候会不会有很大的影响。   王氏的全部心神都放在赵蓉蓉几个女儿是否会受到影响上了,别的倒是想也没想。只有方婆子叹了一口气:“我那大丫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嫁个鳏夫也好些,好歹是正头娘子。给人做妾,以后要是有什么事,真是有苦说不出。”   想了一会儿又摇头:“我早看出来她是有些像我的,没想到在这些事上也像我。”   当年方婆子为了自己能活的轻松不管张家兄妹,转身就再嫁赵家。如今张大姑又有什么不同呢,为了自家的好日子就能让刘二姐给人做妾室。可别说她是逼不得已,说这话的人是不知道做寡妇,一个人支撑家庭养活三个孩子的苦!   何况正如方婆子说的,就是嫁个鳏夫也是好的。虽说可能过门就要养育不是亲生子的儿女,但是她并没有比丈夫、子女低一头。说起来她依旧是这些孩子的母亲,他们该敬着爱着——实际上更多的是继母待前头的孩子不好。   嫁个鳏夫得的聘礼也足够刘家度过难关了,之所以把刘二姐与人做妾,不过是贪图更多的好处,打算借此机会发财。得了这一笔好处,说不得张大姑和丈夫孩子回老家之后就有轻松日子过了。   这件事赵家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就连最有可能有反应的方婆子似乎也打算对此不闻不问——她或许对张家兄妹本有一些愧疚的,只不过在张家兄妹不断的磨损下也不剩下什么。何况是这个隔了一代的‘外孙女’,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而既然方婆子对此都是这样的态度,赵家自然不会有人过问。   等过了几日,刘二姐的事情渐渐被大家知晓了,大家很是谈论了一番。有平常就和王氏不大对付的媳妇就笑道:“还当他们家是什么正经人家呢,这不就出了一个小娼.妇。我看啊,他们家的姑娘也不必嫁人了,都是贱.人。”   这回倒是不用等王氏撸起袖子上了,作为妯娌的宋氏和孙氏已经出手。说到底,刘二姐可不只是赵莺莺三姐妹的‘表姐’,还是赵蕙蕙、赵萱萱她们的‘表姐’。要说有影响,赵家三兄弟家都有影响。   “这话倒是不知道哪里说了,这刘二家姓刘,我们家姓赵,如何能和我们家的女孩子扯上关系?按照这个说法,满天下就没有好人了,七弯八绕的我不信谁家就没有一个倒霉亲戚!”   宋氏这样说还算是堂堂正正,也算是有道理了。   孙氏则是嘴皮子一翻:“哦,这样说起来你家的事情也不少哇!说远一些的,你当年不是和你公公不清不楚——哦哟哟,这还有一个好听的名目呢,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近一些的,你刚刚定亲的小闺女前几日不是身体不好请大夫吃药?我怎么听说那药不简单,尽是红花、附子着一些。我不是大夫,倒是不晓得红花、附子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你晓不晓得。”   那媳妇被这一番话抢白的脸色通红,大声道:“你放屁!这些事儿从来都没有过!”   孙氏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啧啧道:“你说没有就没有?那你拿出证据来再说——不然你说的那些话,我还要你拿出证据哩!”   其实这种流言有没有证据根本不重要,甚至是不是真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很多人传说,要是有的话,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不要说毁掉一个女孩子的名节了,就是逼死一票人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王氏没有出手事情就已经摆平,反正那些议论刘二姐与赵家关系的人算是怕了,默默换了一个事情流传——有意思的新闻永远不会少,何必要一个不小心惹上一身骚呢。谁不知道赵家三个女人,个个都不是软柿子。   晓得这件事的时候赵莺莺小声与赵蓉蓉道:“我知道我不该说长辈的不是,只不过有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那时候咱们家还和大伯家二伯家一处住着,我真是讨厌死二伯母了。没想到如今一致对外,竟觉得她这样也不错...只要不会对着自家人如此。”   赵蓉蓉扑哧一笑:“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大家都讲究多子多福?那求的是家里男丁多,这样的话走出去说话的声音都大一些。然后这些男丁能娶妻生子添丁进口——讨老婆也是给家里增加人口呢!人多了,说话的当然也就多了,对外的时候当然有的是好处。”   又轻轻推了赵莺莺的脑袋一下:“你倒是想的美事,只想享受家族人口多的好处,就不愿意受着人口多的麻烦了。须知道这两者从来一起,要么都不要,要么都得拿着。”   自古以来家族一大就会面对人际复杂、交往麻烦等问题,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不过这种家族往往势力庞大,至少能保证家族子弟不会吃亏,这又是好处了。   赵莺莺见赵蓉蓉这个样子,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她虽然并不在意外面传说了什么,但是她担心赵蓉蓉。一个是赵蓉蓉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这种传闻本就对她伤害最大。另一个是赵蓉蓉心思细腻,虽然懂事却也是一个普通的十四五岁小姑娘......   现在见赵蓉蓉心情开朗,还能和她开玩笑,心中不由觉得高兴。   有一种说法是人的好运坏运其实是和一个人的心情有关的,要是一个人心情好,总是满脸带笑,好运自然找上门。要是一个人心情不好,总是愁眉苦脸的,当然会霉运连连。   赵莺莺以前不过是当个笑话一样听,并没有把这个说法放在心上。但是在这一次之后她改变看法了——即使遇上刘二姐的事情,赵蓉蓉也没有愁眉苦脸过,似乎好运也真的就此降临了。   王氏和周卖婆两个在方婆子的西屋里嘀嘀咕咕,方婆子也间或说一两句。   “人家真是这么说的?”王氏满脸笑容。   周卖婆一拍大腿:“这还能有假?人家说了,本就觉得蓉姐儿极好,当时媒人给说蓉姐儿的时候也是点头了的。谁能知道后来你们家看中的是小三巷罗家那边的哥儿,那就不用再说了呗。”   王氏满脸喜色中带着一点儿犹豫:“可是这件事儿里我们蓉姐儿的婚事没成啊,再加上蕙姐儿那件事的影响——”   “有什么影响!”周卖婆打断了王氏:“我看是侄媳妇你想错了。蓉姐儿婚事没成就没成,不要说两边还没定亲呢,就算是定亲了之后婚事没成又算什么?那些达官贵人讲究这些,我们可不讲究。至于蕙姐儿她娘拿她骗婚的事情就更别说了,都知道你们蓉姐儿是受牵连的。要真有人拿这个说话,那种人也不必考虑结亲了。”   周卖婆这话说得对,正说到了王氏心坎上了。她一面听一面就点头:“是这个道理,只不过这世上是人啊总是讲道理的少,不讲道理的多。对女孩子家格外苛责,即使不是我们蓉姐儿的错,那也有话说。”   没错周卖婆是来给赵蓉蓉说亲的,因为上次的事情有一半的问题出在媒婆身上。王氏是不大敢相信媒婆了的,本来也不打算这么快就重新提起赵蓉蓉的婚事。只不过周卖婆不同,实在是和赵家太熟了,和自家长辈差不多。   王氏天底下的媒婆都不信,却还是要信一信周卖婆的——若是周卖婆这里也是骗子,王氏就要想想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识人之能。更何况她开口说的啊,还真是一个好人家。 第89章   王氏腰间系了围裙, 在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赵蓉蓉赵莺莺在一旁给她打下手——今天做的可不是小菜,为了今日的饭桌, 王氏赶早去了菜市场, 看这个不中意,看那个不合心。最终鸡鸭鱼肉一样不少提了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过年呢!   她这样郑重不是没有道理的, 小半个月前周卖婆上门为赵蓉蓉说亲。这说的亲事不是别人家,正是赵蓉蓉曾经做选择的三家人之一, 后面堂子巷的龙家!   只不过当初三家人,粧粉巷路家、小三巷罗家、堂子巷龙家摆在一起, 都是殷实富庶的人家。而相比另外两家, 龙家到底祖上是唱戏发家的, 如今依旧和戏子行当有牵扯。   说不上谁看不上谁吧, 只能说在有选择的时候, 赵家选了另外的人家。说到底赵家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市井人家, 和一般的市井小民想法没什么差别。   不过现在龙家依旧上门说亲,王氏可就动心了。她本就对龙家没什么意见, 只不过当初三家对比选了另外的而已。实际上这三家无论哪一家与自家结亲,她都只有喜欢的。   她也知道再等几年, 家里境况必然会再好一层,到时候赵蓉蓉想要高嫁一层也不是没可能。但是她心里也知道,赵吉和她不过是普通民夫民妇,若是没有大机缘,无论如何也发不了大财的。   比如今略强一些就挣扎着要去攀高门, 到时候面子是好看了,只不过齐大非偶,苦的还是过日子的赵蓉蓉。所以说,路家、罗家、龙家这样的就正正好,现在人家来提亲,赵吉和王氏有什么不乐意!   周卖婆知道之前王氏没有选龙家,还担心赵家是看不上龙家。于是赶忙说好话:“侄媳妇,凭我和你娘的关系,断不至于为了一点谢媒钱就乱说话的。凭良心说,龙家或许出身是比不上同等的人家,以后孩子科举上会有妨碍——不过耽误也就耽误三代而已,蓉姐儿嫁过去是做孙媳妇的,还能有多少耽误?”   王氏连忙摆手:“什么科举,不敢想,哪里敢想这种事。”   听说乡里地方,每个村子总要供出一个读书人。不求读多高的功名,至少要个秀才,这样以后村子里有什么事儿,至少能有个能在县衙里说话的人。   人家那是憋的没办法了,供不出一个读书人,那日子实在是太难过。   而没有这种压力的话,只要子孙没有那种天纵之才,王氏是从来没想过让孩子走上科举道路的。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不过是这条路实在是太难了。   从六七岁起发蒙,一路从童生开始往上考试。经历小三试成为秀才。别看这只是第一关,实际上不知道多少人就是倒在这一关的。读书读了一辈子,连秀才的功名也没有,到老了做老童生的实在不少!   而秀才之后通过府试是举人,这其实也是科举考试中最难的一关——从淘汰率上来说,举人比秀才和进士的淘汰率都要高。   很多人考不上举人,一辈子只做了一个秀才。而人都说‘穷秀才’,这就是说,秀才虽然也是一个功名,却是个没什么用的功名。这个功名不能为家族带来势力,不能为家里带来钱财。甚至因为有了这个功名,很多秀才不能像一般童生那样想别的办法谋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们已经放不下身段了。   做了举人就发达了,做了进士更不必说,只不过那是属于极少数人的荣耀。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科举这场战争也一样,甚至更加残酷,只不过杀人不见血而已。相比最后那个熬出头的,更大的可能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扬州啊!就算比不上苏州人杰地灵,那也是数得着的了。每年不知道多少才子神童考科举,这些人都有许多不成的,一般人家还是不要想的太多了。”   王氏是一个实在人,当然,也可以说她是不思进取。不过她想的很清楚,若不是孩子有惊人的天资,她是不会相信寒门出贵子这种好事的。而若孩子天赋真是极好,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周卖婆见她实在,也跟着笑了:“侄媳妇不在意这个就更好了,只要不看这一样,其实龙家还比别人家好哩!”   周卖婆掰手指头算:“第一是龙家家里富贵,你是知道的,他们家的宅院是那样的排场,还买了丫头伺候,这是一般的气象吗?至于说有些人家说龙家装阔气,那才是嫉妒呢!龙家老太爷要是不精明能留下这一份家业?这样的人怎么会做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实话跟侄媳妇说,当年龙家老爷子攒下的钱不是一星半点。”   周卖婆没有把话说透,不过意思也差不多了。王氏心里也有些意思——这一份家资或许比不上真正的富豪之家,但肯定比路家罗家要强。   “另一个就是龙家家庭和睦,三世同堂的人家关系却极好。这个极好并不是我和侄媳妇你吹嘘的,这种事情瞒不过街坊邻居,你们住的也不远,去堂子巷打听一番就什么都知道了。”   王氏信这个话,只不过她心里有点不乐意。家人和睦当然很好,但是从王氏自身的经历来说,她还是更喜欢分家别居的。或许会少占公中一些便宜,但是落个舒服自在。   只不过她这个想法也就是想想而已,她很清楚越是家境殷实的人家,越少说分家的事情。至少要等到上头的长辈去了才会分家,而拢老爷子尚在,第二代还没有分家呢,轮到第三代更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龙家是这样,别的人家也是这样。除非王氏愿意赵蓉蓉嫁的人家再低一等——她又怎么会愿意!   林林总总周卖婆和王氏说了龙家很多好处,说的都是实在话,王氏听着点头。而龙家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周卖婆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正像她自己说的,这样的好生意难得,做成这一桩媒赚的不少。只不过说到底这也就是一桩媒而已,今日做不成自有下一回,她犯不着为了这件事破坏与赵家这些年的交情,没有到那份上。   龙家千好万好还是有不好的地方,只不过这世上又哪里来的完美无缺的人家。王氏考虑再三,又和赵吉商量。赵吉当时并没有说什么,之后却暗自寻访了要和赵蓉蓉说亲的龙家小子。   那小哥是龙家这一代排行第五个男丁,叫龙闵宇,今年才十七岁,比赵蓉蓉大了两岁。他爹则是上一代的老二。上头有一个老大,下头有一个老四,中间一个老三十来岁的时候没站住,早年夭折了。   如今龙家的主业有两条,一个是手底下有间戏园子出租——算不上那种顶好地段的戏园子,不过每年加起来也是一百多两银子的进项。另一个就是租戏子行头的生意,这个细水长流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赚头。   龙家的人看重戏园子多过租行头的生意,只不过这个生意简单的很,就是收租子定文契而已。了不得了和戏班子协商涨价的事情,除此之外再无大事。   这个龙闵宇却反其道而行之,从开始家里帮忙起,就一直负责跑租行头的事情。说实话,这个行当利润不高,而且要求老板用心。租行头多则一阵少则一场,全看老板细细安排。   有本事的能让一套行头除了修整没有轮空的时候,没本事的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而其中的利润更是天壤之别。   龙闵宇年纪虽然小,但是人勤快会说话,他负责的那一套行头很快就能做到利润不错——他才刚刚入行,而且年纪很小啊!   赵吉又打听了他的人品——这里必须要提一下龙家老爷子,他老人家当年是唱戏的名角儿,什么样的富贵繁华没见过呢。最后却能坚守本心,也确实成为了同一代名角儿里面难得善始善终的,这就是他重视德行上的修养。   现在家里并不唱戏,但是周遭许多唱戏的人家影响,他怕自家子弟跟着学浮浪了,便十分严格子弟们道德上的教导。要是哪个子弟不学好,他是狠得下心责罚的。在他看来,现在狠狠责罚才是对他们真的好。   而龙闵宇在这种教导之下显然没有长歪,品行表现一直良好。虽然身在各种戏班扎堆的地方,却从来没听说过他和哪个小戏子关系不清不楚——以这个年纪的青年人来说,已经非常难得了。   王氏心里本就意动,加上赵吉打听的结果,她略‘考虑’了几日算是女方自抬身价,然后就传信给周卖婆。   这婚事赵家已经应下了!   周卖婆如何欢喜且不说,却说这婚事赵家虽然应下了,事情却不是说就已经完了。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如何隆重也不为过。其中最好的莫过于三书六礼做完全套,只不过这是达官显贵的专利,落到民间很少有六礼做齐全了的。绝大多数百姓都只做了问名、纳征、请期、亲迎这四礼而已,甚至有更简陋的,只剩下了纳征及亲迎。   赵家和龙家没有繁琐到将六礼做全,四礼却是要的。赵家这边露出意思同意了这桩婚事,龙家那边就托了周卖婆上门来问赵蓉蓉的闺名和生辰八字。   这就是问名的前半部分,至于后半部分则是要找算命先生合八字,没有问题后将男女双方的八字供在祖宗或神佛前。此后家中三日无事,平平安安,这就算是问名成了。   赵蓉蓉才十五岁,这时候就成亲对于一个市井女孩子来说是早了一点。龙家也体谅赵家想多留赵蓉蓉一段时间的心思,于是说定了明年下聘,然后再过三年,等到赵蓉蓉十八岁,龙闵宇二十岁的时候成亲——年岁相当,正好正好。   明年才下聘,赵蓉蓉十八岁的时候才出嫁,这并不是说事情到此为止就可以不管了。王氏这一日之所以在厨房里如此忙碌,就是因为龙、赵两家定亲之后,这是第一次龙家人上门。   至于名目么,没有名目。说法是亲朋之间普通走动,而实际上是要做亲家的两家人磨合的开始。反正市井人家就是这样的,不仅不会因为定亲的事情有所避讳,反而会因为这件事接触更多。   王氏今日准备了很多大菜,酸菜炖鸭、红烧鸡块、清蒸大鲤鱼......但是最费心思的还是手头上这一道‘狮子头’。而且这一道狮子头并不是她自己做,而是她全程指导赵蓉蓉做。   赵莺莺在一旁偷笑,她一眼就看出了王氏的打算,这是想让赵蓉蓉做出一道好菜,好在龙家人面前露脸。王氏的这一番心思并不算隐蔽,赵莺莺看的出来,赵蓉蓉又怎么会眼瞎,这时候已经脸颊通红了。   ——露脸要选什么好菜,王氏没有选择酸菜炖鸭这些,而是选择了狮子头。   狮子头算是扬州菜里面极有代表性的一道了,一般人家考验媳妇也有这道菜。再加上烹调上看得出功夫,选这道菜也算是王氏花了很大心思看。   早上买来的新鲜猪肋条,一般肥一半瘦。赵蓉蓉是做过几次狮子头的,当下也算得上是胸有成竹。先是把猪肋条肥瘦分别切丝,然后改刀为丁,最后剁成小粒。   早就准备好的姜葱放了进去,然后又依次加入适量的食盐、酱油、糖、料酒、胡椒面、鸡蛋、生粉等等。剩下的就是不断搅拌,知道搅拌中觉得再难搅动。这就是粘性、韧性最好的时候。   这个时候就可以搓成大肉圆子了,王氏在一旁指点道:“这时候最要紧,一定要记住,不能散,狮子头一点儿也不能散。不然锁不住油和各种味道,到时候怎么会好吃!”   搓出来的狮子头开始放在油锅里煎,赵蓉蓉手上一双大竹筷,一点点翻动狮子头,使狮子头各面都煎的金黄,而不会有哪里煎过度了至于焦糊。   煎过的狮子头结下来就是蒸,赵蓉蓉把狮子头放在箅子上,上面淋酱油、料酒等。等到差不多了,开盖下热锅,和菜心、香菇等翻炒,又下芡汁,使汤水变成浓汁。   这一步也做的极好,赵蓉蓉松了一口气,把菜心先夹到了白瓷盘子上,然后一个一个地放好狮子头,最后浓浓的汤汁盖浇上去。听到兹啦兹啦的声音,闻到香喷喷的肉香,赵莺莺一下觉得自己饿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她看了看赵蓉蓉,笑嘻嘻道:“大姐姐,既然狮子头做完了,你就赶紧回屋吧!待会儿说不得你还要见客人,换身衣裳重新梳头才是礼仪呢!”   赵蓉蓉的脸更红了,就是不知道这是做饭热的还是为了赵莺莺的话。   明明已经羞红了脸,赵蓉蓉却是一个死撑面子的,嘴硬道:“说的什么话,女孩子家家见什么客人,到时候我和你还有芹姐儿一起在房里吃就是了。”   赵莺莺还不待说什么,王氏先把她推了出去:“莺姐儿说的对,蓉姐儿你赶紧回屋,洗洗脸擦擦头,最好把一身油烟味去掉。今日来的客不同,肯定是要见你的——你别害羞,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见赵蓉蓉的脸快低到胸口了,王氏赶紧安抚她:“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要记住害羞一些不要紧,长辈相看小姑娘本来就喜欢羞答答的小姑娘。须知道,羞一些的往往也规矩一些。只要你不要只知道害羞就可以了,到时候大方一些。”   赵蓉蓉强忍着羞意点点头,然后立刻出了厨房回屋去了。想来是赵莺莺和王氏的话有了作用,她去重新打理自己了。   赵莺莺嘿嘿傻笑了一回,很快又去给王氏打下手了。王氏见赵莺莺常常傻笑,不觉得莞尔微笑:“你今日怎么了,怎么动不动就笑的像个小傻子?”   赵莺莺小心地从碗橱里取出专门的鱼盘子,重新清洗了一下,揩干水迹递给王氏:“就是高兴啊,大姐姐定了好人家,我跟着高兴哩!”   王氏见她这样,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这就这么高兴,将来轮到你了,你怎么说呢?那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本来说这句话是为了打趣赵莺莺这个小孩子,只不过说到最后觉得怅然的却是王氏——赵莺莺虽然才八岁,但是日子过的快呀!现在赵蓉蓉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四年后就要送她出嫁。   那时候赵蒙也就十六了,说话间就要开始为他找媳妇。这又是一个细功夫,不能指望一蹴而就,两三年还算是花时间少的呢!而两三年之后赵莺莺就十五六了,说亲事正当年! 第90章   龙家来赵家做客的正是龙闵宇的父母, 人都叫做龙二爷、龙二夫人。   吃完饭后,龙二夫人和王氏说话。赵蓉蓉在一边作陪, 赵莺莺则是端茶倒水添点心。   赵莺莺进内房门的时候, 就见方婆子、王氏、龙二夫人时不时看看赵蓉蓉,赵蓉蓉羞的头都低到地下去了。   “...要我说啊,三嫂子还是自谦了, 蓉姐儿多好的姑娘啊!我看咱们这一片也少见这么出挑的。要是我有一个这样的姑娘,一家女百家求, 绝不心虚。”龙二夫人拉过赵蓉蓉的手,嘴里赞许不停。   虽然知道这是客气话, 但赵莺莺还是为赵蓉蓉高兴——愿意说这样的客气话, 已经说明龙家对赵蓉蓉很满意了。而这个世道, 一个女孩子的婆家对她是不是满意这有多重要, 根本不用说。   “龙二婶婶喝茶。”赵莺莺奉上香茶, 赵蓉蓉这时候也把茶盘上的点心摆上来。   龙二夫人又笑着道:“方才我就想说了, 你家莺姐儿和她姐姐一般都是极出挑的女孩子。就是年纪小,不然我定然保一桩大媒——我要说的人家啊, 不说家中米烂陈仓财过北斗,至少也是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家。说别人他们不见得看得上, 但要是说莺姐儿这样的,他们保管愿意!”   王氏满脸堆笑,连忙道:“二嫂子这话过了,我们是什么人家?市井里面小门小户,什么锦衣玉食?哪里敢想。我只想着将来莺姐儿能有个门当户对差不多的人家也就是了。只不过莺姐儿现在年纪太小, 这些也就先不说了。”   赵莺莺今年才八岁,这时候开始说亲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且不说和她年岁相当的男孩儿看不出好坏,说句不中听的,要是半道没站住脚夭折了,赵莺莺还得白白背上一道‘克夫’的名声。   正是出于种种考量,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少有给儿女小时候就定亲的。   两边正说话来着,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王氏有些奇怪,龙家夫妻两个上门都是看得见的,周围的街坊邻里谁会这么不识趣,偏偏这个时候上门。   龙二夫人却没有多想,窗子外头看一眼,笑着道:“会不会是蓉姐儿她大伯母二伯母她们来了?”   之前小定的时候龙、赵两家人汇聚一堂,彼此都相见过了,所以龙二夫人有此猜测。不过王氏也好,赵莺莺等赵家其他人也好,都不会这么猜测。   所谓小定,也算是定亲礼节之一,但比起下聘礼这样的大定要简单的多。就是男方女性长辈为主,送与女方一件信物,表示两边婚姻已定。至于用什么信物倒是不一定,有些人家有家传给儿媳东西一般就用家传。有些没有,就打造金钗银饰。   一般来说,最常见的就是金钗。由男方女性长辈插带在女孩子的鬓边,这也算是源远流长的风俗了。   不过一支金钗价钱也不便宜,轻一些的也要一二两金子才能打造,重一些的根本没数。所以市井人家一般用银钗,体面一些的用银鎏金钗也就是了。   龙家当日到赵家小定,下定的礼品有各色干果四样,各色点心四样,两匹绸缎,十两银子,以及一对富贵花开金镯,一支风头吐穗金步摇——这样的小定礼于龙家来说倒还算中等,有例可循的,前头几个孙子辈媳妇都是差不多的。   但是在赵家人看来,却是很惊讶了。赵家这一辈赵蓉蓉排行第二,上头只有一个堂姐赵蕙蕙。不过赵蕙蕙上次‘骗婚’之后一直没有听到说亲的消息,这也就无所谓小定了。赵家上一次嫁姑娘还是二十多年以前,赵大姑出嫁的事情了。   嫁的人家是镇江的普通人家,温饱无忧,富贵也不用想。这样的人家无论小定还是大定下聘礼都是按照他们这样人家的规矩来的,没有过于寒酸,也不会有什么出奇的。   赵家所有人,特别是王氏的两个妯娌,虽然都听说过殷实人家小定比得过人家聘礼,但是不是没亲眼看过么。这一回龙家给赵蓉蓉小定算是见过了,当时看到龙二夫人把一对金镯戴上赵蓉蓉的腕子,凤钗插进赵蓉蓉的鬓边,心中滋味难以说明。   宋氏首先想到的就是家里那个今年已经十二岁的赵萱萱,别看十二岁还小,其实眼看着就要开始注意相看了——各家的女孩子都是十三四岁开始寻摸人家的,这样才能十五六的时候定下来,十七八的时候出嫁。   婚事就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凡是亲生的爹娘少有不注意的,可不是要早早开始打算!   赵萱萱将来会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家,宋氏在心里过了一遍。最终颓然地发现,可以结亲的那些人家里面绝对没有龙家这样体面的,至于这样场面的小定礼,那是想也别想。   人的不满、不甘都是在对比中得来的。要是赵蓉蓉嫁的一般,什么都是太平巷子里普通人家的样子,宋氏并不会觉得赵萱萱嫁个门当户对的有什么不好。但是赵蓉蓉现在嫁了龙家,一切就不一样了。   宋氏回家之后就发愁了几日,为此几个孩子无不是小心翼翼做事,就怕惹恼了她。私下里她同丈夫赵贵道:“我们萱姐儿、苓姐儿可怎么办啊,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堂姐妹们,别人能飞上枝头,她们却只能落到地上,心里如何过得。”   “看蓉姐儿现在的样子就知道将来莺姐儿芹姐儿如何了,蓉姐儿比萱姐儿、苓姐儿大了许多还能不察觉。但莺姐儿芹姐儿可是和萱姐儿苓姐儿差不多的,前后脚出嫁不免要处处比对着......”   宋氏抱怨良久,赵贵却只是沉默,好半晌才道:“能如何?不过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有本事而已。若她们是富贵人家的姐儿,那自然是任由她们挑人家嫁了。只不过我自想着,我也不算对不起她们,她们过的也不过就是普通女孩子的生活而已。既然是这样,人家过的,她们也过的。若是要比来比去,那比那些公主娘娘来,谁都别活了。”   宋氏的抱怨还算温和,孙氏的抱怨就厉害的多了。回到家中就对赵蕙蕙发脾气:“人家怎么就那么好的命?丢了罗家、路家,没想到当时没看上的龙家竟然是一个比罗家路家还要有钱的,而这龙家还久偏偏认准了她!”   扯着赵蕙蕙的耳朵道:“我养你有什么用?白吃家里这么多年的饭了,就连一分彩礼都赚不到!”   赵蕙蕙本来就很沉默了,在上次‘骗婚’之后被退婚就更沉默了。她每天只在家里做事,就连出门也不肯了。有时候孙氏会让她早上去朝食摊子帮忙,家里的话,赵芬芬赵芳芳已经能担起责任来了。   但是这种时候她死也不去,她再也不肯出门了。她总觉得自己一出门,周围的街坊邻居都在笑她——这也不能说是她多心。当初她那件事大家都已经知晓了,特别是一些嘴巴厉害的,怎么可能不刺上几句?   嫉妒心作祟,宋氏和孙氏对于赵蓉蓉这桩婚事都不见得多喜欢。龙二夫人不知道赵家的细情,更不了解宋氏和孙氏为人,所以才会猜测是不是宋氏孙氏特意趁着她和龙二爷过来的时候拜访。   赵家人对于赵家大房二房足够了解,当然不会这样想。从一开始的时候王氏就看出来了,宋氏和孙氏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我去开门!”赵莺莺笑着跨过门槛出去了。   就算知道绝不是宋氏和孙氏,王氏也没有说出来。家丑不可外扬,这种自家并不大好说的心思为什么要宣扬出去,到时候还不是一家人没脸!   赵莺莺开门的时候脸上还残留着笑意,只不过在门开的时候笑意凝固住了。   “莺姐儿啊。”对方见是莺姐儿开门,先是笑了笑,然后微微伸了伸脖子,似乎是想看一下里面的情况。   “莺姐儿,我来你家看看你大姐姐。”   说话的人客客气气,照理来说赵莺莺应该让人进去,然后好生招待才是。只不过面对这个人,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招待才好——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给潘裁缝做了外室的刘二姐。   首先赵家就和她娘亲张大姑关系不好,张大姑的女儿来家里做客?听到这个说法赵莺莺就要摇头。其次就是她的身份了。没错,给人做外室并不是她自己自愿的,她也不过就是受父母安排而已。   按理来说,赵莺莺对她的身份应该没有什么偏见——说到底身份并不算什么,重要的还是她这个人如何。但是今天不行!   今天是什么日子?家里正在接待的是赵蓉蓉未来的公公婆婆!赵莺莺只要想到刘二姐拜访家里,她的身份之尴尬可能会让龙二爷龙二夫人跟着尴尬,就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办法,这就是世俗了。   何况让赵莺莺在赵蓉蓉与刘二姐之间做选择,选一百次她也是一样的决定啊,赵蓉蓉赵蓉蓉赵荣——没有别的可能了。   “莺姐儿,是什么人?”赵莺莺门开的不大,又有她在前面挡着。在正房东屋前窗底下,王氏根本不知道是谁来做客了。   刘二姐刚要说话,赵莺莺就抢先开口道:“是斜对面刘二娘子,不知道她来做什么的,我问问。”   世间有男子置外室,可是外室到底算个什么?其实外室什么都不算。   一般来说有钱人家的男子除了正妻之外还会有几房小妾,另外偶尔嘴馋了摸几个丫头也不出奇。而这些人在男主人的家庭里都有自己的定位,妻、妾、婢。她们生的孩子也分别有说法,叫做妻生子、妾生子、婢生子。   外头的外室呢?很多人以为她们也是小老婆,其实不是。娶妾也是有一套流程的,养在外面的算什么妾室。   更精确的定位吧,她们生的孩子,如果男主人不抱回家去让妻子或者妾室养,并且把孩子的母亲记成妻妾。那么这个孩子根本没有机会认祖归宗——这叫做奸生子。   大老婆也好,小老婆也好,嫁人总归有个‘嫁’字。做人外室却用不上这个‘嫁’,因此刘二姐从法理上、户籍上还是刘家人,她是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即使世俗眼中她已经嫁做人妇了。   这样的她并不好称呼,高贵一些的潘夫人自然轮不到她,平常一些的潘嫂子似乎也不恰当。应该说已婚妇人的称呼都不适合她,因为那就是在提醒所有人,她是给人做外室的。   不过老百姓对于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一般都以她们姓氏称呼娘子。既能用在未婚女子身上,又能用在已婚妇女身上,也算是合适了。   ‘刘二娘子’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就像是有什么法力一样,王氏脸上也有一会儿的不自然。这个时候她只祈祷赵莺莺足够机灵,可以把人给不动声色地请走。只不过这样想的她,自己都没有抱多大希望。   人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当然是看准了的。赵莺莺就算是机灵聪明,又怎么在门口拦住早有预谋的人呢。   赵莺莺却比王氏想的要镇定的多,她没有让开身,只依旧扶着两扇门道:“刘二娘子来我家有事儿?”   刘二姐听到‘刘二娘子’这个称呼的时候表情比王氏还不自然,掩饰过去之后才道:“我寻你娘有话说。”   赵莺莺表情上面修炼的功夫不知道比她深了多少,当初在皇宫里的时候,姑姑就说过了。   “你们进皇宫做宫女子的,做活儿都要排到后头,第一件要修炼的事情就是脸上的样子。不管遇上什么事儿,哪怕是天塌了,脸上也不能有一点儿动容。至于说显露出自己的心思,那更是大忌中的大忌——纯是老寿星上吊,嫌活得太长了。”   那些年赵莺莺在皇宫里生活,早学会了把一张面具戴在脸上,不论什么人也看不出破绽。而今天上门的刘二姐,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经历单纯的小姑娘而已,在她面前不露声色,对于赵莺莺来说实在是太容易。   “刘二娘子迟一些来吧,我娘正在待客,这时候不好招待呢。”赵莺莺笑眯眯的,一点看不出她是特意阻止刘二姐进屋。   就算是刘二姐这个时候也有些迟疑了,只不过想到之前的打算,定了定神道:“不要紧的,大家都是亲戚,就是待客也不妨碍——说不定我还能在一旁帮衬着呢。”   赵莺莺依旧寸步不让:“刘二娘子这话说的客气,只不过么这也是不成的。亲戚在待客的时候帮衬已经是少数了,就算有也只是一些至亲而已。刘二娘子心里清楚着呢,刘家和赵家不到那份上。”   赵莺莺话说的狠说的干脆,语气却是十分温和,以至于让人想发火都发不出来。   见刘二姐被噎住了,赵莺莺才笑着道:“您不如先回去,等回头再来说。我见刘二娘子这些日子都十分有礼有节,想来是想交好而不是交恶吧?只不过这时候我家里不方便介绍你,你非要进去那可是大大的得罪我家了,到时候又有什么好处。”   赵莺莺说的没错,刘二姐完全不同于她娘张大姑。张大姑的举动不怕得罪人,刘二姐的举动却十分小心,显然是想交好的——所谓无事献殷勤,必定有所图。赵莺莺抓住了这个就什么都不怕了。   刘二姐一方面觉得赵莺莺说的有道理,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走了实在太可惜。而话语其中还有一些让她如鲠在喉,什么叫做不方便介绍她,她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刘二姐相比她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有自知之明。所以心中抱怨了一下之后,她很快就明白了,她确实见不得人。   如今的她嫁给了甘泉街潘裁缝,只不过这个‘嫁’是说的好听而已,她又没有一个正经夫家,说什么嫁呢?   她的身份说的好听是‘外室’,说的不好听便是‘通.奸’女子。市井人家不会把对这种事的鄙夷摆在明面上,但是内心里一定存在看不起。   赵家正在和未来亲家说话,她要是进去该怎么说明身份?蓉姐儿的表姐,那是哪门子表姐。潘裁缝的老婆,那又是哪门子的老婆!刘家的女儿,这倒是了,只不过应该说是刘家不要的女儿。   “我...我有话和你娘说,说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你家总不至于那么小气吧?”这时候刘二姐的声口已经很弱了。   赵莺莺闻言一笑:“真是对不住,我家人倒是真有几分小气呢。何况这还不是小事儿——哪家第一次招待亲家是小事?你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那是你的火烧眉毛,我家这时候反正是不招待的。”   刘二姐说话声音变弱就是在告诉赵莺莺,她内心动摇了。而对于内心动摇的人,要做的就是乘胜追击。这个时候你越严厉,越没有情面可讲,她就会服软的越快。赵莺莺在长期的宫廷生活里把这一招学的很是纯熟,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么。   果然,听到赵莺莺这样说,刘二姐又犹豫了一会儿。踮着脚偷看了几眼院子,最后跺了跺脚:“行吧,今日就不打扰小舅府上了,等方便的时候我再来。”   赵莺莺目送她,直到她进了自家家门,赵莺莺才把门合上。这期间王氏一直在陪着龙二夫人说话,等到赵莺莺回来的时候见没有跟着人,她心中一松。   等到送走了龙二爷和龙二夫人,王氏才叫来赵莺莺:“那刘二姐怎么来家了,她是做什么的,最后怎么又走了?”   赵莺莺便把之前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最后道:“我猜测刘二姐有什么事儿求着咱们家,不然何必这么行事呢?一会儿讨好我们家人,一会儿因为怕我们家人恶了她,原本坚持要上门的也回去了。”   王氏听着点头,只不过她也想不通自家有什么刘二姐可以图谋的——刘二姐可是嫁给了潘裁缝,虽然是个外室,但依旧什么都不少了。   吃穿上乘不用说,还有小丫头伺候!自家是比以前有钱一些了,可是她给潘裁缝做外室怎么可能缺钱!就算是缺,也该知道找自己没用啊。之前她娘都没有做到的事情,隔了一层的她就更不可能了。   翻来覆去的想并没有什么用,王氏最终挥挥手道:“不管了,真有什么事儿她当然会上门来求,我在这里猜又有什么意思。”   赵莺莺一想,也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儿,便也不管了。只不过她没想到之后的第二天,刘二姐就让她的小丫头来她家请人。   “我们娘子在家正在做针指,一个人也是无趣,便想请蓉姐儿、莺姐儿过去。一起做针线、说些话儿也是好的。”   赵莺莺这一回是真的想弄清楚刘二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便冲王氏摇摇头道:“娘,大姐也就算了,她现在不好随便出入人家家里。我年纪小,随便出入是不忌讳的,我去一趟吧。”   赵蓉蓉人已经定亲了,自然再不同以前,很多事情都要十分小心谨慎。至于赵莺莺自己,八岁小姑娘一个,就算是正碰上了潘裁缝也算不了什么。   王氏也是想到要弄清楚刘二姐到底想干什么,她又很相信赵莺莺的机灵,便道:“既然是人家诚心请了,你就去吧,记着可不许淘气!” 第91章   赵莺莺跟着刘二姐的小丫头便去了刘二姐家, 这也是赵莺莺第一次登刘二姐的家门。这是一间前后两层,连前带后总共六间的屋子, 中间有一个小小院落收拾的十分干净。   这样的房子最适合一般人家一家人居住, 而刘二姐是一个人居住,那自然是更舒适了。   赵莺莺左右看了看,心中确认了。虽然碍于潘夫人, 潘裁缝不能明着对刘二姐如何看重,房子找的是这样刚刚过得去的。但是实际上的补贴可不少呢——这房子里很多东西的置办已经透露出了这一点。   赵莺莺一来就被请到了正房内屋, 这里是刘二姐平常歇息的地方。屋子比赵莺莺住的厢房要大上一半,摆设也十分精心。一进门就能看见一张挂着银红色绣花帐子的月洞架子床, 另外屋子里还有四件柜、梳妆台、八角小圆桌、樟木箱、绣花架子等等家具。   家具的种类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稀奇的是家具的样子, 都是雕花刻画的精细东西。当然了, 比起赵莺莺曾经见过的、用过的好东西, 这是拍马也不及。只不过在普通人家, 这绝对是一份极好的家私了。   赵莺莺不动声色地把一切尽收眼底,刘二姐见她来了便道:“小云, 你去给莺姐儿倒茶。”   桌子上是有茶水的,不过照着规矩, 客来了不上新沏的茶不体面。   说话间刘二姐拉着赵莺莺在中心嵌大理石的六角小圆桌旁坐下:“我可一直盼着你来呢——蓉姐儿怎么没来。”   她是和赵莺莺打过交道的,并不敢把她当作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因此言谈举止之间十分正式谨慎。   赵莺莺低头就看到了桌上茶盘上放的茶壶茶杯,那茶杯倒放着,一眼可以看到杯底——官窑的细瓷!果然是十分受看重的。   “我姐姐现在并不方便出门。”   赵莺莺的解释让刘二姐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反应了过来, 跟着道:“也是呢,她现在确实不好出门,倒是我想的不周全。”   刘二姐自己没有经过定亲便‘嫁’人了,因此有些事情并不很记得。直到赵莺莺提及她才想起,定亲到成亲这段时间之内,女孩子最好是呆在家里。做家务也好,准备嫁妆也好,总之不要随意走动。   这时候被叫做小云的小丫头端着茶壶茶杯进来,一起的还有一些洋糖、糕饼之类。赵莺莺多有眼力,一眼就看出来是有名的糕饼铺子里的点心。这本身和之前的家具、官窑瓷器一样,都不重要,只是说明了刘二姐颇得潘裁缝的喜爱。   赵莺莺更加不懂了,这样受看重应该是十分春风得意吧,有什么事儿要求到自家呢。   “这是月合居的点心。”刘二姐把点心推到赵莺莺身前,笑着道:“他们家的点心最是香甜可口,我第一次吃的时候才晓得世上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赵莺莺并没有说什么,只不过笑着拿了一块点心。点心的味道对于赵莺莺来说不好不坏,是好糕饼没错,但是你不能指望皇宫里吃惯了的她能为此惊为天人。   刘二姐看着赵莺莺波澜不惊的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悠悠道:“莺姐儿你和我不一样,你从小长在扬州,应该没有我那么没见识。只不过是一块糕点而已,你是不是觉得我没见过好东西了?”   她并不需要赵莺莺的回答,自己接着自己道:“我就是没见过好东西,莺姐儿你不知道乡下地方是什么样子。我家在老家并不是很差的人家,算得上中等,只是中等农户人家的女儿又能有什么日子。日日洗衣做饭、扫地除尘、照顾弟妹...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就连晚上也要点灯熬油道三更天,在油灯底下做针线。”   说着她苦笑:“就这样,村子里的姑娘许多还羡慕我来着,因为我家女人少,家里要有人操持,所以我不用下地。”   农家的女孩子,若不是富裕殷实的,即便是没嫁人的娇客也要下田种地。不过也有一部分人家,他们看重、心疼女孩子,女孩子就可以在家养鸡喂猪、照顾饭食。这些活计或许一整天下来也很累,但是相对于‘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又是轻松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人都说我娘疼我,她对外人再狠,对自家的儿女却是极好的。我当初也是那么以为的,于是家里劳累算什么呢,看看村子里一般大的女孩子过的什么日子就苦也是甜了。”   日子果然是对比出来的,赵莺莺百无聊赖地想。   “可是——”刘二姐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后来才知道,爹娘疼爱不疼爱的才不是从多分一颗甜枣,多给一个笑脸上看出来的。这些非要在要紧关头看,才能见到最真的一面。”   “家里有困难我知道,那时候能指望的就只有靠我赚一笔聘礼,好回老家度过难关。家里养我长大的,为家里奉献我没有二话。但是为什么是做外室?之前已经说好了是嫁给一个卖烧饼的鳏夫,人家拿出来的钱早就够娘他们回老家度过这一段苦日子了——我对娘哭,让她别把我嫁给人做外室,可是她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要听话就好了。”   刘二姐有些凄楚道:“可是这是什么婚姻大事,这真是‘婚姻’吗?官府里我的户籍在哪里?还不是在刘家,我就是这么不明不白而已。”   赵莺莺安静地听刘二姐说,刘二姐的意思她听出一些来了。只不过这些想头一半真一半假,换了另外一个人不知道要多可怜她,到洞察真相的赵莺莺这里倒是十分寻常。   “刘二娘子说的什么,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赵莺莺睁着眼睛,做出不懂的样子。   刘二姐这才想起来赵莺莺再老成、再机灵,那也就是一个小孩子,自己最后说的东西她哪里明白。于是赶紧擦一擦眼角的泪花,强颜欢笑道:“莺姐儿你还小,不知道呢。”   “哦。”赵莺莺简短地应了一声,然后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   赵莺莺没有往下问,显然让刘二姐一肚子的解释没有地方说。只能拿出针线等,真的和赵莺莺做起针线来。   她本来还想借着做针线的事情教一教赵莺莺,也好拉近关系。只不过赵莺莺明显也是有备而来,随身携带盘子大小的花撑子,上面有一副没完成的蟋蟀鸣唱图。这是拿给王家外婆看的功课,已经做了一多半了,正好接着做。   刘二姐见她也做针线,立刻笑着道:“莺姐儿做的什么,我来帮你......”   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她显然看见赵莺莺的活计了。手艺这种东西就是这样,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虽然绣活儿还没有完成,但是好坏早就看得出来了。刘二姐一看东西哪里会不知道,赵莺莺年纪是小,在女红上头却不知道超出她多少去了。   “莺姐儿的活计可真好。”最终她只能这样干巴巴地道。   做针线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的,刘二姐眼看着太阳逐渐升高,心里着急。终于道:“莺姐儿,我知道你娘和你家其他人防备我。因为我娘,我娘她实在是......”   支支吾吾半晌,她依旧说不出什么,转而道:“但是你们放心吧,这次我是真的没有存任何坏心。我所有的主意都是想和你们家好好处着,咱们名义上没有关系,可是实际上是真正的亲戚——这时候又做了邻居,这得是多大的缘分呐!”   她说的十分诚恳,赵莺莺却不信这么简单。于是试探道:“我娘说不让家里和你家多走动。”   刘二姐当这是赵莺莺被自己说动了,于是赶紧道:“舅妈是不知道我的心,以为我有坏心才这样的。其实我哪有什么花心!你回去与舅妈说说看,我是真的只想和你家好好处着的!”   赵莺莺听的出来刘二姐没有说谎,只不过隐瞒了一部分东西。于是接着试探道:“我娘说不是因为你娘的关系,是因为你自己个儿的缘故。她警告过我们了,说和你走的太近了,街坊邻居会说闲话。”   这话其实也半真半假,也正是这种半真半假的话最好骗人。譬如刘二姐,她就立刻相信了。   只不过这并不是什么让她觉得高兴的事情,这就是在提醒她。她现在虽然吃的好了穿的好了,比这条巷子里大多数人家都过的富裕,但是她就是一个被大家鄙夷的对象。   “那些闲话什么的...”刘二姐有些闪闪烁烁,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了:“那些闲话怕什么,只要咱们过的好,那些说闲话的反而要来讨好咱们。要是咱们过的不好,就是平素没有闲话的,也有的是人轻视。”   “你回去和你娘说,就说我想和舅舅家里交往起来。以后我把舅舅家里当作是半个娘家,这样我也算是有个可以撑腰的人家了。至于我这边也不会忘记舅舅家的恩情,有什么好事儿也不会忘记你家——你不懂也没什么关系,回去与你娘这样说就是了。”   赵莺莺有什么不懂的,只不过要装作不懂而已,于是什么都不问地点了点头。   又做了一会儿针线,赵莺莺就借口要家去给王氏厨房打下手,这就要走。刘二姐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便虚虚地留了她几句,赵莺莺不许,她也就没有再继续留。   赵莺莺回家之后先把针线包袱放回房,然后洗手进厨房帮忙。闻着香味她便道:“好香的味道,今日娘又做什么好吃的?”   正做饭的王氏笑着看了看自己的二闺女一眼:“今天吃中和汤!”   中和汤听起来像是一剂药剂,一下就让人联想到保和汤这种。不过这也没错,确实有一样药剂叫中和汤。只不过此中和汤非彼中和汤,王氏要做的是一道美味,而药剂里的中和汤则是一碗主治身热的苦汁子。   中和汤是一道徽州菜,不过扬州这个地方,多的是徽州人,徽州菜在这边也极为流行。家中主妇做菜,淮扬菜与徽州菜她也不见得分得清——说起来中和汤还是淮扬名菜大煮干丝的祖宗哩!   王氏是做中和汤的好手,赵莺莺以前的吃过的。也不多说话,立刻动手帮忙。   做中和汤需要虾米、豆腐、五花肉、火腿和香菇等,其他的,菜市场上都买到了,唯独错过了虾米,没办法只用了一些虾皮来替代。味道上头或许会有些影响,但是王氏有自信依旧能做的好吃。   豆腐是老豆腐,为的是在慢慢的煨煮中不至于散碎——煨煮之前就要切碎的。   总的来说,这一道中和汤还是很容易的。就是豆腐、胡萝卜、火腿、香菇一起切成指甲盖大小的块儿,然后是五花肉切的碎碎的,一起放入大锅当中,虾皮洒落——若是新鲜的虾米还要处理一番,去掉虾头之类。   倒入温水,王氏一边让赵莺莺用大火熬煮,一边动手撇去汤汁内的浮沫。等到汤色澄清之后又加入食盐调味,姜丝等去味调和,最后一勺猪油完毕。看着差不多了,对赵莺莺道:“莺姐儿,换上小火,住一刻钟到半个时辰就够了。”   赵莺莺应了,一面主意着火候,一边看准备其他菜色的王氏。道:“娘,我今日在刘二姐那里听她说话,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说着把刘二姐和她说的那些话原模原样给王氏学了一遍,然后才道:“娘,你觉得刘二姐她是怎么想的?”   王氏似乎已经明白赵莺莺远比其他的孩子要早慧,因此也不避讳她这些。赵莺莺问她,她就道:“这有什么不懂的,不过是个小姑娘做人家外室心里害怕,想要找个娘家人依靠而已。”   时下风俗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家在夫家的地位很多时候都是取决于她在娘家的地位——这很好理解,如果在娘家也没人理的话,那自然是夫家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反正不会有人替她出头。   刘二姐是被家里人‘卖’给了潘裁缝的,刘家人本就没有底气找上潘裁缝。再加上刘家现在已经回乡下老家了,更是说不上话。刘二姐从小眼睛里看的,耳朵里听的都是关于娘家如何重要。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是个没有婆家也没有娘家的人。   或者说,她的婆家是个假婆家,而娘家永远没有指望。   这种情况下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给自己找个娘家,也就是找个靠山。   王氏想了想又道:“不过她怎么这么快就想到这件事了,而且一下就想到了咱们家?说不定背后有人教她呢——这个不用猜,总归不会是潘裁缝教的,那不是叫家宅不宁吗!只能是她亲娘亲爹了。”   赵莺莺不发一言,实际上这也是她的推测。所以说,刘二姐的功力还远远不够呢。不要说瞒过经过皇宫勾心斗角的她了,就是经历事情多一些的王氏都不能糊弄。   “那...娘,咱们还管这件事儿么?”赵莺莺试探道。   “不管了。”王氏擦擦手:“赶明日找一回潘夫人,给她提一回醒就是了。”   赵莺莺明白王氏的意思——刘二姐这种主母点头之后才置下的外室其实没有什么需要防备的,而刘二姐之所以这么急迫地想要找到一个靠山,应该是另有原因。想想她现在的身份吧,答案还是挺明显的。   她不甘心做外室,不甘心自己的儿子会被抱进潘家成为潘夫人的儿子,而从此之后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她不甘心也没有办法,谁让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外室,谁让她家收了潘裁缝的钱。文契上面也早就说好了包占她的事情,就连孩子的归属也白纸黑字写明了。   面对这种情况,她首先想到的法子就是去闹。她一个人闹还不够,还得是整个娘家一起去闹。就像是她娘原来在刘家的时候,一开始她爹并没有分家出来,是两个舅舅加上娘一起大闹了一回。然后一切才得偿所愿。   她的得偿所愿是什么?赵莺莺和王氏猜测,左不过就是进门当妾室,后头还能自己养孩子。至于说更高的,那是不可能了。但是就算是现在的这些,那也是难如登天。须知道潘裁缝是入赘的,很多事情她可做不了主。   至于说娘家人去闹?谁去!反正赵家人是不回去的。   没错,赵莺莺一家明显不会当这个冤大头。   赵莺莺笑着点点头,彻底把这件事丢在了脑后。只是看菜色差不多了,道:“我去后面叫爹来吃饭!”   赵莺莺从夹道小门到后院的时候,后面几个大铁锅和几个染缸都没有闲着。赵吉、赵蒙,请来的师傅和小工,全都忙的热火朝天。   之前大旱大雨的,人人都忧心天灾去了,以至于染布的事情大家都忘记了。又加上后来大雨天连绵,就是想染布也不能够了。   这样的后果就是到现在大量的染布单子积压,赵吉临时多请了两个小工,然而依旧是人手不足,每天从天亮忙到点灯为止。   这样的劳累,王氏看在眼里,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很心疼——没有劝说,只不过每天早上单独七八个鸡蛋煮的红糖鸡蛋已经说明了一切了。   鸡蛋对于如今的赵家来说已经说不上什么享受、补品了,看上去早上吃七八个红糖鸡蛋不算什么。只不过这也就是看上去而已,实际上这是一辈一辈传下来的食谱。凡是需要点灯熬油干活的男人,女人家总是会每天烧七八个的红糖鸡蛋给他吃。   还别说,真管用。不要说赵吉这样的了,就是要熬夜干重体力活的,有每日一大碗的红糖鸡蛋往往也能熬得住!   王氏这样关心,不过赵吉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对家里人他只高兴道:“这一次接的订单多,恐怕是前些日子生意冷淡的补偿了——所以说啊,不管扬州遭了什么难,人都是要过日子的。前头没买的布,后头也要买。等着吧,这能忙上好一段时间了!”   相比忙碌,赵吉更不能忍受的显然是闲着。前头闲了好长一阵,他一直记着没有事做的时候他有多慌张。他就是一个染布的,果然还是总想着这个的。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是靠这个赚钱、养家糊口的。   即使后来靠着买卖石灰和瓦片大赚了一笔,但是那是横财!哪里比得上整日都有染布的订单做来的让人踏实!   “爹、大哥,娘让我来叫你们吃饭了!”赵莺莺通知他们。   赵蒙听到这话如何不喜,他早就巴不得去休息了,奈何赵吉不点头,他根本不敢休息。这会儿却是王氏叫他们吃饭,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了。于是丢下手里的东西,一溜烟就跑回前院了。   赵吉指指做工的师傅和小工:“请师傅们的中饭准备好了?”   赵家的染坊供应师傅和小工一顿中饭这是一直都有的,赵莺莺笑着道:“娘已经煮好了浓浓的大米粥,还有配着吃的三合面馒头和酱菜。马上送来,您就放心吧!”   赵家一家人坐在桌前,赵吉搓搓手:“哟!原来今日吃中和汤,难怪莺姐儿那般积极,这是她爱的啊。”   说着赵吉用汤勺捞了慢慢一勺的‘干货’在赵莺莺碗里:“喜欢吃就多吃一些。”   赵莺莺笑着应下了,家里人此时都是满脸的笑意,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想起了锦衣玉食的上辈子,想起了刚刚回到家乡时的忐忑——而紧接着她想到的只有,这样的寻常欢乐日子长一些,再长一些! 第92章   冬天的早上, 天还没有亮。住在倒座柴房里的丫头杏儿就起身了,别的先不做, 先去隔壁房敲门:“李妈妈, 李妈妈,该起了!”   听到屋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杏儿这才到厨房去。厨房里有留了一夜的暗火, 上面放着一把锡壶。壶口微微冒出一些白气,里面的水应该还是暖的。顾不上其他, 杏儿先用了一半的水洗漱。   等到她头也梳的溜光,扎成一个长长的辫子的时候。一个四十出头的妇女走进了厨房, 见她就点点头:“你这丫头倒也勤谨, 居然一日也没有误过。”   虽说每个人在固定的时间起床, 习惯了的话轻易不会改变。但是这种事情也不是十成十地准, 总有那么一两回不灵的。可是杏儿起床却不是这样, 每日一个钟点起来, 竟是从来没有错过。   杏儿给李妈妈的铜盆里添热水,腼腆地笑了:“我在家时伺候我爹, 早就习惯了。”   李妈妈想起杏儿的来历,叹了一口气, 道:“你别多想,这家主家都是好人来着——虽然卖身为奴怎么也说不上好,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杏儿将厨房水缸里的水添在锡壶里,又把炭火烧旺,低着头看着红彤彤的火炭道:“李妈妈, 我知道好歹的。我家的境况是那样...爹早就看不惯我和我姐姐们了,姐姐们熬到嫁人,不是给人做填房,就是给人做童养媳。轮到我甚至等不到嫁人就不愿意养活了,卖给人做奴婢。”   那火钳拨弄了一下炭火,她表情平静道:“不过做奴婢也没什么不好的,在家的时候伺候父亲、继母、弟弟们,万事不由己。现在被卖了,同样是伺候人而已,又有什么不同呢?好歹主家人好,连脸都没有和我红过一次,和以前相比,我算是过上好日子了。”   李妈妈忙着点燃灶膛里的火,笑着道:“你能这样想最好,人呐就是要看得开才能过的好一些,不然一辈子岂不是和自己较劲过日子了?”   说话间灶膛里的火已经燃起来了,她又放了两块木柴进去,差不多了就把洗好的米倒进锅里这是要煮粥。   “你先去大小姐二小姐房里看看,两位小姐一惯起得早,这时候说不定已经起了——打些热水过去,服侍着梳头洗脸。”   杏儿应了一声,便撩开门帘子跨过厨房门槛出去了。   她先去东厢房看,东厢房两间房分别住着大小姐和三小姐。三小姐那间屋子听不到什么动静,但是大小姐房里却点着灯。杏儿知道这是大小姐醒了,忙到门前敲门:“大小姐,我提热水来了!”   几息功夫门就打开了,开门的是个十八岁上下的大姑娘。她生的清秀可人,又正当时候,因此虽没有锦衣华服珠宝首饰,也颇有一种动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长到十八岁的赵蓉蓉。   赵家自赵蓉蓉十四岁定亲之后又过了四年,这四年中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不过赵吉王氏两个勤恳经营,经过四年赵家的家业比以前不同。赵吉家后面的染坊已经雇佣了三个师傅和七八个小工,每年有两三百两银子的赚头!   王氏原先想的要多多地买织机,然后租给人使用赚钱的事也成了。如今她手上已经有了六七张织机,每年都会租出去。她什么也不做,只管收租子钱也能进账三十两上下。   不得不感慨了,这世上真是有钱的越有钱,因为他们有本钱可以钱生钱。   这样的赵家虽然还是在升斗小民之列,但是与曾经的赵家却大大不同了。这些不同是方方面面的,放在最表面上来说大概就是赵家如今也是有下人的了。   赵家第一个下人是两年前买的,两年前鲁地又逢着大灾,人市上买人格外便宜。正好王婆子见王氏和赵蓉蓉赵莺莺每日操持家务辛苦,便劝道:“你们家如今也算得上是殷实人家了,何必事事躬亲?就说侄媳妇你吧,若是不做这些家务,时间放在织绸上,也赚的多。”   她这句话提醒了赵家,又道:“要我说,你们该买个丫头婆子之类的,不说服侍起居,就是做做粗活也是好的。”   以赵家的情况确实能用得上下人了,只不过赵家人是苦过来的,哪能想到自家还有用下人的时候,所以竟是从来没有往这上头想过的。这时候王婆子提了一句,这才恍然大悟。   于是请认识的人伢子介绍,花了十两银子买了李妈妈。李妈妈四十岁上下,正是能干活的时候,又烧的一手好菜——虽然只是家常菜,但是对于赵家也够了。总之这对于赵家来说,比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可强多了。   至于说今年十三岁的丫头杏儿,那是今年初秋的时候买下的。这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赵蓉蓉。   这件事是王氏给赵蓉蓉准备嫁妆的时候,打听龙家前面几个孙媳妇的情况后才决定的。   “我们家底子比起宇哥儿他大嫂家还是薄了一些,人家到底是承重孙,说亲的时候也不寻常。但是比起其他三家,那又不差什么了。既然是这样,她们有的东西咱们蓉姐儿必定也要有,不然到时候还没进门就叫人小看了。”   赵蓉蓉许配的龙家老五龙闵宇上头还有四个哥哥,四个哥哥都有了,当然就还有四个嫂子。这家里人口多了就是有这一点不好,什么事儿都不能是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事事要比较着来!   人家都没有的,你最好不要独一个有。而人家都有的,你就一定要有。总之,记得要和光同尘!   王氏在饭桌上就和丈夫、婆婆商量:“我打听过了,龙家是有下人服侍的。不过宇哥儿几个嫂子里头除了三嫂没有带丫头陪嫁之外,其他的都是有丫头做陪嫁的。我寻思着一个丫头的钱我们又不是出不起,该给蓉姐儿买一个的。不然到时候她进了龙家的门脸上无光。”   赵吉一边吃菜一边点头:“这件事提醒的及时,还是你们女人家细心!人家闺女有的,但凡咱们负担的起,咱们闺女就该有。”   于是之后找了相熟的人伢子,带来几个女孩子,小的有七八岁的,大的有十五六岁的。小的便宜,只要七八两银子就能买下,大的贵一些,要二十两银子。最终王氏花了十五两买下了十三岁的杏儿。   这里面的关窍是在场的王婆子传授给她的。   “蓉姐儿初冬的时候就要出门了,这时候买个七八岁的小丫头顶什么用呢?时鱼十五六岁的则是太大了,一个的自己的心思也大了,养不熟。另一个就是这个年纪也使唤不了几年了,不合适。”   最终就选了年纪不上不下的杏儿。   赵蓉蓉让了让,提着锡壶站在门口的杏儿便进了屋子,先给赵蓉蓉的铜盆里面添水。赵蓉蓉洗脸漱口的时候,她就帮着白床上的被子叠了,把梳妆台上的头油给收了。   赵蓉蓉见她还要等着帮自己泼残水,便笑着道:“你去给莺姐儿添水吧,泼个水而已,我自己顺手就做了。”   赵蓉蓉并不是从小被人伺候着长大的,她也是勤恳过来的。因此对于很多小事,即使有了杏儿和李妈妈,她也是一顺手就做了。   杏儿应了一声,然后就去了厨房给锡壶里添上烧热的水,在去西厢房赵莺莺的房门口候着。   赵莺莺起床准时杏儿是早就知道的,这时候来开门,杏儿都不用抬头看就知道,一切肯定已经收拾完毕。要是自己再迟一些,说不定莺姐儿已经自己端着脸盆去厨房打热水了。   刷牙清洁口腔,之后赵莺莺用温温的水洗脸,热毛巾敷在脸上好一会儿,她才揭下来,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   赵莺莺生的好,上辈子能进太后宫里当差除了因为她聪明机灵之外,就是因为确实长的好看——都知道太后喜欢长得好的小丫头,特别是年纪大了之后,水灵灵的小丫头在眼前走动更添几分讨喜。   小时候还不明显,最多就是有经验的长辈看到了她会说是个美人胚子,讲她以后恐怕是姐妹里面最出挑的。但是那也就是说说而已,不懂的人看表面并不觉得她比起一个年纪的小姑娘有什么不同的。   现在的赵莺莺已经十二岁,十三是豆蔻枝头,说的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多少已经能展露出一些少女的风姿。一岁的差别能有多大,再加上赵莺莺吃的好养的精心,比一般的小姑娘抽条也早,所以依稀能看出一些来。   白生生的皮肤,一个是天生就白,另一个也是她绝少出门的关系。她现在站在一般的市井女孩子中间,活生生能比别人白两层皮子出来。一白遮三丑,何况她生的还好看!   翠色的眉毛弯弯又细长,天生的蛾眉不知道多少小心修眉的女孩子羡慕她羡慕的要死!   鼻子小巧挺拔,嘴巴小小的嫣红的...总之周围认识的人见她一日日长大,个个都要向王氏恭喜:“你家莺姐儿生的真好!嗳,许给我家做媳妇吧!”   这里必须要说,《女戒》之类的书籍里虽说劝人娶妇不要看颜色,但是实际上大家都要看一看女孩子的长相的。新郎自不必说,谁都愿意娶个天仙做老婆吧。若是个无盐过一辈子,总是人家在贤惠,那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至于公公婆婆,那也是惟愿讨个长相齐整的儿媳妇!   一个是将来招待亲朋,走出来的人齐整也是他们的面子,不然亲朋表面上不说什么,背后也是要嘲笑一番的。另一个是丑媳妇格外会管丈夫,到时候和自己儿子两厢争执,致使家宅无宁,那又如何是好!   大家这么说王氏当然高兴,只不过赵莺莺的亲事她哪里会随便许下。按照她的想法,有蓉姐儿这个长姐的例子摆在前头,莺姐儿至少也该有个龙家差不多的夫家,以及龙闵宇一样靠得住的丈夫,这才是了。   赵莺莺洗完脸就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了一盒脂膏,这是润泽肌肤的。现下天气寒凉,虽只是初冬时候,风也是干冷干冷的。好多人都皴裂了皮肤,她当然要注意一些。   赵莺莺一边擦脂膏,一边问杏儿:“李妈妈正在做早饭?”   杏儿点头,刚才她进去打热水的时候李妈妈面已经发好了,正在调馅儿,这是打算包包子来着。说到这儿,她老老实实与赵莺莺掰手指:“李妈妈调了几种馅儿,有粉丝的、有猪肉大葱的、有香菇的、有素三鲜的。”   李妈妈一手家常菜做的好,面食也不差,而面食正是王氏不大在行的。李妈妈以前没来赵家的时候,赵家的面食就只有面条、馒头两种。若是把饺子这样的也算成是面食,那就再添一种。   赵莺莺最喜欢李妈妈包的粉丝馅儿包子,听到这里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赵莺莺果然迟到了她喜欢的粉丝包子,雪白暄软热气腾腾的包子一盘盘送上来,每种都是分开放的。李妈妈和杏儿把包子和米粥端上来之后王氏便让她们回厨房吃饭了,赵家到底只是一个市井小户,没有立下什么规矩。   这些下人自家用是用,却没有人想过她们要像别人家的下人一样,等到主人家吃完饭了才能吃饭。   王氏今日胃口极好,李妈妈包的包子个头并不算小,她却吃了六七个加上一碗粥才住嘴。吃完之后擦擦嘴,她便展开一张单子。   见她展开这张单子,所有人便什么都清楚了——这张单子并不是什么随便的东西,这是赵蓉蓉的嫁妆单子!   赵蓉蓉的嫁妆四年前就开始准备了,这几年家里境况越来越好,上面的东西自然是越添越多。到现在已经是拉拉杂杂一大堆,赵莺莺这个从来不嫌麻烦的见到了也只有咋舌的。   这纯粹是一个见识问题,上辈子她没机会晓得民间嫁娶的时候女孩子有什么嫁妆。这辈子倒是有机会了,但是大家的嫁妆都是装在红杠箱里头抬走的,她家一没嫁过人二没娶过媳妇,她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昨天老刘家儿子把蓉姐儿的棉被送来了,这就又可以勾掉一样了。”王氏十分满意地道。   老刘家是太平巷子弹棉花的人家,而嫁出去的姑娘有一个很重要的陪嫁,那就是铺盖。这当然得用新棉花新棉被——当然,也有没有力量的人家置办不起,那就不用说了。   这铺盖也是有说法的,最简的就是一铺一盖,而最隆重的呢,则是八铺八盖。铺盖用的棉花需要用去过籽的棉胎,然后请弹棉花的工匠弹蓬松了做成。这样的棉被轻的是春天盖的五六斤,重的冬天盖的□□斤。   这样算起来,一铺一盖连料带工的应该是七八钱银子才能到手,八铺八盖的也就是六两银子上下了。六两银子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很多女孩子的全副嫁妆也就是这么多。而这样的嫁妆在市井人家看来,也不是过不去。   “棉被送来了,被单和床单就要做起来了。之前我买了几匹布料收在箱子里,有棉布的又有绸缎的,都是红色的,就是为了这个。蓉姐儿,你待会儿来我房里抱走,仔细做好。”王氏心满意足地吩咐。   这些将来小家庭用得上的女红活计,大多数都要女孩子自己动手。倒是听说那些有钱人家大都是针线娘和丫头帮着做,她们这种普通人家的话,也就是做母亲的和做姐妹的偶尔能搭把手,但也不能插手太多。   “知道了。”赵蓉蓉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比蚊子哼哼还小,显然是害羞了。   王氏见她这样便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再过半月你就要出嫁了,这个时候还害羞?”   是的,赵蓉蓉离婚期还有半个月,家里如今都在围着她的嫁妆转。   吃过饭之后赵蓉蓉从王氏房里抱出了几匹布料,赵莺莺特意去看了看,果然都是红通通的料子,图的就是热闹喜庆!   赵蓉蓉现在新婚要用的针线活,譬如给丈夫家亲戚的鞋子、荷包等都已经做完了。至于她的嫁衣、盖头、枕巾等更是不用说,最早准备的就是这些。现在的她是无事可做,得了这些床单、被单的活儿就赶紧剪裁了起来。   赵莺莺见了便道:“大姐,我替你量尺寸划线。”   女红做久了对于布料的长短都会有感觉,只不过有的人感觉准,有的人没有那么准。赵蓉蓉做床单被单的还要拿尺子来量,赵莺莺则是顺着不了边缘捋一捋就晓得该从哪里到哪里了。   也正是因为她有这个本事,能减少不少麻烦,这才主动要求做这个的。   这边姐妹两个做针线,赵芹芹这个最小的却没有那个耐心,干脆跑到堂屋里听王氏和方婆子商量事情去——这时候多说的是赵蓉蓉婚事上的事情,她觉得有意思极了,常常没事就过来听。   王氏见到赵芹芹过来瞪了她一眼:“十岁的姑娘了,怎么还这么没个正形?你娘我生了三个姑娘,就是最忧心你。看看你两个姐姐吧,不要说十岁了,就是七八岁的时候也比你能干懂事。”   方婆子倒是给孙女儿说好话:“这时候和以前可不同了,以前家里的境况让蓉姐儿必须得那般。至于说莺姐儿,那是她天性那般,只不过有那种天性的又有几个。要我来说,芹姐儿这样的已经很好了。”   王氏也不是真看不上赵芹芹,这可是亲生的女儿!只不过见她不做正事的时候总是想要说一说的。这时候又方婆子这般说话,她也就顺势不再说话,随便赵芹芹去了。   而她自己则是依旧拿出赵蓉蓉的嫁妆单子计较:“娘,嫁妆里的那些家常东西都好说,盆儿碗儿坛儿罐儿的,加在一起也费不了几两银子。最耗钱的还是那几样,家具、首饰和压箱银。”   王氏眉头蹙着:“家具早就备下了,这不必说,一整套榉木家具,内房家伙和外房家伙都齐全了!那可是真正的上等榉木,又是蓉姐儿她大伯加工细做的,我看也十分体面的。首饰也是去年冬天就和毛银匠说过了的,两对银簪、一对银耳环、一对银手镯、一件银三事、两个银戒指,这是一整套银的。然后就是金的——前头龙家下小定的时候已经有了金钗金镯,我们在添上金项圈、金戒指也就够了。”   “以后她出门走动有这些打扮门面,脸上该有的光彩都是有的。”   王氏说到这里有了一些为难:“只是不知道这压箱银该有多少,我有心给她多一些。只不过也该考虑到后头有蒙哥儿讨媳妇,莺姐儿芹姐儿嫁人,一碗水端平才是道理。这样一想,一时定不下数目来。”   王氏这就是当局者迷了,方婆子这个旁观的头脑清楚,一下就给她说清楚了。   “之前龙家下聘礼,除了牲酒果品尺头之外,就是金银了,我记得是一对银元宝,总共有六十两银子。算上当初小定时候的,你再添一些,凑成个二百两。二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了,还有什么不足的——就是真有不足,咱们家也只有这样的力量。”   赵家这几年钱赚的多了,但是底子薄是真的。前头给赵蓉蓉办嫁妆花了不少,如今要想凑出更多,的确也是艰难。 第93章   “大侄子, 这一次又得劳烦你!”   赵家上下都在为了赵蓉蓉的婚事忙碌,赵吉就被王氏分派出来定下厨管师傅。要知道这几日都是好日子, 做酒席的厨子不早早定下来, 到时候弄不好就找不到厨子了!   这种事做生不如做熟,自然都是找熟人来的。之前赵家有什么需要请厨子做酒席的,找的都是崔家大儿子崔仁, 对于崔仁的手艺和为人赵吉也一直很满意。既然是这样,现在有了什么事儿, 当然还是找他。   崔仁最近的确接了几个做宴席的单子,不过赵蓉蓉成亲那一日却没有定出去。这种情况下他当然答应的十分爽快, 而这个答应却不只是答应去做酒席, 还包括了自家会上门吃酒。   说起来赵家和崔家在赵莺莺她爷爷那一带也是有很大的交情的, 现在走动的越发多了。赵家有婚姻嫁娶这样的大事, 上门吃酒本就是应该的。   “到时候我没空, 要么是五弟要么是七弟, 总之会有一个过去的。”崔仁笑呵呵道。   这里必须要说一下崔家这一代实在是人丁兴旺极了,赵吉该喊崔大哥的崔厨子到他为止崔家还是三代单传, 谁能想到他后来能讨上一个极能生的老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连生了八个, 而且除了第二个,其他的个个都是儿子。   而这其中除了老六崔信没站住脚,其他的崔仁、崔义、崔礼、崔智、崔信、崔本、崔源,以及唯一的女儿崔小月,全都长大成人。   崔厨子的老婆确实能生, 不过她去世的很早,十年前就生病死了。如今的崔家就是崔厨子一个人当家,他也不觉得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有什么好的,所以每个儿子一结婚他就会把人分出去。   如今崔家自崔仁起,崔义、崔礼都已经成亲了,自然就被分出去单过了。所以崔仁才会说,到时候要么老五崔智,要么老七崔本过来——至于说崔源,不过是个十二岁的毛孩子,还不能代表家里出门吃酒。   赵蓉蓉成亲的日子越临近,就过的越快。好像一眨眼前还是半个月以前,这时候就到了要出门的前一天。今天王氏专门陪赵蓉蓉一起睡,母女两个说些私密话。这里的话当然不是教导如何和夫家相处的,这些在平常能说的都说了。   “...到时候你不要害怕,我看姑爷是个文雅人,必定不难熬,你只要...”随着王氏的教导,赵蓉蓉已经脸蛋羞的通红。   王氏自然是在教导夫妻房中之事,这种事平常难以开口,非得是到了这成亲的前一夜,做母亲的才能教导女儿——再羞也不能躲,谁都要过这一关的。   等到第二天,应该说才过半夜,赵家上下九忙碌起来了。就连赵芹芹也被强迫着睁眼,洗漱之后就坐到了赵蓉蓉的闺房里。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睡眼朦胧道:“这才什么时候啊,怎么就开始了?我们在这里干坐着么?”   赵莺莺点了点她的额头:“小没良心的,大姐平常待你多好,今日她就要出门了,这时候不尽早来陪着,以后你想陪着都没有机会了!”   赵蓉蓉才十岁,她又懂什么呢。只能懵懂道:“怎么会没有机会?我都打听清楚了,日后有三朝回门。另外逢年过节的,大姐回来的机会还少?堂子巷离家里又不远,买菜顺路还能来一趟呢。”   赵莺莺见她说的振振有词,就只能摇头:“那是不一样的,出嫁之后大姐就算再回来和出嫁之前也不同了。那时候...那时候她就不只是我们的大姐,爹娘的女儿。她更是别人的老婆,别人家的媳妇。很多事情都不同了——算了,现在和你说你也不明白。”   赵芹芹听到赵莺莺结尾这一句撇了撇嘴,她最讨厌这一句了。每一次母亲他们有什么事懒得和自己解释就会这么敷衍,反正‘现在和你说你也不明白’么。只是二姐只比她大两岁,凭什么家里的事情她都能知道都能参与,她就不行了!   赵莺莺当然不知道小妹赵芹芹的忿忿,这时候她只看着有梳头娘摆弄大姐。   梳头娘,顾名思义就是专门给小娘子梳头化妆的人。她们平常也会提着家伙走街串巷,叫卖梳头化妆。只不过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哪有那个闲钱招她们进门消遣,绝大多数的女孩子都是等到了成亲这一日,才有家里人专门请一个梳头娘来梳头绞面。   那梳头娘先是把熟鸡蛋在赵蓉蓉脸上滚了滚,然后就开始嘴里咬着一个线头,手上牵着两外两个线头,细细地绞去赵蓉蓉脸上的汗毛。汗毛绞过之后赵蓉蓉脸上看上去确实光滑了很多,不过也红成了一片。   赵莺莺小声问道:“大姐姐,疼吗?”   还不待赵蓉蓉回答,旁边的梳头娘便道:“看着厉害,其实是不疼的。现在莺姐儿你还不知道,等到将来轮到你自己的时候,就都知道了。”   这话说给别的十二三的小姑娘怕是要脸红,但是赵莺莺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为这点小事臊的慌。于是不慌不忙地看了看赵蓉蓉的脸,道:“大姐,你等着,我去问问有什么吃的,你待会儿化完妆恐怕不能吃东西了。这还有一整天呢,一定要垫一垫肚子。”   说着就去了厨房,厨房这时候已经不是平常宽敞的样子了,崔仁带着徒弟在处理食材。到处都是大盆子,里面则是一整盆堆尖的猪蹄、鸡块、冬瓜排骨之类。赵莺莺小心地提着裙子进去,用了一个没人使的小炭炉给做了一碗糖水鸡蛋。   崔仁本来正在斩排骨,见赵莺莺做糖水鸡蛋,擦擦手便道:“莺姐儿可是起早饿了?大哥给你下碗面吃。”   现在满厨房都是食材,鸡鸭鱼肉可不少,做一碗面吃更是简单。赵莺莺却是摆摆手:“崔大哥你别忙了,是我大姐姐。我看她正在上妆,想着上妆之后就不能随便吃东西了,想给她做些支撑体力的。”   崔仁听了摸摸头笑道:“那是糖水鸡蛋好些,要顶得住一整日的劳累哩!”   赵莺莺煮完了一碗糖水鸡蛋,便装在了一个白瓷碗里头,用小茶盘端着去到东厢房。赵蓉蓉这时候脸上还没上妆,赵莺莺赶紧抓紧时间喂她,一碗四个的糖水鸡蛋下肚,赵蓉蓉也觉得腹内暖和起来了。   “到时候我再让杏儿带些点心在荷包,汤汤水水的东西不方便,点心总不怕的。”赵莺莺小声道。   梳头娘趁这个时候给赵蓉蓉擦粉上胭脂画眉,笑着道:“莺姐儿和蓉姐儿到底是亲姊妹,亲密的紧呢!别的人再交好也想不到这些细处。”   对此赵莺莺只是淡淡一笑,她和赵蓉蓉的姐妹感情自然不用多说。   正在这时,东厢房的门打开了,来的人是赵萱萱赵苓苓姐妹。赵萱萱只比赵蓉蓉小两岁,今年也是十六岁的姑娘了。而赵苓苓和赵莺莺同岁,只不过月份比赵莺莺小,还得叫她一声姐姐。   “恭喜大姐姐了。”赵萱萱先是和赵蓉蓉说了这句话,这才带着赵苓苓坐到赵莺莺赵芹芹这边。   赵家虽然分家了,但是赵家三兄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已经是很近的亲缘了。如今赵吉的女儿出嫁,赵贵和赵福家自然要来帮衬。这个帮衬分为内外,外面是赵贵赵福要帮着赵吉待客。   内里则是女人们的事情,宋氏和孙氏要和王氏一起陪伴女客,操持喜宴流程。而赵萱萱赵苓苓这些小姑娘这是要来东厢房。作为女伴陪着赵蓉蓉这个即将出嫁的堂姐。   赵莺莺瞟了瞟赵萱萱她们身后,奇怪道:“只有你们?蕙蕙姐她们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来。”   赵贵一家和赵福一家住在一个院子里,那么来赶赵莺莺家这件喜事就应该是一起来才是。不然后面到的可尴尬了——说说吧,明明是弟弟家的大喜事,怎么也迟到了。   赵萱萱翻了翻白眼,也不压低声音,直接便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和二婶关系越来越僵。前两天又大吵了一架,我娘气不过,已经两三日没有和二婶说过话了。今日早上起来的时候见二婶家没动窝,也没有等他们。”   在以前,赵莺莺家也住在赵家小院。那时候孙氏和宋氏、王氏都不对付,只不过这里面还要分一个先后。宋氏和王氏二选一的话,她肯定是要选王氏得罪的。所谓柿子要捡软的捏,总是王氏并不是软柿子,但她相比宋氏弱点还是多得多——譬如说守规矩,又譬如说更容易心软。   而自从赵莺莺一家搬离了赵家小院,不论孙氏怎么想,她如果还想和人作对的话,那就只能是宋氏了。至于王氏,不在一个院子里可不方便,她总不能每天站在赵莺莺家墙根底下偷窥,好等着有机会挑事儿吧。   这样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宋氏和孙氏之间变得非常‘激烈’,甚至比当年孙氏和王氏之间还要势同水火。   赵萱萱随口回答了赵莺莺之后就去看赵蓉蓉房里的‘摆设’,这些摆设可不是指的赵蓉蓉房里的家具什么,而是指的用红箱子转起来,贴着喜封,缠着红绸带的红嫁妆!   箱子里面的东西这会儿看不见,只有等到去龙家晒嫁妆的时候才能看到。但是外面的东西是能看到的,譬如那一套家具——赵萱萱去岁的时候也已经定亲了,她爹本身就是木匠,打的家具不会比赵蓉蓉差。   但是她知道赵蓉蓉的嫁妆绝不止是这些,填满了半个屋子的红嫁妆,凑成了二十四抬。这在市井人家而言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了!赵萱萱是在想,自己嫁人的时候能不能有这个风光。   恐怕不能,她知道自家的境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不会空着手出门,但要带上足够丰厚的嫁妆,那也是不用想的。家里力量只有如此,她就是想要多一些也开不了口。   这时候杏儿端着四碗鸡丝面进来了,这是给赵莺莺赵芹芹赵萱萱赵苓苓四姐妹的。四个人起床的都早,但是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吃。王氏得空了特意让李妈妈瞅着空当给做的。   赵萱萱接过杏儿奉上的鸡丝面,她是知道杏儿的——当初听说三婶花了十五两银子给赵蓉蓉买了一个陪嫁丫头,她第一次明白她们这些一起长大似乎没什么区别的堂姐妹会差距越来越大。   十五两银子?这也差不多是家里能为她婚事花费的极限了。   这当然不是说赵贵和宋氏只为赵萱萱置办了十五两银子的嫁妆,而是说额外出的钱只有十五两。另外的,还要加上男方下的聘礼。赵贵和宋氏已经算爱女儿的了,一般的人家把所有聘礼花在办嫁妆上就已经算不错了。   如果说嫁妆只是差距的第一步,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则更加触目惊心。   她要嫁的人家门当户对,所以看她娘现在的日子就知道她将来要过什么日子了。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庸庸碌碌、节省简朴,一眼望得到头。而蓉姐儿会怎么样,显然是生活优裕、空闲颇多、有人伺候。   所以十几年后,她会从娇嫩的少女变成粗手粗脚嗓门奇大的妇人,而赵蓉蓉依旧能皮肤白皙手指白嫩——只要想想这些,她就觉得痛苦。   “你怎么了?”赵莺莺看着发愣的赵萱萱,有些奇怪:“是想看嫁妆不成?等到去了龙家,那时候是要晒嫁妆的,什么都能看的到。”   在赵莺莺看来,这就是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并且炫耀结亲双方人家的富足——那些排场一般的人家不就没有晒嫁妆的事儿么。   赵萱萱的思绪被赵莺莺猛地打断,没空再细想下去了,勉强挂起一抹笑容:“啊啊,这样啊,到时候再说吧...对了,待会儿添妆你们打算给你姐姐送什么。”   添妆就是女方家的亲朋在女孩子出嫁的时候送上添做嫁妆的贺礼,这些礼物和别的礼物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这些都是要被写进嫁妆单,随着女孩子出嫁到夫家的。   赵莺莺捏了捏缀在衣襟的荷包,无所谓道:“我们这些女孩子,身上所有的都不是家里的?所谓添妆,不过是自己的针线而已。或者一方绣帕,或者一个荷包,不然还能有什么。”   赵萱萱可不信,别的女孩子或许是这样,但是赵莺莺不是。她的女红已经在太平巷子出名了!当初她做绢花都能赚那许多银子,后来打结子,卖绣品,只有更多的。所以她的手上可有钱了!   赵莺莺如果知道赵萱萱所想,一定会笑而不语——她赚的钱绝大多数都是王氏给她管着的,她自己则是留了一小部分‘零花钱’,平常有事没事拿这些钱给家里买东西。只不过这几年家里境况越来越好,需要她买东西的机会也没有了。   但是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给赵蓉蓉送出格添妆的道理。最主要的是她送了好东西,赵芹芹怎么办?其他的的堂姐堂妹怎么办?所以好的办法是她私下给赵蓉蓉送东西,至于明面上,大家一样就好了。   几个姐妹吃过鸡丝面,这时候赵家二房也到了。赵莺莺看看外面的天忍不住摇头,这也来的太迟了吧?早饭都要上了,这时候来到底是来帮忙啊,还是来蹭饭的。   不过赵莺莺很快就不想这个疑惑了,因为有更让她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她拉住赵萱萱:“怎么蕙蕙姐没来,你晓得是什么缘故么?”   赵家二房的女孩子来的齐全,赵芬芬、赵芳芳、赵莲莲、赵芊芊站了一整排,只差了领头的赵蕙蕙,也难怪赵莺莺会觉得奇怪了。   赵萱萱瞥了一眼,淡淡地‘哦’了一声:“蕙蕙姐不来我也觉得正常,你先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蕙蕙姐又是个什么情况再说吧。”   赵莺莺也是没往这些事情上想,这时候得了赵萱萱的提醒,一想就想到了!   赵蓉蓉今天是要嫁人的,作为赵家这一代女孩子里第一个嫁人的。而比她大了一岁,今年已经十九岁的赵蕙蕙,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婆家。怎么说呢,场面确实不算好看。   只不过理解归理解,赵莺莺却不觉得赵蕙蕙这件事做的对——说白了,现在过来给赵蓉蓉送嫁,这是礼数上的事情。你因为自己的情绪,礼数上面不尽到,这难道是应该的?   不过赵莺莺没有说什么,这一代赵家的女孩子多,这么些人围着,外面一般的宾客也不会问是不是差了哪一个。至于说关系很近的亲朋,这些事情心中有数,自然不会觉得是赵家三房失礼了。   赵萱萱见赵莺莺不再说话,便道:“我以前讨厌死二房的人了,说句不好听的,我定亲的时候蕙蕙姐还没有定亲,我心里还有一些幸灾乐祸呢。不过现在我倒是希望她快些嫁出去了,家里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堂姐,谁都脸面无光。”   赵萱萱说的很无情,但也说的很真实。她不在乎赵蕙蕙的死活,但是她们是关系如此之近的堂姐妹,几乎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说到这里,赵萱萱嗤笑一声:“只不过这恐怕不成了,她现在几乎不出门,就算见人也是阴阳怪气的,人也木讷的很了——外头都说她是不是有些脑子不清楚了,这种名声在外,什么人家会要?”   赵莺莺也知道这件事,只不过赵蕙蕙这个表现并不是因为她真的脑子不清楚。只不过是在孙氏日复一日的羞辱当中保持这种样子成了习惯,然后因为这样样子孙氏越厌恶她,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赵莺莺很快把话题转到了别处。聊了一会儿,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外面有人来通知,可以去难新郎了。   又是一场折腾,中午的时候赵家开酒宴,整整十五桌的酒席,说明的是赵家的兴旺。要不是赵吉越来越交游广阔,哪里能有这么多客人!   吃完饭之后赵莺莺这个新娘的亲妹妹要带着赵芹芹一起扶着赵蓉蓉给王氏哭嫁,这一干事情不用多提,等到时辰差不多了,赵蓉蓉就由已经十六岁的赵蒙给背上了花轿。   赵莺莺站在花轿旁,忽然忍不住道:“大姐姐,你要好好儿的!”   周围是鞭炮声、鼓乐声,人说话都听不清了,但是赵莺莺就是觉得赵蓉蓉听清楚了她的话。红色的盖头轻轻颤动,似乎是赵蓉蓉点了点头,然后花轿的轿帘子放下了。   花轿起,杏儿跟在花轿的一旁,周遭是抬嫁妆的挑夫,全都是火红的一片。   赵莺莺回了家,这时候客人还没有散完,只有急着要去龙家那边的才赶着走了。赵莺莺也是要过去的,只不过身为赵蓉蓉爹娘的赵吉和王氏却不能过去。想要再相见,要等到三天之后的回门了。   “娘,我带着芹姐儿和大伯家一起过去了!”   赵莺莺和芹姐儿都是没出门的姐儿,自然不好随意走动。这时候行动也得给这长辈才是。   新娘在成亲这一日是很尊贵的,赵莺莺这些新娘娘家的亲妹妹更不必说。一到了龙家,几个女孩子立刻被请到了内房。晚上开席的时候也是和龙家几个女孩子专门坐的一席,照顾的十分周到。   赵莺莺为这种周到安心了一点儿,这要么说明龙家看重她姐姐,要么说明龙家是一个规矩人家。而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算是好消息。只不过此时安心的赵莺莺不知道,家里正迎来一场大变动! 第94章   一路回来的时候赵莺莺是和大伯赵贵一家一起的, 一路上赵萱萱不说话,还是赵苓苓嘴巴不停。   “莺莺姐, 今天蓉蓉姐可真好看啊。”新娘子再揭完盖头之后就在内房里由着男方家里女眷看, 要是不好看那可掉面子,可要是好看,后面就有人赞龙闵宇有福气, 龙二爷和龙二夫人有眼光。   借着这个空,赵莺莺这些姐妹也进去看了新娘子。赵蓉蓉今日穿的是大红喜服, 头发梳的光可鉴人——梳头娘的手艺很好,头发堆成高高的发髻。上面有各种首饰, 最主要的当然是龙家送来的金钗和赵莺莺家陪嫁的金首饰。   在赵莺莺看来, 赵蓉蓉今日脸上厚厚的粉、厚厚的胭脂并不好看, 还不如她平常的样子呢!可是在赵苓苓这种小姑娘来看, 擦粉涂脂、插带贵重首饰的赵蓉蓉却是十分美丽的。   对于这种话, 赵莺莺心里不认同, 但嘴上却会赞同——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大姐的婚礼,喜庆才是最重要的。而从喜庆来看, 赵蓉蓉确实很好看。更何况赵苓苓说的是好话,她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赵苓苓笑嘻嘻道:“姐夫笑的嘴的咧到脑勺了, 真是的,以前难道没见过蓉蓉姐?”   当然见过,只不过以前是以前,现在却是自己讨到手的媳妇儿,这能一样吗?   又说了几句调笑的话, 赵苓苓忍不住问赵莺莺:“莺莺姐,我看蓉蓉姐陪嫁了好些绸缎布匹的,用的完么?”   二十四抬的红嫁妆送到龙家,分给龙闵宇的两间房子都快放不下了!有些嫁妆都摆到了屋子外面的廊子里。当时龙家人的脸上红光满面,来的客人也赞,这显然是长脸了。   二十四抬嫁妆里面,除了内外房的家具,其他的都是红杠箱装着的。这时候打开来看,既有锅碗瓢盆这种普通过日子的器皿,也有脂粉头油这种。所谓嫁妆么,就是事无巨细!听说有钱人家会把女儿今后用得着的东西都带上,示意不用婆家的一针一线。   这个所有东西包括了死后穿的寿衣和使用的棺材!   一般人家当然没有这种力量,赵莺莺家也没有。不过尽自家的力量,还是尽可能周全了。   不过所有嫁妆里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几样,金银首饰和尺头布匹——其实压箱银子才是大家猜测最多的。不过这个往往是不给人看的,大家也就只能自己暗自猜测了。另外还有房宅土地也很吸引人,只是赵家这种人家陪送不来,那也就算了。   赵家的首饰大多在赵蓉蓉身上,大家看了也是赞叹的,又看陪送的还有一套银的。晓得这是平常可以使用的,算是很用心了——金的可以重要场合用,银的就家常和丧礼的时候使,这确实是有心才能注意到的。   至于说赵苓苓提到的布匹,确实有这件事。赵家陪送的其他东西虽然体面,但都没有超过自家的层次。只有布匹尺头不同,只不过这也是事出有因。   当时小定的时候龙家就送了绸缎和布匹,下聘礼的时候更不含糊,总共是彩缎八端,棉布十二匹。而王氏是做什么的,她正是织绸的啊。如今家里也富裕了,并不靠她织绸吃饭,那她织的绸布自然首先想到让赵吉染了给女儿做嫁妆。   另外赵吉也是,他是开染坊的,和布庄绸缎庄打交道最多。他的女儿要出嫁,置办一些绸缎布匹做嫁妆,那些相熟的老板肯定是便宜卖的。   这些原因叠加,赵蓉蓉的陪嫁里各种尺头越来越多。最后出嫁的时候,光是绸缎布匹都装了三箱,绸缎一箱,棉布两箱——各色不同的绸缎有湖绸、潞绸、杭绢等,棉布也有松江棉布、毛青布等种类,分别是二十四匹和四十八匹。   这个数目或许对那些真正的有钱人家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太平巷子里结亲人家何曾见过这许多的陪送。要说平常使的话,他们还少有买整匹的布料哩!都是到绸缎庄里裁尺头,扯个几尺,十几尺就算多的了。   而扯布的时候毕竟少,逢年过节也来不了几次,也难怪赵蓉蓉会觉得用不完。   不等赵莺莺想好怎么和赵苓苓解释,赵萱萱先开口道:“你这是看闲书掉泪——替古人担忧。蓉蓉姐嫁的是什么人家?人家可和咱们这种门户不同,几尺的尺头看重的跟什么似的。到时候光是蓉蓉姐和姐夫两个人,每季都要做新衣。再加上孝敬父母的、亲友赠送的,这些恐怕也用不了几年!”   “每季都要做新衣裳?”赵苓苓听的咋舌。要知道想他们这样的人家,赵蓉蓉和龙闵宇这种不再长个的成年人,那就很少做新衣裳了。虽不至于穿衣裳要穿到补丁垒着补丁,洗布料直到洗烂了,但节俭是肯定的。   而每季都做新衣裳,对于他们来说当然不能说节俭。   说这些话的时候赵萱萱是很酸的,因为这是进一步让她看清楚了——之前宋氏也在替她打算嫁妆,绸缎布匹这些东西,绸缎只有一对,还是人家下聘礼的时候的东西,棉布则是八匹。   这样的,在普通人家也很不错了,多得是一针一线也带不上的穷苦人。但是现在看到赵蓉蓉的陪嫁,心中格外不是滋味儿。   赵莺莺听着赵萱萱的话,就算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能猜到她的心思一两分。这个年纪的待嫁女孩儿,有几个不在意嫁妆的攀比呢。听说巷子里有的人家闺女,为了几尺布料、一双鞋脚满足不了,撒泼打滚不出嫁呢!   这听起来很滑稽,但是并不可笑。这些女孩子又不是闲着没事做了,非要闹这种笑话。只不过是身为女儿,她们能提要求的时候太少,而且得到能自己掌控的财物,基本上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面子什么的,哪有日后好日子重要!   “我到家了。”从堂子巷龙家回太平巷子先到赵莺莺家,站在门前她还留大伯几个:“大伯和大伯母都进来坐一坐吧,不能打我家门前过,还不喝杯茶的。”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赵贵当然不会真的这时候做客,便道:“一个巷子里住着不必这么客套,随便哪一日都是能登门的。”   说着便拍响了门上的门环:“老三,老三!送你家莺姐儿和芹姐儿回来了,你来接一接。”   都是年纪小小的小姑娘,人不进去,赵贵并不敢离开。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就追悔莫及了。   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来的人正是赵吉,看到自家大哥要走也是立刻留人。不过结果么,当然是婉拒了。   赵莺莺赵芹芹进门,这时候赵家正屋厅堂里的还灯火通明。李妈妈做了热乎乎的汤圆端上来,团团笑意道:“太太让给做的宵夜,二小姐三小姐是吃芝麻的,还是吃猪肉的?”   一个是甜口,一个是咸口。   虽然刚才在席上吃了饭的,但是赵莺莺想着赵蓉蓉出嫁并没有心思多吃饭。加上这会儿也到了晚上,肚子果然饿了。于是道:“猪肉的,饿的时候总想吃咸口的。”   赵芹芹则是要吃芝麻的   汤圆先给王氏赵家方婆子赵蒙赵茂一人摆了一碗汤圆,然后转身回了厨房,又端上了一碗芝麻的,一碗猪肉的汤圆,这才下去。   王氏心里担忧蓉姐儿,立刻问起龙家今日婚礼的情况。赵莺莺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便把事情事无巨细地说了。又安慰王氏道:“娘,你就放心吧。大姐她人才好,人也贤惠,如今家里又给她置办了体面的嫁妆。龙家可看重她了,她以后一定会过的好好的!”   听赵莺莺说龙家如何看重这门婚事,王氏悬起的心才稍微放下。一家人吃过汤圆,又略叹了几句赵蓉蓉出嫁的事情,这才各自散了。赵莺莺进屋子的时候看见对面赵蓉蓉的屋子没有亮光,心中也是一叹。不过之后也打起精神来——赵蓉蓉是嫁人了,以后还是能常常见面的。   一夜无梦,第二天赵莺莺早间醒来。这时候家里已经没有杏儿了,赵莺莺便很自觉地自己去打热水——虽然王氏有了赵蓉蓉出嫁前买杏儿的事,打算早早给赵莺莺赵芹芹买小丫头,但是小丫头不是还没买么。   李妈妈已经在做早饭了,她擅长做面食,今日打算做一回猪头卤肉浇的面条。这会儿正和面发面呢。   赵莺莺看了一眼,晓得自己插手也会被李妈妈婉拒,便不说什么从厨房出去了。   等到早饭的时候,李妈妈便端着许多碗碟到了饭桌。每人面前都有一碗素面条,另外的还有醋瓶儿、蒜碟儿、黄豆碟儿、猪头卤碟儿、香油碟儿之类。每人照着自己的喜好,把这些配料浇在面条上,自拌了吃就是了。   赵莺莺赵芹芹这种小姑娘,早上吃一碗也就够了。赵吉赵蒙他们可不够,一碗吃完了,李妈妈赶紧又盛上。   正在一家人都在吃早饭的时候,忽然外面有拍门声。李妈妈放下手里的面碗,拿围裙擦了擦手,高声道:“来开门了!”   走到大门前,抽开门闩,嘀嘀咕咕:“是谁啊,这个时候过来?”   这正是吃早饭的时候,稍微懂点规矩的人都不会是这个时间登门。一个是太早了,另一个是人家正吃早饭呢,这是招待你啊,还是不招待你?委实给人出难题。   打开门一看,是一个三十多岁,不上四十岁的妇女。一身青布衣,头发用蓝花布头巾包着,风尘仆仆。不过从面目轮廓灯大概能看出,她年轻时候也应该是个俊秀姐儿。   她身边还带着两个十三四岁上下的女孩子,穿着碎花衣裙,和她一样也是风尘仆仆的,眉梢眼角还有一些疲惫。看样子,似乎是母女的关系。   青布衣的妇女,紧了紧肩上的包袱,满怀期待问道:“这是赵家么?”   李妈妈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在这条街上也是从没见过的。一时不敢确定,迟疑道:“这家是姓赵,只不过不晓得夫人是什么人。”   那妇女一时喜上眉梢,不过没有欢喜多久,又有两行泪流了下来:“嗳!可算是找到了,月娥、雪梅,还不快叫舅妈!”   两个女孩子微微福身:“舅妈好!”   这可把李妈妈唬了一跳,赶紧侧过身子躲开这一礼,道:“夫人弄错了,我是这家做粗活的婆子,可不敢受礼。”   这时候王氏才觉得门口动静不对,大声问道:“李妈妈,是谁上门来了?”   李妈妈本来在左右为难,听王氏这样说,便道:“不认得,只是人说是太太家的亲戚!”   李妈妈显然把这母子三人当作是来打秋风的亲戚了,或许是赵家那个远房吧——如今赵莺莺一家日子越过越红火,偶尔确实会有一些亲戚来上门。赵家的有,方家的也有。   “那就快请进来!”王氏显然和李妈妈想的一样。而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待客,不管怎么说都是亲戚呢,虽然打秋风这档子事儿没什么人喜欢。   那青布衣的妇人才知道自己是弄错人了,心中暗自责怪自己:这妇女面相如此老成,怎么会错认成三哥的浑家,自己实在是太粗心。   只不过她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只赶紧拉着两个女儿走进赵家。   这时候赵家本在吃早饭的一家人都停了筷子,有客人在场还扒着吃的不放,那也太失礼了。于是推开碗,都看向了院子里走来的母女三人。   几个孩子倒还好,王氏恍若未觉有什么不对。只有方婆子和赵吉猛然站起身来,方婆子擦了擦眼似乎是不敢相信:“二丫头,二丫头?是你吗?”   那妇女也是满脸的泪痕:“娘,是我,是不孝女回来了!”   说着带着两个女孩子猛然扑倒在方婆子跟前。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赵莺莺一面瞟着正房堂屋,一边问王氏。   刚才那带着两个女孩子的妇女可是把赵莺莺赵芹芹等孩子吓了一跳,赵莺莺只能从祖母和父亲的称呼推断,那是自家亲姑姑。可是自家亲姑姑她是见过的,只有嫁到镇江去的大姑,实在不是这个样子的。   两边哭了一阵,王氏看出一些意思,便把孩子们都带走。让方婆子母子二人和那妇女好好说话。   赵莺莺心里疑惑,也只能问王氏了。   王氏叹了一口气道:“你年纪小不知道,等你懂事的时候,这件事早就没什么人提起了。”   事情说起来已经是快二十年的往事了,那时候王氏甚至都还没有嫁到赵家。当时赵吉有个十六岁的小妹,这个小妹闺名叫赵嘉。因为生的得人意,又是家里最小的,平常不免多骄纵一些。   方婆子也宝贵她,到了十六岁,求亲者颇多,只不过方婆子一直不满意,便一直没有定下来。谁能想到这样骄纵长大的小姑娘却心大的很,不晓得是哪一回市场上买东西,遇到了个鲁地来卖棉花的棉花客,一来二去竟然好上了。   鲁地盛产棉花,生产的棉花不只是供应鲁地本身织棉布,也会贩卖到南边来。扬州、苏州等都是他们的去处。特别是松江一带,更是每年络绎不绝的棉花客往来。要是没有他们,松江甲天下的棉布又如何能生产的出来——松江号称衣被天下,天下有将尽一半的棉布从这里出产,只靠本地的棉花,那是远远不够的。   这样的棉花客也有富甲一方的,不过和赵嘉好上的棉花客并没有大本钱,只不过是和几个同乡一起出门的‘跑单帮’的而已。殷实或许有,别的就不能指望了。   这样的人物,赵家在扬州就能嫁的着,方婆子怎么肯放她远嫁山东。所以晓得这件事之后就立刻不准赵嘉出门了,反正棉花客都是一阵一阵的,到时候是要返乡的。在方婆子看来,赵嘉就是一时小女儿心思,等到人走了,自家再给说上一门亲事,那便风过水无痕,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谁能想到赵嘉真个胆大,居然敢半夜翻窗户跑掉,和那棉花客私奔了!等到赵家第二天知道的时候,赵嘉人不见了,去到那棉花客住的脚店,也早就连夜跑了。方婆子那些日子险些哭瞎了眼睛,可是那有什么用,人始终没有回来。   一开始方婆子还会在家里大骂赵嘉,决心不认她这个有辱门风的女儿。但是随着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不好的都忘记了,记得的都是这个女儿的好处。她心也软了,只想要再见一见小女儿,知道她平安。   每年棉花客来扬州的时节,方婆子都要去打听,那个带走女儿的棉花客有没有到。只不过别说那人了,就是那人的同乡也再没有来过扬州了。也就是这几年,方婆子才没有去打听过了。   “你奶是死心了,像嘉姐儿这样和人私奔的,要是遇上一个心好的那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到时候结为夫妻,和一般人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更多的男子都不是这样的,拐了好人家的女孩子私奔,路上就把人家卖了。唉,一个女孩子离了家人在外可不是要任人宰割!”王氏这样与赵莺莺道。   “那人再不来扬州,你奶就怀疑是不是那人已经祸害过嘉姐儿了,所以不敢来扬州。怕被你奶带着人找上门,到时候交不出人来,那可脱不了身!”   赵莺莺听的默然。   赵莺莺以往可不知道还有这件事!   这时候厅堂里的赵嘉略微平静了一些,先让两个女儿给方婆子和赵吉行礼,道:“这是月娥和雪梅——我当时跟了曾大哥走,他不是个坏人,后来带我回乡娶我过门。虽说有些亲戚朋友说闲话,但是他是一直爱重我的。”   赵吉有心说,一个会带好人家姑娘私奔的男子说什么好人呢?只不过那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和小妹争论这个也没有什么意义。   方婆子倒是叹了一口气,既是欣慰自己小女儿不算运气太差,又是为了赵嘉那一句‘有些亲戚朋友说闲话’。狠狠拍了一下女儿的背:“都是你自家不争气!本着为妾!谁不说闲话!”   赵嘉含泪受了:“女儿当时年轻,又知道什么呢?只想到不能和曾大哥结为夫妻便痛不欲生,什么都顾不上了。”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赵嘉有接着说起了这些年的经历。   “曾大哥和我结亲之后便不大好出门做棉花客了,不过他家境还算殷实。家里在山东有五十多亩地,只要踏实肯干,养活一家人并不成问题。后来我们夫妻和美,先后生了月娥和雪梅。”   山东土地可比南边贫瘠,有五十亩地并不算是富裕农户。不过总比更贫瘠一些的地方强,养活一家人大致是不成问题的。   “我肚子不争气没能给曾大哥生下个儿子,曾大哥也不怪我。和我说儿女这件事都是上天注定了的,强求不来。还说以后两个女儿,一个嫁出去,另外一个就招个上门女婿就是了,并没有什么为难的。”   说到这里就算是看不上那棉花客的赵吉也点了点头,自家小妹运道一向是不错的,没想到和人私奔也遇上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男子。   说到这里赵嘉流泪更多了,扑在方婆子怀里:“当时想的好好的,也幸亏曾大哥父母去的早,这种事他拿定了主意便成——可是谁能想到啊,谁能想到啊!”   “好人不长命哇!” 第95章   赵嘉哭诉道:“前年的时候曾大哥生了一场风寒, 本来以为是小病,没想到拖了三个月不见好, 后来竟然一病不起, 丢下我们母女三人去了!家里一个男丁都没有,加上我又是个外地来的,并没有娘家撑腰, 那些曾家的族人便可着劲地欺侮我们。”   听到这里方婆子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种事是太阳底下无新事, 哪里都有的。国家律法上面说,家里只有女儿的人家, 女儿也能在出嫁的时候分割财产作为嫁妆。或者有的干脆坐产招夫, 那就更不用说了, 外人根本不能打这家的主意。   只不过乡下地方宗族严厉, 国法相比族规根本没有任何约束能力。一般情况下, 没有儿子的妇女都是极为凄惨的。要是娘家能说话的兄弟多, 那还好,至少能给留条活路。要是娘家帮不上忙, 那真是没有活命的地方了。   方婆子就亲眼看过有没有生出儿子来的女人,丈夫死了之后, 女儿和自己都被婆家给卖了。当时她曾经无比庆幸过,幸亏自己生的有儿子,不然宗族对她可不是那个样子。至于后来她改嫁赵家,又做了寡妇,那也是一样的。   “那些人一开始看我们母女三人守孝不好动手, 后来出了孝便十分大胆起来。一开始就说我还年轻,还能嫁人,给我找了一个婆家。只不过那是什么婆家,是住在山里的猎户。”   这种猎户没有田地,过的野人似的,一般山下的女孩子是不肯嫁的。他们往往几兄弟凑一点钱从山下买一个媳妇,然后几兄弟共妻。这种风俗朝廷三令五申禁止,只不过禁止没有什么用,百姓困苦的情况没有改变,这种风俗便会一直存在。   “还有月娥和雪梅两个丫头他们也不肯放过,说家里没了顶梁柱的男人,族里也没人肯养两个赔钱货,干脆给人家做童养媳——家里的财产,甚至包括我和两个女儿他们早就分好了!”   赵嘉想起这些依旧咬牙切齿,同时她也不愧是少女时候就敢和人私奔的,胆子可比一般的妇人要大。表面上她已经认命,连哭诉也少。暗地里却收拢了家里的细软,除了田地和房子,陆陆续续都变卖成了钱。   然后在某一天晚上,偷偷跑了!   这一路上的辛劳不必说,毕竟她是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女孩子。不过运气好的是,她并没有遇上歹人,倒是让她一路顺顺当当地回了扬州!   “我来扬州之后已经不记得家住哪里了,只晓得往太平巷子走。路上问了好多人,人告诉我太平巷子赵家在这里。”赵嘉脸上总算有了一些欢喜。   听了她这一段的遭遇,方婆子和赵吉有心想要说她,也无从说起了。这时候王氏端着新做的面条,就和早上自家早饭一样:“小姑和外甥女儿们先随便吃点儿早饭吧,我已经让李妈妈出去买菜了,中午再好生款待。”   赵嘉略微不好意思地站起身道:“都是一家人,嫂子何必这么客气!”   之前两边已经相认过了,王氏摆摆手对方婆子道:“娘,我出一趟门,去叫大伯二伯他们过来,再托人给镇江那边去信,让大姑寻个近的时候回来。小姑这是回来了,总不能不闻不问。”   方婆子听她说也点头:“应该的,倒是我和吉哥儿一时高兴,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王氏不再说什么,转身出门了。到了赵家小院敲门,开门的是侄女儿赵萱萱:“你爹娘在家么?”   赵萱萱见是王氏,连忙请她进来:“我娘在家和我大嫂做鞋子,我爹在后院做活儿。三婶快快进来,方才我娘还念叨你呢!”   两人进来,迎面便遇上了正嗑瓜子的孙氏,她见了王氏便叫了起来:“哎哟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老三媳妇过来了。昨日你家嫁女儿可是风光,只是不晓得你今日贵脚踏贱地是有什么事儿。难不成是发了善心了,打算拉拔家里的兄长,也不白白担了发财的名声啊。”   王氏有今日早上赵嘉的事情,没有心思和孙氏生些闲气。站直便道:“今早上小姑从山东回来了,娘让我来和这边说,让你们都过去一趟。”   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住了,孙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王氏也不管她,径直和赵萱萱进了正房,内房里面宋氏果然在和她的大儿媳临着窗子一起做鞋脚。   宋氏的帐子赵苇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去年的时候成了亲,眼前讨进来的媳妇姓周,是周卖婆的一个娘家远房侄女儿。不得不让人感慨,原来他们这一代也到了要做人祖父母的时候了。   周氏还是新媳妇,格外腼腆。见是王氏来了,赶紧站起身,又是问好又是沏茶倒水的。王氏让她别忙,与宋氏道:“家里现在有了一件大事!小姑从山东回来了,娘让你和大哥过去。”   宋氏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小姑’是何许人也,直到和山东这个地名连在一起,她脑子过了几遍。猛然抬头道:“是嘉姐儿?嘉姐儿回来啦?”   王氏过门的时候赵嘉已经和人私奔了,但是宋氏进门的时候还没有呢!她进门的和赵嘉还是一个十岁出头梳丫髻的小丫头,可以说她是看着赵嘉长大的。当年私奔的事情她也知道前因后果,这时候说赵嘉回来了,她如何能不惊。   她首先拽住了王氏的手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二十年没什么风声的,一下什么信都没有就回来了?”   王氏叹了一口气,把家里听到的简单说给宋氏听:“她和那个姓曾的跑了之后,在山东嫁给了姓曾的。十几年里生了两个女孩子,前年的时候姓曾的死了,族里的人商量着要卖了小姑和两个外甥女。这不,小姑就偷着空儿,带着两个外甥女跑回了扬州。”   宋氏听的念佛:“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嘉姐儿还真是运道好,竟然能回来!”   可不是运道好,不然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两个女儿上路,可不简单。   正在王氏和宋氏感叹的时候,窗外传来了孙氏的笑声:“呵呵,我当是什么事儿呢!陡然一听小姑回来了,还当是我耳朵坏掉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啊。只不过你们两个只怕高兴地太早了吧,要我说,小姑要一辈子不回来才好呢!”   “你什么意思?”王氏皱着眉头,觉得孙氏这话实在说的太过了。   孙氏满不在乎,说风凉话一般道:“我家也就算了,本来就家穷,娘也不是跟着我们过活,根本不用指望。只不过你家可不同,如今可是有钱了。小姑找上门来投奔,能不管吗?呵呵,就算没钱,有娘在家里,那也是不能不管的。”   “管的话要怎么管,那可是还有两个小拖油瓶呢。到时候恐怕不是管吃管喝那么简单,还要管着外甥女儿嫁人哩——我说啊,既然连外甥女都管了,一个姓的侄女儿可不能落在后头!我家五个女孩子还没有着落呢!”   王氏听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得不说孙氏这些话可说到了点子上。虽然她也不是什么好心,只不过是想看王氏一家的笑话而已。   之前的时候光顾着想赵嘉回家这件事了,倒是没考虑以后她们母子如何安排问题。这是小事吗?当然不是,这件事的麻烦程度不是随便说说的。这时候就连宋氏也回过神来,看看王氏暗自庆幸——幸亏方婆子没有跟着长子,不然这件事可不是要落在自己身上!   明着说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赵嘉母女三人确实很可怜,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家的生活要过。特别是家里过的日子一般的,突然来三个负担,谁愿意承担呢。   王氏家里如今算是过的好一些了,赵嘉母女三人回来,偶尔接济一下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想到这个不是偶尔接济,而是要管着吃管着穿,以后说不定还要管着两个外甥女嫁人。   她并不觉得高兴。   王氏算是一个好人,但也是一个普通人。丈夫和自己挣的家财她并不想便宜外人,即使这是丈夫一母同胞的妹妹。而养活妹妹一家,甚至照管外甥女以后的婚事,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心里是这样想着的,但是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找到了赵贵和赵福,然后带着大房和二房所有人,一齐去了自家。   三房人把赵莺莺家颇为宽敞的正屋厅堂都坐满了,赵莺莺和李妈妈忙着给所有人端茶。   赵嘉见了自己的大哥二哥也是哭,然后擦干眼泪带着女儿给亲人介绍:“这是我的两个女儿,月娥大一些,今年十四岁了,雪梅年纪小一些,今年十二岁了。”   方婆子脸上带着笑意道:“趁着这个机会,先让他们表亲们认一认。”   然后家里的男孩子女孩子叙过属相合出生月份,姐姐妹妹的叫开了。赵莺莺比曾雪梅大了两个月,比曾月娥则是小了两岁。便称呼为‘表妹’和‘表姐’。   两边大人亲亲热热说话,孩子这边则沉默一些,毕竟互相之间都不大认识。曾家姐妹中的姐姐曾月娥看上去大方外向一些,便主动和表亲们说话问好——这对姐妹生的颇为纤巧清秀,想到她们的身世也让人怜惜,大家对她们自然是十分和气的。   当天晚上,赵嘉母女三人便在赵莺莺家住下了。也是赶巧了,赵蓉蓉前脚出门,赵嘉母女后脚就进屋。这间东厢房的屋子本是王氏留着等赵茂年纪大一些了便单独住的,这时候倒是先给了赵嘉她们住。   一路上风餐露宿是十分疲劳的,等晚上李妈妈给送来大浴桶和热水,曾家母女三人总算能舒舒服服休息一回了。   曾月娥换上了中衣,坐在床上道:“娘果然打听的不错,三舅舅家这是发财了。不只家里住上了这样的好屋子,竟然还买了下人服侍!”   旁边的曾雪梅则是仔细看床上半新被单上的面料,抬头道:“娘,扬州真好!比你以前和我们说的还好。别说是县城了,就是十个省城也比不上!”   江北相对江南自然贫苦一些,表现在地方上,有些江南的大镇子,比江北的县城还要好出许多。至于说山东的省城济南,也算是不错了,因为水运发达,经济也算是富庶,去过一次的曾雪梅念念不忘。   但是相比有东南第一城的扬州,那当然又是多有不足了。   赵嘉洗完澡,换上中衣,等到李妈妈把水倒了。这才关上门缩进被子里道:“这是当然的了,娘小时候就是在扬州长大了,也是扬州城里的姑娘,可比你们老家乡下地方好多了。”   曾雪梅立刻扑进她的怀里:“那...娘,我们现在也住在扬州了,是不是长大了也算扬州姑娘?”   “算,当然算!”赵嘉笑了笑,拍拍女儿的背:“等过几日,我让你们三舅拿了咱们的户籍,从老家转到扬州来,你们再到扬州呆几年,自然就是扬州姑娘了!”   若不是要考科举的人,转户籍并不难。事实上,就算是考科举的,也不是没办法,最多是要疏通关系,多花一些钱罢了。不过想也知道,哪有考科举的人家会把户籍转到扬州来。大家都是往陕西、甘肃等地转!   那边文风不如南边盛,但是每次科举的名额是一样的。很多家里有关系的读书人,眼见在江南是科举不能了,就想想办法去北边。这种事朝廷也查,只不过屡禁不止呐。   赵嘉给两个女儿压好被子,这才重新缩进被子,感慨道:“从老家回来的时候我还担心来着呢,要是家里和我当年出嫁的时候一个样,恐怕你们俩在这边也要过苦日子。谁能想到打听到太平巷子这边,竟然知道你们三舅舅发财了,这回再不用担心了。”   曾月娥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比十二岁的曾雪梅要懂事一些。有些担忧的问道:“娘,我看三舅舅家虽然发财了,但是离真正的富贵人家还差着好远呢。我们这一家过来,到时候三舅舅又能如何供我们呢?”   她小时候是见过的,有被休弃的女人回了娘家,娘家的兄嫂是如何嫌弃的。然而这还是没有儿女的,这时候娘带着她们姐妹两个,那不是更不招人待见?如今倒还算热情,但是住的时候久了,恐怕就是人憎鬼厌了。   本来挂在赵嘉嘴角的笑意凝固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六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这些年为人妇为人母,人□□情见过不少,曾月娥都见过的事情,她只能见过更多。   这时候她想着娘亲还在,哥哥们是小时候待自己如珠似宝的哥哥。既然是这样,那有什么好忧虑的。但是女儿的话惊醒了她,可不就是如此——她要记得,这已经不是多年前了。   她离家尽二十年,最小的哥哥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夫妻和美,儿女双全,每个人必然是只顾着自己的小家的。自己住一两天无所谓,就当是外嫁的女孩子回娘家,珍贵招呼着是肯定的。但是长长久久地让哥哥供养,又不是真正的财主,到时候恐怕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这一番担忧种下了,只不过她不好和女儿们直说。便安慰道:“你们不用多想,怎么说你们外婆还在呢。而且小时候你们三舅舅最疼爱我,他不能不顾念兄妹情谊,安安生生在扬州落脚吧。”   这样说的她自己都没有底气,第二日早早起来,和赵家一起吃过早饭之后她就拉着方婆子一起进了方婆子的屋子。   “娘,我有个事儿问你,这家里谁当的家?”   方婆子一开始还不懂赵嘉的意思,便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你三哥了。”   “娘,我问的不是这个,是你和三嫂谁当家!”考虑了一个晚上,赵嘉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她现在和女儿的事情关键不在男人身上,而在于女人身上。   男人们粗枝大叶,也往往不会管家里的生活如何安排。所以实际上她和女儿能不能过得好,取决于一个家里的女主人。若是赵家是她娘当家,那还好说。若是她王氏当家,她的心便悬起来了。   “我早就不当家了,如今家里都是你嫂子打理。”方婆子不明所以,于是照实说话。   听了这个回答,赵嘉急了:“娘!您怎么这样啊?人家做婆婆的都要攥着当家权不放呢,不然要是媳妇们不孝顺怎么办。您倒好一点儿不管她们,也不享享婆婆的福,当您的儿媳妇还真是舒服啊!”   ‘媳妇熬成婆’是一句俗语,这句俗语说明的是当人儿媳妇是辛苦,和做婆婆的舒服。可以这么说,天底下的女人都是想当婆婆的,支使儿媳妇多痛快啊!   方婆子却道:“这话可别说了,不说我本来就是不是一个调理儿媳妇的人。就说你三嫂这人吧,当初我对不住她,家里由着她做主也是应该。”   说着便把她当年挪用赵吉成亲的钱给赵福治病救命,以及一开始赵吉在染坊里做学徒,是王氏支撑家里的事情说了出来。又道:“你三嫂是一个好的,她并不搓磨我这个老婆子,让她管家也没什么不好。”   听到这里赵嘉却是心里更不好了,按照这么个经历,三哥肯定对三嫂言听计从。以后要是三嫂看不惯自己母女三人,那可有的苦头吃了。   这样想着她便眼里流出泪来,与方婆子道:“娘啊,我是心里害怕!这家里并不是您当家,而是三嫂当家。那我和月娥雪梅住在这家里,时候久了,嫂子人再好也是会芥蒂的,到时候我们可怎么办啊!”   昨日到今日,方婆子只顾着满心欢喜,从没想过这件事。这时候听了赵嘉的担忧,这才意识到,小女儿此番回家不同于大女儿从镇江回来走亲戚,这是要常住在家了。   她深吸一口气,看看女儿,又想到外面两个外孙女,心中发凉。有心想给女儿保证什么,却说不出来。最终只能道:“你三哥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你三嫂也不是个坏的。若是只供你和两个外孙女吃吃喝喝,问题倒是不大...只不过...”   她没有说完的话,问题不大不代表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方婆子当然想得到,这不是一日两日,甚至不是一年两年。女儿年纪并不比儿子小多少,这是现在由兄嫂供养,未来还要侄子供养的事儿。   将心比心,谁能不烦!   赵嘉没想到当年那样疼爱自己的娘亲能说出这样的话,连个保证都没有。她心里寒心,然而不敢闹,她很清楚在这个家里她最能依仗的就是方婆子,其次是赵吉。对于这些亲人她绝不能来硬的,她必须是指以弱,让他们知道自己可怜自己才是。   于是她并不为方婆子这些话抱怨什么,只是哭着道:“有的吃吃喝喝便不错了,等户籍办下来我便看看外面有没有人家雇妇女做工,自己找些开销,让哥哥嫂嫂少些负担——只不过娘啊,我心里忧心,忧心月娥和雪梅两个。如今要是哥哥嫂嫂不管,她们将来可怎么办啊!”   曾月娥和曾雪梅,特别是曾月娥眼看着就要说亲了。她当年是私奔出去的,如今回来也穷的很,也就是说名声不好,家里没钱。这样的情况,家里两个姑娘的婚事,听着就让人发愁。不要说赵嘉了,就是方婆子考虑到这个,也觉得为难。 第96章   镇江的赵大姑接到家里的消息也是大吃一惊, 谁能想到多年不见的妹子能突然出现。说句不好听的,都以为是死在外头了呢!   赶紧动身回家, 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赵蓉蓉三朝回门。家里上上下下一同欢喜, 她也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侄女儿,笑道:“前几日家里脱不开身,只得让你大表哥代我跑一趟, 今日回来看,果然是长成了!”   赵蓉蓉如今做的是已婚妇人的打扮, 头发全部挽上去梳成发髻。也没有太多装饰,只不过插了一根小金钗, 算是应景。身上则是一条石榴色的马面裙, 一件谁红色镶兔子毛边的小袄儿, 正伸手给赵大姑和赵嘉两个姑姑倒酒, 露出了白嫩小手上的一只马镫金戒指。   “大姑姑是自家人, 看我自然说不错了。”笑意盈盈间格外讨喜, 倒是比她在家的时候更加大方了。   龙闵宇则像是乐傻了一样,陪着赵蓉蓉回门, 什么都不知道做,只知道跟着赵蓉蓉身后转。赵蓉蓉进内房和王氏说话, 他跟着。赵蓉蓉去和赵莺莺这些弟弟妹妹关照,他也跟着。赵蓉蓉想到厨房里做个菜孝敬爹娘祖母,他还是跟着。   “姐夫该不会是个傻的吧?”赵蒙嘀嘀咕咕。   赵莺莺拍了拍赵蒙的背:“说什么呢,那是姐姐姐夫感情好。你现在没讨媳妇儿不知道,等你以后娶老婆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对此赵蒙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今年十六岁,对于姑娘们有一些朦朦胧胧的兴趣,但是嘴上还不肯承认——这个年纪的少年就是这样,死鸭子嘴硬。   赵莺莺懒得管他,转身照看赵茂吃饭。小弟赵茂今年五岁,自己吃饭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也要旁边的人多看着一点,不然就可能会吃到衣服上,吃到脸上去。   赵蓉蓉三朝回门的时间到底是有限的,吃过中饭之后又说了一会儿话,这就要走了。走的时候王氏很是不舍,赵大姑就在旁边劝她:“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就在后面巷子住着的,你什么时候念叨了。多走几步路就到了。”   说起来嫁到扬州之外的赵大姑才真是要哭的,镇江虽然挨着扬州,但是两地之间显然也不是可以随便往来的。   送走了赵蓉蓉,赵大姑便跟着赵嘉进了她们母子三人住的屋子。左右看看,摆设和赵蓉蓉住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叹了一口气:“你既然带着侄女儿们来了,就好生住下过日子吧。”   说起来她们两个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小时候的情分当然不同寻常,就和如今的赵蓉蓉赵莺莺赵芹芹一样。但是岁月会改变人的,都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很多事情都已经忘记了。   包括两姐妹之间的亲密无间。   这时候有的不过是对小时候事情的一点儿怀念,但是那不是真的亲密。如今随便说什么也怕会觉得尴尬,曾经绝不会这样。   赵嘉听姐姐这样一说,眼泪就流了下来:“大姐...呜呜,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在外头的苦啊,没有娘家人的地方谁都敢欺负你。这一次我也是被人逼的没办法了,不然我一个女人家哪里敢带着两个女儿跑这么远的路!亏的还有家里人,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大姑听着也动了一些情,拉过曾月娥曾雪梅两姐妹,摸摸她们的手道:“你倒是养的两个好闺女,都像你年轻的时候,真是俊俏姑娘。好孩子,你们如今都长大了,记得你们娘为你们吃的苦,以后回报你们娘。”   这时候赵嘉也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道:“我这一辈子过的糊涂,年轻时候就不懂事,幸亏运气还算不错,勉强得了一个好结果。只不过到如今我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只看月娥和雪梅两个了。她们将来好了,也就是我唯一的安慰了。”   “会好的。”赵大姑安慰她:“月娥和雪梅生的俊俏,等到长成了一定好多人家来求。到时候你挑着好后生就该知道了,前程的事情根本不用担忧。”   赵家也跟着赵大姑打量自己的女儿,将小女儿曾雪梅抱在怀里,摸了摸女儿的头道:“我也不多想了,只是今日看蓉侄女儿好生有福气的样子,将来月娥和雪梅有个差不多的我就十分满足了。”   本来是笑意盈盈的赵大姑差点没挂住笑,实在是她不知道自己这小妹说这个话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要知道赵蓉蓉嫁的龙家并不是什么一般人家,殷实富裕之家,家里还使唤着下人。这等人家要讨的老婆自然不是什么样的都可以,或者人才出众,或者有个好爹娘。   蓉姐儿算是两样都占着了,她生的算是小巷子里头一份儿的那种,娘家不说大富大贵,配龙家一个三代的孙子却也算绰绰有余。   月娥和雪梅是不错,生的很是清秀就不说了。关键是看上去十分懂事的样子,一看就是做贤惠妻子的人。可是这样是不够的,她们没有父兄倚靠,也没有好嫁妆,就是人才,虽说不错,但也没有到出类拔萃的地步。   这样的女孩子说个差不多的婚事确实容易,但想要龙家那样的几乎没可能。除非是哪家的子弟不管爹娘的想法了,自己硬是要讨这样一个老婆,那倒是有几分可能。   赵大姑心里暗忖,若是无意的,不知道这件事有多难,是小妹随口说的,那还好。但是若是有心的,明知道这件事有多难,依旧这样打算,那就值得推敲了。   想起自己姐妹两个近二十年没见过面了,这些年小妹早已不是那个不会隐瞒心思,一冲动就会和人私奔的小姑娘了。若说她是打算谋划一番,那也不是没可能——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哪个当娘的不为儿女的婚事谋划呢。   想到这里赵大姑心便松了,又笑容洋溢起来:“蓉姐儿是个有福气的,说起来蓉姐儿莺姐儿芹姐儿都是出色的,蓉姐儿已经出嫁,就是不知道将来莺姐儿和芹姐儿会被哪个得了去。月娥和雪梅也和她们年纪相仿,你和三弟妹可有的话说了。”   这其实也是在给赵嘉出主意,想也知道靠她自己是无论如何给月娥和雪梅找到龙家那样的婚事的。若是真做这个谋划,最终还是要把事情落到赵吉王氏夫妻两个身上。只不过这件事赵大姑心里也没多少底,毕竟赵吉和王氏就算给外甥女出力,那也是有限的啊。   这其实改变不了月娥和雪梅两个的劣势——没有父兄可以帮衬,没有大笔的嫁妆。最多就是王氏和赵吉人脉广一些,晓得的适当的孩子多一些而已。   不过话落在赵嘉耳朵里却让也一喜,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连忙附和着赵大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都离开扬州这么久了,名声也不大好。到时候我出面恐怕替月娥雪梅她们谋划不到好的,还不如托付给三嫂。她为莺姐儿芹姐儿相看的时候,同样的不就给月娥雪梅留意了么。”   大概是说起儿女婚事之类的最让人感兴趣,赵大姑连忙道:“说起来从去岁起苇哥儿在他们这一辈里第一个成亲之后,孩子们陆陆续续都要成亲了。我家里几个也就是这一两年开始‘开张’,咱们这些人啊也老咯!”   见了妹妹一面,当日晚间赵大姑是和方婆子一起睡的。当着赵嘉的面有些话不好说,现在面对自己的亲娘倒是能够竹筒倒豆子了。   “娘,你知不知道小妹到底是怎么打算我那两个侄女儿的婚事的?”虽说她认可赵嘉对月娥和雪梅的期待,但是实际生活中她还是希望赵嘉能把期待定的低一些。这样,要是事情最后不成,也不至于过于伤心。   “婚事?月娥才十四岁,雪梅才十二岁,这有什么好着急的。”方婆子颇为不以为然。她倒是知道赵嘉担忧两个女儿的前程,不过她也仅仅是把这个当作一种担忧而已,并没有认为即刻就要十分上心。   赵大姑为自己娘有时候的糊涂无话可说,于是把白日的事情又给说了一遍,最后道:“小妹有这种期望是没错,哪个做娘的不想女儿嫁个好人家。只不过咱们还是先把期望放小一些,免得日后事情不成,她心里难过。”   这样一说方婆子就知道了,她当年走街串巷见识也是有一些的。也曾经见过一些妇人,在儿女身上寄托太高。最后事情不成,不只是妇人自己想不开,终日郁郁的,最后弄坏了身体。更扼腕的是,儿女从小听母亲的话长大,自己也是那样想的。心胸若是不够开阔,经过这样的事,后半辈子就算是毁了。   “这些日子就先让嘉姐儿安定下来,过一些日子我慢慢地劝。多看一看周围邻里的姻缘事迹,慢慢劝解着,她定会想开的。”方婆子想了想,觉得劝是要劝的,只不过要缓缓地来。   等到第二日,吃过早饭赵大姑就告辞离开了。赵吉和王氏还要留她,她却是摆摆手:“罢了,我还要过江哩!要是吃过中午饭再走,该错过摆渡船了。”   送走了赵大姑,赵家上下依旧要过日子。现在的日子因为多了赵嘉母女三人有一些不同,但是也差别有限。   赵芹芹想要出去玩儿,不过王氏不让,倒是赵莺莺和王氏说了一声就出门去了。赵嘉见了便问方婆子:“娘,莺姐儿出去是有什么事儿?我见三嫂管的严,年纪小一些的芹姐儿尚且不能随意出门,莺姐儿又是如何能出门的?”   方婆子笑着道:“芹姐儿性子活泼一些,她出门就是和伙伴们一同耍去,你三嫂有心紧一紧她的性子而已。不然咱们这种市井人家,何必装个大家小姐的做派。至于说莺姐儿,她倒是有正事儿出门的,她要去她外婆那边学一些针线。”   这就更奇怪了,因为按照时下习俗,女孩子的针线可以跟着娘亲学,也可以和祖母学,另外未出门的姑姑,刚进门的嫂子,通通都可以。但是向外婆学针线,这可少见。   方婆子看出女儿的纳闷,便给她解释了一番王家外婆年轻的时候手艺如何出众:“她年轻时候一个女人家靠着做绣活儿养活了一对儿女,而且还不是艰苦朴素地过,而是丰丰足足地过!那些绣庄有人花上百两银子买她绣的图。不过那样的图也要一两年才能成了。”   赵嘉听的眼睛异彩涟涟,凑到方婆子身边道:“既然三嫂的娘如此了得,家里的女孩子可都能去学一学?还是说人只收几个外孙女儿?”   虽说这种超群的手艺一般不愿意外传,可是在赵嘉看来,大家都是亲戚么,总不好硬邦邦地拒绝吧。   一个女人一两年便能赚上百两银子,她听到这个立刻想要两个女儿去学——她年纪大了恐怕学不会,但是她两个女儿不同啊。在十里八乡的时候就是出名的聪明灵巧,若是王家外婆肯教,她们一定能学会这门手艺。到时候有这门手艺,自己就能赚出大把的嫁妆。   方婆子却摇头道:“亲家姚姐姐和别人不同,这个事情她是看天资的。蓉姐儿莺姐儿芹姐儿都是她外孙女儿,可是三个人里头她也只带了莺姐儿的。为的就是莺姐儿有天赋,能学出个样子了。换成别人,说是还不如学一些织布、裁衣之类的活计来的出息大。”   赵嘉听了这话却是信心满满,赶紧道:“娘,月娥和雪梅两个人在老家那边的时候也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我敢说三嫂娘亲肯教,她们两个一定能学出一个样子来。只不过我不算是名牌上的人,去说这件事恐怕没用,不如您替我请三嫂帮帮忙。”   方婆子其实有心说自家的女孩子们都被人赞过心灵手巧,只不过轮到王家外婆来看依旧是一个都看不上。只有莺姐儿,看了她初学的东西立刻欢欢喜喜答应教导。但是看小女儿这般满心欢喜,又犹豫了。   赵嘉见方婆子这个样子,立刻像小时候一样缠住她的手臂:“娘——我这也是替月娥和雪梅着想啊,她们两个不同于她们那些堂姐堂妹,都有爹娘兄弟可以依靠。她们将来能靠什么?靠的只有自己!要是她们真有了一门好手艺,我还担忧什么呢。”   方婆子一想的确是这样,再看看两个外孙女。心中想的是,说不定真能得亲家看重呢。试一试就试一试嘛,反正试一试又不会少掉一块肉。当下打定主意便答应了赵家。   “我呢晚饭时候就和你三嫂说说这件事,你就让月娥和雪梅两个各用心做一件活计出来。到时候让莺姐儿给她外婆送过去,到时候有你们三嫂在旁边说话,要是手艺真好,想来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晚饭时候方婆子果然和王氏说了这件事,本心来说她是不想答应的,毕竟她清楚自己娘的想法,她是真不喜欢教人。教玉姐儿是因为媳妇苦求,又是亲孙女,没得办法了。教莺姐儿则是见猎心喜,实在不肯莺姐儿浪费了好天资。   要知道王氏当年她都没教过呢,她何曾是一个好为人师的。   只不过这件事是小姑子回来后第一件相求的事情,又有婆婆在一旁说话,她要是不答应,倒好似她是不喜小姑回来一样——虽然的确也算是不喜欢了。   “这样啊,那过几日莺姐儿再去她外婆家的时候我跟着一起去,和她外婆说一说这件事儿。”王氏不动声色地应下来,反正最后她娘拒绝的话也怪不到她身上。她三个女儿还不是只有莺姐儿有份学这些,任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这话说的赵嘉满心欢喜,倒好像是事情已经成了一样。只不过她又奇怪道:“怎得要过几日?我记得我们当年学针线的时候都是十分勤恳的,日日不辍。莺姐儿去的这般稀疏,这恐怕不大好罢。”   赵莺莺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倒是芹姐儿笑嘻嘻道:“小姑多想了,我二姐姐在针线上恐怕是最勤勉的一个了。一日十二个时辰,她能坐在那里做女红六个!我问她眼睛花了怎么办?她说闭着眼睛打结子就算是休息眼睛了!嘻嘻。”   赵莺莺其实是很注意保护眼睛的,平常喝明目的茶,吃明目的食物。做一会儿针线总要极目远眺看一看外面的绿色。如今家里有条件了,她还在她房间里摆个一个广口的白瓷缸,里面养了两尾红金鱼。常常过去看鱼儿游动,为的就是保护眼睛。   赵嘉听这话有些尴尬,她本想说莺姐儿是不是有些惫懒。赵芹芹这样一说,虽然不是有意的,但也是立刻把她的话堵了回来。更憋屈的是,只有她自己才觉得不顺,其他人都觉得赵芹芹完全是实话实说,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方婆子还顺着孙女儿的话往下道:“你才回家,不知道。莺姐儿在女红上天赋好的很呢!她跟着她外婆学手艺其实也就是学一些针法,至于其他的,都是她自己琢磨自己练习。她外婆都说了,她这样的天赋非得是天授,倒是不好多教,就该让她自己学才好。不然跟着人学,多了一身俗气!”   “我是不懂什么俗气的,不过绣庄老板都赞莺姐儿的活计好是真的。”   赵嘉当然懂得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所谓绣庄老板觉得好,那就是肯开高价来收。什么样的称赞也不如这个来的真实了,什么样的称赞也不会比这个更加有力。那些街坊邻里的妇女出于礼貌称赞年轻姑娘活计鲜亮的时候好多呢,但是问她们愿不愿意出钱请这些年轻姑娘做活计,那又一个钱都没有了。   既然东西好,为什么不肯?不肯出钱的称赞不能说都是假称赞,但九成九都是假的,这是没错的。   赵嘉倒是有心说两个女儿手艺也很好,十里八乡同一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比不上,各家妇女都问她是如何调理女孩子的...但是相比绣庄可出钱收购,自家女儿货郎那里都没有卖出过钱,这差的太远,实在不能说了。   最后她只能笑笑:“那敢情好,月娥和雪梅原来在家的时候每日也是要做针线的。这些日子一路上自然不好做,现在安定下来了,也该重新勤谨起来。明日起,明日起就让她们两个和莺姐儿一起做针线罢。”   对此赵莺莺当然无所谓,和人一起做针线什么是常有的。何况还是和表姐妹们一起,这也算是闺房趣味了。   方婆子当然喜欢外孙女们和自己最得意的孙女一起亲近,便道:“小姐妹们一起做针线,莺姐儿还能教一教表姐表妹。到时候月娥和雪梅做出更出色的活计,拿去给莺姐儿她外婆看,她外婆应该更喜欢。”   方婆子并不觉得自己这话有问题,在她看来天资绝无仅有的好的赵莺莺,自己勤奋又师从她外婆这样的绣女。在女红上不知道早把年轻女孩子甩出多远了,而从鲁地乡下来的外孙女,就算心灵手巧,那也是万万及不上的。说教导教导,顺理成章啊。   然而在赵嘉听来这话就很刺耳了,要说雪梅也就算了,虽然小的也不多,但确实是表妹。表姐教一教表妹的女红,这种事再没有二话的。但是月娥可是比赵莺莺打了两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十二岁被当作是小孩子,十四岁却会被当作一个大人。   让还是小孩子的表妹教导已经是大人的表姐,这算什么? 第97章   只不过再刺耳又能如何, 赵嘉心理愤愤不平。晚间对两个女儿道:“这就是寄人篱下的苦处了,各处都要谦让着, 自己的脾气都不能有。不然啊, 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小女儿曾雪梅想的简单一些,立刻道:“这有什么的,姐姐针线好, 明日一起做针线的时候压莺表姐一头,到时候自然知道谁好谁坏了。”   在十二岁的曾雪梅眼睛里, 八岁就开始跟着娘学针线,心灵手巧的姐姐根本没人能比得上。在老家的时候, 那些邻里的女孩子, 哪一个不来看她姐姐新做了什么, 或是荷包或是鞋子, 总之要照着来就是了。   然而每每做的时候才晓得有多难, 很多东西都是最后他们嫂子、娘亲等人帮忙完成的。   曾月娥听到妹妹的话莞尔一笑, 别看她看起来十分纤弱腼腆,其实她是一个十分自傲的人。原本在老家的时候她根本看不上除了她妹妹以外的女孩子, 后来她爹去世了,尝遍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她才晓得把自己的傲气收起来,至少不能让人看到。   可是根本上是没有变化的,她依旧是那个自矜自傲的曾月娥,她擅长的东西绝不认为会比别人做的差。   赵嘉看两个女儿这般有志气,心里就像是出气了一样, 笑着道:“明日好好做,让人也晓得我家两个姐儿如何出色——你们别当这是小事儿,女孩子家女红好的名声传出去了是有大大的好处的。”   赵嘉并没有把话说透,但是年纪渐渐大了的女儿们显然都懂得其中的意思了。特别是曾月娥,她今年都十四岁了,听到这种话,立刻低头拨弄衣襟上的带子,根本不肯再抬头。   第二日吃过早饭,曾月娥曾雪梅姐妹两个就和赵莺莺赵芹芹姐妹两个一起进了赵莺莺西厢房的屋子一起做针线。这也是曾家两姐妹第一次进赵莺莺的房间,多看了好几眼。   之前赵家的屋子她们只进过堂屋、方婆子屋和她们现在住的东厢房的一间。堂屋先不说,方婆子的屋子是住她一个老人家,多的是素色,也不见得多加装饰。而她们住的东厢房一间呢,这是以前赵蓉蓉住的屋子。只不过赵蓉蓉嫁人,屋子里的摆设等也大都做了陪嫁,只有几件旧家具留了下来罢了。   这些东西只能说是齐整,要说多鲜亮,那自然是不能够的。直到今日进赵莺莺的闺房,她们才晓得扬州城里殷实人家的女儿是住的什么样的屋子。   赵莺莺的屋子是西厢房的一间,只不过地方大,屋子也不小,所以一间也颇为阔朗。赵莺莺用了一个博古架将屋子分成了前后两段,后面有一张月洞架子床,上头挂着一定杏色绸布帐子,用黄铜宝莲勾拉了起来。   床后还放着几只茶叶箱,放些用不着的被褥和需要防蛀的东西。窗前则是一张梳妆台,上面有梳妆镜梳妆盒,梳妆盒半开着,里头的瓶瓶罐罐足够让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羡慕的眼睛发光——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在这个年纪也会讲究装饰了,一瓶便宜的花露,一盒小摊上买来的胭脂就足够她们高兴的了。至于这么齐全的化妆盒,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另外还有靠墙的一个大柜子,上面挂着锁,并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博古架上并没有什么古董,只不过垒着这些年赵莺莺所有用过的书籍。另外茶具、鱼缸、盆景,以及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也错落的摆着。虽然没有宝物做装饰,但有赵莺莺在皇宫里练出来的品味,倒也像模像样。   博古架前面这一半的屋子,靠墙是一个脸盆架子,靠窗是一张嵌着大理石桌面的小桌,四周摆了四张鼓凳,赵莺莺平常就是坐在这里做绣活儿的——当然还有支在一边的绣花架子,她现在偶尔也会绣大件的东西,那就只能在绣花架子上做了。   此时绣花架子上盖着一层防尘的白布,曾家姐妹两个也看不到什么。两个人倒是有心看一看赵莺莺到底针线如何,只不过找不到机会罢了。   赵莺莺请她们两人坐,然后拿出两个簇新的竹篮。里面有各色丝线、棉线,一整排的金尾针,另外就是零碎布头和圆圆的竹制花撑子。这显然是一个比较齐备的针线篮子。   “表姐和表妹刚来扬州,行李带的也有限,恐怕针线上的东西不齐备。这是昨晚我临时收拾的,将就着用吧。”赵莺莺的心思很细,昨晚就想到了这件事。便问李妈妈要了两只新篮子,从自己针线东西上拣出两套。   要真等到今日才发现无东西可做针线,那就实在是太尴尬了。   曾月娥曾雪梅接过针线篮子,月娥脸上通红,颇觉得不好意思——昨日她娘只想着和她们抱怨外祖母的话,却把准备东西的事情忘记了!这时候要从别人手里接手这种不值钱的小东西,她真觉得丢人!   只不过她确实没有准备,这时候就是想拒绝也不行了。   “多谢表妹了!”捧着针线篮子,曾月娥和曾雪梅坐在了小圆桌旁。   赵芹芹跟着坐下,赵芹芹把昨日做到一半的鞋面子拿出来。她如今也十岁了,针线上面比不过同一个年级时候的赵莺莺赵蓉蓉,比起其他一般的女孩子还是强的多的。这绣花撑子上勾出了一个鞋扇的形状,鞋头上则是五福捧寿的图案。   下个月是方婆子的生日,这是她打算孝敬祖母的。   五福捧寿中间的那个‘寿’字已经绣完了,五只蝙蝠也完成了三只,只剩下两只小蝙蝠了,所以这时候她的绣艺如何已经能看出来了。见中间‘寿’字十分古朴,若是这个还可以说是扬州这边花样子新奇,旁边蝙蝠细致,绣地惟妙惟肖,让人一看就觉得憨态可掬很有福气,这就是绣艺真的不错了。   十岁会扎花这在曾月娥曾雪梅的老家是不敢想的,这倒不是说老家的人比较笨,而是地方不同造成的。城里的女孩子比起乡下的女孩子来说,不用做农活儿,空闲的时间自然更多,女红上面更有造诣本就是应该。   再加上城里资源多啊,要想使想学一些女红手艺——不外传的技艺还是很难学到,但是那些一般的技艺呢?她们总有办法学到的。   于是一般情况下,城里的女孩子的女红胜于乡下女孩子也就是无可奈何的了。   何况扬州不是一般的城市,这里是东南第一城,这里的繁华与富庶不一般,女孩子在女红装点上自然更不一般!   十岁扎花在曾家姐妹的老家是罕见的,在扬州不能说人人都可以做到。但是注意教导女儿的人家,在这一点上总是差不离的。   讲真话,十岁的赵芹芹比十二岁的曾雪梅还要强许多,就算是比十四岁的曾月娥似乎也不差什么——曾月娥看到这个的时候心里就一惊,紧接着就抓紧了手上的针线篮子。   她是个自矜自傲的女孩子,一直自信于自己的女红,她认为自己不会比赵莺莺这个表妹差。最多就是人家有个好外婆,可能学到一些高超绣法而已。但是纯看绣艺,她不会输给任何人。   可是赵芹芹的手艺让她知道了她不愿意接受,但是只能接受的事情,赵莺莺的技艺或许真的比她高明的多。毕竟身为妹妹,家里人也没怎么夸赞的赵芹芹都有这样的是水准,众人夸赞不停的赵莺莺自然更不必说。   她想看一下赵莺莺的手艺,又有些不敢看。   赵莺莺却没有就此拿出针线,反而翻出了颜料、毛笔和纸张。赵芹芹见了便道:“是有主家请二姐姐你设计新样子么?”   赵莺莺点头:“听说是家里长子考中了举人,虽说没中进士,但是也上下疏通打通关系谋了一个地方小官去做。他家的人想要定做一扇小屏风,特意叮嘱过要意头好的。”   读书人只要考中举人就有做官的资格,只不过是中了进士一定有官做,而举人的话就要看自家背景和运气了。有家里上下打点到位,那自然不消说。而有的人纯是运气好,也没有走动过,就是正好有一个缺,运气好没法子...   赵芹芹本来在分线的,听了赵莺莺的话有些奇怪:“这种意头最常见了,花样子出来的都是好意头,二姐姐你随便修改一个难道不能用?”   赵莺莺敲了敲笔杆摇头:“人家花了大价钱定做的,说是一定要是以前没有过的——这本也没有什么,关键是还有几个月,等到明年开春就要赴任去,这样便紧急的很了,这便不能用样子复杂的。”   说是这样说,赵莺莺拿住了毛笔之后就没有犹豫过了,几笔画成了两张图。曾月娥坐在她旁边,见赵莺莺拿笔拿的端正,画出来的花样子就像是她以前赶集时候见过的秀才画的一样,心中更不是滋味儿了。   她以前也画花样子,只不过就是用木炭在纸上画个大概而已,哪里像赵莺莺一样,竟是画画来着。这让她生出一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感觉,就好像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丫头,而这是她以前拿来看老家那些女孩子的。   两幅花样子画好了,赵莺莺笑道:“明日就拿去给掌柜的,让他问一问那户人家喜欢哪一个。说不定两个都会定下呢!”   看着赵莺莺狡黠的样子,赵芹芹好奇去看那花样子:“这是什么意头?”   赵莺莺指着左边一张:“两只白鹭,底下有青莲花,这不是‘路路清廉’?另一个是一只白鹭,底下用木芙蓉取代莲花,这叫做‘一路荣华’。都是好意头呢!”   赵莺莺没说的是,一个高尚,一个俗气却实惠。出于面子恐怕想订前者,出于实际肯定想定后者——而能够出钱上下疏通打点的人家,想来也不介意多出几十两银子的,到时候说不定就两个一起定了。   这两幅图都十分简单,到明年开春的话,一起她也做得完。多挣一份钱,她肯定是喜欢的。   曾月娥和曾雪梅听赵莺莺的话就如同天书一般,她们以前也画过花样子,只不过那些是自古就有的老样子。偶尔有不同,那也是在老样子之上修改一些边边角角而已。听到赵莺莺自己设计新的花样子,意头之类更是她听都听不懂的——在老家她们用的都是各种福、寿、喜、花等有关的花样子,赵莺莺说的显然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   赵莺莺画完了两个花样子,收好纸张颜料等,又把花样子放到一边晾干。自己则是起身坐到了绣花架子旁边,揭开了绣花架子上的白布。就算不想看,曾月娥也忍不住转头瞟了一眼。   从她的角度看不到赵莺莺绣的是什么,只能看到是一块蓝色的布料而已。实在是抵不过自己的好奇,最终曾月娥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了赵莺莺身后。   赵莺莺这时候还没有上手,正在理绕线板上的绣线。曾月娥站在她身后,往绣花架子上一瞥,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这是一块两尺左右的浅蓝色绢布,绣作分两层,底层是灵山诸佛相会,有各个佛家佛陀、菩萨等齐聚。   绣作并不大,诸佛陀、菩萨又集中在一角而已,所有人物绣的十分纤巧。然而人物纤巧却不影响这些佛像的样子,每一尊都清清楚楚,眉目十分分明。定睛看去,就是再小也让人觉得慈眉善目典雅庄重。   然后是上面一层,集中在一尺见方的当心,是七万言左右的《妙法莲华经》。一尺的绢布,七万言左右的佛经,绣上去已经是为难了。然而赵莺莺手下不成问题——太后信佛,上辈子她绣的最多的就是各种佛经了。   每个字只有粟米大小,然而转折、横踢等,字迹婉然,精细入神处,不见丝毫针线迹——这甚至比手写抄录佛经做的还要精细了,抄录佛经如何能做到这样的小字?   这不是别人找赵莺莺定的,这是一年前起稿开始绣,她打算靠这个打响名头。只要别人通过这幅绣作知道她的手艺,她再不用发愁订单和订单的价格。至于说这幅佛经卖不卖得出去?她为什么选择佛经,不就是因为这个肯定卖的出去么。   那些在家礼佛的贵族老太君,只在乎对佛祖菩萨的心诚不诚,至于为此多花一些银子算什么?这个数目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绝对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对于高门大户,那也就是一个寻常数目而已。   “啊!”轻轻叫了一声,赵莺莺回头看曾月娥,十分不解。   “怎么了表姐?”   曾月娥赶紧摆手,回到了桌边自己的位置。赵莺莺刺绣出来的佛像和佛经已经是她不敢想象的了。至于说昨日她娘希望她能够压赵莺莺这个表妹一头,那也是白想了。她紧紧的攥住手上的布头,骨节掐的发白。   花撑子绷起一块小小的白色布料,曾月娥极力想要撇开刚才看到的赵莺莺的绣作。只不过那样巧夺天工的技艺留在脑子里怎么都忘不掉,心里乱糟糟的,一不小心就扎到了指尖。   一串血珠冒出来,曾月娥连忙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赵芹芹正坐在她对面,见状还关心道:“月娥表姐,你怎么了?”   曾月娥只能勉强一笑,又低下头接着绣花。她绣的是她最拿手的莲花,以往闭着眼睛都不会绣错,但是今天下针的时候总会响起赵莺莺佛像里面也用到的莲花,这就怎么看自己怎么不满意了。   赵莺莺绣花一段时间总是要休息的,差不多的时候站起身来走动,先是去看了看鱼缸里的金鱼。还把放在旁边的鱼食投了一些进去,引的鱼儿活蹦乱跳。   赵芹芹见曾月娥盯着赵莺莺看,以为她是好奇赵莺莺做什么,便道:“二姐姐她绣花的时候有个习惯,做一会儿总是要休息一番眼睛的。鱼缸里有两尾她养的红金鱼,好肥的,我早就想吃了,二姐姐就是不让!还让我多看看金鱼,说是对眼睛好——只不过我看到那两条鱼只能想到红烧和清炖。”   “哦哦。”曾月娥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又低下头做自己的针线了。   赵莺莺这时候逗完了金鱼,又走到了小桌周边。先是指导了赵芹芹几下,然后又看了看曾雪梅这个表妹的。怎么说呢,以她的年纪,这个程度在扬州普通女孩子中间算是中等。   不过考虑到她在鲁地一个乡村长大,不像扬州女孩子一样有这么好的条件,能做到这样算是不错了。要么是小姑管的严,要么是她确实算是手巧的那一类。   于是赵莺莺赞了几句,又告诉她一些行针的小诀窍,甚至上手给她示范了几针。见她并没有用什么高深的针法,都是照着曾雪梅之前的手法来的,偏偏她那几针就格外灵动传神、典雅清丽。让人知道,这世上真有厉害的人物,于这一道上是‘善书者不择笔’。   然后在曾月娥的紧张当中,赵莺莺站在了她的身后。赵莺莺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不像对曾雪梅那样说了很多话,只不过拣着曾月娥的好处说了几句,又相当委婉地说出了她的不足。   赵莺莺并不傻,想想看吧,被自己的表妹指导,怎么也不会是舒服的事情。所以赵莺莺尽量照顾曾月娥的情绪,将这种指导的情况变得不那么让人难堪。   曾月娥显然不觉得因此变得舒服了一些,晚饭之后回到东厢房她就不理任何人了。赵嘉和她说话也不回,赵嘉问曾雪梅是怎么回事,曾雪梅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她就只当是小姑娘发脾气而已,就没有管了。   笑呵呵道:“如何,压了莺姐儿的风头没有?”   她本以为说这件事曾月娥能高兴的,谁能想到女儿立刻拍开她的手,捂住脸哭道:“都是你!说的什么压人家的风头!你不知道,今日人家把咱们都衬成了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丫头了,还能比这个更丢人?” 第98章   被女儿一通抱怨, 赵嘉愣住了,晃了晃神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想了想才安慰女儿:“这事儿啊是娘想错了, 娘带着你们在老家那边的时候在个小村子里算是独一份儿。只是忘记了一件事儿, 如今咱们已经到了扬州了,扬州有什么,全天底下多少好东西都在这儿呢。莺姐儿虽然年纪比你小, 但是她从小在扬州长大,还有个能做绣娘的外婆教导, 比你强一些也寻常。”   见一惯懂事的月娥还是不肯看她,她又苦口婆心道:“你急什么, 你现在也在扬州了, 今后还能跟着莺姐儿外婆学。娘是知道你的, 最聪明伶俐的一个, 自然不输给别人。”   听到这里曾月娥呜呜哭声缓了缓, 抬头问:“真...真能那样?可是我看了莺姐儿的手艺, 实在是从没见过的好——比在镇上绣庄里见过的还好不知道多少倍呢!我以后能做成那样?”   曾月娥因为从小手巧,学针线快, 又有一个扬州出来的娘亲教导,比身边一般人家的女孩子女红实在是强的多了。镇上绣庄的掌柜的看过她的活计, 还说她过两个做的东西怕就够格在绣庄里卖了。   绣庄里卖的东西可不便宜,自己家做的荷包几乎不用钱,但是绣庄里的最便宜的也要几钱银子,这个价格足够让普通庄户人家咋舌了。她的活计要是绣庄肯收,那绝对是十里八乡独一份儿的荣耀, 同时银钱上面的实惠也不用说。   因为有这一件事,她没回去镇上都要让绣庄的掌柜看看自己新做活计,要是能提前认可她的手艺,那自然是更好的了。去的多了,见的自然也多。绣娘绣的佛经也不是没有,她不认字,去晓得看绣艺的好坏。   差的太远了,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赶得上。   赵嘉大包大揽道:“有什么不成的,你吃亏就吃亏在小时候没在扬州长大!”   赵嘉根本没见过赵莺莺的活计,在她眼里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的手艺,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自己的女儿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心灵手巧了,再巧的话,当是织女下凡么?   至于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为十二岁的赵莺莺比现在十四岁的曾月娥强找理由,虽说当年私奔的时候她并不在意丈夫是哪里的人,但是她是扬州人啊!扬州人除了看得起苏州人杭州人以外,就连京城人也不见得多看得上呢,有这种想法实属寻常。   她话里话外这样安慰,曾月娥未必不知道这话有些经不起推敲,毕竟她是亲眼见过赵莺莺活计的。但是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需要的就是一个念想而已——对,我现在不如她不是我比她差,是她会投胎而已。不管怎么说,让人承认自己天生天赋不如人这是很难的,特别是自己原来也是人人称颂的。   曾月娥总算不再多想,晚间母女三人睡下无话。   不过赵嘉心里是记着这件事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便一直在看赵莺莺。好容易放了碗,清了清嗓子,满脸带笑道:“莺姐儿,小姑有个事情托你——昨日我听你表姐和表妹说你手艺实在出众,活计鲜亮的不得了。我这里想做一条汗巾子,有实在是刚来扬州,什么事儿都要处理,忙的脚跟打后脑勺,不然你就替我做了吧。”   赵嘉做这件事并不是一时兴起,她是有心试探呢。她安安生生在赵家呆了几天之后,总算找回了一点儿住自己家的感觉,没有那么拘束了。但是现实告诉她,她其实还是在寄人篱下。   她有心做些什么明确她在这个家庭的地位,但是又怕不小心过火了引得赵吉和王氏的不快。这么一想很快就把目标定在了几个侄儿侄女身上,都是晚辈么,王氏和赵吉就是心里不满也不能因此让她下不来台。   然后看赵茂,一团孩子气,没事可找。再看赵蒙,今年已经十六岁的半大小伙子,又是这个家的长子。想到自己以后说不定还要靠她供养,也不能得罪。最后就只剩下赵莺莺和赵芹芹了,所以说还是丫头好,反正以后都是要嫁出去的,得罪了也不怕。   而赵莺莺和赵芹芹之间,当然是当姐姐的赵莺莺更像是一个靶子。所以今天的事情看着只是长辈支使小辈做一件绣活儿,顺理成章,其实中间的意思深着呢。   赵嘉要是使唤上了赵莺莺这个侄女儿,基本上也就确定了她在这个家的地位,仅仅低于方婆子赵吉王氏三人,是这个家的‘正头主子’,而不是什么寄人篱下的可怜虫,还需要步步小心!   只不过赵嘉想的很美,却没有事先打探清楚。现在的赵莺莺除了三节两寿的时候孝敬长辈一些针线活,一般来说王氏和赵吉的东西她都不粘手了。不是她懒惰,而是王氏不让她沾手。   “你要表孝心,三节两寿的时候就已经尽了心意了,平常你少给家里人做东西。你做那些东西的时间能赚绣庄多少银子了——家里以前的时候没有李妈妈,你和你大姐又没有上手,那时候为什么我这个当主妇的都不怎么沾手家务,全是你奶打理。为的不过是想让我多织几尺绸罢了,你别再管这些了。”   王氏当初就是这么和她说的,说的明白一些,就是王氏认为她的时间宝贵,应该专注在做女红上。这么说或许会觉得太市侩,毕竟这是给家里帮忙。但是在扬州这个商业城市,升斗小民们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周围的一切都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现在赵嘉让赵莺莺给她做一条汗巾子——汗巾子本身只是用来束腰的,只不过它也有装饰性,这装饰性就要靠绣花。所以绣庄里面汗巾子虽然属于小件,东西却并不便宜,至少比一件成衣贵得多了。   绣花等于耗费工时,这是王氏都不支使女儿做的事情了,现在赵嘉这个才回门的小姑便这般支使。说实在的,王氏有点儿不舒服。只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因为赵嘉身为赵莺莺的姑姑,让赵莺莺做个活计本身无可厚非。再加上她也不知道赵莺莺如今在绣庄到底是个什么身价,不知者无罪么,就连责怪也不能够了。   赵莺莺正好也放下筷子,笑着道:“汗巾子自然没有妨碍的,只不过小姑是不急着使呢,还是急着用?我这里有绣庄的一个订单要做,到明天开春空闲都不会多,那就只能夹杂着时候给小姑做了——恐怕拖拖拉拉,至少要等到过年。”   赵莺莺说话间又看了看曾月娥和曾雪梅一眼,笑着道:“小姑要是等的急,我这里恐怕......不过小姑也不用多想啊,月娥表姐和雪梅表妹女红都不错,冬日无事的话,自可以孝敬小姑哩!”   赵莺莺从赵嘉开始说话就觉得奇怪了,这并不是说她看穿了赵嘉所有的想法,只不过一瞬间就觉出了她的心思不简单而已。说白了一条汗巾子,为什么偏偏要让赵莺莺来做?就算她自己没空,她可是有两个女儿的,大的十四岁,小的十二岁,都是已经开始扎花了的!   这么一想,不管她是什么打算,总之不会是赵莺莺喜欢的那种打算。   赵嘉听了赵莺莺的回答,尴尬一笑。她真没料到,她一个长辈只不过是让做一点儿女红活计而已,赵莺莺会不利利索索地应下来。可是要说什么呢,又说不出来。毕竟赵莺莺没说不肯做,只不过要做的慢一些。   她难道还能扯着赵莺莺耳朵叫‘手这么慢?一条汗巾子要做到明年去,你当你是千金大小姐啊!你给我做,先做我的,或者自己点灯熬油来做’,她想是这么想的,可是能这么说么?   看看自己两个女儿,她只得道:“既然是侄女儿事儿忙,那便让你表姐做吧,反正她空闲的很——我是听说侄女儿的手艺好,本想脸上贴金,以后也好显摆显摆...如此便算了吧。”   赵吉在一旁听着,他是看不出这些女人家的小心思,也不知道自己女儿已经和自己妹妹过了一招了。只不过语重心长道:“用素净一些的颜色,虽说你如今已经出了孝了,但是新守寡的,年纪也不大,不好惹人是非。”   赵吉绝对是好心好意说这些话,并没有任何不好的意思。赵嘉确实是一个还算年轻的寡妇,虽然也不是什么少女嫩妇,但是狠狠心还是能再嫁出去的。而寡妇门前是非多,这都是老生常谈的道理了。   无论是为她的两个女儿着想,还是为了赵家的名声,她都应该做的谨慎一些。至于说显摆显摆汗巾子的鲜亮,这种事难道不是大姑娘小媳妇才能做的吗?实在是太不庄重了。   听哥哥这么说,赵嘉觉得颇为难为情,然而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因为赵吉说的也是实情。   吃过早饭,赵家上上下下又重新进入到忙碌当中。曾月娥曾雪梅两姐妹也不是真的空闲,她们还要忙着做出新活计,好托王氏送到王家,让王家外婆看一看呢。   又过了两日,赵莺莺再去向王家外婆请教女红功课,王氏也一起去的。手上则拿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置曾月娥和曾雪梅各自的活计。   其实让王氏打心底里说的话,这活计实在寻常。或许在普通小姑娘那里算是不错了,但是离真正的老天爷赏饭吃还差得远呢!若是绣庄专门教人做针线的老师也就罢了,他们并不大挑剔学生,稍有天赋的都教。反正关于小绣女的出路,绣庄会按照能力不同有不同的安排。   而王家外婆是什么情况,她可不指着教人针线赚钱,纯粹是舍不得外孙女一块良材美质却得不到好的雕琢。只要想想就知道,她绝不会收下曾雪梅曾月娥这两个学生的。不过王氏并不会直说,那样赵嘉信不信是一回事,就算信了,那也很得罪人的。   让自己娘亲看一看,到时候就说自己娘不愿意收学生,就算怨也怨不到自己身上了,这只能说是非战之罪!   王氏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带着赵莺莺到了小三巷巷子口娘家这边,才敲门就有王家舅妈来开门,满脸笑眯眯道:“我之前就想着莺姐儿今日该来了,只不过没想到大姑今日也来了——是什么好日子哟!进来坐进来坐,我出去再买只鸡来添菜!”   这几年王恒做大夫医术越发好了,说不得什么神医,但是来药铺的客人都是颇为认可他的。所以家里孩子有个什么事情也愿意请他出诊,出诊费多了,药铺给的月钱也多了,王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只不过他家红火的程度还是比不上赵家,如今王家舅妈想要把女儿玉姐儿嫁给赵蒙,因此格外殷勤于王氏。至于说事情最后能不能成,王家舅妈的算盘精着呢!就算不成也不打紧,自家大姑家里越来越好,本就应该交好来着。   王氏拉住自己这个弟媳妇,笑着道:“买什么菜!我要是难得来一趟的保准不拦你。只不过我回家忒容易了,隔些日子就要走一回的。你这势头每次都忙里忙外,我如何过意的去!”   就这样王氏和王家舅妈亲亲热热挽着手臂一起去见王家外婆,之后王家舅妈就去忙饭,赵莺莺和王玉儿说话,王氏则是留下把包袱打开给自己娘亲看:“娘,你看看这手艺如何。”   王家外婆首先拿起的是曾雪梅做的鞋垫,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看到曾月娥做的荷包微微点了点头,但也就是这样了而已。   “这是两个小姐儿做的,还算用功,看得出来也是有些天资的。不过这种天资不说遍地都是,整条巷子找个三五个却也不难。再说说用功,这世上多得是懒姑娘,但同样也多的是精心的。那些在女红上面用心的,谁不是五六岁起向学,每日不离手的......说的也远了,还是你告诉我让我看着个做什么吧。”   王氏微微一笑:“娘也知道了,我那嫁到鲁地的小姑前些日子回来了,还带回了两个姐儿。这两个姐儿一个叫月娥,今年十四岁了,一个叫雪梅,今年也十二岁了。我那小姑听说您是绣娘出身,便想让您教一教我那两个外甥女儿,这是她们的手艺,让你看一看。”   王氏说的很委婉,赵嘉当年可是跟人私奔走的,如今却能被她说成是出嫁。不过这也没什么,所谓大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都是过去的事情,要不是有深仇大恨,谁又会揪着不放?   王家外婆也是无奈,她是真心不想教人的,特别是年纪大了,越发没有精力做这些事。玉姐儿一个人就够让她劳心费神了,幸亏莺姐儿十分轻省。但是现在王氏东西都送来了,她只得又看了看。   依旧没有改变主意。   “还是算了吧,这两个姐儿多练练,靠针线补贴补贴家用不成问题,但是想靠着这个糊口,那就十分难了。”   王氏重新把两件活计包好,她并不意外这个后果。笑着对自己娘亲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回去便与我那小姑照实说了。”   王家外婆知道自己是被女儿拿去做挡箭牌了,隔空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不过也没说什么。反正她又不需要和赵家一个回来住的出嫁女搞好关系,而王氏到底和人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关系还是缓和一些的好。   只不过不收学生是小事,王家外婆由这件事想起了另一件事,拉过王氏的手在她耳边道:“你那回家来的小姑如何,是个省事的,还是一个磨人的?”   说实在话,遇到赵嘉这种小姑子,绝对死妇人们都不想的。想想看,平白无故要养活一个小姑子,这算什么事儿呢。养活是一回事,家里多了一口人,又是另外一回事。须知道小姑大姑在娘家地位都颇高,嫁进来的嫂子、弟妹等都需要格外迁就!   虽说赵嘉是带着女儿过来寄人篱下,不比那些只是回门的出嫁小姑,但是太慢待了也不行啊。   本来要多养几口人就不会高兴了,若是这还是一个磨人精,不省事的,那日子可就要鸡飞狗跳了。   王氏想到前几日早间的事情,当时她没有想明白,事后倒是回过神来了。对着自家娘亲苦笑道:“现在看着还算老实,只不过她心里有许多小心思,将来怕是无法省事了。”   不管怎么说,新人初到总是会安分一段时间的。而等到站稳了脚跟,那时候才是看一个人本质的时候。   王家外婆叹了一口气,却也无话可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她又能说什么呢?   赵莺莺过了一会儿进来让外婆看自己对上次所讲的功课的练习,虽然这些是她早就会了的,但要合理的拿出来,走外婆这边的过场是很有必要的。   王家外婆自然对外孙女儿的悟性赞不绝口——都说的赵莺莺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这也是沾了上辈子的光。虽然她上辈子就算是很有悟性的,但怎么可能比得上这辈子的表现!   完事之后王氏和赵莺莺回家,赵莺莺自回了房间。王氏则去了方婆子的我是寻赵嘉,将包着绣活儿的小包放在桌上。赵嘉连忙满脸堆笑道:“三嫂回来了?事情如何了,伯母有没有应承下来——要是应承下来了,以后我就日日让月娥和雪梅过去学。他们在鲁地那边长大,底子本就不如莺姐儿好,可要更加勤勉才是。”   王氏等她说完才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道:“这件事对不住小姑了,我娘她年纪大了,实在没有精力再教导两个女孩子。因此让我把绣活儿带回来,还让好好和你道歉。这件事儿吧...实在是对不住。”   赵嘉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她不是没有想过王氏的娘会不愿意收月娥和雪梅做学生。毕竟人家的手艺顶了天了传给自己外孙女,至于说自己的女儿,说是亲戚,其实已经毫无血缘了。   但是她更多的是带着一种希望,要知道她该是娘家尊贵的姑娘啊,嫂子不都该格外照顾她么?亲家伯母怎么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她平日里听的见的可都是嫂子如何迁就小姑,连同嫂子的娘及都如何珍贵小姑啊!   她争辩道:“真的让伯母好生看了我们月娥和雪梅的活计了吗?她们可是十里八乡都称赞的心灵手巧,伯母喜欢收聪明学生,说的正是她们这样的啊!要是月娥和雪梅都不要,伯母还想要怎样的学生呢?”   这话说的王氏不爱,什么叫做‘要是月娥和雪梅都不要,伯母还想要怎样的学生呢?’,说的好像自家莺姐儿不如两个外甥女儿一样。只不过她不好直说,只得道:“不是天资的事情的,我娘也说了两个外甥女儿是好的,只不过她如今也有年纪了,精力不济,实在不能教更多的学生——就是她肯,我弟也不肯,都这个年纪了当然要注意养神。”   这话说的其实很漂亮,既肯定了曾家姐妹的天赋,同时又说明了拒绝的原因。老人家身体上面的考量,这理由说破大天去,你能反驳?非要人家老人家费心劳神最后生病才好是吧?这话敢说出来,人家当场就能甩脸子了!   只不过应答的再漂亮,对于赵嘉来说都没有意义。她曾经的想法是女儿没有依仗,或许学的一手高超的手艺算是一个可以凭借的资本。而现在等于是说,她替女儿想的出路,又一条被堵死了。 第99章   “姐, 这味儿真香啊!你说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曾雪梅靠在窗上闻了一口味道,对正在梳头的曾月娥笑嘻嘻道。赵家前后院子颇大, 但也不是那种大户人家的大宅子, 住在东厢房闻到厨房的味道还是能的。   “你个小馋猫,就知道吃。”曾月娥横了妹妹一眼:“来扬州才多少日子,长胖了好多。我可听说了, 扬州不像是咱们老家,喜欢女孩子生的丰满一些, 这里最喜欢女儿家纤弱。长胖了可不好看!”   这大概是物以稀为贵了,穷苦的地方人当然多是骨瘦嶙峋, 偶尔有个富态的一般就是有钱人家了。所有无论是小门小户还是大户人家, 看女孩子都喜欢胖一些, 这也没什么错。   而扬州这个地方, 除了极少数最穷苦的人家, 至少吃饱饭是不愁的。这样的扬州, 再加上江南一直崇尚纤弱,审美上也就以瘦为美了。也就是这种审美之下, 才能诞生‘瘦马’这种‘集大成之作’。   曾雪梅笑嘻嘻的,她今年才十二岁, 虽然已经会讲究美丑了,但到底小孩子心性,好吃的放到眼前还是放不下的。   “要我说是之前生的太瘦了,现在这样才好看呢!”曾雪梅摸了摸自己白嫩了许多的手,有跑到镜子前照照脸, 自觉的脸颊鼓起来一些后皮肤细腻了很多呢。   曾家原本是鲁地乡下一家普通的农户,算不得贫苦,至少相比村子里一些人家,他们家日子算是不错的了。但是肯定不算有钱人,他们过的就是普通鲁地农户的日子。年景好的时候一年能多吃几次细粮,年景不好的时候大概就要勒紧裤腰带吃红薯面之类的东西了——那东西别看烧着吃挺不错,吃多了烧心!   曾家孩子少,只有曾月娥和曾雪梅两个,所以相比村子里家里孩子拉拉杂杂一大堆的人家,她们姐妹两个的日子并不算太坏。然而如今到了扬州才晓得好日子是怎样的,不用做粗活儿,家里有下人做了。每日只要和姐姐妹妹或者母亲做些针线也就是了。   至于说吃的,日日都是细粮不说,上的菜色从来是鸡鸭鱼肉的轮着来,这都是她们老家过年过节都不一定吃的上的。就这样,前两日还听见舅妈说让厨房多做一道小白菜,说是吃的油腻了,倒胃口。   当时她们还觉得舅妈是不是没福气过富贵日子,后来听做事的李妈妈念叨才晓得,现在大冬天的,各种蔬果卖的比肉还贵呢——后来一想也是,原来她们在老家的时候冬日想要吃蔬菜要么是入冬前藏在地窖里的,要么是腌菜。而这边吃的是新鲜的,听说的炕上培出来的,本钱大产量少,自然贵的很!   “是挺香的,好像是鸭子肉的味道,今天早上大概是吃鸭子吧?”曾月娥梳完头,对自己妹妹微微点头。   她们两个确实没有闻错,厨房里正在做的的确是鸭子。而且赵莺莺也在——她是早上早起打热水的时候知道李妈妈要做拿手老鸭汤的,当即她就打起了兴趣要来帮忙。当然,说是帮忙,其实就是想学学手艺。   她如今在厨房里已经似模似样了,至少整治家里人饭菜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做到这个程度以后,王氏反而不大让她进出厨房了。   王氏想的很简单,之前家里有了李妈妈还让女儿进厨房,那是为了让女儿学会一门该学会的手艺。就算赵莺莺将来是要嫁到平日不必进厨房的人家,那祭祖的时候逢年过节的时候,身为媳妇总是要进厨房的吧?   现在女儿手艺已经不错了,至少能应付场合,这样的话还何必继续呆在厨房?当厨房油烟味儿好闻啊!   赵莺莺现在已经很少进厨房里,偶尔进厨房也是为了学一学自己感兴趣的菜肴,譬如说今日。李妈妈今日做的老鸭汤泡锅巴,之前赵莺莺吃过两次,喜欢的不行,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习。知道李妈妈要做的时候,她立刻回房换了一件半旧的衣裳。   赵莺莺都这样表现了,李妈妈当然不会拒绝。一边料理鸭子,一边教赵莺莺一些诀窍:“二小姐,这老鸭汤啊,最好是两岁的母鸭,看脖子看背部,这最能看出鸭子的好坏。简单来说,脖子要细,背部要平。”   说着李妈妈把收拾干净的鸭子用大火燎了一遍,然后放在已经烧开水的大锅中,小心地撇干净浮沫,然后随手将葱打成结,又放进姜块桂叶等去腥,然后就合上锅盖。   这时候李妈妈站起身:“慢慢煨就是了,只是二小姐日后做的时候记得盐不要放早了,放早了鸭肉就硬了——趁着这个空做些锅巴。”   赵家的灶是两个灶膛,但是不只两个灶眼,他们是四个灶眼。一大一小的灶眼共用一个灶膛,因此也不用另外开火一个灶膛了。   李妈妈,干脆地把一口小锅架在小灶眼上,拿出昨晚特意做多了剩下来的米饭。手在小锅上方晃了晃试试温度,然后就开始塌锅巴。一次能做一大块,然后盛进盆子里。   李妈妈在家常菜上确实十分有一手,这最家常的锅巴做的分外出色,比之前的老鸭汤还要亮眼。赵莺莺在一旁看着焦香四溢,黄双双的锅巴,忍不住伸筷子夹了一块,算是偷吃了。   李妈妈却什么都没有说,十分慈爱地看赵莺莺吃东西——她原先也是有儿女的,不过鲁地遭灾,家里支撑不下去,卖儿卖女的都分散了。可是没想到卖了儿女也没能保住家里,最后她也流落到了扬州。   惦记儿女,但是这又是没有用的。因此她对赵家的几个孩子都格外喜欢,从已经出嫁的赵蓉蓉道年纪最小的赵茂,她都是把他们当成是自己的孩子来给他们做饭吃。大概正是因为这样,她的饭菜才格外好吃吧。   今早是吃老鸭汤泡锅巴,但是只有这个也是不行的。李妈妈又切了几样酱菜、花生米之类分别盛在小碟子里,算是配菜。于是早上一家人坐在桌边的时候,就吃上了热气腾腾,美味无比的老鸭汤泡锅巴。   锅巴要现泡,不然泡早了就会塌就会散就会软,味道就不好了。赵莺莺把焦黄的锅巴按在老鸭汤里,稍微浸了浸,然后捞上来一口咬下。汤汁的鲜美被吸入,但是锅巴本身的焦脆香也没有被掩盖,吃几口锅巴,然后喝一口汤。   等到赵莺莺吃完了两大片锅巴,喝完了一大碗汤,鼻子尖已经冒汗珠了。   桌上没有什么人说话,有好吃的的时候谁又耐烦说话?赵莺莺喝一碗汤两片锅巴还算吃的少的了,虽然那碗也是大碗。她不用去比半大小子的赵蒙,也不用去比比自己大两岁的曾月娥,就比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妹妹赵芹芹和年纪一样的表妹曾雪梅吧。赵莺莺之后又添了半碗汤一片锅巴,曾雪梅更是翻倍......   赵莺莺是已经习惯少食多餐了,这样对身体好。既然吃不下了也就不难为自己,放下了碗筷。   这一点没有什么人注意,唯一注意到的是曾月娥,看了看自己还在胡吃海喝的妹妹,她不禁觉得丢人。桌子底下踢了踢曾雪梅的小腿,然而这没有什么用,她只是相仿疑惑地看自己的姐姐。   觉得和自己妹妹没法说的曾月娥只得转过头与赵莺莺道:“莺姐儿吃的不多啊...是觉得不合胃口吗?”   赵莺莺擦擦嘴,回道:“不是啊,这味儿很好,是我很喜欢吃的。不过我肚子小,吃不了那许多。”   曾月娥虽然在扬州生活还没有多久,但是她可是听自己母亲赵嘉说过很多扬州的事情的。她就知道很多女孩子为了保持纤细,饮食上面会刻意保持克制。现在赵莺莺这么说她也不信,她只当是她就是为了保持身姿。   这样一想,再看赵莺莺就觉得她虽然不是特别纤弱,风一吹就倒的样子,但是手腕、脖颈、腰肢等的确是恰到好处的。摸摸自己腰,自觉最近怕是长了一圈肉。这样想着,忽然觉得原本美味无比的早饭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我吃好了。”放下筷子擦擦嘴,她不肯再吃。   这些内心所想赵莺莺都是不知道的,她吃过早饭,等饭桌散了之后就带着已经绣完的《妙法莲华经》和画的‘路路清廉’与‘一路荣华’的花样子出门了,她今天要去一趟绣庄,一个是寄卖《妙法莲华经》,一个是确定花样子的事情。   东西用小包袱包好,赵莺莺看天阴阴的,恐怕半路下雨,又带了一把伞出门。一路上并不闲逛,直接上了甘泉街合作的绣庄。   天气寒冷,掌柜的本在角落笼着手。见是赵莺莺来了才赶紧跑出柜台招呼:“莺姐儿今日怎么来了?我看天阴的很,要是赶上雨了可不好!”   赵莺莺先把两个花样子给掌柜的看,笑着道:“早就画好了,今日才有时候送来,掌柜的让那举人家挑一挑吧。”   掌柜的捧着花样子,没仔细看便先赞道:“莺姐儿好画工!你是知道我们绣庄的,是数一数二的大绣庄了。教导用得上的绣女绣娘也算得上不遗余力,特别是天资好的,也让她们学画,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绣作里有高雅之气,只可惜好苗子还是太少了!”   天底下刺绣有无数的流派,按理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应该很难分出个高下。其实不然,当世最受推崇的是江南顾绣。这是江南名门顾家女眷的刺绣,而江南顾家本就是世家大族,女眷们刺绣并不为钱财,只为了陶冶性情,就好像文人挥毫作画一般。   求的是极精极雅,极具文人风情。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极其受到富贵人家的追捧。只不过顾家女眷本就不是拿这个挣钱,只不过用来作为赠送亲友的礼物罢了。外人轻易不能得,于是物以稀为贵,更加值钱了。   这种风气影响了所有卖绣品的绣庄,最顶级的绣品都是想顾家绣品学。   赵莺莺微笑不语,上辈子在皇宫里不允许学写字,但是画画之类是准的。何况她为了研究刺绣,这也是必学的。她在这上面有天赋,再加上教导的都是举国最好的绣娘,并不比一些国手画师差到哪里去呢。   掌柜的赞过之后就开始研究赵莺莺画的这两个花样子的意思,他们平日里就常常和这些打交道,按图索骥得出意思倒也容易。当即笑道:“莺姐儿好巧的心思,这两个倒是都极适合!待会儿我就让人把这花样子给老太君送过去,看看是要哪一个。”   说是这么说,掌柜的心里未尝不清楚,恐怕人家会两种都定下。这样想着,拿起花样子又问:“莺姐儿,这花样子也给绣庄画一份儿吧,这也算是新花样了,等你绣完了之后我就让绣庄的绣娘绣一些,想来好卖。”   莺姐儿自然答应下来,其实掌柜的不和赵莺莺说,也已经记住了这个花样子,回头和画师一说,画出一个差不多的也容易。这时候和赵莺莺说,已经是很尊重赵莺莺了。   于是掌柜的忙让小伙计捧来笔墨颜料纸张之类,一同来的还有一些礼物。掌柜的笑着道:“我们这里是绣庄,也就是拿这些‘土产’谢一谢莺姐儿你了。”   赵莺莺瞟了一眼,一些是自己平常用的绣线、丝绳之类,并不值钱,至少相对于她的绣品来说,几乎不值钱。另外一些好一些,是四匹素色绸绢,都是迎来刺绣的好料子,加起来也值两三两银子了。   心中暗赞掌柜的会做事,其实他不拿什么礼物也不打紧,这种绣娘画的花样子其实很难说值钱。就是专门画这个的画师,一副也卖不到一两银子。但是人家专门给自己送这样的礼物,这就让人心生好感了。   赵莺莺这样想着,手上画花样子就更用心了。   掌柜的本在看赵莺莺画花样子,但是旁边的小包袱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个包裹着赵莺莺《妙法莲华经》的包袱从外表看当然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等到赵莺莺将花样子双手奉上的时候,掌柜的好奇道:“莺姐儿带的什么好东西?出门送花样子也要带着。”   赵莺莺将包袱放在小桌上,笑着道:“我前些日子同掌柜说过的,快绣完的一副佛经。昨日最后收针了,拿到绣庄这里来,想请掌柜的帮忙代卖。”   绣庄除了自家自产的绣品和收购来的绣品外,也会代卖一些做的极精的绣作,中间收取一定比例的费用而已。   掌柜的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多想。赵莺莺有人下订单做活计应该过的很滋润,这时候却冒风险自己绣了绣作出来,确实有些让人不解。不过想到赵莺莺年少就有这样的技艺,自信于技艺,并不怕卖不出去也很正常。   而且佛经这种东西向来是绣庄销路最好的一种绣品。   只不过这种轻松的神色只维持到了打开绣作的前一瞬,一寸寸展开,最终两尺见方的绣品也没有多大。但是其中手艺精湛,并不能用言语道尽。掌柜的是想摸一摸灵山佛像,只不过又不敢。这种精细作品用的丝也是极细的,一不小心的有可能勾花的。   “哎呀呀,哎呀呀,我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巧夺天工!”掌柜的震惊之色可见一斑。   赵莺莺却不说话,其实这绣作是她投机取巧了的。其中手艺固然精湛,但是难得的是想到这个样子。因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所以一时惊为天人而已。   掌柜的仔细看佛像面目,眉毛都纤毫毕现,忍不住问道:“莺姐儿这里到底是用了多细的丝?实在是不敢想,不敢想啊!”   赵莺莺抿嘴笑道:“一根丝线我分了八次,所以是二百五十八分之一毛。”   赵莺莺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掌柜的何等了解这个行当,当即吸了一口气:“如今莺姐儿已经能分线分八次了?了不起,了不起!我们绣庄我曾听过的最厉害的一个绣娘,能做到这一步,也是十六岁之后的事情了。”   “我一般也只能分上七次,八次的话不一定能成,所以绣这里的时候废了许多丝线。”赵莺莺想起那时候分线分的头都大了,只能苦笑。不过也不能说是毫无收获,毕竟经过这一次,她的分线的能力越来越接近上辈子了。   掌柜的见到这佛经之后立刻心中有底,与莺姐儿道:“之前程府的管事还和我说要采购一批绣品,其中就包括了佛像、佛经等,说是他们老太君笃信佛教。还说了,只要东西满意,价钱是随便开的。那些东西我陆陆续续已经从绣庄里挑好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一样可以压场子的绣作。如今有莺姐儿这间,这才叫万事俱备!”   掌柜的说程家,却没有说哪个程家。而这种不说其实就是一种说明——在扬州这个地方,只有一家姓程的不需要明说,那就是盐商之首的那个程家!南程被查,家里都是搬山填海一样的银子!   能有这样的买家赵莺莺是高兴的,这也是她为什么愿意付出高额的抽成也要请绣庄代卖。说到底绣品这种东西不当吃不当穿的,能有什么价格全看买家能出什么价钱。   赵莺莺自己没有人脉,若是推销这佛经,能卖给谁家?卖的出去就是好事儿了,至于价钱,那一定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数字。换成大绣庄出面就不一样了,他们常年和一些豪门大户的府邸有交集,在这种顶级绣品上,自然有自己的人脉。   赵莺莺笑着点头:“那便多谢掌柜的了。”   两人签订了代卖文契,虽然两边已经很熟悉了,但是各种文契是总不会少的。这是大绣庄做事情的规矩,赵莺莺也觉得这很好——先小人后君子,或许开始看着不好看,但是保证了日后局面并不会闹到更难看的地步。   签下文契,赵莺莺便带着掌柜的送的礼物离开了。赵莺莺并不知道自己的《妙法莲华经》到底卖的有多顺利!当天下午掌柜的就把所有准备好的绣品送到程家府上了,当时程家老太君就在礼佛。   底下人说让老太君挑一挑,要是不好就让绣庄换更好的——这就是笑话了,绣庄对于程家这种客人那里能不尽心,必然是拿的最好的了。   老太君看前面的时候还好,直到看到佛像佛经才算是有了些精神。前面看了几样都觉得还可以,便道:“这是家里常拿绣品的彩秀坊了吧?到底是上百年经过了改朝换代都能屹立不倒的老店铺,就是比一般的新铺子强!”   负责拿绣品的买办大喜,知道这是老太君称赞的意思,而称赞绣庄找的好,也就是在说他做的好啊!   直到最后《妙法莲华经》老太君不说话了,愣了一会儿神才道:“快快,把经文请近一些。”   东西拿近了之后程老太君击节称赞:“好巧的手艺!如今绣娘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样的手艺江南也不多见了!罗妈妈,先把这卷《妙法莲华经》供到佛前去。”   所有的一切都很满意,绣庄送来的东西并没有送回去。这样的话,过些日子到了年前就要向绣庄支银子。至于正高兴的程老太君,她买下绣品的时候显然没有想过银子的事情——实际上对于她这样的老太太来说,世间一切能用钱买来的东西,也就是一个数目了而已。   即使这是一个赵莺莺一开始没敢想的数目——做了半辈子绣品生意的掌柜的显然要比赵莺莺更了解这一行! 第100章   赵莺莺自绣庄回家, 一路上也没有闲逛。这时候天气越来越冷,她手上又提着掌柜的送的礼物, 便直接回家。只在路上路过‘一合酥’的点心铺子的时候住了脚, 家里如今是照常有点心供应的。   只不过那些点心最多是绿豆糕、桂花糕、蜜糖大枣之类的大路货,若是想□□细的点心,那必然是要到大点心店里专门去买的。左右无事, 身上又带着银子,给家里人带一些东西回去也好。   进了点心铺子, 大概是因为快到吃饭的时辰了,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妇女零零散散站着, 挑挑拣拣。赵莺莺才进去就听到忽然喧哗起来, 似乎是一个妇女和小伙计起了冲突。   这可不常见, 须知道这种店铺从来和气生财, 对于客人那都是十分小心殷勤的。   “你这小厮好生无礼!怎得, 你家的点心别人尝的, 我就尝不得了?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等着, 街坊邻里要是知道你家是这样做生意,看还来不来!”妇人的声音尖刻至极。   这样的点心铺, 包括卖干果的,总之就是那一类店铺吧,都会让客人尝一点儿,试试味道。一般来说,上门的客人也都知道分寸, 若是本来没有买的打算,都会摆摆手不去尝。只有打算买的才会尝上一点儿,但就是尝也不会尝太多,喜欢就买,不喜欢就不买,一直白尝人家的算怎么回事儿呢。   更有一些脸皮薄的,尝了味道之后就不好意思不买了!而这个妇女极有可能是反例。   果然,那小伙计满脸苦笑:“崔二嫂,您要真是尝一个两个的我何必说呢,只是您每日出门上街都要打咱们铺子门前过,每回一过就要尝点心——一个两个的不算,嘴上不停的,您说您这是尝味道,若这是尝味道,我转天去您家那菜摊上尝果蔬可好?”   一般妇女听到这样的话只怕要满脸通红,羞的不得了了。就算是赵莺莺见过的最脸皮厚的人,也就是二伯母孙氏,那也不这样。孙氏的脸皮厚是在家里,面对外人她只不过是比一般的妇女凶悍一些而已。   但是这妇人不同,脸上神色不变,大声呵斥道:“你管我尝几次,尝多少,你们既然说了让客人尝味道,那就该让我尝,你还有理啦?”   赵莺莺听到这句话简直瞠目结舌,周围买点心的妇女显然和赵莺莺反应相似,窃窃私语起来。   “崔家二嫂子,唉!实在是太爱占便宜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崔老二还不是一个样,虽说是街坊,我从不去他家菜摊买菜。”   “龙生九子各个不同,老话果然是有道理的。崔家几兄弟,连同崔家的闺女,有的是好样的,有的就像是掉在泥地里了!”   “可不是!”   “二嫂,二哥正找你,你怎么在这里歪缠。”正在此时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伙子,他生的高,只不过因为正抽条的时候,有些瘦。这种瘦并不是吃不饱带来的,看他身体十分结实的样子就知道了。   小伙子生的一副正气凌然的样子,眉毛浓密乌黑。赵莺莺认得他,之前大姐赵蓉蓉出嫁的时候他来自家吃过酒。代表的是甘泉街崔家,也就是给自家做厨管师父的崔仁大哥的第七个弟弟崔本。   没想到之前妇女们议论的崔家就是自家认识的那个崔家,赵莺莺见过的崔家人并不多,倒是不认识那妇女。想来那是崔家二哥的老婆了——实在没想到崔大哥家会有这样的弟媳。   不过想到自家的情况,又觉得这件事谁家都不稀奇。   崔本打点心铺门口进,见到提着个包袱的赵莺莺,似乎有些惊讶,微微点了点头。赵莺莺还礼一般的,也点了点头。不过两人并不熟,崔本很快找上了那吵架的妇女:“二嫂,走了。”   之前嚣张跋扈的妇女似乎有些怕这个丈夫的弟弟,不再作声,什么也没说,就跟着出了点心铺子。   一合酥的小伙计松了一口气,说过了,他们这样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即使是这样的恶客,一般也是不愿意吵起来的。不管有理没理,最终耽搁的生意还是铺子里的。   赵莺莺移步到柜台前,小伙计认得赵莺莺,立刻收起了之前无奈的脸色,满脸堆笑道:“是莺姐儿来了!莺姐儿要什么点心,师父做的金橘饼刚刚出炉,这时候吃最好味!还有缠丝酥糖,平常莺姐儿常买的。”   “刚才那个是崔家老七?啧啧,就说龙生九子么,崔家老七算是出息的了吧?”   “是啊,十六七的小伙子,还没有娶媳妇单过,可是办事已经十分老到了!”   赵莺莺听着耳边的议论声,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就让小伙计包了一盒金橘饼、一盒缠丝酥糖,一盒果馅饼。然后一手绣庄的礼物,一手提着点心,家去了。   到家的时候正好快开午饭了赵嘉见赵莺莺大包小包的,挑了挑眉,笑问道:“莺姐儿出去可久了,买了什么好东西?”   赵莺莺先把点心放在桌上:“一合酥买的点心,给家里人吃的。这个是绣庄掌柜的送的,几样尺头,一些绣线丝绳。”   赵莺莺这么说,赵嘉却暗自咋舌,她是在想不到绣庄掌柜的为什么要给赵莺莺送东西。看包袱的大小,那可不是一点点尺头和绣线,东西不少哩!   只不过这话不好说出来,倒是王氏疑惑道:“平常掌柜的送你东西多是一些绣线之类,今日怎么送了尺头,送了多少?”   赵莺莺并没有打开包袱:“掌柜的想拿我的花样子去用,不过花样子这东西说价钱也不好说,他干脆送了我一些东西。”   王氏其实并不关心有多少东西,东西再多能比得上赵莺莺做绣活来的钱多?既然东西来历清清楚楚,不存在欠绣庄人情,她也就不过问了,只是道:“把东西收起来,洗手吃午饭了。”   托王氏和赵吉的福,家里总不缺布料用的,赵莺莺得的尺头绣线等自然自己收着就是了。反正她用这些东西的时候多,到时候不用再花钱买了。   赵莺莺将布料和绣线放到箱子里,然后舀水洗手。等上桌吃饭的时候正好见王氏顺手把点心盒子放到了堂屋靠墙的岸上。略微训斥了赵茂几句:“吃饭前吃什么点心,不吃饭了吗?等吃饭了再吃——不许少吃饭,我看着呢,你那木头小碗吃完两碗饭才许放下筷子。”   赵茂因为年纪小,用的是他专用的木头小碗。平常吃饭他都是吃两碗的,王氏这样说是怕他为了留着肚子吃点心,就不吃饭了。   赵茂生下来开始赵家日子就不错了,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没吃过什么苦,所以有些娇气。不过幸亏有王氏严厉,不管怎么样,他错了一定会纠正。所以一点娇气之外,这孩子并没有什么别的毛病。   这时候听到王氏这样说,撅起了小嘴不乐意,但是还是乖乖听话了。   赵莺莺摸了摸弟弟的头,然后就坐在了他旁边,小声在他耳边道:“有你最喜欢果馅饼。”   她这样一说,本来有一些不高兴的小脸立刻焕发出了不同的光彩。   吃过饭,本来应该歇息歇息,然后各自做各自的去。有爱睡午觉的,还要去睡个午觉。不过因为赵茂想吃点心,便一家人坐在一起,泡了茶,一起吃点心,倒像是一个茶话会一样。   赵莺莺这个家里最大的女孩子负责给每个人倒茶——曾月娥年纪比她大,不过严格来说她姓曾,是客人来着,自然不能做端茶倒水的活计。   赵嘉一边拿了一块缠丝酥糖的点心咬了一口,一边看着点心盒子上的印章道:“这是一合酥的缠丝酥糖,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爱吃。只不过家里不宽裕,吃的时候不多,每次吃都珍惜的不得了。这些年了,还是这个味儿!”   方婆子满脸慈爱:“你小时候就爱腻着我的袖子,为了蹭着我给你买一合酥的糖吃。一晃眼许多年了,你离开扬州哪里还能吃的上一样的味道。”   赵嘉笑嘻嘻应下,让两个女儿多尝尝:“南边的点心比北边做的精细好看,你们多吃一些,你们娘小时候也爱呢!”   其实不用她多说,曾月娥和曾雪梅,特别是曾雪梅已经不住口的在吃了。不过三盒点心并不多,每个人吃了一些也就空了。   赵嘉还有一些不满足,腻着方婆子道:“娘,我看三哥家也不是吃不起,为什么平常都是一些粗糙点心。要我说,别买那些便宜的,就到那些铺子里买精细点心就是了。三个如今的情形,还差那几个钱?”   赵莺莺挑了挑眉,她一开始并不了解自己这位小姑是什么样的人。也是这些日子冷眼看着才品出一些滋味——一开始看着倒是还不错,但是后面就看出来了,这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唯一好一点儿的是,她毕竟是来投亲的,本性也不是二伯母那种强悍的。所以更多的表现是好吃懒做,喜欢占便宜之类的。   说真的,养这样的亲戚赵莺莺自然是不愿的。不过现在人已经来了,就像被休回娘家的媳妇一样,哥嫂再看不顺眼,那也只能生活中有些刁难,鲜少真的有人做得出赶人出门的事情。   至于说各种挑剔吃穿的小毛病,赵莺莺低头。果然王氏开口道:“小姑这话说差了,我们家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人家。说殷实是说得上,富贵那是边都没沾上。咱们家那些‘粗糙点心’吧,我倒是不觉得粗糙——放在巷子里一般人家,那只有过年过节才会置办哩!至于说外头的好点心,偶尔给孩子们打打牙祭就是,可不能那样奢靡浪费。”   赵莺莺心中暗笑,王氏可是一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又在和孙氏的长期斗争积累了丰富的嘴上经验。合情合理地堵住自家这位小姑,简直是手到擒来!   再看看赵家想说话有不敢说话的样子,赵莺莺也是觉得奇怪。按说自家这位小姑在鲁地普通农户人家十几年了,性格上应该变得节俭才是,怎么才回扬州几天,就能这样理所当然挑剔吃喝了?   实在想不到答案,也只能说是天性如此了。   赵嘉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而已,王氏竟然这样毫不留情地拒绝,想要发脾气,但是想到这个家是谁当家,立刻就歇了声气。气鼓鼓地决定待会儿找娘亲告状,只不过她这一次大概是想差了。   如果赵莺莺知道她的想法,也会摇头。方婆子是甚样的人,最是节俭了,对于王氏说的话绝对是百分百赞同。对于闺女的想法,出于一个做母亲的身份,不会过分责备,但是想要帮忙?那纯是做梦。   浑身不得劲地喝完一碗茶,赵嘉才转而想到另外一件事。笑意盈盈地看着赵家几个孩子道:“小姑看莺姐儿倒是常常出门,改日再出门的时候带上你表姐表妹。她们才来扬州,什么都不熟,多在外面看看也好。”   这倒是没什么,赵莺莺应了下来。隔了两天,她果然要出门,便叫上了曾月娥曾雪梅同去。另外想到既然表姐表妹带了,那索性赵芹芹也一起去。要不是赵茂年纪小,赵蒙表示不掺活进小丫头们的事情里,这就算是一家的孩子们都出门了。   临出门前曾月娥曾雪梅换衣赏,他们平常穿的衣裳不够体面,想要换身好一点儿的。这好一点儿的衣裳也不是她们自家的,而是来扬州之后王氏给的。   她们当时带着行李自家里逃出来,能带的不多,都拣着一些细软之前东西了。至于衣裳,只有换洗的一身而已。到了赵家,王氏看着不像,就拿了两套赵蓉蓉的旧衣裳出来。   赵蓉蓉年纪大了,穿不了小时候的衣裳。而赵家这些年越发兴旺,赵莺莺赵芹芹也用不着捡姐姐的旧衣裳穿。所以衣裳之类都收了起来,准备着有老家的人打秋风之类,就拿来舍给穷亲戚。   别看是旧衣裳,但赵蓉蓉穿衣服仔细,看上去颇为体面,那些人家都是喜欢的。而这一次赵嘉母女三人来的正好,衣裳并没有全舍出去,给两个表妹穿也是正好。   曾月娥的是一件绸面子的袄儿和裙子,曾雪梅撇了撇嘴——她的只是细布的。这倒不是王氏厚此薄彼,而是赵蓉蓉十二岁的时候家里还没有发家,穿的衣裳当然多是布的。   曾雪梅心里羡慕姐姐能穿绸,原来在老家的时候,同一个村子里只有毛大户家的女孩子才能穿绸,就是里长家的女孩子也只能穿上精细一些的细布呢!不过这话说也没用,她只能闭紧嘴巴,看看她娘。   蹭过去:“娘,你给我们些钱吧,我们出去逛街,总要买点儿东西的,没钱怎么成。”   这其实是应有之义,原来在老家的时候,两姐妹的爹没死之前,十分疼爱两个女儿。但凡遇上赶集之类的事情,都会给两个女孩子几个铜板,让她们买些东西,或者是一把好看的梳子,或者说一些小零食。   一般人家的姑娘哪能这样,都羡慕她们两个羡慕的要死。   只不过这一次曾雪梅算是碰壁了,赵嘉本来正收拾桌子,听她这样说,站直了身子叉腰道:“你想的挺美的,你给家里赚过一文钱吗?就找我要钱。不成,没有——家里带的东西是最后一点儿老本了,留着给你们姐俩以后打算的,不许祸祸。”   想了想,又觉得这样说太不近情理了,便补充道:“你们出去又不是你们两个出去,一起的还有莺姐儿芹姐儿两个丫头。我算是看出来了,莺姐儿能挣钱,恐怕手头零用钱不少。到时候你们看上什么东西,就让她出钱买。只要买的不多,她能不出钱?”   这话其实很没有规矩,曾雪梅也就算了,她是赵莺莺表妹,虽然也只是小月份而已,但是表姐给做客的表妹买东西,这还算说得过去。但是曾月娥呢,她可比赵莺莺大了两岁,她也赖着赵莺莺买东西?也亏赵嘉想的出来。   但是她又有一个话说对了,赵莺莺有钱,而且手上散漫——也是上辈子不大在乎钱财带来的。所以曾月娥和曾雪梅只要掌握好分寸,没有贪得无厌,只是几文钱十几文钱的东西,赵莺莺是不会也不好和她们计较的。   曾雪梅答应的挺高兴的,曾月娥则是有些拉不下脸来,没说话。   等到出门之后都是拉长着一张脸——不过这脸拉不了多久了,赵莺莺赵芹芹多熟悉甘泉街啊,领着两人上来,一家铺子一家铺子的介绍,熟的不得了。   末了与她们道:“甘泉街其实并不算扬州有数的街,要说繁华热闹,还得往东边走,那边有小秦淮河,岸边自然不用说。至于更往东,还有埂子上、多子街、翠花街这样的热闹去处。听说名气都大到满天下去了!”   赵嘉母子来扬州的时候要打听赵家在哪里,自然顾不上逛一逛这座东南第一城。这是来了之后的第一次出门,两姐妹可以说是看的目不转睛。   还有和赵家相熟的人,见到赵莺莺赵芹芹就打招呼,顺便看向曾月娥曾雪梅:“这是?”   “这是我们小姑的女儿,月娥和雪梅,住在咱们家的。”   “哦哦哦。”所有人其实都知道赵家住进了什么人,在这种巷子里是没有秘密的。不过这两姐妹的真容并没有什么人见到,这时候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   别过几个熟人,赵莺莺本来是出门买一块小水银镜的——就是那种可以拿在手上的小靶镜,之前她的那块被赵芹芹给不小心打碎了。她倒也不是真急等着要一块镜子,只不过所有无事,那幅路路清廉的绣作起了针之后,她打算出来逛一逛。   绣作的事情也的确如她所料,那举人人家两样都要了。   虽然是要买一块小镜子,但赵莺莺并没有直接就去卖镜子的店铺。今日既然是要陪曾雪梅曾月娥两个逛一逛,那就慢慢看呗。   一条甘泉街还是颇为经逛的,小半天的时候才逛到赵莺莺要来的一家铺子。其实小水银镜在杂货铺子里也有,但是肯定都是一些大路货,并没有格外漂亮的。而赵莺莺来的这家铺子呢,专门卖镜子、梳子、梳妆盒这些东西的,很有一些漂亮款式。   但凡这些商家都会记得自己的顾客,哪怕只是来过一次两次的。赵莺莺来这里并不算多勤密,但是比一般姑娘还是多得多的——她又不爱苛待自己,手头有钱当然乐于打扮自己、打扮娘亲、打扮姐妹。   这家的掌柜是个女掌柜的,生的有些胖,头上戴的首饰不说多贵重,但是都格外别致。见到赵莺莺几个过来连忙在柜台后笑道:“莺姐儿来了,今日芹姐儿也过来啦?还有两个新来的姐儿啊,快快进来看一看。”   曾月娥之前并没有想过买什么东西,但是看到这满铺子的东西立刻心动了。女孩子么,总是会喜欢这些的。和她一样的还有曾雪梅,她年纪也不算小了,况且再小的小姑娘都是爱美的。   赵莺莺对掌柜的点点头:“我之前买的小镜子被芹姐儿摔碎了,东西我带来了,能在上面重新镶一块新的么?另外我再看看新的小镜子。” 第101章   就像以前用的铜镜子, 用久了之后就会有些不明亮,这时候就要找打门前过磨剪子锵菜刀的人进来磨一磨, 之后就会光亮如新了——铜镜子因为是铜做的, 并不便宜,哪能不亮了就扔掉。   赵莺莺这水银镜也是一样的,碎的只不过是中心的一块小镜子, 手把之类可是好好的。而这手把是用锡、铜之类的金属参杂着做的,虽没有当心的水银镜子值钱, 可也不是不要钱的破烂。赵莺莺打算修好了,收起来还能做个备用。   女掌柜看了一眼小布包里头没有镜子的手把, 笑着道:“当然能修, 嵌一块水银镜上去就成。只不过我家没有雇师傅, 要送到作坊里去才成, 莺姐儿要等几天才能拿到。”   说着收了镜子, 指着一角道:“那边放着镜子, 莺姐儿慢慢挑。”   赵莺莺看了半晌,最终挑了一个芭蕉形, 背后有喜鹊登枝纹的小靶镜。又看看妹妹和曾家表姐妹再看什么。赵芹芹对一个可以盛胭脂的瓷盒爱不释手——怪好看的,只不过十岁的赵芹芹根本不用胭脂。   曾月娥看上了一把小梳子, 梳子是用贝壳做的,十分精致好看。不只是可以拿来梳头,还可以做插梳使。贝壳不值钱,不过这梳子的手艺好,价钱应该全在手艺上。曾雪梅则是东看看西摸摸, 似乎对什么都有兴趣的样子。   赵莺莺看了一眼,便挑自己喜欢的东西去了。正在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锦衣公子,看样子生的颇为清秀。一般人见他温文有礼的举止恐怕以为这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不过赵莺莺挑挑眉,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她其实不是眼睛有多毒,只不过是上辈子好东西看多了,这杯但凡有什么冒充好东西,她一眼就觉得哪里别扭。这位年轻公子也是一样,看着是个普通富家公子,然而赵莺莺就是哪里不对劲。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她不过是在这铺子里买东西而已。所以脑子里过了一遍,赵莺莺便轻轻放过,不管这件事了。   只不过他没看到那年轻公子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几个女孩子身上扫过,迟疑一下,然后往曾月娥看小梳子的地方走去。曾月娥本来是在看梳子不假,但是旁边一个大活人一直盯着自己,哪能沉得住气。   于是转头打算瞪回去,只不过没想到转头见到是一位生的温文尔雅的富家公子,一下子便红了脸。只不过那富家公子似乎比她还害羞,白色的面皮一下红了起来。微微作个揖:“打扰姑娘了。”   赵莺莺最后结账的时候,赵芹芹果然还是要了那个胭脂盒,并且一直缠着赵莺莺给她付钱。另外曾雪梅也要了一个漂亮的发带,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赵莺莺便一起付账了。   倒是之前表现的很喜欢那个小梳子的曾月娥,并没有拿那个。赵莺莺只当她是不好意思让表妹付账,并没有多想——虽然她看上去十分的心不在焉。   曾月娥确实挺心不在焉的,她想到了刚才那公子。那个富家公子说是给家里姐姐挑生辰礼物,只不过女儿家的东西也不懂,就请教曾月娥。曾月娥其实也不大懂扬州这边的风貌,生怕自己挑的不够好,让人家看笑话。   不过那富家公子一直赞她眼光好,帮了大忙了,似乎直到结账之前一直盯着她看。   不管曾月娥何等心不在焉地接着逛街,等到整条甘泉街差不多走遍了,赵莺莺一行人自然是要回家的。   回家的时候正好遇上给潘裁缝做外室的刘二姐正在屋檐下晒太阳,去年她给潘裁缝生了孩子,只不过可惜是个女儿。潘夫人是有女儿的人,自然不稀罕这个,只不过让外室养孩子没个体统,到底还是把孩子接回去了。   经过这件事,刘二姐神采便不如以前了,赵莺莺能感觉到她现在就是过一天算一天。不过潘裁缝还是很喜欢她的,不知道是因为她年轻漂亮,还是因为既然能生女孩,然后自然能生男孩。   她没有和赵莺莺打招呼,赵莺莺自然也不会和她说话,只一行人直接回家就是。   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正好有客,来的客人并不是别人,正是隔壁的王婆子。旁边有方婆子和赵嘉作陪,赵莺莺只听到王氏道:“我正是有这个打算,之前蓉姐儿陪嫁杏儿实在是太仓促了。现在莺姐儿渐渐大了,给她买个小丫头,等过几年出嫁的时候正好陪嫁,可比临时买来的贴心。”   王婆子也道:“是这个理,丫头要从小买来调理,这样主家的脾气、喜好才能摸的透透的,以后服侍才顺手。而且养半年和养上几年能一样?到底还是从小调理出来的可靠,真要是心不好的,察觉出来卖出去就是了。”   赵莺莺这时候走进了堂屋,给王婆子福了福身,赵芹芹也是一样的,笑嘻嘻行了礼。至于曾家姐妹两个并不认得王婆子,不过看她十分富贵的打扮,又见赵莺莺赵芹芹行礼,便也跟着行礼就是了。   王婆子也是第一次见曾月娥和曾雪梅,便道:“这便是你家二丫头的两个姑娘吧?啧啧,到底是你家的,和蓉姐儿几个一般水灵!。”   这是两头讨好的话,王氏高兴,赵嘉和方婆子也高兴。方婆子听了连连摆手:“老姐姐就是说些客气话,自家孩子什么样咱们心里难道没数儿?几个烧糊了的卷子罢了,没的白夸。”   这才真是客套呢!   不过这一番客套还在进行,好容易几个孩子也在各自母亲身边坐下了。王婆子才对赵莺莺道:“莺姐儿,你娘打算给你买个丫头呢,高不高兴?”   一般的小姑娘听到这个消息恐怕会很高兴,但是对于赵莺莺来说反应就很平淡了,毕竟她又不是一个真正的小姑娘。便笑着道:“高兴是高兴,不过娘怎么想起来给我买丫头了,如今家里有李妈妈,还能有什么事儿?一些散活儿,随手就干了。”   王婆子听了在旁敲边鼓:“莺姐儿,这话你是要听实话,还是听假话?假话是你娘觉得有个丫头分担,你也好专心绣花。真话可就不好说了,怕说了你脸红——照理说这种话不该和你这小姑娘说呢!”   其实这也就是王婆子在逗赵莺莺而已,为赵莺莺买陪嫁丫头自然就要提一提婚嫁的事情。而未出阁的姑娘家,这种事确实不好听到,要是不小心听到了,也该立刻避开。只不过这是大户人家的讲究,市井人家好多姑娘自己挑丈夫的,这种事情自然也就随意了。   差别只在于,一些大方的姑娘能面不改色地听下去,而害羞的姑娘要一边脸红一边听下去——为什么不躲开?只能说市井姑娘早就知道要关心自己的婚事了。   赵莺莺自然属于面不改色的那一类,王婆子把事情讲出来了她也没有脸红。王婆子啧啧了几声,只得放弃了逗她,笑着道:“到时候你跟着你娘挑丫头,到底要跟你许多年,总要你喜欢才是。”   赵莺莺其实不想自己挑丫头,无他,只不过这会让她想起上辈子刚进宫的时候,总管们像挑菜一样给她们这些小姑娘挑去处。只不过这理由说不出来,她只能勉强笑笑,胡乱点头。   王婆子并没有一直纠缠于在她看来的一件小事,毕竟她家常常买丫头,这种事并不值得她大说特说。她转而和王氏说起了这些日子街坊之间流传的一些新闻。   “侄媳妇,说真的,这些日子你注意一些——几家现在女孩子多。”   王氏给王婆子说糊涂了,不解道:“有什么事情要注意?”   王婆子左右看看道:“外头都传开了,似乎是有几个人贩子流窜到扬州这边了。这些人贩子不拐小孩子,只拐十三岁上下到十七八的大姑娘!你家几个女孩子,除了芹姐儿,其实都算有危险。”   赵莺莺小时候差点被拐卖过一次,所以王氏格外注意这种事。不过随着赵莺莺年纪渐渐长大,她对于赵莺莺的担忧已经放下了。毕竟那些人贩子都喜欢拐卖小孩子,小孩子目标小,容易控制。而长大了的,即使是女孩子,一般也不是下手的目标。   当然了,这是说一般情况之下。一般情况之外,总是有一些例外的。譬如说江洋大盗,或者胆大包天的一批强人联手作案,这些人没有什么不敢的。而小孩子哪有正当年的黄花大闺女值钱!这些人为了钱则是什么都能不顾。   王氏听了也是十分紧张,皱眉纳闷道:“这是什么缘故,竟然是这个年纪的姑娘,莫非是江洋大盗——官府如何说,可有什么眉目。”   王婆子清了清嗓子:“官府能有什么用,到现在为止,连歹人到底是什么底细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抓人了。还是前些日子,不断的有这个年纪的姑娘不见,这才确定有这样一回事的。”   因为那些不见的姑娘全都是白日里出的门,也没有往小巷子里走,所以一开始都不当回事儿。直到女孩子到了晚上都没回家,一家人这才着急起来。接连出了几件事,官府才确定这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拐卖这些女孩子。   王氏听这些话,一边抚着胸口一边念佛,然后看着家里几个女孩子道:“从今日起就不要胡乱出门了,若真是要出门和家里说一声。或者长辈陪着,或者找蒙哥儿一起去。”   女孩子出门的机会本来就不多,像赵莺莺这样的,还不爱出门,自然可有可无。只有天性在家呆不住,和刚刚喜欢上扬州繁华的曾雪梅十分苦恼的样子。至于曾月娥,始终心不在焉的样子,可能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叮嘱吧。   之后又说了一会儿话,王婆子看着饭点差不多了便告辞离去。做了几年的邻居了,王氏和方婆子在这上面也没有和她客套,并没有虚留,只不过王氏亲自把人送到门口而已。   吃过饭之后,赵嘉就去了方婆子屋子里。期期艾艾半晌,才小声道:“娘,嫂子真要给莺姐儿买丫头么?莺姐儿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事儿,能使的着么。”   方婆子坐在桌前绕线,就是把一些零碎的线接起来,然后绕成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了。听了女儿的话,便解释道:“先买回家,一家人使唤就是了。等到家里呆了几年,正好得用的时候给莺姐儿做陪嫁丫头,这不是很好?”   又道:“之前蓉姐儿在家的时候也给买了一个叫杏儿的陪嫁丫头,只不过买的迟了一些,只在家里呆了半年,实在不如别人家的丫头调理的好。不过还在十分老实听话就是了。”   听了方婆子的话,赵嘉舔舔嘴唇:“三哥如今也是发达了,还能给几个姐儿买陪嫁丫头。这样说起来,以后芹姐儿也是要和她两个姐姐一样的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反正赵莺莺赵芹芹两个人肯定都是照着赵蓉蓉的例子来。   见方婆子点头,赵嘉便试探道:“既然三哥已经这样发达了,是不是该拉拔拉拔两个外甥女儿——人家都说北边姑大,南边舅大,舅舅就是外甥们的倚靠。如今我和月娥雪梅两个回了家,身边所有的不过是老家带来的一点儿余钱,实在是精穷了。我本身不在乎,我想的是月娥和雪梅,她们两个一辈子还长着呢。侄女儿们嫁的风光,以后有的是好日子,我真替她们高兴,可是一想到我家两个今后还飘摇着,心中如何能不急。”   见方婆子似乎听入神了,便接着哀泣道:“我知道这话说不出口,可是为了孩子我也只能说了。人家都说女孩子说亲一个看家里如何,一个看自己的人才如何。但是要我来看,咱们扬州人势力的很,有几个看女孩子本身如何的?要是想嫁好人家,自家就要拿得出手。这一点上月娥和雪梅可以说是差到底了!我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只能想到求一求三哥。侄女儿们有陪嫁丫头,将来的陪嫁也一定丰丰富富。那能不能从指头缝里漏出个一星半点儿,贴补贴补月娥和雪梅。要是三哥三嫂肯发善心,我这辈子感激他们。”   方婆子听女儿说的愣住了。上上下下看了赵嘉,平板无波道:“这样说来,你现在就不一辈子感激吉哥儿了?二丫头,眼睛别盯着日后,你先看看眼前。你从鲁地跑来投亲,这些日子过的好不好?打听打听有几个人家能这样对带着儿女回家的妹妹。”   这下愣住的换成是赵嘉了,或许方婆子在她眼里,一直是小时候她所有要求都尽可能满足的母亲。这时候不仅不答应她的请求,还这样严厉说她。这实在是她没有想过的。   她也确实搞错了一些事情,首先赵吉是方婆子的儿子,并不是什么外面的阿猫阿狗。在儿子与女儿的利益之间,不能说方婆子会偏向哪一个,应该说正常情况下,她会左右为难。   其次,赵嘉运气不好,晚回来了几年。当年张家兄妹三人上门发生的种种算是伤透了方婆子的心,也让她认清了一些事情。这些儿女再想从她的关爱之心下手做一些要求,作用已经大不如前。   不要说赵嘉,就是因为体弱,被方婆子偏心的最厉害的赵福,如今请求也早就不如以前好使了。去年有一回病情又闹的凶,孙氏还不是上门来,最后方婆子让二房先使着自家的银子,等到他家没钱了,自然会帮衬。   帮忙当然会帮忙,总不能看着儿子去死,赵吉也不能看着兄弟真那样。但是他不是冤大头,怎么说也得他们自己先治着再说。   最终赵福也没什么事儿,真应了王氏曾经的一句抱怨——二房就是舍不得用自家的银子,一旦是用自家的银子治病,立刻就病不下去了。   这是赵嘉回扬州之后被这样说,而且还不是来自于她想象中会冷言冷语的嫂子,而是自己作为靠山的母亲。   方婆子见她还委屈上了,便接着道:“你刚刚的说法可不就是在发梦!不说礼法上面站不住脚,哪有嫁出去的女孩子把家里孩子都赖到舅家身上的!真要是你这样,大家也别过日子了。就是不说礼法,只说说实际的,你以为你嫂子是什么人,你哥哥是什么人!”   说到这里,方婆子越发严厉:“你三哥三嫂都算是很讲究良心的人了,所以你才能在家过上安稳舒服的日子。但是你三哥三嫂也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普通人肯定是顾及自己的小家的。你三哥家的东西他们当然只考虑留给自家的儿女,外甥之类的,平常喜欢是喜欢,真要分家产,你看谁家会让外甥来分!”   到这里赵嘉还要反一句嘴:“这哪里是分家产,不过是给外甥女出嫁添妆而已,添妆罢了!”   方婆子都快气笑了,她这才觉得,这个女儿也是将她当作脑子不好的老婆子了。喝道:“说的什么话!添妆和准备嫁妆的事情能一样吗?要真是添妆,你这里也不必说了,我就敢和你打包票,将来月娥和雪梅两个丫头出门,一家上下都不会忘记给他们添妆。”   儿女分家产的方式不同,儿子们是在分家的时候或者老子死的时候,女儿们则是通过陪嫁妆的方式实现的。所以好像是女孩子不能继承家财,其实这是不对的,女孩子的那一份其实早就分出去了。这也是方婆子说赵嘉想让两个女儿分家产的原因。   赵嘉自己心中知道,她当然不是一点添妆就满足的,刚才只不过是心有不甘在嘴硬罢了。这时候方婆子这样说,她哪里敢接口!只不过嘟嘟哝哝:“娘你怎么这么偏心三哥,难不成三哥发达了就只记着他了?”   “什么话!”方婆子瞪着赵嘉:“再说这种话就从家里滚出去!你三哥养你就是让你这么说的?什么叫做我偏心你三哥,偏心你三哥得是拿我自己的东西偏心他。真要说起来,我这辈子只偏心过你二哥和你!”   赵嘉知道自己再说无用,也知道弄不好娘亲是真的声气了,便不敢说什么。陪着绕了一会儿线,寻个由头就回了东厢房。   这时候雪梅在摆弄那发带,见赵嘉回来便笑着道:“娘,你果然说的不错哩!表姐果然是一个有钱的,买东西的时候随手就替我出了钱。不过姐姐她没有买东西,没赶上这个好儿,真是可惜。”   如果是原来的赵嘉,见女儿占了便宜,只怕会大加赞赏一番。不过她刚挨了方婆子训斥,心情可不好了!这时候雪梅这样说,她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扯过发带就扔地上了!   “傻子,就知道为这点子施舍乞丐的玩意儿高兴!你在这里一根发带地计较的时候,人家家里都准备给人家买陪嫁丫头了。你还没心没肺地傻乐,难道不知道想想自身的处境?”   曾雪梅一下被自己娘亲吓懵了,愣着脸不会说话。倒是曾月娥起身:“娘!你是受了什么气,一回来就找小妹和我撒?你说陪嫁丫头,没有那有什么办法,我和小妹难道就想这样?”   赵嘉可没有想到自己女儿会这样还嘴,然而曾月娥这样还没说够,大声道:“您消停一些吧,至于说我和小妹的婚事。若真是命里有的,自然不用愁,要是命里没有的,你上蹿下跳又有什么用?” 第102章   赵嘉当日晚上气的没和大女儿说半句话, 暗恨这又是一个小没良心的。但是当母亲的哪有能一直记恨儿女的,第二日王婆子又来赵家走动的时候, 她格外奉承王婆子。这当然不是因为王婆子有钱, 反正人家有钱也不是她的。   最重要的原因是王婆子人头广,平常保媒也多——虽然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妾,但是这方面有门路是不争的事实。赵嘉想的简单, 这王婆子和自家三嫂、娘亲如此相熟,两家十分要好的样子。自家月娥和雪梅说不定也能跟着沾光, 最后谋得一个好婚事。   她从来不低估一个好媒人在婚事中能够起到的作用,淮河的水媒人的嘴, 这话并不是白说的。真正的厉害媒人, 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自家女儿虽说没有好家世, 但本身人才好, 又有舅舅家可以倚靠, 请个好媒人说道说道, 谋一份好亲事有什么难的。   其实也不是赵嘉格外看重两个女儿成亲的事情,只是现实情况让她不得不如此——她膝下没有儿子, 只有两个丫头。家里情况是这样,这两个女孩子要好前程很难, 偏偏她将来能够真正倚靠的还是这两个女儿。这样一来,决定两个女儿前程的婚事,她能不在乎吗?   这种在乎甚至是远远超过一般的母亲的。   对比王氏就知道了,王氏操心女儿们的婚事,这只不过是出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习惯, 以及对女儿的爱护。至于说别的方面,那是没有什么的——她有丈夫有儿子的,将来根本不指望靠女儿过日子的!   王婆子堂屋里坐着,看着几个桌前做女红的女孩子便笑道:“侄女儿生了两个好姐儿,都是花朵一般的样子。”   年纪越大,王婆子就越喜欢小孩子。前年儿子王大总算松口,任由王婆子给他找了一个正派人家的姑娘当老婆。只不过如今两年多过去了,中间儿媳妇怀过一次,却中间小产,没保住孩子。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那些穷人家的妇女,常常身怀六甲还要辛苦做事。田地里、灶台边生孩子的不是没有,一般都是顺顺当当的。而富贵人家的女人,吃的好睡得好,做什么都有人伺候,偏偏容易出各种各样的事情。   而且这么多年了,王大外面养的那些女人也没有生下个一男半女——实际上就是生下了,王婆子也有些不敢认,谁知道那些外面的女子生的是哪家的孩儿。她自己三教九流里面打混,很知道这些事情。   因为这些缘故,她对于别人家的小辈也越来越宽宥了。   赵嘉听王婆子这般喜欢两个女儿,心里得意又高兴,忍不住看了看自己三嫂。要知道在场的女孩子可不只是她家两个,还有莺姐儿芹姐儿呢。   只不过她这一回可能想差了,王婆子其实对哪家的小辈都很喜欢。何况街坊邻里里面,哪能见面说人家孩子不好。生的好的最好夸,就是生的平平,那也能说一句清秀。至于说再不成的,那还能称赞文静、内秀之类。   赵嘉竭力奉承王婆子,说了许多好话,这时候便道:“什么好不好的,左右不过是两个丫头罢了——我膝下也只有这两个丫头,每日都在为她们忧愁呢。儿女之类,果真都是爹娘的债。”   王婆子大笑道:“养儿方知父母恩,这老话果然是不错的,这下你知道你娘当年为你操了多少心罢!”   王氏听了这话想撇嘴——提起当年的事情,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这小姑和人私奔,这确实是最不体恤父母的了。   王婆子跟着说了几句自己当母亲的苦,这着实是一个当了娘的女子都会说的事情。当下几个妇女都话语不停起来,直到饭点上了,王婆子才道告辞。   吃过午饭,曾月娥这才期期艾艾地与赵嘉道:“娘,我想出门逛逛。”   昨日才和娘亲那样顶嘴,这时候她能说出这话也不容易。只不过她心里挂着事情,实在是忍不住了。   妹妹曾雪梅听了连忙道:“娘,我也想去,昨日还没玩儿好呢!”   赵嘉呵呵一声:“这时候知道求娘了?昨日是怎么说话的,就把娘的一片心踩在脚底下!”   话是这么说,她也没有揪着昨日的事情不放。她内心是把这件事当作小孩子不懂事而已,这时候曾月娥低声下气一回,她也就就驴下坡了。只不过不满还是有的,于是驳了曾月娥想出门逛逛的请求。   “逛什么逛,你都是十四岁的姑娘了,怎么还不懂事?平常就该呆在家里用心女红,帮忙家事之类。常常在外面抛头露面的算怎么回事儿?况且这些日子有专拐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这些日子你哪里也不许去,就呆在家里。”   曾月娥听到这些话急了,只得道:“娘,我有不跑远了,就在甘泉街而已。说什么抛头露面,我看外面走动的十七八的大姑娘多着呢!至于说什么拐子,哪里那么倒霉就遇上了,整个扬州也没有多少啊!”   曾月娥又纠缠了一会儿,赵嘉也被她弄的心软,便道:“行了行了,别磨洋工了,出门就出门,我陪着你们两个小冤家出去逛一逛就是了。”   “啊——您也去啊。”曾月娥似乎因为赵嘉的决定有些慌张,她有心想单独去的,可是这个要求实在是太奇怪了。只怕才提出来娘亲就要怀疑她了,只得赶忙道:“那行,娘等我换身衣裳。”   下午赵嘉母子三人出门逛了逛,赵嘉回来以后就感叹:“多少年没再好好逛过扬州了,只不过是甘泉街而已,就比小时候繁华的多了。也不知道虹桥那边、多子街那边、埂子上该是什么样儿!”   之后的几天曾月娥常常出去,有时候赵嘉和她一起,有时候赵嘉没空,赵蒙又要在染坊帮工,她就和妹妹曾雪梅或者干脆一个人出门。一开始的时候家里人还担心,不愿意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在这段时间单独出门。但是后面时候久了,也没听说那些拐子流窜到太平巷子一带,赵家也就放任自流了。   赵莺莺倒是有些奇怪,与王氏道:“甘泉街说小不小的,但说大也只有那么大。偶尔逛一逛便罢了,日日都去逛,这是怎么回事儿?有那样多可逛的?”   王氏也颇觉奇怪,不过曾月娥到底是别人家的女孩子,她也不好多说。只是道:“你从小挨着甘泉街长大,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了,自然觉得没什么可逛的。但是你表姐初来乍到的,和你不同。”   赵莺莺也就是问了这一句而已,毕竟她和曾月娥并不是很熟?——一个屋檐底下生活了快一个月没错,但是她们并不是从小就认识的表姐妹,感情并不如自己和王家玉姐儿深厚。至于说相比赵蓉蓉、赵芹芹,那更是不能够。   只能说到现在为止,两边都在相互适应对方中。   只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就此打住,过了几天,隔壁王婆子家和赵莺莺交好的丫头小红急匆匆地过来找她。劈头就问:“你家那个表小姐如今天天都往外跑,你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儿。”   小红如今从小丫头成了大丫头,常常出门帮宅子里采买。和这几天日日逛甘泉街的曾月娥照面打的多并不稀奇,知道她日日出门闲逛也是正常。赵莺莺不知道她为什么平白说这个,又知道她这样着急,并不是玩笑。便给她倒了一碗温茶:“怎么了,难不成有什么事儿?”   小红也不喝茶,茶杯放旁边:“事情可大了!前几日我就看她和一个年轻富家公子在糕点铺子里说话,当时还以为是巧合,不过是铺子里不相干的人随口说话而已。但是今日我在茶楼那边买热粥的时候,又看到了,同一个公子,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你说这是什么事儿?”   赵莺莺听的一愣,很快明白了小红如此着急的原因。   时下市井人家虽然有男女自己择心上人,然后家里帮忙提亲的事。但是主流,特别是体面人家的主流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小红说那公子是个富家出身的样子,那就绝没有随便和女子交往的道理。   要么这公子是不在乎父母的安排和门当户对的道理,要么就是他只不过是玩玩而已。虽说这等无聊的公子哥少,但也不是没有。撩动几个普通人家姑娘的心思,等到了最后却找不到半个人影。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除非那公子能顺顺当当地把姑娘给娶回家去,不然等着这姑娘的只有艰难的以后——事情传出去之后名声就彻底没有了!走到哪里都是要被人议论的。   而赵莺莺赵芹芹她们,作为曾月娥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的表妹,肯定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听起来很无辜,可是外人不会这么想。他们会认为这是这一家子的家教有问题,一个女孩子是这样,那还指望别的女孩子是出淤泥而不染吗?   赵莺莺也是抽了一口气,也不如何招待小红,送了她出门,立刻就去找王氏说这件事。王氏也是越听越皱眉,最后忍不住拍桌子道:“看月娥和雪梅的样子,我还道是两个省心的姐儿,没想到背后主意这么大!果然是养女随娘。”   听到这里赵莺莺并不吱声,这种长辈的数落另一位长辈的话也不应该插嘴——王氏显然想起了赵嘉当年和人私奔的事情。这样说起来,也说不得哪一个主意大一些了!   王氏本想立刻就去找赵嘉理论,后面一想,这无凭无据的,自己一个外姓人倒不好说她一个姓赵的。左右想想,先去了正方东屋,方婆子住的屋子。正好这时候赵嘉也不在这里,她便关了门,把这件事前因后果给说了。   方婆子听了也是急的要不得——虽说没有证据,但是她已经信了八分了。一则小红那个丫头她知道,和自家无仇无怨的,甚至和莺姐儿蓉姐儿玩儿的很好,她不会拿这种事骗人。若是有错,那也只能是她看错了,或者那就是巧合。   只不过一次是巧合,两次还是巧合的话,那未免太巧了。   另外则是月娥这个外孙女这几日常常出门的事情确实反常,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当是小孩子到新地方好奇。有了这件事再一想,一切可不是就说得通了!   她不像王氏那样有顾虑,立刻叫了赵嘉来东屋。这个空儿,王氏便回了自己屋子,这场合最好还是让人家母女自己说。不然自己在场,说的是这种事,那也是怪尴尬的。   赵嘉一进来,才合上门,就听方婆子大声骂道:“孽障!你教的什么好女儿,如今竟然主意这么大!难不成是和你学的!”   这句话没个前因后果,一下就把赵嘉给说懵了。见她还不懂,方婆子立刻问她:“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月娥日日出门是为了什么事儿?”   赵嘉不明所以道:“月娥她是日日出去,我也说过她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别日日往外跑。可是腿长在她自己身上,我难道把她捆上?左右也不过是在近处逛一逛,这有什么的?”   “这有什么的?”方婆子反问一句,这次是真的知道自己这女儿什么都不知道了。一边心里稍稍安慰,至少女儿没有一起瞒着这件事。同时也是苦笑,该说世事轮回么,当年赵嘉是如何瞒她的,如今月娥就是如何瞒赵嘉了。   “这有什么的!我那好外孙女儿如今可出息了,主意大的不得了,倒是有你当年的品格。外头人都看见了,她几次和一个男子走在一起说说笑笑,你说这件事是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该做的么?”   赵嘉听的愣神,一面觉得确实不应该。她当年自己私奔是一回事儿,现在自己做娘了,想的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她如今当然是觉得女子嫁人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自己挑,谁知道会挑中什么中看不中用的,还是父母经的事多,懂得长远打算。   但是另一方面又觉得不错,自家女儿到现在为止还说不上什么好人家。这样的话还不如看看她自己看上了什么样的后生,要真是后生极喜欢她,家里也不错,这门婚事可比她去找要好得多。   方婆子可不知道自己女儿想了这许多,只是恶狠狠道:“你可知道,外头人都说那是一个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这种人如何使得!”   听到是一个富家公子,赵嘉立刻眼前一亮,忙道:“娘,你何必生气呢?咱们巷子里自家定情的姐儿哥儿又不是没有,难道还差我们月娥一个。你该想想,想想那可是个富家公子,若是这件事真成了,咱们月娥一生享福不说,家里也受益呢!”   方婆子认认真真看自己女儿,第一次觉得女儿这样愚蠢。虽说以前有私奔这件事,就已经能说明愚蠢了。但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不好断定,有时候只是脑子一热而已。看她能带着两个女儿,果断从鲁地平平安安跑到扬州,应该有些心计。可是如今再看,竟然是全没脑子的!   当即拿了屋子里插在花瓶里的鸡毛掸子打在赵嘉背上:“你这个蠢货!脑子里想事情了吗?人家富家公子的婚事是自己能做主的吗?肯定有当爹娘的给他找门当户对的大小姐才是,月娥算什么?到时候人家是能娶月娥吗?你是做梦!最好不过是纳了月娥做小妾,至于不好的,女孩子家没了名节,生生被逼死的也有!”   打了几下到底打不下去,方婆子把鸡毛掸子一扔,哭道:“我的傻闺女,你也是做人娘亲的人了,脑子里如何不想事呢?这个道理简单的不得了啊,还是说,你做着打算让月娥当人家的妾?”   其实她没有把话说难听,这是为赵嘉留面子——说的难听一些,别人更多的就是玩玩而已。富家公子哥什么样的好女子没见过,只怕从小服侍的温柔可人的丫头都有一屋子。月娥是不错,可是也不是美若天仙那一样的啊!凭什么让人家领回去做妾室。   赵嘉已经听傻了,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的。听到方婆子说她想让月娥做妾,她赶紧摇头:“娘,娘,我哪里会做那种想头。这辈子就是嫁个精穷的穷汉,也不会想让月娥给人家做妾的!”   赵嘉这却是真话了,大概是扬州这个富贵温柔乡让人有不同的见识吧。要么让被富贵迷住了眼睛的人完全只想到钱,‘宁做富人妾,不为穷□□’是这些人的想法。要么就是让有机会见识到各种女子生活底下一面的人长见识,明白光鲜亮丽之下有些什么东西。   赵嘉或许在很多事情上糊涂,但是在方婆子这个做产婆的娘亲的影响下,见过很多富贵人家的妾室,真实的境况——吃穿当然很好,她们穿的衣裳吃的食物全都是当时的赵嘉艳羡不已的。但是她们的日子呢?赵嘉只不过是揭开了冰山一角而已,就已经不寒而栗。   她娘是产婆,所以在孩子上的妻妾之争她见的最多。妾室就是命如蒲草,孩子被抱走的撕心裂肺反而不算什么,最血淋林的是生产时候的一尸两命——谁知道这是天意还是人为!   听到赵嘉的表态,方婆子总算舒了一口气。擦了擦眼泪,喘匀了气便道:“待会儿等月娥回来把这件事问的清清楚楚,她是你生的,你应当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这一次可别像我当年一样被你蒙混过去了。”   最后一句话方婆子说的意味深长,赵嘉则是脸有些红。当年的事情啊,现在想想确实羞愧。另外一说,她觉得她的丈夫是个好人,也确实很喜欢他。但是若是重回二十年前,她恐怕不会决定私奔。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不过她知道要是她没有私奔,她这辈子的日子会好得多。听上去有些自私,但是人总是自私的,这一点并没有刻意指摘的地方。   “放心吧,我平常是会被两个小丫头糊弄,但那只是我不计较罢了。真正说起来,她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她的小心思能瞒过我?”赵嘉最终只是这样和方婆子保证。   方婆子给了她体面,不去掺活到这件事里面,而是让她待会儿带月娥在自己房间里说——月娥是个十四岁的姑娘,正是脸皮薄且心里要强的时候。看到听到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不然以后还能走出屋子?   有了大孙女赵蕙蕙的经验,方婆子在这上面格外注意——赵蕙蕙如今还没嫁人,而且整日在家不肯出门呢。要是因为这件事,月娥成了第二个赵蕙蕙,那真是后悔都没用。   赵嘉从方婆子屋子里出来之后就径直回了东厢房,连小女儿曾雪梅都被支使到西厢房和赵莺莺赵芹芹做女红去了。然后就端坐在桌边鼓凳上,什么也不做,只专心等着曾月娥回来。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开门声,进来的果然是曾月娥。曾月娥还以为这个时候屋子里没人呢,脸上的笑意未消,却因为被赵嘉吓了个正着而有些惊慌:“娘,你在屋子啊。”   赵嘉只是目光沉沉地看向大女儿,看的曾月娥有些心理发毛,同时又有一些心虚。   她也没有废话,只是猛然大喝:“孽障,还不给我跪下!说说你这些日子到底做了什么不要廉耻的事情!” 第103章   曾月娥愣住了, 完全没想到对自己和妹妹一向和颜悦色有求必应的娘亲会这样质问自己。愣过之后是天大的委屈,什么叫做不要廉耻?她已经是十四岁的姑娘了, 这些话里的意思都懂了, 当下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她强自分辨道:“娘说什么,我不过是出门逛逛罢了,哪里能做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太多, 但是脱口而出之后她想起了自己这些日子时有和罗公子偶遇。心里一慌,有些心虚起来。   正像是赵嘉自己说的, 曾月娥是从也肚子里爬出来,从小她看着长大的女儿, 她有什么事儿如何瞒得过她!月娥这一瞬间的虚心被她抓的正着, 一下就确定这件事确实是真的, 再没有假的了!   于是当下冷笑:“你还抵赖!都被人看见了, 你在大街上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的女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件事传出去你的名声就全完了!还要带累你妹妹!”   这里赵嘉有些庆幸, 庆幸她们一家来扬州并不久, 之前又没有出过门。要不是这样,只怕看到的街坊邻里就要有好多。其中要是有一两个碎嘴的, 不要说月娥了,就是雪梅的名声也完了。   曾月娥仰头, 大声争辩:“哪里有拉拉扯扯,我与罗公子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那些人都是胡说的,罗公子是好人家的君子,哪里会那样行事!”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可是她没反应过来, 赵嘉反应过来了。当即捉住曾月娥的手臂,强拉到柜边。正像是方婆子屋子里有鸡毛掸子一样,这个屋子柜边也插了一根鸡毛掸子。   鸡毛掸子往曾月娥身上招呼,赵嘉的脾气可比她娘方婆子要冲,也幸好冬日的衣裳厚实,不怕打坏人。不然这一顿下来,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可不一定能承受的住!   “这下说实话了吧!还说不是和个男人勾勾搭搭!还什么罗公子的,你知不知羞耻!三天两头出去就是和个男人私会,还学人家叫上罗公子了。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犯贱!”   赵嘉话说的越来越难听,曾月娥如何受的住,一边躲着赵嘉的鸡毛掸子,一边流泪道:“娘何必这样拿话糟蹋女儿,难道我是坏心眼?我不过是看娘为我和小妹的婚事担忧,想着要是有好人家娶就好了。罗公子又不嫌弃我的出身——娘,你该替我高兴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打女儿这件事她其实也下不了手,刚才只不过是一时气头上而已。但是说了这话,她的气又上来了,手上鸡毛掸子重新有力起来:“竟然还说这种不要脸的话,你这话说出去我们母女都不要活了,在巷子口井口跳下去是真的。”   听到自己的娘一点儿不理解自己的苦心,反而这般说自己,曾月娥觉得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当即口不择言道:“什么要脸不要脸的,咱们家里说到不要脸谁能比得上娘你啊,您的婚事不也是自己做主的?这时候倒说起我来了!”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若不是有深仇大恨的人,一般都不会在人家跟前提起一个人身上最不好的过往。如今赵嘉带着两个女儿回扬州了,当年私奔的事情过了将近二十年,依旧有人偷偷提一两句,但是在赵嘉,甚至整个赵家人面前,没有人会特别不识相地提起这件事。   而现在,曾月娥,这个赵嘉的亲生女儿,却把这件事生生撕开——这些日子大家都说赵嘉是出嫁后死了丈夫回家的,于是她就真的相信自己是‘出嫁’后回来的。其实不是,她是和人私奔出去了!   纵使私奔这件事是当年她自己做下的,但是她并不认为这就是一件正确的事情了。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不是好事,她又怎么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实际上只要提起这件事,她依旧会羞耻地满脸通红——当年在曾家,不少隔房的妯娌拿这件事挤兑过她,至今记忆犹新。   赵嘉彻底被激怒了,扔下手里的鸡毛掸子,一巴掌就呼到了曾月娥脸上。这一下曾月娥彻底懵了,从小长到大,爹娘就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刚才就足够她委屈的了,何况现在实实在在的一巴掌。   其实刚才她那番话出口的时候她就知道不对了,她不应该说这话的,但是想收回嘴已经来不及了。可是赵嘉的这一巴掌让她重新委屈和愤怒起来,本来打算认错的也绝不认错了。头高高地扬起,刚刚打了巴掌的半张脸已经微微肿起来了。   “你打啊,打死我算了!这样的话你也就不用担忧我的婚事了,更加不用担忧我坏了名声还要带累你和小妹!”   巴掌落在女儿的脸上,赵嘉难道不心疼,这时候怎么可能还打的下去。松开了女儿才道:“你以为你有理了是吧?呵呵,这件事你可知道你有多傻!你嘴里叫的那个什么罗公子,他是什么出身?富家公子哥儿,人家为什么找你这个乡下丫头,不过是与你耍着玩儿的,你却当了真。”   赵嘉这时候说女儿傻,她倒是不记得之前她自己是如何想的了。   曾月娥以前从来只听到过娘亲夸赞自己,何曾被这样奚落,仰着头道:“娘如何这样说,您以前不是说过我比起扬州城里的姑娘都不差么?罗公子为什么就不能看上我?而且罗公子可是君子,他...他怎么能那样!”   赵嘉冷笑一声:“你是我女儿,你就是歪瓜裂枣的我都不嫌弃。何况我也是说了实话,你确实不比扬州城里的姑娘差,只不过也就是不比扬州城里的姑娘差而已。要人家富贵人家的公子看上,那是要出挑!出挑你知道是什么样?先看看你表妹莺姐儿,那才是出挑的样子!”   赵嘉一直不觉得赵莺莺比自己的女儿要强,但是那只是一个母亲的偏心而已。在这个短暂的不偏心的时刻,她总算说出了自己也认可的实话。   见曾月娥听了这话脸色苍白的样子,赵嘉语气温和了一些,但是依旧是要往下说——响鼓还需重锤敲,这个道理她明白,今天她就是要一次打醒自己的女儿,免得以后出事儿!   “纵使你说的对,你认识的罗公子是个正人君子,那又怎么样?人家是富贵人家出身,和咱们家门不当户不对,你以为他爹娘会愿意这桩婚事?要是真这么想,你做梦还快一些!一个年轻人,完事不由己,道最后他自然有同他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做妻子。至于你,他会管你?他怎么管你?好一点儿的是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以后就当没有这回事,日子还能过下去。最坏的结果,这件事在街坊邻里之间传遍了,你以后还有脸见人?”   说到这里又恨女儿不争气,眼泪流下来。   曾月娥愣住了,她想起这些日子,自己自从在那家镜梳店里遇见罗公子之后,日日想着出门见她。一个是因为自己真心喜欢他,温文尔雅、有礼清秀的富家公子,她在老家的时候身边也有讨好的男孩子,但是哪一个能比得上罗公子。   另一个则是因为罗公子家富贵,她想到了自从来到扬州以后的事情,她从以前的人尖子变成了处处不如人。甚至娘为了她的婚事上蹿下跳,她看的都觉得丢脸——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想向她提亲的人有多少?   罗公子喜欢她,这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不如人的了。而且如果嫁给罗公子,自家寄住的三舅舅家算什么呢。到时候自家不用小心翼翼地寄人篱下,说不定比三舅舅家还要富贵的多呢!   但是现在她娘亲的话显然打破了她的一切幻想,把最实际的东西给她看。而实际的东西往往是人不想看,不能接受的。此时此刻她多想捂住耳朵当作没听见,这样的话她还能像之前那样心里想着将来的好日子。   女儿颓然的样子让赵嘉也不好过,知道她这一回恐怕是彻底懂了,赵嘉也就不再说那些重话。而是直接宣布道:“这些日子我会看着你,你再不许踏出这个院子一步就是了。”   这件事在赵家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风波,所有的知情人都有志于绝口不提这件事,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唯一的异样在于之后的几天曾月娥很少出东厢房的房门,有一回赵莺莺正好在过道上遇着她,她半张脸还有浅浅的红痕,赵莺莺这才知道她为什么不出房门了。   这件事最后给赵家人留下印象在于十多天之后,王氏正打算和方婆子商量家里做冬衣的事情的时候。麦瑞娘她娘来了赵家,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是管赵莺莺描几个喜庆的花样子——麦瑞娘快出嫁了,正在绣嫁妆呢。   王氏自然是满口答应,然后就让赵莺莺在堂屋里替人把花样子描了。这时候赵家一家人,除了赵吉和赵蒙,也全都在堂屋。麦瑞娘在等花样子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便拉过王氏的手道:“你知不知道那个拐年轻姑娘的拐子被抓住了。”   这件事王氏还真不知道,不过这也是好事,她连忙念了一句佛,笑着道:“总算抓住了,这下家里姑娘出门也放心一些。”   麦瑞娘她娘似乎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踟蹰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牙道:“赵三嫂子,我说这话可没有坏心,只是想给你家提个醒。”   王氏不知道麦瑞娘她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摸不着头脑道:“嫂子说就是了,我还不知道嫂子的为人,那必然是为了我好才能说出口的。”   麦瑞娘她娘这才小声道:“那拐子不只一个两个,据说是四五个年轻男子。他们都是扮作富家公子,然后诱引那些情窦初开又没有防备心的小姑娘。这些小姑娘少女怀春了,自然都是自己主动出门的,这也是一直抓不到人的原因。昨日公堂过审的时候,咱们巷子里也有人过去看热闹,有人认出来其中一个年轻拐子在甘泉街上走动过,还和你们家月娥说过话。”   说到这里,麦瑞娘她娘有些说不下去了。王氏抬抬手,努力维持脸色平静:“嫂子不用说了,有些什么话传出来我也猜得到。不过这些人算是黑心肝了,要是真有那样的事,我们月娥还能好好在家里?不要说月娥没有随意和外头男子说话,就是有,那也说明月娥是个好的,那些拐子的招数对她没用。”   能是一些什么话,左右都是损害曾月娥名节的,说不定赵吉一家的女孩子都要被带累。   麦瑞娘她娘先是尴尬地笑笑,附和着王氏。然后保证道:“正是赵三嫂子你说的这样了,巷子里也不是没有明白人,到时候自然清清楚楚。”   其实这就是会帮赵家辩驳的意思,也是会把王氏的说法发扬出去的意思。   送走了麦瑞娘她娘,王氏赶走了所有了孩子,就是她、方婆子、赵嘉三个人坐在一起。   “这件事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家里人一定要咬死了。”其实不用王氏这么说,方婆子和赵嘉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件事中受打击最严重的是曾月娥,之前好歹还能告诉自己那一点儿念想是好的。现在这件事则是告诉她,连念想都是假的,那不过是一个想要拐卖她的人贩子而已。   曾月娥的内心打击自然不会影响到王氏,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她对别人都咬死了这件事,但是对于王婆子还是若隐若现地说了真话。实在是王婆子不同于其他人,其他人多是一个猜测而已,而她就不同了,她要是问起来,那就是真的知道了。   好在王婆子也不是碎嘴的人,这种事在她这里都能被保守秘密。而且她主要也不是想要和王氏说这件事,她提了一句之后马上就感慨道:“你这小姑可不是省油的灯,有些麻烦是找上她,有些则是她主动找了麻烦。现如今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了,她和她的两个姐儿以后还有的麻烦呢!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个打算?”   俗话说‘疏不间亲’,也就是说关系疏远的那一个人绝不会在一个人面前说另一个和这人关系亲近的人。因为哪怕你是好心,这个人也不会领你的情,反而会觉得你格外讨厌。   所以这话王婆子不会和方婆子说,而会私下和王氏说——至于说王氏和赵嘉的姑嫂关系,且不说姑嫂之间就没有几个和睦,就说王氏和赵嘉这对姑嫂的实际情况吧。今年之前王氏是根本没见过赵嘉的,更不用谈什么情分了。而赵嘉一来就是投奔自家,虽然王氏不会故意苛待赵嘉母女三人,但是要说她喜欢赵嘉母女三人,这似乎也蛮难的。   王婆子正是看透了这一点,这才敢这样和王氏说,果然,王氏没有露出任何不快,只是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摊摊手道:“我何尝不知道我这小姑有许多自己的心思,恐怕日后要生出事端。不只是我,我娘也是这么说的。但是我有什么法子,那是赵家正经的姑娘,如今她也没有人可以倚靠了。我家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的人家,只是养三张嘴而已——若真是把人给推出去,其实也是过意不去,而且他爹他奶也不能同意。”   王婆子呵呵一笑,她喜欢王氏就是这一点了。不是什么真正的大好人,就是那种明明自家吃亏也没有怨言的人。这种人好是好,王婆子也很敬佩,但是她知道她和那种人是处不来的。但是王氏又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什么事情不该做,什么事情该做,她心里都有一杆秤。这种人王婆子最喜欢,既不会让她觉得自己自惭形秽,又不用防备着。   她见王氏是真没往别的主意上打过,便提醒她:“我这里有一个主意,你那小姑才多大,三十五上下而已。这个年纪虽然比不上少女嫩妇,但是想要嫁人可是容易的很!我给你介绍一个专做这种媒的婆子,保管说个差不离的人家。不说什么家境殷实富裕,至少让你小姑终身有靠,温饱无忧。”   这话说的王氏心中一动,确实是这样。这世道因为重男轻女,有许多人家女孩子出生就被溺死了,长此以往男多女少,再加上富贵人家的丫头、妾室等,男人想要娶媳妇就更难了。   扬州因为富裕的关系,溺死女孩子的事情比起其他地方少了很多。但是扬州富贵人家很多,家里常常丫鬟妾室一大堆,再加上扬州瘦马养出来卖到全天下。实际上扬州男子讨老婆并不比其他地方来的容易。   赵嘉三十五岁上下,想要找个头婚的很难,但是当个续弦却是很容易的。   心里动了念,但是想一想又觉得太离谱摆着手道:“这不成的,我那小姑就是因为不肯再嫁,这才动鲁地跑到扬州。这时候到了扬州让她嫁,这还是强人所难,罢了罢了。”   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王氏很清楚。当初赵嘉不肯嫁不一定是惦记丈夫,更多的是不满意婚事——那可是卖到山里!再加上两个女儿也要被送去做童养媳,这才有了从山东跑到扬州来的事情。   不过这个问题在于,这实在是太敏感了,弄的不好就像是王氏要逼着赵嘉出嫁一样,就像是之前赵嘉夫家对她那样。这个问题可以由方婆子提出来,也可以由赵吉提出来,但是绝不能由王氏提出来。   自古以来,各种民间小说里嫂子总不是一个好角色。若是有什么坏的形象要塑造,总是不忘记落在‘嫂子’身上。这是为什么?为的就是在全家一个姓的情况下,只有‘嫂子’这种存在是外姓人。   不管嫁进门的媳妇对这个家有多少贡献,她们始终是这个家的外人! 第104章   王氏到底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要筹谋把赵嘉嫁出去的事情, 只不过这件事经由王婆子的口说出,在她的心里算是留下了影子。只等着日后,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 重新被提起。   而赵嘉母女三个在赵嘉的话,一应事情都要惦记。譬如说今年入冬前就已经备好了冬日屋内取暖的木炭——扬州处于南北交汇处,四方杂处, 有像南方一样睡床的,也有在家里修炕的。   赵家是要睡床的, 所以取暖就只能指望烧炭了,这木炭在入冬之前就会准备的妥妥当当。只不过今年出了一个意外, 赵嘉母子三人到来, 之前准备的木炭就不够了。之前事情忙, 这几天闲下来了王氏才得空处理这件事。   因为要的量也不多, 王氏并没有亲自去买炭, 只让李妈妈和牙行老板说一声, 给派个小伙计送来就是了。于是一家人正在堂屋里烤火做针线的时候,送木炭的小伙计如约而至。   足足两大麻袋的木炭, 只供应东厢房一间屋子的冬天的话,肯定是够用的。   王氏不大会看木炭的质量, 便让赵莺莺去看看。赵莺莺略微看了一下色泽,有敲了敲听声音,觉得还不错,便对王氏点头——这些木炭当然不是什么完全无烟,而且还有香味的高级货。但是相对于买不起木炭, 以及只买的起一种烟很大的大黑炭的人家,这已经算是很好了。   只要不是太凑近,一般不会觉得熏人。   赵嘉看赵家明明堆了一大堆炭还要买炭,有些不解。方婆子便给她解释:“你们那屋子不烧炭?这是原本没计划上的,当然要补足。”   赵嘉挪了挪烤火被下的手,笑了一下,不当家的时候人总是会忘记这种事的。而且买炭这种事,实在是她从来没想过的。   原先在鲁地的时候,乡下地方很少有人家买炭,自家都是烧柴火的。偶尔用炭,那也是平常烧柴积攒下来的,并不多。而且山东烧炕的地方多,她生活的那个村子所有人家就都是烧炕的。这样的话,一般过冬也就没有问题了。   王氏并没有给小伙计银钱,小伙计也没有要钱,转身替赵家把木炭堆进了柴房,拱拱手就走了。这可不是他们都忘了,而是如今赵家也算是有家底的人家了。而这种有家底的人家每年在牙行的开销就会明显增加,而牙行也很信任他们。   所以他们的账目一般不会现结,而是逢节开销。上次赵家结账已经是中秋节的事情了,下一次就应该是年前。   等人走了,王氏又继续算这个月的家账,似乎是想起什么来了。与方婆子商量:“今年的冬衣因为忙蓉姐儿出嫁的事情一直拖着没做,后头又因为小姑来了,家里又是忙乱了一回,我竟给忘了。如今再不能拖了,待会儿让李妈妈去铺子里买些棉花,咱们一家人把冬衣做了。”   若是以前,王氏是绝不会把做冬衣的事情忘记的。因为以前家里紧巴巴的,冬衣也是应付一年是一年。所以凡是要做冬衣,必定是以前的冬衣再不能穿了,急等着新冬衣。这种情况下,如何能忘?   但是现在不同,现在的每年每季都会做衣裳,有的时候还不只一套。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存在急等着一件衣裳穿。若是手头事多,忙昏了头,确实有可能忘记。   方婆子点头,然后王氏又道:“今年年景不错,棉花比往年稍微便宜一些,又加上小姑外甥女她们第一年来,就都给做两身冬衣,您看怎么样?”   方婆子有些心疼花费,不过这钱也不是浪费了,而是给一家人吃了穿了。因此在心疼之后,她还是点头同意了王氏的打算。   到了第二日,李妈妈买了棉花回来:“太太,这是今年的新棉花,晒的也好,特意看了又看才买回来的。做袄儿给絮上,最合适不过!”   李妈妈没来赵家之前家里就有种棉花,所以看棉花上很有一手,她的的眼光王氏是信服的。于是回房取了好些尺头出来:“这针线活儿上的事你们就各自自己去做,我这里只把尺头分一分。”   有的大户人家会让裁缝到家里来专门做衣裳,赵家还没到那份上,都是自家自己做衣裳。   王氏拿出来的尺头有棉布的,也有绸缎的,有仅仅只够做一身衣裳的,也有一整匹的。赵嘉见自己赶上了这种好事,心里暗自窃喜。这时候又见要挑布料,当然不肯落于人后,立刻挤到了桌旁。   王氏指着桌上的料子:“一人做一身绸的一身布的也就是了。”   说是布的,但却是细布,对于一般人家来说,也是好料子了。   王氏这样说,先挑出了两块深蓝色的毛青布和一大块的靛青色暗纹缎子,然后放到了一边——这是要给赵吉和赵蒙两个做衣裳的。然后又挑了一块大红色潞绸和一块褐色的松江细布,这是给赵茂做衣裳的。他小孩子家家的,就算是男孩子也该穿的鲜艳。   然后就退到一边让方婆子先挑,方婆子作为婆婆,也是这个家里辈分最高的人,自然不必说。伸手就拿了一块紫褐色的湖绸和一块酱色的棉布,她年纪大了,相当自觉地选这些老颜色。   之后王氏就让赵嘉来,毕竟她是小姑,也是客。只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赵嘉母子三人其实是要长住赵家的,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们并不是客人了。如果赵嘉懂事的话,就应该先让王氏这个当家主妇来。至于说王氏受不受,这要看她怎么想了。   但是赵嘉却连一句推脱都没有,立刻上前挑起布料来——好吧,这也不算什么了,大概她还想着自己是王氏的小姑子,她迁就自己是理所当然的。而且王氏既然让了她了,就不会有什么意见。   “月娥、雪梅,你们过来挑一挑,看看喜欢什么料子。”赵家笑意盈盈地叫了两个女儿一起到桌边挑选。女孩子哪有不喜欢新衣裳的,于是两个小姑娘听了母亲的话,立刻到桌边看布料。   王氏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要说王氏让了赵嘉,那也只是让了赵嘉而已,关月娥和雪梅两个外甥女什么事儿?她们两个的分配自然还是要让这个家庭的当家主妇王氏来做!   而且正经来说,作为客人的两个外甥女儿可以排在莺姐儿、芹姐儿这两个主人之前。但是王氏自己可还没有挑选呢,她作为长辈怎么也不该迁就晚辈的啊!   只不过这件事赵嘉母子三人根本一无所觉,或者说她们根本没想过这些事情。就是这样,才让王氏更生气了,根本就是有火没处发。何况这种小事要是她真的发火了,恐怕更多是说她没事找事儿,小题大做吧。   两个小姑娘挑布料慢一点,因为她们往往一身衣裳并不会使用同一样布料,讲究的是上下身颜色的搭配。等到挑完了,王氏让赵莺莺赵芹芹挑。姐妹两个互相看了一眼,笑着道:“娘先挑吧。”   女儿的懂事让王氏心里舒了一口气,没费多大力气就挑好了布料。至于说剩下的,可选择的范围也就不多了。好在王氏拿出来的布料都是不错的布料,就是剩下的也不坏了。   赵芹芹选了一块青碧色的湖绸,一块月白色的杭绢,打算做一件小袄和一条裙子。另外则是浅红色和大红色两种棉布,显然是一个清淡一个喜庆——她自己喜欢江南女孩子的风尚,但是知道过年要喜庆,所以折中了一下,让王氏无话可说。   赵莺莺是早就看好了的,所以下手格外干脆。一块银红色的湘锻,一块石青色喜相逢的缎子,另外则是豆绿色和鹅黄色的松江细布。   王氏点点头,将剩下的尺头用个大包袱包起来,又收回到了箱子里。转身又分配给每人一定分量的棉花,这也是要各自絮进布料里的。最后则是拿了一些棉纱,也不拘颜色,各人分了一些——这是做冬袄的里子的。   之后的好些天里赵家上上下下都在一起做衣裳,因为都是在堂屋烤火做的,所以进度就很容易看出来。要说还是赵莺莺最快,她裁布的时候压根不用尺子,按照自己的尺寸,一裁一个准。   缝起来也是飞针走线,这又用不着绣花,真是三两下就做完了——也就只有絮棉花对她来说不算熟练。而这个不熟练也是要看给谁比,反正赵家没人做的比她还好了。中间她有空,顺便把赵蒙赵茂衣裳的裁剪也做了,这样王氏做的时候只要缝起来就好了。   只不过等到赵莺莺快收针的时候曾雪梅发现了一件事!和别人的衣裳不同,赵莺莺的绸缎冬衣,袖边、领口、衣摆、裙边,都是镶了一圈毛茸茸的白毛的,这肯定是用的碎毛皮!   这在当初分布料的时候可没见到,有这个发现,她再看赵芹芹的针线篮子。果然也见到了一些准备镶边使用的毛皮!这下心里可委屈了——一起分的布料,凭什么赵莺莺有赵芹芹有,她们就没有?   她一边说服自己,自家并不是真正的赵家人,肯定会有一些不同。可是另一边又觉得,既然她们家住在这里了,舅妈就应该一视同仁,不然就是不公!   两个念头在脑子里打架,再看看赵莺莺已经镶边的衣裳,真是格外好看。然后后一种念头压倒了前一种念头,回房之后就和赵嘉抱怨:“娘,三舅妈这件事做的不公。莺姐儿芹姐儿她们有皮毛可以给衣裳镶边,但是我和大姐就没有了!”   “娘,我也想要那个。”曾月娥非常渴求地望着赵嘉,每当她有什么想要的时候就是找爹娘。   赵嘉一想也是,凭什么莺姐儿和芹姐儿有,月娥和雪梅就没有?这可不公平!就算她知道王氏不可能把月娥和雪梅当作是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但至少面子上要做足吧?现在可是表面功夫都没做好!   于是第二日就大剌剌地问王氏:“三嫂,你那的皮毛给我一些吧。我和月娥雪梅的衣裳镶镶边,用不了多少的。”   赵嘉找王氏要东西不是一回两回了,如果不是必需品,王氏都是很不满意的。实际上就是必需品,王氏也不见得满意。在这一点上她确实没那么宽宏大量,她的好处在于,如果是必需品,不管心里乐意不乐意,她还是会给的。   首先镶边的皮毛并不是必需品,其次,王氏这里也没有皮毛。于是她硬邦邦道:“小姑,这件事不是我不许你,是我这里用不上皮毛,没有那东西。若是你想要,明日出门去皮货铺子里看看,碎皮毛也不贵。”   赵嘉要是愿意出钱,哪里还会来找王氏。待还要说话,雪梅先嚷嚷道:“三舅妈偏心!明明表姐表妹都有,怎么我和姐姐就没有了!就是三舅妈偏心。”   王氏愣住了,她是在没想到平时只是爱吃爱玩儿爱占小便宜的小外甥女儿竟然会这样说话——这样理直气壮地指责别人!却看不到自己的身份,先不说皮毛是不是她真的故意不给,就是她真的故意不给又如何呢?   偏心?这话说的可笑。在亲生女儿和外甥女之间,不要说做舅妈的了,就是做舅舅的应该也有一个准确的偏向。不用说平日有多喜欢外甥,关键是关键关头到底更看重哪一个!   若是没有意外,九成九就是自己女儿,没办法,谁让这是亲生的呢。   这根本不叫偏心,偏心的前提应该是两边地位差不多。若是两边明显差很多,那能叫偏心吗?   可是曾雪梅却能理所当然地要求王氏一定要两边平等对待,就好像她不平等对待,就是天大的不对,犯下了过错一样——真正让王氏心里不舒服的是,在这个小丫头看来,王氏给她的东西都是‘理所当然’,而不给她和赵莺莺赵芹芹一样的东西,那就是罪大恶极。   虽说王氏同意赵嘉母女三人住进赵家,并且日常上从不苛待她们,这并不是图她们什么报答。但是任谁知道自己帮助的人是个白眼狼,心里也会非常不舒服的吧。   明白这母女三人一个德性,根本不应该有什么指望后。王氏彻底没有了好脸色:“小姑是怎么教孩子的?就是这样和长辈说话的!我们家的孩子,不说什么知书识礼的淑女,但是尊敬长辈这些该做到吧?”   说着又看向曾雪梅:“雪梅你这一次实在是寒了舅妈的心,舅妈哪点对你不好?这边稍不如你的意,你就满腹牢骚,这是做人晚辈的道理?实在是让舅妈好生失望!更何况这皮毛舅妈确实没有,至于说莺姐儿芹姐儿的,那大概是哪一回做女红剩下来的料罢了——你们要皮毛,我这里是没有,问你们娘去吧!”   说着气鼓鼓地回房不肯出来。   赵嘉犹自不信王氏竟然因为这一点儿‘小事’这样生气,与方婆子抱怨道:“三嫂这么怎么回事儿?不就是问她要个毛皮,不给就不给么,何必说那些大道理来埋汰人?看看,雪梅都吓成什么样了!”   曾雪梅确实被吓到了,她这时候才想起来,王氏并不是她的娘,而只是个外人而已。如果,如果三舅妈把她们赶出去了,她们怎么办——小孩子一吓就容易乱冒各种念头。一时之间六神无主。   方婆子却不买账,因为她虽然迟钝,但却比自己女儿和外孙女强一点。她意识到了王氏并不是因为一点皮毛而生气,而是雪梅的那些话实在是很不妥。以身带入的话,那些话确实让人觉得这孩子十分不知道感恩,就是个记仇不记恩的!   想到这里,她其实也心里有些不喜了。在这一点上她和王氏的立场是差不多的,既然雪梅是这样对王氏的,那么对她也不会有什么差别。正如王氏的感觉一样,她并不指望未来外孙女们回报她的好,但是知道她们就是白眼狼,那感觉绝对不同。   “你三嫂又说的没错,这次是雪梅做的不对。长辈给了东西就应该心里感激,至于心里埋怨给的少了,这是做晚辈的应该有的心?你自己想想,若是你养活了雪梅一场,她却嫌弃你穷,养的不好,没让她过上富贵日子,你怎么想?”   赵嘉想也没想,立刻柳眉倒竖:“她敢!”   “她怎么不敢?要是你再不好好教,你看她日后敢不敢!”方婆子没好气瞥了女儿一眼。   王氏被看的如坐针毡,也在堂屋里呆不住了,干脆领着月娥和雪梅回了东厢房。这时候的雪梅已经彻底慌了,既是害怕因为刚才的事情王氏要赶她们一家走。也是害怕刚刚外婆说的话,娘亲真的相信了,从此不喜欢她了。   只不过她这是多虑了,赵嘉虽然对方婆子的那些话有一些触动,但是绝对没有全部相信。大概所有做父母的都是一样的吧,绝对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将来会变坏。至于说现在表现出来的一些迹象,要么是别人小题大做,要么就认为是小孩子都会有的毛病,不足为虑。   她现在也是这么想的——不亲的舅妈和亲娘之间能一样吗?雪梅怎么可能那样对她!   不过该教训的还是要教训,毕竟刚才正是雪梅连累她吃了一顿排头呢!因此拉住雪梅的手,拿手指头戳她的头:“你啊,说话不过脑子,你外婆说的对,那话是能对长辈说的吗?我要是你舅妈,也生气了。还有,做事情之前也没弄清楚,那根本不是你舅妈分配的,是你表姐自己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算是莺姐儿自己的,自己有的用,却不分给做客的表姐妹,这也不对。”本来一直没说话的曾月娥忽然插嘴。   赵嘉想了想,觉得这话似乎也没什么错,挥挥手:“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雪梅这件事做的不对,你要记得,以后说话之前要想想!如今咱们是寄人篱下的,哪能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听到这里,曾雪梅心里更担心了,怯生生问道:“娘...娘,三舅妈会把咱们赶出去吗?”   她一想到无家可归,想到要过以前那种辛苦的日子就满心的不愿。她或许不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句话,但是她的实际行动已经表明了这一点。   赵嘉听到这句话倒是笑了:“哎呦呦,原来小丫头刚才一直在想这件事,我说怎么几句话就吓的脸色发白!你啊,明明胆子这样小,做什么还抢着出头!这下知道厉害了吧——放心吧,你三舅妈哪能赶咱们出去!你娘我姓赵呢,就是她出去,我都不会出去。我既然不出去,你们两个当然也就跟着了。”   王氏可不知道赵嘉是这样说话,不然只怕她心里更气!   就是现在她也生气的不得了了,晚间就和赵吉说了这件事。赵吉固然对自己妹妹有感情,但对于两个才见过的外甥女儿就平平了。毕竟情分这种东西都是处出来的,对于他来说,这两个外甥女也就是妹妹的附带而已。   这时候听王氏说了雪梅白日的事情也是皱眉,过了一会儿道:“从小到大小妹就是娘心里的尖子,也就只有二哥超过她。只不过二哥那个也不叫疼爱,那应该叫做惜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养的小妹她无法无天——不然也干不出私奔的事情。只怕她心里,大家都还迁就她来着。她也只能想到自己,想不起别人。”   “现在看起来,雪梅只怕是学了她的性子!” 第105章   李妈妈早上起来的时候天色还不见一点儿微光, 昨日王氏已经嘱咐过了,让她今早早些把早饭收拾出来。今日要做的事情多, 可不是一会儿就能收工的。要是早上磨蹭久了, 说不定晚上都得做!   李妈妈洗漱完毕就到了厨房,这时候天没亮,厨房里面自然暗沉沉的。李妈妈划亮火柴点燃了一盏油灯摆在了灶台上, 然后手脚利落地生活。有些手拙的妇女,生活半天不成, 好不容易着了,也有浓浓的烟冒出来。   李妈妈却不是这样的, 几根稻草从油灯上引燃, 三两下就烧起一堆火来。中间没有一点费劲的地方, 然后火就哔剥哔剥地窜上来。   李妈妈满意了, 重新洗洗手, 然后从橱柜里取出一块脊骨和一根极好的肋骨, 用斩骨刀斩成块儿。先过滚水绰一遍,然后就和切成滚刀块的萝卜一起炖了起来——萝卜排骨汤做法本就简单, 要想做的出色,要诀只在一个耐心而已。骨头炖出骨髓, 萝卜久炖出味,最后一点辛爷去掉了,这才叫好呢!   盖上锅盖,李妈妈先不管这锅汤。而是从橱柜背后拿出一个平常用不着的平底铁锅,用清水洗干净擦干, 然后才搁在灶眼上。今早虽然忙碌,但是她可不会因此在饮食上打马虎眼,做省事一些的早饭!她这是准备要做锅贴!   锅贴是金陵名菜,她本来是不会的。不过扬州这个地方,四海汇聚,各个地方的菜色都有,何况金陵离扬州也不远的。而锅贴这道金陵名吃王氏就会,李妈妈跟着王氏做了一回,记在心里,后来就能自己上手了。   锅贴和外面卖的煎饺子可不同,煎饺子是拿熟饺子来煎,而且煎的方式不同。而锅贴则是要用生饺子——为了省时,李妈妈昨晚就已经包好了饺子,现在天时已经颇冷了,并不担心饺子会坏。   李妈妈拿起油罐子里的调羹,舀了了一勺子油。手腕转动,调羹在平底锅上游走,然后清亮的菜油就均匀地抹在锅面上。这是有技巧的,不是做了多年主妇的女人决计做不到这样!这是既省油又不耽搁做菜的本事!   然后就可以将生饺子摆上锅面了,元宝状的饺子,占了铁锅当心的一块,满满地挤在平底铁锅中心,任李妈妈料理。   锅底现在是大火,趁着这火,李妈妈很快将油水混合然后洒进去。扣上锅盖,晃动锅子,里面的剩饺子乱动。不一会儿,再撒一次混合油水。几次下来,偶尔也会放油进去。也不晓得这样来来回回几次了,李妈妈额头冒汗,手臂都有一些酸痛的时候,锅贴差不多做好了。   打开锅盖一看,确认确实是不错的,李妈妈才把锅贴转到另一个灶眼的锅里。这锅底也是刷了油的,底下火却不大,只是一些暗火而已。盖上锅盖放着,这是为了保温。因为李妈妈还要做第二锅,第三锅!   赵莺莺过来洗漱的时候锅贴已经做好了两锅了,李妈妈正在做第三锅。赵莺莺晓得今天吃锅贴,便手脚又利落了一分,然后转身去正房叫人——王氏昨日说了今日要早起的,叫她起来这件事就落在了一惯起的比较早的赵莺莺身上。   然后随着天边擦上浅蓝、月白,赵家这个院子渐渐苏醒。起身的、洗漱的、泼水的、说话的,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并不吵闹,但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王氏坐在饭桌前的时候,李妈妈这边三锅锅贴都已经做好了。打开萝卜排骨汤的锅盖,用筷子轻轻一戳,不管是萝卜还是排骨,都已经软烂了。略微调了一下味儿,只不过放一点盐而已,然后随手撒一把葱花,这就算完了。   这道汤本来就是吃个原味而已。   锅贴被铲了起来,很多都互相粘连,有的是七八个,有的是十几个。李妈妈每个盘子放上十几个,然后又配了一碗汤,一份一份地端上了饭桌。   萝卜排骨汤已经能尝到一些萝卜的甘甜了,赵莺莺浅浅的喝了一口,就觉得一道热流从喉咙流淌到了胃部,在冬日里真是格外舒服!   然后夹了一个锅贴,锅贴也是煎的恰到好处,底部焦黄酥脆,上面则柔软妥帖。一口要下去,有外壳的香脆,有面粉的柔软与香气,也有锅贴馅儿的鲜美——这锅贴的个头也是小小的,两三口一个简直停不下来!   吃上两三个锅贴就喝一口汤,像赵吉和赵蒙这样的中间还要连着添汤添锅贴。等到一家人吃的满足了,赵吉和赵蒙去染坊准备做事。王氏则是宣布今天要做的事情,其实这件事大家昨天也就知道了,那就是做酸菜、酱菜、干菜!   每到冬天可以吃的蔬菜就急剧减少,萝卜、土豆之类的东西来回吃,谁都会腻味。而且很多时候,这些也不一定有的吃。至于说土炕上培出来的蔬果,那并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消遣的,至少不是一般人家可以经常消遣的。   赵家现在倒是勉强能在冬日里也经常吃蔬菜,但是以前节俭生活留下的习惯,让他们和普通人家一样。会在之前买下最后一季、大量的蔬菜,然后做成酸菜、酱菜、干菜等,然后整个冬日就有各种菜色吃了。   其实酸菜、酱菜、干菜这些也不只是为了应付冬日,因为它们有自己的特殊风味和吃法,就是不缺菜蔬的其他季节,它们也会出现在家户人家的饭桌上。总之就是每年有几个日子,集中做出很多来,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有的吃了。   而这一天,显然就是王氏选定的一个日子——这种家庭活动现在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了,不然赵家大可以去买,反正都不是贵东西。总之,所有人都要参与进来。   王氏先分配工作,方婆子、赵嘉和她一起做干菜。干菜最简单,但是却需要刀工好,把各种用来做干菜的蔬菜切成细丝或者薄片。赵莺莺如今刀工有模有样,但是王氏看重她的手,不想她这样用刀。   李妈妈其实刀工更好,不过她经验丰富,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交给她。   譬如说腌酸菜,各种配料的配比,大家知道是知道,但是下手的时候却更讲究经验与感觉。这种时候让李妈妈来,还是更放心一些。   赵莺莺几个小姑娘则是被分配一起给李妈妈打下手做酸菜——至于说酱菜,酱菜可有几道工序,今天只能把要做的蔬菜先切成段,然后晾一段时间。这不必像干菜一样那么干,还是需要一些水分的。   等几天后晾到差不多了才能进行下一步,调酱腌制。所以今天就只要切段就可以了,这些有王氏他们做干菜的时候顺手就做了。   赵莺莺们做的酸菜也有两样,如果不算酸黄瓜、酸豆角这样不应季的酸菜,一般来说在冬季时做的酸菜最主要的是芥菜和白菜,当然,也有酸萝卜等,但是那些做的肯定不如芥菜和白菜多就是了。   而在芥菜和白菜的选择上,大约是北边白菜,南边芥菜。扬州正好在当中,所以赵家一般是白菜一大缸,芥菜一大缸。   两者处理的方法大同小异,但是也有一些区别。譬如说芥菜要做酸菜,之前就要晒伤一整天,变得蔫嗒嗒的才好,白菜就不用费这个事了。   赵莺莺负责处理白菜,切掉白菜头去掉老菜帮,然后清洗干净,甩干水分,对半破开,这就可以了。赵莺莺不断做这个事,开头还好,后面就完全没有趣味了,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好在也不只是她一个人做这个,赵芹芹在擦洗玩腌菜的大缸之后就赶忙过去帮她。一个专门负责切菜头去老菜帮,另一个专门负责清洗和甩干水分对半切开,这样速度快了很多。   至于曾月娥和曾雪梅则是在一旁处理芥菜,她们在赵家以后除了女红之外就没有动过其他的活计了。但是在老家的时候,这种轻省的家务还是常做的,所以倒也算得上是手脚利落。   至于李妈妈。现在白菜这边帮忙,在缸底撒上适当的盐,然后码上白菜。每码两层白菜就要又撒一些盐。至于说盐撒多少,这全看经验,要估计这两层白菜的多少,然后确定放盐的分量。若是盐放少了,腌出来的酸菜自然不够味,多了的话则是发苦,那样自然也不算是腌好了。   等到白菜一层层地码上去,最后铺到了缸口,赵莺莺和赵芹芹总算能歇口气了。然后去打一些井水来,倒入腌酸菜的缸里,直到水没过白菜。最后盖上一块专门用来压酸菜的大方石,盖上遮灰的棉纱布这就可以了。   再看芥菜那边,那边也差不多完了,不过芥菜和白菜最后的腌法倒是有些不一样,白菜不能密闭,而芥菜要密闭。所以腌芥菜的大缸是窄口的,上面有一个粗布装了沉重的河沙,等到芥菜都腌好了,再把装了河沙的粗布袋子盖在缸口。这种盖子纹丝合缝,最适合这种缸了。一般来说,装酒的大缸也是用的这种盖子。   酸菜做完了,接下来就是等待。时间有长有短,不过王氏估计最近的天气,大约道:“也就是二十来天的日子,到时候就够了。酸菜好了给你们做酸菜鱼吃!”   其实谁缺一口酸菜鱼呢,不过毕竟是这一批的新酸菜,又是大家自己做的,还是有些不同的。   随着时间走到下午,赵家两个大大的酸菜缸满了,几个做酸萝卜之类的酸菜的酸菜坛子也满了。满院子拉起棉线,上面全是挂着的蔬菜丝蔬菜片。而等到太阳落下,一家人则是要把棉线两头解下来,将蔬菜丝蔬菜片收到屋子里去,不然让露水打湿,之前的功夫就白费了。   晒晒收收好几次,中间还经历了没办法晾菜干的雨天,总算在一个冬日暖阳之后,王氏仔细检查干菜,觉得都十分干爽无可挑剔了,然后将干菜紧紧地卷起来,按照干菜的不同种类,装到布袋子里。   只不过这是之后的事情了,在集体做完活儿的第二天,赵莺莺又回归了自己做针线活儿的日常。第一幅‘路路清廉’已经做了一半了,她打算这个月过完之前就将它赶完。这样她再绣‘一路荣华’的时候时间就充裕的多了,过年的时候也能多休息一段日子。   赵莺莺有的时候是在自己的房间做针线,有的时候是到堂屋里,和王氏她们一起。至于具体怎么选择,全看当天一家人怎么安排。   中间又辛苦了几天,家里的酱菜都做了。赵莺莺这一天又正好到了堂屋里做针线活儿,这时候‘路路清廉’已经很能看出样子了。王氏见女儿绣活做的好,也是满心欢喜。   忽想起什么来,问赵莺莺:“你之前绣的那卷佛经怎么样了,彩秀坊给你卖出去了么?”   赵莺莺一边下针,一边道:“已经卖出去了,也是好运,正好赶上彩秀坊受了程府的采买,程府老太君礼佛要用佛像、佛经之类的,这就一道送进去了。那边已经收了,不过卖的钱要等到年前才能送来,因为程府和彩秀坊也是逢节开销的。”   至于说有多少钱,赵莺莺只会与王氏私下说,现在满屋子的人,她可不会随便说——那并不是一个小数字,而知道的人多了,传扬出去,她要多不少麻烦呢!   王氏自然也不会问有多少钱,只不过听到‘程家’先瞪大了眼睛:“程家?哪一个程家?难道是那一位?”   若是不刻意提起,只说是程家的话,大家确实只会想到八大盐商之首的程家。   赵莺莺笑着点头:“就是那个程家,若不是她家的话,我也不会巴巴的提起来了。”   这下赵莺莺不说价钱王氏也要喜悦非常了,这不只是说明价钱会非常可观,同时买主是程家老太君这样的人物,对于赵莺莺以后绣品的叫价也是很有好处的——绣品的价格除了本身的技艺之外,还要参考哪些人是你的客人,以及曾经的价格。   曾月娥在一旁听着,她并不知道程家是什么人家,但是看赵莺莺和王氏的反应就应该知道了,这一定不是一个一般的人家,甚至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那么她的绣品该卖多少银子?几十两的有的吧,说不定能上百两呢!   曾月娥自从上次的拐子事情之后,整个人沉默了很多。然而这却只是外在的,内在的她现在对于嫁人什么的彻底不愿意去想了。因为她从母亲的描述中得知了一个可怕的现实,那就是不管怎么样,她这辈子嫁的人都只能是不好的那种了。   区别大概只在于很不好和不太好。   或许对于母亲来说,那些很不好的还可以忍受,至于不太好的则是上上大吉。但是对于曾月娥来说,都是整日柴米油盐地计算,给一个男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最后变得粗糙难看。   她不愿意变成那种样子,她想今后都能舒舒服服过日子,最多做一些针线活儿,轻松度日。而想过上那种日子,她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嫁人,嫁个富贵人家——偏偏她娘告诉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在‘罗公子’的那件事之后,她不想嫁人的事情了,她想的是钱,也只有钱。除了嫁人之外,她要怎么才能有钱。   作为一个被家庭保护的女孩子,曾月娥十几岁的人生里,距离外界最近的就是那段从山东来扬州的路程。可是这段路程也没让她学会什么赚钱的技能,对于她来说,她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能自己挣钱的方法了。   而现在,她忽然发现,离她最近的一个挣的多的竟是比她年纪还小的赵莺莺。她的刺绣她见过,对比她在老家绣庄看到的各种绣品,哪怕对比最好的那种,都是只好不坏,所以她才估出那个价。   她站在了赵莺莺身后,忽然冷不丁地问道:“莺姐儿,你之前那佛经卖了多少银子?几十两还是上百两?”   赵莺莺一愣,她没想到直白问她这个问题的竟是并不大和她说话的表姐。不过她并不想说这个,便含糊道:“也没多少银子,毕竟卷幅不大,而且绣庄寄卖,是要抽掉很多佣金的。”   “到底是多少钱?我想知道。”曾月娥进一步逼问。   赵莺莺这时候也有些恼了,谁要是一直逼问你不想说的事情,任谁也不会觉得高兴的。更何况这个人还不是她爹娘,她倒是想说一句:凭什么你问我就得答?   只不过这话说出来恐怕场面要更加尴尬,赵莺莺便只是笑了笑,然后就低头继续刺绣了。   “我问你话呢,莺姐儿!”赵莺莺年纪比曾月娥要小两岁,所以在曾月娥眼里她就是一个妹妹的辈分。而作为姐姐,在妹妹面前应该是天然就有尊严的。赵莺莺不回答她,她当然可以质问赵莺莺。   只不过这个问题在于,首先赵莺莺并不是从小就在她姐姐权威之下长大的小妹妹,其次赵莺莺也不是个讲究姐姐权威的人——她对于赵蓉蓉这个大姐的尊敬并不只是因为赵蓉蓉是她的姐姐,而是因为赵蓉蓉在她们这些妹妹之上,扮演了一个非常好的好姐姐。   就像她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地可以质问赵莺莺一样,赵莺莺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不想说的话就可以不说。对一个平辈的表姐,难道她还没有这个自由吗?   “我不太想说。”赵莺莺脸色平静,只不过觉得这样似乎太下曾月娥的脸面了,她找了一个借口道:“价格上面掌柜的不让我多说,或许有他们的考量吧。”   这个理由说的模糊不清,但是对于不知道这行内情的人,其实也能够糊弄了,至少半信半疑——只要曾月娥半信半疑就够了,这样两个人都有了一个台阶下,这件事,也就是刚刚分外尴尬的对话,就此可以停住了。   但是现在遇上了特殊情况,曾月娥从赵莺莺的态度里就认定赵莺莺不肯给她说老实话,那么赵莺莺嘴里一切她都认为是假的。   当即不耐烦逼问道:“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是你姐姐,你说给我听我又不会告诉外人,那和没有说又有什么不同。”   赵莺莺低头扎花,气定神闲道:“那可不一定,多少秘密泄露出去都是因为以为说给了绝不会泄露的人。这种事儿吧,既然要保密,那就干脆一个都别说——要换我说的话,表姐又何必打听这个,这对于表姐来说是什么大事儿?”   其实不是,其实她就是一时哀怨自己没办法挣到钱,看到了赵莺莺绣花赚钱,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追根究底了。明明她知道自己手艺远远不如赵莺莺,就算绣活能卖到绣庄,也不可能是赵莺莺一个价的。   赵莺莺这话说的她生气,她在妹妹面前可从来没有这般被硬顶回来过。但是让她反驳回去,她又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气的心里一团火,然后走到一边去。   堂屋里的大人不见得没注意到这对表姐妹之间的一点争执,不过这种小孩子的吵嘴,只要没有弄到你抓我头发我挠你脸的地步,长辈们是不会管的。毕竟是小孩子的事情,大人插手根本不管用。   曾月娥坐到一边,有些发呆地看着赵莺莺的刺绣,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她知道自己要怎么挣一大笔钱了。 第106章   “娘, 我去绣庄看看。”曾月娥见她娘买东西的地方旁边就是一家绣庄,立刻打算进去看看。   曾月娥自从经历上次差点被人骗了之后, 几乎没有单独出过门了。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怕她跟人跑了, 也是为了她的名节照相。那么后来坏人捉住了,依旧限制她外出,那就是因为赵嘉惊魂未定了。   只要一想起这件事的前后, 总是有一些后怕的。   这一次是曾月娥和赵嘉母女两个一起出门,只不过一开始是只有赵嘉有事而已——王氏给她们分了布料做外衣, 却没有特意分布料做里衣。她向方婆子磨蹭了几次,实在要不来东西, 只好自己出门扯几尺棉布了。   居家过日子就是这样, 再怎样自家也是有一些使费的。好在她从山东来, 还有一些家底。除开给曾月娥和曾雪梅准备的嫁妆本, 平常一些零零碎碎的开销也能挤出一点儿钱。   曾月娥听赵家说要出门买东西, 立刻想起了上次的念头, 便推说家里呆烦了,也想出去走走。   “家里有什么呆不住的?多少小姑娘想舒舒服服呆在家里还不成呢!你也是, 今年都十四岁了,翻过年就是十五, 这个年纪的姑娘更应该乖乖呆在家里,往外跑算是怎么回事儿?”   唠唠叨叨一大堆,不过女儿到底是自己亲生的。赵嘉说了一通之后,临到出门的时候还是带上她了。   上了街,赵嘉就在街上看到了一家布庄, 打算进去扯几尺白布。曾月娥这时候说是去旁边的绣庄看看她也没有多想,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曾月娥就很喜欢进绣庄闲逛闲看了。   “你爱去就去,要是提早出来了就到隔壁布庄找我。”说完赵嘉一扭身,就进了布庄。   曾月娥跨进绣庄,绣庄里面多的是大姑娘小媳妇。不过做成生意的并不多,大多只是来看看的,也好知道如今流行什么,又或者偷看几个绣样。至于说绣庄的生意要怎么做,那就不是靠这些散客了。   这件事也是理所当然,一般人家的东西等闲用不上绣花,再加上一般的刺绣家里的媳妇女孩就能应付了,用上绣庄的机会有限。所以绣庄一般做的是大户人家的生意,大户人家用到绣件的地方多,而且一采买就是一大批!   曾月娥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小伙计过来搭理,咬了咬嘴唇,便靠近了柜台。柜台前是一个鼻子上夹着水晶眼镜的老掌柜,见她过来便问:“姐儿是有什么事儿不成?”   “你们这里收不收绣活儿?”赵嘉早就想好要问什么了,所以答的很快。   老掌柜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嘉,倒不觉得奇怪,以曾月娥的年纪,做绣活儿补贴家用也不罕见。便笑着道:“收是自然收的,只不过那些太过于一般的就不收了。那样的绣活儿根本卖不出去!过问一句,姐儿带了自己的活计来没有,若是有的话,我相看相看。”   曾月娥当然没有带绣活,她又不是替自己问的。想了想便指着货柜上的一件小猫滚绣球的苏绣屏风道:“活计比这个只好不差。”   曾月娥是有一些眼光的,所以她能看出赵莺莺的绣艺真的很好。但是她的眼光还不够好,看不出赵莺莺好到什么程度,所以她才会给赵莺莺绣的那卷《妙法莲华经》那样估价。   现在也是一样,整个绣庄的东西,她能判断出一些确实不如赵莺莺的手艺。但是剩下的东西,她根本没办法说和赵莺莺正在绣的‘路路清廉’哪个好一些,那个坏一些。   不知道好到什么程度,就干脆指了一个不如赵莺莺手艺的绣件,而这绣件在曾月娥眼里,也算是很不错的了。   掌柜的夹着眼睛看了看那件屏风,笑了,道:“要真有这么好,我们肯定是要收的。”   其实他并不相信曾月娥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本事,不过万一呢?也不是没可能的。   曾月娥听了老掌柜的答复心中一喜,立刻连忙问道:“那,不知道能出多少银子,就这样差不多大的绣件。”   老掌柜的摇摇头:“这个可不好说,须得东西在面前才能估出价格来,这也不是看绣作的大小。有些绣图十分复杂,要求格外高的技艺的,就算是小小的,价钱也不低。”   曾月娥有些急切道:“那这件屏风呢?”   老掌柜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着道:“这屏风的座儿是檀木的,另外算价。若是只单说这绣作,我们卖的是六十五两银子——当然了,卖价和收价可不同,我们中间肯定是要赚钱的。”   知道这个就足够了,曾月娥也只需要知道这个。在她看来,绣庄的这幅小猫滚绣球,远远比不上赵莺莺的‘路路清廉’。这个小猫滚绣球能卖六十五两银子,‘路路清廉’就能卖更高。就算是收价不同于卖价,那也不可能低于六十两银子了。   绣庄这件事完,她就去隔壁布庄找她娘。赵嘉正在为了两文钱的零头和小伙计争个不休:“我说小哥儿,你这就是太不知道做生意了,抹个零头什么的,难道不是正常的?”   小伙计只能苦笑道:“嫂子,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在街上买个两文钱一个煎饼,你和人家小贩说抹个零头,人家也不干啊。我们布庄的生意虽然比他们大,但是和您这桩生意却是一样小的。您这满打满算四十二文钱的白棉布,我们还倒搭了您半尺。若是再给您抹零头,这生意就真没得赚了!”   小伙计的话并不算胡说,自古以来就是越便宜的东西油水越少。棉布这种料子从来就是薄利多销,它的价格很低,靠的就是使它的人远比用绸缎的人多得多才能赚到钱。   这样廉价的棉布,赵家还买的不多,这一笔生意的利润就很低了。这种情况下,送上半尺布就算是优惠了。再说抹零头的事情,那就是难为了——两文钱的账在布庄看不出来,但是生意不能这么做!   那就算不亏本,也没有赚头了。既然是不赚的生意,那还做它干什么!   曾月娥已经烦了这种事了——过去在鲁地乡下生活的时候还好一些,因为乡村里面大家生活都不容易,所以几乎所有的妇人都是这样锱铢必较。既然大家都是这样,也就无所谓丢人不丢人了。   而在扬州,这是不同的。布庄里面还有别的选布的顾客,这时候听到动静都看了过来。似乎是想弄清楚一些,究竟是谁这样斤斤计较。   “娘,算了吧。”曾月娥在旁边说了一句。赵嘉本来还打算往下说的,但是她察觉到小伙计是真心不愿意抹这个零头了,再加上赵嘉劝说的话是一个台阶。   她就着台阶往下走,似乎是非常勉强一样对小伙计道:“这便算了,也是我家丫头寻我有事,不然我和你还要好好说道说道呢!”   说着让小伙计结账,小伙计也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算了结了,他并不用再应付这等难缠的妇女了。   回到家,从这一日起,曾月娥格外注意其赵莺莺绣花的进度来。几乎每日早上都要看一回赵莺莺绣到哪里了,等到一个月之后,进入到冬月,赵莺莺总算在上旬将‘路路清廉’收针。   赵莺莺自此绣架上绷起了另一块浅黄色的薄绢,她打算用这个来绣‘一路荣华’。   只不过这绣花的事情可不能太急,劳累过了的话事倍功半。赵莺莺在完成‘路路清廉’之后干脆出去玩儿了玩——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只不过是带着赵芹芹去茶馆听了一回说书,又到多子街里面的小巷子逛了一圈,顺腿还往翠花街走了几步。   本来秉持着客气的意思,赵莺莺还请过曾月娥曾雪梅姐妹,只不过曾月娥心里挂着一件事,这次是大好机会,她自然拒绝了。而她不去,曾雪梅也就不大敢去了,毕竟她要这要那的气势都是因为她娘她姐在才有的。   赵莺莺赵芹芹出门,家里大人都在各自屋子里暖暖和和地做活,再不然闲着无事也好。这时候外面冷风刮着,没有人愿意出门。在东厢房赵嘉母女三人住的地方也是一样的,母女三人围着一个炭炉,摆上桌子,搭上烤火被,一起烤火。   这种天气,外面的如此冷,一家人围着烤火,这种时候最是不想动。曾月娥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在赵嘉往炉子里添炭的时候道:“娘,我出去解个手。”   赵家每个房间都是有尿壶的。不过尿壶只有晚上不方便出来上茅房的时候使用,而且得是小解。至于白日里,那是一定要上茅房的。   赵嘉听女儿这样说,便道:“这么冷的天,还去夹道那边做什么?干脆便在尿壶里解手得了。”   曾月娥并不想和她娘在这件事上纠缠,便道:“我不是小解!”   说着便出去了,这回赵嘉没有拦她。   外面天色阴阴的,让人觉得马上就要下雪。不过这时候就算真的下雪了也不稀奇,上个月月末的时候就已经下过雪粒子了,这时候下雪确实很普通。如果再考虑这些年冬日越来越冷,那就更正常了。   也是因为这冷,家里堂屋门都关上了,而各个房间若是无人,那窗户也是关的死死的。要是有人,那定然在烤火,窗户便会留出一道缝来。只不过这道缝并不是看外头的用的,而是为了出气。若不是扑到窗前刻意去看,绝对不知道院子里有什么事儿。   曾月娥站在廊子下,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就这一次,靠着这一次就有不少钱了,这钱存起来,以后自己不管嫁什么人都算是有着落了。这样想着,她迈出了第一步路。   只不过她这路却不是往茅房去的,赵家的宅子前后院子靠东西两条夹道相连。一边有一株果树,一边则是茅房。而茅房是在东边,曾月娥只要径直沿着廊子走就是了,而现在她却是往对面西厢房去的。   赵莺莺出门了,就连赵莺莺隔壁的赵蒙都在后院做事,这时候整个西厢房都没有人。她试了试手,赵莺莺房门果然没有上锁,只不过有一个插销给固定住了,所以只要把做插销的木条抽出来,门就开了。   轻手轻脚地进门,赵莺莺的房间她很熟。这房间因为平常赵莺莺会在炭火里丢一些香料,防着烟熏火燎的气味,所以有一股甜甜的香气。曾月娥很喜欢,她也想过要买一些。   按着赵莺莺香料的木头盒子去香料店看了一眼——不算高贵,用的是竹叶、陈皮之类的低贱东西合的香,在那家香料店里算是很便宜的东西了。但是即便如此,那钱也不是她能出的,她娘也不会为她出这个钱。   她瞟了放在博古架上的香料木盒子一眼,便没有再看,她今天可不是来找这个的,她想要的是赵莺莺刚绣好的‘路路清廉’。在她看来,那肯定是赵莺莺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赵莺莺的房里有些东西是明摆着的,一目了然,绣件也不可能放在这些地方。这样说来绣件就只可能在床后的茶叶箱内,再不然就是上锁的柜子里。若是上锁的柜子里,曾月娥也没有办法,她只能寄希望于赵莺莺放在了箱子里。   赵莺莺月洞架子床后面放着两只茶叶箱,曾月娥先打开其中一只,里面放的是春秋夏三季的衣裳。棉纱绸缎各种料子都有,曾月娥手一摸就知道是上等的料子,而且样子格外鲜亮,满满的盛了一大箱。对比她那几件少的可怜的衣裳,那就不必说了。   这只箱子里除了衣裳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曾月娥皱紧了眉头合上箱子,然后打开另外一只。这只箱子表面是一些冬衣,除了她见赵莺莺穿过的,还有一些她没见赵莺莺穿过的。   另外还有皮子做的手筒、手套、护耳之类,上面绣了精致的图案,看的人眼热。曾月娥要的不是这些,便把这些扒拉到了一旁,底下则是放了几匹布料和一些尺头。有布有绸,曾月娥更嫉妒赵莺莺的‘富裕’了!   她们这种没出嫁的女孩子鲜少有自己的家当的,最多就是有一些零花钱。衣裳多还能解释是爹娘疼爱,给她做的多。但是尺头布料都有着许多,这就是她很有钱了,至少有许多自己能支配的银钱。   就在翻动布料的时候,摸到了一个一尺见方正正方方的木匣子。这匣子也没有上锁,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搭扣而已。轻轻往上一扣,匣子就打开了,里面不是别的,正是曾月娥要找的‘路路清廉’!   曾月娥大喜过望,把小小的绣件用自己的手帕包了起来收在衣袖里。然后合上木匣放回原处,又整理了一下茶叶箱。直到她自己觉得和原来一般无二了,这才满意地出去。   出去之前她还留了一个心眼,先把赵莺莺房间的窗户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往外看了看,确定院子里没有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月娥,你这是做什么?”才走出门,曾月娥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因为实在是太心虚了,她被这突然的声音吓的魂不附体。   哆哆嗦嗦转过身来,才发现是外婆方婆子。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毕竟不是赵莺莺或者王氏等其他赵家人。   挤出一个笑容道:“外婆,我正给您做个抹额呢,绣线差着好些。想起莺姐儿这边绣线多,过来找一找。”   她这也是紧张坏了,这种理由骗小孩子也不够,实在是太假了。实际上方婆子也是见识颇广的人,如何能被小女孩的伎俩蒙过去!   况且月娥和莺姐儿是什么关系?两个人关系好到不说一声就能进屋子乱翻?这不是瞎说么!   至于曾月娥进赵莺莺的屋子做什么,她也猜出了一两分。她并不听外孙女的借口,只是哂笑一声:“你既然是来借绣线的,那你的绣线呢?”   曾月娥身上能有什么绣线!她值得勉强道:“没找到,毕竟是莺姐儿的屋子,我并不敢乱翻。四面看了看,没看到就出来了。”   “哦,外婆倒是看你进去了挺久的,不像是只瞟了几眼啊。”   世上的事情就是有那么寸!曾月娥前脚才迈进赵莺莺的屋子,后脚方婆子就正好出来看见了。巧的是她才是真正出来解手的,这也算是真李逵遇上假李逵了。   所以她很清楚曾月娥在里面呆了多久,之所以没有那时候就拆穿,就是她想看看自己这个外孙女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这个,是看了挺久的,不过没找到。”曾月娥干巴巴道,又见方婆子不像是发火的样子,便接着道:“外婆,我回房了。”   “慢着,月娥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方婆子是这样说的,曾月娥有心向拒绝,只不过实在没有理由,只能磨磨蹭蹭地挪到了方婆子身边:“外婆,什么事儿啊?”   方婆子一把抓住了曾月娥的手臂,别看她年纪大了,手臂也是枯瘦枯瘦的,力气可不小。曾月娥被她抓住了手臂,就像被个钳子夹住了一样,根本挣脱不开。   “外婆,外婆,你手轻一点儿,我疼呢!”   方婆子脸色古怪:“疼,你要是手疼的话,外婆我就是心疼了,儿孙竟然是这种做派!”   说着很有经验地去摸曾月娥的领口、衣襟、袖口、腰带、裙底,曾月娥羞愤难当,却又挣脱不开方婆子的手。又羞又怕之下,都已经哭出来了:“外婆,你放了我吧,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方婆子却不为所动,很快从她袖子里搜出手帕包着的东西,方婆子打开来一看。东西并不陌生,正是赵莺莺在堂屋也绣过好多次的‘路路清廉’绣图。   方婆子冷笑一声:“若是这次放过你,便纵的你心大了,从此以后一遇到机会就想这些头巾摸狗的勾当 !”   方婆子可不想把这件事按下去,在她看来这才是真正害了曾月娥。只不过曾月娥到底是她外孙女,她拉着曾月娥手臂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往正房去,而是去了东厢房,赵嘉母女三人的屋子。   赵嘉这时候正和小女儿曾雪梅烤火,觉得曾月娥这一趟茅房颇久,想着要不要去看看。就在这时,门被拍响,以为是曾月娥回来了,便让雪梅去开门。这一次曾月娥是回来,只不过她还带着一个人,方婆子。   “娘?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赵嘉赶紧站起来,又看方婆子和月娥两个人情况不对。试探着道:“娘,快坐快坐。月娥你也坐,和你小妹坐到一边儿去。”   她这般说,方婆子却依旧没有松开手,反而直直的看着女儿,声音不大却格外严厉:“我为什么这个时候来?再不来都不知道你教出了什么混账东西——你问问她做了什么好事!”   说着就把曾月娥往赵嘉身上一推,赵嘉不明所以,只知道大概是曾月娥做了什么错事儿了。而曾月娥则是抱着自己娘亲,像是找到了倚靠,埋在赵嘉怀里,再不肯抬头了。   赵嘉十分疑惑,但看月娥这个样子知道是真的犯了错了,心里暗恨她不争气——她们一家住在这里本就是寄人篱下,总是闯祸的话,到时候惹怒了人怎么办?何况还是被她视为最大靠山的方婆子。   “孽障,还不说你到底怎么了!” 第107章   “孽障, 还不说你到底怎么了!”   “娘,娘......外婆......”曾月娥本在赵嘉怀里不肯起来, 后来知道这是没用的了, 转而看向方婆子,眼睛里全是祈求。当时做出这件事的时候并不觉得如何,仿佛鬼迷了心窍, 但是现在时候想来,觉得自己当时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做出这件事之后的后果她根本承担不起, 告诉娘和小妹之后她该怎么做人?恐怕她们都会看不起她。要是外婆再告诉舅妈和舅舅,恐怕自己真的就在这个家呆不下去了!   方婆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她终究不能那般心狠——也就是曾月娥如今急昏了头了, 不然她早该发现, 方婆子没有直接把她拉到正房那边, 这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了!她根本没打算把这件事翻到王氏和赵吉那里。   她心里清楚着呢, 这件事一出。本来就不喜欢赵嘉母子三人, 只不过是碍于情面才体面对待的王氏恐怕更没有好声气了。倒不是说会把人赶出去,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而这件事不说出去的话,王氏也没法子赶人, 外面会怎么说呢?   但是不是人留下了就万事大吉了,要知道在生活中,作为当家主妇,要难为寄人篱下的母女,这里面可以做的手脚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有她在, 也不见得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但是她也不能让这件事风过水无痕,不然曾月娥这孩子哪里晓得厉害。于是她也不等曾月娥说话了,直接拿出手帕和赵莺莺‘路路清廉’的绣品道:“刚才这孩子跑进了莺姐儿的房间,带出了这个,你怎么说?”   赵莺莺‘路路清廉’的绣品大家都是见过的,赵嘉自然也不例外。这时候一眼看出,然后低头看看女儿。猛然把她拉出怀:“你这孩子,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太...太不像话了!”   曾月娥低头不说话,只是眼泪扑漱漱地往下流。过了一会儿抽抽噎噎道:“娘,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当时一时鬼迷心窍了...我就是看你老为了一文钱两文钱的事情费尽了心思,心里想要是有钱就好了。可是我哪里知道哪里来钱,后来知道莺姐儿的绣品赚钱...我想着,我想着莺姐儿绣花也没费多大的劲,以后再绣一幅就好了,也不打紧......”   这样说着,又哭了起来。   赵嘉大力地捶着曾月娥的背,自己也眼泛泪光:“你这孩子!你这孩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无论什么情形也不该做这种事啊!这下你做出这等事,对得起你舅舅舅妈的照顾?对得起平日莺姐儿待你的情分?是实在是太让娘失望了!”   方婆子看着这对母子一唱一和,忽然觉得有些心寒。只要她的眼睛没被自己糊住,那也是很尖利的。若不是这样敏锐,她当年也做不了三姑六婆的行当。从曾月娥说话开始她就知道是假的了,或者说,半真半假。   或许她是真的一时鬼迷心窍,但是她的心思绝不是因为赵嘉的辛苦和在银钱上的窘迫。如果是这个原因,至少能说明她是一个孝顺孩子。可是这些日子她冷眼看着,这孩子想自己比想娘亲想妹妹要多得多。   这本身不是罪大恶极,世上当儿女的多了去了,也不能说每个人都是孝子贤孙。应该说,能表面上做到规矩不错,那就是上上大吉了。至于说发自真心的,能做到卧冰求鲤那份上,那才是少之又少。   方婆子并不苛求这一点,就像她没有渴求她自己的儿女一样。   “月娥啊,这次外祖母教你一个道理。”方婆子并不受赵嘉母女哭声干扰,缓声道:“这世上并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别人也不是傻子。你现在说这些话以为合情合理就能少些责罚了吗?先不说这件事就是你的错,无论什么原因都是大错。就说你说的那些话,谁能信?反正我是不信的,你娘也不会信。”   “不,不是的,外婆。”曾月娥连忙道,说到一半又像是惊觉了什么一样,看向了自己娘亲。果然,赵嘉微微避开了她的眼睛——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娘亲真的没有相信她!   可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她娘亲还要那样说?   “说到底,你娘只不过是在装样子罢了。不然呢,拆穿你?那你岂不是犯的错更大更多!只不过我是已经认定了的,所以你们如何一唱一和我也不会相信。”   这样被直接揭穿自己所思所想,曾月娥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裳站在人前,满脸通红,一阵冰凉的冷汗在冬日里不断地流。头脑里一阵阵的眩晕,让她以为自己要站不稳了。   方婆子看她总算被自己镇住了,这才与她慢条斯理地讲道理:“月娥,今日这件事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你让我以后如何看你?每当想到你的行事,便是想亲近你这个外孙女,也觉得心里扎了一根刺一样!”   说着又说了许多,最后与她道:“这好在是在自家,若是你以后养成了这个恶习,带到了外面,那可如何是好?到时候被人抓住了,你这一辈子还活不活?光是人言就足够淹死你了!”   “这一次你和我把东西放回去,我不告诉你舅妈她们这件事。但是这件事下不为例,若是再有一件这样的事情,不要说你舅妈如何,到时候我亲自送你出去。我们赵家可养不起这样的女孩子!”   说完这句话,方婆子就走出了屋子。回头看看还不动的曾月娥,脸色不大好:“还愣着做什么,和我一道还东西。”   曾月娥哪里还敢迟钝,立刻重新去了赵莺莺的屋子。屋子是一样的屋子,人是一样的人,但是心情完全不一样了。这时候的她只有羞窘,脑子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只能木呆呆地走到床后的茶叶箱,把绣品重新放回了方形木匣。   直到她重新回到东厢房自家屋子,方婆子都没有说一句话,或许她已经彻底对这个孙女没有抱什么希望了。   然而方婆子这关过去了,赵嘉这一关还没有过呢!刚刚之所以陪曾月娥演戏,不代表她不想责罚月娥。只不过当时最重要的是让方婆子消气,所以配合曾月娥就成了必须的。而现在方婆子这道坎既然已经过去了,自然就到了两个人算账的时候。   “跪下!”才一进门,曾月娥就听到了她母亲声音沉沉道。   身上打了一个哆嗦,曾月娥颤颤巍巍就要跪下。倒是旁边一直不做声的曾雪梅道:“娘,让姐跪在踏板上吧,现在可是冬天,跪久了膝盖要坏的!”   踏板就是月洞架子床的前面木制的、睡觉时候放鞋子的地方。据说有丫鬟替小姐守夜也是睡的踏板,而踏板是木制的,像一张矮矮的窄床。因为凌空于地面,又是木制的,所以不会把人给跪坏了。   赵嘉犹豫了一下,然后就道:“愣着做什么,跪到踏板上去!不然以后你废了,我不是得养你一辈子?”   曾月娥哪里敢迟疑,连忙跑到了踏板前,端端正正跪下。   赵嘉拿了鸡毛掸子来,这一回并不是抽打背部、臀部之类的,而是让曾月娥把手伸出来,打手板心。一边用力打,一边道:“就是这两只手罢!这一次让你知道厉害!”   只不过赵嘉的狠劲儿也就这么几下而已,等到曾月娥疼到上气不接下气,她的手就越打越轻。最后只能把鸡毛掸子丢开,自己坐到了旁边的鼓凳上,一声声地数落。等到数落累了,就不说话,只看着曾月娥跪着。   等到最后赵嘉让曾月娥起来的时候,曾月娥的脚早就麻了,根本站不起来。还是赵嘉上去扶了一把,让她坐在了床边。   她一边觉得女儿这回是真的可怜了,一边又觉得她这次实在是错的离谱!一起坐到了床边道:“你这次说起来有两错,第一错就是偷窃!这可不是好事儿,我平常教过你们这个吗?不知道你哪里学的坏事!另一错就是愚蠢,因为愚蠢才会行事不周密,让你外婆抓住,因为愚蠢才会说出那些话,拿小孩子的话骗人,你以为骗得过谁呢?”   是的,赵嘉肯定偷东西是不对的,但同时她也可惜女儿这次没有成——若是成了,不仅没有方婆子的这段事情,之后家里也会因为这件事添上一笔进项,这是多好的事情啊。   听起来是相悖的两种德性,其实经常同时出现在不同的人身上。   她们也是有人教着长大的,所以当然知道好歹。但是在一件歹事里面,自己是受益者呢?一边尴尬的同时,也会什么都不说,而收下好处吧。这种事并不罕见,太阳底下无新事啊。   这句话仿佛是一个信号,从这里开始曾月娥意识到自己的娘亲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于是哭了起来。哭够了之后她才道:“外婆何必这样对我呢?这件事风过水无痕不好?我还是她外孙女儿呢!”   她其实就是抱怨方婆子不通人情,明明是不打算把这件事张扬出去的,那刚才做什么把事情弄的那么紧张,还那样说她!她甚至觉得有些不可理喻——至亲之间互相掩藏,不是理所应当的?   赵嘉则是冷笑了一声:“所以我就说你蠢了,你是外孙女儿?人家赵莺莺还是亲孙女儿呢!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乖孙,你以为不比你强?手心手背都是肉,只不过人家是手心,比你这个手背肉要厚的多!”   这也是最近赵嘉才明白的道理,完全就是切身的体会——她自己就是方婆子的女儿,本以为她的亲娘该向着她的!只不过到了最后她才明白,她是娘亲的女儿不假。可是她的哥哥也是娘亲的儿子呢!乃至于整个屋子的人,都是她的孙男弟女,该向着谁?   方婆子回自己的屋子了,随着天明天亮,这件事似乎被抛在了过去的日子。知道详情的几个人都捂紧了嘴巴,完全像是风过水无痕。只有赵莺莺第二天的一句话让几个知道事情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说起来昨天有一件事有些奇怪,我回家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好像是我房间里的东西动过一样。特别是今早换衣裳,放冬衣的箱子就是和之前不一样了。但是仔细找找,又什么都没有丢,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有那么一刻,曾月娥以为赵莺莺这是知道了事情。但是赵莺莺并没有多看她一眼,所以完全像是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只是单纯抱怨自己房里出现了怪事。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曾月娥心中否定——那些东西她都小心地复原了,或许衣裳上面有一道褶子不对,可是这种不对谁能看出来?   赵莺莺还真能看出来,这依旧是上辈子经历带来的‘馈赠’。身为宫女子,小心谨慎简直是本能,仔细认真则是生存之道。别说衣裳褶子不对了。就连可以完全恢复原样的摆设被稍微移动了一点,她也能察觉出来。   冬日里的扬州并没有什么小动物,说是小动物弄的就说不过去了。更何况小动物如何能弄开赵莺莺的箱子?她的茶叶箱虽然没有上锁,但还是有搭扣的,对于小动物来说,怎么打开?   赵莺莺仿佛只是随口抱怨,其实心底里面已经有了答案。确确实实有人翻了她的东西,只不过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没有拿走。赵莺莺已经问过赵芹芹和王氏她们了。她们是可以相信的至亲,她们说她们没有帮她收拾什么,那他们就绝对没有上过他们的房间。   最终可以怀疑的对象就只有自己的小姑和表姐表妹了,而她们都不是可以直接询问的对象。会不会说真话是一个原因,另一个问题在于无凭无据地,对小姑和表姐妹问这样的事,这种事合适吗?   只剩下三个人了,却是始终没办法进一步确认到底是哪一个,或者不只一个?   最终赵莺莺也只能放弃,然后翻出了很久以前还是因为张大姑那些人儿添置的大锁。在家的时候就不说了,要是自己出门,哪怕这是院子里的屋子,那也是要上锁的。   上锁的事情瞒不住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完全是迷迷糊糊的。而知道事情的人心知肚明——赵莺莺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一开始的时候曾月娥还心中惴惴来着,她生怕赵莺莺什么时候就会知道这件事的完全真相。她可不像方婆子是她外婆、容易心软,最终会隐瞒起这件事。但是一个月之后,冬月过完,都进入腊月了,除了门上锁不变之外,赵莺莺完全没有追究和知晓这件事的征兆,于是她慢慢放松下来。   腊月初一虽然是入腊月的第一天,可是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不要说相比腊八了,就是相比腊月初六腊月初七也比不上。这两日是江南人家做各种腌货的日子鸡鸭鱼肉之类的,都要腌起来然后风干。   而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些腊肉腊鱼什么,那就是相当贵重的东西了,所以专门做这些的日子也就跟着重要起来。   这一天赵家一家人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吃完早饭之后就开始忙碌起来。只不过这一天并没有各回各家,而是在堂屋里点了几个炉子,这样不用用到桌子和烤火被,屋子里也不冷了。   之所以这一天要大家聚拢在一起,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一日已经到腊月初一了,该买的年货就要开始准备起来了,不然物价一日比一日贵,那不是亏了?   王氏铺了白纸在堂屋八仙桌上,笔尖沾了了一点墨汁。然后开始照着往年的例子写今年的年货,又因为今年家里多了赵嘉母子三个,所以一些东西会和往年有微妙的不同。王氏每写一样就要问一问别人的意见,道最后还让大家补充。   赵莺莺是一边绣‘一路荣华’的绣作,一边帮着王氏合计的。她打算到腊月十五就封针,正月十五之后再重新捡起来,这样的话就要在封针之前多做一点,不然明年开春之前要交货,那也是很赶了。   冬日绣花相比夏日绣花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手不容易出汗,所以不必总是小心翼翼地擦手,免得汗液污了绣作。但同时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冬日寒冷,往往指关节僵硬,绣花的时候手指不灵活,那可是要大打折扣的!   在堂屋里,别人都靠近炭火坐,赵莺莺这个最需要取暖的却不能够——因为木炭燃着了之后也是可能蹦火星的,到时候一个不小心,一个火星子落在了绣作上,那真是多日辛苦毁于一旦,连挽救的余地都没有了!   不过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取暖的东西的,她有一个平常晚上暖脚的汤婆子和一个裹在锦套里的小手炉。今天她用的是一个小手炉,手炉里面捡几块燃炭,然后盖上盖子,并且把锦套套上,放在腿上。若是觉得手指僵硬了,就立刻手拿小手炉暖和暖和,恢复恢复。   说起来这种小手炉从来只是富贵人家使的,倒不是赵家用不起,只不过不是那个层次的人,很少有人会用。赵莺莺这个还是她为了冬日绣花方便,自己出钱买的一个。青铜材质,看上去古色古香。虽说不是什么古董,也不是当代名家所做,但是赵莺莺觉得不错,也就买下了。   赵莺莺手上寒冷搓搓手,又想摸一摸手炉了,只不过这一回觉得手炉并不怎么暖,估计这是要换炭了。便对坐在炭盆旁边的赵芹芹道:“芹姐儿,帮我添几块炭。”   赵莺莺今日穿的是一件她以前没有穿过的冬衣,上身是一件银红色百蝶穿花对襟立领袄儿,下身是一条石榴红百褶裙。腰间垂下一个银兽头做的禁步,脖子上带着一个金项圈,虽然没有大户人家的璎珞一般镶珠钉宝,但上面用络子结了一块大如雀卵的水晶,又用丝绦装饰,也十分大方了。   她手上并没有带手镯,但是左手食指上带着一个黄金绿翡翠戒面的戒指,衬着白白的皮肤,富贵又好看!   曾月娥晓得赵莺莺有钱,但是没想到她是这样有钱的。之前她已经去过赵莺莺的屋子了,当时没有发现这些,想来这些是收在那个带锁的柜子里了。想也知道,更贵重的东西已经收在更安全的地方。那茶叶箱相比柜子,连锁头都没有,那放在里面的绣作也就知道价值了。   对于赵莺莺来说,那根本不够贵重!   “我离得近,我替莺姐儿弄吧。”曾月娥抢过赵芹芹的活计,最后还解释道:“芹姐儿年纪小,要是不小心被烫了一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莺莺虽然觉得无缘无故的,曾月娥这么积极十分有问题。但是她也没有多想,反正这也不是大事,便把自己的手炉递给了曾月娥。   曾月娥解开锦套,把小手炉拿了出来。先把里面的灰烬倒掉,然后把烧的正旺的小木碳用火钳一个一个地夹到小手炉里面去。她装的比之前赵芹芹装的略多一些,略显得满一点儿。不过因为她是第一次做这个活计,而且也只是多了一点点而已,没有到放不下的地步,所以看到的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最后盖上盖子,套上锦套,将小手炉递给赵莺莺。赵莺莺神着手单手去接,只不过中间不知道是她伸迟了手,还是曾月娥放早了手,小手炉并没有被接住,而是眼看着就要打撒了。   而手炉之下就是赵莺莺正在绣的,已经绣了一部分的‘一路荣华’。 第108章   小手炉打撒下来, 赵莺莺眼疾手快,先往门的方向一挡, 与此同时把绣架往旁边一踹。‘叮叮当当’, 手炉在地上,盖子早就掀开了,里面的燃炭也撒了出来, 幸亏小手炉里面的燃炭都是小小的,而且量也不多, 不然不知道飞溅到了哪里去!   然而就是这样,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一块炭就渐在了门板上, 然后弹回来, 灼在了赵莺莺的裙子上, 石榴红裙立刻烫了黄豆大小的一个眼儿。赵莺莺轻轻抖了抖裙子, 炭才从裙子上掉下来。   王氏反应快, 手炉盖子还在滴溜溜转的时候她已经近前上去看赵莺莺的手了:“刚才可烫着了?”   “没有。”赵莺莺不让王氏看自己的手,而是去扶起刚刚被自己踹倒的绣架。仔细检查, 万幸只是边上沾了一点灰尘,很容易就可以清洁掉。   “这时候还顾什么这个?刚才你就不应该去碰。大不了烫了刺绣, 日后加紧赶工就是了。现在是没什么事儿,要是有事儿的话,既耽误了工期,你的手还要疼呢!”   赵莺莺笑着道:“手炉上包着锦套,怎么可能烫着!”   王氏却依旧有些不信, 还要去看赵莺莺的手。这一看可了不得,立刻叫起来:“芹姐儿,打一盆水来!娘,你这里看着莺姐儿,我去房里去烫伤的药膏。”   赵莺莺的左手手背红了一片,大概是挡那一下有些碰在手炉盖子上了。那是铜手炉,怎么可能不烫。好在就是一下的功夫,所以烫的不甚严重,既没有起泡,也没有伤痕,只是红了而已。   不过赵莺莺皮肤白,平常还特别注意保养手,所以一双手十分娇嫩,红了这一块看起来倒是十分可怖。   赵芹芹快手快脚地端了一盆水进来,赵莺莺把手浸在水盆里头。这时候外面天多凉啊,存在水缸里的水自然冰冰凉。赵莺莺本来觉得手背上一小块皮肤有些灼烧感,这时候倒不觉得了。   只不过过了一会儿,水的冰冷上来了她赶忙把手抬起来擦干。王氏这时候也取了药膏过来,小心地给她涂上。嘴上怪她莽撞,心里却心疼的不得了。   “就说你不该护那一下的,这下可好了,知道厉害了吧——芹姐儿,你把地上收拾收拾,小心一些,别让炭给烫着了。”   其实这就是白嘱咐,那样小的炭块能烧多久,这会儿指不定都熄了。芹姐儿却不会与自己娘亲在这件事上争辩,乖乖的应下,然后就去收拾地上的炭末,小手炉因为是铜的没有因为有锦套保护,别说坏了,就是连引子都没有留下。只不过锦套上被灼出了一个小洞,实在是可惜——这锦套用料倒是其次,关键是上面有赵莺莺绣的两只哈巴狗儿,格外可爱。   “姐,锦套损了。”赵芹芹拿给赵莺莺看。   赵莺莺笑着道:“小事,到时候我在这上头补个花儿就是了。”   看着王氏和赵芹芹两个人围着赵莺莺转,就连方婆子也凑过来看赵莺莺的手,晓得没有大事才脸色和缓。曾雪梅咋舌,小声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做什么这般大阵仗,不晓得的还以为人没了呢!”   曾雪梅有个毛病,就是说话大过脑子,很多话等到说出来才觉得失礼。现在就是这样的,人家一家人的,对家里的女孩子嘘寒问暖,哪怕夸张一些,那又有什么好说的?   好吧,你要是真想说,嘀咕一两句也就是了,何苦说那样不中听的话。什么叫做人没了?这是在咒人家嘛?果然,这句话说完,不要说王氏了,就算是方婆子也皱起了眉头。   赵嘉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虽然她也挺赞同小女儿的话的,但是她也知道这话可不能当着面说。于是赶紧沉着脸道:“雪梅!你说的什么话?这是该说的吗?还不快给你表姐认错!”   说着又满脸笑意道:“莺姐儿,你知道你这表妹的,心其实不是坏心,只是常常说出来一些不中听的话,你可别怪她。”   “自然不会了。”赵莺莺刚刚听那话的时候心里也不舒服,不过她确实知道曾雪梅说话不中听,这算不上什么故意咒她。更何况赵嘉这个做小姑的都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王氏给赵莺莺手背上涂药膏,然后又用干净的白纱布把她的手裹了起来:“这几日不要沾水,每日记得换药。我看不是特别严重,三五日的就该好了——幸亏这是冬日,不然夏日才真是难受死你!”   赵莺莺笑嘻嘻的,主要是她再苦着一张脸,王氏该更操心了。   今日是做不了活儿了,赵莺莺干脆把绣架等物件都收起来,坐在王氏旁边,一边吃点心喝茶,一边看王氏织布。只不过王氏这时候织布也十分心不在焉,刚刚是替赵莺莺心焦,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是这会儿不同,她总算可以冷静下来想事情了。   她主要想的是曾月娥刚才的事情,她摸不准曾月娥刚才是一失手,还是故意的。按说她不该这么想自己的外甥女儿,但是这件事也不是瞎猜啊。实在是之前曾月娥实在是太可疑了!   她和莺姐儿关系很亲密吗?当然没有!不要说比玉姐儿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了,就是巷子里相熟的伙伴恐怕都不如!赵莺莺对曾月娥只能说是在礼数上面没问题,至于说喜欢曾月娥,那只怕还差着好远!   至于曾月娥,那就连面子都不做了。从来没有主动和赵莺莺说过话,有时候看赵莺莺的脸活像是赵莺莺欠她钱一样,拉的老长!   这样的关系,赵莺莺让赵芹芹帮忙添一下手炉,她干嘛抢着做?如果说没有后面的事儿,那也可以想是她闲着没事做,或者打算和赵莺莺搞好关系等等。可是发生了后面这件事,那就怎么想怎么巧合了。   真是巧合?或许吧,王氏并不敢确定。因为这个心思,她狐疑地望了曾月娥好几眼。只能说小孩子不懂得遮掩自己,王氏只不过是狐疑看她而已,她就有些慌张起来了。   先是眼睛左右乱瞟,后来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所以对着王氏微微一笑,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和旁边的曾雪梅说话。其实又有什么一定要说呢?只不过是没事找事而已。   王氏看到这种场景,便轻轻咳嗽了一声:“月娥啊,以后小心一些,再这样毛手毛脚的可怎么是好?你去婆家还要给公婆敬茶哩!难道还要洒婆婆满裙子?”   “是...是,我记住了,三舅妈。”刚开始的时候曾月娥还以为王氏要质问她,悚然一惊,说话都不利落了。后面才喘匀了气,稍微自然一点回答了。她心里有底,或许王氏觉得她有些奇怪,但并不敢确定是她。   王氏又不是曾月娥的亲妈,也不能说她认为是她,那就可以逼问曾月娥。实际上,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王氏听到曾月娥的回答,眉毛抬了抬,不再说话——刚才那句话是她故意拿来试探曾月娥的,没想到她这么简单就上套了。这件事啊,若真是一个意外,那又怎么会是一个人的错?那肯定是赵莺莺和曾月娥两个人都没做好,才有了后来的事情。按照曾月娥的性子,若她真是无意的,这时候肯定要分辩一番。然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顺着王氏而已,那就是明摆着的了。   王氏心里如坠冰窖,或许这件事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是她心里已经准了□□分了。叹了一口气,她和谁都没有说这件事。只不过当晚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既为曾月娥暗害莺姐儿愤怒,又为家里有一个这样恶毒的女孩子后怕!说起来赵嘉再是事儿多,她也只是为此烦躁而已,绝没有因此担心过。而曾月娥这样的就让她芒刺在背了,她做的这一次,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做第二次。   莺姐儿和她无冤无仇,平白无故就要害人,那这个家里谁能躲得开?而且这种事常常是掸子越来越大,事业越做越大。难道王氏只有把她抓个正着,事情才算完?   王氏不甘愿!于是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寻了一个空子,便往隔壁王婆子家去了。王婆子见是她,自然亲亲热热的招待,同时也纳闷道:“你是个不爱登我门的,今日是什么风,倒把你给吹来了?”   因为王婆子家十分有钱的关系,王氏与她家交往掐着一个分寸。亲热是亲热,平常走动也大多是有来有回有礼有节。除此之外她不大登王婆子的家门,这也是不爱听人说些风言风语。   王氏听王婆子这样说话,先就脸红了,拧着帕子道:“不怕婶子笑话,我这一次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王氏听她这样说,不忧反喜。要知道做邻居这几年,王氏和赵吉两个上门求人就只有一回,就上四年以前,赵吉卖瓦片石灰那一次。其他时候,竟从来没有请求过来。而对于王婆子家那真是各种回报——这种回报当然不是金钱上的,王婆子家可比赵家有钱的多。   就是平常街坊邻里之间帮忙说好话,有什么大事儿小事,人情上的帮助不小。就连去年王大娶媳妇都有王氏在里面帮忙的意思——媳妇是正派人家的女孩子,对于嫁进她家是有犹豫的,还是王氏和她儿媳妇的堂姐交好,常常在旁说好话,这才渐渐放心。   如今王氏有事求她了,她哪能不抖擞起精神。于是赶忙道:“侄媳妇只管说,要是我这里能帮得上忙,绝没有推脱的道理。”   王氏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话到嘴边打了几个滚,最终想起昨天的事情。定了定神道:“婶子上次说过我那小姑嫁人不难的事情,我这次左右想了想,事情确实是这个理。只不过这件事到底不是大姑娘说亲,敲锣打鼓来都没问题,只能私下里说。别的人我信不过,只能来这里问一问婶子了。”   上次王氏虽然拒绝了王婆子的提议,但是王婆子看出来,王氏并不是不动心,只不过因为一些人情、礼教、规矩之类,最终只能拒绝。她当时就想,等到以后赵嘉不省心起来,王氏的耐心被磨损尽了,说不定王氏自己就会旧事重提。   这回的确让她说中了,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会这样快而已!   她知道,恐怕是真出了什么王氏不能忍的事情,这才促使她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   “您先找人帮忙暗自寻访着,有什么想要续弦的人家,对方要不在乎女人要带进去两个女孩子才好。另外,也不能精穷,不然这门婚事恐怕不成。最后就是要汉子人实诚,没有打老婆之类的混账事。至于其他的,也就不限了。”   王婆子在心里计较:“你说的这些说难不难,说容易不容易的。你还有没有别的要求,譬如说男的那边没有儿子之类的。又或者说,是不是一定要分家了的。这些要求也很重要,找人家谁不在乎呢?”   王氏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那小姑又不是青春少女,她这也是回头人,还带着两个女儿,眼界太高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而且只要我说的那几点确确实实做到了,这也就算是不错的归宿了。”   王氏没有好高骛远,她很清楚所有的事情都得讲究实际。   王婆子想了想便道:“这件事也不必托别人了,托付给别人说不定就被漏出去了。还是我这个做婶子的亲自来!你也不必多想了,我认识多少人?上至高门大户,下至贩夫走卒的,什么样的都有人脉。你这么一说,我立刻就想起好几个人了。只不过这件事不好冒昧,还要试探几句才是。”   喝口茶,怕王氏想要急事急办,劝道:“这件事急不得的,现在大家都在忙着过年的事情。那有人着紧个续弦的事情,那都是不忙的时候才想起来的事情!你先回去等等,等到过完了年,我一定有信儿给你!”   王氏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自然是千恩万谢。   等说完了这件事,王婆子才好奇道:“上次我和你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你才摇头的,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若是说的你就说,若是有难言之隐那就罢了。”   王氏摆摆手,这件事和别人或许说不得,但是和王婆子却说的。大概是常做有钱人的生意,王氏的嘴巴很紧,别人问她一些新闻和留言,她一惯不张嘴的。况且她如今是请王婆子做媒,这件事讲清楚也是应该的。   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我不敢说十成十的确定,只能说有八分的把握。只不过八分也够了,实在不敢想这件事真是这样...真有个事儿,后悔就来不及了。”   说着就把赵莺莺手烫伤的前前后后给说了一次,王婆子听的咂舌头。摆摆手道:“侄媳妇的怀疑是应当的,这件事或许是冤枉人了。但若是没有冤枉呢?谁敢在家里养这样的丫头,你这想法才是对的。说到底,世上没几个人‘舍己为人’。”   说着又叹:“如今的小姑娘确实不得了,小小年纪就有这种心肠了,要不是亲眼看见,谁信?你说你外甥女月娥的事情还说不准,那我这里就是准准的了。我后院有十多个女孩子,加上丫头婆子师傅之类,只怕有三十人了。这女人一多啊,是非就多。互相之间因为嫉妒、不合之类的缘故互相陷害、耍心眼儿,我看着厉害着呢。”   只不过王婆子根本没有纠正这种风气的意思,只要这些女孩子并没有给另一个女孩子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对于王婆子来说,这些女孩子都是用来换钱的,要是有所损害,那岂不是价值大跌?   女孩子们似乎也知道王婆子的这个规矩,竟然从来没有踩到过这条线。   这王氏感叹了一回,王婆子又吩咐小红去拿自家的药膏,已经另外一瓶玉容膏:“这烫伤膏是我那不争气的常用的。你知道的,他手下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总要打生打死。各种各样的伤药膏子最好用!你拿去给莺姐儿用。”   等到小红把一大一小两个瓶子的膏子拿来了,她指着大一些的瓷瓶道:“这里头是苏州来的玉容膏,要做粉儿胭脂的,还是苏州杭州的为先!这玉容膏里面多放了好多珍珠粉,听说是个海上方,保养皮肤十分好!等莺姐儿烫伤好了就给她使这个,她那双手瞧着就有福气,伤了多可惜!”   赵莺莺那双手保养的好,再加上她的手指纤长而有肉,若是带上玉镯子,翡翠戒指之类的,真显得富贵又福气——完全就是那些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的手!而且肉肉的,老人家喜欢的不得了!   王婆子还想过送她一个翡翠镯子,翡翠的价格并不高,远远比不上玉。但是她要送的那个翡翠镯子水头十足,绿艳艳的,也算是好东西了。赵莺莺一眼看出来这才不是王婆子口中的小玩意,便推辞着拒了。   王婆子这一回又感叹起来:“上次那镯子莺姐儿她又不收......这次送一些玉容膏,你可不许打推辞。”   玉容膏虽贵,但是相比珠宝首饰之类,那又便宜的不得了了。王氏晓得这个道理,也知道玉容膏算是普通的人情往来。便没有推拒,三言两语之后就接下了东西:“莺姐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福气,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就是喜欢她。要我说你们就该严厉一些,她如今可不是有些被宠坏了!”   王婆子瞪了王氏一眼:“瞎说,你婶子我见过的小姑娘何其多,像莺姐儿那样懂事的,至今没见过第二个。你就回去偷偷笑吧,笑不死你呢!”   王氏笑着回去了,先到赵莺莺的屋子,给她这两瓶膏子:“这是你王姨婆给的,小的那个是烫伤膏,比家里的有效验,今天换药的时候用这个。大的那个是玉容膏,等你烫伤好了就每日抹一些,可别留疤了。”   其实那样的烫伤基本不会留疤,赵莺莺也不是那种容易长疤的。只不过这就是做长辈的担心了,赵莺莺自然不会拒绝。从善如流之后收下东西。   到了这里,王氏依旧没有走。而是迟疑了一会儿道:“以后你躲着一些月娥,别和她单独呆在一起。若是真要打照面,也是一家人一起的时候,知不知道?”   她既然怀疑曾月娥对赵莺莺做过一些什么,那么自然不会觉得这种事情仅此一回。若是她还接着下手,那显然是对赵莺莺下手更有可能,所以警示赵莺莺就十分有必要了。   赵莺莺对此没有丝毫意外,笑着点点头就算是了。   她也不该有任何意外的,上辈子生活的地方让她养成了很大的警觉性。当时立刻就有感觉,倒不是曾月娥是不是故意的。那一瞬间哪能想那么清楚,只不过分辨善意和恶意的话,一瞬间就够了。   只不过她不说而已——就像王氏没有证据不能乱说一样,赵莺莺基本上也有这个顾虑。王氏还是长辈呢,她一个小姑娘更不能开口了。她能做的只是让赵芹芹以后不要凑到曾月娥那里,至于她自己,那更不用提。   对于保护自己这件事,她向来是很上心的。   王氏对于赵莺莺反应这样平淡有一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就知道原因了——这个女儿一惯聪明。 第109章   去找王婆子说的事情王氏谁也没说, 只是晚间睡觉之前对丈夫赵吉道:“今日我去隔壁婶子家了,求她办了一件事, 人家答应了。”   赵吉皱了皱眉头, 因为王婆子家比赵家有钱得多,所以赵吉很注意这些事情,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说成是傍有钱人。以往王氏很支持他这一点, 平常自己也是这样做的,他没有想到今次王氏会主动求王婆子家办事。   这不是说他家就一定不能求邻居办事了, 像是上一次卖瓦片石灰的事情不就去求人了么。只不过这种求人的事情必定是一家人的事情,现在家里似乎没有什么大事, 他实在是想不通, 有什么值得王氏去求人的。   “什么事值得你去特地与王家婶子说道?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只能说男人家如何能看到家里女人家之间的暗潮汹涌, 他还觉得家里没有什么大事呢!在王氏看来, 家里的大事是太多了!   “事情和小姑有关, 我想着小姑今年才三十五岁, 生的也年轻,既然如今已经回家了, 有娘家做倚靠,不愁嫁不到合适的人。”王氏轻描淡写地道。   这件事可以不和方婆子提前说, 等到事情有些眉目了再说效果更好。方婆子其实不会反对赵嘉嫁人,她只是会反对赵嘉嫁的不好而已。若是有合适的人,她才不想让女儿做寡妇呢!她当初是做过寡妇的,那还是有儿子的寡妇呢!这都没有守住,何况赵嘉这种没有儿子的!   赵嘉如今可才三十五!以后还有几十年好活, 要是一直靠兄嫂养着,且不说时候久了遭人厌烦。更难的是赵吉和王氏迟早还有不当家的一天,那时候就是赵蒙赵茂哥俩当家了。供养亲爹亲娘是一回事,供养个姑姑恐怕不会乐意,这是又隔了一层了。   所以最好还是嫁人,趁着这个年纪还能生,到时候给丈夫生下孩子,这一辈子也就算是有靠了!   但是赵吉这边还是要通气的——人家兄妹两个小时候一起长大,就算二十年不见,那也是有些情分的。王氏这里先斩后奏也就算了,若是拖延着一直不说,等到日后非说不可的时候才开口,说不定就要坏了夫妻两的情分。   赵吉听了王氏的话,有些迟疑。一方面她的确知道,家里养个回来的小姑,对于妻子来说自然是一件不讨喜的事情。现在花钱花精力是小事,麻烦的是将来几十年还要如这一般地花时间花精力。   实话说吧,不要说王氏会因为这个而不满了。就是他自己,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头皮发麻。只不过因为兄妹情分在那里,即使觉得不喜欢,他还是要供养赵嘉和她两女儿罢了。   但是迟疑之后,该说什么,他还是说了什么:“你这件事怎么没和我商量一下——而且这件事也不妥,嘉姐儿就是为了躲再嫁才跑到扬州来的,我做哥哥的这就打算嫁了她,和她夫家那些族人有什么分别?”   王氏不置可否,只是道:“吉哥你想的太多了,要我来说小姑才不是不想嫁才跑到扬州来的!而是嫌弃嫁的不好,还有那些族人要把月娥和雪梅弄去做童养媳,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我们是要给小姑找一户可靠安稳的人家,这有什么不乐意的?”   王氏见赵吉不说话了,便继续道:“娘也是做寡妇的人了,你难道不知道做寡妇的难处?让小姑在我们家呆着,我倒是不会骗你说我一点儿也不在意,但是该我做的礼数我会做到。但是以后呢?咱们可比小姑年纪还大!等到以后蒙哥儿茂哥儿他们都成亲了,咱们把家也交给小辈了,小姑靠谁?儿子和儿媳妇和小姑又隔了一层!我尚且不喜,何况他们。”   王氏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赵吉竟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实际上他也不想反驳。最终只能皱眉道:“你先等一等,好歹等嘉姐儿在家里住上两三年了再提这件事不吃。现在说,到好像是我们急着送她出门一般。”   王氏知道这是丈夫已经妥协了,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只不过她的计划可不只是如此,一想到曾月娥或许小小年纪就能那样害人了,她恨不得明日就送人出门。   “不急不行啊,吉哥也得想想小姑的年纪。如今才三十五岁不到,找人家还挺好找。过个三五年,那时候行情可就不一样了!人家娶的随时续弦,但也是想着越年轻越好。如今这个年纪还能挑个好的,再等三五年,还能落着好?那时候就尽是别人挑剔小姑了。”   王氏的话可以说是正中要害,甚至赵吉自己听着也觉得是王氏想的更对!只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犹豫,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他们的兄妹情分、方婆子的意见、外头的流言......   王氏并没有打算把曾月娥的事情说出来,王婆子那里不是自家人,又是一个嘴严的,可以说。而赵吉这个自家人反而不能说的干干净净,毕竟这件事只能说是八分准,若是最后是她错了,那可怎么办?   赵吉是曾月娥的舅舅,住在一个家里。若是赵吉对都她有了意见,那才是真的难过。也正是因为那一两分的不确定,王氏才会没有声张,只想到了送赵嘉嫁人这样的主意。等到真嫁了妥当的人家,也不算对不住她们。   见丈夫再一句话不说,王氏便宽慰他:“这件事又不是办的急,还有好些日子呢。咱们就算是要嫁小姑,那也得挑到不错的人家啊。所以我让婶子替咱们仔细寻摸,今年是不可能得到信的了,怎么说也是明年的事情了。”   这个消息让赵吉好受了一些,不说话也就是默认。看着着急闭上眼睛睡觉,王氏知道,反正赵吉这里是认可了这件事。而得到了丈夫的认可,她还怕什么。   此时此刻,赵嘉还对于王氏打算一概不知。等到第二日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就看到李妈妈已经在忙碌了,笑问道:“李妈妈今日好像格外忙一些?”   李妈妈福了个身,又立刻手拿锅铲不停。只道:“姑奶奶用水的话,锡壶里还有半壶。只不过劳烦您用了给添些冷水——确实有事儿,太太说了,今明两日难得天时好,所以不等初六和初七了,今天就开始做腊肉。”   这里的腊肉不只是指的猪肉,还有鸡鸭鱼,都是要做成腊货的。   李妈妈现在是在炒牛肉酱,这个做起来十分简单。她事先已经把牛肉和辣椒切的碎碎的了,烧热了锅就下油,然后就放牛肉。把肉里面的水慢慢炒干,差不多的时候放料酒、葱、辣椒块儿,再接着炒,炒出香味就可以了。   然后就放好友、豆瓣酱开始熬,等到出锅的时候放熟花生,要是想要更香更好看,还可以加一点儿白芝麻。   整个做下来只要一刻钟!而熬好了牛肉酱,李妈妈就可以准备烙饼了,烙饼用平底锅比较好,身为山东人,她烙饼才是行家!这里要用的是薄饼,所以不需要和面,只要水里面加面粉成为面糊就可以了,为了更香更好吃,她还在面粉里面放了鸡蛋。   平底锅上耍上一层薄薄的油,一次烙一张饼上来,等到一盆子面糊用完了。另外一个盆子里也就磊起来了高高的烙饼。   李妈妈又寻出切碎的榨菜和大葱,再加上豆芽菜、黄瓜丝、腌黄豆等。每一张烙饼上面依次放上牛肉酱、豆芽菜、黄瓜丝、样黄豆、榨菜、大葱,然后卷起来,成为有婴儿小手臂粗的烙饼卷。   用盘子盛着,足足装了四个盘子。每个盘子上都磊成了三角形。再等到一锅排骨汤好了,两样都被端上桌。   赵嘉母女在山东的时候自然是吃惯了煎饼的,他们吃这些比吃饭还多。只不过那时候吃的煎饼,往往是各种杂粮面混合着白面粉,里面的馅儿,也少有用牛肉的。一般就是用鸡蛋酱或者猪肉——不过说起来猪肉比牛肉还贵呢!   只能说牛肉比猪肉价格便宜,但是牛不能随便杀,那都是有数的。所以市面上牛肉很少,嫩牛肉就更少。毕竟大多数向官府申请宰牛的人家,那牛是十分老了,这才要求宰杀的。   而近日李妈妈用来做牛肉酱的牛肉就是正宗的嫩牛肉,王氏吃的舒服了,还问道:“哪里来的好牛肉?今天菜市场竟然卖这个?家里买了多少?”   李妈妈陪笑道:“自然是菜市场里面的牛肉,家户人家有私宰的,可是我哪里有那个单子去买!听说是那家才一岁半的小黄牛跌断了腿,因此向官府申请了,官府的人看了才批的。我见十分难得,这寒冬腊月的又存的住,所以约了三十斤。其中最好的里脊肉都要了,只怕太太怪我自作主张。”   王氏自然不会怪她自作主张——其实这也是她摸准了王氏的脾气才敢这么做的!她知道,只要不是她把菜钱贪了,这些采买王氏一般不会说什么。至于说牛肉,这是赵家人都爱吃的,更不会说她什么了。   果然王氏并不责备,反而赞她会办事。就连赵吉也道:“待会儿就从杂物间里取一个大坛子出来,牛肉存在里面,然后放在屋子外头,这样才能冻住。别忘了压上大石头,免得有什么活物来偷吃。”   赵莺莺也咬了一口烙饼,上辈子在皇宫吃不上这种吃食。这辈子再家里,一般也沾不着这种北方的食物。但是如今一吃就忍不住大家夸赞起来,里面有牛肉酱的咸香可口,也有黄瓜丝的清爽,再加上腌黄豆、榨菜的佐味,都包裹在薄薄的面皮下面,一口下去十分满足。   “牛肉酱煎饼真好吃。”赵芹芹忍不住赞叹。   “是好吃。”赵莺莺也道,唯一的遗憾是她胃口不大,吃到第二个就已经差不多了,只能拿刀切开第三个,和赵芹芹分着吃。   吃完早饭之后肉铺的人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家定的肉多,竟是老板娘亲自带小伙计送来——赵家买了半扇猪肉、四对蹄膀、两个猪头、一腔羊肉、两条有成人手臂长的草鱼以及已经宰杀干净的鸡鸭各两对。   最后还拿出了好长一串的肉肠,肉铺老板娘笑道:“按着三嫂子说的口味调的味儿,一共是三十斤!”   赵莺莺家要的肉乍一听似乎和四年前没什么差别,至少猪肉和鱼并没有变多多少。但这是因为她家的人相比腊肉腊鱼果然还是更喜欢吃新鲜的,所以不会为了一个虚名多买。   但是其他的就不同了,那一腔羊肉并不是为了做腊肉的,而是要放在外头冻起来,让家里一直有羊肉可吃。说起来冬日里吃羊肉多,这一腔羊肉未必足够,说不定趁着年前还要再买一次。   另外一个值得说的就是肉肠,这经过风干之后会变成腊肠。赵莺莺此时就在围着这些腊肠打转,她最喜欢吃这个了,再加上家里其他人也觉得不错,所以这个每年都会定的多一些。   三十斤的肉肠也不少了,一节一节地晾开,也要占一根晾衣绳哩!   不像是其他肉类,都要等着自己做进一步的处理,肉铺只是宰杀和清理了一遍而已。肉肠一般来说都是做好了送来的,这是因为自家总是做不来肉铺的味道,所以也就只能‘吃现成’了。   给肉铺结了银子,王氏就开始带着家人收拾各种肉类,该下盐的下盐,该晾干的晾干。只有赵莺莺被她指了一个靠边的廊子:“你今日就站在那看着,手上还缠着布哩!你想干什么?”   赵莺莺因为手伤的关系已经被王氏不知道念叨多少次了,这次也一样。赵莺莺笑嘻嘻地站到一边,这种时候她当然乖乖听话!   王氏见她听话,脸上才带出一些笑影子来,又对赵芹芹道:“你可没缺胳膊断腿的,给我好好做事。一年到头也只支使你这么一两回,看看别人家的姑娘——嘴上能挂油瓶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本来见赵莺莺站到一边了,赵嘉也想让两个女儿站到一边。但是王氏的这一句话像是在打她的脸一样,若是她让两个女儿站到一边,那不就应了她话里的意思!反正她认为,那不是说给赵芹芹听的,明明是说给她听的。   心里生气,却还是不敢得罪王氏。只得不再说话,对两个女儿吩咐道:“去,给你们三舅妈打下手。”   王氏因为赵莺莺在旁休息的关系,不好意思支使两个外甥女。况且两个小姑娘能做多少事?干脆别做得罪人的事情。于是摆手道:“算了吧,今日活计少,就让月娥和雪梅两个回房休息吧。”   赵嘉却认为王氏是在说反话,越发不让两个女儿走了。王氏见她这样有些摸不着头脑,最后苦劝没有结果,也就随他去了。   腌肉是很简单的活计,唯一要求的是经验,具体来说就是放盐的经验。放的盐多了,恐怕太咸,第二年吃的时候谁都不爱吃。放的盐少了,那更糟糕,天气稍微转暖,这腊肉就不能吃了。对于很多人家来说,腊肉是很贵重的东西,当然不能随意浪费掉。   王氏就是腌腊肉的好手,她根据肉的重量和不同部位,稍微掂量一下就知道应该放多少盐。王氏一边将肉铺已经斩成条块的猪肉垫进缸底,一边笑道:“这一回送来的肉好,你看着肋骨顺顺溜溜,这后腿肉多壮实!还有这猪头肉,啧啧啧!”   垫好了一层肉,她就撒一些盐。赵莺莺这时候已经凑到她身边了,听她夸赞猪头肉,便道:“娘,你前几年只教我们怎么分辨肋条、尾巴、五花肉、腿肉这些好不好,这次说猪头,那猪头肉怎么看好不好。”   王氏笑着提起一个白白的猪头给她看:“这就是好猪头的样子了,看三样,一个是猪头的额头宽不宽,皮厚不厚。第二个是耳朵大不大,第三个是猪拱嘴长不长。好的猪头就是这三样俱全的。”   猪额头的那块皮宽不宽厚不厚可以判断出这猪头的肉质,额头宽、皮厚的猪往往生长缓慢,而且十分有嚼劲,这当然是猪头当中的佳品了。至于说猪耳朵大不大,猪耳朵‘顺风’实在是一道名吃,为了多吃一些脆脆的猪耳朵,这才把这一条列上来。   当然,猪头肉中最有名气的还得是猪拱嘴,也就是俗称的‘口条’。炒着吃、卤着吃、蒸着吃各有风味,因为这是猪身上最‘活’的一块肉,所以滋味不同寻常,一口咬下去既软糯又富有弹性。所以这一条成为判定好猪头的指标,显然也是没有问题的。   赵莺莺有记忆以来,似乎自家就没做过腌猪头。今天第一次做,她还觉得有些奇怪呢——这猪头和平常买来烧的猪头并不一样,最明显的就是猪头骨已经被屠夫拆的干干净净了,应该是为了方便腌渍吧。这样的话就可以像普通的猪肉一样,一层一层铺着腌了。   王氏把两个猪头铺在各种猪肉之间,最后把缸里的猪肉压实——是的,就这么简单,这就是腌腊肉了。   腌完腊肉就腌鱼,就是把剖开鱼肚子,清理完内脏的鱼里里外外抹上盐巴,然后一样放着腌渍就好了。至于说弄出来的内脏,王氏也早有安排,让李妈妈收拾起来,等到中午吃鱼杂碎火锅。   这可是两条有成人手臂长的大草鱼的内脏,光是鱼籽就装了半盆,其他的内脏就不要说了。这要是不拿来做赵家人都爱吃的鱼杂碎火锅,那也太浪费了。   再等到鸡鸭也收拾完毕,做过事的人都洗手擦干,这才坐到堂屋里喝茶休息。这时候再看挂在院子里风干的肉肠和鸡鸭,再想想厨房里两缸慢慢的肉,别人不知道,反正王氏是很满意的。   清清嗓子:“今天都辛苦了,只不过过年就是这样了,哪有不忙的!我预备着明天后天上街采购年货,东西自然还是那些东西,不过有什么不太喜欢的可以提出来,那就少买一些。有什么格外喜欢的也要说,到时候就多买一些,过年就是图一个乐!”   王氏这样说,赵芹芹赶紧举手:“娘,今年多买一袋子鞭炮,我要和我哥一起玩儿。还有茂哥儿,他都五岁了,可以一起玩儿了。”   王氏瞥了她一眼,不为所动:“你就编吧,你个今年都十六了,玩儿什么鞭炮?你当他还是小时候?明明就是你想玩儿。还有,别什么事儿都带上茂哥儿,他还小,尽跟着你瞎闹腾,以后头疼的是我!”   “鞭炮那么危险,他玩儿那个还不够年纪——今年我要是闻到茂哥儿身上有一点儿火.药味道,我为你是问!”   除开过年时要放的鞭炮,最终王氏只买了半袋子炮仗,相比去年还少了半袋子。理由就是赵蒙今年应该会不玩或者少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算是有道理。至于说赵芹芹的委屈脸,那显然就不是王氏会考虑的了。   之后赵莺莺也提了一个建议,是关于赵家亲家龙家的礼物的。虽说更重要的女婿给岳家送礼,但是礼多人不怪,闺女在人家家里,送一份礼物给龙家长辈,也是应该的。王氏这一次倒是记下了——完全不同的对待。至于说赵芹芹在旁气鼓鼓道:“不公平!”   王氏则是干脆道:“等到什么时候你像你二姐姐一样靠得住再说吧!你那要鞭炮玩意儿的,能和送到你大姐家的礼物相比?” 第110章   年前的事情就是要快事快办, 前一日拟好了年货如何置办,到了第二日赵家一家的女眷便出门去采办年货。至于赵吉和赵蒙则是在染坊做事, 抽不开身来——年前的时候家家户户忙着采买, 有余钱的人家还要忙着扯布给家里孩子老人做身新衣裳。所以布庄和绸缎庄的生意很好,连带着赵家染坊的生意也很是不错了。   还有赵茂,他年纪小, 外面年前采买,街上人多, 王氏不敢带他上街,于是就把他丢到后院染坊, 让他爹他哥照料。   除此之外赵家的女眷, 大到方婆子, 小到赵芹芹, 再连同赵嘉母女三人, 一行人都在大街上逛起来。   赵家算是殷实, 因此过年要用到的东西其实家里早就有制备。譬如说待客的点心瓜子等,家里是常备的。另外还有很多东西都是如此。所以一行人的目光主要是在春联、鞭炮等平日用不上的东西上。   王氏在酒坊看了几眼, 赵莺莺知道,自家只有赵吉一个人喝酒。以前家里贫困的时候喝最便宜的高粱烧, 现在家里殷实了,便喝上了本地所产,口味不错的黄酒、烧酒。不过赵吉并不是贪杯的,这些酒水也不过就是每餐一小杯而已——装酒的杯子大概一两都不到!   这个分量,家里一年用不了多少酒。也就是年前年后这段时间了, 一方面要请亲朋好友吃饭,酒水是少不了的。另外就是亲朋好友之间拜年,总是要带上一些礼物的。他们不算真正的有钱人,所以礼物也不是绫罗绸缎珠宝金银这些。往往就是一包点心,几斤本地酒。这样一来,酒水就要的更多了。   “老板,这种寿山酒要五十斤,那一种白玉烧要四十斤。”王氏和酒坊老板说定数目,让对方给送到家里去。   这时候从铺子和后间隔着的门帘子传来响声,一个十六七的后生,只扎了一件白色短卦就出来了。这可是冬天,穿的这样单薄,实在是不敢相信。不过他浑身酒气,赵莺莺猜测他是刚刚酿酒出来。   酿酒的地方烧着大锅炉,虽然是冬日,但却像夏天一样热。所以酒坊里面酿酒的常常冬穿夏衣,这是常常有的事情。   那后生看了王氏一眼,又看了赵莺莺赵芹芹姐妹一眼,便拱手道:“三婶,莺姐儿芹姐儿。”   王氏有些记不起来这是谁家孩子了,总觉得眼熟了,可是街坊邻里里头并没有这个人。正尴尬纳闷来着,赵莺莺替她解了围。赵莺莺摆摆手:“崔七哥有事便先忙自己的吧。”   没错,这人正是崔仁的七弟,崔本。之前赵家人只在蓉姐儿出嫁的时候见过他一次,所以有些淡忘了。不过赵莺莺记性好,后来在糕点铺子里又见过一次,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王氏恍然大悟,她就说怎么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又实在想不起来了。乐呵呵道:“就是这般,你忙你的吧。”   酿酒的时候一般酿酒师都不会出来,因为一冷一热的,容易生病。这时候跑到前头来,显然就是有事情了和老板说了。   崔本点点头,在老板的耳边说了什么,老板眉头也皱了起来。只不过对着客人脸色还是要好,因此勉强笑道:“赵三嫂的酒窝已经记下了,待会儿就让小徒弟送到您府上。”   酒水定了下来,赵家一行人便接着卖各色用品。最后走到底了,正好看见一间银楼——这几年家里有钱了,女孩子们也开始娇养起来。吃的穿的就不用说了,所费有限,大都是捡好的来。只有首饰,这东西昂贵,赵家给女孩子添置的次数也很有限。大都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有这么一次。   至于添置的东西也有丰有俭,最大手笔的一次是给三姐妹添置金项圈。那是今年中秋节的事情,之所以这么做还有一个由头——赵蓉蓉当时还没有出嫁,但是也快出嫁了,关于陪嫁的首饰之类,簪环钗镯之类的并不缺少,只不过赵家犹嫌不足,最后还是逛银楼的时候看重了金项圈。   不管怎么说,这金项圈是实心的,即使赵家打的金项圈没有那么粗大,但那也是金项圈啊!挂出去便十分有面子了。何况金子银子十分保值,这有个手头不凑手的时候,这金项圈正好派的上用场。   当时也是家里还有余钱,便想着三个女孩子出嫁的时候都是要办的,还不如凑一起买得了。反正家里的钱放在那里也不能下出小崽来,给莺姐儿芹姐儿多带几年金项圈也是好的。   今日是购置年货,王氏想了想,便抬脚走进了银楼。赵嘉也看到了这一幕,赶紧拉着两个女儿一起进去了。这银楼可不比其他的东西,要是在这里买东西,哪一样都不便宜。王氏要是给自己、给她婆婆买东西也就罢了。若是给赵莺莺赵芹芹买东西,那少不得给月娥和雪梅一份,她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呢!   一家人在柜台上看银楼的东西,王氏笑呵呵道:“今年秋天给你们添置了金项圈,再加上蓉姐儿出嫁,可没有那么宽裕了,只能挑几样便宜的了——这戒指倒是不错,好看的很。”   王氏一眼就看中了放在柜台显眼处的金戒指,显然这也是店家主要推荐的货色。旁边的小伙计也听到了这话,赶紧笑道:“太太眼光实在是好,这戒指是年前我们银楼卖的最好的了。用的是青金石做的戒面,青金石大多不值钱。但是上乘的青金石并不比那些玉石来的便宜,这是我们铺子里新到的一批上等的青金石,老师傅拿去做了镯子、簪子之类,一些边角料才拿来镶戒面的。”   赵莺莺眼光很好,一看就知道这个小伙计并没有说谎。这样好的青金石本身就不便宜了,如果不是有边角料,一般人是不会特意拿来做戒面的——戒面实在是太小了,卖不出价来。   王氏并不懂这些,只不过戒指是十足十的金子,而戒面看上去也怪好看的。再加上买的人多,所以知道这确实值得买。心中打定主意,只不过还是要征求赵莺莺和赵芹芹的意见:“这个好不好?”   赵莺莺颇为喜欢这青金石,实际上就算不喜欢,她也不会说个不字。至于说赵芹芹,她也很喜欢那戒指,唯一的问题是她的年纪太小,手指也小小的,这种戒指没有和她手指一样小的——就是有,王氏也不会给她买。   那样小的戒指赵蓉蓉还能戴几年?到时候要放大,就得来银楼,又是好大的麻烦,工钱也不少了呢!所以大上一些并不要紧,要么收起来日后戴,要么缠上一些红线,这样戒指环就不会掉下来了。   说定了买这个戒指,赵莺莺就去试大小,赵芹芹根本不用试,拿个比较小的也就是了,反正到时候也是要缠红线才能戴的。   赵莺莺这边试戒指,赵嘉在那边则是伸长了脖子看。心中疑惑王氏为什么不提起给月娥和雪梅也买一个,之前样样东西,至少明面上,莺姐儿和芹姐儿有的,雪梅和月娥就会有,所以她以为这一次也是一样。   只不过她想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银楼里的东西都不便宜,赵家并不是不拿银子当银子的那种富贵人家。简单来说,吃穿那些东西,所费不多,还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但是银楼的金银首饰就不行了,赵家没有那么富裕。   当然,若是赵家更有钱一些,不说远的,就是王婆子家那个样子,这上面也就会一碗水端平了。没办法,所谓一碗水端平也要看情况。不然当初赵嘉母女三人要是投奔的是大房二房,待遇上只怕就只有吃饭是一样的了,至于其他,不可能的。   不过王氏也没有丝毫不管两个外甥女儿,看到银楼里有卖许多银首饰。便买了一对葫芦缠藤耳环和一对葡萄挂叶的耳环,这耳环就是给月娥和雪梅的。付了银子之后就递给赵嘉道:“过年也给两个外甥女添个首饰,女孩子打扮打扮,好看呢!”   赵嘉嘴上推辞,心里却没有这个意思,连忙把两对耳环接过,这就给月娥和雪梅戴起来了。之前两个女孩子只有一对银丁香,这时候换上新耳环,摇摇摆摆在耳边打秋千,于是都到银楼提供的镜子前照自己。   赵嘉见到这一幕,有些得意,但是看到赵莺莺手指上的戒指有很不满意了——时下一两金子能兑六两银子了!买赵莺莺这一只戒指的银子,能买好几对这种耳环了,一想到这种不平等心里大为不满。   只不过这时候这耳环耳饰人家掏的钱,她不好当着面说什么。回去之后看雪梅依旧不停照镜子,这才没好气道:“有什么可臭美的?你要是有本事讨的你三舅妈的欢喜,不要说银的了,就是金的,又有什么难的?”   雪梅撅着嘴:“娘,你说的容易,我和大姐是你的女儿,又不是三舅妈的女儿。人家自有自己的闺女疼爱,咱们凑的再近又有什么用?唉——莺姐儿和芹姐儿过的可真舒服,我可见过她们那些首饰......”   曾雪梅说这话的时候未尝没有艳羡之意,赵氏听的不爽,瞪了她一眼,道:“听你这话的意思,竟是想给你三舅妈做女儿啦?只可惜,你这懒鬼馋鬼的,除了老娘我,谁都不愿意要,不然的话倒还真能想想办法。”   “娘,你做什么这样埋汰我?”曾雪梅有些不满,又指了指自己:“原来在家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都把我和我大姐夸的没边了!”   赵嘉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是如何带孩子的,也就是到了扬州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对两个孩子越来越苛了。是她这个做娘的不好?她当然不肯承认。她愿意认下的只有另外一样,那就是到了扬州才知道,这两个孩子有太多让人挑剔的地方,她这样严苛,也是为了她们好来着!   想是这么想,有了这一句话之后,赵嘉也不好说女儿如何眼界低了。只是转而抱怨起王氏道:“我现在算是看穿了,你那三舅妈就是一个面慈心苦的,表面上做的一碗水端平,实际上遇上这种花大钱的时候就舍不得了。哼哼,既然小气吧啦的,那又何必平日充大方?也就是搏一个好名声罢了。”   她这样说着,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她还吓了一跳,随即就心虚了起来——可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若是方婆子还好一些,最多吃几句责骂。但换成是赵家其他任何一个,话传到了王氏耳朵里,到时候可没有个好!   心里再心虚也是要开门的,赵嘉舔了舔嘴唇,伸手开门。才看清外面是什么人,手上的门闩就掉了,不是别人,就是王氏本人!她一下就想到了刚才的话——刚才的话王氏听到了多少?要是全听到了,她该怎么说?   王氏看起来表情平和,不像是听到了什么的样子。只不过她一开口就让赵嘉背后生了一层冷汗。   “小姑这些日子住在我家,我自问待小姑和两个外甥女儿也不薄了。却没有想到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竟然引的小姑这样说我——话说你既然认为我是个不好的,那我还不干脆不好一回?也免得白白担下了这个恶名!”   王氏说着甩手就走,赵嘉跺跺脚就去追:“三嫂,你听我说,刚刚那话都是我胡说的,说顺了嘴。其实我心里是极感谢你的,晓得要不是三嫂大方,我们母女三人也不会过的这样舒坦!”   这话就说的假了,这种话是能胡说的么?说出口的话那又往回咽的道理,这时候反口,那是把别人当傻子了!王氏果然不理她,只闷头往前走,这时候方婆子在堂屋里,见王氏进了堂屋就要关门,外面就是赵嘉,十分惊诧。   “这是怎么了,怎的不让嘉姐儿进来?”   王氏见婆婆这样说,便放下了手上的门闩:“娘是这样说,那我也就不拦着了,只不过小姑以后我是不愿意管了!。她在家住着就住着,其余的我再不理会!”   “何至于如此?”王婆子也是一惊,实在是想不通儿媳妇为什么会做这个想头——要知道这件事之前可一点征兆都没有啊!   别小看王氏这一句话,这句话明面上没什么问题。赵嘉母女三人依旧住在赵家,吃饭也随着一起吃,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其实呢,差别大了!   要知道一家的生活往往是主妇安排的,而生活从来不只有居住和吃饭两样。王氏说其他的她不照管了,这就是让赵嘉自己打理其他的意思,可别再指望她多出一分钱!   赵嘉推门进来,听到这句话也是慌了神了,连忙道:“这是为什么?难道就应为嫂子听了我那些胡话?都说是那些是我说顺了嘴,并不是有心的——嫂子这一次就原谅原谅吧!嫂子不是一惯宽宏大量吗?”   王氏则是冷笑:“我往常就是太宽宏大量了,娘,你可不知道小姑说的什么——白日里我给莺姐儿芹姐儿置办了一对戒指你是知道的,后来给两个外甥女儿置办了耳环,这您也是看见了的。我自觉还做的挺好的,没想到一句好没落着不说,倒是惹人厌起来了。小姑抱怨我面慈心苦,原因是什么?就是因为给外甥女儿买的不是金的!”   “总之,这个好人我是不当了——反正做好事人家也要说你不好,我何必讨这个嫌?真是吃力不讨好!”说着王氏不再说话,进了正房西屋,关上门不肯出来了。   方婆子不怀疑王氏说谎,这些年下来,对儿媳妇这点了解还是有的。更何况若真是说谎,赵嘉这边也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这时候看向心虚低头的女儿,一口气哽住,指着她只能‘你你你’,却说不出话来,实在说来,说什么好呢?   赵嘉见了连忙上前替方婆子抚背顺气:“娘,娘,你慢点儿喘——娘,你说三嫂是不是真不管我和月娥雪梅了?这可不成啊,这如何能行。娘,你是做婆婆的,帮忙说一说,说一说啊!”   开头方婆子还为她的动作有一丝感动,后面见她这么快就暴露了本来的意图,竟是为她说情而已,一时之间感动去了大半。   冷哼一声:“我是婆婆,可不是祖宗!如今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老太婆,说的话中听,儿子媳妇才会听。若是不中听,我有什么办法。”   说着也不管了一样,自回了正房东屋。   不过她也不是真的就不管女儿了,这件事她心里有底——王氏不会真的把事情做的那么绝!   王氏现在正在屋子里生闷气,正像是方婆子推测的那般,王氏并不会把事情做的那么绝。或者说,只要这个家里还有王婆子和赵吉在,她就不可能把事情做的那么绝!毕竟人家是斩不断的血脉亲情。   那她为什么要这般做?   说白了,她就是不能听见了装作没听见。一则她自己肯定为这个生气,二则正好借这个机会敲打赵嘉,让她刚刚露出来的‘不省事’给收回去一点儿。至于说这次能坚持多久,王氏是并不在意的。   主要原因是,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赵家嫁出去了,短则半年,长则一年的,这件事必定有完成的。所以中间随便找个事情消停一两月,那也是好的。反正半年到一年么,很容易过去的。想想她曾经和妯娌孙氏的斗法,现在根本算不了什么!   而且王氏也必须显示自己的权威,她越来越看透赵嘉这个小姑了。人对她好,她恐怕很难记得,而吓她一下,让她知道你是个不好惹的。到时候她知道厉害了,倒会添几分乖巧。王氏自觉自家供人吃穿住,虽说没有就此盛气凌人的意思,但也不该处处赔小心,还要倒贴吧?   王氏是这样想的,也确实给她料准了。赵嘉这边已经是失魂落魄了——王氏厌烦她了,她亲娘都不帮她,她还能如何?左思右想只有去找赵蒙,而赵蒙这时候正在染坊做事。她也顾不得赵蒙说过做事的时候不准去后院了,三步两步地王后院走。   前后院是通过夹道相连的,相连处是一道小门。大概是怕那些染匠师傅和年轻小工冲撞了女眷,所以可以上门闩的地方是前院,这时候门闩上着,王氏打开门闩,立刻就推开了门。   往常这道门只有王氏有急事找赵吉的时候才会开,这时候开门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刚准备问王氏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过来一开才知道是自己的妹妹,于是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有什么事儿,非得这个时候说?”   赵嘉再大胆也不敢当着一大堆男人的面哭诉,于是赶紧把兄长扯到了前院,关上门才哭道:“哥,你可得给我做主啊!今日三嫂说是以后都不关我们母女了。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办?这时候妹妹能指望上的可只有三哥你了!”   赵吉皱眉,他又不傻,当然知道王氏不是个随便处置事情的人。挥挥手:“这件事我知道了,但是我晓得你嫂子并不是个不讲理的,你先说说看你是什么事儿恼着她了?不然她做什么平白要这般?”   赵吉说完之后就定定地看着他小妹,而这时候的赵嘉已经愣住了。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是说真话还是扯谎——说真话说不定赵吉就不帮她了。但是说假话,这实在是太容易拆穿了!人家是睡一个被窝的夫妻,还能说不清楚? 第111章   赵嘉的事情到底没有了后文, 一个是她自己无话可说,另一个是王氏自然会和赵吉解释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就更不用说了。不过王氏也说的清清楚楚, 她不是真的不管赵嘉了,她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我晓得你们是兄妹,嫡亲的关系如何能抹了去?我不过是趁着这件事让小姑知道一些厉害, 经了这件事后也能晓得感恩。我们身为兄嫂的对得住她,不求她如何回报, 总该念着我们的好吧?”   王氏这些话可说到赵吉心坎上了,他本来还有些犹豫的, 这时候就随便王氏处置了——王氏和赵吉生活了这么多年, 老夫老妻的自然摸得清楚丈夫的脾胃!   所以赵吉点头之后她又道:“这样还不成, 你明日寻个空就和小姑说, 你想办法劝一劝。你这个当大哥的就扮好人, 恶人只能由我这做嫂子的来当。中间说的为难一些, 显得你有些惧怕我。这样我以后慢慢转变过来也算有了理由,而她也不会因为有你撑腰就万事不惧了。”   赵吉按照王氏所说行事, 先是骂了小妹赵嘉一顿,然后才语重心长道:“这几日你在家里勤勉一些, 少说话多帮忙。等到你嫂子气消了,我再慢慢的劝她,到时候你再给她赔不是,她有了台阶下,这件事应该能抹了去。”   赵吉这样说, 赵嘉自然喜上眉梢:“三个,你真好!只不过——只不过,三个你做什么这么怕三嫂。你自己就是一家之主,干什么怕个妇人。就算当年嫂子为家里吃苦很多,也用不着这般啊!”   听到赵嘉这般不识好歹的话,竟然是想挑拨自己与妻子的关系。赵吉忍不住叹息,小妹的性格果然如王氏所说啊!   想到这一点,他瞪大了眼睛:“说的什么话,前面伤疤还没有好,又说什么呢?对你嫂子尊敬一些,我在家对你嫂子都是格外敬爱的——她嫁我快二十年,为一家操劳至如今,又生儿育女,教养孩子。功劳和苦劳都甚多,人说长嫂如母,你三嫂虽不是长嫂,但对现在的你来说和长嫂有甚分别?你多多敬着她!”   赵吉这一番话让赵嘉愁眉苦脸起来,这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了,赵吉就是一个怕老婆的!这世间男女啊,多的是妇人怕男子汉的,但也有一些男子格外怕老婆。这惧怕的原因也不全是男子怯懦,其中也是有很多说法的。   有的是因为妻子劳苦功高,又生儿育女,家里不能休了她。与此同时这妇女又本性刚强的话,就极容易让男子汉怕起老婆来。又有另外一种,家里贫穷,难得娶一个老婆,这休妻的事情自然万万不敢开口。而这妻子又擅长吵闹,为了家宅宁静,这男子汉也是要忍让的。   赵家就差不多是第一种,看着已经出嫁的蓉姐儿和渐渐成年的蒙哥儿,还有底下一儿两女。再看看王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赵嘉很清楚,赵吉是绝不可能休掉王氏的。不止不会休掉王氏,貌似还十分听从王氏的话!   她的两个靠山,亲娘方婆子说话不管用,赵吉又是一个怕老婆的。如今看起来竟是一个都靠不住了!想到这里,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要安安分分些好了——人总是这样,自己没本事,又知道没有靠山的时候,就会乖乖听话了。   现在已经是腊月了,腊八已过,但是后面还有好多腊月的日子。譬如说扫尘日,又譬如说专门吃腊月食的日子,然后还有小年要忙着祭灶神,做好菜,可以说整个腊月都是忙忙碌碌过来的。   当然,最不能不说的就是结账这件事了。赵家欠的要还回去,别人欠赵家的要收回来。各处勾账忙的不亦乐乎,这也是为什么说年关难过的原因了。多少人家过年前被讨债的追的没有喘息的时候,赵家倒是没有这种忧愁,所以才能好好过年。   赵家其实也不止是赵吉的账务,还有赵莺莺一笔钱呢!之前她接的绣活都是被人定的,但是上次那幅《妙法莲华经》却是她寄卖的,按照绣庄的规矩,这种寄卖的也是要等到年前才开销——要是急等着用钱,那就只能把绣活儿卖断给绣庄了,这样来钱自然快,而且没有了风险,只不过价钱上自然就大大不如寄卖了。   这笔钱是掌柜的着小伙计送来的,来的是一封二十两的雪花纹银,总共是十八封。所以说赵莺莺绣了快一年的《妙法莲华经》价值四百两,绣庄抽成一成,所以她这里得了三百六十两。   这其中有因为买主是程家的关系,所以价格比赵莺莺估计的更高,但是也多少可以说明赵莺莺绣品的价格了。   王氏替赵莺莺收起这些银子的时候,她与自己丈夫道:“别人还说咱们两个能干,我看你那染坊辛辛苦苦干一年,竟远远比不上莺姐儿一幅绣图了。以前我听我娘说过一幅绣图几百两上千两的,但是没见过,如今算是长见识了。不过按照莺姐儿的说法,还有更贵的。只不过那种绣图更加繁琐,好多都是几个最顶尖的绣娘一起绣,绣上三五年才能得,那些皇宫的采办下江南采买,有过两三千两一幅的,实在想象不到那是何等的巧夺天工。”   掌柜的送来的都是银子,因为普通人对于银票看不出来真伪,只有生意人擅长此道。所以要不是做生意的话,银钱往来一般还是用的真金白银。至于说金银沉重、不方便,如果只是一般往来,其实很少有很大数额的金银,所以也算是够用了。   账目清算完毕,各种大小规矩节气忙完,终于到了过年这一日。这一日要使劲欢庆,然后等到忙碌过后迎来正月——而正月才是忙碌了一年的人休息的时间,这时候的清闲玩乐和腊月时候完全相反。   到了过年这一天,赵家一家起的格外早。像是李妈妈和王氏,更是四更天不到就起身了,因为今天要做的准备格外多。赵嘉倒是也想图表现,早早起来帮忙,但是等到了四更天她哪里起得来,迷迷糊糊就睡到了别人叫醒的时辰,这时候该去给方婆子磕头敬茶了。   王氏和李妈妈起得早,赵莺莺起的也不迟,四更半的时候就已经起来了。如今赵蓉蓉出嫁,她就是家里最大的女孩子了,本来就该格外勤快,有什么事都赶紧协助王氏才是。   她洗漱完毕,头发挽了一个轻巧的髻,然后就在衣裳外面套了大围裙,钻进厨房里去了。厨房年菜并不用多说,也就是那几样罢了——赵家的确越来越有钱,但还是在自己这个阶层打转 ,这样的话,过年的菜谱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   全家福和十香菜照例不能少,另外粉蒸珍珠糯米丸子、鱼丸汤、红烧鱼、凉切烧鸡、酒炖鸭等菜色也端了上来。值得说的是赵家今日做了一个鸡包翅,因为鸡肚子里要包鱼翅,所以说得上是富贵菜了。   赵家不能完全按照富贵人家的做法做这道菜,这道菜里头的配料用到了很多名贵食材,若是照搬全用,一道菜就是好几两银子了。赵家有钱了,但也不是这样浪费的。好在这种做菜方法早就自成范例了,赵家试着做出来,果然味道不错。   只不过赵莺莺在厨房帮忙才只开了一个头,王氏就把她赶出去重新梳妆换衣赏了——待会儿可是要给祖母磕头拜年的!   等到方婆子洗漱收拾完毕,家里的小辈都去她房里床下磕头拜年。方婆子笑的合不拢嘴,每个孩子都有一个红包。方婆子如今又王氏和赵吉的供养,逢年过节总给一些孝敬钱,所以手边是有一点儿私房的。她没有用钱的地方,也就是对孙子辈才能花了。   等到赵莺莺磕头敬茶拜年后,在厨房随便吃了鸡丝汤面,今早上赵家人都是这么吃的。为的就是准备中午的正餐!   放下面碗,才擦完嘴赵莺莺就听到敲门声。今日是大年三十,一般人家绝不会上门。所以对于是谁,赵莺莺是心中有数的。出了厨房去开门,打开房门一看,果然是大房一家和二房一家。   虽然三家早就分家了,赵莺莺一家更是搬出了赵家小院,但是方婆子还在,这个家辈分最高的女人还在,就不能说三兄弟不紧密。今天过年,另外两房人口肯定要这个时候来给方婆子磕头拜年,另外还要给方婆子一些年礼。   这些东西其实没有什么意外的,按照一户人家的能力高低,都是成了定例的。孙氏和赵福拉的下脸,那也只是分量减了又减,却绝不存在空手而来的。不过这种事只看方婆子怎么想罢了,反正赵莺莺一家又不会打方婆子这些东西的主意。   至于说方婆子真实的想法,她当然不高兴,这其实说明了二房是不看重她的。可是她能如何呢,赵福是她的亲儿子,而且还是她偏心眼最多的儿子。她也只能自己给自己解释,二房有赵福这个药罐子,家里没有多少余钱,自然要俭省一些。   送来的是米面油糖等最实惠的东西,方婆子一一收到柜子里,然后笑着给每一个孙儿孙女发压岁钱——除了已经成亲的赵苇,他当然是没有压岁钱好拿的。只不过他可以努努力,赶紧生下方婆子第一个重孙,到时候红包自然少不了。   方婆子这时候都是笑呵呵的,直到看到了站在二房一家最后面躲躲闪闪的赵蕙蕙,这才皱了皱眉头。等到孩子们都出去了,这才拉住孙氏的手道:“蕙姐儿如今还没有嫁出去?有没有什么门道了?”   孙氏本来也一直为这件事发愁,不过现在她总算少了一件心事。大概年前的时候经人说和,赵蕙蕙已经许配人家了。因为赵蕙蕙年纪不小了,翻过年就是二十岁,所以这件事办的很急,婚事就定在开春的时候。   至于说要嫁的人家,是隔壁粧粉巷家里做灯笼的徐家。徐家并不穷,有徐家夫妇并一儿一女两个,女儿是老来女,今年才十三岁,但是儿子今年却已经三十多岁了。家里并不穷,为什么三十多岁了还要娶亲,这自然是因为赵蕙蕙并不是原配。   徐家那个儿子是去年死的老婆,不过老婆死前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如今七岁,另一个如今才三四岁。这也就是说,赵蕙蕙一进门就得给人家当后妈。一想到赵蕙蕙今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方婆子就一脑门子官司。   人都是有了后妈就有后爹,有后妈的孩子苦。可是这也只是一部分而已,至于另一部分,那就是做后妈的苦了。有的人家就是怕后来的媳妇对孩子不好,百般防备。而且这后妈不好当呢,你对孩子稍微严厉了一些,人就说果然是后妈,竟是管教也不能够了。要是对孩子百事放任,那也不行,人家说你这是存心把孩子往歪路上引,好给自己的孩子挣出路。   凡此种种不必细数——更不要提还有一种,原配的儿子长大了,各种欺负后妈及其没有长大的弟妹的事情。只能说,任何一件事不可能只有一种情况,往往是几种情况并存的。   方婆子听了孙氏的话,皱了皱眉:“怎么说了这么一个人家?做续弦也使得,但该找个没有儿子的才是。这两个孩儿的,蕙姐儿嫁过去恐怕有苦头吃!你当初该打算打算的,咱们蕙姐儿一个黄花大闺女,就算年纪大了一些,但是做个续弦也该是尽管挑的。”   没错,有骗婚的事情在前,赵蕙蕙的名声受到了一定损害。但是事情都过去好几年了,人的忘性是很大的。何况知情人也该想得清楚,这事儿哪里是蕙姐儿一个没出门的姐儿能做的,这必然是她爹娘的主意啊。   虽然妻子的父母也在择妻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这对于很难娶上媳妇的普通人家来说,并不算什么。毕竟孙氏强悍,他们家的女人也不是吃素的。市井里面打混出来的妇女,哪一个都不好惹!   甚至于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再强悍还能管到女儿夫家来?   反正到现在为止,蕙姐儿或许找不到赵萱萱那般的夫家,但是肯降低一点要求的话,第一个层次还是随便挑的。那么在有选择的余地中,孙氏这般做就很值得想一想了。   旁边的王氏倒是知道一些原因——这桩婚事差点没成她都知道!至于原因,就是孙氏和赵福索要的聘礼太多。按照孙氏和赵福的意思,赵蕙蕙一个黄花大闺女给人家做续弦已经是委屈了,还已过去就当娘,这更是委屈中的委屈。这种情形自然是要多多的要些聘礼才能补偿。   徐家也有徐家的道理,赵蕙蕙虽然是个黄花大闺女,但是当年骗婚的事情已经毁了名声了。再加上她是个老姑娘了,这又要降一个身价。实际上若不是有这些原因,赵蕙蕙又何必做个续弦呢?   两边各执一词,险些婚事完蛋。好在有巧嘴的媒婆两边跑,再加上赵蕙蕙确实年纪大了,孙氏怕以后更难嫁——徐家那边也是,他们就想给儿子讨个黄花大闺女进门,所以各退一步。聘礼上协调着略微减了一些,这件事也就定下来了。   这几年方婆子安心在家做家婆,外面的事情知道的越来越少,所以才会这种消息都不知道。不过她不知道,王氏也不会当着孙氏的面给她解释,这种事情做的人多,可是说出来还是不好听的。   她大剌剌说出来了,说不定方婆子要生一场闲气,孙氏脸色也不会好看。她是不看孙氏的脸色过活的,但是这大节下的,她还是想安安生生把年过了再说。至于二房的事情,她可不会插手。话又说回来了,她又凭什么插手呢?   好在方婆子也不是要追根究底,不聋不雅不做家翁,她这个年纪的人了如何不懂这个道理。何况赵蕙蕙总算嫁出去了,这也是了了她一桩心事,所以总体而言是好事,只不过好事里面参杂了一些不满而已。   “确切日子定下来了就好,等到蕙姐儿出嫁的时候一定要来说,我这个当祖母的肯定要看着长孙女出嫁。还有她三叔和三婶,谁不过去?这是一家人的事情!”方婆子叮嘱她这些事也就放她走了。   其实不用方婆子说,孙氏自然会请。到时候家里办酒席是可以收份子钱的,虽然大家都没什么钱,但是聊胜于无。而且像方婆子王氏这样女眷还要给蕙姐儿添妆,这也是有得赚的。   等到送走了过来给方婆子磕头的大房二房,赵家一家有陷入准备年饭的忙碌。好在这种事都是提前计划好的,现在一样一样穿插着做,在中午之前准备好肯定是不会迟的。   赵家的习惯是中午就吃年饭——据说有些人家的传统是晚上,这是地域差别带来的不同。而扬州很多家户人家都来自南北各地,很多人家还是按照老家那边的来的。   赵家吃饭之前有赵吉去门口放了一挂鞭炮,等到鞭炮放完,巷子里就有好多小孩子扑上来。这是为了在放完的炮仗里面找没有炸的炮仗,这对于小孩子来说显然是个不小的诱惑。   赵蒙站在门口看着,把刚刚赵蒙点鞭炮的香给摁灭了,笑着道:“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后来家里宽裕了,爹娘就给我买炮仗......当时是觉得鞭炮好玩,现在却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应个竟景而已。”   王氏在桌旁给家里大人孩子盛饭,听他这么说,便道:“那是你长大了,自然也就渐渐觉得这些没意思了——说起来蒙哥儿翻过年就是十七岁看,是不是该把媳妇寻摸出来了?”   这话一说,就把赵蒙闹了一个大红脸,赵莺莺见她这样,吃吃的笑了起来。赵蒙也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平常说女孩子的事情她看似不在乎,其实都竖着耳朵听着呢!这时候又说娶媳妇,不要说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王氏想着媳妇的事情,又道:“这件事急不得,若是蒙哥儿娶妻,这就是咱们家的长媳了。这要是挑的不好,以后有的是麻烦。”   很多人家在娶了长媳之后依旧不会放权给媳妇,这看起来不合理。但是王氏也是这么打算的——她并不是打算做个恶婆婆,各处的限制儿媳妇,把人家吃的死死的。只不过家里还有三个没有婚配的孩子,要是长嫂当家了,以后很多事情就要平白生出麻烦来。   一家人坐下吃菜,赵吉给王氏夹了好大一块烧鸡,笑着道:“这件事急什么?我们蒙哥儿生的不坏,又很能干。至于咱们家,就算不富裕,那也是一个殷实人家了。到时候找个贤惠的儿媳妇,很难么?”   赵莺莺家的几个孩子,除了最小的赵茂,其他的几个都更像王氏多一些。所以赵蒙也是眉清目秀的一个后生,就赵莺莺知道的,巷子里好多女孩子都暗地里喜欢他——或许有这几年家里日子越过越红火的原因,但是他生的好也是原因之一。   因为后生家里条天如何这往往是当爹娘的才会想的,没出阁的女孩子往往就是看个长相和风度。这些东西赵蒙都不差,平常接人待物也十分温和,那些大姑娘见过的哪个不喜欢呢?毕竟在如今这个时候,男子的性格少有好的。 第112章   过年前各种忙碌, 但是过完年之后就是各种玩乐了。初一的时候在家不出门,之后就是各处拜年、走访亲朋等等。而自初三起, 扬州的百姓又多了一样消遣, 那就是上小秦淮河那边看大戏。   在扬州这个地方,有钱人多的是。这些有钱人家里好多都养着苏戏班子、徽戏班子,只专给一家人享受, 偶尔借给交好的人家。但是看戏并不是有钱人的专享,由这些有钱人带起来的看戏风潮其实是普遍到了整个扬州的。   各种来自天南地北的戏班子在扬州都可以找得到, 还有许多扬州本地班子也在其中。赵莺莺家所在的太平巷子后面就有堂子巷,这里最多的就是各种戏班!巷子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戏班又叫堂子。   普通人家出不起钱养戏班子, 但是去戏园子看场戏的钱一般都是拿得出来的。特别是赵家, 因为赵蓉蓉嫁到了龙家, 龙家自家是有戏园子租给戏班的, 他们要是看戏, 那都是不要钱的。   只不过龙家人口多, 赵蓉蓉的大小妯娌也多,赵家人并不会那样做。那样做本身龙家并不会说什么, 但是赵蓉蓉到时候恐怕不好在龙家做人。反正赵家也不差看一两场戏的钱,何必讨人嫌呢?   扬州的有钱人家无论是邀名也好, 真心做好事也好,总之每每会做一些好事、利于百姓的事。譬如说灾荒年间在城门口附近施粥,有什么七夕会、元宵会,总会集体出一些钱,把这些盛会办的花团锦簇, 也是让普通人沾光了。   这次唱大戏也是一样——据说乡下财主也会这样做,在年节时候,或者自家有喜事的时候,请上一班戏班子,来自家唱堂会。唱堂会的地方往往不是家里,而是在外面的场院,然后几乎是整村的人来看戏。   扬州这边做的高级一些,但本质也是一样的。有钱人联合起来请了三十六个戏班,沿着秦淮河搭台唱戏,都在花船的台面上唱。至于看客,要么也乘船上小秦淮河,要么就在两岸处看。虽然平常赵家人也看的起戏,但是这偌大的热闹场面难见啊。   除了不爱看戏的赵吉带着小儿子赵蒙走亲戚,赵家其他人都去看大戏去了。一开始几乎是全家出动,后面看了两三日,也有些疲劳了,就是几个孩子想去接着去。这唱大戏可是要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那一日才会停,这也是为元宵会挪位置的意思。   赵莺莺本来随大流去了两日就不肯去了,耐不住赵芹芹喜欢去,但一个人去觉得没意思,和曾月娥曾雪梅这对表姐去更不喜欢。于是她便纠缠着赵莺莺一起去,赵莺莺也是被缠的没法子了,这才应了下来。   两个小姑娘做姐妹打扮,都穿着银红袄儿石榴红裙,各带了一个金项圈,头上簪环等也十分相似,外人一看就晓得是姐妹。至于腰上则没有佩戴饰物,只因外头拥挤,那些系带上的东西最容易被人摸了去!   再拿上一对镶了皮毛的暖手筒,特意等赵嘉母女三人走了,这才一起出门——赵嘉是多年不见扬州的热闹了,一时之间是逛不腻的。   姐妹两个到了秦淮河,这时候已经人山人海了。不过两个人也不急着挤进去看戏,毕竟她们也没有如何痴迷看戏。像赵芹芹非要出来,恐怕喜欢这里热闹的成分更多一些。她如今已经十一岁了,眼看着王氏看她看的越来越严,出门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也就是借着正月里的喜庆,才能这般随便出门。   商人最会做生意。一般来说,像是正月里都要歇市,直到初六或者初八才重新开业。但是那只是有门面的坐商罢了,很多摆小摊子的就是要趁着大铺子不做生意,而百姓喜欢买东西的时候,赚上一笔!   这时候也是一样,晓得小秦淮河这边要唱大戏,所以他们会早早地过来抢占位置摆摊。吃的、玩的、用的,什么都有!若是长长的秦淮河两岸走下来,真个比逛多子街翠花街还要有意思的多!   赵莺莺赵芹芹现在就是在逛这些小摊子,这些摊子的摊主眼睛何等的利,一见赵莺莺赵芹芹姐妹就知道这是两个家里殷实,手头又松的姐儿。家里殷实看穿衣打扮就知道了,至于手头松,这则是要根据行事、神态等来,算是一门绝活儿了。   赵芹芹看上了摊子上的小首饰,这些首饰做的可心,就适合小姑娘,而且价钱不贵,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买的起。以前赵芹芹不知道买了多少了,现在看见了依旧走不动道。   赵莺莺不爱这些,在她看来首饰贵精不贵多。倒是一家水果摊子上卖的柑橘十分好,虽然是藏了一些日子的,但赵莺莺看着觉得不错,就买了一些——待会儿看戏坐下喝茶休息的时候吃最好了。   两个小姐妹一路走走逛逛,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地走在靠摊子这边的岸边,忽然又更靠近小秦淮河那边传来声音:“莺姐儿、芹姐儿,过来这边吧,咱们占着空呢!”   赵莺莺赵芹芹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家请来给办过宴席的崔仁崔大哥,和他一起的应该是他的家人。有老婆孩子,还有两个弟弟。其中一个赵莺莺认得,就是年前在酒坊里见过的崔本。   听说他是从小拜了酒坊的掌柜做师父,学着酿酒。他这个徒弟可不同于别的徒弟,别的徒弟签的文契差不多就是卖身契,自学徒起十年之内赚的钱都归师傅。因为学徒的时间短则两三年,长则十来年才能成,所以看上去似乎很有道理,毕竟不能让师傅白教一场。   其实事情没那么简单,写的是十年文契,如果你真的打算只做十年的话,那几乎不用指望师傅教你真本事了。而且文契里面弯弯绕绕好多呢,哪里那么容易搞清楚。就像那些卖身给戏班的男童女童,大多也是十年的身契,落到实处的话,则会比十年长的多。   所以学手艺这件事大家都向往,毕竟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但是真正去学的人并不多,因为这里面是有风险的。没有风险的有没有?也有,只不过这就不是人人家里都能的了。   当年赵贵学木匠、赵福学厨、赵吉学染布都属于没什么风险的,因为他们是花钱了的。这就像是花钱上学学东西一样,人家是花了钱的,你教给人家一些本事,这不过分吧?   崔本家里的情况算是很不错的那种,所以崔本学的也就是最贵的那种。即一开始的时候各种拜师的礼节走完,然后学徒期间每年都要用钱,逢年过节的礼物也要记得,这样算起来一年的花销可不少。不过花钱也是值得的,据说他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酿酒了,若不是他家花钱多,师傅能肯这样下死力气教?   崔本扫了两姐妹一眼,在赵莺莺身上停了一下。他对赵莺莺有些印象,实际上在赵家搬家的那一次他就在厨房见过赵莺莺了,只不过当时他没有多想罢了。后来再见赵莺莺,这姑娘出落的一次比一次漂亮,他就是想看不到都难了。   平常他们这个年纪的后生也会议论一番谁家的大姑娘长的好看,谁家的小媳妇生的妩媚。他虽然不说什么,但是耳朵里可听了不少。一开始说到的那些女孩子他也会想一想,只不过对比还是小姑娘的赵莺莺就摇头了。   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比不上,有什么可看的。   直到一日他听到了‘赵莺莺’这个名字出现在议论当中。   “太平巷子染坊赵家的那个姐儿,是叫莺姐儿罢,啧啧,生的好看呢!特别是那通身的气度,说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都有人信!”   “什么大户人家的大小姐,说的好像你见过大户人家的大小姐似的!”   “我就是见过,我如今在大酒楼里头跑堂,夫人小姐见得多了!实在说吧,那些小姐还不一定比得上莺姐儿哩!”   “你这话我们不知道真假,不过那姐儿确实生的好,是个美人胚子,等以后长大了也不知道被哪个得了去!”   “别多想了,咱们这些人也就崔本那小子还有戏,别的人也就是做梦!想想她姐姐吧,她姐姐嫁的是堂子巷龙家的龙闵宇。她比她姐姐还出色,怎么可能随便嫁人。低门娶妇,高门嫁女,他们家很是红火的样子,女儿当然要往高枝上攀!”   “这也太没劲了,为什么戏文里演的知情解意的小姐这种时候就一个都找不见了?全都是嫌贫爱富的,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我们这些穷小子会不会发达。”   崔本听着觉得不知所谓,人家不用等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能舒舒服服过日子了,凭什么跟着你吃苦受累?成亲之后肯和丈夫同甘共苦固然值得敬佩,可是成亲之前的男子,你哪点值得人家姐儿这般做——除了那些两个人已经互生情愫的,但是你们这些人,恐怕人家都不认得你们吧?   莫不是想的太美哦。   觉得没意思,但是在这般街坊邻里少年中间总是避免不了这种事。直到最近这段时间,赵莺莺这个名字越来越频繁。直到上次酒坊见到人,他才恍然大悟。这个姐儿恐怕最近像是长大了,开始有大姑娘的样子了,引起注意也是应当的。   赵莺莺赵芹芹正准备说什么,旁边就有一堆少年笑道:“莺姐儿,来我们这边,我们中间位置好!”   赵吉认得这些人,而且不用认得也知道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如今这么拥挤,当然是最好揩油。这几日凡是往拥挤地方跑的小妇人大姑娘要是一个不注意,都会有这种事。或是摸了手,或是摸了脸,有些大胆的浪荡子,甚至捏了捏胸脯,掀了掀裙子,让人瞠目结舌。   赵莺莺没经历过这种事,但是哪里不知道他们是不怀好意,连理都不理。这些人就是这样,你要是理他们,他们就来劲了。最后两姐妹也没有去崔家那边,因为这拥挤让人不喜,所以她们干脆就是逛街了。估摸着那样挤,也看不到什么了。   等到两人腿都走酸了,这才打道回府。回家的时候正好王婆子在自家坐着,王婆子眼就看到了做姐妹打扮的赵莺莺赵芹芹,连声夸赞:“莺姐儿芹姐儿越发出落的好了,侄媳妇有福气,将来等着媒人把门槛踏破吧!”   赵莺莺很有眼力劲儿,看得出王婆子和王氏是有事情要说,所以行礼之后立刻找了一个借口拉着赵芹芹离开了。只留下王婆子和王氏,有事儿说事儿。   王婆子今日来赵家却并不是没事儿,她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了这才道:“上一回你托我给你小姑寻亲事的事情有眉目了,这件事刚有个信儿,我这就过来和你说了。你听了也好心里有个底!”   王氏没有想到王婆子手这么快,毕竟当初她自己说要等到开春的。年前年后的,大家忙过年,谁会想到续弦这种事儿?不过既然是王婆子特意这个时候过来说,那显然就是真的。   王氏侧耳听王婆子道:“这件事是正巧,我原本是打算开春之后再说的,提前这么久就有了眉目,倒不是我多有本事,只不过运气好,正遇上了。大概是昨日,我丈夫那边的远亲,姓刘的人家。人家老夫妇是住在东街里头古巷的人家,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做的是东街上卖馄饨的生意,家里颇过得。”   王氏听到家里颇过得的时候已经心里在点头了,便问道:“他家儿子多大年纪,性情如何,有没有孩儿?”   王婆子一一说给她听:“今年说是四十五岁,我们是还算认识的亲戚,这上面没说谎。我还见过那后生呢,性情最是诚恳不过,你要是信不过,到时候去东街看看就知道了。反正馄饨摊子开着,什么时候都能看得见。至于说孩子,那还真有,有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还有一个已经成亲的大儿子。另外两儿一女,大的十五六,小的十一二。”   王婆子看王氏在考虑,与她分说:“孩子是挺多的,不过也正是因为孩子多了,人家也不好对女方这边带着孩子嫁过去说什么了。听说我认识一个,带的是两个女孩子,并且只要几年就能出嫁,他们十分欢喜,几乎想让我立刻点头。”   和自家养孩子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不同,这种情况下,男方相比自己多了个便宜儿子,自然宁肯多了便宜女儿。女儿是为人家养的不错,但是不是自己亲儿子的儿子,难道就不是替别人养的了吗?   女儿好歹日后少了分薄家产的风险,最多就是供一张嘴而已,相比之下显然要划算的多!至于嫁妆——亲爹亲妈还不能保证一定会陪送嫁妆呢,何况是这种随母亲做拖油瓶的女孩子。大不了到时候聘礼不动,这用来置办嫁妆,也很说的过去了。真要是这样做,外面的人都是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厚道’的。   王氏沉思了一下,小声道:“这件事不好现在就说什么,晚一些我与吉哥商量,到时候再寻访寻访,真个不错的话,倒是好人选——不管成还是不成,过几日我都给您回音。”   晚间的时候王氏果然与赵吉说了这件事,赵吉立刻记在心里。等到第二日就去了东街那边,万幸的是馄饨摊子开着。他买了一碗馄饨就坐在那里,他当然不是为了买馄饨,而是看馄饨摊主如何接人待物。   差不多之后,他又在东街上四处走一走,特别是古巷入口那边,格外打听了一番。当然了,这打听也是有技巧的。不然你一个脸生的家伙,别人凭什么告诉你这些?赵吉这几年在生意场上也算是历练出来。一路倒也顺利。   这刘家独子名叫刘胜义,今年也确实是四十五岁。性子不能说温和,但是也算是正直诚恳,典型的不苟言笑那种,但也不会做出打老婆的混账事就对了。   再说家里的情况,一家人单门独户地住在一个小小院落里。父母住着正屋的东屋,他自己则住着西屋,儿子已经成亲,夫妻两个住着西厢房。至于东厢房的两间则分别住着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房子是自家的,这就算是有家有业了。   再看他儿子二十岁不到就能娶上媳妇,这样就间接说明了他家情况不错,不然决计做不到这个。   各方面考察了一番,赵吉倒是很满意。唯一的不喜就是他家孩子实在是太多了,说是没有闹腾的,可是后妈进门后谁知道会不会有那种厉害的。这么多孩子,要是真打算搞事情,那可就太辛苦了。   王氏吧赵吉的话记在心里,然后就与王婆子道:“这个人家也算是不错了,只有一点,他家孩子实在是太多了,有个万一,麻烦恐怕十分大。您在寻摸寻摸,看看有没有更好的。”   孩子太多确实是个麻烦事,这一点王婆子也要承认。这种娶续弦,而且续弦还带着孩子过去的,更应该十分小心。   “行,这件事我再看看,这会儿说亲的人还不多,等到开春之后一个个的都会来求了。我这里没什么人上门,但是那些老姐妹的,那个袖子里不是藏着好些个要续娶的?你小姑生的不错,这件事不难。”   这句话安心之后,王氏就回到了家里安心等待。只不过她的安心也没等多久,因为她意识到这是一个和方婆子通气的好时机——真等到什么事情都尘埃落定了再说,恐怕方婆子会意见不小。   就是这时候,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但是人选还要慢慢挑的时候,告知方婆子最好。这样她不用想太多,又能参与决定,而不是觉得王氏和赵吉已经决定了一切,根本不关自己的事。   只不过怎么说却还要想一想,又等了两三日,正好赵嘉带着曾月娥曾雪梅出门。王氏看准了方婆子在东屋休息没出来,端上刚煮好的酒酿蛋,敲响了方婆子的门:“娘,我煮了酒酿蛋,端来给您喝。”   哪怕家里已经有了李妈妈,王氏偶尔也会下厨,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方婆子也没有多想,立刻打开了房门。王氏端着两碗酒酿蛋,旁边放着两个瓷调羹,略有一些酒香的酒酿蛋正在冒热气,正适合冷天里享用。   婆媳两个一起吃酒酿蛋,气氛颇为舒适。王氏偷眼看了婆婆一眼,觉得她心情大概不错,于是给自己定了定神,道:“娘,我想和您说件事儿,只不过说这事儿的时候您别急。”   王氏很少这样和方婆子说话,这样郑重其事的话应该不是小事,方婆子这样想着满口答应:“你就说吧,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经历过多少事儿?哪里那么容易就着急起来。”   说是这么说,王氏却知道,这种话也就是听听而已,至于真实如何,还是得等到她真的开口了再看。不过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论怎么说,她还是要把这件事说出来的。   “娘,这件事很重要,和小姑有关。我和吉哥想了想,小姑还是趁着年轻再找个好人家才是最好的。留在家里,几个固然愿意照顾小姑,但这也是一年两年的,十几年几十年的话,谁受得了——还得考虑以后是小辈当家了,那时候恐怕更不好过。”   王氏说的非常诚恳,也没有任何夸大的意思,但是这一次她不像之前和赵吉说的时候那样有把握。毕竟她也是做母亲的,设身处地想一想,再有理也没用吧,有的时候做了母亲就不太讲道理了。 第113章   王氏的忧虑没有错, 一个人无论平时多讲道理, 遇上关于自己孩子的事情之后也常常会变得不讲道理。而方婆子在这种事情上又是有前科的,所以王氏也不能不预防着这个。   实际上方婆子也的确生气了, 站起身来板着脸道:“你说的好听!还不是你这个做嫂子的不愿意供养嘉姐儿和两个外甥女儿。如今能把嘉姐儿赶出门,是不是以后就能把我这个老婆子赶出门了?”   王氏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方婆子果然满肚子的怨气。只不过她并没有忙着辩解, 而是听着方婆子责备, 等她把这一阵怒气发泄完了, 这才开始说明自己的想法。   “娘说的是实在话,我也承认是我不喜欢家里有嘉姐儿母女这样的。只不过娘亲将心比心,这要是您在我这个位置, 您会喜欢?嘉姐儿是您的女儿,人都说疏不间亲。可是凭良心说, 这些天嘉姐儿表现又像是个省事儿的么?”   这话也就是对方婆子这样好说话的婆婆了,不然就正像是王氏自己说的那样,自古疏不间亲。在方婆子面前说赵嘉的坏话,即使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又怎样,对于亲人来说,很多时候重要的都不是真相。帮理不帮亲,这只是极少数的情况,不然大义灭亲也不值得拿来百般赞颂了。   方婆子听了王氏这个话,脸都红了,但同时也是无话可说,只能道:“嘉姐儿她这是从小惯坏了, 你费心提点她,等她渐渐明白过来就好了——你上次不就是那样待她的,怎么如今就不行了?”   方婆子对王氏话里很多东西都避而不谈,王氏也无法,值得实处杀手锏:“我这方面其实只是一个方面,我不否认我是图自己舒服所以想把小姑嫁出去。可是您仔细想想,嘉姐儿是嫁出去来的好,还是留在家里过一辈子来的好!”   听到王氏的话,方婆子下意识就想反驳。要知道赵嘉就是因为夫家那边她人要把她嫁掉才跑出来的,当然是留在娘家好!至少都是一个姓的家人吧。但是话没出口,脑子里转了一圈,又不确定了。   她首先想到了自己,做寡妇的苦处她是知道的。如今赵嘉在自家住着,当然不会有自己当年生活上的困窘,但是其他的苦处,该有的,赵嘉肯定是一样不少。那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嫁人呢?   “当寡妇是难!”最终她也只能这样叹息。   王氏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打起精神道:“可不是这样!真要说起来,要是能嫁个不错的,不比呆在娘家强?至于说担心月娥和雪梅,那就更不必了。您是知道的,月娥今年都十五了,雪梅也十三了,再有几年就出门了,能受什么苦?而且实话来说吧,这上头吃苦的一般也不是当娘的带来的孩子。”   人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但很少有说有了后爹就有后娘的。这个事情是这样,只能说是男人和女人,一个薄情,一个情深。孩子是亲生孩子,能不疼爱吗?但是亲娘没了时间久了,也就是那么回事。有时候为了家宅宁静,只要续弦的老婆做的不过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女人则不同,绝大多数的女人都是护崽的,别看女人带过去的孩子被称为拖油瓶,十分屈辱。但论到实际生活,除了极少数,那都是不错的。   王氏见方婆子不言语,大喜,接着道:“至于说能不能嫁到好的,实话说吧,小姑毕竟不是黄花大闺女,带着两个女孩子,年纪也老大不小,眼光太高恐怕不能成。可是差不多的人家里寻着做个续弦难道还使不得?一个鳏夫,一个寡妇,谁还能挑剔谁不成。”   说着就把之前王婆子说的那个刘家的如何如何说了一遍,道:“确实是个不错的,只不过家里孩子太多,这样的人家容易生出是非来。就这样,吉哥和我就让王婶子帮着另外寻摸了。后来我一想,您是小姑的娘,这件事还得您拍板做主。您要是觉得人选要得,咱们再说,若是觉得就那样,不应就是了。”   这个话说的方婆子舒心,就像是天底下母亲都舍不得女儿出嫁,但又盼望着女儿出嫁一样。她当然怕赵嘉如今身份出嫁将来会吃亏,但是让女儿当寡妇又不是什么好事,趁着年轻再嫁也好,她当年不就是这样的。   进入到这个立场之后就好说话了,她也是叹息了一回:“那刘家的倒也还好,只不过可惜了,家里孩子太多,到时候要是有一个淘气的,那就该头痛死了。下次你王婶来家里说这件事的时候你让她到我屋来说,我们老姐妹两个可以好好合计一回。”   这说话也是很灵的,方婆子说完这话不几天,王婆子果然就上门了。问清楚来意,王氏便把人迎进了方婆子的东屋。方婆子见是王婆子来了,哪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事儿,脸上也是喜笑颜开。   之前来的时候还没有和方婆子说上话,这一次就不同了。王婆子是个人精,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自然是王氏已经把她婆婆拿下了,心中暗赞王氏有手段,也觉得她懂事——真等到最后关头了先斩后奏也不算什么,但终究容易伤了感情。   而王氏和方婆子这样的婆媳关系已经很难得了,若不是不得已,还是用心维持着好。   王婆子看方婆子急切的样子,也不说废话,只道:“这一回来问的人家是南门口杨老四。”   听到是南门口的人家,方婆子先皱眉,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太穷了。扬州富裕是没错,但是扬州也是有穷人的,而穷人大都居住在老城区这边,而老城区南门附近又是穷人里面最穷的一批。   像是赵家所在的太平巷子就属于旧城区南边,只不过位置上并没有那么靠南,所以往北走走就颇看的过去了。这里充其量只能说是鱼龙混杂,有有钱的,也有贫苦的。可是南门口那边,真个就能说都是穷鬼了。   王婆子像是知道方婆子怎么想的一样,笑眯眯道:“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还能给侄女寻个不好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个道理我从不含糊。那杨老四是个懂经营的汉子,年轻的时候也颇赚了一份银子在手里,于是在南门口附近买了地盖那种最普通的房子。”   按王婆子所说,这种房子其实就是大通铺。专门租给进城做工的城外劳力来住,因为比别的租处都要便宜的多,十分对那些租客的胃口,常常都是住满的。这些铺位收钱很低廉不假,但这种都是积少成多,他手下这种铺位又不是一个两个的。赚来的钱当然也不是一个两个的铜板,反正让赵嘉母女三人过上殷实日子并不难。   又说了杨老四家的情况,他上头父母早就去了,不用担心要此后公婆。底下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已经成亲,女儿估计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只有小儿子年纪小一些,还要等几年。   这样说起来倒是很好,只不过方婆子想到他做的那些营生又狐疑起来。租铺位给人住看着简单,其实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这里要处理几个情况,第一个是租户拒不付钱或者半路跑路,这个也是最容易处理的麻烦,像是普通租房子一样,交押金就可以了。   第二个就是租户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火气很大,租的铺位也没什么隔档,说不定有什么不和的,就要打起来了。这种事发生的多了是很影响声誉的,到时候恐怕来租的人就会越来越少。所以杨老四要为人强悍,镇的住场面,再多的最好有几个兄弟,亲兄弟也好结拜的也罢,总之就是杵在那里就能震慑的住场面。   第三个就是地头要打理好,城南,特别是南门口那个地方,街痞、无赖、混混最多。这些人最爱的就是打老实人买卖的主意,若是开门做生意的没把他们的香烧好,到时候恐怕要难过。   杨老四能将生意经营的很好,这些当然也就一一做到了。而做到这些的人往往脾气都不会太好,脾气不好的男人这对于女人来说可不大妙。要是遇到一个混账的,说不定就要常常打老婆了。   这就是方婆子的唯一忧虑。   王婆子却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并不靠说媒赚钱,如今也就是街坊邻里之间互相帮忙,所以我这里尽管和您实话实说。这杨老四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汉子,这是真的。但是打老婆这件事是没有的,莫说是打老婆了,他这人的性子硬派的很,只要不是那等撒泼胡闹的,女人他根本碰都不碰一下。”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下三滥们什么都做这不假。但是混的好的那些人往往比一般人还要讲究,譬如说义字当头,譬如说不欺侮最苦的那种百姓,譬如说不打女人。   去看看监牢里最鄙视的犯人是哪一种吧!一种是奸.淫.妇女的,另一种就是拐卖儿童女人的。从犯罪上来说,这些人其实都是在欺凌弱小,这对于江湖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耻辱。   方婆子当年做稳婆的时候也是下九流的行当,因此对这些门道略懂。现下王婆子这么一说,她当然就全明白了,心中放心不少。   只不过人都是得陇望蜀的,所谓一山还比一山高。这个杨老四虽然不错,但是说不准还有更好的,于是试探道:“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家?难道就没有别的了么?我想仔细挑一挑。”   王婆子倒也很爽快,当即道:“还有一户人家,这也是极好的。按说这个情况都能讨一个黄花大闺女了,只不过啊......”   王婆子说的第二个人家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秀才,虽说在扬州这个地方秀才并不值钱,但好歹是个功名了。嫁过去人都说是秀才娘子,那也是要多一分尊重的。所以这种人就算是穷,也有人家愿意把黄花闺女送过去做续弦。   这秀才本身也还好,并没有因为自己功名在身就自高自傲起来。而是十分踏实,平常时候就坐馆教一些蒙童,赚一些束俢,只有府试考举人的时候才会出门去考试——按理说这样的应该很好找续弦才是。   但实际上不然,至少黄花大闺女是没戏了。无他,实在是太穷了太麻烦了。   他坐馆教蒙童能收几个束俢?靠着这个束俢他要养活膝下一个儿子,以及老家一大家子的人——据说他在这个儿子之前还有几个儿女,都是小时候饿的太多了,体质差没站住脚,这才夭折的。   他的穷并不是他自己不事生产,那样反而还好一些,说来说去那就只用养他一个人了。无论是媳妇家里有钱,还是媳妇能干,都应该不难做到。他的穷是因为老家一家人就是一个无底洞!   若是他不把钱送过去,乡下就有人来他的蒙馆闹。说他当年读书用尽了家里的钱财,家里为了他卖田卖地,所以家里如今才如此贫困的。现在老家要饿死人了,他却不管,只顾着自己在城里快活!   有这种家人,那就得有金山银山才够填。但是有金山银山的女孩子也好,寡妇弃妇也罢,为什么要嫁一个四十多岁依旧一事无成,并且家里麻烦的老秀才?真喜欢当秀才娘子,凭这样的嫁资,有的是二三十岁的秀才公上门求娶。   读书人金贵不假,但是金贵的是举人以上功名的读书人,秀才一般怎么说——穷秀才、酸秀才而已!   果然方婆子听了这个,一边心里喜欢人家读书人的身份,另外又厌恶他家的麻烦。想了想:“这个实在是差太远了一些。”   之后王婆子又说了一个,这一回一样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那些不好的地方让人皱眉——这就是王婆子的心计,先把最好的那个说出来,等到把其他的都听了,再看第一个,就会觉得第一个格外好!   方婆子初初点中了杨老四,只不过这话还不能完全拍板,她得和赵嘉说一声才是——王婆子就没有留下了,毕竟以前从来没有提这件事,今天贸然提这件事,谁也说不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若是赵嘉一个气急,最后招呼到她身上,那就十分尴尬了。   王婆子告辞之后方婆子就去了赵嘉屋子里,赵家这时候正在做一双鞋面子。见王氏来了,便起身让座。方婆子笑着摆摆手,就在她身旁坐下了,然后吩咐月娥和雪梅两个:“外婆和你们娘有些话要说,你们去外头玩儿吧。”   月娥和雪梅互相看了一样,很快出了东厢房,把门给合上了。   等到感觉两个孩子不在门口了,方婆子这才与赵嘉道:“今日你王婶过来了,带了一个消息,我想着你该考虑考虑。”   方婆子说的吞吞吐吐,这种事事到临头总是很难开口的。赵嘉并不知道方婆子要说什么,但是感觉还是有一些用的,她母亲都这样表现了,那一定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   “你王婶她说,她知道几个好人家——你如今的年纪还不算太大,难道真打算守一辈子寡?这几个人家确实都没得说的,你要是真去了这些人家,以后日子也能过起来。”虽然有一些前言不搭后语,方婆子也算是把意思说出来了。   只不过赵嘉听在耳朵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当初在山东的时候,丈夫家的人要把自己卖到山里做媳妇。人都说嫁人是女人的第二回投胎,那么有欢欢喜喜去的,当然也就有害怕而裹足不前的。   因为害怕,也是因为以前的一些经历。赵嘉第一反应就是生气,就是拒绝。赵嘉‘霍’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眼睛通红,似乎眼泪就要往下淌。带着哭腔道:“娘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如何来扬州的,中间担惊受怕,经了那么多的苦,要是一个不小心只怕就死在路上了!图什么,不就是图家里亲人不会把我和月娥雪梅她们卖了么!只不过我没想到,这才住了多少日子,家里人就嫌弃我了,急赶赶的就要把我嫁出门。”   狠狠地一擦眼泪,眼角都擦红了:“娘可算了吧,我也知道是谁看我不顺眼。罢了罢了,寄人篱下就该知道是这种情形了,又有什么可说的——如果是这样,我还不如现在就搬出去呢!想来我有手有脚,也不至于饿死!”   说着就要开柜子收拾东西。若是王氏在这里,她倒是敢让赵嘉收拾。这些日子她已经看透了赵嘉的为人,算不得什么大奸大恶,但是喜欢占便宜,好吃懒做等是实实在在的。她确实有手有脚,但是有手有脚能够做什么?男人还能去做苦力,女人能捞到什么活计。想赵嘉这种没甚手艺的,只能去给人做粗实老妈子。   钱少事多,而且还被人看不起!她就不信,在自家过惯了舒服日子的赵嘉能受那苦,说不定没几天就要回来了——而且讲不好,这收拾东西也是逢场作戏。   但是方婆子不是王氏啊,见女儿收拾东西她就急了,连忙拦下她道:“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何尝是要赶你走!是确确实实为你着想呢,你还年轻,守寡又是何必。你看娘年轻时候不也是一样,后来又嫁人了。将心比心,我如何能眼睁睁看你做寡妇?”   这话算是有一点触动,让赵嘉从完全没有理智中脱出来。她这时候能想一些事情了,确实别人会害她,她亲娘却不会。现在她亲娘来让她嫁人,是真的觉得让她嫁人是件好事。   只不过赵嘉哪里会相信这件事,她在乡下地方呆久了。想到寡妇再嫁就只能想到那些贼眉鼠眼、家无隔夜粮、孩子一大堆的人家,要是让她嫁去那种人家过苦日子,她宁愿现在这样!   “娘,您是运道好才这样的。多少人再嫁就毁了!”赵嘉不愿意听解释,只冷冷道:“您给一个准话吧,您要是和我说嫁人的事情,我现在就走。您要是不说了,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依旧照常过日子。”   方婆子能说什么,这种情况下她也只能叹息一声:“今日就算了,这件事你心里好好想想。你现在只不过是没想过这件事,心里害怕罢了。等你想明白了,我再和你说一说。”   赵嘉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方婆子既然暂时退了一步,她也不会这个时候顶牛。只不过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不免想这件事,嫁人?她本以为再也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今天却又有人提起了。   她是真的不想嫁人吗?她倒是想要回答‘是’,但是怎么也答不出口。说到底她除了当年私奔和去年从鲁地跑到扬州这两件事外,她这辈子并不算性格刚强,她其实一直都很依赖过去的丈夫。   现在和她说可以换一个丈夫依靠——曾月娥曾雪梅她们的爹也死了几年了,感情还有,但要说一直心心念念,那显然是不存在的。   换一个丈夫倚靠?她竟然觉得不错。如果那是个好人家的话,当然是嫁人更好。在现在的赵家,作为出嫁女的她,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住,这完全就是寄人篱下。虽然赵家人的态度还算不错,但是无法像自家一样随心所欲也是肯定的。   所以,到底她是嫁还是不嫁?关于这件事,她确实要好好想一想了,这可是事关她后半辈子的大事啊。 第114章   之后的好些日子赵嘉都没有好脸色, 只不过王氏并不惯着她,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倒是方婆子颇觉得有些对不住女儿,所以处处陪着一些小心——偏偏赵嘉最想要的也就是王氏的赔小心而已。   这种奇怪的氛围当中,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一转眼就到了赵蕙蕙出嫁的日子,这一日和上一次赵蓉蓉出嫁非常仿佛,赵莺莺她们早早起来, 作为女方的近亲, 各处都要搭把手。   赵莺莺赵芹芹连带着曾月娥曾雪梅都到了赵家小院这边, 虽说曾月娥曾雪梅跟随赵嘉来过赵家小院,但是她们并没有进过二房的内房,现在总算看到了。不过看过之后就是大失所望, 这简直比她们在乡下住的房子还要不如。   曾月娥曾雪梅的父亲算是比较能干的,所以房子在村子里也算不错, 是砖墙茅草屋顶的。这边二房的屋子虽然是砖墙瓦顶,但是墙面剥落,瓦片也十分凌乱,站在室内就知道下雨天一定漏雨。   再看房屋大小,那就更不用说了。农村大院比起城里屋子最大的好处就是阔朗,乡村的一间房常常能顶城里的两间呢!赵蕙蕙这间房子就十分小了——是从一间房里隔出来的一半,也是她家唯一的一间客房。   赵蕙蕙今天也是穿的红嫁衣,有梳头娘来梳头化妆。等到脸上红红白白之后,赵莺莺是认不出赵蕙蕙来了的。赵萱萱赵苓苓也在,对赵莺莺微微点头,然后过来说话——这不是她有多喜欢赵莺莺赵芹芹, 只不过这时候不来和赵莺莺赵芹芹说话,到时候二房其他女孩子,像是赵芳芳赵芬芬她们就会纠缠她们,她们实在是不愿意搭理。   “来的倒是挺早。”赵萱萱没好气道。   “应该的。”赵莺莺倒是风轻云淡。   可不是应该的!姐妹成亲,这些堂姐妹本来就开手脚快一些,拖拖拉拉人家还以为姐妹关系不睦呢——虽然确实关系不大好就是了。   赵莺莺四下扫了一眼,赵蕙蕙倒也有四五抬嫁妆,只不过看杠箱的样子,放的应该是杯盘碗碟菜坛子之类的寻常日用品,就连棉被都没有见到,可见寒酸,大概也就是比那些空一个人进门的好一些了。   赵莺莺以前就知道二伯母孙氏是个对女儿严苛的,二伯父赵福则是一个心冷的。但是真到了大堂姐赵蕙蕙出嫁这一日,才看的这样分明。赵莺莺可是直到这两个人收到了大笔的聘礼,不然怎肯把一个黄花大闺女嫁给一个鳏夫?   其中只要抽出一点点来,置办一份稍微过得去的嫁妆就够了,至少面子上圆的过去。如今这个样子,又骗得了谁?到时候大堂姐进门了恐怕夫家都没有好脸色,只当她是被爹娘卖进来了。   赵萱萱生活在赵家小院,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这一次她才真的知道,感觉都是对比出来了。当初她看赵蓉蓉出嫁心里不舒服,只因为赵蓉蓉的嫁妆和夫家都是她所不能及的,所以格外痛苦。现在的话,角色刚好反过来了,见到赵蕙蕙嫁的这样不体面,她忽然又觉得自己也算是很不错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颇好地与赵莺莺分享消息:“如今我那二婶算是尝到了养女儿的好处了——她要是养了五六个儿子,这时候只怕发愁的想上吊的心思都会有!一个个地讨媳妇进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养女儿就不同了,蕙堂姐名声不好,年纪又大了都能有个好价钱,更不要说后头的了。”   富贵人家才是嫁女儿,女儿陪嫁的嫁资远远超出聘礼。一般人家则是嫁妆和聘礼持平,稍高一些稍低一些也是有的,但是都不离谱就是了。最低一层的就是卖女儿了,不顾女儿死活的话,可以大大的赚上一笔呢!   按照赵家大房和二房这边的情况,应该是属于中等人家,所以一般都是多少聘礼来的就多少嫁妆去。贸然做出不符合自己阶层的事情,那是会被嘲笑的——这个中间阶层如果陪送大量的嫁妆,一定会被人说成是打肿脸充胖子、败家子。但是像这样嫁女,也免不了被讥讽为卖女儿,发女儿财。   不过想来孙氏和赵福都不在意这些了。   赵萱萱也算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悠哉游哉道:“仔细算算,赵芬芬赵芳芳两个今年也十五岁了,现在开始说亲,明年十六岁出嫁稍早了一些,但也算正常。一嫁嫁两个,两份的聘礼二婶该收的手软了。”   赵萱萱吹了吹指甲,然后道:“赵芬芬赵芳芳之后再过两年,赵莲莲那丫头也就差不多,赵芊芊则是比赵莲莲小两岁——咱们二婶可以两年一次收成了!五个丫头累积下来可不是一笔小钱,到时候赵蕴那小子是不用发愁了。那小子就算是个傻子,也能买到一个媳妇。”   好名声是有用的,孙氏和赵福以往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认为这东西哪有实实在在的利益来的重要。但是现实是,名声确实有用,不然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半辈子只为一个名声奔波了。   现在孙氏和赵福的名声原来越坏,以后谁家的姑娘敢嫁呢?说不得得像他们今日卖女儿一样买个媳妇了。赵萱萱这样说,也是隐晦地点明这一点。   赵莺莺则是叹气一声,不愿意说这种事——她是多经历了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情绪像小孩子一样。所以她当时厌恶二房,也不喜欢二房家的女孩子,但这时却也会为女孩子的这种悲剧心痛。从今天起,赵蕙蕙就被卖给她夫家了,人家出大价钱来的媳妇可和一般的不同,随便怎么如牛马一样对待,娘家都不可以上门寻衅滋事。   你上门当然也可以,毕竟律例上面没说不可以。但这更像是人们心照不宣的一种潜规则,要是谁违反了,在这个圈子里名声就彻底没有了——话又说回来,孙氏和赵福但凡想要底下的女儿们还能‘卖’个好价钱,也不可能为赵蕙蕙出头。   赵莺莺没在二房这边吃什么东西,感觉吃什么都觉得心里膈应地慌。最终也就是喝了一点茶,吃了两块点心就算了。等到送亲完毕,她偷空回家了一趟,让李妈妈匆匆忙忙给下了一碗鸡蛋挂面,这才到了赵蕙蕙夫家,粧粉巷徐家。   赵莺莺找到姐妹一堆,坐过去。这里不仅有赵家的姐姐妹妹,还有徐家亲戚中的女孩子。经人介绍,赵莺莺还认识了新郎官的小妹,和她一个年纪的徐家小妹。她看上去倒是温温柔柔,有些羞怯。   徐家这边的宴席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唯一让赵家人虚惊一场的就是徐家老爷子和徐家老婆子对于赵蕙蕙的嫁妆非常不满意。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媳妇陪不来什么东西,但也不能拿些破烂来啊,面子可算是丢光了。   到底后来为了酒席场面的体面没有发作出来,只不过新郎官的一句话让赵莺莺这个在场的人听到了都心里发凉。   “今天可别发作,等到进门了再说——花了银子的,总不能让银子白花吧?我那岳父岳母的名声你们是知道的,搞不好到时候要不回来银子,咱们家人财两失。”   这就是徐家人对于今天新娘子的态度了,赵莺莺简直不敢想,日后他们会怎么对待赵蕙蕙。赵莺莺深吸一口气,她终于明白一件事了,孙氏和赵福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另一边的徐家也不是什么软面团。   买人家女儿的人家其实并不比卖自家女儿的人家来的好。   回到家的时候她都心里不舒畅,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干脆带上已经完工的‘一路荣华’和‘路路清廉’出门到绣庄那边。比之前约定的日子早了半个月,不过早交掉也是少了一桩事。   掌柜的见是赵莺莺过来了,立刻迎上来:“莺姐儿来的正好,有件事求你呢!”   赵莺莺把‘一路荣华’和‘路路清廉’奉上,道:“这两幅小屏风已经完了,你替我交货给那举人家吧——掌柜的何必说一个求字?要说我,唯有一首绣活还算拿得出手,但是掌柜的是什么人?底下绣娘无数,其中也有拔尖的,做什么还用求到我一个外人身上?”   这间彩秀坊也算是十分有名气的大绣庄了,在江南各地,甚至京城里都有分店。而扬州这样重要的城市,好绣娘必定不老少。这时候掌柜的说来求她,她是怎么也不信的。   掌柜的却为赵莺莺的想法哭笑不得,没错彩秀坊在扬州也有不少的好绣娘。但是好绣娘又不是大白菜,需得用心培育,再加上天资出众才能有一个。实际上各家绣庄应该是中等绣娘从不缺少,好绣娘却是永远都缺的。   因为她们人少,而且很多工作是别人无法替代的。   大概是今年太后娘娘过大寿,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文武勋贵,这时候都已经在置办礼物了。其中关于江南的绣品当然也有,只不过这些人,有的脑子不清楚,今年冬月的千秋节,这时候才派人来下订单,是想难为死绣庄吗?   这种急赶工,那就只能让几个绣娘赶一幅绣图了。这样一来,本来就捉襟见肘的绣娘就更加不够了。昨日还在发愁,盘算着可以联系哪一些身契不属于绣庄的绣娘,首先想到的就是赵莺莺。   绣庄的主力绣娘都是自己培养的,因为这种方法能尽可能压低成本——身契在绣庄这里,绣庄理论上来说可以随便用她们。不过刺绣确实是一项精密的手艺,如果绣娘过的很不好,状态很差的话,绣品也不会很好。所以对于水平很高的绣娘,绣庄还是讲究一些‘人情味’的,至少能保证日后放出身契,以及给出一些钱保证晚年生活。   这种绣庄拥有身契的绣娘,因为刺绣太多的关系往往身体疾病多,眼睛坏的快,所以总想找到一份保障。要是绣庄在这些事情上太过于严苛,她们有的是办法让绣庄有苦说不出。这就是最典型的,你不让我活,那我自然不能让你好过。   除了这种绣娘之外,就是包身绣娘,把这个绣娘的几年时间包下来。好的绣娘一年能有几百两银子呢!不过这么高的价钱是要收回本钱的,所以绣庄对于这种包身绣娘用的比自家的绣娘还要狠——反正用过这几年就算了,谁管以后会不会一满身的病痛。   以及,像赵莺莺这种一样,完全自由的绣娘。这种数量很少,如果不是手艺高的惊人,他们一般也不会选择拉拢这种绣娘。至于说赵莺莺,她现在的绣艺也不能说绝代无双,至少彩秀坊自家在扬州的绣娘找一找,也能寻摸出差不多的来。   只不过,一则,比起赵莺莺,自家培养的绣娘就显得匠气十足了。另一个则是赵莺莺是什么年纪,那些绣娘是什么年纪?今年赵莺莺都才十三岁,好多绣娘在这个年纪还在做最简单最基础的工作呢!   在眼睛昏花、手指不灵便之前,绣艺都是会上涨的。掌柜的不敢想象,若是在绣娘二十岁到三十岁的黄金年纪,赵莺莺的绣图该是何等巧夺天工。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莺姐儿别笑话我,如今我是求爷爷告奶奶,焦头烂额了。如果不是你今日来找我,我今日也是要去找你的。”   赵莺莺这下是真的稀奇了:“到底是什么事儿,还要您这般?”   于是掌柜的给赵莺莺说了今年十一月太后娘娘过整数千秋节的事情,现在的江南,到处都是各府的采买订购绣品。普通的绣品还好说,多得是人做。只不过那些精品级别的绣品就麻烦了,几乎所有的绣庄订单都满了。   这对于绣庄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啊!这么白花花的银子放在眼前都不能赚!   赵莺莺怔了怔,这才想起来,是了,今年确实是太后娘娘过六十岁的大寿。大概是离开那个地方太久了,以至于很多事情越来越淡忘。如果没有什么外力提醒她,她几乎都要不记得自己的那段岁月了。   “莺姐儿,你怎么了?”掌柜的看赵莺莺发呆,还有些担心她。   赵莺莺回过神来,笑着道:“没什么,只是想到这件事还挺好,至少今年的绣庄都能赚到不少,我们这些绣娘也能分润一二了。”   绣娘分润一二?这当然是可以的,只不过仅限于最好的那种绣娘。要给太后送礼的人家都不会简单,他们眼光也高,一般的货色如何糊弄的住人。   赵莺莺对这种给钱干脆来钱多的订单当然十分欢迎,于是就和掌柜的商量道:“这种订单我当然愿意接,只不过我只有一个人,一年不到要完成一幅绣图的话,那就绣不了太过于复杂的。”   这里的复杂是指的构图复杂刺绣繁琐,这种类似于花花里面的工笔画,那真是费时费力。另外有一种写意画,构图就简单得多了,需要的时间也不太长——当然了,也不能从这一点上就说写意的技法不如工笔。   掌柜的等的就是这句话,平常也就算了,最近几天他真是怕赵莺莺被别的绣庄挖走。毕竟现在哪家绣庄的订单都多的做不完了,招兵买马正是时机。   “上一幅《妙法莲华经》我就看出来了,莺姐儿你是长于绣佛像的吧?”看到赵莺莺点头后,掌柜的才接着道:“我上回就看出来了,这个倒是好,至少绣出来就不愁发卖了。如今太后娘娘也是信佛的,所以好多订单都是绣佛像。”   安娜在那些订单里面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幅观音大士坐莲花台图。这种绣图她上辈子不知道绣了多少,差别只在于每幅图的繁简而已,可以说闭着眼睛都能绣。现在是要早早赶工完成,所以做生不如做熟。   商定好价钱,签订好文契,赵莺莺又为这幅观音大士坐莲花台图添置了一些丝线。至于说用来刺绣的尺头,她家里并不缺少,那也就算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颇为热闹,赵莺莺认得此时坐在堂屋里的那个妇女,她就是上次自家买下杏儿时的牙婆。看见是赵莺莺回来了,她倒是反应比王氏还快,笑着道:“贵府的二小姐回来了,要我说,还是让二小姐挑一挑,丫头什么的,还是要合眼缘才好。”   赵莺莺听到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就是很久之前王婆子和王氏商量过的,要给自己早早添上的小丫头。她对于这种事情并没有兴趣,于是只维持着礼貌的笑容,道:“娘,这件事您来决定就好了。”   王氏以为赵莺莺只是不会挑人而已,于是让牙婆教她看一些粗浅的。至于说真正精深的,那是不能教给外人的。所谓相人术,那是人家赖以吃饭的本事之一,怎么能随便教人。   不过她们可不知道,赵莺莺看人的本事可不错,至少足够她成为一个不错的牙婆了——她在宫里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姑姑,所谓姑姑常常要负责教导小宫女,管理她们的言行。这个位置呆久了,对于看人也就有了自己的一套。有的时候短短的相处就可以知道一个小姑娘将来会不会有出息!   赵莺莺听那人伢子说了两句就不大想听了,扭头看向她带来的五个女孩子。这些女孩子的年纪都在十岁左右,也就说基本能自己照顾自己,并且做一些轻松的活计。但是年纪又比赵莺莺小了个两三岁,在王氏看来,最适合给赵莺莺将来当陪嫁丫鬟。   这些女孩子显然都已经明白自己的命运了,就像当年走进皇宫的自己的一样。   大概是因为现在决定权力移交到了赵莺莺的手上,所以每个人看到赵莺莺的时候都是想要讨好她的,这一点倒是十分明显。   赵莺莺想起了刚刚进皇宫里,被主管太监和妈妈挑选的样子。当时很多小伙伴也是这样,表情谦卑而讨好。赵莺莺嘴唇掀动,最终还是什么都么有说出来,只是道:“娘,我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赵莺莺的这个行为确实很失礼,不过牙婆并没有放在心上。做牙婆这个行当的,只要你有钱就够她们笑脸相迎。若是你没有钱,那你就是态度再小心,兢兢业业地维持关系,人家也不会有有一个好脸色。   赵莺莺回了房间,没事做,干脆取出了一叠白纸,两支炭笔,开始作画起来了。只不过赵莺莺拿这个并不是为了普通画画,而是为了画花样子——观音大士坐莲花台算是刺绣里面常常用到的图样,但是高手刺绣的话,每个人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粗略画了一个彩图,勾勒了一番,正用心的时候,有人敲门。赵莺莺打开门来,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牙婆已经人走了,而赵家这边买的人也是手脚迅速,迅速地把买丫头这件事给办完了。   王氏身边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王氏指着这个小姑娘道:“这就是家里给你买的丫头了,顺着前头杏儿的名字,她就叫做桃儿——如今她就跟在李妈妈身边当差,等到你独当一面了,她也差不多出息了,到时候就跟着你出门。”   赵莺莺不知道王氏是如何选人的,不过她看桃儿也挺有好感的。这个小姑娘穿着一件陈旧而整洁的小棉袄,看上去十分干净利落。同样是花十二两银子,最终王氏从好几个人里面选了这个看起来并不十分抢眼的小丫头,不是没有理由的。   “二小姐,我会做一些点心,以后做给家里吃。” 第115章   桃儿是个勤快又有眼色的小姑娘, 自从来到赵家之后她就跟着李妈妈做事, 跑前跑后,从来没有躲懒的时候。李妈妈怜惜她年纪小, 经常各种照顾她。她也十分晓得好歹,一旦有机会就会回报李妈妈。   而且她很聪明,明明知道自己将来会专门做赵莺莺的丫头。但是王氏既然安排她现在是给一家人做事, 那么她就会按照这个安排来, 给每个人做事都尽心尽力, 而不是对着赵莺莺格外特殊。   但是不是说她就不懂得讨好赵莺莺了,一旦是赵莺莺这边的事情,比起别人那里的中规中矩, 她总是多了一份贴心。   就连王婆子见了一两回都赞道:“这个丫头好,心思不错懂得感恩。一个丫头有这种心思, 即使笨一点也值得用了,但是你家这个桃儿却不笨,十分有眼色呢!侄媳妇越来越会挑人了。”   这话里有些恭维的意思,但是恭维这种东西也不能无根而来,至少桃儿是真的不错,王婆子才会赞她。不然赞什么不好,非要赞一个丫头呢?先不说这也不会真的让王氏格外受用——就是能,王婆子也用不着如此讨好王氏吧。   “二小姐,你让买来的颜料。”桃儿恭恭敬敬地把几色颜料放在赵莺莺的桌上。   现在桃儿的年纪还不够大,很多事情做不了,大都是跟着李妈妈做一些轻省活计, 然后偶尔给跑跑腿。这一次就是赵莺莺有两色颜料用光了,让她出门买菜的时候顺带捎带回来。   赵莺莺此时桌上铺着一张画纸,这不是什么别的,而是一幅观音大士坐莲花台的画图,也是她的花样子。这种重要的绣活儿,她还是喜欢先打个底。   此时的观音像已经快完成了,桃儿看了一眼,低声赞道:“二小姐画的可真好,我在家时候奶奶也信佛,家里头就供着观音娘娘的像,那可比二小姐画的差远了。”   赵莺莺笑着道:“哪里好了,随便画几笔,和外头几钱银子一幅的也差不多。”   观音像还有更便宜的,有些只要几文钱就能请到一幅。但是那种观音像,就是寥寥几笔,画在黄纸上罢了。若是想画成赵莺莺这样,光是颜料就很花钱了,更不要说画者的心力,所以几钱银子就是一个底价。也是赵莺莺在谦虚,她虽然比不得那些以此为生的大家,但是比一些半吊子可要强!自然不只是一个底价而已。   “我奶的观音像,还有其他相亲家请的,都...都死板的很,二小姐这个慈眉善目呢。”桃儿可不懂得画画,所以她也就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来说而已。   赵莺莺却笑了起来:“慈眉善目?观音像不都是慈眉善目的?算了,你先去帮李妈妈做事吧。”   赵莺莺虽然驳了桃儿的话,但是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所以桃儿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就去找李妈妈了。留下赵莺莺一个人在屋子里——慈眉善目?确实是的,观音当然要慈眉善目,只不过能把观音的慈眉善目体现地恰到好处,而不是虚浮在表面,那就是本事了。   赵莺莺就能做到这一点,这甚至不只是技艺的关系,这是对于这种大慈悲的理解。上辈子宫廷里的绣工给太后呈上去的佛像、观音像都被太后驳回了,原因不过是太后一句断言。   “这些人技艺倒是一等一的,只不过心里没有佛祖菩萨,所以东西出来一点也不‘真’。”   当时的赵莺莺刚进宫两三年,绣活在整个长春宫已经很出类拔萃了,却还没有到达顶尖的地步。太后不满意绣工进献的,自然就责令宫里的宫女子自己来做。赵莺莺没有多想,随大流和几个绣艺好的宫女子一样,绣了一幅观音小像就呈上去了。   当时她又不是长春宫最顶尖的,而且之前宫里的绣工都不成。所谓天塌下来了有高个子顶着,她倒是没心没肺地不着急。可是就是这种没心没肺之下,她的观音小像成了太后唯一一个留下的。   “虽然绣艺还有些不足,不过好歹这是个心里纯善的,没得其他人——连佛像观音像都绣的一股子逼仄之气。”   太后娘娘在这世上心眼最多的地方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看人那是极准的。哪怕在别人看来,这些绣活都差不多,偏她能从各种精美的绣图里看出什么逼仄之气——说真的,就连被她赞过了的赵莺莺其实也没有明白自己有哪里不同。   不过从此之后赵莺莺就算是入了太后的眼了,太后让绣艺特别好的绣工专门教她。后来她花了三年功夫绣成一幅观音像,如何巧夺天工且不提,难得的是观音像眉宇之间那种慈悲、纯善,叫人一看便诚心祷愿。   这幅观音像自此之后就一直被挂在长春宫,直到太后驾崩,赵莺莺被赐死,依旧挂在长春宫的小佛堂里。   赵莺莺在绣观音像的时候是有自己的心得的——倒不是说她是一个慈悲为怀十全十美的完人,能体悟到观音那种大慈悲,所以能绣出那种绣像。说到底,只不过她一向是一个所求不多,且随遇而安的人,即使在皇宫里也没有想着上位之类的事情。所以她的绣图才能比别人更接近观音的样子,所以太后娘娘才会一眼看中了她。   现在的她绣观音像当然是手到擒来,只不过为了谨慎,她还是要画一幅图确定种种布局而已。   就在赵莺莺‘观音大士坐莲花台’这幅绣图开针的时候,家里的气氛也不同寻常起来。一开始她专心于并不知道什么,只不过后来气氛实在是太过于怪异,对于敏锐的赵莺莺来说,这就像是夜里的灯火一样扎眼。   不了解自己错过了什么不要紧,这个家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这种事情她只要抓住赵芹芹就好了,赵芹芹还是像她小时候一样,什么事都要去听一听,活似一个包打听。   赵莺莺问她的时候,她还惊讶来着:“二姐,你怎么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前几日小姑还和娘吵架了呢!就在院子里,这个家里谁不知道?”   着这赵芹芹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赵莺莺这才知道竟是家里打算把赵嘉嫁出去。说实在的,走到这一步是赵莺莺没有想过的,但是真走到这一步她又不觉得奇怪了。本来养个出嫁的妹妹一辈子就已经很少见了,要是这妹妹一家还不省心,想要把人嫁出去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   至少对于没办法把人赶出去的王氏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办法。而且说不准还是两边都好的好事,毕竟赵家虽然还不错,但是寄住在兄长家里,总是有一些让人介怀的地方的。   当日方婆子劝说赵嘉不成,但是这件事不是到此为止了。无论是方婆子王氏,还是赵嘉,其实都有一点心照不宣,没有把这话说死。方婆子和王氏不用多说,而赵嘉么,则是她的确在犹豫。她想的是万一,万一真有好人家呢?她也是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嫁的。   识破了她这心思的王氏和方婆子也就不在逼她了,就这样两边僵持着。平日里多说周围哪户人家的女儿再嫁,如今过得和和美美。偶尔还请王婆子到家里来说,最近有哪些人要做媒。   这里面不止有那种再嫁之身的妇人,更多的是普通的姑娘。王氏让王婆子多说这些事情的目的不过是勾动赵嘉嫁人的心思——若是她认定不再嫁人这是没有用的,但她分明不是这样想,所以多多少少能引动她。   赵嘉颇有一些犹豫地坐在桌旁,清闲到没事情做也有一个坏处。如今她脑子里全都是乱七八糟的思绪,没事做的话只会更加胡思乱想。正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原来是王婆子。   王婆子是家里的常客,不过却不是赵嘉的常客,所以赵嘉见她专门来找自己,还挺惊讶的。如果是以前,有这种事她会很高兴。但是现在的话,她只要想一想就知道王婆子是为什么来找她了。这样的话,心情就很难形容了,高兴当然没有,生气也不至于,就像之前一样,拿不定主意啊。   王婆子也没有隐瞒自己的来意,笑呵呵坐下之后就道:“侄女儿见我来其实也该知道为什么,也就是你娘你嫂子托我而已。大概是有时候至亲之人说话反而不容易听进去,所以才让我这个外人来吧。”   如果是王氏来说这些事情,就算赵嘉现在的心情是左右徘徊的,恐怕也要做出被惹怒的样子,赶人走。但是换成是王婆子就不同了,赵嘉甚至勉强笑了笑:“这些事让王婶您知道了,真是不好意思。”   王婆子倒是非常坦然——她也不可能不坦然。她这辈子经过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哪能因为这点小场面就翻船。别说赵嘉现在本身就模棱两可,就是赵嘉真打算做个贞洁烈女,一辈子为丈夫守节,恐怕王婆子都能面不改色地劝她嫁人。   成不成是一回事,能不能够理所当然地谈论这件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同于方婆子和王氏,因为小小的心虚,在这件事上多少有一些不自然,王婆子可是相当有底气!   王婆子语重心长地对赵嘉道:“侄女儿,我虽是你娘和你三嫂子请来的,但是我说的话到底实不实在,你是应该听的出来的。你不要去想这件事里你娘和你嫂子是不是看不得你在家了,只去想对自己有没有好处就是了。”   王婆子与赵嘉分析道:“这世上不怕别人是怎么想的,只应该想对自己有没有好处,说到底还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最扎实。你硬挺着一口气只怕也有和你娘你嫂子斗气的意思,但是要我来说,这又是何必呢?你要么就应该打算着守节,言辞拒绝这件事,让你娘你嫂子断了这念头。实在来说,你嫂子这人不坏,你要是真不乐意,她也不能把你赶出门,这种事她是做不出来的。”   王婆子说王氏好话,赵嘉听了却没有反驳,因为她知道这是真的。王氏固然不喜欢她,固然也烦她们母女住在赵家,但是她并不是一个刻薄的坏人,把人赶出家门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见赵嘉沉默不语,王婆子更加有底气了,和缓了声音道:“你要是想要嫁人,那就该好好说话,手脚也快一些。你如今的年纪还不算太大,就是生孩子也使得。这时候嫁人便于选一个好人家,以后的行情可就和现在大有不同了。再者说,这嫁人也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得一个一个人看过来。这件事可不能马虎,你说呢?”   赵嘉心乱如麻之下随意点头,等到送走了王婆子,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点头了,只不过时候想来,竟然也不甚后悔。   王婆子这边辞了赵嘉,又来到王氏和方婆子这边。嘴角一抹微微的笑意:“老姐姐和侄媳妇就放心吧,侄女儿啊其实心里也是有嫁人的意思,只不过一开始是没有想过这件事,后来又觉得害怕而已。我如今一说,十分意思已经有了六七分了。接下来侄媳妇和老姐姐也别逼她,老姐姐要是劝,也得和缓着劝,这样几次下来。等到下次我把几个好的人家送过来的时候,侄女儿也就半推半就应下了。”   王氏和方婆子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千恩万谢地送了方婆子出门。等到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果然看出了成效,至少最近浑身是刺的赵嘉并没有无缘无故发脾气了。婆媳两个不动声色地互相看了一眼,晓得这就是一种暗示了。   于是王氏和方婆子也就按照方婆子的意思,并没有轻举妄动。特别是王氏,方婆子好歹是赵嘉的亲娘,哪怕她也是决定让赵嘉嫁人的那一个,赵嘉对她也没有那么大的敌意。   人的心情就是那么奇怪,你要是认为一个人对自己好,和自己亲密无间,那么她做什么自己都会觉得是好的。对方对自己格外体贴周到,那当然是好。对方对自己没有好脸色呢?那恐怕也会被当作是严格的一种,反正也是为自己好。   但是看一个人不顺眼,觉得对方就是会害自己呢?那也没的说,对自己好那就是口蜜腹剑,没安好心,假仁假义。对自己不好,那就是阴阳怪气,果然不好,准备报复自己。   方婆子差不多属于前者,王氏就差不多属于后者。所以这种十分摇摆的时候就算是劝,也只能让方婆子去。要是让王氏去,那纯粹是帮倒忙,说不定大好局面也会没有——赵嘉恐怕会想,这个人就是要害我,我就和她对着来就是了。   赵嘉的这种变化是很明显的,连依旧专心绣花的赵莺莺也察觉到了。不过她并不为这件事多惊奇,如今这世道,并没有前朝鼓励守节的风气。再加上民间普通人中间男多女少,娶个媳妇尚且不容易,何况是续弦,所以鳏夫和寡妇凑到一起的多了去了。赵莺莺从小在太平巷子长大,这种事情见得多了。   在赵莺莺看来,人是会受周围风气影响的。如果满天下的人都崇尚守节,爱当个贞洁烈女,那么本来一个不打算这样的人恐怕也会随大流这般。与之相同的,如果大家都没有守节,过了孝期就再嫁了,一个人就算有心守节,恐怕也会被勾动心思。   更何况,赵莺莺看的很清楚,自己这个小姑并不是什么坚定守节的人。   只不过赵莺莺,或者说,赵家上下都很坦然的时候,曾月娥曾雪梅却不太坦然。曾月娥见母亲似乎动摇了,就在房里与赵嘉道:“娘,你可别信三舅妈说的那些话,她不就是想把咱们家赶出去么,千万别趁她的心。”   以前的时候曾月娥也这样说过,只不过那时候赵嘉都是满口应下,并且和她同仇敌忾,说一些王氏的坏话。这一次却不同了,赵嘉皱了皱眉头:“你这丫头,这是你该议论的事情吗?”   虽然没有直接说曾月娥说的是错的,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曾月娥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娘亲的这种转变。   趁着赵嘉的这种转变,略等了几日之后,方婆子就恢复了和赵嘉每日一起做针线活这个安排。母女俩亲密如旧,就好像前些日子两人之间的那种矛盾并不存在一样,大概也只有血脉至亲才能这般了。   一开始的时候方婆子只不过是说一些谁谁谁家的女儿回家之后再嫁,如今也过得不错这样的话。说的多了,赵嘉也会追问一两句如何不错。方婆子是为女儿着想,这些事情当然是仔细打听过的。又不是凭空编造,细节自然格外多,赵嘉虽然没说什么额,但显然是有些上心了。   有了这些打底,方婆子总算与赵嘉道:“嘉姐儿,我其实是想留你长长久久的。只不过这世上的女儿家哪有能留的长久的,最好的归宿还是给找个好人家,你说是不是?我以前也觉得,你在我身边过日子也算是不错,至少我和你三哥不会亏待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想的太简单了。人心实在是太复杂了,你看看你三哥,小时候是最重亲情的一个,你也好,你大哥二哥也好,他是怎么对待的?真是毫无保留,没的说的!”   对于方婆子这些话,赵嘉是点头的。赵吉从小到大确实是最孝顺的那一个,也是对家里兄弟姐妹最好的那一个。当初方婆子选择分家方式,既可以选大儿子养老,其他儿子成亲分出去。也可以选结婚一个分出一个,最后跟着小儿子过。   为什么选后者,不就是图小儿子孝顺,而且对其他兄弟姐妹好?当时她担忧老二赵福,想着如果跟着老大过日子,老大有了自己的小家,固然不会丢下弟弟不管,但是受媳妇挟制,恐怕就要和如今大不相同了。   而选择赵吉的话,赵吉成亲比赵福要迟,自然要多管这个体弱的哥哥几年。再加上赵吉有主意的多,必定不会像老大赵贵那样,一下就被老婆管住——这种心思现在想来的确是有些愧对于老三这个儿子,但是方婆子认为自己也是没有办法了。当母亲的一般情况下都想一碗水端平,可是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意外。   她认为要是赵福的身体和他两个兄弟一样好,她也就不会格外照顾这个孩子了,也就能当一个一碗水端平的好娘亲了。只不过现实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而已。   一开始的时候赵吉也确实没的说的,就是娶了王氏,似乎也没有多大转变。只是后来他终究不能一直像小时候那样了——其实现在的方婆子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倒也不是想不通。   那几年赵吉当着染坊的学徒,日子也难呐!家里过日子全靠王氏。只要他不是一个没有心肝的人,就应该知道他亏钱王氏。这种情况下他能拿王氏挣的过日子的钱帮忙?没有那个脸!   “只不过他如今也是当父亲的人了,再过几年就要做祖父。我且问你,你觉得是兄弟姊妹重要还是子子孙孙重要?这是没的说的。你三哥有能力供养你,所以他是不会把你赶出去的,你三嫂都做不出这种事,何况你三哥。”   方婆子也就对这一点还算欣慰了。   “但是,你三哥还能当几年的家?等到家里男孩子们都长大,女孩子们都嫁人,你三哥三嫂自然也会逐渐放手。到时候家里就是下一代人的事情了,你觉得到时候你的日子又如何?我替你忧心呐,嘉姐儿!”   “说到底,人还是要有一个自己的家!” 第116章   赵嘉答应出嫁了, 这件事从赵嘉点头的那一刻起, 家里上上下下就立刻知道了。方婆子又是流眼泪又是欢喜,王氏肯定是很高兴的, 只不过她嘴上不说而已。而第二批知道这件事的就是王婆子,因为赵家是托付她做媒的。   王氏这边第二天立刻就登门拜访,来的时候王婆子正逗着新养的一只画眉鸟。见王氏来了, 便笑着道:“我看人家有钱人家的太太奶奶都爱养一些活物, 只不过我怕猫, 又嫌狗黏的慌,还是这些小鸟儿好,至少干净。只不过玩儿了这么几日, 还是觉得不太懂。”   王婆子说自己不懂,王氏就更不懂了。只陪笑道:“莺姐儿也养了活物, 也不是猫狗,而是几尾红鲤鱼。我反正是不懂这些的,这些闲情逸致要说起来,不是莺姐儿这种小姑娘,就是您这种有福气的老太太在玩儿。”   这是好话,王婆子自然爱听,擦擦手之后笑道:“你别恭维我,我算什么有福气——说到莺姐儿,她养的红鲤鱼我也见过,虽然不是什么名种,但是莺姐儿会挑, 现在看起来也好看。关键是莺姐儿养的好,那鱼看着活泛。至于说我养的这鸟儿,要不是有小丫头看着,我哪里养的活。”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王氏总算说明了来意。依旧是赵嘉的婚事,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赵嘉自己已经同意了,所以有什么好的人选,王婆子自可以全部送来。王婆子知道了现实恭喜王氏,然后就满口答应下来。   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也没有旁的事情,干脆这就去你家和你小姑说一声,算是安一安她的心,定一定她的神,把这件事更进一步。”   这样的事情王氏当然更喜欢,于是和王婆子一起回了自家。到家的时候方婆子和赵嘉正在堂屋里说话,因为母女两个是凑到了一起说的,所以也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见王氏和王婆子来了,两个人也就分开了。   方婆子笑着起身:“他王婶来了,快来坐。”   王婆子特意坐在了赵嘉旁边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王婆子会是自己媒人的关系,赵嘉如今面对王婆子十分别扭。既不是最开始的时候的讨好,又不是之前那种左右为难,而是一种小姑娘一样的害羞。   可别以为她这个年纪的妇人就不会脸红,就不会害羞了。人还说老房子着火才烧的热烈呢,这种事如何说得好。反正自从迈过自己心里那道坎,打算重新嫁人之后,赵嘉就是这个样子了。   这时候她明明知道王婆子是来给她说婆家的,她自己自然也想知道有些什么人家。但是她这个生过两个孩子的妇人却不好说话,只能低头拧自己的手帕。好在方婆子这个当娘的了解女儿,立刻从旁道:“他王婶,你这回来家恐怕有些好信儿了吧?”   王婆子笑道:“这是自然的——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我手上但凡有什么好人家,一定是给嘉姐儿留的。这一回啊就是来给嘉姐儿说的,嘉姐儿,你别害羞,这事儿可关系你的后半辈子。”   赵嘉依旧没有说话,但低着的头很快点了两下。见她这个样子,王婆子就开始说这件事,先是把以前给赵家说过的人拿出来说,有自家那个远房亲戚的。也有后来说过的家住南门的杨老四,还有那个念书的秀才。   这些人各有各的好,但也各有各的不好。赵嘉听住了,这些人可比她想的要好多了!只不过人的贪心就是这样,一山望着一山高,她期待地看着王婆子,就想她说个十全十美的出来。   只不过她只能失望了,王婆子的确接着说了两个人。头一个是甘泉街上卖馒头的孙跛脚,他年纪不大,今年才三十九,虽没什么钱,但养活一家人应该不成问题,最重要的是家里只有一个女儿!赵嘉要是嫁过去,生下一个儿子,那个家只怕就是她来当了。   只不过孙跛脚的家境对比杨老四就差了一些,再加上他是跛子——虽然不影响生活,但也是个残疾啊。   王婆子见赵嘉有些皱眉,便没有接着往下说了,而是转而道:“还有一个,家住在小秦淮河那边,平常的营生是在河上卖一些点心之类。要说家里还算不错,这人也老实。只不过一点,人家家里有幼年儿女,怕进门的妇女偏爱自己的孩子,所以不让妇女带孩子进门。”   这话一说,先不说赵嘉什么表情了,倒是王氏先板着脸了。说她刻薄也好,反正不是没有办法的话,她绝对不想养两个外甥女——凭什么啊,她又得不到一句好话。心中又有些抱怨王婆子这件事没做好,这种选择根本就不应该给赵嘉!   赵嘉平常的表现还是很爱两个女儿的,但是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准?就像当年的方婆子,她难道不爱她在张家的那两儿一女?当然是爱的,她是个母亲呐!只不过她更爱自己罢了,所以她最后能为了嫁到赵家,不管两个儿女。   不过赵嘉现在的情况还是有一点比当年的方婆子强的,当年的方婆子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她能嫁的人家只有赵家而已,而嫁入赵家就必须得不要孩子。但是赵嘉不是这样的,除了这个人家,她还有好几个选择。   如果当年方婆子有得选,或许她也会带着孩子进其他的人家吧——虽然这种假设从来做不得准。   果然赵嘉稍微想了一下就道:“最后这一个就算了,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我如何能割舍的下。不过这件事还要好好考虑,正像是王婶您说的那样,这事儿实在是太重要了。”   赵嘉说完,方婆子就道:“孩子她王婶,这件事还是得拜托您。虽然这些人家都是极好的了,但是您这边再给寻摸寻摸。嘉姐儿这孩子命苦,这一次再嫁,我实在是想挑个更好的。”   王婆子其实不是太喜欢方婆子和赵嘉这种‘贪得无厌’,毕竟人要有自知之明的说。连黄花大闺女太挑了也会传出不好的名声,让登门的人望而却步,何况赵嘉的条件是摆在这里的。   但是她又能理解方婆子和赵嘉,人总是这样,希望着更好的,这有什么错?话说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她自己的想法她更会掩饰,二不会让人生厌而已。所以她满口答应,只是笑着劝道:“这些事包在我身上,只不过我也要提醒老姐姐和嘉姐儿一件事,无论是哪一个人选,须得快些定下来,人家也是等着讨老婆的,这个不成自然有另一个,难道还一直等着我这边给做媒?”   这自然就是一个小小的警醒了,数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现在看着以后还有更好的,可是这种事谁说得好?还不如赶紧从已有的人选里挑一个不错的呢!   这个话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反正方婆子和赵嘉立刻心中有数了。特别是方婆子,她到底经老了事的,这些事情再清楚不过,明白过来自己女儿不能太挑剔了。   也是从这一天起,赵嘉要再嫁的消息就放出去了。因为这可以传出名声,凡是有意的也可以上门提亲,算是增多了可选择的余地。因为赵嘉年纪不算太大,生的也算不错,虽然带着两个孩子,但是都是十岁以上的女孩子,过几年也就都出门了,一时之间有意的人还不少。   对于这件事反应最大的却不是赵家的人,而是赵嘉的女儿曾月娥和曾雪梅。说来这也正常,家里有老爹要再娶续弦的,孩子免不了要担心后妈如何如何。而家里老娘要再嫁的,孩子也免不了六神无主。   妇女家再嫁带过去的孩子被称之为拖油瓶,据说典故是乡下地方邻里托付去城里的相亲给自家捎带一瓶油。而这些油是附带的,装油的竹筒也是别人家的,所以也就不太珍惜了,往往是挂在行囊两边,拖着地面走的,这就是拖油瓶。后来专指妇女出嫁带着的孩子,这是何等的蔑称与侮辱?   不是所有妇女都能在再嫁之后在新家里获得地位的,也有一些妇女要拼命照顾新的丈夫和丈夫的子女,反而冷落了自己的子女。这世道又是一个讲究家族的宗法世道,嫁到男人家里之后要是周围都是一个姓的亲戚,说不定自己的孩子还要被欺负被鄙视。刚不要说住在同一个屋子里,被母亲新的丈夫的孩子当作可以欺侮的对象了。   曾月娥是自己想到这件事的,而曾雪梅能想到,是因为在巷子里玩儿的时候听别人说的——住进赵家也有一些日子,再加上她的年纪小,还可以在外面玩儿个一两年,所以已经能和太平巷子的一些女孩子玩了。   不过这种短时间的情谊很脆弱,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情谊。在别的女孩子知道她娘亲要带着她和她姐要再嫁之后,就笑着道:“雪梅,这回你可惨了,要跟着你娘嫁人了!听说这样的都叫做拖油瓶,要被新家里的人当作小丫头使唤,做不好事情不给饭吃,嘻嘻嘻。”   这显然是一个十岁不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丫头说的话。也有年纪大一些的道:“那倒也不至于,好歹有你们娘,明面上还是不至于做的太难看的。不过,雪梅你和你姐可小心一些吧,暗处折磨人的法子多着呢。”   这些话立刻影响了曾雪梅,她几乎是哭着跑回家的。这时候屋子里只有姐姐曾月娥,她上气不接下气道:“姐,娘,娘她是不是真的要嫁人了?”   曾月娥本来正在挽线团,听到小妹雪梅这样说,叹了一口气,没好气道:“你是个什么脑子,现在才反应过来?之前我在娘耳边说的那些话就是不想娘再嫁,敢情你一句也没有听到?。哭,现在哭有什么用?娘都已经决定要嫁人了!要说也应该是那时候和我一起说。”   曾月娥有些话没有直说,她想的是要是小妹之前和自己一起说,说不定娘就改变主意了。只不过这种假设也没有什么意思,看曾雪梅哭的心烦,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到底,她又何尝不惊慌呢?   这可是母亲再嫁,以后的日子到底会如何?这种事情实在是说不准。   赵嘉进屋子的时候就发现两个女儿,一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另一个苦大仇深。关上门便道:“你们两个怎么了?雪梅不是上巷子里和人玩儿去了?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难不成有人欺负你?”   这种欺负外来孩子的事情在女孩子里面少一点,但是她们不动声色的排挤会更多。   只不过曾雪梅并不是被欺负了,她哭着扑进了赵嘉的怀里:“娘,娘你不要嫁人好不好?现在不好吗?咱们一家人就住在这里也很好啊。你要是嫁人了,我和大姐就要做拖油瓶了,呜呜,我不要做拖油瓶啊!”   孩子哭的厉害,赵嘉也颇为头疼。不过这时候听到女儿这么说,和之前听到女儿说不愿意她嫁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当时是觉得女儿可怜可爱,这种事情害怕也情有可原,不只是嘴上安慰,甚至心里也有为了女儿就不再嫁的想法。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嫁人了,并且这件事都宣扬出去了,现在再说不嫁?那是不可能的。所以现在女儿的哭诉多少让她有些不爱听,只不过她一惯是个爱女儿的,所以耐着性子安慰几句。   但是这种安慰能有什么用?反正曾雪梅是不听的,继续求赵嘉不要嫁人。这倒不是这个今年要十三岁的女孩子什么事儿都不懂,只不过她早习惯了赵嘉在很多事情上依着她和她姐姐,所以以为这一次也会这样。   只不过这一次赵嘉没有,这件事和以前满足女儿的那些小事是不一样的。这关系到她后半生的幸福,既然已经在挑选再嫁的人选了,那又怎么会轻易放弃?所以安慰了一会儿实在是不成,她也就不管了——在她看来这就是小孩子脾气,等过了一阵了自然就会好。   “月娥,你看着一些雪梅,让她别再哭了,明天眼睛该睁都睁不开了。”曾月娥看着赵嘉急匆匆地离开,她没有劝说。不是因为她已经认可了这件事,而是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   赵嘉往年方婆子的正房东屋去了,曾月娥没有去管曾雪梅,而是打开窗子,临着窗子的光开始做些针线活。正好是这个时候,赵芹芹从巷子外面跑进院子来了:“二姐,你出来看看,我买了一个好大的蝴蝶风筝,明日咱们去城郊放风筝罢!”   赵莺莺的窗子因为做针线的关系,常年都开着。这时候见赵芹芹又过来,便在窗边道:“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前些日子还说风筝不好玩,今年春天绝不去放风筝,这时候怎么又改主意了?”   去年秋天放风筝的时候,赵芹芹的风筝和别人的缠在了一起,最后也没解开,然后就不乐意了。今年到了放风筝的季节也不愿意,就说不去放风筝了。   “这不是风筝好看么?今年咱们找个人少的地方放就是了。”赵芹芹就是这样,有时候你都不知道她能为了一个什么事儿转性子。   赵莺莺隔着窗子给她擦汗,大概是小声说了什么,曾月娥听不见。   ‘嘭’地一声关上窗子,再看不得这种事情了——凭什么呢?她们是表姐妹关系,为什么两边的命运就要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现在这样她们还能欢欢喜喜商量着出门放风筝的事!   想起自从来到扬州之后的日子,似乎是比在老家的时候好。但是现在的曾月娥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第一天来到扬州的时候,对这个地方的向往了——老家的镇上给扬州提鞋都不配,至于县城也就是那样。省城她没有见过,但是见到扬州之后她就认定天底下不会又比这里更繁华热闹的去处了。   她忽然很想很想老家,那时候她爹还没有去世,日子是最好过的时候。村子里的女孩子都羡慕自己,羡慕自己有个疼爱自己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的爹。羡慕自己,羡慕自己有个扬州来的娘,她能够把自己和小妹打扮的不同于村子里的其他姑娘,好看的不得了,‘根本不像个乡下姑娘’当时那些长辈都是这么夸奖的。   赵嘉可不知道两个女儿是这个想法,实际上就是知道又如何,这件事已经做好决定了。至于小孩子的想法,那都是小孩子脾气,过些日子自然就会好的,根本不必要太过于放在心上。   她现在在方婆子的屋子里商量着人选,方婆子正在纳鞋底。抽着空就与她道:“你也快些定下来,你王婶手上的人家是多,可也不能老等你啊?而且如今还有上门提亲的,你这个也不愿意,那个也不情愿,现在还好,时间长了,你挑剔的名声就传出去了。未出阁的姑娘都不好有这个名声,你更要小心一些。”   听到这个,赵嘉拉长了脸:“您以为我想啊?我倒是想在提亲的里头挑一个呢,只不过您也看到了,真是什么歪瓜裂枣都敢来提亲。那种家里没有隔夜粮的也来提亲?这种人家就应该有自知之明才对。娶了媳妇回去怎么养活?难不成我还要跟着饿肚子?”   王婆子是什么人?她的手面广,接触的人也不可能是那种精穷的人家。再加上实在没有可取之处的人家已经被她剔除了,所以她送来的人选都是还不错的,这自然就拔高了方婆子和赵嘉的眼光。   而等到她打算嫁人的消息传出去了,来的是些什么人?呵呵,直接说吧,但凡是个男人都敢来提亲。只怕他们是想这赵嘉再嫁,年纪也不轻了,还带着两个女儿。如果考虑到她当年私奔坏了名声,这还得更低一层。   说不定他们心里想的是,他们愿意娶这么个婆娘就算是好事了——说不准她什么时候就和别人跑了。他们可没想到,赵嘉如今眼光还高的很呢!   方婆子听了赵嘉这样说,连忙道:“那就不要去管那些提亲的人家,专心看你王婶给你提的那些。我见个个都是好的,要不是有你王婶,这说不上这种人家。如今也是运道好,你也别挑的很了,我看其中有几个都很好。”   方婆子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了,明白以赵嘉的条件本来是嫁不到好人家的,一切都是王婆子帮忙,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好事。她心里还寻思着,等到赵嘉出嫁了,要准备一份厚厚的谢媒礼。   赵嘉不像方婆子已经回过神来了,但是她不傻,也懂得了一点门道——说真的,她是有点生气的,她自认为自己还算是个不错的,也就是年纪稍大一些,不然比那些要再嫁的小媳妇差到哪里去了?至于说私奔的事情,在她看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还抓着不放算是怎么回事儿?   只不过形势比人强,大家都这么想她也就说不出什么来了。所以这些日子她对王婆子就更加奉承讨好了,因为她终于明白了,她想要嫁个好人家的话,唯一的指望就是王婆子帮忙了。   听到方婆子这么说,赵嘉抿抿嘴:“知道了,之前王婶说的那个秀才是不错,秀才娘子呢——只可惜还是太穷了,还有一大堆不省心的混账老家人。要说到现在为止,还是南门的那个杨老四最好,不过我还是想再看看。”   “您别急,这个月还没有更好的,我也就不等了,这就定下来!” 第117章   赵嘉心里是有盘算的, 她已经是第二次嫁人了,更不能马虎。在她眼里其他的都不重要, 第一点是要有钱。贫贱夫妻百事哀, 她又不是小姑娘了,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她老娘、哥哥还说要找一个脾气特别好的,脾气好当然重要, 要是遇到一个打老婆的,可不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但是很多打老婆的都是穷惹的祸, 越穷的人就越爱喝酒赌钱这些把戏,越爱这些把戏的, 就越穷。五毒俱全了, 打人也就是司空见惯。   所以她眼睛扫过这些提亲的, 心里已经定下了了, 一定要找一个家境优越的。然后就是没有儿子!她今年才三十六岁, 竟是还能生的, 既然是这样,她当然想依靠生孩子把持住一个家。   要是人家家里有儿子了, 她再生儿子也不过就是倚靠这个站稳脚跟而已,和前者的情形可以说是天差地别。除了这两条, 其余的似乎也就无所谓了。可别说,最后一个月,真有这样一个人家出现。   只不过再详细了解,赵嘉就失望了。这户人家别的都好,但有一条。那鳏夫今年都五十九了, 半只脚踏进六十的人了!这个年纪的男人说是还能生,但到底少见,心里是要犯嘀咕的。   再者想想五十九的老头子,赵嘉还是有些不愿意。要是过去不到几年人就死了,她岂不是又要做寡妇?   “左挑右选的那么久,最后还不是定了最开始的杨老四?你就是穷麻烦!”方婆子忍不住数落女儿。   赵家在一旁做鞋子,这是预备着成亲之后送给丈夫和夫家长辈的鞋子,因为婚期定的紧张,她现在也要赶工,甚至方婆子也在一旁帮忙。方婆子这样说她,她自然是忍不住要还口的。   “娘,您这话说的没道理了。说起来这不是人之常情?我都是第二次嫁人了,不好好挑,难道就随便找个歪瓜裂枣嫁了?”赵嘉撇撇嘴,对方婆子说的话不以为然。   “再者说了,这不是没耽误成亲么。”   赵嘉这边点头应下杨老四了,王婆子便亲自去杨老四那边说亲。杨老四和王大颇有些交情,别看是场面上的,但那也是交情啊。比起什么都不知道的媒婆——那些人真是什么都敢吹!多少还是有些可信的。   王婆子因为不是专门做媒婆的,所以她的话反而格外信服。她这里和杨老四也说的直白,指着屋外头道:“大侄子,婶给你说实话,这赵家的寡妇有几点不好。第一个,她是个有自己主意的。”   说着把赵嘉当年是如何私奔的,现今又是如何从鲁地跑到扬州来的一一分说,然后道:“你们男人家讨老婆都喜欢那种没什么主意,安心做你们应声虫的。赵家的寡妇做不到,甚至会逆着你来。不过我是看着这个问题不是问题的,重要的就是她有主意,大侄子你更有主意,你能压服她,是不是?”   王婆子说的是真话也是好话,杨老四点点头。这就是王婆子说话的能力了,这明明是赵嘉的一个坏处,但是由她说来,杨老四不仅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反而有种马屁拍的恰到好处的感觉。他本性刚强,不容易被外物改变,他一直很满意自己这性子,认为自己能在这样的出身里混出个样子,这性子是重中之重。   “赵家寡妇还有一点不好,她带着两个闺女——以大侄子的身家,不说娶一个黄花大闺女,但是找个没有儿女的小媳妇当续弦应该不难。不过好在都是女儿,年纪也并不小了。日后不会分薄家产,不几年就要嫁人出门的。嫁妆也不消大侄子费心,到时候你手头大方,把聘礼当嫁妆,人就赞你高义了。若是手头紧,聘礼留下一半又何妨?还能赚一笔呢。”   说到这里,王婆子也是笑了:“如今大家都说呢,穷人家生那么多儿子有什么用?老大不小了也讨不上媳妇,一辈子也是苦哈哈。但是多几个女儿就不同了,等着收钱收到手软罢!只不过要我来说,这有什么用,等到媳妇生孩子的时候,一个个还是盼着儿子。倘若生了个女孩子,依旧是要溺死掐死的。”   杨老四听王婆子说的不像,赶紧摆手道:“婶子说的什么话,我是那样的人?赚个小姑娘的钱,那就没意思了。”   王婆子笑着点点头,又说了几点赵嘉的缺点。很多缺点经她一说,竟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杨老四听着也感叹:“婶子说话就是厉害,把实情都给我说出来了,没有一句隐瞒,偏偏我也觉得不错。”   王婆子也是一笑,并不说话。之后就说赵嘉的好处,这也是她故意的。先说好处再说坏处,就会让人牢牢记住坏处,而忘记了好处。而先说坏处再说好处的话,对另外一个人的印象就会越来越好。   “婶子是不会把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说给你的,这赵家寡妇也有好几个好处呢。第一个她生的不错,三十几岁的人了不假,可是看着只有三十左右,当年也是巷子里的出挑姑娘。婶子知道大侄子你的性子,要不是一个平头整脸的,你会愿意?”   杨老四确实想讨一个拿得出手的老婆,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虽然大家都说娶妻娶贤,但是真轮到自己头上,谁不想娶个长得好看的?杨老四当然不会反驳,嘿嘿笑了起来。   王婆子又接着道:“还有就是她的嫁妆了,你这是续弦,一笔不错的聘礼是跑不掉的——娶寡妇比娶黄花大闺女要便宜一些,但也不是说就不花钱了。你知道很多黑心婆家娘家的,这笔钱就会昧下。但是赵家不会,到时候赵寡妇原本带的钱,聘礼,甚至赵家会再给陪送。大侄子你不是会发老婆财的,但是遇上这种事总比遇上光着人来的强吧?”   这是说的实在话,杨老四是家境殷实,但要说大富大贵,那还差着好远呢,当然会介意这种事情。   “况且这里还包括了另外一个好处,人都说了,结亲不是两个人的事情,那也是结了两户人家呐!赵家是什么人?你尽可以打听去,这样的亲家绝不会对你敲骨吸髓,也不会想从你这里占便宜,以后两家有来有往,多了一门好亲戚,这难道不好?”   这当然好了,为什么家住南门的杨老四会把亲事拜托给王婆子,难道南门附近就没有拿得出手的靠谱媒婆了吗?靠谱的媒婆固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哇!他之所以拜托王婆子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再南门这块地方找老婆。   南门的殷实人家实在是太少了,就算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人家,那也必定是带了满门的穷亲戚,就像他自己一样。在这里找老婆,那就是给自己找了个占自己便宜的。要是这样,那还不如花钱买个灾荒地区来的媳妇呢,至少人家没有拖后腿的。   王婆子陆陆续续说了赵嘉好几个好处,无一不是说到了杨老四心坎上。这样看起来,相比她的好处,她的那些坏处竟也可有可无了。当然,王婆子这样一说他也不是全信了,说是考虑一两日就给回信,然后就让人去打听。   王婆子是什么人,她老早就料到杨老四一定会打听的,所以她一个字的假话都没有说。只不过换了一个说话的方式罢了!所以杨老四来打听,就会知道她说的一条一条都对的上!这种情况下,他只会更加满意。   谁不想让一个诚实的媒婆给自己办婚事呢?   于是一两日的功夫,杨老四就来信了,他想要向赵家提亲。   王婆子得了这个消息自然和赵家商量,这种两边有了默契的婚事种种都是要商量的。包括上门提亲的时间、嫁妆等等,图的就是到时候两边都达成一致,事情顺顺利利,不然到了时候才有分歧,争起来场面难看!   两个人一个是再娶,另外一个是再嫁,也就没有人家头婚的那么讲究了。只办一个下聘礼,和一个娶亲。下聘礼的时候顺便把婚期、成亲的安排等等也都定下来,而且这件事还得是尽快,急事急办,几个月内就完成,不能像人家娶个黄花大闺女,等的时候久。   说白了,杨老四如今身边没有一个照顾的人,正要一个老婆照管家里呢!   下聘礼的时候赵家说的简单,透过王婆子传话。赵家并不图他的聘礼,所以他的聘礼都是要当嫁妆带过去的。不过聘礼不能太少,不然说出去赵嘉脸上不好看,赵家也没有体面。   杨老四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于是办了牲酒果品,又有四匹缎子四匹棉布,另外金钗一股,银子二十两。这些作为聘礼的话,穷人家寻一寻,恐怕讨个十八岁的姑娘都够了,拿出来赵嘉满意,赵家满意,周围的人也只有称赞的。   于是定亲顺顺利利完毕,婚期就定在了一个月之后的四月二十九——五月并不是一个好月份,两家都不想在五月成亲,又不想多等一个月顺延到六月。况且那时候天气热,办酒席也麻烦。所以虽然有些赶,最后还是商量在了四月的一个好日子。   这一个月里赵家也是忙碌的,首先最紧要的就是给赵嘉办嫁妆。王氏并不是扣扣索索的人,并没有从赵嘉这里要钱。她拿出了二十两银子,买了全新的锅碗瓢盆,几样家具,还有脂粉头油,毛巾枕巾之类,就连棉被也准备了一铺一盖。也就是说,一个普通女孩子的嫁妆,除了压箱银子这一样,这里已经齐全了。   这样一副嫁妆,在添上聘礼,也十分丰富了。再加上赵嘉自己还有一份曾家带来的私房,虽然不多,但也好歹是一份钱啊!写在嫁妆单子上,也十分不错了。   赵家这样动静当然瞒不过外面的人家,知道的人家都赞赵家仁厚。聘礼不仅一分没有昧下,还给陪送了一整套的嫁妆。就是杨老四听说了心里也是满意的,暗暗和几个兄弟道:“所以娶老婆不能将就,我算是怕了那些歪缠的。”   他的上一个老婆就是家住南门窝棚的穷人家女孩子,不过当初他也是一文不名,倒也没有谁配不上谁。只不过后来随着他家境好转,岳家就开始作妖了,这也要那也要。因为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竟把他的家业看作自家的一样。   偏偏他那个老婆也是一个向着娘家的,光是偷拿自己的东西给娘家就被他捉住好多次了。要不是两人生儿育女,为孩子着想,他早就把人给休了。去年年初他原配风寒死了,她娘家还来闹,想把他原配的一个小堂妹嫁给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了,他如何再肯?   等到了成亲当日,一切如常。大概是王氏是操办过一次婚事的了,所以这次格外得心应手,没有一处不妥。况且再婚怎么都比不上头婚,很多地方都从简了,场面其实是更简单的。   只不过场面如何也不关赵莺莺赵芹芹这些未出阁的姑娘的事,之前赵蓉蓉赵蕙蕙出嫁也就罢了,她们作为姊妹得要陪着。一方面陪着化妆出嫁,另一方面还得添妆。不过轮到当姑姑的就不必了,哪有侄女儿给姑姑添妆的。所以理论上,她们甚至可以睡懒觉!   当然,赵莺莺赵芹芹肯定不会那样失礼的。所以到了成亲当日,她们也是早早起床的。曾月娥曾雪梅必定是在陪着她们母亲在东厢房,赵莺莺赵芹芹也陪着王氏。王氏这时候要接人待物,她们两个就一起招呼女眷。   不外乎就是说些好听话,奉上一碗茶。而这些做客的妇女自然不忘左右看看赵莺莺赵芹芹,然后再王氏面前好好夸赞一番。这种话不见得有多少真心,但是王氏爱听啊,就是再忙,脸上也带着笑影儿。   一切和赵蓉蓉当初出嫁的时候没什么太大的分别,赵吉把赵嘉背上了花轿。方婆子在轿子外面流着眼泪:“嘉姐儿,你要记得好好过日子!以后好好的!”   红盖头似乎点了点,所有人就当赵嘉是应下了。鞭炮炸响,鼓乐齐鸣,花轿被抬起,吹吹打打往城南去了。赵家的马车载着赵家一家人,包括曾月娥曾雪梅跟在后头,一起往城南去。   曾月娥曾雪梅两个人不能坐在花轿一起去,也不能当个嫁妆抬过去吧,更不能似小丫头一样跟在花轿两侧走着去。所以最终唯一的办法,就是由赵家人后面送过去。两姐妹在马车上面没有说话,也看不出两个人在想什么。   到了城南,房子就越来越破败了,曾月娥曾雪梅的脸色就越来越不好。直到马车停了下来,两个人的脸色才好一些。和周围的破败不同,杨老四的房子还不错,比不上赵家的宅子,和赵家小院的房子格局仿佛,只不过这边地价更加便宜,所以他家比赵家小院那边阔朗多了。酒席全摆在院子内,竟没有一丝局促。   赵家人下马车,因为是新娘子娘家人,所以在酒席上格外尊贵。女眷请进内房,男子则是由杨老四的兄弟专门领着和众人说话。赵莺莺赵芹芹曾月娥曾雪梅一起进去的时候,前面领着的妇女道:“新娘嫂子到了。”   内房的妇女一个个眼睛扫过来,看到王氏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看到四个花一样的小姑娘的时候就眼睛放光了。赵莺莺赵芹芹和曾月娥曾雪梅都算是街坊人家出身的女孩子里,相当不错的那种了,比起一般的女孩子来说很是出挑。   再加上四人穿戴的也好,这就硬生生的比屋内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更加亮眼了。非要打比方,各家带来的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都给她们比成了伺候的丫头了。   有一个妇女,似乎是所有人中领头的。她先拉住了赵莺莺的手,手劲忒大,笑着道:“这就是我那弟媳妇的闺女了吧?生的真好,要不是以后做了我们杨家的女孩子,我都想给我家小哥儿讨来做老婆了。”   王氏看的心中不喜,只是不好发作,只得板着脸道:“嫂子认错了,这是我家的女孩子莺姐儿,这个天魔星也是我家的,芹姐儿。那两个文静一些的才是我家小姑的,月娥和雪梅——月娥雪梅还不快叫大伯母?”   两家结亲仓促,彼此之间的很多亲戚都还弄不清楚。不过从说话也能判断出身份了,王氏一下就猜出了对方是谁。随着曾月娥曾雪梅行礼,她倒是有些尴尬。不过尴尬之后眼睛又有些发亮。   忽然笑着道:“这就更好了!刚才还可惜来着,现在不用可惜。我看嫂子家的女孩子真是喜欢,不如给我家一个做媳妇吧,这也是亲上加亲。姑侄嫁入一家,说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呢。”   周围的人大都是杨家的亲戚,自然会帮着杨家人,所有人便跟着起哄,竟像是要将这件事定下来一样。   曾月娥曾雪梅似乎是事不关己,只管看好戏,赵芹芹则是青筋都暴起来了,要不是赵莺莺暗中拉住她,恐怕她能闹起来。只有赵莺莺稳坐钓鱼台,她的底气在于王氏——王氏一不是一个人家说什么她就是什么的,二她是个在儿女婚事上格外谨慎的,怎么可能随便将她和赵芹芹许人。   果然,王氏轻轻一笑,道:“嫂子,这事儿不成啊!不瞒您说,我这女儿养的娇,大的才十三岁,小的才十一岁。正打算慢慢挑剔女婿呢!至于说定亲,我和她们爹如何舍得!”   那杨家嫂子还有话说,不要脸的蹭上来:“这有什么的,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亲家了,难道还信不过我?我家哥儿也是附近大家都赞的。至于说嫂子大哥舍不得,这也不难,定亲了再说么,大不了成亲迟一些呢!”   王氏笑着不接话,其实稍微懂些意思的人就应该知道这是拒绝了的意思,只不过在今天这种日子,不好明明白白地说而已!只不过这位杨家打扫显然就是那一个不懂意思的,到了这个样子她依旧问着王氏要结亲。   王氏只得直白道:“嫂子,不成呢。”   “这是为什么,总该有个缘故吧?”犹不死心。   这让人怎么说,当然是看不上你家啊?只不过这话让王氏怎么说出来。所以王氏只管装弥勒佛,不管对方怎么问都是但笑不语。赵莺莺这赵芹芹互相看了一眼,赵芹芹早就不像之前简直像是撸起袖子就要上,她显然也看出来了,自家娘亲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终究在场还是有明白人的,怕杨家大嫂真的惹恼了王氏,最后闹起来两边都不好看——谁不知道杨老四的脾气,真个闹到外面都知道了,坏了他的场面,他是个好说话的?   这事儿总算消停,大家也算是知道了,赵家两个女孩子是打不成主意了,所以眼睛都放在曾月娥曾雪梅身上。说起来杨家的人打这两个女孩子的主意似乎不大好,但是穷人家也不讲究这些,特别是那些亲缘远的,乃至于不同姓的,那可没什么顾忌。   于是原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曾家姐妹这时候知道情势的险恶了,好在王氏没丢下她们不管,让她们坐在自己身后。但凡是打这两个孩子主意的,王氏都不作声,也不让两姐妹作声。实在不行了,就往赵嘉身上推。反正这也是真话,两个孩子的事,当然只有她们亲娘才说的上话。 第118章   天上灰蒙蒙的, 显然是还早着了, 四五月间的早上还有一些凉意,没事儿的人家都不愿意这么早起床。而南门口附近则是各种差别很大的一个地方, 忙着生计的勤快人早早就要去做各种活计,另外还有城外入城的,若是做买卖的, 少不得早早起床, 来到城门口。   但还有另外一种, 那就是无所事事的二流子,越贫穷的地方这种人越多,他们不想苦哈哈地挣几个吃不饱饭的铜板, 只想舒舒服服挣银子。所以这些人做的事情一惯见不得光,或者小偷小摸, 或是收保护费,或是敲诈勒索,总之是好事不做。   这种人就不要指望他们勤快了,往往是睡到日上三竿才拍拍肚皮起床。他们来钱容易,但花的也快,有时候遇不上挣钱的路子就要穷一阵子了。穷的厉害的时候,险些饿死也不是没有。   至于说南门杨老四家,他们家倒是起床不早不晚。不如那些讨生活艰难的人,要早早起来去劳力市场找活干,也不想那些街痞无赖赖到大日头上来。他们家和扬州的普通人家很像,差不多的时候起来, 有条不紊地过日子。   不过今天的杨家众人起来的很早,杨老四的大儿媳马氏正在厨房里煮红糖鸡蛋,这是他们家的习惯,但凡是有新妇嫁进来,都是要吃这个的。虽然嫁进来的不是她的儿媳也不是她的妯娌,而是婆婆,但是这种习惯总是不变的。   而既然煮了鸡蛋,那就干脆连早饭也一并收拾出来。自从她嫁到杨家来了后,家里婆婆就不管事了,一直都是她做饭,她也习惯了。正在她勤恳做饭的时候,她的小姑子,杨老四的小女儿雁娘进来了。   “嫂子,做饭呢?”   见是雁娘,马氏笑着道:“是啊,今天有事儿,恐怕要早点儿。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现在可还早着呐。”   “不了。”雁娘迟疑道:“别错过了时辰,今天该还要给娘行礼的。”   马氏想了想,这才意识到雁娘说的‘娘’是公公新娶的媳妇。看着雁娘有些害怕的样子,她理解地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公爹新娶一个老婆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多个不是婆婆的婆婆,谁乐意呢?   到时候她给自己摆婆婆的谱儿,自己该怎么应对?该是恭恭敬敬,还是不理她?这种事实在是难说。不过她的话到底还是小事,这种继婆婆并不大好管儿媳妇,这种事情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最重要的是她的丈夫肯定不买这个后娘的账,女人家只要拿住了丈夫的心意,其实婆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雁娘就不同了,雁娘是一个还没有出嫁的小姑娘,她受后娘的辖制程度和她完全不一样。唯一让人安心一些的是,公公并不是一个不管儿女的人 。只不过让人发愁的是,一个男人家就算管孩子,手也常常没有那么长。   说到底,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多了去了。   马氏觉得不能说太多这个话题,便转而道:“你昨日看到娘她带来的两个姐妹了,如何?她们可好相处?”   雁娘想了想:“觉不出来,她们住我隔壁,看着不大说话。”   马氏干笑一声:“或许是初到咱们家,有些不适应,新地方么,当然怕生。”   杨家的房子格局和赵家小院一样,就是个一进的四合院。倒座有厨房、柴房、马房等不用提。然后其他的房子就都是用来住人的了。杨老四自己就住在正房的西屋,现在赵嘉嫁给他,当然就和他一起住这间屋子。   至于杨家大儿子已经成婚,便把西厢房的两间分给了小夫妻两个居住。剩下一儿一女,小女儿住了东厢房一间,小儿子则是住在东厢房的另外一间。   只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自从和赵嘉的婚事定下来,他就让小儿子搬进了正房的东屋,空出了一间东厢房给两个继女居住。   这种安排自有他的道理,首先不能让他的儿女住厢房,而老婆带进来的女孩子住正房,这怎么看怎么别扭。其次也不能安排雁娘住正屋,然后两个女孩子挤一间厢房,这实在是太像人还没有来就给了一个下马威了。   换成儿子住正房就顺理成章了,毕竟这年头重男轻女,以儿子为重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虽说自家女儿一个人住一间屋子,曾家两个女孩子两个人住一间屋子,还是有些有失公允。可是考虑到人家是一对亲姐妹,再加上家里也没有其他空着的厢房了,这也很难说出什么来。   和雁娘一样紧张的是曾月娥曾雪梅两个,怎么说她们也是初来乍到,一点也不知道这个人家是怎么样的。雁娘会害怕继母磋磨自己,那她们何尝不是怕满屋子的杨家人合伙欺负她们两个曾家的。   一晚上没睡好,早上的时候却很灵敏,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响起,曾月娥和曾雪梅就醒了。曾月娥赶紧穿衣服,一边穿还一边催促曾雪梅:“你手脚快一些,人家这时候都做早饭了,过去帮帮忙,也是认识认识的意思。”   穿完衣服,两个人梳了头发,然后就端着铜脸盆去厨房打热水。见两人起来了,马氏还有些惊讶。不过她脸上做的好脸面,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道:“月娥和雪梅起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热水在灶上。”   雁娘见她们两个来倒水,友好地笑了一下。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曾月娥和曾雪梅两个人心里也没有底。所以很快,两个人也还了一个笑容。看着这一幕的马氏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看来开头还不错。若是两边都不强势的话,这日子还是能顺顺当当地过下去的。   曾月娥曾雪梅洗漱完毕,差不多的时候,正房西屋也有了响动。咯吱的木门响声,是杨老四和赵嘉穿衣起床开门了。听到这个,马氏这个做儿媳妇的赶紧打水前去伺候。   这时候就看得出方婆子的好了,她实在是一个好婆婆,从来没有为难过儿媳妇。请安伺候之类的事情也几乎没有,毕竟孩子们一成亲就分出去了,按照她的想法,已经分出去的儿媳妇就算依旧是儿媳妇,那也不该再干涉太多。   至于说王氏,她倒是一直在方婆子的手底下做儿媳妇。只不过当年她进门的时候赵吉一穷二白,甚至要倚靠她才能养家。这样的儿媳妇,再加上之前赵福生病花的是赵吉的分家钱,这就更加愧对王氏了,所以对王氏,方婆子从来摆不起婆婆的谱儿。   但是别人家就不是这样了,譬如杨老四家。当年马氏从进门起就伺候公公婆婆,什么事情都要做的周到。即使是这样,婆婆也经常挑剔她。不过这种事算不了什么,哪一个做媳妇的都是这么熬的?   等到将来生儿育女,在这个家的资历深了,婆婆也会给留面子。至于等到儿子长大了,那就更不必说,等着儿子娶媳妇,然后自己过当婆婆的福吧!   如今新进门的虽然是继婆婆,但还没有摸准公公的意思之前,她还是要把对方当成是婆婆来尊敬的。而且现在对方又没有做什么不应当的事情,她要是不敬,那就是她这个当儿媳妇的错了,这可不会因为对方是继婆婆有改变。   赵嘉哪里受过这等服侍,这时候内心才觉得有儿子的好处。这不是亲儿媳,多少还有些变扭,要是亲儿媳,自己该是坦然享受的吧?。这样想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她当然是想生个儿子的,她可是再嫁之身,不生个一儿半女如何能站得住脚跟?而相比女儿,果然还是儿子更有分量。   杨家上下就在这种互相试探中相互磨合,两三天的功夫总算对陌生的新家人有了一定的了解。成亲之后的第三天,杨老四带上赵嘉上了马车,往太平巷子去。虽然不是头婚了,但一应规矩都是一样的,今天是三朝回门。   为了迎接姑爷,赵家其实也准备很久了。三朝回门都是中午到的,赵家从吃完早饭起就在等着,赵吉今天甚至没去染坊做事。王氏则是安排家里打扫,又准备了中午的饭菜。临近的时候,最后又同李妈妈确定了一会儿的茶水喝点心。   等到杨老四和赵嘉来家的时候,家里是大门全开迎接的。方婆子最激动,上前一步就拉住了女儿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有好多的话想问在,只不过大多数都不适合当着杨老四的面问。所以方婆子始终没有说话,直到看向杨老四:“我这女儿就交给姑爷了。”   杨老四作了个揖:“岳母大人这话说的严重了,既然嘉姐儿嫁给了我,我自然是要照顾她的,这种事本就是天经地义,何须岳母来说!”   虽然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但是看到对方是这样说的,方婆子也就放心了一半——人家拍胸脯啪啪作响,怎么看也不心虚的样子,这话也该有七八成真了吧?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女儿的样子,杨老四说这话的时候她显然表情正常,还有一些新妇的娇羞。虽然不多,但是考虑到她并不是第一次出嫁的小媳妇,这也可以理解。   方婆子放下心来,赵吉则是请杨老四往堂屋里走。桃儿端着茶水喝点心奉上,杨老四就和赵吉一起在堂屋里说话。至于赵嘉,她当然是被方婆子拉到了东屋那边,这时候王氏也在。   赵嘉大概说了说这几日杨家的经历:“他家大儿子是已经成亲了的,虽没有分出去,可也差不多,平常并不和我说话,但也没有难为我的意思。倒是他的媳妇马氏,十分恭敬,待我和正牌婆婆没什么两样。”   方婆子听了非常满意,问道:“我记得他家还有一个小姐儿和一个小哥儿。那个如何?”   赵嘉皱了皱眉道:“他家那个小姐而名叫雁娘,生性有些羞怯胆小,那也就罢了。只不过他家那个小儿子,今年才十岁,却是一个鬼灵精的。我进去这两三日他已经明里暗里刺过我了,都是一些孩子气的把戏,不过......”   这种事不管是不是孩子气的把戏,这种事情都会让人不快的。当然,相较于手段高超,还是孩子气好一些,至少容易看出来,然后轻易化解。   方婆子的性格较为与人为善,便道:“那孩子年纪还小,他知道什么?你看年纪大一些的姐儿和年纪更大的大儿子不就没什么?显然是有什么外人在他耳边多嘴多舌,说继母不好的话。你以后注意一下,让女婿别让那些人家上门。另外你多用一些心思,对小哥儿好一些,人家知道好歹的。”   方婆子没有说出来的是,赵嘉要是真存着了好心,小孩子不懂,杨老四也能看出来。而拿住了杨老四,也就不怕什么了。就是这孩子真的作妖,杨老四也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嘉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这个意思,只胡乱点头。然后又道:“别的都好,只不过他这个人眼睛太利不好糊弄。我本打算跟他说以后我来管家的,但是他倒好,在我开口之前就把这件事安排下去了,让儿媳妇管家。”   说到这一点赵嘉是最气愤的,在她看来她作为当家主妇,理所应当是管家的,让个儿媳妇来算是怎么回事儿?要不是因为马氏对她依旧很恭敬,她又是新妇,恐怕她早就发作了。   方婆子却能理解这种情况,提示女儿道:“姑爷也有自己的考虑,家里还有一个小哥儿没成亲,一个小姐儿没嫁人,这个时候他要顾忌着孩子也是应该的。不过这件事也不算坏事,姑爷这是疼惜孩子的意思。等你将来生了孩子,一样受的着这个好处。”   方婆子并不糊涂,她一直认为嫁人这种事钱很重要,人品也一样。如果空有钱财没有人品。嫁过去其实不见得有好日子过,谁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或许这种好人品同时让你的一些小心机无法实现,平常也会让家里吃亏,但是方婆子都是宁愿忍受这种好人品带来的小小麻烦的。   这是明摆着的,是嫁个好人好,还是嫁个坏人好?当然是个好人。男人很多时候都是靠不住的,这时候对你千好万好百依百顺,那是贪图你新鲜。而后觉得你没什么意思了,便都淡了。这时候若是人品好的,至少依旧会把你当作是正妻,并且该有的尊敬都记得。若是人品不好的呢,弃之敝履都是轻的。   放到这里也是一样,杨老四不好糊弄以及爱惜孩子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也保证了将来家里人故意为难赵嘉,他也不会被糊弄到。而赵嘉生下孩子,他一定也会爱惜心疼。   又说了一会儿话,都是围绕赵嘉在杨家的日子来说的。两三天的事情很快就说完了,赵嘉总结道:“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不过杨四哥也算是个男子汉了,家里也还算是清静,颇为过得吧。”   赵嘉这些话似乎说的很勉强,但是方婆子知道,这已经是赵家能够说出来的极限了,这说明赵嘉对这桩婚事非常满意。有这样的结果方婆子也是喜笑颜开,不管怎么说,担心的女儿总算也能放心下来。   顺着这个话,赵嘉又道:“这次倒是要谢谢王婶给做媒,我来的时候都和杨四哥说了,要去王婶家坐一坐,谢谢她帮忙做这个媒。若不是她,这婚事如何能成?”   方婆子听了这话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是应该谢谢你王婶——让你嫂子陪你过去,我再去看看姑爷,也催催厨房那边。可别坐太久了,赶上人家的中饭!”   得了这个叮嘱,王氏便陪着赵嘉去了隔壁王婆子家。王婆子一见赵嘉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媒做的还算不错,夫妻两个至少现如今还是不错的。因此笑道:“稀客,嘉姐儿怎么来了我这里!我记得今日是三朝回门罢?”   一般来说三朝回门都是呆在家里,和母亲姐妹叙话,怎么和离别的亲人亲都不为过。少有人这个机会不呆在家里,却道邻居家拜访的。不过赵嘉这又不是第一次成亲,嫁的也不甚远,恐怕也没有什么离别之情了。   赵嘉笑着道:“正是今日才要来呢!这不是谢谢婶子的大媒吗!若是再迟些日子来谢,那也显得心太不诚了!”   王婆子这时候还是有些得意的,毕竟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撮合了一对合适的,这如何能不得意?所以她一边推辞着,另外一边还是受了这谢意。在她看来这也算是应当的,毕竟她为了这个婚事跑前跑后,甚至搭上了一些人情,要是连一句谢都没有,那就太没有意思了。   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又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捡可以说的说给了王婆子听。说的差不多了她并没有告辞,而是顺势道:“我现在才知道,婶子才是最会做媒的,比起那些专门做媒的,不知道强到哪里去!”   这就是图穷先匕了,赵嘉带着一些讨好的笑容道:“我有一件事实在悬在心里好久了,如今看来也只能拜托给婶子了。我家两个女孩子您是知道的,她们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投胎,托生到了我的肚子里。我给不了她们好家世,如今她们处境越发尴尬了,将来说亲到好人家恐怕十分艰难,所以想请婶子您出手。”   王婆子一时没有说话,拨弄了两下茶杯,直到茶盖不要信碰到了茶盅,声音清脆,像是一下把她惊醒了一样。她盖上茶盖,把茶杯搁到了茶桌上。为难地摇摇头:“嘉姐儿这话就过了,天底下媒婆多了去了,也有十分好的,我立刻就能给嘉姐儿你说上好几个。我这个外行还是不要掺活太多这种事来的好。”   “何以这样说?婶子之前不是帮了我么?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婶子就再可怜我这一次——实在是月娥和雪梅两个孩子太可人疼了,我心里也最担忧她们啊。”赵嘉这时候情真意切,只不过王婆子也不是那么好打动的,毕竟差不多的戏码,她每年不知道要看多少。   王婆子能怎么说,真实的情况是王氏拜托她。她和王氏这几年已经与很深的街坊情谊了,她又喜欢王氏,把赵嘉嫁出去显然对王氏是有很大好处的,所以她下了大力气做这件事。   现在这件事情完了,她也就没什么心思做这件事了。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她多拉一个打算纳妾的少爷来自家,赚到的银子不知道多了多少。她又不是那帮闲的没事情做,就爱说说流言蜚语,做做七大姑八大姨的媒的老妇人!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亏本太厉害了。若是找个正当的人家,恐怕赵嘉还会以为她不用心。不说一个谢都没有,到时候人还要抱怨她呢!若要想像这次赵嘉一般,比正常的好那么多,那搭上的人情可就多了去的。   人情没办法直接算成钱,但人情在王婆子这样的人眼里又的的确确可以被换成是钱。这种事做好了也就那样,做不好立刻就要落埋怨,她又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只不过话不能那么说,她只能道:“我原本就不打算给人做媒的,只不过一开始你这事儿不好闹的大家都知道,你嫂子和娘没人可以托付,这才找的我。如今我再不做媒的——实在是日子过的太忙碌了,嘉姐儿今日是来的赶巧,要是明日来,明日又两趟老爷要来我家呢!最近家里的女孩子一个个到了年纪,我得给她们找好人家。另外这些女孩子出去了,总不能让家里空出来,这就要再寻访一些女孩子...哎呦呦,事情竟是没个完了。” 第119章   过了端午节天气就渐渐热起来了, 赵家里里外外的窗子都换上了窗纱。就连各处的小门都罩上了纱帘,为的就是透气又隔绝蚊虫。天气一热, 食欲就容易不振, 特别是天气转换这几日,更是昏昏沉沉毫无食欲。   王氏正联系冰窖定下夏天的冰,他们家还不至于到能家里用冰降暑。但厨房里有一些冰, 无论是烹调饮食还是保存食物都是必要的。而提前定下一个夏天的,可比每天去买方便的多, 也便宜的多。   这种食欲不振的时候,李妈妈就要想办法造一些降暑开胃的汤汤水水。让她惊喜的是, 不声不响的桃儿竟是个个中好手。   桃儿一边煮酸梅汤, 一边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我家原是开茶汤铺的, 就在官道上开设那种小馆子。我娘造的汤水最好, 好多客人来了一回, 下次走这条路一定还来。我跟着我娘学这个, 一点子皮毛而已。”   赵莺莺正好来厨房拿些冰镇好的酒酿糖水,听到这一段, 顺口问道:“官道上的茶水铺子,生意中等的也该能养活家里了...你怎么会?”   桃儿摇摇头:“我娘后来和一个常走官道的镖师跑了, 就剩下我姐我哥和我,跟着我爹。我爹看我们一次就打我们一次,说我们没用,拴不住我娘。后来除了我哥,我姐和我都给卖了。”   赵莺莺听了哑然, 她都不知道是该说这个当娘的和人私奔好了,还是说这个当爹的实在混账,反正都不是东西。   “对不住,不该提这个的。”赵莺莺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十分局促。   没想到桃儿自己却笑了:“没什么不好的,爹把我和我姐卖了的时候我们都挺高兴的,只是有些舍不得姐姐哥哥而已——娘当年要和别人跑了也不是不喜欢我们,只不过我爹烂赌又爱喝酒...日子难熬,她替自己打算,也算是没得法子了。”   中间一点儿桃儿没说清楚,不过赵莺莺猜也猜得到了,烂赌又爱喝酒,这种男人能做出什么事情来?简直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这样说起来桃儿她娘也算是无辜的,只不过她无辜,孩子们却更加无辜,既要忍受这样的爹,娘还和人跑了,抛下了自己。倒是十分难为桃儿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这些,并且真的十分体谅她母亲。   桃儿絮絮叨叨道:“他赌的手头没钱了,首先想到的就是把我和我姐给卖了。虽然被卖了之后就万事不由己,人身也是属于别人家的了。但,至少能日子好过一些吧——反正在我爹身边,我们也一样万事不由己,打打骂骂还比做下人多一些呢!”   “我和我姐当时也想过了,我和我姐对于我爹来说是无本的买卖,所以他都是下死力气打的,反正打坏了他不心疼,更不要指望抓药看大夫。但是给别人做丫头就不同了,丫头是花钱买的,只要不是自己找麻烦,主人家一般是不会往死里打的,不然那不是要亏钱?”   听桃儿这样说,赵莺莺无话可说,想来桃儿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周到的性格,恐怕也是因为这些经历。那个孩子能天生周全?就连她也是一样,若不是上辈子的经历,她绝不是现在的样子。   “遇上太太一家算是福气,外头说的打小丫头,不给饭吃之类的事情从来没有过。在我们那边,只有殷实人家的小姐妹才能像我现在这样呢——吃的是油,穿的是绸,做的也只不过是一些家务而已。”   赵莺莺听她这样说,虽是释然了,但也难掩其中一些失落。于是赶忙转移话题,喝了一口酒酿,笑着道:“你这酒酿味道和别人的不同,味道好也就罢了,竟从来没有失手过,这有什么诀窍吗?”   做酒酿其实不难,也就是把糯米蒸熟,然后拌上酒药,再然后装进一个密封的容器里面。若是夏天的话,就放在哪个角落,不几天就好了。若是冬天麻烦一些,先要用破棉袄包裹起来保温,然后放在厨房靠近炉灶的地方。但是这种麻烦也实在麻烦的有限。   然而如此简单的事情,手艺上面的差别却十分明显。之前王氏也给家里做酒酿,味道算是很不错了,但是相比桃儿的手艺,那还是又不如。最关键的是,王氏有做好的时候,也有失手的时候,有的时候酒酿就是会有类似于过酸等各种各样的小问题。   桃儿已经做了好几次了,从来没有失手过。这种事,李妈妈都说过了,只在手艺最老到的主妇身上见过。只不过桃儿才十岁,就算家里以前是开茶汤铺子的,也不至于能这样吧。   桃儿笑了笑:“确实有诀窍,二小姐想知道我告诉二小姐就是了。”   说着让赵莺莺看蒸熟了的糯米,一般这个时候就该趁热拌酒药了。桃儿却没有,她是将糯米盛到了一个笸箩里,然后用凉水冲洗了一遍。这样原本粘连在一起的糯米竟粒粒分明了,然后放进酒药,轻轻松松就拌匀了。   “只要这样做,酒药就能十分匀净,放进坛子里封好,过两日又是十分好的酒酿了。”桃儿把糯米封进一个小坛子里,轻松地对赵莺莺道。   “果然到处都是学问。”赵莺莺赞道。之前她跟着王氏做酒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为了将酒药拌的匀净,她要用筷子和调羹使劲拌。只是那些糯米粘连,越拌饭团地越大,到最后都拌不动了。   说了两句话,厨房里要做饭了,恐怕会更热,李妈妈便关照赵莺莺回房去。赵莺莺没奈何,叮嘱李妈妈和桃儿多吃些仁丹,也主意一些防暑,这才端着酒酿糖水去找赵芹芹,这时候赵芹芹在她房里等着这个酒酿糖水好久了。   “二姐姐,你这糖水端的可是够久的。”说着她也不客气,端过一碗恰好八分满的酒酿糖水就拿来喝。酒酿糖水里面放的冰块已经融化成了薄薄的一片,碗壁冰凉,沁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水滴。几口喝下去,格外爽快和解暑。   赵莺莺则喝的慢一些,听赵芹芹道:“昨天李妈妈菜市场上买了一大麻袋的西瓜,我上午的时候就特意洗干净三个,吊到井水里头了。我都想好了,下午时候我们两个吃一个,然后再吊一个下去。等到晚上的时候添一个凉菜,乘凉的时候还可以一家人吃两个。”   听着赵芹芹对几个西瓜计划的精明,赵莺莺觉得颇为好笑,于是笑着点点头——大概是为了把上辈子的欠缺的补回来,那时候她当宫女子不能吃西瓜,怕当差的时候闹肚子。于是这辈子特别爱吃西瓜,而且几乎可以随便吃。   只要没有吃到闹肚子出不来茅房,赵吉和王氏自然不会吃饱了撑的,管束几个小孩子吃西瓜这等芝麻小事。而幸甚至哉,赵莺莺的肠胃并不弱,至少这辈子还没因为吃西瓜出过什么事儿。   西瓜还没有吃到嘴里,赵芹芹已经开始畅想起来了——到时候是切成一牙一牙的慢慢吃,还是和赵莺莺一人一半拿勺子挖着吃?再不然赵莺莺爱干净,切成小块用牙签扎着吃?   赵莺莺懒得再理这个活宝,重新坐到了绣架后方,先把手上的水渍汗渍擦干净,然后才把绣架上罩着的一层厚布给揭开。这是赵莺莺专门用厚厚的毛青布做的罩子,只要她人不在绣架前面,这就要罩上。既是防灰尘,也是怕有什么意外不小心损了她这绣品。   没错,这绣品就是有人向彩秀坊定下的给太后娘娘千秋节的贺仪之一,观音大士坐莲花台绣图。赵莺莺这几个月一直在为这个忙碌,就算她已经选了相较而言没那么复杂的绣图,使得工时大大缩短,但是相对这幅绣图的交工时间,依旧十分紧张。   太后娘娘的生日是冬月二十一,赵莺莺记得清清楚楚。但是东西从扬州送到京城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文契上说了,冬月初五之前必定要交货,赵莺莺夏天并不喜欢做精细的活计。一个是夏天容易犯困,天气炎热也让人无法专心,另外一个,夏天出汗,最容易脏污绣面和绣线,一个不小心,绣品就不能看了。   但是现在她也是没办法了,因为工期在那里,如果夏天只做早上和傍晚那一会儿,那这绣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冬月初五之前完成了。所以虽然有各种不适,她还是每天坚持在绣架前面坐上几个时辰——经历过这一回,她是下定决心了,以后绝不接工期这么紧凑的活儿,钱虽多,但日子着实不好过。而若是小康的日子的话,她早已不再缺钱了。   赵芹芹见赵莺莺这样热的天气都能扎的住,不由得咋舌:“二姐姐你是厉害,这样的日子还能像根钉子一样扎在绣架前头,我是再不能的。”   说着连椅子也不坐了,躺到旁边赵莺莺用来睡午觉的一个小竹榻上。这小竹榻用的是三年以上的老竹,经手的匠造师傅也是好手艺,打磨地一丝毛刺也无。赵莺莺如今睡了三个夏日了,上面已经是光亮一片,显然是越睡越凉快的。今年夏日天热,才一进六月,赵莺莺就把这竹榻寻了了出来冲洗干净。   赵芹芹其实也有着竹榻,但是不是和赵莺莺一起买的——这是赵莺莺自己出的钱。她的竹榻买了才一年,睡上去没有赵莺莺的舒服,往常在赵莺莺这边歪着,她都要占下这张小榻。   躺上犹觉得不足,于是赵芹芹又起身乱转。在赵莺莺床上找了两个大大的迎枕,迎枕的枕套用的是某种类似于灯心草的柔软水草做成的面料,干了之后都能保持凉滑和柔软,比葛布还好用。只不过这材质实在不适合做衣裳,不然早就风靡大江南北了。   两个迎枕放在小榻上头,又从博古架上抽出一本消遣读物,就这般枕在榻上翻书消遣,真是好不自在!   赵莺莺赵芹芹两姐妹都能写会算,赵芹芹本来是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只因为赵莺莺重视这些,让她一起学,这才有了现在她能毫无阻碍地看闲书,帮王氏算账。当时学东西的时候累是累,别的小伙伴玩耍的时候她不能,但是现在就知道好处了。   如今她凭着能写会算,不仅在小姐妹中间很有脸,就连大人都常常夸她。她不是小孩子了,虽然嫁人这件事离她还远着呢,但是在这个人人都提女孩子嫁人的世道,她并不别人少知道什么。   能写会算的丫头当然比目不识丁,买个菜算账还得过三遍的丫头来的强的多。特别是家里做着小生意的人家,丈夫多需要妻子作为助手,要是什么都不懂,那怎么能行!   赵莺莺挺喜欢读书的,只不过她也不是什么才女,和时下的市井男女一样,她也喜欢一些消遣读物。譬如说野史小故事、掌故游记之类,乃至于才子佳人的故事。大户人家对这些管的严,虽允许看戏,却不许孩子看这样的书。市井人家就没有这个说法了,赵莺莺看的书籍从来没有人过问过。   赵莺莺手里有钱又散漫,买书上头也舍得,不止博古架上有书,还有她床底下的大箱子里,满满一箱子都是书籍。没有一本圣人教诲,全都是市井发行的消遣读物,每一本她都看过了。   赵芹芹手上就是一本讲才子佳人的故事,赵莺莺也没有因为赵芹芹年纪小就不让她看。这种事情堵不如疏,你越不让她看她才越好奇。至于说跟着书本学坏,那就是想多了,在市井这个地方,那就是一个大染坊,当然有很多很好的东西。但是脏的、臭的也绝对不少,赵芹芹只要眼睛没有瞎,耳朵没有聋,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能知道了。   “二姐姐,这些小姐真会像书里写的那样去和书生相会?只是我不懂——那些小姐不是大富商的独生女儿,就是宰相家的千金,为什么要跟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相会。”   赵芹芹满脸不解,还按照自己的理解道:“若真是有那样的身份,就算那穷小子有的是才华,那也可以等到人考上了科举再说啊!就算考上了科举,这些千金小姐配这穷小子也算是绰绰有余吧?”   赵莺莺听的想笑,果然这些书是写给那些市井男子看的。若是女子也看,须得是那种涉世不深的闺阁小姐才成。不然到了赵芹芹这样的市井姑娘身上就会有这样‘务实’的问题,是呀,这是为什么呢?   若是用古诗词里写的话,那大概就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了吧。赵莺莺不否认世间真有如此深情,只不过实在太少了。至于说赵芹芹这个小丫头,她年纪太小,经历太少,甚至连少女怀春的年纪都没到,会这么问实在是太寻常了。   赵莺莺忍住笑,决定简单一些解释,清了清嗓子道:“那些书都是骗人的,你想啊,那些千金小姐怎么可能身边只有一个丫头跟随。咱们在外头也曾见过上香的贵妇人和千金小姐,哪一个不是一脚出八脚迈的,身边跟随的大小丫头,算上妈妈婆子,总有十来个的,想来在家服侍的人只能更多。连晚上都有守夜的——怎么可能和外头男子相会,所以你别多想,拿来看个消遣就是了。若是当真了,那就闹笑话了。”   赵芹芹想了想赵莺莺的话,觉得确实是这样,于是‘哦’了一声,果然点点头,继续看书去了。   赵莺莺微笑着摇摇头,她没有说的是,这种才子佳人的书籍,有些情节上说不通,是因为写书的三流文人根本不知道大家小姐是什么样,所以胡乱想象了一番。但是也有一些不是这个原因,这些人写的故事全是那些‘半掩门’娼.妓人家的故事化用,所以才会是这个样子。   娼.妓人家也分好多种,有外面彩绸飘扬的秦楼楚馆,也有外面看上去和普通人家无异的私娼,也就是俗称的‘半掩门’。这种人家的女子一般会对外称为良家,敢吹的甚至可以说为大家小姐。   她们往往住着精美的绣楼,吃穿用度像真正的大小姐一样,再加上呼奴使婢,学习琴棋书画等,说起来也确实不比那些大家小姐来的差。扬州有很多名.妓都是这种半掩门出身,凭借才貌邀宠于权贵,对于一般的文人来说,她们也是神女一般的人物了。   若是她们私会郎君,那就差不多了——假的就是假的,她们住在家里的时候哪里来的真正的大小姐排场,所以私会是很容易的。又因为出身是弱点,哪怕流连于权贵,对于自身的婚事也没有多少信心,最好也就是嫁个富贵人家做妾而已。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她们会和穷书生们私定终身,要是这些穷书生在金榜题名之后依旧不忘记她们,记得来娶她们,这倒也是一桩美谈了。至少算是这个姐儿‘生意’成功——反正赵莺莺相信这就是一桩投资,她才不信风尘里面打滚,眼睛不知道多尖利的那些女孩子能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穷书生动真心,而且一动就是要死要活,此生非卿不可。   或许有吧,但那也太少了!   王氏到西厢房叫两个女儿吃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赵莺莺正在绣架前头绣花,是不是拿帕子擦脸擦手,怕脸上汗珠子滴在绣品上,也怕手上的汗渍脏了绣线。   而赵芹芹则是半靠在两个大迎枕上,两条腿翘着,喜滋滋地捧着一本消遣读物在看。怕是怕热极了,纱裙半掀起来,衣襟一敞开了一些。和赵莺莺衣裳严丝合缝,丝扣扣的规规矩矩,简直是最鲜明的对比。   王氏忍不住道:“芹姐儿,你这是什么样子?还有个女孩子样么?就算是在榻上歪着,也不该把裙子掀开,衣襟敞着啊!这可是大白天,快去收拾好!”   赵芹芹见王氏看见了,吐了吐舌头,赶紧把裙子放下来,衣襟抿紧,然后放下书本,正襟危坐。   赵莺莺见是王氏来,估计着是要吃午饭了,于是收拾好针线,所有东西各归各位。最后检查确实没有什么遗漏了,这才在绣架上重新盖上那块厚厚的毛青布。   才弄好就见到了赵芹芹正襟危坐的样子,笑了起来,起身道梳妆台前拿了梳子抿子,另外还有两根银打小花簪。站在赵芹芹身后,替她拆了头发重新梳头,把一缕缕的碎发重新抿上去。最后结成的发髻小巧又娇俏,簪上两根小花簪,十分适合赵芹芹。   赵芹芹摸了摸头上,迫不及待地接过赵莺莺递给她的小水银镜,喜滋滋地看了又看。王氏都看不下去了,叉腰道:“还要看到几时?臭美的差不多也就够了,还不快出来,都要吃饭了,等你一个人啊?”   赵芹芹一出来,王氏就拍了拍她的背:“背挺直一些,女孩子这样体态才好看。”   这样说着,看了看走路的时候脊背挺直的赵莺莺,她连裙裾也不乱动!再看看赵芹芹,那就像是个猴儿一般,不由得有些发愁——她如今已经很少说让赵芹芹像她姐姐学了,这样说的多了,很容易坏了小姐妹的关系。   但是她的真心就是,芹姐儿要是能有莺姐儿一般的规矩,她就谢天谢地了!当然,最好就是把赵莺莺身上一半的规矩和老成分在赵芹芹身上——赵莺莺实在是规矩的有些过了,都不像是一个市井女孩子,王氏看的也心疼。   这样的话,分一分倒是十分完美的。只是可惜,世上哪有那种好事! 第120章   “莺姐儿, 你听说了吗?你堂姐芳姐儿和芬姐儿的婚事已经在说了。”一个和赵莺莺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早赵莺莺旁边坐着, 看她做了一会儿针线,啧啧称奇了一番, 然后又坐回了桌边吃点心喝茶。   不同于夏天时候,那时候天气热,小姑娘们都躲在家里。一个是热得很了, 不愿意出门, 怕中暑。另外就是小姑娘都爱美, 生怕太阳里面走一遭,肤色变黑,那就不好看了。   前些日子过了处暑, 天气总算慢慢凉快起来。特别是昨日的异常风雨,今天格外舒服。于是闷了一个夏天的姐姐妹妹都互相走动起来, 其中自然有何赵莺莺赵芹芹玩的好的,知道赵莺莺在家做绣活,赵芹芹被王氏关在家里磨性子,于是约定好了都来她家玩耍。   赵莺莺赵芹芹两个性格都很好,从来不在背后说小姐妹是非,并且十分大方。所以就算有很多同龄的小姑娘嫉妒她们,也有一些心胸宽广的小姑娘和她们好。今日一起结伴来的总共有三个,一个是赵莺莺家隔了两户人家的魏家秀姐儿,一个是秀姐儿的表姐华姐儿,一个是赵芹芹最亲的小闺蜜,因为她总有好多的新闻说, 她本来的名字大家都不怎么叫了,都叫她‘小麻雀’。   几个女孩子一来,就围着赵芹芹和赵莺莺,赵芹芹也就罢了。赵莺莺本就生的白,今年夏天更是一个日头没晒着,现在看上去都要白的发光了。小麻雀好不羡慕道:“莺姐儿你可生的真白,你看看我,我夏日的时候就给我娘跑了几回腿而已,先是脸上发红,然后就黑了一层去!”   又对芹姐儿道:“奇怪奇怪,不是说夏天的时候你被你娘按在家里憋性子,不许出门。怎得我觉得你比之前还黑了一些?要是真没出门,应该白上许多才对啊!”   说着小麻雀自问自答道:“哦——我知道了,我们芹姐儿是什么人。上天能擒龙,路上能伏虎的女中豪杰,区区一道大门如何能拦得住人呢。想必一定是偷着空也跑出去逍遥了一番,啧啧啧,婶娘的一番心思都白费了!”   赵芹芹被她戏谑的话语弄的脸红,当即要去挠她:“哼,比我晒的还黑的人可没有资格说这话!我是出去玩儿了,但我可没弄的像你这么黑呢!”   其实这不是小麻雀往外跑比赵芹芹勤快,只不过是赵莺莺赵芹芹都随王氏,属于不大容易晒黑的体质。而且晒黑了之后也很容易白回来——这大概也是赵芹芹有恃无恐,大夏天还出门的原因之一吧。   直击痛处,这当然只有好朋友才能玩儿。果然,小麻雀生气了,只不过这生气也是装样子,呵呵赵芹芹的痒而已。两个人闹的上气不接下气,事情完了赵芹芹又道:“我和你说,我知道好几个让皮肤快快白起来的偏方,有一个要用到生姜。”   赵芹芹和小麻雀比划着怎么美白,这时候刚刚还闹的不可开交的小姐妹这时候又亲密无间,如同蜜里调油,别人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了!赵莺莺和秀姐儿华姐儿相视一笑,对这两个小孩子的把戏也是无语了。   桃儿给几个女孩子送来点心和茶水,小麻雀咬了好大一口桃酥。与赵芹芹道:“你日子就过的舒服了,家事不用做,还有人服侍,算是大小姐了。我就不行,我娘总是使唤我,她怎么就不使唤我哥呢?我哥可比我还大。”   赵芹芹扑哧一笑,摇了摇手指头,做出指点状,道:“你这就不懂了,在你娘眼里,你哥会不会做事不要紧,反正将来要讨个儿媳妇替你哥来做的,这是心疼你哥呢。至于说让你做,那也是心疼你。怕你将来嫁人了不会做事,让婆家嫌弃呢!”   话是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习惯了和赵芹芹抬杠的小麻雀可不买账,撅着嘴道:“那你说说看,你怎么这么悠闲,难道你你将来就不用服侍婆婆?婆婆可不会让你用小丫头。”   赵芹芹毫无压力,指着自己道:“我可不像你,到了这时候才临时抱佛脚,我从小就和我大姐二姐一起做家事,家里的事情我都是会的。至于现在,只要更加精习女工就好了。我娘说让我跟着她学织绸,以后带进夫家也是一门手艺。想来一个勤快织绸的儿媳妇,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吧。”   以赵家现在的情况,给赵芹芹找婆家,那家人绝不会出现需要赵芹芹依赖织绸补贴家用这种事。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知道一个家庭会有什么变故,总之手上留一门手艺,比什么都强。何况纺织女红的事情,十分精通的话,传出去也是一个好名声。   笑闹了一会儿,因为刚刚提及了一点婚嫁的事情,于是所有女孩子都围绕这个说起来了——虽然这些女孩子年纪都不大,可是说婚嫁这种事,什么时候也不嫌早哩!   女孩子大都在十四五六开始说亲,十七岁之前要定下来,十七八的时候成亲最好。这样说起来,赵莺莺的十三岁,华姐儿和秀姐儿的十四岁,离着婚嫁的事情已经很近了。至于说芹姐儿和小麻雀,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二岁,又离的很远吗?   不知道是因为家里母亲的耳提面训,还是因为女孩子的天性所致,反正无论年纪大小,都对这个话题格外有兴趣。就是看起来文静的华姐儿,说到这个也是滔滔不绝,赵莺莺一面把自己的观音大士坐莲花台拿出来绣,一边听小姐妹说这些,间或也插一两句嘴。   当秀姐儿说起赵莺莺赵芹芹的堂姐,赵芳芳赵芬芬要找婆家的时候赵莺莺还愣了一下。然后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二伯家的双胞胎堂姐比自己大两岁,所以今年就是十五岁,说起来这个年纪开始寻摸亲事倒也十分寻常了。   不过由于自家尽量减少和二伯家的来往,赵莺莺今年又一直埋头忙这幅绣图,所以这件事竟然是不知道的。所以对着其他女孩子,她摇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几乎从不出门,哪里知道这些。”   赵莺莺以前虽然也常常在家绣花,但是出去的次数并不少,所以该知道的消息并不会漏下。也就是今年,外面不论有什么事儿她恐怕都是一问三不知了。   见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秀姐儿比较惊诧了。不过惊诧过后想到赵莺莺今年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全都懂了,颇为可怜地看了她一眼——恐怕在秀姐儿眼里,赵莺莺已经是一个因为女红,连门都不能出的小可怜了。   既是出于给赵莺莺说明,也是为了卖弄。秀姐儿连忙道:“这件事其实早就开始了,年初的时候你大堂姐才刚刚出嫁,你二伯母就放出风声了,让周围的好几个媒婆帮着寻摸。”   赵莺莺上次见赵芳芳和赵芬芬已经是赵蕙蕙出嫁时候的事情了,女大十八变是有道理的。赵芳芳赵芬芬今年十五岁,正是要开始亭亭玉立的年纪,可比之前赵莺莺看到的时候变化好多。   个子变高了许多,手脚也抽条了,显得四肢修长。她们两个长相随损失,十分平淡,不过好歹是做姑娘的时候,脸颊丰润,有一种可爱。而不是到了孙氏这个年纪,脸上的肉瘪了下去,颧骨高耸,显得十分尖刻。   正当年的女孩子,没有任何毛病,长相不算出色,但也在平均以上。这样的姑娘,在男多女少的当下,还是很容易嫁出去的,除非孙氏的期待很高。而事实就是,损失的期待果然很高。   在她看来,赵芳芳和赵芬芬相比赵蕙蕙,年纪当时,而且没有骗婚的事情坏了名声。既然赵蕙蕙都能找到那般的人家,让她赚上一笔,那赵芳芳赵芬芬应该更不落于赵蕙蕙才是。   小麻雀消息灵通,又因为年纪小,还不知道羞涩。当即就道:“我知道我知道,一开始是与你家走的极近的周卖婆。她给芳姐儿找了秦淮河边上挑胭脂水粉卖的一个后生!”   这个后生做的虽是脂粉生意,却也是小买卖。主要是秦淮河花船上的脂粉采买并不是姑娘们自己来,而是妈妈着人买了再进行分配。至于当红的姐儿有自己不一般的需求,想要买些不同的,这当然可以。只不过这些当红的姐儿如何会买路边挑担子里的东西,她们自然都是去埂子上最好的脂粉店选购。   所以这个挑脂粉卖的后生不能做大花船的生意,只能捡一些小船上卖点心的船娘销货。这些船娘有些是正经卖点心饭食的,但也有些是一半卖点心凡是一半卖身,所以她们对于脂粉的需求也大,同时又去不起大的脂粉店,所以只能在沿河上买些劣质的脂粉。   不过这后生还算有些立足的本事,他的脂粉比不上大香铺里头的,却比一般沿河叫卖糊弄人的强很多,都是他在市面上仔细挑选出来的。务求在便宜的基础上,达到质量最好。   有这样的用心,他的生意至少比同行吃的开。几年的功夫已经置办下了屋子,攒了一笔差不多了老婆本——他本是一个孤儿,所以一切都要靠他自己打拼。   按说就算他什么也不会,有房子有老婆本也娶得赵芳芳了。何况这些家底都是靠他自己挣来的?在考虑儿女婚嫁的时候,一般不止要考虑门户如何,也要考虑男方有没有本事。   要是有本事的话,就算家里差一些也不要紧,毕竟还要对日后想吧。   华姐儿也插了一句嘴:“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了,虽说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这样会少人帮扶。可是人家已经自己混出头了,那有没有这些也就没妨碍了。而这时候没得父母兄弟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整个家里就夫妻两个过日子。芳姐儿嫁过去就能当家,还不要照顾婆婆小姑。”   这话说的很直白,不过市井里的小姑娘就是这样,丝毫不掩饰这方面足够现实的想法。   不过这门亲事再好也没有用了,因为孙氏不满意。因为人家准备的老婆本只是一个年轻人娶老婆的正常所需,包括聘礼、喜宴之类。至于说那种打算靠女儿发财的,他是供应不起的。   “后来周卖婆又给你二伯母介绍了一个,是甘泉街上卖胡饼的钱大有。钱大有家里还算是殷实了,自己也在做买卖,成亲之后分家出来独立并不成问题——他家也早给他准备好了成亲的房子和钱。不是我话多,你家两个堂姐是容貌出众,还是女红过人?再不然就是十分会持家?家里有钱的很,将来嫁妆丰厚?都不是吧,既然这样,那就该找一个差不多的勤恳人。不这样,难不成还指望嫁到大户人家做少奶奶?”秀姐儿的言辞不可谓不犀利。   她的话说的不算好听,但这就是事实。市井街坊的女孩子早早就懂得这些了,根本看不上赵莺莺二伯母的做派——当然是二伯母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家的女孩子婚事都是由孙氏一手操办。   小麻雀也补充道:“因为这两件事,周卖婆也恼了,觉得你二伯母不是诚心想嫁女儿的。所以和你二伯母吵了一架,然后不欢而散。听说吵的时候可凶,周围的邻居隔着院墙都听的清清楚楚。”   赵莺莺因为祖母方婆子的关系,自然和周卖婆很熟。她给别人家做媒是什么做派赵莺莺不知道,但是因为和祖母方婆子交好,所以给自家做媒都是很好的。赵蓉蓉和赵萱萱的婚事都是她保的媒。   到了二房这边,她依旧没有打折扣,给孙氏介绍的人都算不错了,至少是二房的条件之下,能够找到的最合适的了。或许还有条件稍好一些的,但是都不如她介绍的这两个这么‘实惠’——有些婚事是表面上看着好看,其实内里有苦说不出的。   周卖婆不肯替赵芳芳赵芬芬做媒之后孙氏很快找了别的媒婆,有了周卖婆失败的两个例子,之后请的媒婆自然很清楚孙氏是想要什么了。要知道周卖婆介绍的人已经很不坏了,这样还不点头,根本不是图有更好的人家,因为图也图不上!   很明显的,孙氏对于两个女儿的幸福并没有什么考虑。就像上次的赵蕙蕙一样,她想要到手的只有钱而已。既然是这样,媒婆也不用多费心了,只看那些娶不着媳妇的老光棍和有钱鳏夫。这可是黄花大闺女,他们中或许有人出不起钱,不过总会有出的起的。   不过这件事显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定下来的,所以到现在为止,所有的事情都还只是流传,赵芳芳赵芬芬都还没有定亲。   赵莺莺忽然想起当初参加赵蕙蕙婚礼的时候,赵萱萱说的话——‘仔细算算,赵芬芬赵芳芳两个今年也十五岁了,现在开始说亲,明年十六岁出嫁稍早了一些,但也算正常。一嫁嫁两个,两份的聘礼二婶该收的手软了。’   ‘赵芬芬赵芳芳之后再过两年,赵莲莲那丫头也就差不多,赵芊芊则是比赵莲莲小两岁——咱们二婶可以两年一次收成了!五个丫头累积下来可不是一笔小钱,到时候赵蕴那小子是不用发愁了。那小子就算是个傻子,也能买到一个媳妇。’   当时听了就不大舒服,现在想来一切成真,更加齿冷。   只不过这种事又能如何,做儿女的婚事都捏在父母手里。绝大多数的父母都是替儿女着想的,尽可能替儿女配个好的。但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自然也就有了赵福和孙氏这样的混账夫妻。   说了许多这样让人不舒服的,到底还是有好消息的。赵莺莺就道:“也不止是都是这些烦心事儿,像我堂姐萱姐儿她今年年底就要嫁人了,也是周卖婆给保的媒,是两边都十分满意的好婚姻,真是喜事儿啊!到时候你们去不去我大伯家吃酒?”   “当然要去,都是街坊邻居的,不去凑份子的话,将来家里办喜事谁会来捧场?”秀姐儿倒是说的很实在,大家都笑了起来。   大概是天气凉爽起来,方便了大家出行,并不止这一天来了小伙伴。这不,紧接着第二天,赵莺莺小姑赵嘉,带着曾月娥曾雪梅,赶着杨家的小马车就回到了赵家,   赵嘉回来的时候满脸嬉笑,看上去春风满面的样子。不过赵莺莺的眼睛尖,一眼就看出来她眉宇之间有一些晦暗局促,想来她的婚姻生活不错,但是也不可避免的有一些不好人前说的麻烦。   赵嘉表面上没有露出什么,和善地夸了赵莺莺赵芹芹,还抱了抱赵茂这个小胖墩。相比以前,她抱小胖墩的时间格外长。赵莺莺倒是猜测的到他的想法,显然是想借着小胖墩这个男孩,沾一沾‘运气’,好能顺利怀孕,然后生下儿子吧。   之后赵嘉就让曾月娥曾雪梅留在外面,自己则是和方婆子进了正房东屋。一进去,脸上虽然还有笑意,丧气的意思却更加明显了。   “你这些日子还好?上回不是说请大夫看了,说你绝没有妇人病,怎么如今还没怀上?”方婆子第一句话就问在了点子上,赵嘉希望自己可以生个一儿半女在杨家稳固地位,方婆子何尝又不希望呢。   只不过说完这句话赵嘉就暴躁起来了,跳起来恨声道:“我原来就是不大容易受孕的,不然当年也不会只有月娥和雪梅两个了,而且她们两个也是成亲好几年之后才有的,然后又是好些年没有动静。因为我这体质,我都开始求医问药了,偏偏杨四哥他说的好话,他上次不是喝醉了,可算是给我说了真话,说他惟愿我不生孩子!听听,这是什么话,这是他该说的吗?”   这世道最重子嗣,不然也不会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样的说法了。杨老四虽然已经有儿有女了,但是儿女不该是越多越好吗?这话一说,就连方婆子也惊诧道:“姑爷为何这样说?”   赵嘉恨声道:“你道是为什么,不过是爱惜以前的孩子,怕我有了孩子就格外疼爱自己的孩子,还因为这个孩子兴起夺产的念头。到时候两头都是他的亲生孩儿,他如何去选也不对劲了。所以才说让我别生孩子,免得闹得家宅不宁!”   说这话的时候赵嘉嘴角一抹冷笑,方婆子也是无语。该说什么,这件事站在赵嘉的角度来说何等残忍!但是从杨老四那边来说也不是毫无道理。很多这种娶了续弦的人家,最后就是因为类似的事情乱起来的。   当然,再多的理由也只是理由而已。说白了,杨老四就是只愿意过现在的好日子,不愿意因为变动带来可能的家宅不宁。在这其中,他并没有想过如何协调一家人,如何协调自己的儿女,毕竟又不是所有续弦生了孩子的家庭都会变成那样。   说到底,他懒得操这个心,而且怕的是操过这个心了,最终却依旧家宅不宁。要是这样的话,那就一开始不让赵嘉生孩子就好了,图的是一个一劳永逸。至于说赵嘉心里一些怨恨,恐怕在他看来不过是小事。   他根本不懂女人,在他想来,他和赵家膝下有儿子,将来百年之后自然不会少她一炷香来供养。至于说亲生儿女,赵嘉也并不缺,月娥和雪梅不就陪在她身边么,所以实在是想不到赵嘉因为这个而大动肝火。   只能说,他实在是太不懂得女人心了。 第121章   杨老四想到了整个大家庭的和谐, 但是这种和谐无疑是以牺牲赵嘉的盼望为代价的。或许在他眼里,赵嘉的盼望算不了什么吧。其实这也不是他一个人这样想, 这个世道很多时候都是不在乎女人的想法的。   就连方婆子都没有什么主意, 只能叫赵嘉忍耐:“这件事你先忍着,认真说起来,这孩子的事情根本说不准。你盼着他来的时候,常常不来。等到你不寄希望了, 那孩儿又来了。等你怀上了, 姑爷还好让你不要?到时候幺儿生出来了,恐怕他才是最喜欢的!”   幺儿就是小孩子的意思,有句俗语叫做‘朝廷的长子,百姓的幺儿’, 说的就是皇家和百姓之家最看重的孩子。皇家是嫡长子继承, 至少嫡长子是最具有资格的继承人,所以长子当然收到看重。至于百姓的小儿子, 一般人家喜欢小儿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事情除了按照方婆子的打算,其实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赵嘉如今已经是人家的媳妇了, 而且人家好吃好喝地供着, 上下敬服, 赵家连打上门去的借口都没有。也就只能寄希望于赵嘉的肚皮了,认为这是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   只不过赵嘉的肚皮显然没有那么神, 直到十月份的时候,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这时候赵莺莺给她的‘观音大士坐莲花台’收了最后一针,检查了上下, 确定一丝纰漏都没有了,这就把绣品用一块绸布包袱包了起来。   “娘,我出门一趟!”赵莺莺说了一声就出门,这绣品价值不一般,而且交货日期已经迫在眉睫,真要是这时候出了什么意外,赵莺莺可是无法可想的。所以一完工,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交货。   赵莺莺出门王氏当然不会阻拦,只叮嘱了一声,就什么都不说了。赵莺莺提着包袱也不停留,直往彩秀坊那边去。彩秀坊的掌柜的见赵莺莺来了,大喜过望:“哎呀呀。哎呀呀,稀客啊!昨日还说莺姐儿好长时间不来了,没想到今日就来了。”   赵莺莺提了提手上的包袱,笑着道:“我倒是想出门走走,只不过今年一整年都在忙这幅绣品,如何能出的来!”   现在已经是十月底了,留冬月初五的最后交付日期其实也没有几日了。赵莺莺能提前交付绣品,也是让掌柜的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左右看看,发现没什么重要的生意,就叮嘱了信任的伙计机灵一些,然后就把赵莺莺请进了内房。   这是彩秀坊铺面里面一个小小的厅堂,看起来是专门做待客用的。虽然小,却打点的很精致,一溜的红木家具,光泽瑰丽,显然是好东西。也摆上了花瓶、差距、小古董等装饰。赵莺莺之前虽然常来绣庄,这里却是第一次进。   掌柜的特意在这里看货也是有原因的,这一次的货可是非比寻常,在外面看实在是太扎眼了,还是在里面看比较好——这是他平常和大主顾谈生意的地方。   才一进来就让人给赵莺莺上点心上茶,至于他自己是不必的。他要验看绣品的,哪里敢吃点心喝茶,要是一不小心损了绣品,到时候哭都来不及了!   一卷丝绢被展开,里面是观音大士坐莲花台的样子不错,布局其实没什么出奇的地方。这就是绣佛像的特点了,这些东西都是早成了体例的,能有什么不同,最多就是小细节的差别了。类似于观音娘娘玉净瓶里插的杨枝你多一片叶子,我少一片叶子这样。   但是正是这种相同才见功夫呢!有些人用上了金丝银线,绣的富丽堂皇,然而满打满算也卖不了多少银子。妄想以材质取胜却忽略了技艺才是刺绣的根本,也算是舍本逐末了。   而有的人,寥寥几色丝线而已,最后却能巧夺天工,被贵家争抢供奉。差别在哪里,其实说不定技艺与技艺之间的差别也只是薄薄的一层纸的距离,然而就是这一层纸的距离,将大家与工匠区分开了。   赵莺莺这幅绣品没有简素到只用几色丝线,毕竟这是给太后娘娘做千秋节寿礼的,那么素净说不定订货人先不乐意了。   整幅的绣像只有几处疏落,其余的地方都是观音大士绣像常用的背景,以及最重要的观音大士。赵莺莺绣这幅绣图的时候已经用上了上辈子绣佛像的大量心得——若说绣佛像的话,天底下恐怕能超过她上辈子的人,不超出一掌之数。   这辈子她还没有上辈子大成时的功力,但是在这幅佛像上面总有八分所有的厉害了。以至于掌柜的打开绣图愣神良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叹:“莺姐儿这一回堪称神针!要我说,您日后也不用绣别的了,几幅佛像就足够了。”   技艺好吗?当然是最上等的技艺。但是要说彩秀坊没有比赵莺莺强的绣娘,那是玩笑话。但是这不只是技艺的事情,有的人就是天生有灵性!赵莺莺这幅‘观音大士坐莲花台’技艺上有别的绣娘可以达到,但是要找出一个能比赵莺莺绣的好的,掌柜的心中认定,别说彩秀坊了,就是满扬州都找不出一个来。   就像是佛寺请工匠造佛像一样,差不多的佛像一定要请有名的工匠。为的就是厉害的工匠能造出一点点神佛的□□,信徒观之只会更加虔诚!   赵莺莺的这幅绣图里,观音大士眉目之慈和,姿态之神性慈悲,简直让人看一眼就要笃信这是真正的观音娘娘该有的样子——不是凡物!   曾听人说,工匠耗费心血于一物,这样的物品得了这样的造化,往往会有一些灵性。这幅观音大士图让掌柜的甚至生出一种担忧——该不会晚上娘娘就‘跑了’,去到灵山听佛吧!   虽然是无稽之谈,却也可以看出赵莺莺这幅绣图的成功。掌柜的也不啰嗦,赶紧让人去请定绣图的管事,又请赵莺莺在外面等候。   管事来的时候也是满头大汗,他这一次负责府里采办千秋节寿礼的事情,责任重大马虎不得。偏偏时间这样紧,别的也就罢了,这绣图哪里是一朝一日能得的!等到现在,已经是最后的关头了,他一直在着急绣品的事情。   其实也不止是他一个人着急绣品的事情,当时一同从京城出来下江南采办寿礼的管事还有好几家。有些人去往苏州,有些人去往杭州,还有些人去往湖州,总之去到不同的州府也有利于他们订货,免得供不应求!   而扬州豪富繁华,因此绣庄林立,高明的绣娘颇多,所以留在这边等绣品的管事还是有好几位的。到了这最后的关头,也不止他一个还在焦急等待。甚至说已经收到压轴绣品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但是说起那绣图也只有摇头:“实在是催的太紧了,出来的东西差强人意,回去的时候肯定免不了吃挂落!”   那绣图这管事也见过了,好东西是好东西,听说是大绣庄的四位绣娘联手绣的。两人一组,竟是日夜没有停过,总算在十月的时候就把东西做出来了。但是怎么说呢,就是有一种赶工出来的粗糙。糊弄糊弄没见识的土鳖还好,见识过市面的积年老世家,哪里会看不出来。   这些日子采买的其他绣品,就是作为陪衬的那些,陆陆续续绣庄都已经送来了。质量上乘,确实不愧是百年的大绣庄。只不过这些东西好不好都不打紧,压轴正礼的绣品不好,那怎么也是白搭。   正在焦急等待的时候总算有小伙计上客栈通知,请他去看绣品。松了一口气是真的,这下赶得上冬月初五运礼物的船。但提起一口气也是真的,东西没见到之前一切都不能尘埃落定,要是东西实在太次,他这个管采办的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您请看。”因为对赵莺莺的绣品有信心,所以掌柜的连奉承的废话都不说了。有时候那些东西都是小道,真的有底气,哪里需要那些!   采办慢慢展开绣图,开始的时候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但彻底展开之后他就把一整颗心放心了:“呀,掌柜的,这是哪位大家的绣作,这样的好东西也只有宫里和世家的压箱底了。都说如今什么都是一代不如一代,可到底是扬州人杰地灵,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好东西。”   好话谁不爱听?掌柜的哈哈大笑。   也是因为东西很好,管事上下检查过无误之后,就说定了明日过来勾账。因为这些采办都是京城来的,并不会在扬州本地常驻,所以他们的生意并不是逢节开销。都是现结的!所以说掌柜的为什么要赵莺莺在外面等,为的就是等这边认可,只有这边认可了他才能拿到收货的文契。   只有他这边拿到收货的文契,赵莺莺才算是交货成功。   掌柜的将文契写给赵莺莺,与她商议道:“都是京城老王公人家了,抖落一层土下去都是金子做的,说是明日结账就是明日结账,绝对没有拖延的。到时候收了账,我就亲自去给你把钱送去,依旧是不要银票?”   赵莺莺笑着点头:“不要银票,我爹娘不会认银票的真假,而且觉得山西人和徽州人办的票号不靠谱,从来不放心银票——这一回也不用送银子了,给兑成金子来吧。”   掌柜的当然懂赵莺莺的意思,这一次得的银子可不是以前可比的。要是换成银子,那也太重太显眼了,若是换成金子的话,那就和平常送的钱差不多了。甚至因为金子更重,只会更加不显眼。   赵莺莺完了这件事便家去了,等到掌柜的亲自来送钱的时候倒是把王氏等人唬了一大跳。倒不是说掌柜的有多金贵,彩秀坊的掌柜的王氏都见过多少次l,怎么可能因为他的缘故有所惊讶。   惊讶的到底还是金子,这么多的钱,王氏可从来没有一次看到过。赶忙收到柜子的最里面一个小箱子里。小箱子是一把大锁,柜子是一把大锁,家里又有重重的门,饶是这样,王氏一开始也十分不自然,常常要去想那些金子安全不安全。   这件事不归赵莺莺管,所以赵莺莺倒是因此一身清闲。好容易忙碌一年完成了绣图,现在又快过年了,她再没有打算今年动针。从收针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了,今年再也不做针线活儿了,她要实实在在玩一段时间。   女红这种东西,就算她再喜欢,再擅长,忙碌了整整一年,也会有一段时间一点也不想碰了,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至于王氏的担忧,实际上也没有担忧多久——人一旦忙碌起来,什么担忧都会被抛到脑后,已经是冬月初了,眼看就要进腊月,各种准备现在不做,等到腊月的时候要忙翻天的!   所以赵莺莺轻轻松松到处玩的时候,王氏已经在忙过年的事情了。就在冬月的各种准备里,腊月到了。值得一说的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家里多收了一份女婿年礼。去年的时候还只有龙闵宇这个赵家女婿送年礼,今年又多了一个,正是杨老四。   杨老四家来的早一日,送过来了好几色年礼。因为他是方婆子的女婿,所以赵吉和王氏并不受这个礼,直接送到了方婆子屋子里。大概是因为这个第一年往岳家送年礼,所以东西十分丰富。   有两坛子南酒,四盒各色点心,四样干果,两匹棉布,一包白米,半腔羊,两对蹄膀,一对火腿。这样的礼物放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已经算很不坏了,方婆子见了也是合不拢嘴。并不是她贪图这些东西,只不过这些东西多少反映了杨老四对赵嘉的看重!   男人们在外间喝酒,王氏和李妈妈给上酒和下酒菜,等到忙完了这才进方婆子的屋子,女眷们一起烤火。这时候也不止是方婆子、赵嘉和王氏三人,小辈们也在,包括赵莺莺赵芹芹,曾月娥曾雪梅,以及略显尴尬的杨雁娘。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杨家除了杨家老大没来,不只是她,就连她小弟也来了。她不来,忒不像样!而现在,她小弟还好一些,毕竟外头有爹,不算是陌生。可是杨雁娘举目四望,都是没有血脉,却偏偏要称亲戚的人。   赵嘉并不在意有她这样一个小辈在旁听,反正这一次说的也不是不能说的事情。她就拉着方婆子的手道:“娘,翻过年去月娥都要十六了,再不把亲事定下来,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到时候差不多年纪的好后生都让人挑完了,可怎么得了。”   曾月娥比赵莺莺大两岁,今年就是十五岁。而今年眼瞅着就要过去了,翻过年去她就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而扬州这边的女孩子定亲,一般都是在十四五六岁,这样到了十七八岁才好嫁人。   曾月娥的婚事如今还半点音信都无,所以只能指望明年了。而明年也是最佳年龄的最后一年,真拖到十七岁再定亲,那样的不是没有,只不过挑到最后了,恐怕难有好的后生剩下!要不然赵嘉何必如此着急。   这样的紧迫感让她首先想到了娘家,她好多年不在扬州了,就连有哪些靠谱的媒婆都不知道,这件事她不倚靠娘家又能依靠谁呢?倚靠夫家?那就算了,她心里清楚的很,月娥和雪梅都不是杨家的骨血,有个香火情就不错了,指望他们十分用心,那就是天真了。   至于在城南找一个媒婆,那更是下策中的下策。这年头媒婆也是划区域做生意,随便跑到别人的地界上做生意,人家能想尽办法给你使坏!而城南啊,那能有什么好亲事!赵嘉就连看一眼都欠奉送。   方婆子当然也很了解赵嘉担忧的那些事情,于是应下来道:“这件事你等着,我先和相熟靠谱的几个老姐妹打个招呼,有什么好后生一定记得来说——咱们月娥要人才有人才,女红做的好,你再多教教她持家的事情,到时候来说亲的把这一看,也更好说话。”   赵嘉已经半放弃通过王婆子那边攀高枝了,因为王婆子是明摆着不愿意出力的。所以通过方婆子这里找一个殷实人家就成了赵嘉新的选择,而且这个选择明显务实的多,也容易成功。   因为一直在说女儿的婚事,说着说着就说开了。赵嘉忽然指着赵莺莺道:“莺姐儿翻过年去也要十四了吧?嫂子准备什么时候说亲?说起来我也算是见过不错出色女孩子的了,但是没一个越的过我们莺姐儿去。关于莺姐儿,嫂子可有打算,可别埋没了咱们莺姐儿。”   赵莺莺其实并不害羞,只不过这种情况下女孩子都是要害羞的,所以赵莺莺装作是羞了的样子,低头玩儿手上的帕子和戒指。长辈们见了自然是笑的更厉害,并没有因此打住话题。   王氏就笑着道:“这也太早了,十四岁的时候只能暗自寻访着有哪些年纪差不多的好后生。不然的话,这就定亲,人家那边要等三四年才能成亲,谁愿意啊!所以说,一切都要等到十五岁的时候才能大操大办。一整年的功夫总能找到满意的后生,然后十六岁的时候定亲,十七八的时候嫁人,这才是最好的!”   当娘的人了,特别是女儿们渐渐长大的娘亲,对于女儿嫁人的事都是日思夜想的。王氏也不例外,看她这规划做的,就比当年对赵蓉蓉的时候从容不迫有计划的多,果然这种事都是熟能生巧的。   对着女儿将来的事情大谈特谈,这大概是王氏和赵嘉最和睦的一次了。不只是表面上和睦,而是内心也相当和睦。两个人言谈说话之间,不像是之前因为种种原因闹过矛盾的姑嫂,倒像是天生一对姐妹。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龙家的年礼也送来了,这就是送给赵吉和王氏的了。今年是龙家送年礼的第二年,当然比不上第一年。不过也比普通人家的年礼有看头的多,送来了两坛子惠泉酒,两套织金衣裳,二十挂面条,一包白米,一大包牛肉,两包排骨。   赵蓉蓉也先是在方婆子房间里陪着祖母说了一会儿话,过了一会儿就往王氏的西屋去。今年赵蓉蓉比去年喜色更甚,无他,一个月前她已经被诊出两个月的身孕,如今已经坐胎三个月,稳当的不能再稳当。   当时赵家收到消息就送了好多补品过去,王氏还带着赵莺莺赵芹芹专门去看赵蓉蓉,叮嘱了一大堆,这才从龙家回来。当年小小的女儿嫁做人妇,如今也要做母亲了,怎么可能不欢喜。   赵莺莺和赵芹芹也为这个欢喜极了!   一家人在王氏的西屋其乐融融的说些腊月里的趣事,王氏忽然提起了昨日赵嘉所说,要给月娥办亲事的事情。她本意当然不是说赵嘉或者月娥,毕竟对于赵蓉蓉来说,这小姑和表妹都谈不上熟悉,她的本意是想说一说赵莺莺的婚事。   只不过没想到没等她说出口,赵蓉蓉就打断了她:“娘,听我一言,表妹这件事娘可轻易别沾手。小姑我见的不多,但是也知道她是个挑剔人。她看表妹的婚事,这个不中意,那个也不合适。到时候您插手了,根本是吃力不讨好。”   说着又小声道:“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更麻烦的是您真给这婚事帮上忙了,日后这婚事有什么不好,小姑怨不怨你?您是嫂子,不是姐姐,到底隔了一层。” 第122章   赵蓉蓉的话说的有道理吗?当然有道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 听起来不好听,但其实是再明显不过的大实话。这些话本身并不让人惊讶, 其实王氏自己多多少少也想到了这些。让人惊讶的是, 这些话由赵蓉蓉说出来。   不要说王氏了,就连赵莺莺赵芹芹都是惊讶的!   赵蓉蓉是什么样的人?不说如同菩萨一样慈悲,但从小到大她确实是姐妹里面最纯良的一个了。别看赵芹芹表面上大大咧咧不知世事,其实她是个鬼灵精的, 心里可清楚的很呢!更不要说经历不同的赵莺莺。   赵莺莺甚至还记得小时候七岁那年, 自家还住在赵家小院的时候。家里吵吵闹闹没个宁静的时候,赵蓉蓉会因为这件事害怕,怕自己将来也遇上这些。当时赵莺莺还和赵芹芹一同开导安慰赵蓉蓉来着。   但时间过去了好些年,原来赵蓉蓉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想来由闺阁女儿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过去一年的夫家生活让她感触颇多。对此, 赵莺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为赵蓉蓉高兴好一些,还是难过好一些。   高兴的是赵蓉蓉终于学会了在这个世道里面生活, 并且生活的很好,以后再也不需要担心了。难过的是, 她终于面对了世事的艰难险阻, 并且由此学会了使心机、玩心眼, 活得累了很多,而且是自己小时候不喜欢的那种长辈。   不过最后赵莺莺也没有说什么, 因为她知道这是一个女孩子的变化,她无力阻止,也不打算阻止。她不想要这样, 却不确定这样到底是不是错的,所以她不敢用自己的力量阻止什么——即使她的阻止应该什么作用都没有。   送年礼来的赵蓉蓉夫妻两只吃了一顿中饭,赵家一家送别了家里的姑娘和姑爷。赵蓉蓉今日说的话,王氏显然是记在心里了,反正之后曾月娥的婚事她几本不插嘴,顶多就是方婆子问到她头上,给敲敲边鼓。   方婆子并不笨,几次下来就知道为什么。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再强求,然后就和自己认识的几个老姐妹商量起来能够给月娥找个什么样的人家。一开始的时候倒还算顺利,正像方婆子想的那样,月娥条件不错,只要不好高骛远嫁到大户人家,差不多的人家还是紧着她挑的。   只不过到了后头,这些媒婆才叫苦连天。正像赵蓉蓉年前送年礼的时候下过的论断,赵嘉是一个十分挑剔的。在她看来无法通过王婆子给月娥攀上一门好亲已经够委屈的了,至于更进一步降低要求,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媒婆一个个地上门说和,各种各样的后生也算是不错的了。但是无论是哪一个,赵嘉都只有点头的份儿。一开始还好,到了后面哪一个媒婆还会上门?这摆明了是看得上月娥的,赵嘉不满意,赵嘉看得上的,人家不满意月娥啊!既然是这样,那就算是鞋子磨破了,也白搭!   她们这些媒婆惯于说和婚事的,这么简单的心思怎么可能看不透。一开始因为方婆子而帮忙做媒的媒婆都摆手了,方婆子详细问了也觉得女儿太挑。只不过这又能如何呢?当娘为女儿太挑,错是错了,心却是不错的。   所以方婆子也只能四处求人,请人在月娥的婚事上多多帮忙。然而到了年中夏天的时候,曾月娥的婚事依旧一点影子都没有,反而她娘十分挑剔的名声传了出来——男方也是要脸面的,虽然不会像女方那么看重脸面。所以男方也不会乐意看自己的脸被踩在地上,既然明知道求亲会被拒,又有哪一个会去自讨没趣?   方婆子看赵嘉挑剔女婿的名声越来越大,嘴角都起了一溜的小泡,赵莺莺给泡了好多金银花水也消不下去。方婆子可是知道这样的名声的厉害,再也忍不住了,趁着一日空闲,直接去了城南,到杨家找上了女儿。   关上门她就骂赵嘉:“这半年来你都做了什么?你自己说说看!月娥好好的婚事没说成,一个影子都没有,反倒是你给传出了一个挑剔女婿的名声。这样下去以后月娥如何嫁人,雪梅又如何嫁人?”   说到这些赵嘉也非常着急,她本来就已经足够着急了,方婆子还这般问她,她不免觉得委屈。撇过脸道:“娘亲何必这般说,难道我不想早早给月娥把婚事定下来?只是结一门亲实在是太难了!”   说着又抱怨起来:“娘亲的那些老姐妹也真是不靠谱,说的人选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我们月娥不说做大户人家的奶奶夫人,好歹也该嫁进一个中等之家,少受一些苦吧?这些日子我都为这个在奔忙,没有功劳也该有有苦劳吧?”   “你当然没有功劳!”方婆子狠狠地瞪了一眼赵嘉:“月娥的婚事没有着落,而且还弄得越发艰难,你当然没有功劳。至于苦劳,局面都被你弄成这样了,还说什么苦劳!”   说到这里方婆子故意停了停,这才语重心长道:“你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看不上那些后生?那些后生的情况我都是看过的,个个都是不错的,不然也不敢往你这里送。你这样也太挑了!还中等人家,中等人家是什么样子的?”   赵嘉倒是振振有词,她把方婆子认为不错的后生一个个批了一个遍!有乡下小地主人家的独生子,家里有良田两三百亩,在扬州左近,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农耕之家了。嫁进这种人家,虽然是农家,但是肯定用不着曾月娥做一点点农事,保管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可是赵嘉说什么,轻描淡写一句乡下的就把人给否了。只怕她是没想到自己当年是和一个乡下的私奔了!而且若不是她带着两个女儿一起跑到了扬州,她的两个女儿也该是乡下的。   还有城里谭木匠家的小儿子,谭木匠家颇为富裕。虽然同样是木匠,但是他能做雕花的活计,和赵莺莺大伯赵贵的工价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而且他家是小儿子娶亲,小儿子可能不比长子得的东西多,但是也有不少好处的。譬如说能受到兄长们的拉拔,而不是要牺牲自身帮助兄弟。而且小儿媳和大儿媳的压力也是天渊之别,看赵嘉的样子,肯定是愿意月娥做小儿媳的。   只不过这样样样都好的婚事,赵嘉依旧能一句话给否了。原因不过是谭木匠家的小儿子太过于听她娘的话,在赵嘉看来,以后这个小子扶不起来。而且有这样的孝子丈夫,以后当老婆的可不是要受一大堆婆婆气?   说实在的,这话就没什么意思了。虽然说做婆婆的一味磋磨儿媳妇也不对,但是一开始就不想让女儿嫁个孝子又算什么?就因为孝子最是听从母亲的话,所以将来就会女儿受委屈?!   什么玩意儿!将来赵嘉要是生了儿子,她乐不乐意让孩子做孝子?想来是愿意的,只不过儿子做孝子了就没有女孩子敢嫁了。原因就是因为他是小子,她们不想受婆婆的气——到时候看她哭不哭!   类似的拒绝提亲还有好几回,方婆子听赵嘉说的眼皮一跳,偏生她还能这样理所当然。若赵嘉不是方婆子的女儿,听到这里她转身就走了,何必和一个绝对说不通的傻瓜说话呢。偏生赵嘉就是方婆子的女儿,所以方婆子只能留下来耐心地说明。   “我不管你想的有多好,总之你现在要给月娥找亲事吧?你难道没发觉最近都没有什么人上门了?我知道在你眼里月娥就是天仙儿,配什么人都算是亏大了,但是世事不是这样的。最终月娥能嫁什么人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你只能决定月娥不嫁什么人而已。如果是这也不嫁那也不嫁,那你就等着月娥在家做老姑娘罢!”   方婆子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然而她不说重一些根本没有用!赵嘉就像是在做一个不会醒的美梦一样,丝毫没有意识到梦境是不会影响现实的。月娥当然有可能嫁赵嘉想的那种好人家,只不过那需要极大的运气,而现在看来,她并没有这个运气。   “我知道月娥条件不错,但是照你这个挑剔下去,月娥就是条件再不错也是没用的!你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你,看得上你的你有看不上人。等到最后只会是一无所得!”   就在方婆子在杨家教女儿的时候,赵家迎来了一位客人,也是城南的一位媒婆。姓丁,人都叫她丁嫂。丁嫂本来是说和方婆子说一说曾月娥婚事的事情,她这里又有了一个还可以的人选。只不过她现在不敢登杨家的门了,只能让方婆子先去和赵嘉说一声。   只不过没想到她来的不凑巧,到的时候正好方婆子出门和赵嘉说事情去了。王氏便留她道:“丁嫂留一留罢!我娘说是尽快回来的,想来也不会呆太久!况且丁嫂原本就是为了我家的事情忙活,总不能不留下喝杯茶!”   说着就让桃儿上了茶,这时候的王氏内房,有赵芹芹正在裁夏衣,也有赵莺莺正在把所有的衣裳拿出来重新熨烫——熨斗里头放的全是烧燃的炭,这样才能保持热力。这种有些危险的活计,王氏暂且还不准赵芹芹这个有些马虎的小女儿做。   不过换成是赵莺莺就不一样了。赵莺莺第一次在她的指导下用熨斗就已经有模有样了。后来走过几回熨斗,竟然比她还精熟!   人都说‘拙裁缝,巧熨斗’,说的就是对于一个主妇来说,裁剪什么的是笨笨的主妇都该会做的。但是用熨斗的活计,这就只有巧媳妇才能做了。这其中的道理只不过是揭示了,熨斗虽然看上去简单,但是实际使用的时候是很讲究技巧、很难的一门活计。   然而这些对于赵莺莺都不是事儿了,她以前可是在皇宫里做过小宫女的,熨衣服就是基本功!当时她们多无聊啊,比别的活计见效慢,只有熨衣服是最快的,立刻就能见到结果。所以每日熨衣服、熨毛巾的时候都会有比赛。   她们有的是衣裳和毛巾可熨,太后娘娘每日至少要换两身衣裳,一身是睡袍,另外一身就是白日穿的。但是那是最少的,若是要出门,少不得就要换上一身更郑重的。若是有宫宴之类的活动,一日下来好几套衣裳都不稀奇。   而太厚的衣裳都是遵循礼制的,每一件都做的很薄,就是为了穿更多的层数,太后、皇后、妃嫔、公主、命妇,每一个人根据身份的不同,重要场合中穿衣裳的层数都是有严格规定的。   不管怎么说,太后娘娘一般都是穿衣层数最多的人。   至于毛巾就更不要提了,太厚娘娘每次洗澡或者擦身至少就要用掉两叠毛巾,一叠是二十五块,即是说最少五十块毛巾。   总之手艺就是这么练出来的,赵莺莺如今用熨斗就跟玩儿一样。熨斗轻轻松松走过布料,然后对的整整齐齐,布料也是平平整整,一点歪斜的都没。   丁嫂本来是在说月娥的亲事的事情的,看了两眼也忍不住道:“赵三嫂好福气,每个女儿都这般能干,出嫁的蓉姐儿就不用说了,龙家上下都喜欢她。如今看莺姐儿和芹姐儿...莺姐儿使得好熨斗,当惯了主妇的也没有这样手巧的!”   王氏心里得意,却还要谦虚几句。过后两个才开始闲话起来,丁嫂帮王氏捻线,小声道:“其实这件事我是不想接的,你那小姑忒难说话!只是你娘的面子放在这里,都是长辈的,我能怎么样?也只能是尽力而为了。只不过我也只当是做白工,之前有好几个大姐的都没成,那些人我也听说过...这都不满意,这媒也做不成了。”   王氏这些日子也听说了赵嘉挑剔的名声,对此颇不赞同。只不过她这当嫂子的不好开口而已。而现在丁嫂和她说这些,她依旧不好开口,只得安抚丁嫂道:“如何不知道丁嫂你是帮了大忙了,我小姑那个人你就多多体谅,原也是为了孩子——我娘这一次为什么去小姑家,为的就是好好说她一通。这次说通了,说不定事情就好办了!”   丁嫂撇撇嘴:“但愿吧,只不过我看悬的很,你那个小姑脾气硬的很,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若不是看她也是做娘的,到底是为了儿女这般。我们也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听丁嫂这么说,王氏又陪了好些好话,总算把人给安抚住了。两人又捡着巷子里东家定亲西家退亲的事情说了一回,丁嫂可是做媒婆的,这些事情当然灵通的很,王氏听的可乐,一边熨衣裳的赵莺莺也是大开眼界。只不过赵莺莺恐怕想不到最后事情会落到自己身上。   丁嫂重新绕了几下线,笑着道:“咱们做媒婆的虽然是下九流,但也不是什么媒都做。有些人家就是不懂——天上的仙女儿不能嫁董永难道还不够明白?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我们从来不帮着说和,最终成了也不会有一句好。”   这是在说很多人家女儿想高嫁,儿子想要高娶。在丁嫂看来,这种媒即使是做成了,那也是中间使了手段的。大家是街坊邻居,又不是你今日做个媒,明日就可以拍拍屁股走掉。最后所有事情揭发出来,那才有的犯难呢。   是,这事儿不可能对簿公堂,反正亲也成了,总不能即可休妻或者和离吧。但是人家也不是那你这个媒婆没办法,坏你口碑,暗中使坏,为了一单生意真得罪狠了一户人,根本不划算。   丁嫂状似无意一样的看了一眼赵莺莺,笑着道:“说起来你家莺姐儿也到了年纪了,你怎么打算的?这样出挑的姐儿,我做媒这许多年也是没有看过的,要我说就是嫁到大户人家也使得。只不过咱们小门小户的入了大户人家恐怕有种种委屈,心疼女儿还是找个殷实富裕的,你说呢?”   赵莺莺今年十四岁,王氏虽还没有请媒婆做媒,但确实已经在各处寻摸还不错的后生了。所以每当说起赵莺莺的婚事,王氏都是有千言万语的。听到丁嫂说的话和自己不谋而合,立刻激动地一拍大腿:“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王氏低声道:“这事儿你别说出去,我的打算是今年先暗暗寻访一些不错的适龄后生,心里有个底。等到明年莺姐儿十五岁的时候,在让媒婆来做媒。到时候来提亲的总有几个是之前看的不错的,事情倒也容易。然后十六岁的时候就能定亲,十七八岁的时候成亲,你说是不是正正好。”   丁嫂却摇了摇头:“你家莺姐儿正是老话里说的一家有女百家求,你这样谨慎做什么。要我说,你现在就放出风声去,说要给莺姐儿寻婆家,保准到时候好后生都来了。至于说你想把莺姐儿留到十七八,这有什么难的。这么好的媳妇儿,难道还不肯多等几年?”   丁嫂这话说的颇为热切,倒是惊醒了王氏,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丁嫂一眼,摇摇头便不肯说话了——她知道了,丁嫂这一回来的时候或许是为了找方婆子,可是坐到现在,她的目标已经有了变化。   她看到赵莺莺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帮赵莺莺做媒,像她这种媒婆每做成一桩媒得的谢媒钱是有多有少的。清贫人家的媒,做上好多桩,恐怕也难以比上给大户人家做一次。同样的时间赚到的钱却是差别极大,所以所有的媒婆都抢着要做哪些一看就知道油水丰厚的生意。   赵莺莺现在在她眼里就是这样利润丰厚的‘生意’。   赵家本来就算是在左近不错的人家了,上回周卖婆给蓉姐儿做媒婆,赵家和龙家两头的好处可是拿的手软了。而现在的赵家是一年更比一年强,所以可以想象等到赵莺莺成亲的那一年,赵家出手应该比之前更大方才是。   更重要的是,丁嫂一眼看出来了赵莺莺的出挑,这种出挑代表着她如果想,那就可以嫁入真正的有钱人家。这种有钱当然不会是八大盐商那种,只能说是王婆子家差不多的样子。   但是这就很不错了,遇到这种人家成亲,做成这一单,丁嫂可以半年不开张都舒舒服服过日子。   而现在她试探出来了,王氏并没有把赵莺莺嫁入那等人家的打算。不过她也不很失望,方正赵莺莺的条件摆在这里,总不肯能说个歪瓜裂枣,即是说,再差也有个底线的。所以,赵莺莺的媒由她来做,怎么想也是极好的生意了。   王氏本来没有注意到丁嫂的打算,不过话说到这里,她哪里还能不明白。有过一次嫁女经验的王氏可没那么容易上套,她并不打算因为丁嫂的话改变原有的计划。这些都是她自己总结出来的东西,当然可以相信。可是这些媒婆么,她们的话,可以信一半的就已经算是很靠谱了。   除了像是周卖婆这样和自己如同亲戚一样的媒婆,其他的媒婆不管她们想要劝王氏什么,反正王氏先把对方当作不安好心再说。虽说这样有失偏颇,但是王氏发现这就是应对媒婆最好的办法了!   王氏半晌不言语,只有丁嫂一个人自说自话,很快她就安静了下来。这种情况下,一个人怎么能一直往下说,那未免也太尴尬了。到了这个时候王氏才微微一笑道:“这件事就先算了吧,咱们莺姐儿年纪还小,我是打算让她十七八的时候嫁人,这样的话果然还是等到明年再定亲。正如丁嫂说的,我们莺姐儿抢手着呢,也不怕寻不到好的!” 第123章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响亮的炮仗声音响起, 锣鼓喧天,又有舞龙舞狮的,显见得是热闹极了!赵莺莺走在甘泉街上, 就见往常家里常常打酒的酒铺附近被人堵的水泄不通。   这么多人, 她一个女孩子也不好挤过去, 便在附近的茶摊坐了,打算等人散去了再过去。问茶摊老板要了一壶今年新出的绿茶, 赵莺莺就坐在了那里。顺便向茶摊老板打听道:“老板, 这前头不是酒坊吗?怎么, 是铺子盘出去不做生意了?”   甘泉街赵莺莺不知道逛过多少次了, 就算不认得的也混了个眼熟。那老板是到赵莺莺家染过布的, 一下认出她,笑着道:“莺姐儿好些日子没出门了吧?这酒坊的老板上个月就把铺子盘了出去,接手的人不是别个,正是他的小徒弟,崔家老七呢!”   酒坊原本的老板并不是扬州城里的人,所以酿酒手艺虽然好, 却一直没有关系跑到大生意,也就是靠街面上的口碑, 做一点儿左近人家的生意。甘泉街上的铺面租金并不算贵,但也不十分便宜。那样的生意,不亏而已, 十多年下来实在是没赚到钱。   差不多去年的时候老板就做好了打算,今年就不在扬州做酒坊了, 收拾收拾,举家搬回老家。而现在人走了,这家酒坊立刻被他原本的小徒弟崔本接手,上个月关门整顿,这个月就重新开业了。   招牌上是‘崔家酒坊’四个烫金大字,显然是新换的。   “崔家老七今年才十□□吧?他开酒坊,请来的师傅是挺他这个老板还是怎得?恐怕难以服众啊!”   “你担心这个做什么,这年头有钱的是老大,人家爹给出的钱开的酒坊。那些师傅吃他的工钱呢!”   “就是,哪怕他是外行人,只要他是老板,那些师傅还不是要听他指挥由他说了算?何况人家也是正经做了好几年学徒的,没听说么,从前年开始,他就挑大梁了!”   酿酒往往是几个人合作的,在作坊里这样比较快。其中分工明确,有挑大梁的师傅,也有打杂的小徒弟。一般来说,非得要到二十几岁才能挑大梁呢!   “梁师傅还真是把自己全副手艺倾囊相授了啊!”   师傅教徒弟最喜欢藏一手,教东西的时候也很不干脆,因为怕的就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不过酒坊原来的老板梁师傅应该没什么保留,因为他就要离开扬州了,哪里还会怕崔本这个小徒弟抢他的饭碗。   “这有什么的,为了这个,崔家恐怕也出够了银子吧?有好处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这个崔家和这个崔本就是赵莺莺认识的那个崔家和崔本,赵莺莺可没想到,之前那个年纪不到二十的年轻后生能够这么快拥有这样一份产业,虽然这是靠他父亲的支持。   赵莺莺对几次见崔本的印象都很深,以她的眼光来看,这是一个个性刚强,而且有能力十分能干的人。这时候他自己主持一家酒坊,她也不觉得惊讶。至于那些小看他怀疑他的人,恐怕以后才会知道自己何等目光短浅。   “今日崔家酒坊开业,为惠及街坊,凡是打酒的,满一百斤送五十斤,满两百斤的送一百斤!!”   听到这样的优惠所有人都哗然了,这不是活生生的便宜了三分之一!有这样的优惠还等什么,只要家里不急等着钱开销的,都打算来打酒了。反正一百斤酒,喝酒厉害的还不够一年。就算是喝酒一般的喝不完,那也可以用来作礼,或者来年接着喝,反正酒这东西根本放不坏!   赵莺莺倒是暗赞这位崔家老七脑子聪明!同样都是优惠,打折可远远比不上他现在的主意。他现在的主意下,一家至少要买一百斤酒呢!销量上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然而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优惠改动而已。   赵莺莺看崔本向周围拱手,周围的人则是都涌进酒坊要打酒。有小伙计出来整理队伍,总不能让客人打起来,最后好事变坏事吧!而且排队也比之前乱糟糟的时候有效率的多。   赵莺莺正在考虑要不要给家里买上一百斤酒,但是一看长长的队伍,心中一笑,她可没有那么多的事情排队买酒。于是摇摇头,等小伙计整理出排队的队伍了,酒坊前头没那么堵了,这才从这里走过。   到了药铺赵莺莺才住了脚——家里赵芹芹和赵茂两个小孩子正吵着要吃自家做的卤味,这才是赵莺莺出门的原因之一。做卤味要用到的香料药材没有了,她正好出门,就给顺手带回去。   跨进药局的时候赵莺莺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是刚刚才看到过的崔本。他提着灰色皮纸扎好的药材,转身时候正遇上赵莺莺,愣了愣。赵莺莺反应比他快,微微蹲身福了个礼,起身才道:“今日崔老板大喜了,恭喜崔老板,祝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崔本赶紧拱了拱手:“谢莺姐儿吉言了!”   本来就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的,赵莺莺打完招呼后就要去柜台上要几样做卤味的药材。崔本却道:“莺姐儿——”   赵莺莺转身看向崔本,目光询问。崔本却是摆摆手,脸上出现了少见的局促:“没什么,就是日后也请你家多多光顾酒坊了。”   赵莺莺忽然觉得崔本果然还是一个年轻人,说这种拉生意的话还是会不好意思。笑着道:“自然的,你开的酒坊我家怎么着也得去。”   赵莺莺家知道崔本酿酒的手艺已经很不坏了,赵家又和崔家关系这样紧密。崔本开门做生意,赵家当然要照顾。   崔本拱拱手,看样子是谢谢的意思,然后转身就走了——天晓得崔本原本根本不是要说这话!   赵莺莺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像是刚刚开放的花骨朵,是最招人的时候。哪怕是生的一般的姑娘,在这个年纪也有一种讨喜,更何况是赵莺莺这样有着十分颜色的女孩子。   她今天穿了一身水红色斜襟垂胡袖袄儿,下着一件青碧色绣满池娇图样马面裙,一个荷包吹下来,穗子正落在裙裾上,左右摆动。年轻的后生见到赵莺莺这样,哪一个不眼直?   就崔本所见的,还有几个无事人盯着一直看,不晓得看了多久了。   他有心想向赵莺莺点破这件事,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一个是他是什么身份,和莺姐儿又没有多亲密的关系,凭什么说这样私密的事情?另一个则更加隐秘了,他自己清楚,自己还不是眼睛看直了的那一个?   赵莺莺浑不知道崔本的心思——不过有人盯着她看她是知道的,不过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到现在她早就适应了。于是买好了卤味要用的几样药材,赵莺莺就打道回府。今日因为崔家酒坊开业的事情已经在外耽搁很久了,可不能再磨蹭。   到家的时候家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赵莺莺一眼认出来那是姑父杨老四家的马车。不用多想,肯定是她小姑赵嘉来了。整个夏天赵嘉都在为了月娥的婚事在奔波,但是她心里的心高气傲依旧没放下,以至于整个夏天过去了,她人都晒黑了,曾月娥的婚事还是一无所得。   赵嘉来赵家并不稀奇,为了月娥的婚事她最近跑赵家可勤快了,每次就和方婆子、王氏在东屋里秘密商量。只不过要赵莺莺来说,最基本的策略就错了,后面就是商量出一朵花来,那也只是那样而已。   赵莺莺进门的时候正好方婆子和王氏送她出来,赵莺莺行礼之后看了一眼,发现曾月娥曾雪梅这次也来了。   赵嘉看到赵莺莺比任何一次都要热情,笑着道:“莺姐儿出门了?啧,这才几日不见啊,又比上次出落的好了!也不知道将来哪一个后生有天大的福气讨了我们莺姐儿去——月娥,莺姐儿虽是你妹妹,很多地方却比你强得多了,在舅舅家小住的日子记得多向莺姐儿学学!”   曾月娥曾雪梅要在自家住?赵莺莺愣了愣神。   要说亲戚家的小辈来住一住,这种事情是有的。但是一般这样的,都是两边家住的很远,难得相聚一次,自家也没有个好些的落脚处,这才住在亲戚家。至于说那种陪伴更高辈分的长辈,那也是两边隔得远见面少才有的吧,不然小住是为了什么。   曾月娥曾雪梅小住在自家?都是扬州的,南门口和太平巷子能有多远的路,平常跑的这样勤快,小住到底有什么意义?   赵莺莺并不懂,同时也没放在心上。反正她小姑赵嘉是说让两个女儿多陪陪外祖母——说的好像家里的孙子孙女都不陪祖母似的。赵莺莺当时就见她娘王氏拉长了脸,可见赵嘉有时候很不会说话。   曾月娥曾雪梅来到赵家住了,不过对赵莺莺的生活是没有什么影响的。赵莺莺每日不过做一做针线,看两篇闲书。有的时候兴头来了,给家里做两样点心,自己吃也好,孝敬长辈也不错。   最多就是以前是和赵芹芹玩,现在多了两个做游戏的。像是打叶子牌也能四角俱全打的开了,原本只有赵莺莺和赵芹芹两个,那只能打梯子吊,现在加上曾家两姐妹,也能玩马吊了。   赵莺莺玩马吊这技巧一般,想来有些事情是不会因为你多活了一辈子就变得擅长的,打马吊就是其中一样。赵芹芹就和她相反了,是个中好手。平常赵莺莺和她两个人玩,她能把赵莺莺赢到怀疑她出老千!   真实的情况是,她并没有出老千,她就是比赵莺莺会玩的多而已!   赵莺莺和赵芹芹玩的时候会挂点彩头,由于赵莺莺和赵芹芹的战绩,这基本上就是赵莺莺给赵芹芹送东西的时候。一般都是一些零食之类,赵芹芹也不在这些事情上‘财迷’。   不过这时候一起打马吊的还有曾月娥曾雪梅,以前用的彩头就不能用了。年轻女孩子手头都没什么钱,赵芹芹敢让赵莺莺给她买吃买喝,一个是因为她知道赵莺莺有钱,另一个就是因为她们两个是亲姐妹,这样随意当然也可以。   但是现在就不同了,她们只得改换惩罚方式。太不文雅的不行,难为人的不行......筛选来筛选去,最终就只剩下吃酸糖果了——这是一种赵芹芹从大量的零嘴里面淘到的糖果,这种糖果没有别的,就是特别酸!一颗下去能把人的牙都给酸倒了。   赵莺莺曾不小心吃到一颗,当时整张脸都变得皱巴巴的了。   四个人里面打马吊最厉害的是年纪最小的赵芹芹,次之就是曾月娥,然后才轮得到赵莺莺和曾雪梅。不过打牌的时候她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她上家的曾月娥总是给她‘放水’。   上家给下家放牌是很容易的事情,赵莺莺一开始的时候还不确定是巧合还是曾月娥故意的。但是几次之后她就能确定了,曾月娥确实在给她放水。只不过这是为什么呢?以前的时候曾月娥和赵莺莺就算不是势同水火,那也关系微妙啊,总之无论如何不能说是好。   现在曾月娥的这种表现就连最亲密的闺中密友都不会这样吧——确实不会,闺中密友哪会干这种事情!这事情看起来倒更像是一种隐隐约约的讨好。可是这就更让人迷糊了,赵莺莺有什么值得曾月娥讨好的?   赵莺莺是一个不错的小姑娘,做的一手好针线,也能倚靠这个赚大钱,都是能赚钱的人物了,有人讨好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吧。然而事情没那么简单,赵莺莺赚大钱,曾月娥知道确切吗?不知道的。另外,要是从赵莺莺这里得不到好处,那么赵莺莺再好也和曾月娥无关。   现在很明显的,曾月娥不可能从身为表妹的赵莺莺那里得到好处,那这行为就更加说不通了。   赵莺莺当时是故作不解的,也没有深究。只是在接下来曾家姐妹小住的日子特别注意表现异常的曾月娥,最后的结果也确实是这样——她并不是一时兴起而已,她是确确实实在讨好赵莺莺。   不过她讨好的人可不只是赵莺莺,赵莺莺就亲眼看到曾月娥跟着自己进了厨房。看到自己煮王氏爱喝的红豆甜羹,立刻自告奋勇要帮忙。煮红豆甜羹并不难,只要不是天生不适合厨房的那种人,几本都不会失败。   曾月娥来扬州之前也是常常在家里厨房做事的,这时候做一碗红豆甜羹还不是小意思。一碗软糯香甜的红豆甜羹做成,曾月娥不仅包揽了全部的活计,就连最后给王氏送去也当仁不让。   赵莺莺这下确定了,她来厨房不是帮自己的,而是想通过这件事在王氏面前表现表现,甚至是十分讨好王氏。相比讨好自己,讨好王氏已经显得正常多了,毕竟是当外甥女儿的,孝敬孝敬舅妈,那也实属寻常。   “外婆,你说这样舒不舒服。”   赵莺莺和赵芹芹进正房东屋的时候就听到这样一句话,正是曾月娥对方婆子说的。声音十分乖巧,只不过这由赵芹芹这年纪来说还算可以,到了曾月娥的年龄就实在有些不合适了。听着让人怪不舒服的,赵芹芹甚至向赵莺莺偷偷做了一个搓胳膊的动作,意思是她快起鸡皮疙瘩了。   赵莺莺深有同感,不过她比较能绷得住,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其实她内心也实在是不知道曾月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也只能先看着而已。   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眼睛里看起来是不一样的,赵莺莺赵芹芹觉得曾月娥有扮嫩装乖的嫌疑,并且不自然到让人起鸡皮疙瘩。但在做外祖母的方婆子眼里却不是这样,儿孙孝顺她看什么都顺眼。在她眼里,曾月娥好的不得了,大概就比赵莺莺赵芹芹她们差一些吧。   别以为这是贬低!在这种事上方婆子还是很老派的,所谓儿孙是自家的好么。曾月娥曾雪梅再好,那也姓曾而不信姓赵!外孙女怎么可能比孙女亲密,这就是其中的道理了。何况赵莺莺赵芹芹是她看着长大的,情分非比寻常。   曾月娥本来是在给方婆子揉肩膀,这才有了这样一句问话。方婆子见她揉了有一会儿了,又有赵莺莺赵芹芹她们进来,便道:“别站着了,坐着休息去罢!”   得了这句话曾月娥依旧是站着的,推辞了好几次这才坐下。笑着对赵莺莺道:“莺姐儿,我见你上次一个‘鹿衔灵芝’的花样子很好,能否借我描一个走?”   这是小事,赵莺莺自然无不可地应下了。应下之后才道:“明日我和芹姐儿要去成交菊园里看赏菊会,到时候可有许多新奇和热闹。人多热闹,表姐和雪梅也一起去吧!”   曾月娥还不曾说什么,旁边的曾雪梅就要答应。只不过才张开嘴就被曾月娥瞥了一眼,然后就悻悻地闭嘴了。曾月娥这才笑着对赵莺莺道:“这个...莺姐儿盛情相邀,本来是该和表妹们一起出去。只不过这两日我总觉得脸上有一些发痒,不晓得是不是受不住什么粉尘,最好还是不要出门了。”   一般来说因为粉尘的关系脸上长美人癬都是春天的事情,不过其他季节不能说就是不可能。若是平常时候赵莺莺恐怕就信她了,可是最近曾月娥实在是太奇怪了,一直这样的异常赵莺莺一听就觉得有问题。   赵莺莺听了先是一笑,然后就道:“你且等等,我那里还有一些我舅舅专门给我和芹姐儿配的银硝,那个比外头的要好,专门对这个症。还有好大一包,只不过春天过去了我就收在了箱子底下,回头就给你找出来!”   曾月娥听了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谢了赵莺莺。   方婆子看着这一幕还当是孙子辈十分和睦,满脸都是笑意。   赵莺莺一回房间果然翻出了一大包用牛皮纸包起来的银硝,从中分了三成出来,用另外一张牛皮纸包起来。然后用草绳扎好,立刻就给曾月娥送过去了。   曾月娥和曾雪梅在赵家小住,住的当然是之前她们母女一家住的那间东厢房。赵莺莺敲门来送银硝,正是曾月娥给开的门。她一看是赵莺莺送银硝了,还有一些惊讶。   “莺姐儿手脚可真快,这才多大功夫就把东西收拾出来了。”曾月娥笑的十分勉强。   赵莺莺看着她的表情,并没有说什么没用的话。只不过微微一笑,递上了那包银硝。然后像是关心一般去看曾月娥的脸:“表姐,你脸上血丝十分明显,听说这种就是皮肤最敏感的。虽然现在看着还不错,但你可要小心啊。”   说着赵莺莺也不管曾月娥什么反应,转身就走了——她的试探就到此为止了,若曾月娥真心心虚,效果自然明显。若她没有什么好心虚的,那就没什么用。话又说回来了,她若真没有什么好心虚的,赵莺莺才觉得好呢,即使这样她就要为怀疑曾月娥而感到抱歉了。   听到赵莺莺的开头的时候曾月娥还松了一口气,她以为是赵莺莺相信了她的说辞。话说她之所以想到这样的借口,正是她脸上的皮肤比较脆弱。今年秋天虽没有什么,但是以前真的曾经有过秋天脸上发痒的事情。   但是赵莺莺后面一句‘现在看着还不错’,无疑是在告诉她,赵莺莺已经知道她在撒谎了。 第124章   赵莺莺并不知道曾月娥, 或者送她们姐妹来小住的小姑打的什么主意。但是赵莺莺并不着急,看表现就知道是求人的事情了。既然是求人,那就必然要开口, 而要开口的话, 迟早是要知道的。   不过赵莺莺没想到自己这么早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从赏菊会回来之后, 赵莺莺自然分送了家里一些东西。赏菊会说是看菊花,评选菊王、菊仙之类的, 其实也就是找个名目热闹热闹。所以除了才子才女们赏菊作诗的那个院子, 菊园其他的地方就和庙会差不多。   既然是赏菊会, 赵莺莺带来的也就是十分应景的菊花糕, 以及晒干的菊花朵儿, 这能泡茶喝,有清火去毒名目的功效。另外还有一盆菊花,这是她给自己买的。这菊花也不是什么名品,只不过赵莺莺见它开的可爱,心中喜欢也就买下了。   赵莺莺泡了一大壶的菊花茶,幽幽的菊花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然后每人面前都放了一杯,陪着有菊花香气的菊花糕, 这时候吃倒也有些情趣。女子天生就爱这些花儿朵儿的,就算不懂得风雅,也觉得不错。   只有赵蒙对菊花茶显然没什么兴趣, 只一个劲地吃菊花糕,腻着了才会去喝一口茶。自己面前的一碟菊花糕吃完了, 抱怨道:“莺姐儿你这也是,这种点心最是中看不中用了。好看是好看,这才几口?还没吃出个味道。”   赵莺莺才不怕这个大哥,反而是赵蒙这个大哥心里有些犯憷赵莺莺。正在给大家添茶的赵莺莺就举着茶壶站在了他的身后,把剩下半杯茶水的茶杯添满,又把茶水推在他面前:“这点心本就不是给你饱肚子的,正是拿来尝味道的,你看桌上谁似你一样,三口两口就咽了!”   兄妹两个关系是很亲了,互相讽刺上了也不要紧。赵莺莺这里说赵蒙是猪八戒吃人参果,赵蒙这里就说赵莺莺是猪鼻子里插大葱——装相呢!   长辈也只当是小孩子的玩笑,俱笑着看,并不说话。倒是曾月娥多次看了赵蒙,然后犹犹豫豫地推出了自己面前只动了两块的菊花糕:“表哥,我的还没怎么动过,你不嫌弃就拿去吃吧。”   赵蒙看了看菊花糕,又看了看曾月娥。愣了一下:“你不爱吃这个?”   “是是是,”曾月娥刚想肯定这个,又想到这是赵莺莺和赵芹芹买来的,这样说岂不是要得罪两人,于是又赶紧矢口否认:“不不不,不是的,就是今天胃口不大好,不知道为什么不大想吃甜口的。”   “哦——”赵蒙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反正熟悉他的人是知道了,他这是要伸手的意思了。但是就在他的手抬起来之前,福至心灵,赵莺莺在他背后狠狠地拉了一次他的衣服。   赵蒙本来要跳起来的,但是多年兄妹的了解让他压下了自己的动作。他知道赵莺莺不是那么无聊的人,这时候还要吓他一下。想到之前自己的动作,他明白,赵莺莺的意思是让他不要接受曾月娥的菊花糕。   虽然不知道赵莺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出于对妹妹的相信。赵蒙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然后坐直了身体,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哪能吃表妹的东西,你自己吃吧——莺姐儿,应当还有剩的吧?省着做什么,就是要现在大家一起吃!”   赵莺莺没好气地瞪了赵蒙一眼,她知道他这是趁火打劫呢!   等到这场茶话会散了,赵莺莺才把赵蒙拉到自己房里。问他:“今日我和芹姐儿不在家,月娥表姐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赵蒙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双手抱胸:“这事儿怎么问我?我记得只有你们小丫头才喜欢扎堆吧。两个表妹要么是和你们一起,要么就是自己玩儿,找我一个男的做什么——等等,是挺奇怪的。”   “哦?”赵莺莺来了兴趣,瞪大了眼睛:“所以呢?到底有什么事儿奇怪的很?”   赵蒙纳闷地回忆道:“那是知道的,后院染坊因为有好些师傅和小工,壮年男子不少,平常娘都是能少去就少去。偏偏月娥表妹说她觉得染布有意思,让我带她看看。”   赵蒙这时候开始有一点炫耀:“要不是她是个女的,还是亲戚,我首先就想到她要偷学咱们家的蓝白布了!”   “所以你没带月娥表姐看染布?”赵莺莺单手撑着下巴,觉得自己小看自己这个大哥了,有时候他还是有脑子的,只不过更多的时候他毫无防备。   “当然带了。”赵蒙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表情推翻了赵莺莺所有的猜想:“人可是表妹,又是亲戚又是客人了,不过是想看看染布罢了,我难道拦着?最多就是不让她进配颜料的单间而已。”   果然还是应该继续小看的,赵莺莺冷静地想。   “所以他看染布的时候有什么奇怪的?她是真对染布有兴趣?”赵莺莺启发一样地询问赵蒙。   赵蒙皱了皱眉:“她说是看染布,其实心思没放在染布上,这样不好,真的不好!”   赵莺莺不忍再看赵蒙,仿佛再看一眼,这个大哥在她面前就会更加没眼看一些——是个人都知道曾月娥不可能对染布有兴趣的。准确的说曾月娥就是喜欢清闲度日,舒舒服服过活,至于说染布这种劳动,她怎么可能有兴趣!   只不过她要是想进一步确定自己的肯定,只得强忍着对大哥的没眼看,面无表情道:“那你觉得她心思放在什么事情上了?话说染坊又有什么好看的?”   赵蒙左右看了看,像是有什么秘密一样道:“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我总觉得她在看我——怪事,我就更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吧?难道她有事找我不好开口,可是这也太麻烦了,有什么事儿不能直接说?”   “还真有一些事儿不能直接说。”赵莺莺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了,虽然都只是猜测而已,但是她觉得自己猜的没错。   当日晚间她就私下去找了王氏,把自己的猜测与王氏说了。   “娘,你不觉得月娥表姐这一次来家有些太讨好咱们家的人了吗?”   赵莺莺说的事情王氏也有感觉,只不过她不像小孩子心思多,并没有多想。听到赵莺莺郑重其事地提出来,这才有了一些反应,想了想道:“能有什么事儿呢?难不成她娘有事求咱们家?”   赵莺莺摇摇头又点点头:“是有事情求咱们家,但是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   说到这里赵莺莺忽然不往下说了,转而问道:“娘,我大哥今年也十八了,是不是该张罗婚事了?”   本来在思量着曾月娥的事情,被赵莺莺这样猛然一打岔,王氏都想不起来原本想的东西了。只能顺着道:“正想着呢,只不过是暗中寻访,和没有请媒婆的事儿——等等,这是大人的事情,你要做什么?做妹妹的过问起做哥哥的婚事来,说出去可是要笑死人的。”   赵莺莺赶紧摆手撇清关系:“才不是那回事,大哥娶媳妇的事情关我什么事儿?不过这件事还真和大哥娶媳妇有关...您难道不觉得这些日子月娥表姐对大哥格外殷勤?他们两个一个未婚一个未娶,您就一点儿也没有想到什么?”   本来没有是,但是经过赵莺莺这一提醒就有了。王氏恍然大悟!这种事情女人本就敏感,没人点醒的时候不好说,但一旦有人捅破最后一张窗户纸,那就是一眼看的到底的程度。   王氏懊悔地一拍大腿:“我说最近我那外甥女儿是那样的作态!不行不行,啧,当初就不该让人小住,现在麻烦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赵莺莺可以管的了,正像王氏所说,一个当妹妹插手哥哥的婚事,传出去是要笑死人的!至于说曾月娥到底能不能想法成真,这也不好说。虽然赵莺莺不大喜欢她的性格,但是最终结果不在于赵莺莺喜不喜欢。   而在于父母,以及赵蒙本人,之外的人其实没有多少置喙的余地。   若是爹娘真的喜欢月娥,赵蒙也心爱她,那赵莺莺就是再不喜欢对方,也会开始学着看到对方的好处。她如今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王氏,只不过是让王氏对这件事做到心中有底,不管最后做出什么决定,都不是仓促之下的选择。   赵莺莺离开了,她也很快就明白了王氏的态度。王氏开始频繁的找自家熟识的几个媒婆,这回说的可不是赵莺莺这个年纪刚刚迈进合适门槛的姑娘,而是赵家的长子,赵蒙的婚事。   若是王氏满意曾月娥,那又何必找媒婆四处寻摸?所以也只能是不满意了!   赵蒙的要结亲的事情很快很多人都知道了,行情也非常不错——赵家是典型的殷实之家,赵蒙又知道上进,能够吃苦耐劳,长的也算是不错。这样的后生,谁不喜欢?整条巷子里只怕少有不愿意赵蒙做女婿的。   王氏又不是刁钻婆婆,至于会分薄财产的兄弟,也只有一个年纪差得远的赵茂而已。且不说一个弟弟能分多少,只说这样的人口简单已经算是很少见了!再简单恐怕就只有三代单传独苗苗的那种人家了。   “我家挑儿媳妇第一要看人,第一个是个性要好!做大嫂的要是个性不好,以后这个家里恐怕就永无宁日了。第二就是聪明,调节一家上下,若是一个拙妇,不晓得要添多少麻烦。第三就是能干,现在家里是殷实了,但谁没有一个天高水远的时候,所以还是一个能干的儿媳妇比较好。”王氏一条条地与众人分说。   最后才提出:“长得漂亮是好事,但是强求不得,所以也就是中等以上样貌也可以了。至于说家世,我们这样的人家说什么家世呢?不过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而已。我只能说不求富贵,殷实是要的。”   王氏最后提出关于财产的要求,与其说是为了钱,还不如说是为了安稳日子。若真为了钱,赵莺莺的婚事早就应该找个富贵人家了。以赵莺莺的条件,再加上王婆子那边的人情,这事情不是没可能。   王氏却不是个为了钱不要孩子的,她只是认为家里殷实,这样的话日后不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   王氏的要求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往外一说,一些人家的女孩子就打了退堂鼓,看得出来赵家挑儿媳妇自身人才看的比家世重要。一些心里明白孩子一些的立刻就不做声了,至于说买通媒婆说好话?远嫁的倒是用得着,但就在周遭的话,说能瞒过谁呢?   方婆子听到这些以后倒是格外欢喜,对于她这样的老一辈来说还有什么比孙辈们嫁人娶亲来的更喜欢?之前赵莺莺还没有开始正经找亲事,她算得上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现在却是赵蒙实打实的要娶妻了,这种事怎能少了她一份?   于是不只是王氏这边媒婆们到处寻摸人选,她这里也是常常打听着的。因为是为了自家孩子,无论是怎样忙碌,反正方婆子是不觉得辛苦的。只不过她不觉得辛苦,先有人要坐不住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方婆子的亲生小女儿赵嘉!   赵家虽说在南门口那边住着,但是一直关注着娘家的消息。自从在家收到了月娥捎来的口信,知道赵蒙在找婚事了,立刻着急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也没有用,她干脆决定亲自来赵家一趟。   她心里很有盘算,首先没有和王氏坦露什么,而是找到了方婆子,笑着问道:“娘,我这几日在南门口可都听说了,三嫂子要给蒙哥儿寻摸亲事!这事儿是不是真的,怎么事先三嫂子就没有透出一点儿风来?”   方婆子倒是没对赵嘉的话多想,照实答道:“这事儿是真的,蒙哥儿说起来也有十八岁了。家里又不是穷的娶不起媳妇,这个年纪寻摸婚事,那不是正常的?你是不知道,之前你嫂子其实已经在暗自寻访了。只不过明面上没有请媒婆而已,所以这件事也不算突然。”   见方婆子满脸喜悦,完全是因为孙子要娶孙子媳妇儿红光满面,赵嘉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话说她娘难道就看不出来?这些日子月娥在赵家的表现足够了明显了吧?难不成打算让人做白工?   想到这一点,赵嘉坐不住了,直接向方婆子挑明了道:“娘,说到寻摸婚事这一点我倒是有话说。娶进门的孙媳妇啊,说到底还是最好知根知底——说到这个,还有什么比自家血脉更加知根知底?”   说到这里,赵嘉也就不隐藏了,掰着手指头算账:“给蒙哥儿讨老婆您觉得月娥如何?不是我向您吹嘘,月娥这孩子生的不错,持家的事情也样样来的,性子也不错。最重要的是这可是您外孙女儿啊!要是这桩婚事成了,不止蒙哥儿有了着落,就连以前对月娥的担忧也可以放下了。”   方婆子却对赵嘉能提出这种建议而大为光火,断然拒绝道:“不成,蒙哥儿不能讨月娥做老婆!”   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把还在准备各种说辞的赵嘉弄的愣住了,在她看来哪一个老人家不是想要亲上加亲,让孙子和外孙女在一起?这种亲事她从北到南不知道看到了多少。且不说老人家会因为这个念头和儿媳妇打多少次饥荒,但是从她们本心来说,她们确实更喜欢这样没错。   而现在方婆子什么也没说,直接拒绝了,这让她好生惊诧。惊诧之后就觉得恐怕是因为王氏的原因,说不定王氏还特意叮嘱过方婆子。这也不奇怪,月娥这些日子在赵家各处讨好,真有眼睛尖的,应该已经看出一些门道来了。   “娘!你倒是说说月娥哪里不够格?我倒是觉得他们表哥表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你不要怕三嫂子说什么,到时候我去同她说,你只要在一旁敲敲边鼓也就是了。”赵嘉一半是安慰,一半是激励地道。   方婆子则是大手一挥,面色严肃道:“不关你三嫂的事情,月娥给蒙哥儿做老婆,不是你三嫂同不同意的事情,而是我这里都是十分不乐意的——我这才知道你让月娥雪梅两个丫头在家里小住是为了什么,既然是这样,你尽快把人给接回去吧。”   听到这种话赵嘉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失声道:“这是为什么呀?你倒是说说看,这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   表亲之间成亲有很多好处,彼此知根知底是一件。另外长辈之间本就是各种亲戚关系,这其实也减少了各种矛盾摩擦。而像是方婆子这种既是祖母又是外祖母的人,理应十分赞成孙子和外孙女的婚事才对啊!   方婆子看了自己的女儿一会儿,半晌才苦笑道:“嘉姐儿,我本不打算把这话摊开来说的,但你既然来问了,我也只能直说了。凭良心来说,月娥是不错,但是有好到什么程度吗?你三哥三嫂是在找长子媳妇啊!长子媳妇最要求大度、周全、心思正,你自己说说月娥做到了哪一条。”   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眼里都是最好的,方婆子这样说,赵嘉下意识地就要反驳,她当然是觉得月娥哪一条都做到了。但是在方婆子浑浊却十分锐利的眼神之下,她这话说不出来了。她甚至想起来月娥之前偷盗的事情,这一件事其实她已经刻意忘记了,但是这时候偏偏想起来了。   包括这件事在内,月娥的事情方婆子几乎都知道。   再想想月娥的那些表现,赵嘉有些颓然。只不过她尤不死心,抓住方婆子的手道:“这又算什么呢?月娥或许在一些事情上差了一些,但她是您孙女儿啊,凭着这一条难道不能高看一眼?”   面对这样的女儿,方婆子很想答应她高看一眼,但是想到赵家,想到蒙哥儿,她的心肠又硬起来了:“不能,嘉姐儿,你要知道,你是我亲生女儿,我自然格外爱你。但是月娥...她是我外孙女,而蒙哥儿是我亲孙子啊。”   世间还有比这更加直白和血淋林的话吗?没有了。方婆子就差直截了当地告诉赵嘉,孙子和外孙之间她当然选择孙子。这是很多人会心照不宣的想法。但是和自己的女儿说出来,这种情况也是极少的了。   这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让赵嘉愣神良久,最后才苦笑道:“以前大家都说娘家是最靠得住的,我现在才知道,天底下的人和事,要是靠不住起来,那也是什么都一样靠不住!说白了,您就是嫌弃月娥配不上蒙哥儿,原来当外婆的也会嫌弃外孙女。这也难怪之前月娥的婚事一直没有着落——这连外婆都会嫌弃的女孩子是有多不好?就这样我竟然还妄想给她找个好人家。”   说着站起身来,脸色难辨喜怒道:“既然是这样,我走便是了。月娥...月娥她也不用做什么指望了,今后随便嫁个种地的掏粪的,那也是她的命运了,谁让她这样不堪,连自己的外祖母都这样嫌弃。”   这话说的诛心,方婆子整张脸都白了起来。拉住赵嘉想说什么,但是赵嘉甩开她的手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好说的。她能有什么好说的?这个时候只有答应下来帮忙说和蒙哥儿和月娥才能让自己女儿转怒为喜,偏偏这样的话她不能够说! 第125章   方婆子叹息着看着自己的女儿:“嘉姐儿, 实在与你说吧,我也愿意亲上加亲,可是蒙哥儿不成的。只可惜雪梅年纪太大了一些, 不然雪梅和茂哥儿倒是十分合适, 我定是会出力气的。这不是看得上看不上的事儿——”   “是啊, 这不是看得上看不上的事儿,这只不过是你这个做祖母的十分偏心, 首先想到的是孙子, 而不是外孙女儿——这又有什么奇怪的?”赵嘉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 但是现在用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来说, 确实有一种讽刺感。   方婆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最终还是少说少错,多说多错,要想不错就只能不说了。沉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赵嘉也不是那么轻易就放弃的人,她只不过是这一次放弃方婆子的帮助了而已。   方婆子的帮助既然已经不可能,赵嘉心思急转, 首先想到的就是赵吉和王氏。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实在的, 在赵蒙婚事上面最说的上话,最能够拍板的人其实就是赵吉和王氏而已。   可是关于这个,赵嘉只想了一下就放弃了。她以前难道就不知道在赵蒙婚事这件事上赵吉和王氏说话比方婆子管用的多吗?她当然知道。但是她更知道从赵吉和王氏下手, 绝无可能。   王氏不用说,她本来就是个笑面虎, 对她似乎各种周到,其实内心从没和她亲近过,对月娥雪梅两个侄女儿也只是淡淡的。如今想要把月娥嫁给赵蒙,她根本不会同意——从这一点上来所,赵嘉总算有一些自知之明了。   今年从年初起就在碰壁,她本以为月娥找个如意郎君好后生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但事到临头了才知道事情有多难!扬州的女孩子想嫁人确实不难,不要说黄花大闺女了,就是寡妇、弃妇想要寻一个人家也没有什么难的。   难的是找一个好人家!   而赵嘉恰恰好就是要给曾月娥寻一个好人家!一开始她心高气傲极了,既想要门庭富贵,又想要后生争气,最好还要家里兄弟姊妹少。这样的话争端少一些,分薄家产的人也少一些。再不然,退一步也应该是成亲就分家的那种,这样也少的妯娌小姑掣肘,更不用有个麻烦婆婆。   这是很好,只不过是想的很好。这种好婚事不是没有,但是但凡有这种婚事的,女孩子家里早早就盯着了,哪里轮得着曾月娥呢。   曾月娥的确生的清秀,却也不是什么绝色。她确实会做些女红,可是也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啊。家事料理的能力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里不算差,但要说出众,那还差着好远呢!   就说家世,那也十分尴尬。杨老四家算是殷实之家了,可是她也不是杨老四的正经女儿呢!到时候杨老四会倒贴嫁妆吗?那必然是不会的。不拿她的聘礼补贴自家就要赞一声厚道了。   聘礼全部做嫁妆,这在贫苦人家来说非常难得,可是殷实富裕之家,那就实在不值一提了,根本没有吸引力。   想清楚曾月娥可能嫁不到自己理想中的好人家之后,赵嘉是相当失落的。这是一种很难言说的心情——她从鲁地逃难一样回到扬州,这时候小时候那些不如她的人看到她都是宽慰她。   表面上的宽慰,实际上每一个人心里都在暗暗笑她。当初赵家最受宠爱最漂亮的小女儿,都以为她能嫁个好人家,舒舒服服一辈子,没想到她才是前程最坏的那一个。现是和人私奔,然后嫁到北方一个小农村里。最后连这个结果也没有守住,丈夫死了,夫家呆不下去,只得灰溜溜地回到扬州,倚靠哥哥和嫂子供养。   她心里是很想打这些人的脸的,只是她的一生也就是这样了而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她扬眉吐气一回。但是不要紧,她的一生就是这样了,她还有两个女儿。人都说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做爹娘的喜欢把自己做不到的事寄托在儿女身上,这话不假,因为现在的赵嘉就是这样的。   她想要月娥和雪梅代自己出这口恶气,只要月娥和雪梅能够嫁到富裕的人家,一生衣食无忧,用不着辛劳。这就好像是代她过了那样的好日子一样,以往那些用自以为隐晦的可怜神情看她的人再也不能那样了,反而一个个会羡慕地发疯。   这样说非常的肤浅,但很多时候人的行为就是这样,并没有什么高尚的内因,一切不过就是类似于欲望、虚荣、贪财之类的东西而已。   这种心情对赵嘉是这样的强烈,以至于明知道曾月娥嫁不到她心目中的好人家的时候依旧存在。   在杨家的几个妯娌的闲聊中,大嫂子就曾经玩笑一般道:“弟妹你心气高,这本不是坏事儿。再者说了,谁不盼望着儿女好呢?你对月娥的期望高倒也没什么——其实月娥有什么好发愁的,大不了回嫁呗,难不成弟妹娘家连这个面子也不给?”   所谓回嫁就是出嫁女儿把自己的女儿嫁回娘家,因为出嫁女儿在娘家能够和爹娘等长辈说话,再加上兄弟不好对姐妹太过于不假辞色。所以只要是不离谱的人选,回嫁的确是不难的。   这句话立刻点醒了赵嘉,之前她是灯下黑,没有想到她喜欢的女婿人选在娘家就一直有的——赵蒙不就是?   家里殷实富裕是真的,自己能干勤奋也是真的。然后就是兄弟姐妹的问题,姐妹不要紧,迟早要嫁出去的,至于兄弟则是只有赵茂一个。年纪还差着十多岁呢!赵茂拿什么和赵蒙争?所以一开始就有一个绝佳的人选啊!只不过赵嘉没有看见而已。   有了这个念头的赵嘉再看外头,只觉得天也蓝了,云朵也白了,就连花朵也比平常好看。她叫来月娥便道:“过两日我送你去你三舅舅家去小住几日,到时候记得乖巧一些,好好讨好你奶你舅舅舅妈——还有莺姐儿芹姐儿赵茂也不能忘记。”   莺姐儿芹姐儿以后就是小姑,赵茂则是小叔,这样的人物,特别是小姑,那都是该格外讨好的。不然到时候有的是苦头吃!   月娥满脸的不愿意,活像是谁欠了了她二百两银子似的。撇撇嘴道:“为什么要去三舅舅三舅妈家?去就去了为什么还要格外讨好人?娘,我们现在又不靠三舅舅三舅妈吃饭!更何况还要讨好莺姐儿那几个小的...我反正是做不到!”   赵嘉狠狠地瞪了月娥一眼,警告她道:“你有什么做不到的?我不管你在想什么,反正你做不到也要给我做到!”   似乎是觉得只警告是不够用的,她给月娥讲清楚了里头的厉害。   “这件事是有缘故的,我仔细想了想,要想给你找个好人家实在是千难万难。但是也不是没可能,之前是我们眼睛放错了地方!有些人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只看看蒙哥儿如何?”   “娘,娘,你的意思是...”曾月娥并不傻,再加上这一年赵嘉和她说的都是她的婚嫁事,她当然懂得赵嘉的意思。赵嘉想要把她嫁给赵蒙!   这件事是曾月娥没有想过的,现在想一想,倒是并不觉得讨厌。原来她们住在赵家的时候,赵蒙她是看在眼里的,生的是个清秀后生。脾气又好,对人都耐心的不得了,再加上能干、热心肠这些优点,谁都喜欢他,曾月娥也多少有些那个意思。   赵蒙确实不错,但曾月娥也不是没有不满的地方。当即撇撇嘴:“娘,我可不乐意有个莺姐儿芹姐儿那样的小姑。还有三舅妈,她当舅妈的时候都是那样,若是做她儿媳妇,岂不是更辛苦?”   赵嘉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女儿,语气平静道:“说什么不喜欢莺姐儿芹姐儿这样的小姑,其实你就是不喜欢莺姐儿!为什么不喜欢?是你自己样样不如她,看到她就觉得心里不大舒服吧?”   赵嘉难得对女儿一针见血了这么一回,曾月娥的脸唰的一下就通红了,她还一直以为自己瞒的挺好的呢。殊不知这些小孩子把戏耍在大人面前,那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你这心思有什么好稀奇的,天底下姐妹多的人家看看去,哪一个愿意有处处压自己一头的姐妹?只不过这回你可放心吧,莺姐儿再怎么好也是女孩子,到了年纪就要嫁出去的。她又只比你小两岁,你进门的时候当她还会在家呆多少时日吗?”   赵嘉直截了当道:“至于说你三舅妈麻烦?那是你没有见过麻烦的婆婆呢!真该让你到那些极会调戏媳妇的婆婆身边呆几个月,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你三舅妈这个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是真的,但是她人不够坏,所以再怎么做事都是有一个底线的。到时候她真不喜欢你,最多也就是不给你好脸色,却绝不会磋磨你。”   赵嘉也不是笨蛋,活了这么些年她若真是笨蛋,也不能顺顺当当到现在了,当哪个妇女都能从鲁地平平安安到扬州啊!这可不只是运气的关系,里头门道大着呢!她如今对王氏的点评可以说是一语中的,句句都说到了要害上头。   好一通说,曾月娥总算明白了些道理,心甘情愿地去赵家‘小住’。当然了,她一个人去赵家未免打眼,所以最终是曾雪梅陪她一起去的。   中间她已经尽力了,尽力讨好赵家上下每一个人。每当觉得格外辛苦的时候就多想想她娘给她说的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忍耐下这些,以后才能成为赵家的当家主妇,到时候她就能如同现今的三舅妈一样,舒舒服服过日子,说的话无人去驳,威风的很!   她本以为事情是十拿九稳,赵嘉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在听到方婆子的意思的时候她才会那般的失态。但是她很快端正了心态,王氏那里入手是不可能了,赵吉那里也是一样——赵吉在这种事情上基本上都是听王氏的。   可是这也不意味着事情就完全没有转机了,实际上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也是经常被忽略的人,那就是赵蒙自己!   常常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像子女的意思就一点不重要了一般。其实不是这样的,若似乎哪个儿女铁了心要与另外一个人成亲,父母能如何?特别是受规矩束缚不严格的市井人家小儿女,这更是经常的。   大概只要对方没有离谱,最后当爹娘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管怎么说,谁让孩子喜欢呢。父母和孩子拧着干,一般情况下输的都是做父母的。   从方婆子的屋子里出来之后赵嘉就平复了心情,抓住了月娥叮嘱她道:“从今日起你要记得多和蒙哥儿说话,让他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几日不见的娘亲见面就说这样的话,曾月娥一下就脸红起来:“娘,你怎么说这个?”   “我不说这个说什么?”赵嘉冷静地与曾月娥分析:“你要记住,别人说的话都不够管用,最重要的是拿住了蒙哥儿,只要蒙哥儿的眼睛里只有你,你进你三舅舅家的门就真的十拿九稳了。”   曾月娥知道这不是小事,实话来说吧,她也愿意嫁到富裕的人家,最好是有人伺候衣食无忧。而之前找这样的人家是处处碰壁,曾月娥表面上不说,心里也是很着急的。现在赵蒙已经是最后的人选了,她怎么可能不用心!   抿了抿嘴唇,想到赵蒙十分好说话的样子,他平常对她也十分照顾了,这样想着曾月娥凭空多了几分信心。与赵嘉肯定道:“娘,您就等着吧,我拿住一个蒙哥儿,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126章   “赵葵, 那是你表妹么?”有个二十多对的青年勒住赵葵的脖子,笑嘻嘻道。   赵葵本在摊子上吃面,听人这么说也就看了一眼, 果然是曾月娥——说到表妹, 除了宋家的表妹之外, 他也只有小姑家两个曾姓表妹了。至于说大姑家的女儿,人都在镇江, 怎么可能轻易在扬州街面上见到?   原本说话的是赵葵的好朋友, 最是一个不正经的人。赵葵和他常常搅和在一起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是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或许是在一个太过于沉闷的家里长大的关系, 赵葵最喜欢的就是一个闹腾的活物——虽然他自己是很安静的。   “赵葵, 你这表妹生的像谁?蛮标志的呢。虽然不如你家堂妹赵莺莺,可也是十分可口的清粥小菜了。”   这样的品评不怎么尊重,何况说的还是自家的姐妹。但赵葵知道这是这朋友习惯了的语气,他从来都是这样说话的,就算骂他也是白骂。   女孩子们的长相和行为举止会成为单身青年的议论目标这一点儿也不稀奇,他们本就是在血气方刚的年纪, 又没有老婆,嘴巴上说几句还不许的话, 未免太可怜了。虽然有时候想想他们说的那些话,实在是不知道可怜在哪里了。   在所有女孩子当中,因为生的标志, 赵莺莺是最近被提及的越来越多的名字,光是赵葵就快听的耳朵起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从小看着赵莺莺从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小丫头长成如今这样子, 他还真察觉不出来这个小丫头好看在哪里。   对于他这个说法,这群单身男青年只能大肆嘲笑:“我说赵葵,你连这个都不会看,还做什么男人?不过也不打紧,反正赵莺莺是你的堂妹,你又不能娶她,觉得她不好看你也不亏——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带我们认识认识你堂妹去,弄不好以后咱们哪一个就成了你妹夫了。”   对于这种半开玩笑半耍流氓的话,赵葵一向是置之不理的。他很清楚自己家里的几个妹妹,包括堂妹。她们将来嫁给谁也不会嫁给这几个没事儿就要占几句嘴上便宜的小混混!带去见人?还没上门就要被三叔三婶打死了。   “她生的想我小姑。”赵葵不愿多说,也恰好是这个时候曾月娥看见了赵葵。   于是提着手上的竹篮朝她微笑着点头:“葵表哥,你和朋友又是呐?”   曾月娥今日穿的是白底蓝花布对襟衫子,和一件蓝布裙。布料是最常见的棉布,但是清爽整洁。相比赵莺莺那般都不像是太平巷子姑娘的装扮,赵葵倒是觉得这个表妹更像是太平巷子长大的。   况且曾月娥这一身只用了蓝白两色,清透水灵,一下就想起山溪旁浣衣的姑娘。赵葵见这样一个姑娘在自己面前亭亭玉立,还有一两缕鬓发从额角跳了出来,散散地垂落。随着曾月娥微微低头打招呼,自有一种温婉清秀。   赵葵忽然就觉得曾月娥这个表妹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一时之间看的有些愣住,直到旁边的朋友清了清嗓子,用促狭的眼神看他,他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嗐嗐,那个月娥表妹这是有什么事儿么?这一片我最熟,要不要帮忙?”   曾月娥有些惊讶于这个从来不和她说话的堂兄如此热情。不过她的事情确实已经办完了,所以只是摇摇头:“并没有什么事儿,我现在正要回三舅舅家。葵表哥那你就...先忙着吧。”   本来就不大熟,赵葵也没有什么借口留人。倒是朋友等曾月娥走了立即指着赵葵大笑:“我说为什么你堂妹那样美人都看不上,原来是一颗心在就吊在别人身上了!若是这样的话,确实也不会觉得别人好看了。”   说这话的还是一本正经,但也就是语气而已,表情则暴露了一切——挤眉弄眼的。   “说起来你藏的可真深啊,之前怎么不知道你竟是对你表妹有意思的?”   藏得深?不存在的。赵葵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就是刚刚才发现自己中意曾月娥的。之前他们发现,从哪里发现?   不过这件事也不错——他忽然想起她娘说的,月娥这一年以来不知道拒了多少门亲事,都是因为他小姑不满意亲事。这么挑,到现在都没什么人敢上门提亲了,嗯,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啊!   “娘,我喜欢上一个姑娘了,这婚事你得给我做主!”一回到家赵葵就先和宋氏说清楚了这件事。在他看来这件事是必然成的,表哥表妹的,两家也是门当户对,有什么不可以?   赵葵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从前年开始宋氏就在给他寻摸老婆。这是老婆那是容易找的吗?又不能随便大街上找一个就算了!那要性子合适、人才不错、门当户对才是。然而等到真找的时候才知道,三个要求满足一个的就算不错了!   话说平常不找儿媳妇的时候那些聪明伶俐、女红精通、家事擅长,长得还小仙女一样的姑娘都去哪里了?那时候那么多,自家要一个的时候就哪里都见不着了。这也是为什么赵贵一家条件还算不错,到现在却都没有娶亲的原因。   宋氏本就在为赵葵的婚事发愁,现在听他这么说,不啻于喜从天降,连忙追问道:“那是哪户人家的姑娘?今年多大了?你确定没有许配人家?”   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了一口气,赵葵这只不过才和一个姑娘好上而已,哪里知道婚事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要是那些事情商量的不顺利,最后婚事成不了,葵哥儿这孩子岂不是要郁闷在心里?   赵葵从小就话不多,有什么事儿都喜欢憋在心里,这第一次说他喜欢个姑娘,要是事情没成,他该有多伤心啊!   赵葵自己倒是颇有把握的样子道:“娘,您就放心吧,这件婚事容易的很——那姑娘年方十六,家住南门口。姓曾,本名月娥。”   说前头的时候宋氏当然听不出哪里不对,只不过到了家住南门口那里有些皱眉头,但是很快又散开了。但是曾月娥这个名字又很快让散开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色难看的可怕!   赵葵也是会察言观色的,如何看不出来自己娘亲已经很生气了。只不过他不明白这有什么生气的,难道是他娘和小姑关系不好,所以这件事难成?当然,这种上一辈的恩怨不关他的事,这种延续也很没道理很无聊。   宋氏深吸一口气,勉强地笑了笑:“葵哥儿,这件事是不成的,不然你再择一个姑娘吧。前头媒婆刚刚说了一个魏家的姑娘,说是样样都好,难道不比曾月娥那个外地来的要强?”   赵葵皱了皱眉,发现这件事恐怕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收了收神:“娘,别的姑娘再好又有什么用。我就是喜欢月娥表妹啊。”   宋氏却是不停摇头,最后没办法了才与赵葵说实话:“实话和你说了吧,你心心念念的曾月娥如今正忙着想主意嫁给你堂弟蒙哥儿,这也是你小姑的意思。你说说看,这还能怎么办!”   赵葵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处,结结巴巴道:“娘,这事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靠不靠谱?蒙哥儿那毛头小子,月娥表妹做什么心心念念嫁给他。小姑也是,怎么想到让表妹,让表妹...”   赵葵现在已经喜欢上了曾月娥,自然无法将‘倒贴’这样的词用在她身上,虽然情况确实是这样。至于说认为蒙哥儿打死也配不上月娥。这也很正常,情人眼里出西施,在现在的赵葵眼里,月娥就是进了皇宫做娘娘都使得!   宋氏却是不知道儿子这一番心思的,只冷冰冰地解释:“哪里配不上?你这孩子脑子里都是在想什么呢!现在就是你小姑硬要外甥女儿‘高攀’,你要弄得清楚一些,现在不是蒙哥儿追着月娥跑,而是月娥追着蒙哥儿跑!”   赵葵脑子不笨,等到一开始的脑子发热之后很快也能想清楚问题所在。但就是想清楚了才更加不爽——说到底还是三叔三婶家富裕了起来,所以旁的人就格外高看了一眼。婚事这种事儿这么重要,难道还是只看家世么?他浑忘了,赵蒙在各个方面都是十分好的,才不是他说的,只看家世。   “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   听着儿子的轻声嘟哝,宋氏本来板着的脸都绷不住了,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有钱是挺了不起的,你要是想让你儿子将来看上哪个娶哪个,现在起就勤快一些,像你三叔一样发家起来!”   至于说为什么不是他们让赵葵喜欢哪个娶哪个,只能说到了他们这个年纪了,进取心早就没有了。现在他们也就是惟愿日子就这样平顺下去,什么波折也不要才是最好的。   赵葵显然是不满意这种解释的,别看他已经二十二岁了,内心却经常和小孩子一样。具体表现为,现在根本就不能接受有钱就可以想娶谁就娶谁这种说法,这回让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一点儿真情了。   这样听起来或许很蠢,但是他就是愿意这么想,谁又能说他是错的?   ——即使在赵葵喜欢的月娥那里,这就是错的。   曾月娥自从上次赵嘉来过一次赵家见方婆子之后,整个人的行为就从原本的普遍撒网变成了重点培养。之前对赵莺莺这些人的殷勤没有了,所有的少女柔情全都给了木头一样的赵蒙。   看着曾月娥又一次替赵蒙做点心,并时不时在赵蒙身边晃悠。赵芹芹忍不住问赵莺莺:“这样好么?就由着他们这样?”   赵莺莺本在做针线活儿,听到赵芹芹的话,抬眼看看外面院子里。分明是曾月娥又故意找赵蒙没话找话了。   “表哥,我和雪梅屋子里的烛台似乎是坏的,你能帮忙修修么?虽说点油灯或者直接点个蜡烛头也不是不能用,但比烛台来说还是差远了。”曾月娥声音说的很轻,就像是在耳边说的一样,耳朵痒痒的。   “可以,”赵蒙偏头瞅了瞅曾月娥,慢吞吞道:“你把那烛台拿出来就是,我在外头等你——还有,若有什么别的坏的东西也一并拿出来。能修的我一并修了,不能的我给拿去上街找工匠。你和你妹做客来我家,怎么好意思让一直有坏东西?”   曾月娥的笑意凝固在了嘴角,她可没有想到赵蒙能这样实诚,一时甚至捏不准他是诚心故意的,还是本性如此。要知道她本来是想请赵蒙去房里的,这时候也只得道:“那...那就谢谢表哥了,对了,表哥进来坐坐吧,我给倒杯水。”   赵蒙立刻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就在外头等着。你们女孩子的闺房我怎好随便进去?况且我哪里差这一杯水喝了。你快去吧,我去厨房舀一碗水喝。”   赵蒙说着抬脚就往厨房那边走,在窗户下看到这些事的赵莺莺赵芹芹乐不可支!一开始只有赵莺莺知道曾月娥是想嫁给赵蒙,直到赵嘉来过那一趟之后,赵芹芹也就清楚了。两个人对嫂子这个身份没什么想法,大概就是明白道理哥哥喜欢也就够了。反正这是赵蒙讨老婆,又不是她们讨老婆!。   但是曾月娥并不在他们喜欢之列,简而言之,这女孩不省心。这时候他在赵蒙面前吃瘪,赵莺莺赵芹芹自然乐得看笑话。   “二姐,你说大哥是真的这么想的,还是在和表姐装蒜?”赵芹芹眼睛亮晶晶的,抓住赵莺莺的胳膊,就是想得到一个答案。   赵蒙从小到大就是姐妹们‘欺负’的对象,原因大概就是他脑子不好使,至少没有自己的姐妹们那么鬼灵精。所以在兄弟姐妹相处当中,他一直是‘底层中的底层’。这么看来他倒是一个老实人,对曾月娥说出刚刚的话倒也不稀奇。   但是‘老实’这种也是相对而言的,相对于机敏到不行的姐妹们赵蒙算是一个老实的,那相对于外人呢?在家里姐姐妹妹们的熏陶小,赵蒙其实已经很机灵了,至少他心里什么都清楚。   “他啊——”赵莺莺拉长了调子:“那是瞎子吃饺子,心中有数呢!”   说赵蒙什么都不知道,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赵莺莺是不信的。若真是那样,那怎么能曾月娥每回找他都能够恰恰好地避开?那也太巧了吧?   曾月娥脸色不好的进了屋子,拿起烛台。本来在乐呵呵吃桂花糕看话本子的曾雪梅抬头,扬了扬眉毛道:“大姐怎么了?难不成蒙表哥不肯进来?要我说蒙表哥也忒木了,姑娘给他示好呢,这都不知道。”   最近在赵莺莺家,赵莺莺有大量的话本子,她可是乐坏了——当年赵老爷子定下的家里无论男女都要认字的规矩她们也是受益了的。赵嘉识字,并且把这个习惯保留,交了两个女儿读读写写。   因为舍不得买太多笔墨纸砚练习,或许写出来的字并不好看,但是读读看看两本话本子还是简单的。   曾月娥没好气地瞪了妹妹一眼,恨恨道:“你也就能说这一会儿的风凉话了,稍微等个两年,你不是一样的?我还有个蒙表哥呢,你呢,难不成给茂表弟做童养媳?”   姐妹两个以前的关系是很好的,只不过人长大了烦心事也多了,心也不够以前纯粹了。再加上最近曾月娥的不顺,她和妹妹曾雪梅说话都带着一阵戾气。至于曾雪梅,她也不是个拿热脸贴冷屁股的人。曾月娥既然对她阴阳怪气,那她自然也就对曾月娥不冷不热起来。   “二姐,你说月娥表姐真会嫁给大哥么?”姐妹两个嬉笑了一会儿,赵芹芹又忽然问道。   赵莺莺拿指尖点了点赵芹芹的额头,正经道:“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呀,人家都是表哥表妹天造地设呢!”“哦,那你想想大哥乐不乐意,娘乐不乐意吧。”   赵莺莺的话当然是说准了,王氏和赵蒙不乐意,那样赵嘉和曾月娥打的再好的主意也是白想——王氏的具体应对就是,曾月娥曾雪梅在家住她们的,找儿媳妇的事情她自己做自己的。   媒婆那边没有停,一直在探听哪家有好姑娘。按照赵蒙的条件,挑一个王氏想要的那种媳妇并不难。周卖婆算是最实诚的,别人来说的女孩子或多或少还参杂了一些水分,她说的就如假包换了。   “林家并不是城南这边的,人家家里在多子街后面的十三湾巷子。这条巷子里的人家也都做布匹生意,只不过不如多子街,都是做有钱人家生意。人家也算是小本经营,听说过三侄子的名声,又打听了侄媳妇的为人和蒙哥儿的品行。知道了你家要娶媳妇,这才让我来问一问。”   多子街后面巷子里做布匹生意的人家,不会特别有钱,但是和自家正是门户相当的那种。王氏有些满意,便问道:“这都罢了,最重要的是姑娘的品性如何。要知道做长子媳妇的,要耐得烦啊!”   周卖婆有什么不知道,立刻抓住了王氏的手道:“侄媳妇不用担心,那林家的姐儿可是家里的长女,底下还有五个弟弟妹妹呢,若是不能耐得烦,如何当得好长姐?周围的人家都说她是个好性儿呢!”   周卖婆得意洋洋道:“本来这样的姑娘是不大肯嫁到城南来的,但是林家和我娘家有些远亲,勾连地上,信我说的话。另外就是三侄子在市面上也有一些名声,是个做生意淳厚的。人家见到小处看到大处,就觉得你家不错呢!”   赵吉做的是染布行当,人家是卖布的,知道些微名声倒也寻常。   听到这里,王氏其实已经满意了七八分了。至于剩下的两三分,她必须得让家里人打听打听再做决定。于是小声与周卖婆道:“周婶,事情是这样的,这姑娘去哦确实满意,可是事情不能我一个说了算,这也是我家的大事了。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和家里人商量商量,三日内,成或者不成都有个信儿。”   周卖婆如何不懂王氏的心思?她也不恼王氏不能完全信自己。这种事关儿女的大事,无论如何谨慎都是不为过的!真讨了一个丧家的儿媳妇,那能够王氏糟一辈子的心!   晚间时候王氏就分别和赵吉和赵莺莺赵芹芹说了这件事,和赵吉说是为了打听对方家里的情况。和赵莺莺赵芹芹说则是因为两个女孩子方便上门去买个布料,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亲眼见一见林家的姑娘——就是见不到,也能在买东西的时候估量一番对方家里的人品了。   这个任务主要是交给赵莺莺,她办事谨慎又十分机灵,王氏十分信任他。至于赵芹芹,那也就是一个陪衬而已。   对此赵芹芹无所谓的,反正能够出去玩儿就够了。而且这一趟出去玩儿说不定还能见到未来嫂子呢,她已经快乐疯了!   当然,这件事是瞒着住在赵家的曾家姐妹的。她们隐约知道的只是王氏在请媒婆出入自家,似乎在给赵蒙寻摸亲事。光是这个就让曾月娥心焦了,若是她知道王氏这边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那可就别提了!   带上王氏的嘱咐,赵莺莺赵芹芹直接往多子街去。多子街里头还有许多小巷子,赵莺莺她们以前也是来过好几次的,找到十三湾巷子并不难。于是顺顺利利地找到了林家的铺子。   乍看这铺子并没有什么稀奇,和十三湾巷子的其他铺子并无其他分别。都是窄窄小小的门脸,看得出来原本也不是用来做生意的,只不过是拿临街的房子改的罢了——这种巷子里本来就多是住人的。   进到里面,摆设并不讲究,各种颜色各种质地的料子堆的高高的。想到这里不是做有钱人生意的,讲究薄利多销,又能理解了——最小的门脸里要放最多的布料,还没有伙计照料,估计都是自家人做事,这样也是寻常的。   两个人装作是买布料的样子,看了几色团锦花样,又看了今年流行的喜相逢花样,最后买了两匹缎子,又挑了半匹粉红色碎花的棉布料子。这棉布十分柔软舒服,赵芹芹见了让赵莺莺给她做件衫子和裙子。天知道早过了穿衫子的季节了,这时候做的什么衫子!   “现在穿不了,明年再穿不是一样?”赵芹芹也是理直气壮的,赵莺莺也拿她没办法!   赵莺莺和赵芹芹虽然很快买好了布料,却在铺子里磨蹭了好久,一个是想测测看老板会不会不耐烦。都说是一个人生气的时候才见人品,两个人这是故意的。另外就是想等等看,说不定能看到林家的姐儿呢!   等了好一会儿,林家姑娘也没有出来,外面只有老板和老板娘招呼生意。赵莺莺赵芹芹也就放弃了,拿着布料去结账。   说实在的,老板见赵莺莺赵芹芹过来结账也是惊奇的。两个小姑娘在那里嘀嘀咕咕看来看去的,她还以为她们不会买东西了呢,没想到不仅买了,还不是小主顾——赵莺莺赵芹芹今天出门都是换了打扮的,卸了各种首饰,只带几样便宜的绢花而已,衣裳也都是布的,看上去就是市井穷人家的姑娘。   这种姑娘也有上布庄买东西的时候,但是更多的时候她们都只看不买。或者逛上半日也只扯做一条汗巾子的布料而已,之前老板老板娘也把两人当成了这种。他们当然也不喜欢这种客人,但是做生意和气生财,只要不过分地摸来摸去他们也不会说。   没有想到,最后结账的时候,两个小姑娘却买的挺多的。掌柜的乐呵呵地给算账,就是这时候连接铺面与后头住房的小门门帘子被掀起来了,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姑娘端着两碗猪肉面出来:“爹、娘,吃饭了!”   年纪一下就对上了,赵莺莺赶紧仔细看这姑娘——姑娘身上穿的光鲜,都是好绸缎料子,不过想想他们家的营生就觉得应当了。卖布料的哪能让家里十六七的姑娘穿的不好!   头发用一根小小的银子挽成了一个小髻,旁边还缀了几多烧制景泰蓝的小翠花。通身都是素净颜色,看神色也是温和可亲的样子——至于说长相,那并不坏,中等偏上,再加上气质不错,看起来也是一个挺吸引人的姑娘了。   赵莺莺赵芹芹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已经心中有数了。 第127章   赵莺莺赵芹芹两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对于这位林小姐算是有了一点数。赵莺莺朝着林小姐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在林小姐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结账离开——赵芹芹倒是还想留下打探,但赵莺莺觉得再打探就要瞒不住身份了, 到时候不小心露了馅儿, 那该多难为情?   两人一路上都在议论, 赵芹芹小声与赵莺莺道:“我看着倒还好,林小姐很是和蔼可亲的样子呢。”   赵芹芹对林家小姐的印象很不坏, 这时候已经开始说人好话了。赵莺莺则是摇了摇头, 不是她觉得林家小姐哪里不好。只不过她觉得不该把自己的主观想象说出来, 到时候应该与爹娘祖母他们照实说。至于人合不合适, 这要看爹娘的判断了。   他们常年生活在市井, 比自己两人有生活经验的多,林家小姐成为自家嫂子好不好,应该是一望便知的。   于是等到回到家之后,赵莺莺如实与王氏道:“林家姐姐生的很是齐整,瞧着是个十分妥帖的人,这都和周卖婆说的一般。只不过内里人品如何, 这不是匆匆一面能够看出来的。”   赵莺莺全都是照实说的,丝毫没有参杂自己的判断。倒是赵芹芹听赵莺莺这般说, 便十分积极地插嘴道:“娘,娘,我来说我来说。去的时候林家姐姐给她爹她娘端饭来着, 我瞧着是个懂事的。还有她长的好和气啊,一定是个性子温婉的。”   虽说有些道理, 但判断的依据实在是太少了。所以王氏和赵吉互相看了一眼,便继续追问赵莺莺:“你妹妹说的可有些道理?”   赵莺莺想了想道:“也不能说毫无道理,林家姐姐应该是一个品性不错的。这一点是从她家长辈身上看出来的,我想在这样人家长大的大女儿,怎么样也该不会长偏的。”   虽然结论差不多,但这无疑更能让赵吉王氏夫妻两个信服,而且也和赵吉的调查相符合。赵吉出门向和林家有生意往来的朋友旁敲侧击他们家的为人,朋友只当赵吉是要和他家做生意,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根据生意上朋友的说法,林家做生意算是很实诚的那种。当然了,一些生意人特有的狡猾他们也都是有的,但是总体而言绝对是一起做生意的好人选,让赵吉不用犹豫。   而在生意之外,林家夫妻两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节俭。这种节俭相对于他家的家产来说是有些过分的,但除此之外,夫妻两个并没有人品上的瑕疵,亲朋好友邻居街坊对于林家的看法基本上都是好评,偶有个把说话酸酸的,也不足为凭。   有这样的一番调查,事情基本上就确定下来了。不过在正式定亲之前林家还要找赵家喝一回茶。这是时下的风俗之一,即男女双方家人都比较满意这门亲事了,但依旧心有一份疑虑,这时候就由女方女性长辈带着女孩子去男方家里坐一坐。   趁这个机会两房不止大人可以再见一面,年轻人也可以见一见,虽然这个见面的时间会非常短暂。可是这对于年轻人,特别是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年轻人来说也是很难得的,这至少保证了男女双方对对方有一个印象。   而这一次见面基本上也会说定聘礼这件事,或许聘礼的内容还需要媒婆来回走动商议,但这个事情有没有,那是肯定要定下来的。而且这次见面也不是没有用的——凡是见面的人家,要不是有天大的原因,两边的婚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若是中途婚事没有了,对于双方来说都有不小的名誉打击。   王氏这里即刻就对周卖婆表明了自家对林家很满意,请问那边愿不愿意见个面的意思。结果当然不必说,当初正是林家传出话想要和赵家结亲的,赵家的情况他们必然是打听的清清楚楚了。   于是两边说定,王氏开始张罗着见面的事情。事情到了这时候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赵家和林家的事情已经传扬开了,都说赵家小子要娶林家女儿。别人都罢了,唯独曾月娥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差点砸碎了房间里的茶具,亏她最后想起来这不是自己家!   等到赵嘉来到赵家的时候,曾月娥就哭道:“就是娘亲让我把力气使在蒙表哥的身上的!只是这有什么用?如今蒙表哥都要定亲了,我开头做的那些事情,那么低声下气的讨好都算是白做了...还赖在这儿不走,羞死人了!”   赵嘉心里也烦,女儿又在一旁嘤嘤嘤,一时烦躁,便教训月娥道:“还不是你不争气!你但凡出挑一些,我早就把你嫁进好人家了,还用在这里看别人脸色/好吧好吧,出不出挑这种事儿不能全怪你,但让你往蒙哥儿身上使劲儿呢?这种小事都没做好,你要是做好了,这时候有林家丫头什么事儿!恐怕蒙哥儿早就求他娘把你定下了。”   这话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要说有道理又很难为了。总之就是心烦意乱手足无措的母女两个互相指责了一通而已,而指责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最终两人也只能闷闷不乐地对坐,然后赶在赵林两家见面之前从赵家搬回家去。   之前一直住着已经很不要脸了,这时候两家即将相亲,继续住在这个那就不是不要脸的问题了,而是存心打算恶心人。第一,赵嘉和曾月娥母女两个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若是这时候还不走,固然可以恶心一把王氏,但也要深深得罪赵家了。   到时候不只是王氏对赵嘉有意见,就连赵吉、方婆子等人都不会有好脸色。在这世道,一个女人再蠢也不会自绝于娘家,特别是她还是一个膝下空空的再嫁妇人。   赵嘉母女三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南门口老家,当然为赵林两家结亲之事心里气的呕血。但是也有人偏偏为这件事大喜过望,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些日子在家抓耳挠腮,坐都坐不住的赵葵。   才听说三叔家打算给赵蒙找的亲事是十三湾巷子的林家,立刻就跳起来找宋氏:“娘,这件事可是真的!我已经听好些人都说了。小姑也把表妹接到家去了,现下正是好时候,您给我去提亲吧!”   正是好时候不假,这里看得出来赵葵也是有些心机的。之前曾月娥就是亲事不顺——因为赵嘉的眼光实在是太高了。现在就连最后的希望赵蒙也断掉了,这时候想必赵嘉已经心思松动,要考虑给曾月娥找一个实在一些的婚事了。   而赵葵是什么人,一者他家并不差,至少算温饱之家了。二者,他可是曾月娥的表哥,这一层关系在这里,总比托付给旁的人家强一些。   宋氏其实也不大喜欢赵嘉以及她的两个女儿,她看得出来这母女三人都不是什么勤勤恳恳过日子的。当时还庆幸不是自家照看她们,后来王氏和赵吉把赵嘉嫁出去了,她还感叹过赵嘉也算是命好了,总能够在最后关头逢凶化吉。   可以想见,若是她们母女再在老三家呆下去,惹得老三家上上下下全都不满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偏偏在这个时候妯娌王氏想办法把她嫁出去了,而且还嫁的如此之好,好多黄花闺女都不见得能有这个好命呢!   但是她不喜欢赵嘉母女三人是一回事,儿子娶不娶曾月娥做老婆那是另外一回事。   赵葵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他们家没有让孩子十八九岁就能成亲的财力,但也不至于让孩子娶不上媳妇,做老光棍。所以就在这一两年,给赵葵准备的成家钱,也就是老婆本,其实已经差不多了。   只不过这笔钱也不会多就是了,足够赵葵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中等资质女孩子成亲,但要说出挑的女孩子,那还真没有——出挑的女孩子自然眼光也高,都瞅着更殷实的人家去了。宋氏在市井生活的智慧让她能够早早看清楚这一点,她也不会为这种事情生气。   而曾月娥呢,门户上面来说,杨老四家其实比赵贵家要强的,但是曾月娥又不姓杨,所以这一点上来说算得上门当户对。而论女孩子的资质,曾月娥算是不错的那种。好逸恶劳之类的毛病么,在婆婆身边调理也是能够改变的。   所以事不关己的时候宋氏可以不喜欢曾月娥,可是放在儿媳妇这个位置上,曾月娥却是在平均水准以上的。再加上赵葵自己喜欢,所以宋氏也就没什么好说的,打算上门请婆婆帮忙,然后去杨家提亲。   只不过在去之前她还是问了赵葵一句:“娘替你求亲自然没什么,只是一样,那月娥可是起过心思要嫁赵蒙的,现在是嫁不成了。可是因为嫁不成赵蒙,才来嫁你,你心里可受的住?要是受不住就趁早不说这门亲事,也免得日后为这个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日子都过不好。”   除了孙氏那样不知道脑子里想什么的人,一般的人居家过日子,都想的是和和气气。宋氏也一样,她可不是不愿意看儿子生活和美的老寡妇,她惟愿儿子们生活平静。要是到时候夫妻不睦,她也会觉得烦心!   要说赵葵内心真的一点想法都无,那是骗人的,只不过这到底不算什么大事,稍微想一想就想通了。   “这种事实在不值得多想,和我差不多的伙伴也有不少要定亲了。他们定亲的人选难道都是一次就成的?好多都是更好的攀不上,只能退而求其次。女子是这样,男子也差不多,能找更好的,哪一个又会向下看。”   话是这么说,赵葵却不承认自己是真的比赵蒙差,他最多认为是赵蒙运气好,这些年三叔家渐渐兴旺起来,他也不过是沾了这个光而已。   见儿子真的是想明白了,宋氏这才点点头,去赵莺莺家见方婆子。方婆子听说宋氏想向杨家提亲,给赵葵求娶曾月娥,满脸都是高兴。站起身来走了几步道:“这件事你先不要一起去,我去和嘉姐儿单独说说,她要是有什么想不通的,我一个人还能劝一劝。”   这是真正的大实话,赵嘉要是依旧放不下身段,那自然会拒了这门婚事。要是宋氏也在场,就等于是两人之间直说了拒绝之意。宋氏又不是死皮赖脸的人,这件婚事到此也就为止了。   可是宋氏不去的话那就不同了,纵使赵嘉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依旧拒绝了。方婆子也可以在旁边缓缓地劝她改变心意,有这么一个缓冲,怎么看余地都是大一些的。   宋氏知道这是方婆子想要极力促成这桩亲事的意思,当然不会反对。   于是就在第二日,方婆子去了城南门杨家。拉住了脸色不好看的女儿:“我知道你还在为我不肯帮月娥的事情怨我,这一回我是来与月娥一门亲事的,你要不要听?”   赵嘉心里对方婆子有抱怨的意思,本打算最近都不要和方婆子好好说话。但是方婆子最后一句话算是戳中了她的命门,当即就绷不住脸色了。期期艾艾道:“是...是什么亲事?哪家的人家?”   “姓赵的人家!”说到这里的时候方婆子满脸的喜色:“你大嫂昨日来同我说的,想给葵哥儿讨月娥做老婆。你说这是不是好事儿?月娥和葵哥儿是嫡亲的表兄妹,以后月娥进了门,再不用担心的——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你大哥大嫂如何同你交代,如何同我交代?”   本来还以为是好人家,没想到却是赵家大房。刚刚被鼓动起来的心肠一下子又瘪了下去,好在这些日子以来遇到的种种挫折让赵嘉没有一开始那么心高气傲,非富裕之家不嫁女儿了。   要是以前,方婆子才张这嘴,赵嘉就能把自家大哥家冷嘲热讽一回,然后利利索索地拒了这门亲事。现在的话,她却只是忙忙地摇头:“不成的不成的,月娥就算嫁不了蒙哥儿那样的,也不至于去嫁葵哥儿。”   这话其实又在不经意中得罪人了——赵嘉就是擅长这种方法得罪人,而且是得罪了之后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须知道,赵蒙赵葵都是方婆子的亲孙子,什么叫做‘也不至于去嫁葵哥儿’?有些话就算是大家心知肚明,也不该说出来啊!   果然,方婆子脸色不大好看。只是想到她还是要促成这桩婚事的,才忍着气道:“葵哥儿有什么不好,到现在你还不知道自己原先错了?月娥的资质也嫁不上顶好的人家,最好还是一个门第相当的。这其中谁还能比葵哥儿更好?好歹这是你大哥的儿子,到时候月娥进门也多了好些靠山,比一般的人家不知道强到哪里去。”   方婆子看了看周围,又压低声音道:“另外,这门亲事可是葵哥儿向他娘求来的,葵哥儿十分中意月娥这也是真的。你自己想想看吧,是要把月娥嫁到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家,还是把月娥嫁到知根知底的大哥家——而且还有一个格外喜欢月娥的未来夫君!”   这个时候的男女婚事,若不是青梅竹马水到渠成,一般婚前男女都是没有机会见面的。就算是相亲的场面,那也是匆匆一瞥而已。而成婚的时候,女方都是十分忐忑的,生怕第一面没有好印象,自此夫君就不喜欢了。   就算普通百姓人家没有纳妾的说法,也少有休妻的,但有丈夫撑腰的日子和没有丈夫撑腰的日子,那也是两种过法。赵嘉也是经历了两次婚姻的女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懂!   “这件事...娘等我想想。”   赵嘉犹豫了,方婆子就笑了。知女莫若母,方婆子可能是这世上最了解赵嘉的人之一。别人犹豫是事情在两可之间,左右为难。而赵嘉犹豫一般是她已经改变主意了,只是不能把之前的打算说放弃就放弃,所以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   实际上方婆子也没有想错,没过几天,赵嘉就已经托人请方婆子上门一趟了。一进门,略作寒暄,赵嘉就将自己答应这门亲事的意思透了出来。只不过认下了这门亲事,她内心却不是非常乐意的。   末了还要抱怨一句:“我们月娥本可以嫁的好一些的,也就是看在大哥和娘的份上了,总好过那些不知根底的人家吧——对了,既然是这样,聘礼上面就要大方一些,总得让月娥多一些体面。娘也让大嫂放心,这些聘礼我们家是一分都不留的,到最后还是会原样地带回赵家。” 第128章   “聘礼的事情你大嫂是早就准备过的, 至于你说多一些...商量着来。要是诚心结亲的,这个数目就该不难为人才是,在这之上高一些也就行了。”对于赵嘉要求厚厚聘礼的想法, 方婆子理解, 但是她可不能做主。   这种事情都是早就有计划的, 凡是家里有儿女的人家都是要早早打算。儿子准备聘礼,女儿准备嫁妆。他们这种普通百姓家里, 准备聘礼麻烦一些, 毕竟数目大, 又不像嫁妆可以拿男方的聘礼来填。   稍微懂一些计划的人家都是早早就开始准备了, 每年赚的钱一大部分用于日常开销, 然后另有一部分肯定是要存起来的。这些钱就等着给家里办大事,譬如说分家分房子,又譬如说给儿子的老婆本。   赵葵的老婆本赵贵和宋氏已经攒了这些年看,按照宋氏自己透露的,若是赵葵普普通通娶一个老婆,那是足够了。但要想有更多, 那只能说是没有了。这不是赵贵和宋氏愿不愿意给的问题,而是有没有。   再者说了, 赵葵上头的大哥赵苇已经娶亲,当初他讨老婆花了多少?那还是长子媳妇呢!若是后头的越过前头的了,这日子怎么过, 不说苇哥儿媳妇心里对婆婆和妯娌犯嘀咕,恐怕赵苇自己都要有想法了。   赵嘉听到方婆子这样说, 撇撇嘴,却没有再说什么,不是她不想说。而是正像方婆子说的,强求多的不合常理的聘礼,那不是要结亲,那是要耍着对方玩了。那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拒绝了,免得最后结亲不成变结仇!   但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最后送方婆子出门的时候依旧强调道:“聘礼厚一些,太薄了不像样子!”   这也算是一个暗示了,暗示她不会要太过于出格的聘礼,但是宋氏也别敷衍她,就拿寻常的搪塞她。   方婆子叹了一口气,心里感叹儿女都是债!她现在两边跑撮合这桩婚事,估计到了最后也是一句话好话都落不着,反而要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不过事情也不能这么算,既然是为了自家儿孙,也就没办法计较太多得失了。   于是这般,赵蒙和赵葵的婚事便分成两边同时进展起来。先走到聘礼这一步的不是先开始的赵蒙,而是后发先至的赵葵。这是因为两边实在是了解太多了,所以许多别的程式,能省掉的都省掉了。特别是赵葵现在的年纪也实在不适合等,所以也就急事急办起来。   聘礼是之前媒婆在两边跑了好多趟才商量下来的,赵嘉想要多一些聘礼,而宋氏坚持聘礼只有这么多,总不能越过前头的嫂子吧?况且自家身家就是这样,再多要也没有!   互相争执了许久,全是为了这个聘礼。一开始两边的出入实在是太大了,而在一个多月内两边的差别逐渐缩小,开始变成一些小细节的商量。等到最后成了,媒婆都松了一口气,私下与方婆子道:“你家这一回的生意不好接,鞋子都跑坏了几双,谢媒钱不晓得够不够我的鞋子呢!”   最后商量出来的聘礼是金戒指一对,银镯子一对,二十两银子,然后是四样点心,四样干果,两匹彩缎,两匹棉布。当然,还少不了一根插在鬓边的簪子。这是下聘当日宋氏亲手给曾月娥插带的。   银鎏金凤尾簪,簪尾是米粒大小的红珊瑚珠子,缀下来打秋千。   对这个簪子赵嘉可是不满了好久,按照她的意思,大哥大嫂至少应该用上一根赤金簪。但是宋氏不干,赤金多贵,一对金戒指已经很让她肉疼了,再来一根赤金的簪子,家里的钱可就不够了,来年拿什么办婚宴酒席?   开销这种东西都是有计划的,特别是对于宋氏这样的人来说,这种事是绝不会松口的。   赵蒙和林家小姐的定亲稍微迟一些,话说当日两家相亲,彼此相见过后都很满意。王氏见林家小姐生就团团的笑脸,眉宇之间又有一种稳重,心里已经很满意了。再看接人待物,也都是上上等的——这样一来自然是满脸喜色。   王氏对林家小姐是这样,林家夫人对赵蒙更不必说。人家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赵蒙身材高大,又因为家里营养充足,他显得头发丰茂,皮肤红润,眼睛也是炯炯有神的,看上去就是个血气正旺盛的好后生!   再加上一直帮家里干活,并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样子,更得林夫人这种市井妇女的欣赏。在赵蒙出来行了一礼之后,她脸上就全是满意!当时林家小姐就站在林夫人身后,立刻侧过身子,脸蛋变得通红。   赵莺莺赵芹芹也是这时候被叫出来向客人行礼的,因为前些日子去林家打探过,时间还没有过去多久,林夫人看的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倒是林家小姐年轻记性好,提醒道:“娘,上回在家里逛了好久才买东西的小姐妹。”   女儿这么说,林夫人才想起来。看了看这对姐妹花,心里回过味儿来了,敢情那时候赵家是来自家打探情况来的。生气倒是不生气,结亲这种事情自然要把对方家里的情况打听清楚再说。赵家打听自家,自家还不是查过赵家!   脸上神色不变,林夫人只拉过了赵莺莺赵芹芹的手,笑着道:“这就是赵夫人你的两个姐儿?不能比,实在不能比。我家的姑娘站在一起,活生生地能衬成烧糊的卷子!”   王氏自然要表示一下谦虚,连连推辞。就在两边的母亲正说话的时候,赵芹芹最促狭,蹭到了林家小姐身边,凑的好近的,然后笑着眨眨眼。   这时候林家小姐也就知道这是自己将来的小姑子了,和上次见到反应就全然不同,实在无法泰然处之。摆摆手笑了一下:“你是芹姐儿吧?”   这次相亲实在是很顺利的,于是两家人顺便说定了下聘礼的日子。这个日子第一就是要吉祥,比起赵葵和月娥下聘礼的时间大约晚了一个月。周卖婆当着两边的媒婆也算是很轻松了,因为赵家愿意多出聘礼,林家也不是在这上头狮子大开口的,所以这方面的结果很快就有了。   而关于聘礼的商量差不多也就是定亲之前唯一有难度的地方了,现在连这个难度都没有了,周卖婆当然十分轻松!   到了下聘当日,赵家并不止王氏一个长辈出席。作陪的是赵嘉和方婆子,,这倒不是王氏多喜欢方婆子,纯粹是她不想理孙氏而已——孙氏和宋氏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什么事情对方不知道?若是王氏请了宋氏作陪,孙氏至少是要阴阳怪气一回的。厉害一些,她能把天给掀开了!   选孙氏,王氏心里是拒绝的。选宋氏,到时候孙氏又要惹麻烦。所以最终王氏哪个都不选,舍近求远去找了赵嘉。而赵嘉现在就是在家里做个活菩萨,反正家事有儿媳女儿们做,她这个做母亲的只要舒舒服服享福就好。所以赵嘉算是很喜欢凑热闹,一叫就到了。   到了林家,一样样聘礼展开来。其中包括龙凤金镯一对,金戒指一对,金耳环一副,银簪一对,六十两银子。还有彩缎八端,棉布十二匹,点心八盒,干果八样,南酒四坛,金华火腿一对。   最后再由王氏给林家小姐插上一支颤巍巍的凤头钗,凤嘴里吐出一串小小的珠子,看着和之前宋氏给月娥插带的差不多。但是差别其实是很大的,这一支钗可是赤金的,而且比那一支大得多。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古今皆同的道理,这一回赵嘉也算是深刻体会了一番这个道理。之前宋氏送到她家的聘礼,她虽然觉得不甚满意,但看一看别人家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勉勉强强算是接受了。   但是今日再看王氏给林家送聘礼,才看到其中毫不留情的差距。而这种差距显示的也是女儿将来嫁人之后的差距,嫁给赵蒙和嫁给赵葵,这是不一样的!   也因此,明知道事情不会有什么变化了,她还是忍不住和女儿念叨:“你当初要是机灵一些,拿下蒙哥儿就好了。你是不知道今日去看你三舅妈给林家下聘礼有些什么东西,一样样的可比你大舅妈阔绰多了,那金镯子有这么粗,还是最时兴的样式。还有那凤钗,也是金的,啧啧,该用多少金子...那些本来都该是你的啊!”   “那些本来都该是你的啊!”   赵嘉的话言犹在耳,以至于晚上睡觉的时候曾月娥都有些难以睡眠。她想了很多,关于聘礼,关于今后的生活。聘礼只不过是一个显示而已,告诉她嫁人不同,得到的东西就不同,而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曾月娥这边为婚事苦恼,而为这种事苦恼的又何止是她一个。定亲了的人有定亲了的人的苦恼,没有的也有自己的麻烦。就比如说这次的赵莺莺,在赵家解决完赵蒙的婚事之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毕竟这都进入冬天了!她今年是十四岁,再等几个月她就要十五岁了。按照王氏的计划,在她十五岁这一年很重要,这是她正式决定婚事的一年。王氏和媒婆商量自己的亲事,然后了解各家的后生,最后在十六岁的时候定亲,一切恰到好处,这就是王氏的追求。   只是要是这样的话,现在对于赵莺莺来说,生存环境就已经很险恶了。在家的时候,但凡有一个女性长辈来访,总不忘记询问赵蒙的婚事。而恭喜之后就会把眼睛黏在赵莺莺身上,顺势就问赵莺莺的婚事是不是也定下来了。   王氏当然实话实说,然后就等着客人的惊讶吧!   “莺姐儿这般出挑的人物还没有定亲,该不会是莺姐儿太挑了吧?按我说,凭莺姐儿的条件,就是闭着眼睛挑,挑出来的也是顶顶好的后生。”   这样说还算是含蓄的,有不含蓄的,立刻就能把自己认识的每一个适龄的青年搬出来,然后询问王氏觉得如何。王氏一开始还算是兴致勃勃,毕竟给赵莺莺找亲事这件事她也是一直很上心的。但是到后来她也蔫嗒嗒的了,因为她发现这种来路的青年,要么什么歪瓜裂枣都有。要么就是提起这件事的人在吹嘘,实际上哪有那么好,都是人帮着遮掩。至于目的是什么,那也不言自明,左右就是为了娶个好媳妇罢了。   所以后头的她也就不大听了,但凡听到这种事情,她就会不动声色地把事情引到别人身上。   不过也有时候是例外的,在赵蒙和林家小姐定亲之后几日,王婆子就到王氏这边拜访了。问了问王氏那林家小姐如何,听王氏说好,她才笑着点点头:“你要是觉得不错,那就是真的不错了。”   王婆子又问王氏赵蒙什么时候成亲,她好过来喝杯喜酒。王氏笑着摆摆手:“王婶!这件事可还早着呢!我们家才向林家下聘,按照林家的意思,成亲至少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林家小姐如今才十六岁,一年之后也才十七岁。林家想留女儿多享享福,也是应当的。反正孩子们还小,一年算什么!”   女孩子最幸福的时光也就是做姑娘的那几年了,等到嫁人,要侍奉公婆,要照顾小姑小叔,还要同妯娌相处。最最重要的,讨好丈夫。另外家里家外的各种繁琐活计需要一肩挑,凡此种种,无一不是劳心费神的。   所以很多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会尽可能把女孩子留的久一些,直到十八岁的时候,不得不嫁。   王婆子笑着点头,侧头的时候正好看见院子里和赵芹芹一起踢毽子的赵莺莺。毽子在赵莺莺脚下翻飞,这也是赵莺莺少见的少女情态。裙角被其拎起,扎在腰间,脸上红扑扑的,笑意盈满了眼睛,嘴上数着数。   “这下蒙哥儿的事情也不用忧心了。”王婆子指了指外面:“接下来就看莺姐儿的——实在来说,似莺姐儿这般的女孩子,若是出身再高一些,公侯府第都入的!只是如今却......”   王婆子在感叹,王氏也明白她是真为赵莺莺感叹,而不是讥讽自家家世,于是笑着安慰道:“这种事有好也有坏,居于市井之中多了一些自由自在或许还好一些。反正我也没有盼着这孩子真有什么大造化,平安有福已是上上大吉。”   王婆子常年喝富贵堆里的人家交往,如何不懂王氏这一番话的意思。富贵人家的生活自然比穷苦人家的舒服,但是富贵人家也不就是说生活在天国一般的地界了。不然他们也用不着日夜求神拜佛,烧香请灵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个人有个人的难处罢了。   点点头,王氏才道:“也不说这些了,有说这些的功夫还不如考虑考虑莺姐儿的婚事——其实也不用如何考虑。人家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可是实际上有百家求的女孩子还是少数中的少数。至于说莺姐儿,或许就是其中一个了。有这样的事儿,你哪里还用寻访,就等着到时候女婿上门罢!”   笑着闲聊一会儿,王氏才端端正正道:“等到那些上门提亲的来?到时候恐怕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这时候就要先下手为强,定一个好的,也省得以后还要一个个应付!”   “哦?”王婆子奇道:“那你说说看,到底什么才算是好的。教我也知道知道,到时候也给你注意注意。我们莺姐儿的婚事呢,我能多出一份力也是好的,日后不白白喝莺姐儿的喜酒。”   王氏一直知道王婆子喜欢莺姐儿,却没有想到他这样喜爱。这几乎就是说她要动用人脉给赵莺莺寻觅一个好郎君了,其中的力度上次对赵嘉不可以同日而语。   只不过别人听了会喜不自胜的事情,到了王氏这里却有些迟疑。她只得与王婆子道:“我这个好的其实要求也不高,第一就是要家有薄财,这并不是我嫌贫爱富。只不过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要是到时候要靠莺姐儿养活家里,那当初又何必成亲,还不如家里养着莺姐儿呢。”   之后王氏又提出第二点,最好是人口简单。若是复杂的,那就要求一定要家风严整。不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已经够乱的了,再秩序混乱,那日子也不要过了。   第三点是关于女婿的长相的,世人对女子相貌的苛求要比男子的多得多,所以王氏也不过就是要求对方生的端正,身形不至于矮小就是了。这看上去是一个毫无作用的要求,其实含义很丰富。   大家都知道老婆生的丑,丈夫就容易出去偷腥。而长得丑的妇女又极会管丈夫,这样的话势必造成家宅吵闹,家无宁日。但是反过来想想,丈夫生的好是不是对一个家庭好一些——这是当然的,要是这个男子长得好,恐怕女人吵架的时候都不忘记放软了口气。   王氏是想让女儿快快乐乐地生活,要是面对一个长的不怎么样的丈夫,想来是个人都快乐不起来。所以才说长相好真的很重要,或许长相决定不了赵莺莺是不是喜欢,但是却能决定她是不是不喜欢。   之后王氏零零碎碎又说了几条,最后道:“最后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后生自己的能力。不管家中能如何富裕,脱离自家之后,这个后生要是无法养活家人,王氏也是要摇头的。”   王氏赵吉这种升斗小民是很有危机感的,他们并不能肯定自己的殷实生活能够长长久久。所以他们非常看重家里的男丁学一门实用的手艺,倚靠这样手艺可以养活家里人,这就叫做‘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见王婆子不置可否,王氏才笑着道“有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我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只是您出力太多,到时候门不当户不对的,莺姐儿在那样的人家就算钱财上面不会有短缺,日子也不好过。”   古时候就说‘齐大非偶’,王氏不见得听说过。只是其中的道理,运用在生活中却很多。王氏的确想要帮赵莺莺找个好人家,但是这其中并不包括攀高枝。在她看来攀高枝是一门表面风光,实际内里十分发苦的事情。   事实也是如此,女孩子嫁入高门是很好,可是对方家里高的太多了,那就没意思了。到时候进了门,婆家根本不会有人把媳妇当一回事。好一些的还有尊重,差一些的恐怕就当是小门小户把女儿卖给他们家了,一点尊重和体面都不给留下。   王氏这样说,就是请求王婆子不要帮忙的意思,王婆子如何听不懂。只不过现如今都是别人求着她办事,少有反过来她给别人办事,更别说最后是遭到拒绝了。但是这感觉倒是不错,对比不停有人想要办事,王氏这样的她才喜欢。   具体什么地方讨人喜欢,无非两点,一个是赵家尽量不欠她人情,偶有一件这样的事也是想着尽快还清楚人情债。另外就是聪明,赵家不是全然对王婆子家没有所求的。真是这样的话,也就没有当初赵嘉嫁人的事情了。   赵家人,或者说王氏聪明就聪明在好钢用在刀刃上,轻易不会出口请求。一旦请求的话必然都是没自己没办法摆平的大事。当初赵嘉的事情就是这样,王氏急着送她出门,然后有又要让赵嘉嫁个好人家——也只有这样,方婆子和赵嘉才会同意嫁的。   最后只能求助王婆子,而那一次的求助也确实得到了一个好结果。   “我就想给莺姐儿找一个差不多的,这样到时候那后生有什么不好的也不要紧了,至少那时候我们蒙哥儿和茂哥儿可以上门给莺姐儿撑腰。”王氏对这种事情似乎深有体会,所以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她说的十分情真意切。   像穷苦人家,大都有女孩子在夫家过的不得意的时候,父亲兄弟就会上男方家门将其胖揍一顿,这当然是给女孩子撑腰,只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只能是在穷苦人家而已。   穷苦人家的亲事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富贵人家,所以大家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什么不满的就上门去闹,难不成对方还能休了自家的女孩子?   确实不能够,娶亲下聘都是要钱的,穷人家有一次就很难了。要是真来第二次,如何能负担的起!至于说有钱人家,那就不能这么想了,人家根本不可能少掉娶一房媳妇的钱财。所以不能威胁过头了,说不定人家脾气上来了,真能假戏真做!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金钱和更高的门第当中保持尊严,若是男子家比女子娘家显赫地多,那么更多的情况是对于夫妻之间的矛盾,哪怕是男方的错,娘家人都会装聋作哑。而是不是血气上涌上门吵闹,那不会有任何结果。   王氏的意思王婆子也算是了解了,点头道:“你这样想倒是很好,不过这也不是说就不用挑人了。既然你于某些事上看的淡,另外一些要求就可以尽可能高,我会帮你注意这些的,啧啧,时间过得真快啊,原来莺姐儿也到了要嫁人的时候了。”   两人还在感叹呢,等到王婆子走了,赵芹芹才凑过去好奇道:“娘,方才您和王姨婆商量了一些什么事儿啊?我怎么觉得方才王姨婆一直再看我这边...该不会是看我们两个出落的好看,带算把我们给卖了吧!”   王氏拿手指头戳了戳小女儿的额头,嗔道:“说什么给卖了,会不会说话?况且你也错了,人家根本不是看你,人家只不过是为了看一看莺姐儿。”   “二姐姐?”赵芹芹更疑惑了:“二姐姐她有什么事儿值得看的吗?”   赵莺莺这时候也站在了窗口,只不过她没有说什么。相对于赵芹芹的,她没有那么懵懂,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事情。   果然,王氏笑了笑:“说到事情是顶顶重要的,关于你二姐姐的婚事——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你只比你二姐姐小两岁,等你二姐姐这边完了,剩下的也就是你。”   饶是赵莺莺两世为人,听到这话也忍不住脸红。幸亏刚刚踢完毽子,还正是脸上绯红的样子,倒也没有显露出她的不好意思。只不过偷着这个空,她也会闪过一个念头——她将来到底会嫁给谁? 第129章   “那就是赵家的莺姐儿!”“赵莺莺?”“咱们这一带还有比这更标志的小娘子么?”“真是淑女啊!”“别看了边看了, 她看过来了!”   赵莺莺今日是要去绣庄交绣品的, 眼下也到了临近年关的时候, 是今年最后一次交绣品了。这之后她就要封针,一切活计等到出了正月再说。   腊月里面当然捡喜庆地穿戴, 一件洋红色花团锦簇立领琵琶袖对襟长袄,一件银红色绣浅黄折枝腊梅马面裙。行动见水晶禁步若隐若现, 又有胸前佩戴着银三事、荷包、寄名符等物轻轻作响,不似市井女孩子。   今日微微有一些薄雪,赵莺莺撑着一把宝蓝色油纸伞, 缓缓走在街面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出门的时候看的年轻男子就多了起来。想来是她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越来越像长大的自己的时候吧。   十三岁是豆蔻枝头,之后的女孩子会渐渐成熟起来。今年她已经十四岁了, 过年就是十五岁, 而十五及笄, 这就是成年了,不能算是小儿女。这个时候的她除了面上还有些稚气,个头比二十来岁的时候矮上几分, 其他的差别已经不大了——其实稚气也少, 毕竟她又不是一个真正十四岁的姐儿。   其实赵莺莺上街能引起年轻男子偷看,除了她生的好,而市井之间少顾忌之外, 也是因为她出门极少。所谓物以稀为贵,平常见的少了,她一出门可不是都来看看。   赵莺莺不会不让人看, 也不会说什么,一则她一个女子为这种事开口并不是什么好事。二则开口了也没什么用,这些人又不是讲究规矩礼仪的世家公子,市井人家的男子哪里会懂得这些!别说偷看了,要是街面上拥挤,他们能偷偷蹭到冒昧女子身边,揩油占便宜不在话下。   赵莺莺只不过是加快了步子往绣庄去而已,打定主意以后一定不再一个人出门。自己一个人出门,连个依仗都没有。虽说知道这些青年未必敢做什么,但心里心慌是不少的。   “那赵家莺莺...大丈夫娶妻就该是如是!”一群青年中有个穿浅褐色粗布衣裳的年轻人说话掷地有声,说完满饮了一碗酒。过后向小食摊老板抱怨:“老板,你这酒兑了多少水?竟淡成这样!人家都是只兑一半的,你莫不是兑了有七成水?”   老板招呼其他的客人,连眼皮子都不抬。等到别桌的酒水吃食上齐了,这才一边择菜一边道:“我说蒋四郎,你且消停一些吧,你这酒水都赊了多少了?也就是我这里还能容情,你去别家看看,谁家与你饭食?”   一般年轻人听到这等话恐怕是要脸红羞惭的,但这蒋四郎却与别人不同,不仅没有心生羞愧,反而皱眉不悦。与一起来的伙伴感叹道:“世间多是这种人,捧高踩低。只看得到那等富贵人,却看不到我这种暂困浅滩的。殊不知我将来如何!”   这些和他一起来的伙伴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嘴上还是赞同他的话——吃人家嘴短,他们本就是跟着蒋四郎来混吃混喝的。只要管他们吃饭,哪里还管说的是不是真!于是一应吹捧起来。   那小食摊老板见了也只是摇头,说起来他与蒋家是比邻而居的邻舍,关系十分亲厚——不然为什么别家都不给蒋四郎赊账了,他这里还行得通?   想当年蒋四郎父亲还在的时候他家家计还好,蒋四郎头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后来兄长没有站住脚,他就成了他这一代唯一的男丁。一家人都顺着他,小时候还送他念书来着!所以他小时候也是过过好日子的。   只不过好景不长,他长到八九岁上下,老爹就死了,留下老婆领着儿女过日子。因为有蒋四郎这个男丁在,族人倒也没有抢占他们的家财,可是家里没有顶梁柱,家业败落下去也是自然的。到如今,蒋家已经是颇为穷困潦倒了。   按理说这种境况应该随着蒋四郎长大成人而有所好转才是,他一个堂堂男子汉难道不能支撑家里?   说到这里就更让人叹息了,他小时候也读过几年书。甚至老爹死后也在读,直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先生直说他将来没有科举的才能,再加上家里越发困顿,这才掇学回家。   那几年读书并没有让他增长多少真正的才学,除了让他多识得几个字之外,也就是养出了他的傲慢骄矜之气。他常常自闭苏秦、韩信这些人,是未成名前的郁郁不得志。但是才藏腹内就如同锥藏囊中,总有一日是要破囊而出的。   飞黄腾达是一定的,他就是这么想的。   本来么,这种志向也不算出奇,少年时候认为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也不是没有。蒋四郎的不同在于,他既认定了自己是这种人,就开始注意结交朋友,学了一些《三国》《水浒》中的做派。   这结交人并不是说两句话就成了,不说别的,至少喝酒吃饭是应该的。他自己又不事生产,这钱从哪里来?不是问做针线活补贴家里的娘要,就是去两个出嫁姐姐的家里借。说是借,其实哪里有还的。到如今两个姐夫都不待见蒋四郎,偏偏他的两个姐姐却觉得自己弟弟拿钱这是做正经事,甚至会暗中接济。被夫君发现自然免不了责骂,却也一个个心甘情愿——这一点上蒋四郎的娘亲周氏也是一样的。   只不过这周氏也好,蒋四郎的两个姐姐也好,毕竟都不是豪富之家,能给的钱还是太少。所以他和伙伴在城中各处小食摊、小酒店徜徉,到处都挂着他的账。如今很多店铺都不接待他了,除非他还账完毕。   “我说四郎啊,我与你说个事情。”等到蒋四郎那帮朋友散了,老板煮了一碗烂肉面给他:“前些日子我在船厂做工的大儿回家了一趟,说是船厂正在招工。薪酬不少,也包吃住,做的几年下来就能攒够老婆本。我记得你是会读书写字的,再加上有我大儿做担保,应该能进去做事。这件事我已经与你母亲说了,她说要看你的意思——你什么意思?”   听说是做工,蒋四郎就十分愿意了,脸上没有什么好脸色。只不过想到自己如今只能在这家小食摊赊账,到不好闹翻了。便接过烂肉面囫囵了两口,这才笑着道:“多谢老叔费心了,只不过我这人不惯拘束,船厂那地方我记得管的是最严的,这便罢了吧,免得最后还带累到给我做担保的大兄。”   听起来是为老板儿子着想,其实还是舍不得吃苦。只不过这老板也并未有什么反应,实在是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多少次给蒋四郎介绍工来做,他都是这样推三阻四。其实若不是当年蒋四郎他爹有恩于他,他又何必这样吃力不讨好。   “这事儿你好好想想。”到底还是劝了一句:“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先不说你将来什么志向,至少要先把成家的事情定下来。只不过如今这世道,没有家底,哪个姑娘能嫁?你家到你这一辈只你一个,你多少顾惜一些。”   之前蒋四郎的娘周氏已经在给蒋四郎寻摸亲事了,只不过女方家里一听说是蒋四郎,一个个都摇头摆手。别人是不知道他蒋四郎有什么志向,只知道他家穷的底掉,聘礼没处想,就连婚宴恐怕都办不起来。   更别说成亲以后了,看样子这蒋四郎都是一个靠不住了——到时候难道要女儿养活他一个大男人?无论是单单为女儿着想的父母,还是图钱财的父母,哪一个都是不会答应蒋四郎的。   说起来今年蒋四郎已经二十岁了,依旧单身一人,自然也会想些男女之事,对于娶妻也是积极的。但是眼见得他母亲请媒人做了好几回媒,选的女子都是些不堪的——这也就罢了,偏这些不堪的竟也看不上他,让他颇觉得受辱。   现在小食摊老板这样说,立刻让他想起自己所受的侮辱。立刻把筷子一放,头高高扬起:“老叔何必这样说,世间固然有只看眼前富贵的庸脂俗粉,可也有看得出我将来的蕙质兰心。别再多说了,我这就和母亲商量去淑女家提亲,她必然和那些推拒的市井女子不同。”   说着大步往外走去,小食摊老板无话可说。他倒是不知道蒋四郎口中的淑女是谁,只不过想来是谁这件事也是不会成的。在老板看来,这蒋四郎读书已经读的痴傻了,偏偏这种痴傻不是那些文章公的痴傻。那种痴傻还能考科举,搏一个前程。   他这种痴傻只让他相信书里说过的故事,相信自己也是那一类豪杰当中的一个。   “唉!”老人的一声叹息停在小食摊之前,没有被蒋四郎听到,也没有延续多久。因为又有新的食客过来,老板自然打点起精神做生意。   蒋四郎回家之后就先找了母亲周氏,商议道:“儿子听闻时间男子做事都是先成家后立业,我如今长到二十岁有心想要做事,偏偏放心不下家里。所以想请母亲给寻摸一门亲事,以后有人照顾家里,我也放心。”   这样的话周氏自然爱听,只不过爱听之余也很是犹豫。之前她不是没有找过媒人,但是亲事总是不成。如今家里并没有什么起色,这种情况下再去女方家里提亲,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只不过这既然是儿子的要求,就算勉力也得试一试。于是周氏笑着道:“我儿这话说的很是,再说我家只有你这一根独苗,若是生下孙儿,你爹这一脉才算是有后,我日后也才有脸去见他。只不过这结亲的事情不可着急,现下又是年关,恐怕难说,等到明年再与我儿细细寻访。”   蒋四郎却摆手道:“哪里还用得着寻访,真正的好女子自然是有名声的,还需一个个询问?娘,我已属意太平巷子赵家的姑娘,请您为我去求亲!”   “太平巷子赵家的姑娘?”太平巷子离蒋家的史巷并不远,差不多就是对面而已。但也不算是一个地方了,所以不常出门的周氏一时还有一些想不起来。缓缓想起来之后就摇头。   “不行不行,他们家的女孩儿如何行得!”周氏皱眉道:“我听闻他们家是一个专门卖女儿的,头上一个女儿用大价钱卖给了一个鳏夫。现在又有两个女儿在婚嫁之龄,其中一个许配的是一个三寸丁,不图别的,就为了人家聘礼给的多。剩下这一个还没有找到人家,现下大家都知道她家是要狮子大开口的,等闲不会提亲。且不说这钱从哪里来,只说他家这样的人家就做不得亲!”   蒋四郎常常在外行走的一下就听出了周氏说的是谁,连忙笑着道:“娘,您弄错了,你说的那个赵家不是我说的那个。你说的那个恐怕是家里开早食摊的那个,我说的这个却是家里开染坊的。”   可是周氏听了蒋四郎这样说,不仅没有脸色好转,反而越发暗淡了。她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开染坊的赵家这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她根本想都没有想过和开染坊的赵家结亲——周氏疼爱儿子不假,对儿子过于信任也不假,可是她又不是傻子,也不是儿子那种傲气到认不清自己的人。   赵家算不得富贵门庭,可是对于一般的人家,那已经是富裕殷实了。这种人家嫁女儿可选择的多了去了,图富贵的就嫁入有钱人家,图安稳的就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过日子,图将来前程的也能择一个有秀才功名的穷读书人。   这样的人家能应下自己的亲事?不是周氏觉得自己儿子不好。只不过她明白世人想法如何,自己的儿子有什么机会呢?所以她一想就想到了家里有适龄女儿,并且潦倒的多是赵家二房。   其实说赵家二房潦倒,那也是相对而言的。至少人家比蒋家要强,蒋家如今是欠着外债,家里快支撑不下去了。可是赵家二房呢,不管怎么说,人家至少维持家里不成问题,加上女儿卖的好,家底其实不错。   就是这样的人家,周氏也觉得太高了,人家根本不会答应。何况是要比赵家二房高得多的赵家三房,他们家的女孩子那么好得的?   只不过面对儿子神采飞扬的眼神,周氏实在不知如何说出真情,只得委婉道:“四郎,如今世人相看人家多看重黄白之物。这染坊赵家家计也是不错的,恐怕眼界更高。家里何等情况你是知道的,事情恐不能成啊!”   周氏这般担忧,蒋四郎却觉得母亲是白白担忧了。他认定世上的佳人就和书上的佳人一样,凡是佳人的必定与凡俗不同,看人接物都是!旁人看他蒋四郎一文不名,可是在她们看来,他不过是暂时龙困浅滩而已。等到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必定就是他大展宏图的时候。   锦上添花算什么,要的就是雪中送炭!这些佳人往往就是在豪杰未发迹之前就一心一意的!他自比为豪杰,而身边一眼望去,所知道的佳人很是有限,赵莺莺已经算是最接近的一个了。   在他看来,赵莺莺的爹不过是一染匠,操持的商贾之业,家里也不是什么富甲一方。这样的佳人其实已经比书中差太多了,如今他也就是暂且将就而已——至于说赵莺莺会不会应下这门亲事?   她又怎么可能不应!不嫁他,难道要在这市井人家寻一个再庸庸碌碌不过的男子过此一生?那就真是白白生就这一副佳人的样貌了!   蒋四郎给母亲好说歹说了一通,周氏本就信任这个儿子,再这么一说,她也颇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主要是她觉得就算赵家拒绝了也没有什么,反正自家之前也不是没有被拒过。若是这赵家真的答应了呢?   她也是听说过赵家三房大姐儿嫁进龙家的时候嫁妆丰厚,要是有这样一个有钱的儿媳妇嫁进来,自家的家计也就不用担忧了。自己的儿子也有钱能够走动关系,谋上号差事。想的多一些,不免觉得说不定这就是自家的机会!   “行,这事儿宜早不宜迟,也不能拖到下旬,那时候谁家不忙?”周氏下定主意之后动手还是很快的,立刻请来了媒婆关照这件事。   只不过请来的媒婆听说是太平巷子染坊赵家的姑娘,立刻摆手:“蒋嫂子饶了我吧!结亲这种事也不是随便的,讲究一个门第相当两厢情愿。那赵家虽不是什么豪富人家,可也是小康富裕之家。人家疼爱女儿打紧,如今待嫁的莺姐儿更是美质良材,多少富贵人家都在打听她。您这时候和我说这个,上门也是自取其辱啊!”   媒婆总是好揽事儿的,一般人看起来绝对成不了的亲事她们也会试一试。这是她们的生计,倘若最后成了,她们不是就赚大了?但是有的情况她们试一试都不会。毕竟看起来成不了,和实际真成不了是两回事儿。   “这事儿是真成不了啊!”那媒婆苦劝:“蒋嫂子,您也别为侄子的婚事发愁,侄子能写会算的,比起一些人可强多了。也就是这几年贪玩没有出门做事才让人心生犹疑。等到明年,明年我好好给人家说,定能说下一份好亲事!”   真成不了的事情还要上手,那不就是白跑?做媒婆的大都精明,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周氏却不乐意了,这媒婆虽然说的含蓄,但其中说自家配不上赵家的意思她却是听出来了。她自己私下倒也不是不能承认这个,但这个时候被人一口道破,实在难堪的紧。   于是涨红了脸:“你不是夸口自己多有本事的?我家四郎就是看上了赵家姐儿,你给想想办法就是了——我常听人说你们媒婆何等厉害,怎么这时候就不灵了?莫不是嫌我家穷,出不起大价钱,请不动你这真仙?”   媒婆其实心里早就不耐烦了,毕竟蒋家的境况大家都是知道的。这就像是一件晒干了的衣裳,再也拧不出水来了。就算是给他家做成了媒,恐怕也捞不到什么油水。而这种人家对于她们媒婆来说,从来都不是喜欢的那种。   如今她能一直好声好气安抚,不过是因为大家是街坊。若是太过于慢待了,传出去说她冷情,那就不好说了。本来做三姑六婆就没有什么好名声,再有街坊邻里之间挤兑,恐怕生意都要不好做。   所以之前只是在强忍着而已,说到现在她也不想忍了。脸色不好道:“蒋嫂子不必这样埋汰人,咱们媒婆的行当是腌臜,按你说的还有百般见不得人的手段。只不过这些手段都是有限的,说到底还是要看你家四郎如何。若是他是个争气的,何必要我们这些腌臜媒婆想办法。他如今是这个样子,我们又能如何说人家——如今蒋四郎的名头大得很,我们就是想欺瞒恐怕也欺瞒不了。”   蒋四郎为了结交朋友那是四处请客,只不过他的那些所谓朋友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也没有一个交心的。大家对着他嘻嘻哈哈亲亲热热,不过是图他请客而已,哪有什么真心!   而蒋四郎是这个样子,他的名头自然就传进了左近人家家里。只可惜,那都不是什么好名声,提起他来,各家各户只不过是教导自家男丁千万不要学蒋家四郎。可笑的是蒋四郎自己浑然不知,还以为自己已经颇具人望,正沾沾自喜呢! 第130章   腊月多忙碌, 如今的赵家有李妈妈桃儿这样的婆子丫头帮忙, 但人多了, 事情也多了,所以和往年准备过年是一样忙碌的。王氏早早起来就料理各种年事, 最怕事到临头的时候才各种纰漏。   这种日子里,平常清闲的赵莺莺赵芹芹也是一样帮忙做事的。本来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忙碌, 外面却传来了敲门声。王氏擦了擦手,让桃儿去开门,自己则是解下围裙准备待客。   赵莺莺赵芹芹就没有那么看重了, 像她们这种没有出嫁的小娘, 往屋子里一躲,一般客人不见也不打紧。本来么,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该少见一些外客才是。   桃儿开门, 一见却是个从没见过的年约四五十的妇人。颇有操劳之象, 身着倒是干净整洁,但腊月里的,到底过于素净简朴了。心里揣度这人到底是谁, 面上却没有任何犹疑, 笑着道:“大娘找谁?”   “我寻你家夫人。”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蒋家周氏。周氏到底没有寻到愿意为之做媒的媒婆,悻悻之下也只能自己亲自登门。原看到开门的是个十多岁的丫头, 还道是赵家的小女儿。直到想起人说赵家富裕,家中有仆妇丫头,这才改口——看着穿着打扮, 并不是小姐的样子。   好险没错,桃儿立刻请她进门。   王氏也不认得周氏,便有些奇道:“这位嫂子是?”   周氏局促一笑,正准备说话,一眼就看到了旁边站着的两个女孩子。这两人就是赵莺莺和赵芹芹,今日因为要做事,姐妹两个特意换上了便于行动一些的衣衫。可是装扮在周氏看来还是太过于华丽了,不合市井朴素人家。   再看赵莺莺,果然就像外头说的那样,生就一副好相貌——这就更加不喜了。这周氏是多年寡妇,膝下又只有一个儿子蒋四郎站住了,这些年下来难免有一些寡母的怪脾气,其中之一就是见不得儿子在媳妇身上放太多心神。   原本蒋四郎并未娶亲,这一点显不出来。现在蒋四郎主动要娶赵莺莺,言语之中颇有些非她不娶的意思。这本就让周氏有些不喜,以至于今日她见赵莺莺便挑起了毛病。   现实嫌弃打扮,后又嫌弃生的太好,恐怕将来讨回家来回不安于室。心中一时计较这样的儿媳妇该如何调理,倒是没有发现她自己盯着赵莺莺实在是看的太久了。以至于赵莺莺大觉不自在,稍微行礼之后就和赵芹芹会西厢房去了。   周氏回过神来才道:“我是史巷蒋家的,赵三嫂子叫我一声蒋嫂子就是了。我今日来此确实有事和赵三嫂商量,这件事和贵家莺姐儿有些关系。”   一开始的时候王氏并没有想到史巷蒋家是哪一家,史巷虽然离太平巷子不远,可那也不是一条巷子啊。那边并没有自家的亲戚朋友,随便一个人名说出来,王氏不知道也是常理。   只不过不知道也是小事而已,听到后面才是最重要的——哦,原来又是一个要提亲的。这不是王氏聪明,只不过今年下半年这种事情已经有几回了。自家都用莺姐儿年纪尚小,家里像多留她几年给拒了。   但是明白是何种事情之后,王氏就更加疑惑了。这周氏看上去并不是媒婆的样子,媒婆身上大都有一种精明市侩,不说话就能从人堆里看出来。而这个周氏,才说话到这里边有些局促了,不像是媒婆说亲,倒像是为自家提亲。   这样的话,那就少了!为什么要用媒人?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训,其实更重要的是为了世人的面子着想。媒人是中间人,也是一个缓冲。一件婚事透过中间人,哪怕被人拒绝了,也不会太过于难堪。至于到了商量聘礼、嫁妆、婚仪等事情的时候,媒人更是不可或缺。   两户人家已经基本确定要做亲家了,再为了一块尺头、一卷线、一碗菜肴之类的小事争论不休,以至于伤了和气,这当然是不成的了。这时候有了媒人那就不同了,中间传话递话,两边用不着直接交流,也是保全了两边的亲热。   而现在人家亲自上门提亲,这是势在必得,确定自家不会拒亲?王氏想到这里,心里有些无语。不过不管怎样,还是要等人把话说完的。于是王氏也不忙事情了,请周氏堂屋里坐,毕竟这种事情站着说也忒失礼了!   周氏这时候对赵家的观感才好一些,至少比以前那些轻视自家,拒了她儿子婚事的人家要好——她以为王氏这般客气,是事情成了一半的意思。殊不知,王氏的客气就是客气而已,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王氏和周氏在堂屋里分主次坐下,桃儿给端来茶水,不过没有上点心。桃儿也是很有眼色的,刚才的话听在耳朵里,王氏的脸色她也看在眼里,当然明白王氏只是想快些打发人走而已。这样的话只送茶水就好了,要是上了点心,人赖在这里不走了又如何?   周氏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才道:“我在家时便听闻赵三嫂子教养的好女儿,贞静贤淑,最善女红。在家孝敬父母,友爱姊妹兄弟,如今正是待嫁之龄。也是天缘凑巧,我家小儿正当婚龄,欲聘一位淑女。我知道你家莺姐儿是个好的,所以这一回是上门来提亲的。”   王氏笑笑不说话,其实脑子在想这到底是哪家的人家。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史巷蒋家,那不就是‘败家子蒋四郎’家么?这样说起来蒋四郎确实已经混出了一些薄命,只不过这明显不是什么好名声。   想清楚这一节之后,王氏哪里还会客气。放下茶盏笑道:“蒋嫂子美意,只不过我仿佛记得你家四郎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恐怕与我家莺姐儿年纪不相配,这事儿还是算了吧。”   听王氏嫌弃自己儿子年纪大,周氏有些不乐意,争辩道:“我儿四郎如今是双十年华,正是成亲的好时候,如何年纪不相配?”   王氏本就是找的一个借口,本以为这样说了之后对方就应该‘知情识趣’地再不提提亲的事情,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却没有想到对方倒追究起来了!不过仔细想想也就知道了,蒋家这样的能亲自上门提亲,已经是很不知情识趣了,临到这个时候又能有什么指望呢。   这并不是普普通通的王氏嫌贫爱富,而是自知之明。就如同王氏自己给赵蒙讨老婆也不会去想那些大户人家,这是一个道理。人活一世,若想活的舒适,最重要的就是自知之明了。   年龄这个借口别人一下堵了回来,但王氏并不是就无话可说了。只微微一笑:“蒋嫂子话不能这样说,我家莺姐儿今年才十四岁,这样便是差了六岁。如今我儿年纪尚小,等到成亲已经是三四年之后的事情了...不成不成,年纪差的实在是太远了。”   听王氏这样计划,周氏皱了皱眉:“做什么还要等到三四年之后?翻过年之后就要及笄的年纪,早些出嫁不好么?女子一生也只在于嫁人而已,留在家里对家中有什么进益?不如早早嫁人,操持家里,生儿育女,这才是女子应该之事。”   说到这里,王氏更觉得和这个周氏无话可说。于是干脆也不带着笑脸了,干巴巴道:“不管怎么说,也只能谢绝蒋嫂子的美意了。我家莺姐儿的婚事我家早有打算,您还是替令郎另作打算吧!”   周氏的两个女儿都是及笄之后快速嫁人的,这样既能早早收到聘礼,又能少费家里米粮,在她看来若是女儿,本该如此——这样说来,她也算是有资格这样说话了,毕竟她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的。   她可不会想到这些话大大的得罪了王氏,虽然她没有因为这些话得罪王氏,这门婚事也是不可能的。   本来还在喝茶的周氏有些不可置信,她没有想到王氏到这里就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的提亲。毕竟之前王氏处处有礼,若是要拒绝的话怎么会如此?很显然,周氏疏于交际,不知道这都是普通交往的礼节。   “赵三嫂如何这样快下决定?再考虑考虑才是,我儿可是有大才,并不是一般的市井野小子可比,将来飞黄腾达了,难道不是你家莺姐儿的福气?我原看你家莺姐儿生的十分不凡,想来你家也该想着她的前程才是,绝不该嫁个普通平头百姓啊......”   对于周氏一大堆说辞,王氏连听都不想听。她还说蒋四郎那性子是如何出来的,原来根源在这里。有这样一个娘亲,养出那样的儿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王氏推脱了几声,见她还不懂味。便直接起身泼茶,这是送客的意思——当然,仅仅是起身泼茶是不够的。最主要的是,王氏亲口明明白白说了拒绝亲事和送客的意思。   周氏即使是再脸皮厚,这种境况也扛不住。何况周氏并不是脸皮厚,她只不过是想法迥异于常人而已。若是单论脸皮,常年寡居的她恐怕比一般人还要薄很多。于是当下脸色通红,什么也不说,拂袖离去了。   回家路上想到王氏的种种轻视,周氏心里生气郁闷,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等到到了史巷巷子口的时候,她正好看到儿子正在这里等她,心中更加愧疚了。这是儿子第一次心仪某个女子,自己竟然连求亲都不成。说到底还是家里太差,不然赵家王氏如何能这样拒她!   蒋四郎一眼看到了周氏,连忙迎了上去,殷勤道:“娘回来的可真快啊,我打量着赵家会留娘的午饭呢!不过想想第一回就留饭恐怕不大合适——娘此去一定是成了吧?”   蒋四郎丝毫没有想过事情会不成,在他看来,这事情怎么会不成?   然而事情就真的没成,周氏看儿子的样子挺不是滋味儿的,但实话还是要说,缓和着道:“四郎,这赵家姐儿也就算了。赶明日我再请媒人到家里来坐坐,定给你说一门好亲,比那赵家姐儿还强的。你是不知道,今日我去赵家,看到了赵家姐儿的穿戴打扮,那哪里是咱们简朴人家该有的样子,这样的女子不好做老婆的!再有长相也是,太过于出挑了也不好,到时候恐怕生出事端来——”   只不过周氏这样费尽心思地转移话题并没有用,蒋四郎嘴一撇,他根本懒得听周氏口中的‘好老婆’该是什么样。肯定就是荆钗布裙、手脚粗糙、姿容平凡的那一类,那样的女子怎么配他这样的人杰?   “娘,您不必说了。”蒋四郎一下就打断了周氏,想了想才问道:“这件事是赵家姐儿她娘拒的吧?赵家姐儿可出来说话?”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了,哪有上门提亲的时候女孩子自己出来说话的。无论成或者不成,都是爹娘裁定的。若是有的人家有心问女孩子的意思,那也是等人走了之后再背后询问。所以蒋四郎的问题得到的答案也是一定的了。   “这样说来,这件事不一定是赵家姐儿的本意。”蒋四郎喃喃自语,忽然拍了一下大腿:“说不定就是她娘的意思而已!哎呀,可恨可恨!就是这些老妇人,最是嫌贫爱富,阻碍良配!”   赵莺莺人是不在这里,要是她知道了蒋四郎是怎么想的,恐怕会笑死去——这人恐怕是闲书看多了!赵莺莺也看闲书,在这些书里总是容易有这样第一个妇女,或是舅妈,或是姑妈,也有可能是姨妈。这些上了年纪的妇女内心最是市侩,本来女儿和男子有婚约的,可是男子家中败落,于是就不肯认账了...至于剧情如何发展,那也自有套路,不必多说。   这当然只是一个假设,可是现实中赵莺莺不仅笑不出来,反而快哭了。   这位蒋四郎可了不得,认准了自己的死理,也就不管真实的情况是怎样了。他现在认定赵莺莺也是有意于他的,只不过家里爹娘不准,于是这桩婚事只能含泪不成。他哪里想得到,赵莺莺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赵莺莺又不是常常出门的,这种市井男子的传闻更是从不打听,倒是赵芹芹知道一些。晓得蒋四郎她娘给他喝赵莺莺提亲,立刻跑到赵莺莺房里,给她说了一大堆关于蒋四郎的事情,听的赵莺莺目瞪口呆。   “世上竟有这种男儿?”赵莺莺也算是长见识,只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对于这种闻所未闻的奇葩,她是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所思所想了。   不过也就是这样感叹一句了而已,因为赵莺莺并不认为自家拒绝了他家的提亲之后还能有什么事儿。只能说赵莺莺还是想的太简单了,或者说低估了蒋四郎其人的奇怪程度,他的想法确实是一般人不能揣摩的。   他按照自己的理解断定赵莺莺对他有意,只不过迫于家里父母的压力,不能同意亲事之后。他立刻定下了别的计划——在书里,要是有这种事情,无外乎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才子佳人偷偷夜会,譬如《西厢记》里头的张生和崔莺莺。另一个就是私奔了,譬如《红拂夜奔》中的红拂女和李靖。   只不过这些都需要计划,至少要两边有个信儿。可是现在呢,赵莺莺绝少出门,偶尔出门也大都和家人一起。就算遇上单独她一个,蒋四郎也未必正好能碰见。若是想碰见,那必须得在太平巷子巷子口守着才是,他哪里有那个闲心!   蒋四郎心烦,首先想到的就是写信。唯一苦恼的就是,这信写了怎么确保一定会落在赵莺莺手里——赵家也是有高大围墙的,他可不能随意进出她家,最多就是隔着门缝塞上一封书信而已。这样的书信肯定会被赵家的仆人先捡到,怎么才能落在她手里?   正在苦恼的蒋四郎不经意看到了桃儿,脑子立刻灵光一闪——他在赵莺莺身边见过这个小丫头,所以知道她是赵家的仆人。此时此刻,他一下就想到了红娘!这不是红娘,那谁又是红娘?   当即也不犹豫,堵住了桃儿的路:“你是太平巷子赵家的小丫头?”   桃儿并不慌乱,她很清楚自己就是个小丫头,身上无钱可以敲诈。若说是为了色,她年纪尚小,长的也就是平平,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就连绑票勒索也不成,说到底她就是个仆人而已,谁会绑票一个下人?   “你有什么事儿?”   “嗐嗐。”蒋四郎清了清嗓子,这才道:“你这丫头...我这里有书信一封,你给我带给你家小姐,就是莺莺小姐。”   想起赵家不止赵莺莺一个女孩子,蒋四郎还补充了一句。   桃儿却不肯接那封信,只沉着脸道:“哥儿可别为难我这个小丫头了,这种书信带回去,若是老爷夫人知道了我有好果子吃?况且就算是老爷夫人瞒得过,收信的小姐呢?这是极不规矩的作为,小姐也要生气的!”   “你家小姐怎么会生气!”蒋四郎急道:“她如今身处家中不得自由,你带这封信回去给她看,她一定是高兴的。不仅不会对你生气,只怕还要大大的奖赏你!”   桃儿才不管这人如何花言巧语,在他看来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她根本不想带什么信。所以只是一个劲摇头,见对方还要说什么,桃儿干脆不理,这就要走。   蒋四郎倒是想拦住她,只是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他当街拦下一个小姑娘,街边小姑娘认识的摊主可不会白白看着。再加上他以人杰自比,在乎名声,怕拦的厉害了,外人以为他当街调戏女子。   顺顺利利地回家了,桃儿也没有和谁说过这件事,只当是自己遇到了一个疯子。只是她没想到,事情没有这么快过去,蒋四郎这回在这件事上还是很上心的。所以只要是桃儿上街买菜,那就总能被他堵一回。   实在是被纠缠的烦了,她也会骂人。可是蒋四郎却满不在乎,只是道:“金诚所致金石为开,姑娘如今对我冷言冷语,也不过是在为你家小姐考验我而已。我蒋某人又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半途放弃?”   桃儿也是没有办法了,只得道:“信拿来,我替你递就是了。只不过我们家小姐给不给回音我就不知道了。”   蒋四郎大喜过望,觉得事情到此就算是成了。他却没有想到,桃儿根本没有把他的信件带给赵莺莺,半路上就给扔了。只不过回到赵家之后给赵莺莺提了一句这件事,毕竟她私自处理了一封别人给赵莺莺的信件,怎么也该说一声的。   现在桃儿也算是了解赵莺莺了,这件事她之所以这么办,其实也是摸着赵莺莺的脾气来的。果然,赵莺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最近你也少出一些门,免得被那人缠上。等过些日子,人家恐怕自己就忘了,那时候也就没什么事了。”   这件事就像是一滴水滴入了池塘,荡开涟漪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只是好像而已。   桃儿每日还是要出门买菜的,李妈妈忙着家里的大小活计,也没办法和桃儿换事情做。李妈妈听说了事情倒是愿意揽下买菜的活计,可桃儿怎么会这样麻烦她。而之前信件的事情让她心里有些犯嘀咕,可也就是那样而已,反正大街上的,对方也不敢和她动手。   最多...最多就是被烦几句吧? 第131章   蒋四郎依旧写信给赵莺莺, 桃儿得了赵莺莺的信儿, 并不拒绝, 只不过信件之类赵莺莺并不接收,让桃儿自行处置了。至于回信之类, 那自然是没有了。蒋四郎一开始还会为桃儿受了这些信件高兴不已,时间久了难免心中疑惑。   这蒋四郎或许有些奇怪之处, 却也不是傻子。信件去了这样多,不见一封回信,心中也会嘀咕。各种怀疑中, 蒋四郎最怀疑的是桃儿这个小丫头行事已经被王氏或者赵吉发现, 所以他写的书信根本没有递到赵莺莺手里。   就在蒋四郎打算好好质问桃儿一回的时候,赵莺莺却出现在了大街上——这一日是新年正月十五, 元宵节家, 举城欢庆。外面街市也有各种可看的热闹, 赵家上上下下也一起过节,赵莺莺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只不过元宵人多,一家人难以一同, 出了甘泉街的时候已经走散了。赵莺莺只不过和一直把着臂膀的赵芹芹, 以及跟紧在后的李妈妈一起,至于其他家人则是找不见了。不过好在家里只有赵茂年纪小,而他并未出来, 在家又年纪越来越大的方婆子照料。这时候就算走散了,也没有什么家人好忧虑的。   出了甘泉街,行走在小秦淮河旁, 摩肩接踵,到处是面色喜庆的人。赵莺莺看的眼晕,总觉得这样多的人实在是太危险了,于是拉住赵芹芹,连带着李妈妈坐在了一处路边的茶摊。   赵家并不少点心,加上今日是正月元宵,各种供应更是充足。所以赵莺莺三人一行其实并没有多少多少食欲,赵莺莺也没有叫什么点心,只是要了一壶今年的绿茶,其余点心倒也算了。   赵芹芹本是无拘无束的性子,现在又是这样的热闹,让她在一旁干看着,心中不一定乐意。但是站在一旁,眼见得一些长相姣好的妇女逃不过被浑水摸鱼的街痞无赖占便宜的样子,心里有了警醒,不在强说要上街玩耍。   只不过就此不玩似乎也不乐意,只得对赵莺莺抱怨道:“难道就只能在这里坐看一些人来来去去了?今日可是过节!元宵节呢!多少热闹啊,听说虹桥那边有灯山,不去瞧一瞧怎么甘心?”   赵莺莺把茶杯推到小妹身前,无语道:“别人家敢于行动,都是有家里的男丁护持,不然如何敢动?你若是真想看这个热闹,我也不拦着,多少再等一会儿,这会儿人实在是太多了。”   现在正是人潮涌动的时候,平常已经觉得扬州人多,但到这种节庆之日才会觉得扬州之人多是超过自家所知的。特别是小秦淮河一带,简直到了人相拥挤的地步。不要说有占便宜的流氓混在其中,就是没有,赵莺莺也怕和赵芹芹上街,实在是怕大家拥挤踩踏出现事故。   长久以来,赵莺莺在赵芹芹身上已经有了不小威信,赵莺莺说话,赵芹芹不论乐意不乐意,总是要听的。再加上旁边有李妈妈劝着,即使她再想这时候就去虹桥那边,也只能作罢。   正在姐妹两个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元宵佳节的事情的时候,旁边忽然闪出一个青年男子来。他身穿一件布质长衫,头戴一顶布巾小冠,面色不甚白皙,有些微微胡须,年纪约莫二十岁上下。赵莺莺并不认得此人,见他忽然闪出来与自己行礼,深深纳罕。   连忙躲到一边道:“并不知公子是谁,怎好受礼!”   这人并不是别人,正是前次给赵莺莺写信多次的蒋四郎。以前见赵莺莺,他不过是和众后生一起,隔着街面匆匆一瞥,今日却是第一次凑近了相看。赵莺莺身穿一件猩红色百蝶穿花窄袖立领对襟长袄,下面是一条玄色金丝团锦暗纹马面裙。头上装饰不多,除了一支小小的赤金凤头钗,也就是几朵小珠花而已,为了喜庆,或朱或金。   赵莺莺衣襟前面第一颗纽扣是蜂赶菊的金质镶珍珠纽扣,打造精致,此时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且上面悬着一枚铜钱大小的装饰用荷包,虽然荷包只有铜钱大小,能绣花的地方不过指甲盖一般,但仔细看就会知道,上面花鸟盎然,已经不是一般玩意儿了。   赵莺莺生的鲜艳明媚,远不是蒋四郎平常所见的庸脂俗粉可以比较。这时候蒋四郎一见她,已经神魂荡开,神思不属起来,心中娶妻当如是之心越发炽烈。于是往前一步,更待互诉衷情。却没有想到赵莺莺当头就是一句问他是谁,让他目瞪口呆。他实在想不到,通信多日,赵莺莺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不过想一想也觉得没什么,原来他们两个就没有互相认识过。后来她也只见其信,不见其人而已。这时候见到他,恐怕也是和陌生人一般。这样警惕起来,才是好人家女子的做派!只不过这蒋四郎可没有去想,会用信件和男子私相授受的,那也不是好人家女子的做派啊!   “小姐莫怕,我不是歹人,我正是蒋四郎。”蒋四郎说这话是颇有自信的,在他看来,既然已经通信好几回了。这赵家小娘子应该已经倾心他人才是,这时候听是郎君,该是欣喜无比。   再看赵莺莺身边,只有一个似乎的妹妹的小姑娘以及一个老仆,谁能阻了二人?心中正快意,便更进一步:“小姐前次因家人之见不得不拒了我家婚事,以至于我和小姐不得鸳盟。今次得见——”   赵莺莺听他说话,有些故作文雅,其实文不文白不白的。礼仪作态也是一样,不仅没有显得落落大方温文有礼,反而显得沐猴而冠一样滑稽可笑。再听他说话,简直都要让她听不懂了。别说她没有看过他的信件,就是她看了也不该如此啊——她又没有回信!也不知这人为什么做如此表现。   赵莺莺再再懒得和这人啰嗦,侧身站过,打断了他自说自话:“公子切勿再近,我与公子本就不认识,这时候说这些话实在是唐突。能否请公子让一让,我与小妹要去与家人汇合。”   其实赵莺莺赵芹芹哪里有与家人约好汇合!只不过现在拿来诓蒋四郎的罢了。这蒋四郎生的高高壮壮,赵莺莺赵芹芹和李妈妈都是弱质,不抬出家人恐怕难以脱身了。   却不想,这蒋四郎根本没注意到什么家人之类,他只听到赵莺莺这般不留情面就已经睁大了眼睛。他实在是想不到怎会有小娘这般冷硬,明明前次已经收了他多封情信合该与他心心相印才是,这个时候就算顾忌姐妹和家仆,也不该如此啊!   心中有些生气,同时也有些认为赵莺莺虽为佳人,行事上却过于因循守旧了一些,没有那些奇女子智勇于又一身的惊艳。不过想到那样的女子历朝历代都是少的,也就无所谓了。大不了以后遇上了再说,反正大丈夫于世,可眷恋女子也不是只有一个。   既然心中有些生气,原本保持的有礼模样也就端不住了。这蒋四郎原本就是市井里面厮混惯了的人,只不过因为读过几年书,又以人杰自比,所以会端着一些。其实其行事作风为人处世和一般的街痞并无什么区别,这时候见赵莺莺面色冷硬,已经是大为不快!   于是不顾礼仪,伸出手去就要拉扯赵莺莺,嘴里道:“今日元宵佳节,家家户户俱来赏灯,我与小姐相逢也是欣喜,不若就一起行走吧。须知街上无赖子弟颇多,须得有人看护才是。”   他话是这么说,可是在赵莺莺的眼里,他就是无赖子弟一般。赵莺莺向来眼疾手快,他伸手的一瞬间就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躲过。脸上依旧不假辞色:“我与公子并不相识,何意如此做派!公子放尊重一些,就算是强人,也该看看这不是你家私院!”   赵莺莺敢于这样硬气也是有原因的,这时虽是晚上,但并不是暗室当中。周围摩肩接踵全是人潮,无赖子弟也只不过敢浑水摸鱼占便宜而已。这样明目张胆强迫良家女子的,旁边有的是人愿意挺身而出。   特别是这良家女子生的貌美的时候,愿意出手的青年人就更多了。赵莺莺虽然从来不以美貌为骄,却也不是不通俗事的,这种事情当然心中有数!   这时候蒋四郎已经恼羞成怒了,大声道:“你这小娘子好生不知趣,我原看你是闺中金质,本以为不同于流俗,倾心于你。却没有想到你这般翻脸不认人,怎的,是嫌我蒋四郎困顿,不愿示之人前?”   赵莺莺不意这个人会这样说话,实在是没有道理可讲。现在人已经围观起来了,赵莺莺一行三人都是弱质,外人也不认得谁是谁,这会儿根本说不清楚谁对谁错——其实别人也不在意这个,他们只不过是看热闹而已。   赵莺莺气的脸红,她倒是有无数办法言辞上抵挡这人。可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无论如何也成了众人嬉笑的对象了。这就是世人对男子女子的不同了,出了事情,只要有女子身处其中,不论她的对错,世人总觉得她们是有一分干系的,不然这事儿怎的就落在她头上,而没有落到旁人头上?   蒋四郎见周围的人是这样,越发得意起来,双手叉腰道:“小娘子,我本是诚心邀你赏灯的。你若是知礼节就该好好应答才是,如此这般何等的伤脸面!罢了罢了,我不与你这个小女子计较,现下与我同去罢!”   “我不去!你这无赖好生无耻,明明就是调戏良家女子,你当你说话像有礼人家的公子?可别笑死人了!”赵莺莺到底没忍住,她当年在皇宫里历练出来的不动声色,这些年已经消减很多了,这时候倒是只管酣畅淋漓地回敬!   旁观的人笑起来,这些人方才看热闹没有帮助赵莺莺。这并不代表他们是站在蒋四郎这边的,应该说他们就是看热闹而已。所以赵莺莺这样回击蒋四郎,众人自然也不会觉得不对。相反,赵莺莺说的没错,这就是调戏良家女子而已。而且他故意装出的那副文绉绉的样子,也确实让大家觉得可乐。   蒋四郎一向以文雅人自居,平常虽然和一些浪荡人士作耍。正如那些人打心底里看不起他一样,其实他内心也大看得起那些人。认为自己不同于这些莽夫,只不过如今他一文不名,少不得借重这些人,才不得已交好。   这时候听赵莺莺这般说,他并不觉得是自己哪里不好。只会觉得赵莺莺面目可憎,空有佳人的皮囊,其实内里根本不堪一看。就和世人一样,只看的到他现今困顿,所以侮辱他,贬低他!   恼羞成怒之下的人做什么都不奇怪,赵莺莺实话实说是爽快了,见蒋四郎双目圆睁却有些后怕。说到底,她们这一行都是妇孺,实在是容易被人欺负。   蒋四郎的确也是想出手的,只不过他的手中途被人拿住。从人群里走出两个男子。一个十□□,另外一个也有十五六,眉目间有些相似,显然是兄弟。他们身后还有几个少年人,显然是元宵一起看灯的伙伴。   拿住蒋四郎手的正是那个十□□的青年人,蒋四郎平常也是自忖力气大的,可是手被这青年拿住,就如同被铁钳钳住一样,再也不能动弹。再看他们人多势众,这时候心里已经怯了起来。   心有不甘地看了赵莺莺一眼,却自己说服自己——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于是赶紧道:“兄台兄台!好汉,哎哎哎,且放手,我并无什么他意,只不过这是我家未婚妻,一时闹了脾气,所以才这般说话的。其实这都是家务事,家务事!”   他不说还好,一说,那青年的手拿的更紧了,一起的年轻人也笑了起来。赵芹芹听这人说的这样无耻,有心反驳,却不想有人先了她一步。   原来是那跟着的年轻人里,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笑了起来,大声道:“蒋四郎算了吧,大家都是街坊邻里的,你说上亲了我们怎么不知道?可别攀扯人家小姐了,人家可是好人家的女孩子!”   大家都是有眼睛的,眼看蒋四郎虽然不至于生的人物猥琐,但气质下乘,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而赵莺莺呢,人物皎洁,犹如远山之月,春日之花,实在不是等闲可以逼视。再加上两人穿着打扮,一个是困顿人家的子弟,另外一个是富裕人家的姐儿。蒋四郎所说的未婚妻确实没有可信的,旁观者也都哄笑起来。   拿住蒋四郎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和弟弟伙伴等人一起出门看灯的崔本。本是路过,对于旁人围观的热闹也不在意。不过他弟弟崔源显然喜看热闹,一下就钻入了人群。他怕幼弟惹出麻烦又不能应对,所以也就立刻跟了上去。   却没有想到看到的是这个场景,那蒋四郎他也认得——该说甘泉街左近的人家就没有不认得他的。纵使不认得,恐怕也听过这个名字。崔本对于这个跳梁小丑一样的人物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反正这种人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却没有想到今日一见就能看到他在欺负赵莺莺,心中立刻怒不可遏起来。   拿住了人,却没想到这人还能恬不知耻地说出‘未婚妻’三个字,心中更添愤怒!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和崔本崔源兄弟一起的青年当然也至少是品性端正的。这时候见崔本先出来见义勇为,哪个肯落于人后,立刻也都钻了出来。不管怎么说,先壮了壮声势再说。   等到出来才发现被人调戏的竟是赵莺莺,一个个更是摩拳擦掌想要表现表现——这也不奇怪,正如有如玉公子在侧,女子总会更加注意打扮,唯恐落后于旁的女子。男子这边也一样,赵莺莺作为常常被他们议论的邻家少女,他们不见得有男女之意,但是想要表现是肯定的。   赵莺莺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崔本,再看其他的少年,也是眼熟的人。想来都是街坊邻里的熟人,心里放松下来。不管怎么说,只有自己姐妹和李妈妈的话,总是会让人觉得十分心慌的。   崔本看了一眼赵莺莺,却没有说什么,只不过用力一推然后松手。蒋四郎即可==即刻跌倒在地,他身后的人群也是退开,只看他跌的狼狈,一个个大笑起来。蒋四郎最好面子,此时格外羞惭。有心想要反击,但看对方,别说人多势众了,就是只有崔本一个,他也应付不来。   这时候他已经认出崔本,于是站起身来,一边外人群外逃窜,一边放话:“崔家七郎,你且等着!今日就算了,日后我蒋四郎一定要你好看!”   这等放话崔本只当是笑话来听,蒋四郎这样的人,别看他结交了许多街痞流氓,一旦使劲会让人觉得十分麻烦——大家一般都是正经人,对于他这样的,自然是敬而远之。   其实他哪里算是结交,那些人只不过是想要白吃白喝而已,偶尔替他撑门面则是为了下一次继续白吃白喝。所以这种撑门面就是很有限的那种了,超过吃饭喝酒的价值了,那些极精明的流氓可不会干。   至于崔本这样,第一,他家兄弟极多,一般人不会不开眼惹上他家。第二,他的酒坊生意是给街面上的管事的每月给钱的。这种街痞们收钱当然可以看作是‘苛捐杂税’的一种,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用。至少店铺收到骚扰的时候,他们必须得出面解决。不然店铺联合起来换另外一些人管事,他们也莫奈之何。   当然,如果蒋四郎有脑子,这两种办法都不选,打算让人半路劫道,敲他闷棍——其实这个办法不错,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呢。但是行不通!崔本的崔家酒坊到他家,实在没有什么阴暗背人之处可以下手,崔本又不是一个爱走夜路的。这些人难道能光天化日之下行事?真要是那样,衙门就该请人了。   人已经被赶走了,赵莺莺赶忙行礼:“多谢崔七哥!”   崔本见他依旧认得自己,嘴角微微弯起,只不过不是观察细致的人恐怕看不出来。譬如旁边咋咋呼呼的崔源,他还是崔本的弟弟呢,这也没注意到,这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崔本摆摆手:“不用谢了,本就是相好的街坊邻里,遇到这种事哪里能白看着。只不过你们也不该独行的,这元宵节热闹是热闹,却鱼龙混杂的很,实在该有家人跟着才是。”   崔本本来虽然老成,却也不是这种对人指手画脚的人,只不过面对赵莺莺,不由得就多说了许多。旁边崔源看着不由惊讶起来——他七哥也不是随便管闲事的,方才见义勇为也就算了,这时候竟教导起赵家姐儿来了,实在是稀罕呐!   赵芹芹听他这样说已经是不乐,赵莺莺却还好。不管中听不中听,至少人家这话是真的为你好。所以再次行礼:“谢崔七哥提醒了,只不过方才人多,已经和家人走散了,也是无法。”   众人听说赵莺莺赵芹芹是和家人走散了,立刻眼前一亮。有人立刻提出要送赵莺莺赵芹芹回家——经过刚才的事情,赵莺莺赵芹芹也没有了逛街的心情,关于回家当然是意动。   只不过看这群少年人,赵莺莺又很犹豫。他们姐妹二人和一群子弟行动实在是不妥,而且非亲非故的,这样麻烦人家也不妥,于是推脱起来。 第132章   最终赵莺莺姐妹还是让人给送回来了——若真是等到元宵节的热闹散去再回家, 那就不知道到几时了。不过没有一群人声势浩大地送,只有崔本崔源两兄弟一起而已。崔本也是看出了赵莺莺的犹豫之处,主动提出的。   赵莺莺本就不是犹豫矫情的人, 既然她的忧虑已经解决了, 自然就由崔家兄弟送回家去。一路上赵莺莺和崔本都不大说话, 倒是崔源和赵芹芹两个小的,都是爱说爱闹的性子, 竟说起来没完没了了。   听两人说话, 不知不觉赵莺莺心情镇定了很多。等到了家门口, 再三谢谢了崔家兄弟两个。就连一贯跳脱的赵芹芹也明白今日是受了人家恩惠, 赵莺莺行礼道谢, 她也行礼道谢,十分真诚。   送了赵莺莺赵芹芹归家,崔家兄弟再上街时候已经不早了。崔源年纪小爱玩爱闹还想上街,崔本却是没那个心思了。于是兄弟两个在甘泉街上分手,崔源依旧去玩,崔本却是一个人家去了。   一路上他都想着赵莺莺刚才的事情, 崔本这人面上看不出来,其实为人颇有侠义之心。所以刚才出手在朋友们看来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和平常的他决然不同!   往常他出手助人不过是本性如此,内心固然会因为恶性而生气, 却绝不会有今天的愤怒。追究原因不过是因为今天的事主并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而是赵莺莺——没有人看得出来崔本对赵莺莺有什么不同, 但是崔本自己知道那是不同的。   说起来崔本认识赵莺莺极早,在她七八岁的时候就见过。不过当时赵莺莺才是个女童,他自己也年纪尚小,自然没有什么蒹葭之思。要说开始不同,还是两三年前,赵莺莺的大姐赵蓉蓉出嫁的时候。   当时赵家嫁女,请的厨师还是崔本的大哥崔仁,而崔本则是代表崔家去吃席。赵莺莺当时不过十二三,身量尚小,却已经有了一种自然风度。崔本常觉得她不似和她一般大小的小姑娘,沉稳聪明的多。   之后崔本就有意无意地和赵莺莺交集多了起来——其实并不是交集变多了,而是之前有交集的时候崔本都不甚在意。而如今一旦有交集,他都有关注着。   事情有时候就这样古怪,以前没有注意的时候不过是不相干的人。一旦因为一点点心触而多看了几眼,便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得他的心。到现在为止,他对赵莺莺喜欢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外人见他对赵莺莺,不要说靠前了,就是提一句都是没有的,就以为他和所有人都不同,对赵莺莺这个远近有名的女孩子没有兴趣。其实不是的,就像平常有人喜欢一件东西,正是因为喜欢,所以碰都不敢碰,生怕碰坏了。   放在对女子身上,还有一个专门的说法——唐突佳人。   崔本从来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对赵莺莺多说几句话就会失了分寸,就像上次在药局里一样。明明是想说些话的,最后却变得那样生硬。不过他为人有决断,也不是没有以后的规划。   之前他提前拿到分家的钱,已经拉起了自己的家业。现在他酒坊经营的不错,这就更有底气了——他的规划就是自己做出一番成就,然后再请媒人去赵家提亲。话说只是嘴上说说有什么用,他就要讨赵莺莺做老婆,这才是正经,远比一日说她千百回来来的振奋!   之前他就拐弯抹角地从自己大嫂那里得知,赵莺莺的娘王氏已经有所打算。她准备赵莺莺十五岁的时候才请媒人到处看子弟,十六岁的时候正好定亲。最后十七八,年龄最好的时候嫁人!   所以去年他按捺住了,等的就是今年再告知家中老父和大嫂,请人上门说亲。却没有想到一些轻浮子弟根本不管赵家的声明,自顾自地就请人说亲了。崔本颇有些心惊,生怕赵家就将赵莺莺许人了。好在最后听到的消息,赵家都以赵莺莺年纪太小给拒了。   之前蒋四郎家上赵家提亲,因为没有通过媒人,所以外人很难知情——其实更难的是联想到蒋四郎和赵莺莺。毕竟自古以来的风气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以赵莺莺家的境况,就算不攀高枝,也该寻一个差不多的人家才是,哪里轮得到蒋四郎!他家负债累累,都穷的揭不开锅了。   直到今日,方才他和崔源一起送赵家姐妹回家,听赵芹芹和崔源抱怨,这才知道,这个蒋四郎是往赵家求亲被拒了的!   这让他如何不愤怒!一个这样一事无成的街痞浪荡子,无赖之人竟然也向赵家提亲?而且今日竟然还因为提亲不成而生出这样的事情来。这让他心里有是生气又是着急,生气的当然是蒋四郎这个人物。着急的则是蒋四郎之流都在提亲,他再不出手是不是就迟了一些。   他倒是有心和家里说一下这件事,只是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毕竟家里也不止老父和大哥一家。人多口杂,事情还没有成恐怕就宣扬的满天都是了,崔本最是厌恶这个,所以他原本的打算是上门说亲前夕再和家里说。   反正就他看来,家里也不可能对他看中的亲事有意见。一个是他现在也算是自己承担自己家业的大人了,一般家里人谁会对他指手画脚?另外崔赵两家关系本就相近,娶一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女孩子,这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他本来的打算是再过半年,自己这酒坊经营地更好了一些再说提亲事。现在却觉得紧迫起来——虽说王氏的打算是先请媒婆张罗,定亲应该是明年的事情。可是这种事情怎么说的准?说不定半道就有了一个再满意不过的女婿,拍板定下了!   夜间躺在床上,想着这件事,崔本心里暗暗计较:这件事恐怕要重新计划计划了!   确实要重新计划,不过不等他因为这件事麻烦家里,家里先找上了他的麻烦。就在第二日,正月十六。现在是正月里,即使分家了的兄弟也常常去到老父那边,也就大哥崔仁的房舍处。   女眷们打叶子牌、消遣说话,兄弟们则是就着小酒喝下酒菜,说些少年时代的事情。又因为崔本如今新分家出来了,所以今年说他的特别多。   崔家的规矩并不严,对于孩子分家也是一样。长辈并不一定要孩子等到自己去世再谈分家,而是更喜欢看子弟分散,每一个都能支撑家庭。这也是当年的崔家先祖的见识,按照他们的看法,崔家子弟之间真有情谊,即使分家了也会相互扶持。若是彼此生厌,那么就算没有分家,也不要指望互相帮助,没有互相扯后腿已经算是难得了。   而众子弟分家出去也有好处,如同撒种子一般,在一个窝里。要是好的话一起成活固然很好,若是不好,岂不是都完了?种子撒开,即便只有一株成活,那崔家也就算是延续下来了。这就像是买菜的时候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小民的智慧虽然很质朴,却一点也不粗劣。   到崔本这一辈,分家的规矩一般是成亲的时候分出去。但有的子弟成亲之前就已经能独立了,那么之前分出去也无妨。这样说起来,成亲的时间其实是最后期限。无论怎么样,一个男子在成亲之后总该独立起来的。   崔本已经分出去了,而且看起来前程大好,经营的酒坊看起来十分兴旺。几个当哥哥的还好,也就是多给他说说生意人脉上的事情——崔家这些兄弟,或许都各自有些毛病,但在兄弟齐心这件事上还是做的不错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不像是久拖着不肯分家的人家,崔家早早分家,而且每个儿子分家的钱粮都是早就定好的,除了长子崔仁多得了一所房子,其余的人都是一样的。崔仁是长子,又要奉养父亲,有这一点特殊待遇大家都无话可说。   大抵因为这个,崔家兄弟之间关系没有那么复杂,更没有相互算计——反正算计不算计的,你能得的东西就那么多。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勾心斗角!于是这样兄弟之间感情反而很好,至少比很多几世都聚居在一起,无数遍强调兄弟情谊的大家族兄弟感情要好得多。   倒是当嫂子的有各自的想法,到不能说有什么心思好坏。只能说女人家么,总是容易说到婚姻嫁娶之事。现在崔本既然在成家之前就已经立业,那成家的事情就更是刻不容缓了。   崔家老二崔义的老婆尤氏,就是当初在一合酥点心铺闹笑话的那个妇人。她现在就是兴致勃勃道:“我表妹刘四姐你们知道么?那人物不用说的,今年十五岁,正是说亲的好时候,我娘说也让我帮着打听打听。我当时一听就想到了自家,肥水不流外人田么,看年纪配本哥儿使得,配源哥儿也不错。不过还是本哥儿好,毕竟当哥哥的不定下来,那能说弟弟的事儿。”   说起来这刘家也是很有名气的,尤其是前些年。当初王氏和太平巷子里的妇人们都议论过呢,就是那个‘不重生男重生女’的刘家。只不过他家调理女儿显然是失败了,刘家大姐儿后来婚事不顺,二姐儿也不见得多好。到了三姐,因为年纪不算大,还能改过来,勉强有了过得去的婚事——然而还是受了前面姐姐名声的影响。   如今最小的刘家姐儿也到了要说亲的时候了,尤氏强调道:“我那表妹生的标志,是个花朵一样的人物。这之外料理家务等等也是难得的好手!说起来那些过去的事情你们也是知道的,这就是我那姨妈家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要我看来都有些矫枉过正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竟然家里所有的事情一肩挑,像个主妇一般,这实在是过头了。”   这并不是又是说的偏颇,女孩子固然要在家的时候学习各种技能,为将来操持一个家做准备。但是太过于辛劳也不好,除非这家人实在困难。这是因为一个女孩子一声过的最舒服的日子也就是做姑娘的这一段,这之后就见不到什么轻松日子了。再加上姑娘是娇客,在家的时候自然该百般怜爱,所以时下的规矩就是在家姑娘们过活轻松。   见妯娌们都点头,又是才转向大嫂道:“大嫂,人说长嫂如母,如今娘她老人家又早就仙去了。本哥儿的婚事,最说的上话的就是你了。你说说看,我这刘家表妹如何?我看配本哥儿恰好呢!”   崔家大嫂笑着摇摇头:“我哪里就成了这种角色!本哥儿的婚事说到底还是看爹怎么说,隔房的嫂子...说是长嫂如母,其实差着好大一截呢!天底下说话是一回事,过日子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况且这件事也少插手一些,不然日后本哥儿和他媳妇过的好,那也就罢了。过得不好,现在牵线的人只怕都难做。”   崔家大嫂是当时崔父仔细挑选才给大儿子聘进来的,别的不说,见事情明白。不说做出多少好事儿,至少她是绝不会惹事乱家的那种类型。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种媳妇已经是上上签了。   不过崔家大嫂不搭腔,不代表别的妯娌没有意思,越是很快讨论起来——其中也有各种微妙的勾心斗角。说起来崔本如今也是很多人家属意的女婿了,生的不坏,家世不错,现在更是证明了自己可以立起来。如此这般,难道还不是佳婿?   几个嫂子回娘家的时候,但凡娘家有适合的亲戚的,都会让其帮忙牵线。女人么,总是想要帮扶娘家的。这会儿开口才发现,不只是自家娘家,而是妯娌们的娘家都在打这个主意,一时很有危机感起来。   等到午间吃饭的时候,崔仁就笑问娘子:“你们在内间不是在打叶子牌?我们怎听的后来越来越吵闹?并不像是打叶子牌了,难不成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说的这般热烈!”   崔家大嫂正领着众妯娌给家里男人和孩子们布碗筷、盛饭等,闻言笑着道:“确实是有意思的事情,原来是弟妹们都有意给本哥儿做媒。我在旁听着,都是极好的淑女,一时竟不知道哪一个更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崔家大嫂偷眼看了一眼公公,发现崔父就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心中断定公公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不由深深纳罕。按理说,这个年纪的老人都喜欢儿女成亲、子孙满堂的,如今崔本家业已立,只差娶妻生子了。崔父又一贯喜欢这个儿子,何以不着急?   她哪里知道,崔父是了解崔本这个儿子。他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儿子?不过是因为这个儿子最像他,脾气上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在大事上喜欢自己拿主意,而且只愿意自己拿主意,轻易不会因旁人的话动摇。   类似于婚姻嫁娶这种一辈子是大事,自己的话都只能作为参详,何况是这些崔本平常不大爱搭理的嫂子了。她们想影响崔本,再等一百年也不能够!这样想来,刚才的争论就很没意思了——都白白争论了,反正正主哪一个都不会要。   只不过尤氏可不觉得,或许她是觉得在婆婆不在的情况下,嫂子对小叔的婚事说两句话根本不算过分吧。所以盛饭上菜完毕,擦擦手坐到桌边的时候还笑着追问:“本哥儿,二嫂可不是诓你的,那刘四姐确实一表人物,家事上面也十分妥帖,竟没有不好的!你如今正等着成家,只要你点头,家里明日就能给请媒婆上刘家提亲。”   崔本脸色不变,好像是没听到一样。不过他似乎是觉得这样不大礼貌,所以后知后觉的回来一个‘哦’,然后就没有应答了——尤氏表情迷茫,她不懂崔本是肯定还是否定。   让她当否定,她心有不甘。但直接当作是肯定,也有些不敢。说实在的,她有些惧怕这个从来说一不二的小叔。要是最后当作肯定,然后上刘家说亲,但其实崔本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想想崔本的反应,想想事情的后果,只是想想而已就已经头皮发麻。   于是她只得硬着头皮问道:“本哥儿到底是什么意思?觉得刘四姐如何?”   崔本这才抬头看了看自己二嫂,关于刘四姐,他其实见过。如今他开着酒坊,周遭的人家大都有过交往,这刘四姐家也是一样。似乎是年前最忙碌的时候,刘家就来买过酒。当时跟在刘夫人身边的,就有刘四姐。   不过见过也就是见过而已,这种只见过一面的人,饶是崔本记忆力十分好——或许是做生意锻炼出来的,凡是在酒坊光顾过的客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印象。而除此之外,崔本对刘四姐没有任何印象。   “刘四姐?二嫂还是别给我做媒了,我的事情心里有数。”崔本慢吞吞道,他有些不大喜欢自己这个二嫂总是干涉自己的事情。尤其是现在,竟然连他讨老婆的事情都要管,这就更让崔本不喜欢了。   崔本的话落在几个嫂子耳朵里只会觉得崔本是不喜欢她们干涉他讨老婆的事情,但是在崔父耳朵里就不一样了,他一贯了解这个儿子,所以知道,如果只是不喜干涉,他不会这么说,至少不会有那一句‘心里有数’。崔父估计儿子这是心里已经用看重的姑娘了,这是好事儿,他更加不为这个儿子的将来操心了。   崔父心情好,崔本的几个哥哥感觉也不错,包括尤氏的丈夫崔义——说真的让这个粗枝大叶的老爷们儿明白刚才崔本说的话让尤氏有多下不来台,这显然是很难的。其次,就算崔义觉得尤氏方才下不来台了,他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感觉。   人都说夫妻同体,夫妻一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其实生活中,夫妻两个并没有那么亲密无间,至少崔义和尤氏没有。   他们两个更像是搭伙过日子,崔义支撑门户赚钱养家。尤氏生儿育女照管家里,负责让崔义在养家之外没有任何负担,在家的时候总能过的舒舒服服。除此之外,两个人并没有太多感情上的交流。让崔义因为尤氏的尴尬跟着尴尬还真是蛮难的——也不是只有崔义对尤氏这样,尤氏对崔义也是差不多的。   而说到尤氏自己的私心,其中最明显,最让崔义不舒服的就是关于她太爱拉拔娘家这一点了。甚至不只是她娘家老尤家而已,包括尤家的各路亲戚,她都要照顾!明明是一个平常吝啬到死的人,对娘家却大方的厉害。   崔义都不知道她是真的这般看重娘家,还是像娘家炫耀自己的日子。不过哪一种对于崔义来说都不是很高兴就是了,不只是因为做丈夫的不会乐意看到老婆给娘家常常送好处,更是因为崔义本身就是一个和尤氏一样吝啬的人。   “我说你怎么不帮我劝劝,我那表妹刘四姐有什么不好?难道还配不起本哥儿!他这样的都不要,难道是将来要讨一个天仙儿?”尤氏相当不忿地对崔义抱怨。   崔义则是满不在乎——崔本和谁成亲对他来说又没有区别,对于这种女人的小心机他想来懒得理会。这时候他还能说风凉话。   “我兄弟上上下下哪点不好?我看说不定将来真能配个天仙儿呢!” 第133章   赵莺莺赵芹芹姐妹被崔家兄弟送回来之后, 两人就一起在西厢房内说了一会儿话。直到赵吉王氏一行人回来,这才从屋里出来。王氏见两个女儿已经回家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可忧心死我了, 见你们两人走散了, 还想着不要出什么事儿才好!”   一起的赵蒙笑着道:“我就说娘是白担心了, 莺姐儿芹姐儿又不是小孩子,难道不会趋利避害。特别是莺姐儿沉稳, 芹姐儿机灵, 旁边还有李妈妈照看, 这都能有事——娘只怕不把这里当扬州, 而是当成是那个穷乡僻壤的虎狼窝了!”   赵芹芹看不惯赵蒙这样说, 这丫头自忖刚才献血==险些受人欺负,正觉得有大委屈呢!赵蒙这样说可不趁她的意,于是连忙道:“大哥这句话可说差了,我还想问你呢!娘让你跟着我和二姐,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在灯会上不受外头子弟侵扰?可是看看今日,我和二姐姐差点被人欺负了去, 你又在哪里!?”   赵莺莺本是有心把这件事遮掩过去的,无他, 这件事既然已经解决了。就不要再说出来惹人担心了。只不过她的叮嘱没有赵芹芹的嘴快,她哪里想得到赵芹芹快人快语,这一会儿就什么都说了。   “没有什么事儿, 是芹姐儿夸大了。”赵莺莺在赵芹芹身后轻轻扯了一下,这才接着道:“不过就是这种热闹集会上常见的那种街痞流氓, 说起来也没有什么事儿,只不过是想占些便宜而已。我和芹姐儿机灵,在茶摊休息。那里不好掩人耳目,他们有所动作众人都是看得见的,最后也没能得逞。”   有说服力的谎话都是半真半假,赵莺莺这段话就是了。事情的过程差不多就是这样子,但是中间的种种麻烦就略过不提。这样一说,赵吉王氏听着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同时也就不觉得女儿经历了什么危险了。   眼看着事情就要摆平,赵莺莺却没有想到身边有一个没有说好的‘小叛徒’。她话音刚落,赵芹芹就跳了出来道:“才不是这般的!明明是那个提亲的蒋四郎,他就在茶摊哪里缠上二姐姐了!可恨的很,说那些颠倒是非又羞辱人的话,还想强迫二姐姐和他逛灯会——我呸,不就是欺负当时只有我、二姐姐、李妈妈么!大哥当时要是在,他敢这样?”   原本没有生气和担忧的赵吉王氏这下不同了,甚至赵蒙也脸色难看起来。赵蒙是年轻人,最受不得这样姐妹受辱的事情,当即转身就要出门,王氏拦住他,他反而仰着脖子道:“那个蒋四郎不过是个小混混而已,竟然欺负莺姐儿芹姐儿,是谅我家没人?不给他一些厉害看看,他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赵蒙这番热血上头自然没有成功,有王氏和赵吉拦着呢。其实赵吉和王氏也十分生气,赵莺莺赵芹芹是赵蒙的妹妹,难道就不是赵吉个王氏的女儿了吗?两人既觉得心疼女儿,又觉得家门受辱,想要教训蒋四郎的心思根本不比赵蒙来的弱。   只不过和少年人不同的是,年纪大了之后考虑的事情也就多了。赵蒙听到这种事情,第一个反应就是打上门去,赵吉和王氏则是要仔细计划。这件事要不沾染上自身,又要最大限度地惩罚蒋家四郎。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的,你在这里瞎嚷嚷,喊打喊杀的,成什么样子?”赵吉拿出了做父亲的威严,告诫道:“他只不过是个地痞无赖,小混混一样的人,就算有什么事儿也不怕。而你呢?家有恒产,一旦出事儿,事情一样吗?”   这话用简单粗俗的道理说,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蒋四郎一无所有,也就不用怕自己会有什么损失,所以什么都干的出来。赵蒙能一样吗?赵家是有产业的,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可以失去的东西,需要顾忌的东西,那实在是太多了。   “难道就这样不管?传出去只怕外人都要说我赵家没人了!”赵蒙犹自不服气,只不过动作却没有了,只不过人站在那里气呼呼地说话而已。   赵吉摇摇头不说话,王氏却道:“你爹只是不像你这样冲动而已,自有办法!你等着看吧。”   王氏说这番话,赵吉也是默认了的。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没有等到赵吉实践这番话,惩治蒋四郎一番。蒋四郎那边就已经动手了——这样看起来,蒋四郎的手脚倒是快得多了。   “就是这里了,兄弟们帮帮忙!”蒋四郎领了一群街痞流氓到了赵家后院开的门处。赵家后院就是赵家染坊,这里有专门开一道门挂染坊牌匾。平常染匠师傅、小工都是走这门进出,左近的染布的街坊也是从这里进来。   蒋四郎请了一些酒肉朋友,也不是要闯进人家染坊做什么不轨的事情。他们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人,但显然也没有那样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行不轨之事,是闲官府是摆设,想试试官府的厉害吗?   是的,或许官府不能让所有人得到公道。但是在赵家这样的中产之家与这些没有根基的小流氓之间,得到公道的只会是赵家,更不用说公道本来就在赵家这种情况了。   所以这些人并没有答应蒋四郎大闹赵家的要求,只不过是同意找一些小麻烦罢了。就这样也老大的不情愿呢!须知道这些小流氓也只敢惹那些老实人,似这种有产的人家他们也轻易不去碰,免得人家花钱找自家麻烦——对付他们这些小流氓最好的办法就是请大流氓出手,这也是有产的人家常常用的手段。   蒋四郎看着这些朋友推推拖拖的时候,第一次觉得自己平常结交的‘义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人家都说真正的好友应该是能够生死相托的,那些春秋战国时的故事可都写的清清楚楚。譬如荆轲,只因为太子丹厚待就愿意以性命刺秦王。   他倒是没有厚脸皮到自比太子丹,只是也没有差多少了,因为他自比的是孟尝君,按他的想法,食客三千,愿意为他拼命的应该也是有的...好吧,这也不能比,那就至少比一比及时雨宋江,在他看来他的所作所为和宋江一般无二,多少他也该落个一呼百应吧。   只不过世事显然不是如此,他打算找赵家和崔家的麻烦,出一口昨天的恶气。但是伙伴只听说是崔家的麻烦就已经摆手了,个个推脱着不肯去。崔家如今兄弟好几个,全都是正当年的汉子,而且和街面上管事人很熟,要是得罪了去,他们这些小流氓几乎没有混饭吃的地方。   不得已,蒋四郎才退而求其次,改变目标只取赵家。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天大的忍让了,他一定要让赵莺莺以及她身后的赵家为折辱他付出代价!在他眼里,赵莺莺已经由‘佳人’成为‘毒妇’了。   “那赵莺莺生的貌美,却没有一颗好心肠。表面上看起来是个贞洁女子,其实内里最是不堪,如同荡.妇一般!推拒我家提亲,后来我与她送信,她的丫头明明是收下了的。到她那里却如同不认识我一样,这难道不似乎戏弄于我?”蒋四郎十分不忿。   只不过听他说这些话的人就十分尴尬了,这觉得这蒋四郎脑子实在有毛病——以赵家的情况,再加上赵莺莺的人才,嫁个好人家实在是太容易,人家当然会拒了你的提亲。至于说信件,你纠缠着小丫头收下,人家能有什么办法,说不定赵莺莺根本就没看过。好吧,就算看过了,那又怎样?不是没给回信么,既然没有回信,你这般像是被人负心的样子算什么?实在是可笑啊!   更让人苦脸的是,他们明明知道这蒋四郎的可笑,这会儿却还得来帮忙。实在是如今傻子都不好哄,何况蒋四郎并不是傻子。既想马儿不吃草,又想马儿跑得快,那只能是白日做梦。蒋四郎不管投资多么微薄,那也是在他们身上花钱了的。若不想失去这个经常能管饭的,那就得做些事情才是。   这就是这些人第二天来到太平巷子赵家的原因。   当然,他们也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蒋四郎说的上门闹事、打砸抢烧,那是一件都不敢干。问他们敢干什么,他们也是光杆,直接与蒋四郎道:“四郎,不是我们不仁义,只是你也得替我们想想,事情闹的大了,赵家是不肯干休的。人家有钱,无论是走官府的路子,还是走街面管事的路子,我们都得不着好!”   这群人商量的办法就是说赵家闲话,以及在染坊门口,使用不动手的方法纠缠来这边的客人,从而破坏赵家的生意。说闲话就不必说了,从来流言如刀,杀人不见血。更难得的是,这一招成本低廉收效却很好,最后也不容易惹什么麻烦,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在这边门口破坏生意就麻烦的多了,但也麻烦的有限。反正他们也不动手,只不过给这些染布的人一点纠纠缠缠的小麻烦而已。这染布的地方又不只赵家一处,人家嫌麻烦自然会去别家。   一开始的时候赵家染坊的人并没有察觉,只不过这种在人家家门口坏事的做派被发现也是很快的。小工想要驱散这些人,没想到这些人嘻嘻哈哈:“好大的财势,难不成是盐商人家?啧啧,我们不过是在巷子里呆着,难不成这过道也是你家的?”   小工没办法,只得告诉了赵吉。赵吉一开始没想到自家得罪了谁,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想的。直接让赵蒙去找牌长、甲长这些人,可别看这些人不算官吏,其实权力也不小,在巷子里、坊里都是很说的上话的。   和他们权力相伴的就是义务,他们有维持居民生活稳定、不受打扰的职责。这些个一看就不是巷子里人家子弟的家伙,又是这样惹事的样子,牌长能直接驱赶他们,不许他们入巷——就算巷子里的过道谁都走得,那也是一样。   如今赵家也算是整个太平巷子里说的上话的人家了,牌长自然不会怠慢,听说有外头的小流氓闹事,带头带人就过来了。一看,还不是什么有名号的人物,这下就更放心了,直接让人抡着扁担打!   赵吉对牌长及众人道谢,或有酬谢,这些也不必说。   这些小流氓随便惯了,只知道不要得罪官府,也不要得罪街面上的大人物。却忘记了,这之外也不是可以胡作非为的——这种巷子里面、坊市里面也是有自我保护的人手和机制的!只不过他们并不是规矩的人,竟从来没有发现这一点!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这些小流氓大都来自于贫苦之家。而这些牌长、甲长也算是捧高踩低之辈,他们这些人的求助往往都当看不见,这当然也不奇怪。而这种经历会告诉他们,牌长、甲长并没有什么用。   牌长做事是很有分寸的,这些小流氓都挨了打,鼻青脸肿的,但却没有一个人出事儿。   赵吉这边送走了瘟神才去打听到底自家是得罪了什么人,这倒是容易得知——赵吉也不是很紧张,毕竟,要真是大人物,也不可能是这些小流氓动手了。   得到结果很顺利,但结果指向的人却让赵吉愤怒:“蒋家小子!实在是欺人太甚!”   这并不是赵吉脾气变大了,实在是换个人来也是一样。之前蒋四郎已经惹怒了赵吉了,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么一个‘过错方’竟然会先对自家动手。非要说的话,就是一个规矩人遇上一个丝毫不讲规矩的了,可不是得气炸了!   赵蒙也得知了这件事,当下就要去找蒋四郎的麻烦。只不过依旧被赵吉和王氏拦住了,赵吉冷笑道:“本来想着不过是个小孩子,又算是认识的乡邻,实在不好做的厉害,警示一番也就是了。如今看来却不能这样,非得让那小子知道厉害不可!”   赵家没有选择找官府,一个是没有冲突没有纠纷,找官府,到时候怎么说?另一个就是,大家都知道,找官府价钱比较贵,这种事情还是找‘专人’处理比较快,也比较便宜划算。   赵吉没有找过这种专人,所以一下就想到了隔壁王大。经过王大介绍,不只是能够找到最合适的人帮忙了结这件事,也能保证时候自家没有什么麻烦——自家毕竟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不懂得收尾,可是王大就不同了,事情能做的妥妥贴贴。   王大听说有小流氓在赵家染坊前头滋事,冷笑道:“如今这些小字辈。不,说小字辈算是抬举他们了,按照堂口的说法,分明是一些连辈分都没有入的不入流!办事情忒不讲究,难道不知道这不是他们闹事的地方?”   不要以为做街痞流氓就容易的很,其中讲究好多呢!他们自己层层的管理下来,可能比官府还要严密。特别是在扬州这种已经很繁华的城市,他们更加讲究——若是不讲究,那就容易砸了所有人的饭碗!   其中之一,就是他们这些人不会无缘无故去找良民的麻烦。非要解释的话,那就是他们无缘无故找了一家良民的麻烦,那万千家良民都会心疑下一个受害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一家良民或许没什么,但是万千家良民一起发声呢?民情如同沸水,官府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到时候倒霉的只会是他们这些人。   赵吉今天的事情,他没有门路告知流氓团体中说的上话的人也就算了,这就如同民不举官不究。但是他要是有门路呢?事情就全然不同了,和那些大佬们一说,甚至不用大佬们说什么,他们身边就会有人去教训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了。   赵吉原本还打算找人报复回去呢,听王大这样一说,也是咋舌道:“处处都有学问,原来这些人也有自己的道义。今日要是不听你说,这件事实在是不知道的。”   王大嘿嘿一笑,手上一推,把赵吉递过来准备用于给人找麻烦的钱还回,示意赵吉收起来。赵吉却不肯,只是微微一笑道:“这个我就不拿回去了,我虽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个章程,但也知道没钱什么也做不成。你去帮我‘告状’,至少要请人喝茶罢,这些钱恐怕还不够哩!”   说罢,赵吉也不等了,生怕王大还要把钱退回来。飞快地告辞,这就回家去了。王大站在桌边,看着桌上的礼物还钱财,也只能哭笑不得了。   等到再第二日,蒋四郎打算催前一天的人继续去赵家染坊骚扰的时候发现不对了——在他看来,昨天被牌长赶出了太平巷子算不了什么,又没有掉一块肉,今日接着去就是了。   但是让他惊讶的是这些人去找的时候都不在家,他还十分纳闷来着。心里以为这些人是不要他催促,自觉去赵家染坊了。想到这一点,蒋四郎有些高兴起来。觉得自己这几年结交朋友也不算白做了,他们多少还是知道回报的......   只不过他这也只是想想而已,就在他打算自己去赵家染坊那边看看的时候,有几个看上去十分精干的汉子拦住了他:“蒋四郎,我们老大找你有事!”   蒋四郎并没有见过这等阵仗,一时又是犹豫又是害怕。可那两个看着就不好惹的汉子可不会等他磨蹭,见他不肯动,立刻上手一个耳光。这个耳光扇的实实在在,蒋四郎立刻觉得嘴里一阵腥甜,又感觉后槽牙一阵松动,显然是牙齿打掉了。   他觉得头部一阵发昏,眼前发黑,退后了三两下才好险没有栽倒。扇耳光的汉子走上一步,沉声道:“你去还是不去?你不去的话,某自然在请你去!”   话里浓浓的威胁,蒋四郎就算是头脑发昏也听的出来。心里一阵后怕,哪里还敢有丝毫反抗之心,双手护住头部:“去去去,好汉住手,我自然是去的!”   “呸,早这般不就好了?还费某一番功夫。”   “其实也不算白费,到时候见了老大,还不是要打的,迟早的事情而已......”   听着这种话,蒋四郎是战战兢兢去见这两个汉子口中的‘老大’的。只不过他其实最后没有见到人,见到的只有他请去找赵家麻烦的伙伴,以及几个和精干汉子一般的人物,身上那股子煞气简直如出一辙。   蒋四郎那些所谓混江湖的,和这些人一比较,简直成了一个笑话了。   蒋四郎那些伙伴之前已经被教训过一顿了,这时候蔫头耷脑地蹲在一边。有的手已经折断了,正捧着手,却连哀叫都不敢。有的则是打的口鼻流血,却无一人敢说话。这时候见到蒋四郎进来,一个劲装汉子就道:“可算是来了,一起的刑还要分两次?实在是浪费某的时候!”   蒋四郎眼睁睁看着人把自己绑起来,他想叫,但是才开口就被人塞住了嘴。至于挣扎更是没有用,这些人力气都十分大,抓他就如同抓一只小鸡仔。   此时,甘泉街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讨饭的忽然凑到了酒坊门口崔本的身边,小声道:“崔七爷,我们大爷让告知您,您让找麻烦的人物正好昨日也有人托大爷料理——是太平巷子那边的王大爷。大爷说了,既然你们都开口了,就让那些不长眼的吃个‘双份’的!”   崔本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其中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第134章   “二姐姐在做什么?”赵芹芹站在西厢房门口, 这时候还未出正月,人都闲适的紧。就算赵莺莺勤勉,也少有这个月份做针线的。她眼睛不错看到了, 便好奇地问了一声。   赵莺莺确实没有接正月里的绣活, 但不知道是不是受元宵里那件事的影响, 赵莺莺更懒得出门了。整日闲在家也是无事,便干脆做起活计来了。此时手上是一件春衫, 等到开春以后才能穿, 也是提早了好久做!   赵莺莺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让赵芹芹坐下说话。又放下做到一半的衣裳, 收拾出一双做的差不多的鞋子。这是一双极精巧的鞋子——鞋子虽然是小姑娘刚开始学做女红的时候启蒙用的, 但就是一双鞋才能看出功夫深不深呢!   赵芹芹就知道,同样是一双鞋,自己做的和二姐做的,那就是天壤之别了。而她的活计已经不算差,至少在玩伴的女孩子中间,绝对算是不错的。现在摆在自己面前这双鞋, 显然是工艺精美的。   看了看大小,赵芹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二姐姐这是给我的?”   赵莺莺把鞋子往前推了推:“你先试一试, 若是哪里不好我还能改。要是合适的话,就等着收针了。”   也是无事做,想起上次自己给赵茂做鞋之后赵芹芹的羡慕, 赵莺莺便花了三两日的功夫,也给赵芹芹做了一双。做鞋子对于赵莺莺来说, 实在什么功夫都不费。唯一用神的鞋面,那是闲暇时候自己早就绣好的鞋扇...直接用就可以了。   赵芹芹高兴地试鞋子,赵莺莺做的鞋子当然不会哪里不合适。看着上面精致的花样,赵芹芹心里美滋滋的。等到脱下鞋子,赵莺莺三两下收针完毕,她就穿上鞋子往堂屋里跑。王氏和方婆子都在堂屋,她这是打算炫耀。   “娘!二姐姐给我做的新鞋子,您看一看——”赵芹芹去的时候正好赵嘉和孙氏在堂屋里坐着,她一看到,有什么话都咽了下去。立刻站的端端正正,给这位二伯母和这位小姑行礼。   现在是正月里,走亲戚拜年的事情实在是多,任何一个亲戚出现在家里也不稀奇。不过赵嘉和孙氏两人一起来,这也就是一个巧合,毕竟这两人并不熟,说到关系,生疏还算是好的形容词,说很坏才是真的。   这倒不是两人对对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就是想做也没有什么机会,她们又没有聚首过。只不过是两人同样都是格外注重自身利益的人,从对方身上捞不到好处,就已经是很大的仇怨了。   更何况赵嘉如今和宋氏成了亲家,孙氏讨厌宋氏,算是恨屋及乌。至于说赵嘉对孙氏,那也和月娥与赵葵的亲事有关。不管她心底里有多不喜欢这桩亲事,从此之后宋氏就是她亲家了,赵葵都是她女婿了。关上门她如何挑剔赵葵,说宋氏的坏话都可以,但轮到对付外面的时候,她可不会弄错敌人是谁。   不过大正月里的,在王氏的地界,两人还不至于打起来。毕竟谁也不是斗鸡场的攻击,见谁啄谁,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引子不是!   这两人听到赵芹芹说话,转头来看。赵芹芹今日穿着一件杏黄色斜襟镶皮边短袄,一条水红色百褶裙,显得极为娇俏。她此时微微拉着裙摆,露出裙下的一双红色绣花鞋,上面各有一对喜鹊的图案,十分活灵活现。   孙氏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那双鞋子:“原来是莺姐儿的手艺,啧啧,那确实是不消说的。人都说莺姐儿的手艺非凡,一年靠着绣花也能有上百两银子的进项。三弟妹你也是好福气,有个这般能带财的女儿。”   对于王氏,孙氏是十分嫉妒的。如今外头都在传她的名声,是那种非常不好的名声,关于她‘卖女儿’的事情。要她来说,那些人都是吃饱了撑的,自己家的家事,关他们什么事儿?   况且那些说话厉害的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她丈夫是个没有指望的,这么些年了也没有积攒下来一分一毫。这样下去,等到将来蕴哥儿长大成家的时候靠什么成家?她可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成为老光棍。   至于家里几个女孩子,家里养她们这么多年,她们有什么能回报家里的?如今也就是能通过这个给家里尽一份心了。她这个要求过分吗?反正她扪心自问是觉得不过分的。至于说之后她们怨不怨恨自己,还认不认娘家,孙氏就不管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将来可能的好处哪有现在拿在手里的来的实在。   这样想着的孙氏恐怕忘记了自己当年因为父母给他安排的亲事不合心意,她是何等的饮恨,以至于如今都对娘家是那副嘴脸。当年口口声声说娘家卖女儿的是她,而如今她养女儿了又是在重复过去的事情。   简而言之,她做了当年她最痛恨的那种事。   孙氏嫉妒王氏,在她想来,她要是有赵莺莺这样的女儿,她还发愁什么啊!直接让这个女儿日夜绣花就是了,现在看赵莺莺闲散地做活也能赚上百两银子。那要是勤谨地做呢?收获肯定是更多的!那时候她根本用不着卖女儿,名声又怎么会是今天的样子——如果可以,人人都是想要好名声的!   赵莺莺绣花到底能赚多少钱,知道的不会说,说出来的其实大都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猜测而已。其实何止百两出头!然而哪怕是现在的百两出头也足够孙氏嫉妒地发疯了。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有这样一个女儿,一定要留她到二十几岁,先给自己赚够了钱再说。   至于说老姑娘嫁不出去,那就是笑话了,在孙氏眼里,这么会赚钱的女儿,哪里都会抢着娶的——可是那娶的不是一个姑娘,娶的是一个可以给自家赚钱的绣娘,本质上那和织布机之类的东西没什么两样。   不过这想也是白想,因为孙氏根本没有赵莺莺这样一个女儿。   对于孙氏这些年在这件事上常有的阴阳怪气,王氏都已经习惯了。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并不回答,反正越回答孙氏越来劲。   倒是旁边的赵嘉看了一眼赵芹芹脚上的鞋子,笑着道:“我还记得几年前想让莺姐儿帮着做一双鞋都没成,如今莺姐儿似乎得闲的很了。也不晓得我的脚有没有这个福气,现在请莺姐儿做一双!”   赵芹芹暗地里翻了一回白眼,总觉得自己这小姑爱无事找事。一双鞋子而已,为什么总想让她二姐做?她家没有女儿吗?她家没有儿媳妇吗?难道还缺了一个做鞋子的人?那就真是笑话了!   其实做一双鞋子并不算什么,但赵芹芹就是不想惯自己这位小姑的脾气。再加上这件事也算是因为自己而起,所以她干脆道:“咦?小姑你差鞋子穿啊,怎得不早说!这件事可用不着我二姐姐,我的活计虽然一般,但做鞋子这等小事也算不得什么,我这就给小姑量尺寸,等鞋子做得了再给小姑送过去。”   至于什么时候做完?正月里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那肯定是不行的了。二月里倒是能做,不过到时候要是问自己鞋子有没有做好,干脆就说二月里春寒,有些生病,做不成了...反正三两日功夫能得的鞋子,拖上好些日子,世人都能看出这是在添堵吧!   没错,赵芹芹就是存心不让赵嘉把一双鞋子给得舒坦了!   赵嘉听到赵芹芹这样说,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她倒是想说自己只要赵莺莺的不要赵芹芹的,但是这么说总得有个理由吧。不然的话倒显得她胡搅蛮缠了!无法,她只能道:“那就谢谢芹姐儿了!”   赵芹芹安心受之——她并不觉得自己受这个谢谢有什么心虚的,说到底她还是要亲手做一双鞋的,费工费料不可避免!   赵嘉刚刚吃了一个瘪,这会儿就想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眼珠一转,忽然扑哧一笑道:“说起来啊,我最近倒是听说一个新闻。这也是听别人带回来的这边消息,不晓得做不得准!”   说着她隐晦地看了看赵芹芹脚下的一双红色绣花鞋,摇头道:“如今外头有人悄悄说,莺姐儿和个姓蒋的小子私定终身了。只不过因为那姓蒋的小子家里贫穷,三嫂子你不允。啧啧,都说三嫂子你实在是太狠心了一些。要我说啊,婚姻之事还是要问一问儿女的意思。”   孙氏和赵嘉的关系不好,但是在面对王氏的时候,她更加讨厌王氏。所以听到赵嘉这样说,她是立刻跟进:“这件事儿么,约莫还是有些影子的,人家都说无风不起浪么。唉,小姑说的对啊,三弟妹何苦不成全呢?反正莺姐儿本事大,就算只有她支撑门户,那也是无妨的。”   这就是颠倒黑白了,前几日蒋四郎确实发了一些流言出去,只不过因为他很快被人教训了。这些流言只不过开了一个头而已,还原没有达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而缺乏人来鼓吹的话,这个流言还是显得太单薄了。   首先,蒋四郎是什么人,街坊邻里是都知道的。赵莺莺是什么人,这也是知道的。这时候一个人的好名声就起作用了,赵莺莺一惯少出门,也从来不与年轻男子接触,长此以往,那些妇女们都当她是第一等规矩贞静的女孩子。   这样的性格,条件也这样优越。会看上蒋四郎那等草包?这怎么可能!就算是这个姐儿脑子坏掉了,这也不可能吧?所以也就是有心人调戏几句,明白事情前因后果的甚至知道,这就是蒋四郎提亲不成来的中伤!   只不过对于现在的赵嘉和孙氏来说,真相是什么不重要,如今大家的公论是什么,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才能挤兑王氏,让她心中不快!   王氏却只是表情冷淡:“哦,小姑是能说这种话的人,毕竟对小姑来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是个笑话吧。要知道当年小姑可是做出过千里夜奔事情的奇女子,家里因为你这件事被邻里指指点点了将近一两年呢。”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这句话算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可是方才的王氏可以说是抓住了赵嘉的痛脚拼命地踩!赵嘉当年私奔的时候不觉得自己错了,现在回家其实也没有觉得错了。但是回首过去,要是有人故意提这件事她依旧会脸色不好。   因为她也就是一个经历平常的妇女而已,她的礼义廉耻其实和时下其他妇女没有什么两样。所以即使她自己就是私奔的那一个,也会觉得私奔是一件羞耻的事情。特别是她现在再嫁之后,就更加介意别人提起这件事了。   王氏可不觉得自己踩痛脚厉害,她迅速调转了刀口,朝向孙氏:“呵,只不过二嫂就不能说这样的话了。毕竟您如今嫁了一个姑娘,还有两个姑娘已经定亲,在这上头您可是捞足了油水!别人都能说这话,唯独二嫂你不成的,自己立身不正,哪里还能说人家!”   王氏已经很久没有和孙氏动过嘴皮子了,但是厉害不减当年。甚至因为这些年的涵养,王氏越发老练了。如今她最懂的就是抓弱点——相比以前不管什么就上,如同乱拳打死老师傅,现在可难对付多了。   而且和孙氏说这些也不必要拐弯抹角,就像刚才一样,‘直抒胸意’就好——维持表面的体面?呵呵,对于王氏和孙氏来说,她们是早就撕破脸的那种人,根本不需要维持那种东西!   赵嘉抵抗力弱,王氏一段话下来,她已经手脚无力。生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回去。孙氏则不同,她是属乌龟的,皮厚的很。王氏这样说,她当然也很生气,被人拿住痛脚明明白白地指摘的时候她和别人的反应不会有什么不同。   但是她就是可以迅速当成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以笑意盈盈地原本做什么,接下来就做什么。也可以立刻翻脸不认人,来一场大的‘战争’,就是那种可以抓头发上手的那种。   这一次她选择了前者,不是她如今性格变好了,只不过孙氏发现前者更加有利可图而已。   对于这边这一场交锋,赵芹芹简直想给娘亲王氏摇旗呐喊!王氏一个人以一敌二,然而全然不落下风,三言两语之间就把孙氏和赵嘉的挤兑瓦解的一干二净!这等言辞锋利,也不晓得她几时才能学到十成十的样子。   不过王氏也是见好就收,毕竟正月里的,又都是‘亲戚’,她能怎么办?   送走了这两个不约而同的不速之客,王氏才生气地把手上的茶盏一放:“都是些乱嚼舌根的!这等一听就是假话的事情也要疯传,也不怕以后下拔舌地狱——芹姐儿,你二姐姐呢?”   赵芹芹摆弄手上的帕子,摇头道:“二姐姐本来在做春衫的,不过她说想给娘和奶造汤水,这会儿说不定在厨房哩!”   听到这里王氏脸色好了一些:“你二姐姐一向心宽,不容易被这些事局促,这倒是好事。不过造汤水?她如今还是常常做厨房里的事情?你二姐姐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你呢又太放任了,你们两个要是互相拉扯一番,那就好了。”   赵芹芹只安安静静听着,这种时候她这种态度最不容易引来王氏的问责。只不过她心里还是很清楚的,所谓那般恰到好处的完美女儿,那是绝不可能出现的。世间事,不如意有十之八九。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有大姐、二姐、她这三个女儿,她娘已经是烧高香了。只不过这话她不说,因为...她不敢。她要是真说出这句话,那是讨打,想想都知道王氏会怎么说了!   “你也好意思比你两个姐姐?生你两个姐姐确实是烧高香了,生你确实为了平衡一下,总不能好事儿都让我家占尽了吧?所以这才有了你这个拉后腿的。”   她非常肯定,她娘绝对说得出这样的话!所以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赵莺莺确实是在造汤水,现在是冬日里,十分干燥,再加上日日烤火,火气很重。这个时候喝一些去火滋润的汤水最好,赵莺莺首先想到的就是冰糖雪梨。这会儿城里还有许多储存售卖的梨子,并不算难得。   赵莺莺如今也不缺钱,干脆让李妈妈买了一筐。煮冰糖雪梨用不着这么多不要紧,就当是普通水果吃也不错啊。就是扬州正月还不够冷,不然可以像北方一样做冻梨——所谓冻梨就是将梨子彻底冻实之后,吃的时候再醒冻。这时候不是为吃梨肉,而是为了喝梨汁儿。经过一冻一醒,梨肉已经化作了清甜的果汁。   不过吃不上冻梨不要紧,冰糖雪梨很好喝,榨梨汁也不错。   赵莺莺煮了好大一壶冰糖雪梨,像方婆子这样的老人和赵茂这样的孩子,当然是汤水正温的时候送过去。至于其他人就看自己喜好了,像赵莺莺,虽然是冬日她也爱喝冷饮,都是将冰糖雪梨水在屋子外头放凉了之后再喝,另有一种滋味。   赵莺莺上辈子、这辈子都是身体再健壮不过的。不过上辈子在皇宫,身体再健壮也不可能这样饮食。这么饮食容易引起肠胃上的不适,而肠胃上的不适最容易导致一些不好的举动,然后贵人面前失仪。   大概就是因为上辈子这上头限制的太严格,所以这辈子的她真是什么容易坏肠胃,那就喜欢怎么吃——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也没有别的原因了。上辈子她可是在皇宫里吃饭,嘴肯定没有亏欠,何至于养成如今的饮食习惯?   这样的饮食习惯也是赵莺莺最会被王氏说的一点,别的也就算了,她说过一两回不见成效,后又觉得赵莺莺身体真的承受的住,那也不管了。但爱吃冷饮这一点,王氏拦的格外厉害,从来没有放松过。   弄的赵莺莺只能把煮好的冰糖雪梨偷偷地放凉,然后偷偷地带到房间里享用。赵芹芹看了也是好笑:“二姐姐你这样就像做贼一般,其实不用这样的。你只要有分寸,娘也就是说说而已。”   关键是赵莺莺就是没有分寸啊!   这种冷饮对妇人身体有特殊的影响,王氏别的地方含糊,这个方面却是不会的。所以赵莺莺用冷饮无度的事情她是见一次阻止一次,而且一向在她这里优待的赵莺莺在这件事上从来没有特权,被骂的最惨的就是她。   “你这小姐儿,别的都不要,偏偏是这冷饮。”王氏看着眼前鼻头红通通,要擤鼻涕的赵莺莺,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床板:“而且现在还是冬日!自以为身体康健?呵呵,这回你也生风寒了吧?”   “咳咳。”赵莺莺很是辛苦地咳嗽了一整天,声音都嘶哑了。这是她这辈子第几次生病来着?总之有记忆起不过五指之数。而这样严重的风寒,那更是破天荒头一次。似乎上辈子都没有这样严重的吧?   “没什么事儿,娘,你去忙自己的吧,把芹姐儿也带走,她坐不住的。我这里,咳咳,留下桃儿就够了,咳咳。”赵莺莺一段话被说成了好多个短句,也实在是辛苦他了。   知女莫若母,王氏知道赵莺莺说的是实话。所以只得把赵芹芹这个小炮仗给带走,让赵莺莺能够早些休息——想想这个女儿身子素来康健无比,想来应该是不会有事的吧...... 第135章   清明, 原是二十四节气之一,与其他节气一般都是反应了一念之间天候的变化,用以安排农事最好。但是清明又有从二十四节气中脱颖而出的, ‘春分后十五日, 斗指乙, 则清明风至’,不只是清明, 也是清明节。   清明节历史沿革到如今, 各样风俗活动可多, 且南北不一各地不同, 其中较为普遍的便有禁火、扫墓、踏青、荡秋千、蹴鞠、打马球、插柳等。其中有一样拔河, 最是热闹,每年扬州郊外都要举办,赵芹芹最喜欢看,每年都要拉着一家人一起去观看。   今年的拔河戏有好几场,各处衙门、漕口、卫所、盐商护院,总之是组成了好几个不同的队伍。就在清明节这一日, 汇聚到扬州城郊,互相比划了一番。最终对决的时候是盐商护院和漕口子弟, 都是狠角色!   赵芹芹拉着赵莺莺在一旁看着,拍手欢呼,赵莺莺看她那一股疯劲儿, 似乎是要把手给拍肿了!不过她没有阻拦赵芹芹,这种众人欢喜的场面, 有什么好阻止的?反正她看的也颇为激动。   原来在皇宫的时候宫女也会组织拔河,只不过机会不多,非得是哪一年太后格外高兴才成。赵莺莺上辈子在皇宫十几年也只遇上过两次,而就是这两次,她也不算是拔河宫女中的一员。毕竟拔河比的是力气,挑选的都是格外健壮的宫女子。赵莺莺是健康,可一点儿不健壮!   当时她就颇为喜爱拔河比赛了,只不过现在看民间的就知道皇宫里宫女子拔河有多可笑了。到底是行动坐卧皆有规矩的宫女子,如何能太过粗鲁?所以到最后,大家都还是有一股子斯斯文文的劲儿。哪像是今日,看一个个拔河的汉子,面目都变得狰狞起来,看的人振奋!   拔河完毕,取胜的那一队有扬州工商个协会凑出来的礼物,每人都有奖赏——金银、布匹、酒之类,总之是有吃有用还有的花。其中还有一份特别的礼物,那就是玉佩,玉料说不上大好,但也过得去了。   这却不是让他们附庸风雅用的,而是让他们在踏青女孩子中送出去。这一举动来自于市井‘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而女孩子这边使用木瓜是有些不妥的——这个时节也不见得有木瓜。所以都是用绣了木瓜的荷包作为代替。   因为是得来的奖品,所以这些玉佩比一般的玉佩还要有体面。只要送出这玉佩,一般来说,在姑娘们那边就无往而不利,必定能还回一个绣着木瓜的荷包了。不过事事总有例外,赵莺莺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玉佩的时候,就只能轻轻摇头了。   这一次夺魁的是漕口那边的人,漕口就是漕帮。虽然是一群草莽江湖人,底层漕帮众也混的很苦。但是漕帮上层就完全不同了!漕帮自古经营着京杭大运河,这条运河的分润有多少,谁不知道?   现在改漕运为海运,却依旧没有能撇开漕帮的人。应该说撇不开!从南到北的漕丁人口实在是太多了,又都是青壮年,一下断了他们的生路,到时候可真是会闹得天下大乱的!   所以漕帮的人手都导入了海运,依旧一样滋润过日子。特别是上层的大佬,赚钱、抽成等依旧做的纯熟。就是整个扬州最风光的大盐商,和漕帮也只能说是合作关系而已。若真是惹毛了漕帮的人,人家卡着运输,有的是办法让盐商有苦说不出。   今日能露脸代表漕帮参加拔河赛,这些年轻后生必然不是漕帮最顶级的‘衙内’。那样的衙内哪里会做这种事,一个个的每天训练恐怕都受不住。但肯定也不是底层漕帮,说到底这还是一个露脸的事情,哪里轮得着他们呢。   所以这些人,要么是漕帮中层的现任,要么就是中层的子弟。   可别小看漕帮扬州漕口的中层!要是实权派,就是那种自家掌管着几艘船的,中间得利不比稳定经营几家生意兴隆的铺子来的低!   梁清河是这一群漕口子弟中领头的,他们家正是这样一家漕口人家。他爹手上有三条船,他是他爹唯一的儿子。说起来他在漕帮内相当吃香呢,有的是漕帮人家要把女儿嫁给他!若是图家里清静稳妥,他比几个少当家的还要好!   今日出来露脸拔河,拔得了头筹之后,所有兄弟都商量着要把玉佩送给谁。要是本有相好的了,那自然是不用发愁的。但更多的是心无定所的,开始笑嘻嘻地品评今日来踏青的青春少女。   “清河哥,你送谁?”   梁清河轻轻哼了一声:“还要你们来管老子?看见没有那边那个穿粉色衣裳的姐儿,啧,比宋大哥他小妹还好看。我这就去把玉佩送她,换她的木瓜荷包。要是看的对眼了,明日就请人去提亲。说不定今年你们就能吃上我的喜酒了!”   漕帮到底是江湖人士出身,说话做事充满草莽气。梁清河这样说话,这些年轻后生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反而觉得句句都合情合理。于是大笑道:“那你就去,只不过听说好看的姑娘心气都高,说不定你换不来木瓜荷包,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回来!”   梁清河人年轻,受不得这个激,嘴一撇,转身就去拦那粉衣裳的姑娘,伸出手把玉佩放在了人身前:“姑娘,这玉佩送你。”   赵莺莺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玉佩,有些措手不及。抬头看穿着黑衣裳的青年,他倒是笑的爽朗。颇有些尴尬道:“这...对不住。”   说着转身就要走,但梁清河哪里敢让她走——之前在伙伴那里海口已经夸下了,如今赵莺莺别说回礼了,就连玉佩都不肯收下。他要是就这般灰溜溜回去,能被那群小子给活生生笑上半个月。   梁清河可比赵莺莺灵活,在赵莺莺转身走之前,他已经提前拦在赵莺莺之前了:“这有什么对不住的,我中意你,你收下这玉佩就是了,还有别的事儿?”   赵莺莺脸色通红,值得故作镇定道:“我没有准备荷包,如何能收这个礼。”   真实的情况是,她就算准备了荷包也不会收这个礼。毕竟她又不喜欢人家,做什么要给回应。如今这样委婉说明,其实是为了给对方一个面子,两边都好下台而已。   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梁清河却不管赵莺莺的说辞,爽朗一笑:“这算什么,这玉佩是我要给你的,和你回不回我又有什么相干?你且拿着罢!”   梁清河一边说着,把玉佩往赵莺莺手里一塞。然后转身就跑,生怕赵莺莺后悔一般。跑到赵莺莺追不到的位置了,这才慢慢踱步回伙伴中间,吹嘘道:“生的真好看,可惜不晓得是哪家的姐儿,不然我是决意讨她做老婆的!”   “当真?”伙伴中有一个忽然道。   “当真。”虽然不明白伙伴为什么要问他,但是他还是如实地回答了。   “那好,我知道那是谁家的姐儿。她家是太平巷子开染坊的赵家。她是她家排行第二的女孩子,你要是想提亲,尽可以去!”这位漕口自己的外家就在太平巷子,所以一见赵莺莺就什么都知道了。   赵莺莺自然不知道有人背后商量着要上她家提亲,这时候她正和赵芹芹面面相觑研究新到手的玉佩。赵莺莺本身对此并不感兴趣。赵芹芹倒是很喜欢,因为这是拔河赛的奖品之一。   只不过赵莺莺要送她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又拒绝了。反而和赵莺莺认真道:“二姐姐,这是人家送你表示爱慕的,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意,都应该小心收藏的。这可都是心意!等到日后拿出来看,多少让人怀念。”   赵莺莺没有想到赵芹芹能说出这样深刻的话来,微微愣了愣神,然后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收着的。”   在赵莺莺眼里,她根本不认识什么漕口弟子,两个人的生活圈子更是天差地别。今日踏青巧遇的事情也就是一场偶然而已,今后也是没有什么交集的。所以东西收起来就是收起来了,根本没什么问题,也不用去多想。   拔河赛对于清明踏青也就是一个开胃菜而已,特别是她们这些女孩子,最重要的活动还是烧香拜佛放风筝。赵莺莺绣佛像很厉害,但她对于佛祖并没有太多的信仰。所以对于她来说,还是放风筝更能成为消遣。   慢慢行着,看遍春光,踏青的地方已经有好多人在放风筝了,似乎是把天底下所有风筝都拿出来了,有有鸿雁传书、龙头蜈蚣、七仙女下凡,还有八仙过海这种串式风筝,赵莺莺赵芹芹从来没有放过这种风筝,这风筝既要技巧又要力气,十分难得放起来。   赵莺莺自己的风筝是担子双蝶,一根竹担起两只蝴蝶,也算很有意思了。再有就是一只南通‘七连星’,看起来普通,放上去却能发出各色哨响,音色美妙。这也不是一般的风筝,放的时候也需要一些技巧。   不过她似乎天生擅长这些消遣玩意儿,这辈子几回踏青放风筝,这些东西都是一学就会的——至于说上辈子,皇宫也许放风筝,但那都是主子的事情,宫女子要么是帮着主子放,要么是有特殊的恩典。反正不论是哪一种,赵莺莺都没有轮上过。   相比起赵莺莺的风筝花样,赵芹芹的就简单多了。就是最简单,同时也是正常风筝大小的软翅风筝、硬翅风筝、板子风筝,这些都是最容易上天的风筝,同时也是天上最多的风筝。她这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了,并没有强求自己去弄那些困难的。   赵莺莺赵芹芹乘着风好开始放风筝,不一会儿,两只风筝都乘着风,飘飘扬扬上了天。姐妹两人互看了一眼,都晓得对方的心意——这样的放风筝不会放完了再收回来,都是放得高了,只把风筝线铰断,任它飞去,称作‘放晦气’。这时候风筝已经够高了,自然就是要一起剪断风筝线。   “这样够高了。”赵莺莺说了一声,这时候她是觉得风越来越紧,手上也越来越得力,是放得的了。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剪子,一下把线铰断了。赵芹芹没有赵莺莺那么讲究,只用牙在线上用力磨咬了两下,咬断了线,那风筝飘飘摇摇便随风而去了,一时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放风筝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而已,赵莺莺放了两只,过了瘾。然后就到一边休息去了,只剩下赵芹芹,又另外找了一只新风筝重新开始放。   赵莺莺站在一边树下,看赵芹芹玩的开心。正觉得腿脚有些累,举目四望,打算找一找周围的茶摊酒肆之类的地方。好歹那边能有个地方休息一会儿,还能提供茶水点心之类。   正在她四处张望的时候,忽然和一张认识的脸撞了个正着。赵莺莺远远福了个身,没想到对方却走了过来:“莺姐儿?你今日也来踏青...一个人?”   问这话的是崔本,赵莺莺看不出来的情况下,他其实是十分紧张的。他生怕赵莺莺是和哪个年轻后生一起过来,甚至不动声色地四周看了看。只不过这会儿到处都是人,也看不大出来。   赵莺莺扑哧一笑:“一个人?一个人来踏什么青啊!我是和家里人一起来的,家里出了我和我小妹以外,其他的人都去山上的寺庙烧香拜佛去了。我小妹还在放风筝,看,那个就是!”   赵莺莺说前半句话的时候可是让崔本的心提了起来,直到话说完,内心才松了一口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点点头问道:“你方才是不是在找什么?”   “累了,想找个茶摊酒肆休息。”赵莺莺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周围一眼看过去都是郊外青青草地,实在是不知道哪里有那种休息的地方——其实没有也十分正常。这边过来踏青的,穷人家吃些干粮和点心充饥就是了。有钱人家则是摆上屏风和障子,铺上席子和毡子,然后上酒传菜摆点心。十分阔气的还会让乐师奏乐,就像家中一样方便和享受。   这里一眼望过去真像是没有,不过崔本却恰好知道是有一个的。于是道:“那边不远就有一家茶摊,你要是肯多走几步,我这就带你过去。”   赵莺莺知会了赵芹芹一声,然后就跟着崔本走了。   两人并肩从踏青人群中走过,越到外围人越少,总算不像中间一样拥挤。崔本带着赵莺莺,便介绍道:“这茶摊其实是我爹的一个徒弟开的,只不过因为天资不高,学徒期满之后也没有扬州的酒楼愿意雇佣。没办法,他干脆到城郊办了茶摊。这边的酒是我家酒坊的,第一次送酒的时候我跟着过来,所以是知道路的。”   赵莺莺听崔本的话只是点头,内心则是这个茶摊老板不错——要么就是心地好,懂得感恩。要么就是很懂得人情来往和维系,知情识趣。他都从崔父手上离开这么些年了,依旧不忘记照顾老师儿子的生意,可不就是两者之一么!   但是赵莺莺这一番心理活动只在心里,她也清楚,这种评论不是随便说的,他们似乎没到那个份上。只不过放在崔本的眼睛里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明明就是赵莺莺对这个兴趣缺缺,他是找错话题了。   想想也是,赵莺莺一个姐儿,哪里会对一个茶摊老板的来历有兴趣,说什么不好,偏偏要说这一个!   只是崔本平常并不算是一个嘴笨的人了,只不过遇上赵莺莺,那就完全不同了。一下就觉得脑子发空,想事情也十分缓慢。快速地要找一个话题聊天,一下就想到了茶摊老板。只不过说完之后他就忍不住腹诽自己了:说什么不好,偏偏说这个。   茶摊离的并不远,确实就像是崔本说的那样,稍稍拐了个弯就到了。这时候这边人不多也不少,因为踏青市民的关系,来来往往的人是很多的。但更多的人都不在茶摊解决吃饭、休息的问题,所以真正在茶摊的也并没有什么人。   等道赵莺莺和崔本到的时候,正好还有一张空桌,两人连忙就占下了。   这家茶摊的经营者就是一家人,除了厨房忙碌的崔父徒弟,前头招呼的他老婆。就是帮衬着母亲的两个十五六岁少女了,她一见是客人上桌,连忙过来询问赵莺莺赵芹芹要什么。   似乎是一眼认出了崔本,少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崔本倒是没有察觉出来这有什么问题,先不提自己的口味,询问道:“莺姐儿吃什么点心?我这师兄的白案非常不错,一些点心还是很好的。”   赵莺莺点点头,按照她的经验,都点几样招牌的,那总不会错。于是微笑道:“一份春卷,一份龙须面。”   崔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也就照着来了一份。   赵莺莺吃面的时候总喜欢一手拿筷子,一手拿着手帕微微扶着衣襟,这是怕吃面的时候的汤汁溅在衣襟上。这一回也是一样,她先从怀内拿出了自己的手帕。只不过这回带的急,不小心带出了一块玉佩。   崔本一看那玉佩,哪里认不出来!这正是今日拔河赛的头名队伍的人才能有的。这会儿应该已经分送各位他们的老婆和情人了!从赵莺莺的怀里抖落出这样一块玉佩,这意味着什么?崔本心里很清楚,不由得沉了沉。   “莺姐儿你得了一个玉佩?”崔本抬了抬眼睛,似乎只是好奇。   赵莺莺本来在收回这玉佩,听到崔本这么说,立刻点头:“我也不知道给我玉佩的那位公子是谁,委实强人所难了一些。我本打算送给芹姐儿的,没想到她也能说大道理,反而把我说了一通。”   说着赵莺莺把自己和赵芹芹的话说给崔本听,崔本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本以为赵莺莺这是和哪家后生有了一些情愫,现在看来,这样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只不过这还是让崔本有一种十分惊险的感觉,等到陪赵莺莺休息完毕。赵莺莺都已经走了,他却还在茶摊坐着。他现在想的就是,关于和父亲、大嫂他们怎么说,关于提亲的事情他不想再等了。   实在是惊心动魄啊,说不定什么时候赵莺莺就许给别人了,每每想到这一点,崔本就觉得十分有危机感。   赵莺莺这边可就没有崔本那边的复杂想法,大概就是觉得崔本确实是一个好人。本来麻烦带路就很不方便了,没想到带路之后他竟然还和自己一起休息——想到茶摊那边多是一起行动的民夫汉子,赵莺莺心里赞叹崔本的细心。   这些民夫是为了皇家修一座道观的道场,来来往往的总在这里歇脚。这些人本就是单身到此,看到赵莺莺这样单身的小姑娘总是想撩一下的。幸好当时崔本在一旁才免了这种事。   算起来这已经是崔本第二次救她了!   上次崔本救她,家里已经知道了。当时赵家很是感激,也很有礼数。按照时下风俗厚厚的备了礼物,几乎什么都是双倍的。只是崔本还不肯收呢,当是普通的帮小忙!虽然最后在赵家的坚持之下收了,可是那种心不甘情不愿,实在是赵莺莺所没有见过的。   赵家当崔本是因为两家情谊,也是因为君子性格,所以才不肯收。实际上赵家人哪里知道,崔本正谋划着向赵家提亲呢!这不过是最基本的讨好而已。 第136章   “赵太太, 大喜啊!”   “我能有什么大喜。”清明后的早间已经不太冷了,但依旧有一丝丝凉意。王氏拢了拢袖口,状似无意道。   坐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媒婆, 一个她并不太熟的媒婆。简单说, 这个媒婆并不是在太平巷子一带走动的, 是个外来媒婆。但不管是哪里的媒婆,上门无非为一件事, 那就是求亲。   一家有女百家求, 这种事是真的发生在赵家了。如今大家都知道, 好多人家排着队想给赵家提亲呢!其中也不乏十分出色的, 就连王氏听了也颇为动心。之所以还没有定下来。只不过是‘一山望着一山高’, 想着还有更好的罢了。   这种恭喜的话听多了,也就是那么个意思。王氏矜持地抿了抿嘴,她不用发问对方是谁家提亲的使者,反正对方自己也会说的。   果不其然,对方见王氏稳坐钓鱼台,也就不再拿乔了, 转而笑道:“您道是谁家!竟是小东门街钱举人家里!他家可不简单,虽说当官儿已经是前朝时候的事情了,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依旧有族亲在各地为官。至于他家么,本身是举人功名, 这就很了不得了,莺姐儿已过去就做举人娘子!多少糟糠之妻陪了读书人几十年, 也不见得挣得上呢!”   小东门街就紧邻着甘泉街,另一边接着小秦淮河上的小东门,距离太平巷子并不算远,但又算是第一等繁华地了。媒婆说的钱举人家,王氏并不认得,但是她也是知道这户人家的。   钱举人确实是个举人没错,举人和秀才可不同,看起来是一步之遥,但他们在社会地位、婚嫁市场上是两种存在。而这一步之遥,有些人一辈子都跨不过去。   甚至从入选率上来说,举人比进士还要残酷——就算不考虑入选率,也该想到,凡是举人都能做到衣食无忧,中不中进士对于他们而言往往不能算是性命攸关的问题。而秀才就不同了,他们往往还没办法摆脱贫困,所以能不能考取举人,就是决定生存的问题了。   所以秀才是穷秀才,在很多人眼里,一个没有丰厚家底的秀才是不值得嫁的。不仅是因为秀才维持不了家计,更是因为秀才只是功名之路的开始。往后功名还要接着考下去,他自家要是没钱,那就只能指着媳妇帮衬了。   举人就不同了,举人有大量的方法可以敛财,足够维持舒适富足的生活。所以举人在婚嫁市场的地位与秀才决然不同,算是既有面子又有里子。   如今钱举人是娶续弦,这续弦当然不可能如正头娘子一样的好出身,这都是要自动递减一线的。这么往下一看,那符合要求的人家可就多了起来了。各路媒婆听说这件事,都上门说和。却没有想到这钱举人竟然是一个早就有主意的,并不应付那些人,直接请了一个媒婆上赵家染坊提亲。   “钱老爷给我说过了,他是在绣庄见过一次你家二小姐,说你家二小姐是真正的蕙质兰心。别的人家的姐儿与你家莺姐儿相比,那真是不堪相比。钱老爷对这桩婚事是十分上心的。”媒婆在一旁加着劲。   说实在是的,她并不觉得赵家能拒绝这么亲事。虽说是个续弦,但那可是举人呐!这种亲事,以赵家的家底来说,真是实实在在的高嫁!   只不过王氏并不是一个会在儿女婚事上面糊涂的母亲,只因为一个举人以及高嫁就昏了头了?不存在的。她首先就试探着询问:“钱举人如今有几儿几女?又分别是什么年纪?”   那媒婆嘴角笑意一僵,虽然很快调整过来了,但还是让人看出了端倪。颇有些讪讪道:“钱举人膝下有三儿两女,其中一儿一女是先头正房夫人所生,其他的就是妾室所育。姐儿过去也不必担心,庶出的子女其实不用打算,他们自有姨娘照顾,也就是多了一位小姐和一位公子。”   不用打算?王氏心里已经冷笑了,这些媒婆实在是会避重就轻。   一开始她听到提亲的人家的时候她是很高兴的,毕竟钱举人可是举人!这无论是从社会地位,还是实打实的财势上来看,那都是极好的人选了。至于说续弦,只能说续弦有很多种,若是做得好的话,续弦和原配也差不多了。   但是从媒婆三言两语王氏就已经知道了,这绝不是好做的那种续弦。三儿两女养活,一进门就当五个孩子的妈。其中年纪大的已经记事了,到时候可不是好打理的。   况且听听看吧,除了先头的正头娘子外应该还有好些姨娘、通房之类。不然其他两儿一女又是怎么生下来的!这样的人家家里,赵莺莺如何去得!   王氏心里已经决断了:对方的身份地位确实高,钱也不少。但是这绝不是让赵莺莺做续弦,养别人孩子,同一群后宅女人争斗的原因。赵莺莺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她最喜欢的孩子,但凡有办法,她都会希望她好好儿的。   这种好好的,并不只是衣食无忧,更重要的是生活的快活自由。这甚至不用去问赵莺莺,王氏自己就知道,类似于钱举人家的那种境况,绝对不是赵莺莺喜欢的。   “真是厚爱啊!”王氏装模作样地感慨了一回,然后毫不留情,直接道:“只不过钱举人这番美意恐怕是不能够了——我家莺姐儿虽然只是一个市井街坊人家的女孩子,但也是我和她爹的心肝宝贝。说句私心的话,我还是想把孩子许配人家做原配。”   这种说法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想给人家做原配,这有错吗?天底下的女子在同等情况下都会选择做原配吧。   媒婆脸上的笑意凝固在了嘴角,她原本以为这桩婚事是十拿九稳,却没有想到赵家这边竟然会拒了她。偏生拿出来的理由也没什么问题——做母亲的想让女儿做原配,不给人家养孩儿,这有错吗?   当然没错!若是有错,那也不会有男子续弦,老婆的身份要跌落一层,这种事情了。只不过如今钱举人对赵家那可不同了,高门对小户,即使只是续弦,那也是天大的恩典!其中好处不言自明。   或许给人做续弦是委屈了一些,给人养孩子心中大概会有不忿,但相比得到的举人娘子身份,相比家中的富贵,在很多人眼里,恐怕就会变得不值一提了。可是这赵家偏偏不这样,听他们的意思,到底还是小娘子更看重一些。   媒婆迟疑了,她一时看不清楚赵家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自矜身价。若是后者的话,那不过是为了后头商量婚事的时候讨价还价。前者的话...也不是没可能,天底下固然有重视家族远胜于儿女的爹娘,但也有宠爱儿女在其他之上的父母,这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王氏笑意盈盈的,倒让她有些摸不清楚。只不过不管弄不弄得清楚,这会儿赵家已经端茶送客,她就必须要走了。   有些提亲,王氏根本不和赵莺莺说。这是因为她自觉的这桩婚事根本不好,那么拿去让赵莺莺自己拿主意的条件都没有。不过像是今日钱举人这种特殊的,她还是会和丈夫赵吉说一声的。   赵吉听了,也只是摇头道:“我家虽然不富贵,可也没到要靠女儿托一门好门第的地步。做续弦本就是委屈了,偏偏还是一个有那许多孩子的续弦!既有正头娘子养的,也有小妾们生的,这要怎么调和?想想都是头痛。”   想了想,又道:“恐怕还会有别的富贵人家提亲,到时候你就看着。只要那些家中简单,即使富贵,父辈身边都没有多少小老婆的。莺姐儿从小在我们身边长大,咱们是单夫独妻过日子,她看惯了的,哪能受的住家里还有小妾!”   赵吉自己是男子,自然清楚男子是何等样子的。他自己是无所谓,只不过当父亲的不可能不介意女婿身边的情形——这就是两回事了。   只不过他们恐怕不知道,相比赵吉和王氏之间单夫独妻的小日子,赵莺莺看过的小老婆更多——上辈子在皇宫,那些贵人说是贵人,但其实说起来还不都是小老婆?外头妻妾过招的手腕,相比皇宫里,那简直不值一提!   赵吉的话也算是说准了,又过了两三日,果然又有媒人前来提亲。这一回的人家就讨喜多了,那媒人笑道:“赵太太家养的好姐儿,不知道有多好呢!什么人家提亲都值当!请我来的人家听说钱举人家提亲了,急的跳脚,急忙忙地让我过来!”   一家有女百家求总是愉快的,王氏笑着不说话,只喝了一口茶。那媒人也不介意,这种时候就是女方家中矜持的时候,于是赶紧道:“请我上门说亲的人家姓梁,是扬州港口那边的漕帮人家。”   看着王氏听到‘漕帮人家’立刻变了脸色,心知不好,于是描补道:“赵太太不用担心,虽说是漕帮人家,可人家也是规规矩矩过日子的安善良民。这姓梁的人家就更不用多说了,人家不负责漕口的打打杀杀,他家在漕口上管着三艘船。太太想想,三艘船啊,这比守着扬州三间铺子还要赚钱了。姐儿若是嫁过去,那就是享用不尽的富贵日子。”   漕帮到底是草莽江湖人物,名声和街面上话事人家差不多。若说有差别,那也是漕帮人家更加凶狠——漕帮丁口实在是太多了,所谓挟民自重,这么些青壮拧成的漕帮,里头人说话都比一般人大声一些。   很多普通人家,就算知道某些漕帮人家富贵,也轻易不敢嫁女儿,漕帮内部通婚也更常见。这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这名声!人当漕帮的是洪水猛兽,若是沾上了,也不知日后会有什么麻烦。   王氏倒不至于这么想,但多多少少的担心是有的。所以只是勉强笑笑,问媒人:“那子弟又是怎么回事儿?还有,我家离着漕帮地界可远了,怎的巴巴到我家来做媒?可别说我家名头大到这个地步!”   媒人见王氏不是自谦,也只得收敛了神色,给王氏解释:“托我求亲的梁姓人家子弟今年十八岁,与太太家姐儿正相配。他可是家中的独子,以后家业一应由他承担!如今他已经开始在漕帮里头做事了,因为能干的关系,上上下下都是极称赞的,以后恐怕前途不可限量。”   说着她又解释了梁家让他来说亲的原因,并不是听闻名声。而是梁家那个子弟梁清河在清明节踏青的时候见过赵莺莺一面,这一面之后就极喜欢,回家之后就说要讨她做老婆。他是家中独子,纠缠了一些日子,家中如何磨得过他!再加上遣人打听,也知道了赵莺莺的品格,觉得倒也般配,就让人来上门提亲了。   王氏听到这里脸色好了很多,若这个媒婆说的是真的,这个漕帮子弟到还真值得托付——除了出身漕帮这一点让王氏有些犯嘀咕之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了。而又有什么人可以苛求十全十美?话说若不是漕帮,这样的子弟,也轮不到自家。   想通了这一点,王氏的表情就好看了很多,笑意盈盈道:“听你说倒真是极好的,只不过这孩子的婚事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定下来的。您先回去,请梁太太家略等一两日,我这边与孩子她爹商量商量。”   这样说让媒人很快笑了起来,她知道的,但凡是这样说,那就是有了一半的把握了。说到底,女儿的婚事拿大主意的人还是母亲,其他人也就是敲敲边鼓而已。与其说另外一半不成的可能在家里其他人,还不如说是在男方这边。   这时候重要的是,女方这边肯定会去细细打听来提亲的后生到底是怎样的人。媒婆虽然也会说,但说的不会很详细,而且很多人根本不信媒人的话,人家肯定是要打听一番的。   得了这个消息的媒人是心满意足的告辞的,王氏这边这次则是真的有些意动了。回去与赵吉说的时候赵吉也点头:“除了是漕口人家,其余的都无可挑剔。不过这也要看是不是真的,明日我且托人打听打听。只不过漕帮人家自成一派,外人是针扎不进,水泼不入的,恐怕打听来的消息也不会很多。”   不仅是与赵吉说,第二日的时候王氏甚至与赵莺莺说。其中的意思自然是她也要尊重赵莺莺的意愿。嫁人过日子的始终是赵莺莺,若她不喜欢这个漕口子弟,那么就算再好,那也是枉然了。   王氏若是不提有个漕帮子弟来自家提亲,赵莺莺都要不记得清明节踏青的时候有人给自己送了一块玉佩了。根据王氏所说,漕帮子弟是踏青的时候认识自己的,那就只能是那个送玉佩的了。   若说她喜欢不喜欢那个子弟,那肯定是没什么好喜欢的。一个才见面一次的后生而已,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呢。但要说讨厌,那肯定是没有的。人家虽然强塞给了她一块玉佩,但也没什么表现失礼的地方,反而纯是一股少年人的直率,赵莺莺是不讨厌这个的。   婚事?顺其自然吧。赵莺莺倒不强求这个,毕竟只要不讨厌就可以了——天底下过一辈子的夫妻大多也就是这样,平平淡淡不讨厌。   王氏也没有这时候就问赵莺莺的意思,只不过是知会赵莺莺一次而已。毕竟要是赵吉打听来的消息说那个梁姓子弟很不好,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王氏是不会把女儿许到不好的人手里的。   漕帮果然是自成一体,赵吉想要打听那边的情况很是费力。若是想不动声色地打听,那就更难了。幸亏还有王大这个邻居,人家是真的人面很广!虽然那是一种底层人士的人面广,但始终也是人面广不是!   赵吉把事情这么和他一说,他立刻拍胸脯保证了。就是王婆子也在旁说:“我也替莺姐儿探听一回,若是得了信儿了,我亲自上门与你媳妇说!说起来咱们两家做邻舍这么多年了,我是看着莺姐儿长大的,如今她也到了说人家的时候了!”   今年一开年,王婆子的儿媳妇就被诊处有身孕了,这时候刚刚坐稳l胎。王婆子如今是看什么都顺眼,对于这种小儿女婚嫁事更是有一百分的耐心,何况赵莺莺还是她一直喜欢的小辈,自然是紧着帮忙!   大概过了两三日,王婆子就提着一笼自家做的白糖糕去到了赵家。关上门和王氏小声嘀咕:“这梁家后生倒真是不错,那媒人也没有诓你。不过有些话她肯定是没给你说完的。”   媒人说谎话那是老黄历了,那时候人淳朴,也就信了。如今的人越来越精明,根本不信媒人的话,只要有办法,总归是要自己打探一番的。所以媒人也就换了一种法子,那就是不欺瞒,却也不会把话说完。   是呀,人家句句话都是说的真的,只不过一些不好的地方没有说出来罢了。这样,即使是日后发现了,也没办法发火。毕竟人家当年也没有骗你不是,最多就是一些事情没说。可是没说说不定是人家也不知道呢,这种迁怒就很没有道理了。   “那梁家子弟叫梁清河,十八岁,在漕口已经崭露头角,颇受赏识,这都是真的。只不过媒人恐怕没怎么说他家中父母!”王婆子在王氏耳边小声说明:“公公也就罢了,女人家过日子最看重的还是婆婆如何。”   王氏心领神会:“莫不是梁家太太十分严厉?”   王婆子深深地点了点头,何止是十分严厉!梁家到梁清河这一辈就是四代单传了,漕口的日子虽然算不上刀头舔血,但也绝不是升斗小民那样安逸的。要是一个不小心,梁家可就断了香火了!   这样的人家,父亲尚能当一个严父,母亲就是完全的溺爱了。梁清河没因为这溺爱变成废物,这已经是他自己十分争气,一起他父亲格外厉害了。但是,梁家太太这个做婆婆的绝对不好惹。   何况,这一条信息背后隐藏着另外一个问题——四代单传啊,这对于子息的渴望一定是一般人家不能比的。到时候赵莺莺真的嫁过去,只怕三个月肚子没动静,梁太太就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王氏自己是从来没有生育的事情感到压力很大的,但是她有眼睛,生活中这种事看的并不少。最接近的一个人就是孙氏了,孙氏前头是生了五朵金花才有的赵蕴。那时候王婆子还没有说什么呢,她自己就已经不对了。   拼死命求医问药,各种偏方各种神佛,就是为了生儿子——只不过,生不出孩子来才是病,生女孩算什么病!但是在孙氏眼里,生女孩那就是病!王氏那些年冷眼看着,都觉得要是后来没有赵蕴出生,只怕孙氏都要疯魔了。   “还有这梁清河有一个大姐,姐弟年纪差了有十岁,早就嫁人出门了。不过前些日子,这梁家大姑还在说和梁清河和夫家堂妹的亲事。据说原来梁太太都要答应...如今因为梁清河自己的意思,这件事再不成了。你说说看,梁家大姑怎么想?人家虽说嫁人了,可那也是梁太太的女儿,梁清河的大姐!”   王婆子的话真是金玉良言,民间过日子就是这般啊。   “是这个理!”王氏深深吐出一口气。 第137章   “要我说还是刘四姐好!先不说我这娘家表妹不比别的小娘子差。就是略微不如, 那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呐!”崔家老二媳妇尤氏忍不住和丈夫抱怨,她的话虽说有些胡搅蛮缠的意思,但也不算没有道理。   这世道讲究的就是知根知底, 讲究的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相应的, 外人就是不如自家人来的可靠。只不过她想把娘家表妹嫁给崔本这件事必定是不成的了,因为崔本不喜欢, 一切就休了。   就连她丈夫崔义都道:“你歇歇吧, 若是没有分家还有一些说法。如今都分家了, 七小子娶妻关你什么事儿?没看到大嫂都不怎么说话!你那给娘家的心思但凡收一收, 我也少打你一些了!”   尤氏表面上不再说话, 但是心中依旧有些不忿。在她看来,她虽然是想把自家表妹说给崔义,但又没有存什么坏心——家世刘家比崔家略差一些,可是低门娶妇想来是惯例。至于人才之类的东西,表妹刘四姐并不比其他任何人差,凭什么配不得崔本?就是他从外头自己去聘, 不也就是这样?   其实并不是,因为崔本体现出来的能力并不是他的哥哥们可以相提并论的。崔父一声生了八个孩子, 其中七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暂且不说,七个儿子中只有一个没有站住, 其他的都安然长大了。   排行在崔本之上的五个哥哥,崔仁、崔义、崔礼、崔智、崔信, 除了崔信死了,其余的都已经成家立业,并且过上了扬州城里中等人家的小康生活。崔仁继承的是崔父的厨艺,也是众多儿子中唯一学厨的。   只不过他在这一道上的天赋远没有他父亲来的高,所以依旧是在一家中等酒楼中做厨师,另外就是空闲时做酒宴厨管师父挣外快。所谓饿谁都饿不到厨子,靠着还算过得去的手艺,以及当年崔父留下来的人脉,崔仁的家境也相当不错。   老二崔义是做菜贩子的,只不过他这个菜贩子可不是市场里面的小贩!他每日要去乡间菜地收菜,然后大量贩进扬州城里。扬州城人口何其多,每日的嚼用也多的惊人,再多的物资也能吞的下去,这的确是一门好生意。不过这么生意十分有讲究,不是人人都能分一杯羹的。大一些的需要大背景,小一些的需要小关系。什么都没有的,一定会被同行排挤出去!   而崔义当年入这一行做事顺利,一样是靠的崔父!崔父不只自己厨艺非凡,攒下不少家当。同时,他收了很多学徒。因为他教学生用心,不像一般的老师一样,各种难为,最后还不忘记留一手。到最后,这些学徒大都成了独当一面的厨师,差别只在于一些在大酒楼做事,一些在小食摊做事。   这些厨师对于酒楼的采买是很能说的上话的,这时候关照一番师父的儿子,小事小事,毛毛雨啦。这个社会始终是一个人情社会......   这些年下来,崔义也算是站住了脚跟。甚至他老婆尤氏,也借着他从乡下批菜的便利,在菜市场上开了一个菜摊——中间少了一层本钱,怎么都是赚的。只不过尤氏斤斤计较,以至于买她菜的街坊都多有抱怨。   排行第三的崔小月正是崔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孩,嫁到了城东,这并不用多说。第四的是崔礼,他开了一间油铺。他大概是兄弟中的第一等老实人了,但就是老实人有老实福气。他做生意实诚,油比别家好,斤两也比别家的足,所以周围的邻里用油都是找他家买——再加上酒楼食摊那边,也有不少订单,他的生活也颇过得了。   然后就是崔智,这位哥哥经历的事情多,年轻的时候做过百样生意。也不知道是真不是这块料,还是运气不好,总之是做什么亏什么。险些把当时崔父分给他的家当全赔没了!后来万念俱灰,失了雄心壮志,只用做生意剩下的两辆骡车做一些酒楼送柴米活计,赚一些辛苦钱。   到现在为止是四辆骡车——相比普通人家还算是颇为过得,但比起兄弟们,那就是最穷的一个了!甚至比年纪最小,并没有拿到分家钱的崔源还要穷。因为崔源虽然没有分家,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小孩子啊!   小孩子没有开销,每个月还有一些学徒钱,再加上崔父私下的一些小额补贴,崔源的日子其实是很滋润的。崔智就不行了,他家里有老婆孩子要养活,人情往来要走动,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哪一样都是要花钱的!   这中间不算已经死了的崔信,然后就是崔本了。崔本之前是和酒坊师傅学酿酒,如今拿到分家钱,除了盖房子之外,也就是花在这酒坊上面了。酒坊并没有开办多久,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崔本有本事,而且会做生意!   有本事是说他酿的酒好,带着一帮师傅酿出来的酒竟然比之前酒坊的还好。有这样的好酒,哪怕不会做生意的,至少也能保持小康生活了。何况崔本还很会经营——崔家的几个儿子似乎都在靠当年老父亲的人脉吃饭,但是这笔人脉还数崔本用的最好!用的最到位!所以最后他在这里面赚到的利润也就最大。   他善于和之前崔父的徒弟拉关系,然后通过这些‘师兄’联系上酒楼老板之类的人物,然后再通过这些人物,甚至搭上了外地酒商的关系。听说崔本的生意已经要扩大了,他正要在偏僻一些的坊里看地,好做一个大酒坊呢!   这样的崔本虽然身家还没有超过崔仁崔义这些人,但是看前途绝对是他更有前途。外面挑女婿的妇女眼睛又不是瞎的,也不会只把眼光放在当下,不少也是会想一想将来的。这样,崔本在婚嫁市场上的价值,就不是身家能看得出来的了。   不然为什么刘家想通过尤氏把刘四娘嫁给崔本?若只是门当户对恰恰合适,那用的着这样?   只不过崔本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正计划怎么和崔父以及大嫂说的时候。忽然传来了消息,钱举人家,以及一个漕帮富足人家的子弟都向赵家提亲了!漕帮富足人家子弟先不说,钱举人家提亲就是一个让不少人吃惊的事了。   不过事后想一想...钱举人是娶续弦,而起他都有那样多的儿女了,其中还有发妻嫡出的儿子。这时候要找一个门第高贵的续弦,那是不可能的。就连国公府的公子,一旦有嫡子了,娶续弦都不硬气,何况钱举人只不过是个举人。   当然,钱举人这样的身份,绝对不会娶一个寡妇或者弃妇的。黄花大闺女的话,当然也就只有小商人之女算是稍微好一些的选择了。而以小商人之女论,赵莺莺绝对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她这个人——反正家世都是差不多‘不怎么样’,那不取家世,就取人才吧。   这样看来,钱举人提亲赵家也算是很普通的事情了。唯一值得大家拿来说的就是赵莺莺的幸运,正好遇上一个要续弦的钱举人!   崔本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就慌了神,心里暗恨自己要做什么准备!当初心中有意的时候就应该即刻去赵家提亲才是,那般的好女子,外人又不是看不见,只有先下手为强才是道理!   另外那位漕帮子弟也不是吃素的,漕帮子弟,若是穷漕帮,那是谁家都不肯嫁闺女。可若是有产的漕帮子弟,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谁不知道这等漕帮子弟富得流油?   知道自己有这两个对手,崔本并没有放弃,只不过再也不敢磨蹭。当即找到崔父道:“爹,我倾慕赵家莺姐儿已久,请爹替我提亲!”   崔母早些年就死了,所以底下几个儿子的婚事差不多都是自己拿主意——男人家不比女人家,女人家似乎天生对做媒就有极大的爱好!男人家就颇有一种随他去了的作风。当然,这也和崔家不缺儿子,子息旺盛有关。这样的家族没有急切的传宗接代的任务,崔父自然也就没了紧迫感。   崔本这两年忙着酒坊的事情,而且对于嫂子给做媒一直都是兴趣缺缺的样子。崔父还以为这个儿子心思全在家业上,对讨老婆不感兴趣呢!这时候他亲自来说提亲的事情,崔父还有些惊讶。   不过惊讶之后就是高兴了——他不强求儿子早早就成亲,但儿子要成亲他当然还是高兴的。特别是儿子看上的女子还是家里世交人家的孩子,虽然如今他到赵家走动少了,但大儿子和赵家走动可不少!   他可是听大儿子说过,赵家三房的莺姐儿是姐妹中最出挑的一个,将来讨得这个小娘做老婆的小子恐怕福气不小。崔父没有见过赵莺莺,但有一贯信任的大儿子说这种话,他对于赵家三房赵莺莺的印象已经很好了。   “好好好,先成家后立业,你如今也算是事业有个样子了,更该成家才好,这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听说赵家的那个姐儿最是贤淑贞静,合该配你——我这就去和你大嫂说,让她替你去提亲。”   提亲的事情还是要让女眷来统筹,这是传统,就好像男子从来不插手这种事情一样。   快事快办,崔父也不是一个拖沓的性子,当即就叫来了大儿子和大儿媳商量这件事。崔父是男子,又是个老翁了,日日在家也不过就是做些照管花草的事情。偶尔出门,消遣也只有听听茶馆说书,再不然就是和以前的老伙计叙旧。他当然不会知道妇人家流传的新闻,更不会关心一个小娘子家有谁去提亲。   可是他不关心,自然会有别的人知道。这件事不要说是崔家大嫂了,就是崔家老大崔仁也知道——他毕竟是常在外面走动的,和赵家也亲厚,随便听了一耳朵也就记住了。这会儿听崔父说要给崔本去赵家提亲,只能是面面相觑。   “咱们家和赵家相亲,老大又和你赵三叔亲厚。让你媳妇请媒人去赵家提亲应该是稳当的...我们本哥儿难得说看中了哪家女孩子,你们哥嫂两个用用心,把这件事早操持下来。”崔父笑眯眯地吩咐。   崔仁面有难色,本想说什么,但是桌子下头有老婆踢了一下腿,就什么也不说了。崔家大嫂则是笑着道:“这件事儿!您放心吧爹,我这就去请媒人,本哥儿你等着,这件事嫂子立刻给办了。”   等到只有夫妻两个的时候,崔本忍不住埋怨:“你方才怎么拦着我说话?这样的事情打什么保票!你又不是不知道,赵三叔家的莺姐儿如今正抢手哩!别的提亲人家就和咱们家相差无几了。这新出的钱举人,漕帮梁家,那就更不要说了。赵三叔又不是眼瞎,肯定会在这两家中选的。这时候你把事情揽在身上,到时候不成,你说爹和本哥儿是不是该怨你?”   崔家大嫂却是面无难色,不客气道:“你这脑子在外面倒是挺好使的,怎么到了家里就木成了这样?本哥儿又不是一个不通的人,你说赵家莺姐儿如今抢手的事情他会不知道?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依旧要去提亲,这就是铁了心了想娶赵家莺姐儿。这时候你试都不试就说不成,你说本哥儿能放弃?”   崔仁想想弟弟的性情,想想方才崔本坐在那里的神情,不得不说,老婆说的是对的!正因为是对的,他只能叹口气:“这...这该怎么说啊!好一些说吧,是本哥儿眼光好,看上的也都是好女子。坏一些说,运气可真不好,要是莺姐儿没有钱举人家和梁家提亲,谁能和本哥儿争?”   “呵呵。”崔家大嫂听了丈夫的话并不说什么,只不过是一笑而已——所以才说这些男人根本不了解女人!   相比起崔仁的悲观,崔家大嫂倒是还有几分把握。理由并不是别的,而是将心比心,他觉得自家小叔还是有些优势的。   其他的提亲人家并不比崔家要强,若是考虑到崔家和赵家的关系,和这些人相比,崔本明显是有优势的。所以威胁也只是钱举人和梁家后生而已。   钱举人?崔家大嫂心里盘算过,若是自己是王氏,她是不肯把女儿嫁给钱举人的,出嫁举人家虽然光鲜,可是这就是面子好看而已,里子的苦涩只有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街坊人家的女孩子嫁入一个妻妾共存的后院,习惯单夫独妻过日子的母亲怎么能愿意呢。   何况是要给一个有嫡子的男人做续弦,再想到一些小妾都是有儿有女站稳了脚跟的,这几乎让人不寒而栗!或许对于那些富贵人家的女孩来说,这不算什么,但对于街坊妇女,这已经是想不到如何应付的境况了。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到如今赵家都没有答应钱举人的提亲,这才是崔家大嫂的底气所在!若是王氏真是个在乎举人身份,而不过女儿实际生活的娘亲,那不早早欢喜答应了,哪还有后来梁家的提亲。   倒是梁家值得注意一些,这种人家也算是极好的婚配对象。且人家可不是钱举人,而是一个还没成亲的后生。家资富有,为人能干,活生生就是另外一个崔本了。只不过论现在的家资,确实还比崔本多就是了。   但是赵家没有干净利落地答应提亲,这就是心有迟疑,有这样的迟疑崔家大嫂就有把握——她不知道赵家是看到了梁家后生哪里的不足,可她相信崔本是没有的。她是看着崔本长大的,一直深知道这个小叔。   这种底气她并没有直接和丈夫说,这种事情若是提前说了,最后却无功而返,不仅是她没脸,也是让丈夫空欢喜。还不如先去做,那时候事情不成,丈夫也算是早有准备。若是成了,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于是这样,到了下午,崔家大嫂就先找来了相熟的媒婆,与她道:“我家小叔本哥儿已经到了婚配之龄,这次请毛嫂过来就是为了替我那小叔提亲。事情成了,必定少不了您的谢媒钱。”   被叫做毛嫂的媒婆当然知道崔本到了要娶妻的年纪——话说附近适龄的男女,媒婆心里都有一本账,记得清清楚楚。为的就是做媒的时候方便!而像是崔本这样的子弟,那更是记得清清楚楚。   给穷苦人做媒有什么意思,忙忙碌碌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处,连个肚饱,一双好些的媒人鞋都混不上。可是崔本这样的后生就不同,或许比不上大财主给好处,可也算是好生意啊!   听到这桩好生意落在了自己手上,毛嫂立刻笑起来。笑过之后就道:“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只不过不知道本哥儿喜欢的是哪家的姐儿?啧啧,真有福气,嫁了我们本哥儿这样后生,这一辈子就等着享福罢!”   崔家大嫂对于这样真假参半的好听话不置可否,等到毛嫂说完了才道:“这人家也不远,就是太平巷子里的赵家,我说的是染坊赵家的。他们家莺姐儿年纪正好,与我家本哥儿相衬!”   这话说完,毛嫂脸上的笑意就有一些凝固了。赵莺莺有各种好人家提亲,崔家大嫂这样的妇人都知道的事情,她们这种媒婆怎么会不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心里开始打鼓。   她们这种媒人跑一趟就有辛苦费,可是辛苦费是很低廉的。一个媒婆劳务的大头还是要婚事成了之后,那时候往往有一笔不菲的谢媒钱。哪怕是一般人家的红包,那也是不少的。若是遇上一个有钱人家,那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而赵家莺姐儿如今有那些好人上门提亲,虽说本哥儿也很好,可是两相比较,她还是觉得没什么机会。这样的话,到时候岂不是白跑一趟?毛嫂心中开始挣扎,劝说道:“赵家莺姐儿啊,那还真是一个好小娘。我曾见过几次,咱们这一片的小娘里面,就数她最出挑。只不过...只不过也有别的小娘不错,不然您再想想别人家?我这里就知道几个好的——”   “毛嫂,我不过是个分家了的隔房嫂子,这种事我也不会主动揽起来。如今要干,那也是受人所托。实话跟你说了吧,人选也不是我定的,是我那小叔自己瞧中了赵家莺姐儿——不管成不成,要是不往赵家走一趟,我那小叔肯上别人家提亲?”崔家大嫂反问。   这是个好问题,毛嫂也能很快答出来,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这种少年人的情意最是难得,若不试一试,那真是绝不可能。   想到这里毛嫂也是想通了,不就是白跑一趟么。这一趟白跑不代表下一趟白跑,这里跑这一趟之后,日后崔本要是还去别家提亲,崔家大嫂有更大的可能还是找她。   想清楚之后,毛嫂脸上很快重新堆起了笑意:“这件事确实是这样,不管怎么说,事在人为,还是要走一趟的。而且我看啊,也不是没可能,钱举人家好是好,漕帮娘家也不赖,但本哥儿这样的好后生也不落下风啊!”   这样说着,毛嫂很快把事情定了下来。等到第二日早上,也不做别的事情,迟了早饭就往太平巷子走。她们这些三姑六婆走街串巷,几乎每一户人家的住处都清清楚楚。因此她也没有问人,顺顺利利地就走到了赵家。   ‘砰砰砰’,毛嫂拍动了门环。 第138章   最近王氏心情是又欢喜又发愁, 欢喜自然不必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哪一家不欢喜?外头的妇女如今常常来找她聊天, 就是为了向她打听, 到底有哪些后生想要到她家提亲。她们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就是想知道多一些新闻,满足满足自家的好奇心, 顺便拿出去做谈资。   至于说到发愁, 若是说出去, 人家恐怕不信。自家养的女儿有这么多好人家上门求亲, 发愁做什么!但这就是事实, 这些人家必然不是十全十美的,甚至有一些的缺点是王氏不能忍耐的。   譬如说钱举人家——其实王氏已经拒绝了,只不过碍于是举人门庭,她不好说的太直接,却没想到成了人家再来的借口。说是让她再考虑考虑,言语之间暗示聘礼可以多一些。这就让王氏哭笑不得了, 毕竟她又不是一个为了聘礼卖女儿的。   不过,这么跟钱举人派来的媒人说也没什么用, 人家现在认定是赵家在拿乔了,那么王氏再怎么说,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除非赵家答应了另外的人家的提亲, 不然原本的想法是不会变化了。   王氏打算盘算账,如今她已经不大进行纺织了, 织绸机越置越多,全都租出去,这可比她以前自己织绸赚的还多——她曾经听人说有钱的从来越有钱,那时候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如今倒是懂了。   打算盘算账,偶尔抬头看到的就是在春日阳光里做女红的女儿们。特别是大一些的赵莺莺,肤色如雪,发色漆黑。娴静做女红的样子,哪家的哥儿见了恐怕都想要上门提亲——其实现在来提亲的人已经太多了。   发愁啊发愁,想到这里王氏又笑了起来。这种发愁骨子里也是带着高兴的,自家的女孩子有这么多人家追着要,这难道不值得高兴?   这样想着,她又想起了那几户最好的人家。便对外面坐着的赵莺莺道:“莺姐儿你进来与我打算盘,这一会儿头晕眼花的,不如你做得好!”   “嗳!”赵莺莺爽快地应了一声,然后就进了堂屋,接着王氏的账本开始算账。王氏这些账目原来是一本草账,也就是流水账。这种账目的好处是简单,只要认得字就能看懂。坏处就是太散乱了,而且不好查账。   所以每次算账的时候,还要把各种流水账归类为更标准一些的账目。据说这是商铺里面使用的做账格式,赵莺莺以前也不会,是这辈子跟着王氏学的。而现在的她,已经做的比王氏更好了。   一手打算盘,一手下笔记账。王氏骄傲地看着女儿——这是她养育的女孩子,一举一动远不是一般的市井女孩子可以相比的。做母亲的骄傲这个时候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当然了,王氏叫赵莺莺过来并不是真的因为自己头晕眼花做不好账了,也不是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骄傲。她是真的有事情和赵莺莺说的,见赵莺莺做账之余尚有余力,于是在旁道:“莺姐儿,你今岁就是十五了,这是及笄之年。我想着今年就把你的婚事定下来。现在来家里提亲的好后生也多,你和娘说一说,有没有喜欢的后生。”   王氏当然不是为了听女儿的小秘密才这样问的,她是真的想知道女儿有没有喜欢的人。若是有了,她当然是优先选女儿喜欢的人。在她看来,性格沉稳的女儿看中的人必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既然不差,那就行了。反正自家会给女儿丰厚的嫁妆,莺莺自己也赚的到大钱——不图男儿大富大贵,只要能养家就够了。   当初王氏嫁赵蓉蓉去龙家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想法,但是现在嫁赵莺莺忽然就有了这个念头。这其中既有思想发生变化的原因,也有她确实更爱赵莺莺这个女儿的原因。一般来说,母亲对儿女最好是一碗水端平,可是十个指头都有长短,怎么可能所有子女一样的爱!能做到表面的一视同仁,那已经是善莫大焉了!   赵莺莺听到王氏这么问,就算她经过了两辈子,那也脸红了!没办法,上辈子在宫里做宫女子,心早就死了,从来没有过少女怀春的时候。所以说她这是两辈子第一次,自然是要脸红的!   手一抖,还在账册上落下了一个墨点。抿了抿嘴唇,赵莺莺划掉了这个数字,从新记这笔账,记好了才对王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的事情母亲就一应做主就是了,我懂什么?反正爹娘不会害我。”   赵莺莺又想起了上辈子宫廷里面的复杂生活,便添了一句:“别的要求女儿不想,只是有一件,希望夫家是个家里人口简单,事情少的人家。我过惯了清静日子了,若是太多喧闹,那可太烦心了。”   王氏也是想起了以前和孙氏在一个院子里过日子的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有多烦闷?烦闷到王氏自己都纳闷,当初她是怎么在赵家小院呆下去的,还和孙氏闹了那么多年!   现在听到女儿这个要求,再没有二话的,立刻放在了挑人家的首位。在她看来赵莺莺这是看里子不看面子——要说还是家庭简单的人家最舒服!只不过这一点大家都不会宣扬出去!   废话,嫁人的女孩子都想嫁一个没有婆婆的人家。当然,最好是公公也没有,这样过去的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分家了。只不过,这话能说吗?当然不能!还没嫁过去就希望人家死爹娘,人家会打死你的!   赵莺莺未必是这个意思,但人口简单,麻烦人少,这总是要求。   这样想着,王氏进一步给钱举人家里画了一个大大的叉。虽然一开始就已经不考虑钱举人家了,但是赵莺莺的要求算是彻底定下了这一点。倒是漕帮梁家这边,王氏还是有些拿不准主意。   按照之前王婆子帮忙探听来的消息,梁家其实也有许多麻烦。但是这种麻烦却是普通人家多多少少都会有的,不能避免的那种。若是梁家也不行,那其实别家也很难找到完全合适的了。   正想着这件事,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桃儿给开了门,原来又是一位媒人——媒婆的打扮一般还是很容易认出来的。   王氏立刻请人坐了,赵莺莺则是拉着赵芹芹避到了西厢房内。市井人家就算是再不拘小节,也没有媒婆上门了,家中姐儿在一旁安坐旁听的。若是有,那只能说明那媒人同时也是亲朋。   照例又是一番恭喜,来的媒婆正是崔家大嫂找来的毛嫂。毛嫂恭喜完毕之后才道:“请我来的人家只怕赵太太熟的很,正是甘泉街崔老爷家里!如今崔家本哥儿正到婚龄,想要聘一位您家的莺姐儿——太太家里养的好姐儿,周围的街坊哪一个不称赞?”   王氏呵呵一笑,她是真的很高兴。之前因为有钱举人和梁家来提亲,消息传出去后,原本挺多有意的人家立刻收回了前言。这当然很好理解,在大家的想法中,赵家要么会选钱举人,要么会选梁清河。既然是这样,何必自讨没趣。   当然,也有可能赵家既不选钱举人,也不选梁清河。只不过,这样的话,赵家的眼界该有多高?所以啊,结论是一样的,何必自讨没趣!   而现在有新的人家来提亲了,她当然高兴!首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来提亲的,条件都不会太差。即使赶不上钱举人和梁清河,也应该相差不远。至于其他的方面,这个要再看看,不过多一个选择总是好的!   这时候听了人家的名字来历,王氏更是心口怦怦跳。因为赵家和崔家三代的交好,王氏对崔家并不算特别熟悉,但也能称得上了解。因为崔父和崔母的关系,这是一个大家庭。听起来会有很多麻烦事,其实不然,因为这是分家了的。   而且不像是赵家三兄弟的分家,因为同住一个小院子里,依旧免不了吵吵闹闹磕磕碰碰。人家崔家分家,每个孩子都有独立的宅院——虽然这些宅院都是建在一片宅基地上,所以兄弟之间也是邻居。   当初崔父买房子的时候就做好打算了!当时他买的是一户曾经十分富贵,后来却已经破落的人家的祖宅。这座宅子雕梁画栋,有花园、池塘、假山等等,光是房间算下来恐怕都有几百间。而崔父买下了这座宅子的所有...当然是不可能的。   实际上崔父买下的是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宅子,那卖祖宅的败家子倒也有几分精明,知道这样之前的宅子若是贸然出手,恐怕要被牙行集体打压价格。所以他没有显泽这种发卖方式,而是选择了拆开卖。   原本的大宅买的起的人有限,所以少少的几个人有默契的话就可以打压价格了。但是拆分之后就不同了,很多人都买的起一部分,而且那一部分也确实让他们有购买的欲望。粗大的梁木和柱子被拆走了,彩色的瓦片和朴素的青瓦也被捡走了,一方方的青砖红砖也没有剩下。还有远方运来的太湖石、泰山石,以及像鲜花一样装点这个宅邸的所有东西,通通都被拆开来卖掉,连一块条石也没有留。   而崔父买下的是拆的空空的地皮,而这里地皮的价格很便宜——实际上这个时代,除了京城的地皮贵一些,其他多有的地皮价格也就是那样。卖掉建筑材料之后,所得的钱,基本上也就和建筑物的价格相等了。   不过这块地皮很大就是了,完全足够崔家那么多兄弟划分。崔家每分出一个儿子都要建房子,到现在为止只有最小的儿子崔源还没有分家,而这块地皮还有接近三分之一空着。   当时崔父的远见卓识啊,如今崔家兄弟比邻而居,可以守望互助。凡是打个招呼,周围的邻舍谁敢惹他们?同时不在一个围墙里面过活,这又保持了各家的独立性。算是占尽了好处,又尽量避免了坏处。   这样子的崔家当然是个好地方,没有婆婆,人口简单,小夫妻两个关上门就可以过日子。况且提亲的后生可是崔本,王氏了解崔家,当然知道崔本是一个多能干的后生,同时也十分精明。   王氏想起崔本的种种,当真觉得这个不错。于是追问道:“果真是崔本,崔家七小子?”   得到毛嫂的点头之后,王氏十分高兴。不过再高兴她也不能让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毕竟赵莺莺嫁人并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这其中赵吉、方婆子都很能说的上话。更重要的是赵莺莺自己,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于是和毛嫂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才道:“这件事情我不能做主,还要等家中郎君回来,商商量量再说。你也不用担心,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我总会在几日之内给这件事一个答复。   毛嫂原本来的时候是没有抱希望的,纯粹就是来凑凑热闹。在她眼里钱举人和梁家都是极好的婚配对象,而崔本是不错,可目前也比不上这两家。若不是因为想最后做成崔本的这桩生意,她才不会白跑一趟呢。   不过来了之后才觉得自己想错了,原本想的是赵家一定会兴趣缺缺,却没有想到,赵家这边似乎是很有兴趣——不止之前说亲的时候是什么都没有说,就是现在事情说完了,也没有要赶人的意思。   送走了毛婶,王氏才叫过来赵莺莺。问她道:“之前来的人是崔家请来的媒人,就是那个和咱们家格外好的崔家。他家老七崔本现在已经分家完毕,正是要婚配的时候,崔家小子想娶你为妻。你是怎么想的?”   崔家老七,这个名字一出现,赵莺莺当然知道是谁。崔本,也是崔家这一代里,赵莺莺最了解的一个。赵莺莺想起了那些点滴相见,也想起了元宵那一日他送自己回家,一时之间有些愣神。   “你是怎么想的?”王氏的问话打断了赵莺莺,赵莺莺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这件事还是听母亲的说法。”虽然有些奇怪的感觉,但是赵莺莺还是按照之前的打算这样道。   知女莫若母,王氏还是一眼看出了赵莺莺对崔本的不同。这种时候也不废话,只拉过赵莺莺的手,指着屋子外面道:“莺姐儿说真心话罢,无论是怎样的言语我都觉得无所谓。”   赵莺莺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说,只不过不同的是,赵莺莺这一回不仅没有说关于婚嫁的事情,而且别的事情也没有说。王氏这时候明白了,赵莺莺多少有些中意这个崔本——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不是在意就会说出来。   赵莺莺当时对崔本的提亲沉默,其实就是一种默认。   王氏这里懂得赵莺莺的意思了,就去找丈夫赵吉。大概是因为自家对崔家实在是太过于了解了,以往她还要费心去了解提亲人家,这一次却是不用了。所以最后竟是先问了赵莺莺,最后才轮到赵吉,就是因为耗费时间短啊。   赵吉对于崔本,那自然是赞不绝口,直接对王氏道:“那孩子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再好也没有了,这两年也算是分家别过了。现在经营酒坊也算是蒸蒸日上,莺姐儿交给他我是极放心的!”   这和之前调查其他的求亲者完全不同,这大概就是对自家孩子和别家孩子的区别。而因为赵家和崔家两家算得上是通家之好,所以赵吉对于崔家格外了解。也完全相信崔本会好好照顾赵莺莺——这种情况下要是自家孩子都靠不住,那别人就更靠不住了。   简单来说,在向赵家求亲这件事上,崔本天然就比别的求亲者多了加分项。从赵吉的态度来看,几乎类同于侄子娶女儿了。而赵吉显然没有一个侄子要娶赵莺莺,所以崔本是独享这个加分项的。   外人猜测赵家一定会让赵莺莺嫁这样那样的人家,总归不是有权就是有势。但是他们忘记了,王氏和赵吉是一对父母,而真正爱孩子的父母就会想,到底什么样的生活环境才能真正有利于孩子。   而对于华夏这个民族的父母来说,孩子飞黄腾达自然很好,出人头地也算是每个男子汉的梦想。但是对于父母来说,最最好的,还是稳定,可以说稳定压倒一切!   就像是两条路摆在一个王孙子弟面前,一个是征战沙场,国家许诺过重重的奖赏。到时候闻达于天下,可以说是人人都想要的。另一个则是国家安排一个闲职,这个闲职没有什么太多的事务,最适合的就是养老。   去问这位王孙子弟的母亲,是选第一个还是第二个。听起来或许会很不可思议,会为自己选第一个的人,最后却会为孩子选择第二个——其实也不是那么奇怪,毕竟征战沙场风险还是很高的。而坐在闲职上,有危险的几率几近于零。   虽然会很没有出息,但谁不想子弟过这种没出息的日子?   现在的赵莺莺也是一样的,钱举人家里很风光啊,梁家似乎也不错。但是这两家一个是里头水浅王八多,赵莺莺事情实在太多。另外一个麻烦似乎也不少,母亲那边的,大姐那边的——赵莺莺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何必这样将就。   现在看来还是崔家好,表面上条件不如另外的人家,但是在希望稳定的赵莺莺家里,崔本是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得一家人赞赏和喜欢的。   王氏与赵吉道:“这件事我已经和莺姐儿说过了,莺姐儿当时没有说话,什么也没有说,应当是默认了这件事。我到时候听说她和那个崔家本哥儿见过几面,想来是有些意思的。”   赵吉想起莺姐儿对于别人的提亲,都是没有什么好坏看法的,反正都是看赵吉和王氏的决定。那时候她也会随着别人说一两句称赞的话,如今一句话不说,这显然就是特殊对待了,很容易就可以得出她是默认的意思。   赵莺莺就是这样的人,喜欢什么不一定会说出来,但不喜欢什么肯定会闹的人尽皆知。   “挺好的,这样看起来就是本哥儿和莺姐儿两情相悦了,怎么说也比一般人家强!”赵吉倒是想的很开,明明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说的倒是煞有介事。   王氏没有在这欢乐的关口泼赵吉的冷水,只是笑着道:“明日我就去和那个毛嫂说,就说这婚事我家应下了。这样的话也算是明明白白拒绝了钱举人家和梁家...要我说,这钱举人家也是奇怪,拒绝了也觉得是我家在矜持,实在是不懂。”   显然,整日只需要算计买菜的王氏不会明白,很多时候人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对于钱举人来说,大概是真的不愿意相信赵莺莺这个小商人之女,会拒绝自己的提亲,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情形。   “嗯,这件事你决定就好。”赵吉一贯不在这些事情上为难王氏,只是叮嘱了一声:“那梁家还是专门说一声咱们家不答应提亲的原因,总不能连一声告诉都没有,那实在是太失礼了。”   王氏对于这些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答应下来,这也是交往的礼节,她当然没有二话。不过当务之急还是第二天的上午她亲自去找了毛嫂,关于赵莺莺定亲的事情她总算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对象,她也想早些把事情定下来。   所以就像是之前毛嫂找到赵家一样,王氏也赶在上午去了她家。不同在于,王氏显然不知道毛嫂住在哪里,她是靠着打听才来到毛嫂的家的。然后拍响了毛嫂家的小门:“毛嫂毛嫂,在家吗?” 第139章   在王氏去找毛嫂的时候, 赵吉就去了崔本所在的酒坊。崔本本来是在后面酿酒处巡视的, 听到说赵吉来谈生意的时候, 哪里还顾得上酿酒处!立刻整了一番衣着, 问了旁人自己合适不合适,着紧着就去见赵吉了。   他一走, 小学徒就忍不住道:“这个赵三爷也不过是定上几百斤的本地酒而已,用得上这般郑重?还要亲自过去?这边这一桌的南酒可在最要紧的地方, 是孙老爷府上定的!要是错一点点, 咱们也不好交代啊!”   另一个人嗤笑道:“你们懂什么,老板家和赵三爷家是不折不扣的世交, 到赵三爷这一辈都三代了, 老板这里就是四代。老板见了赵三爷,那是要恭恭敬敬叫叔叔的。现在赵三爷过来,于情于理都不能随意打发罢!”   “老板可真是讲究礼数!如今几个人还这般看重一些世交!”有几个人这样赞叹,立刻就引来稍微知情者的嘲笑。   崔本虽然不动声色, 但要说朝夕相处的几个酒坊工人全不知道他的心思, 那又是不能够了。有眼色的大概都能知道,崔本看赵莺莺非常不同,只不过崔本自己又没有说过,大家也就不好调笑了。   而这会儿崔本去了前面, 他们也就能放心地议论了。其中一个矮小粗壮的汉子就道:“勿你那厮, 真是不知所谓, 本哥儿这点心思都没有看透,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本哥儿知礼数是真的, 可是外头这个尊敬起来可不是为了礼数,那是当岳父呢!”   听着汉子这样说,有些人会心一笑,有些人则是惊讶万分。有个惊讶的小学徒就道:“赵三爷家的姐儿我知道,除开已经出嫁的,也就是两个而已。若说是年纪小的那一个芹姐儿,那也太小了,只知道天真烂漫,必不可能。要说是大一些的莺姐儿...嗳!那可真是招人,之前不是说钱举人向赵家提亲了么?老板他还做什么火山孝子?”   这话可引起大家的笑话来了,一个个议论起赵莺莺来——好些正当年纪又没有老婆的小子,最爱做的就是议论一些姐儿。平常东家西家的没有一个能逃得过,今日专门说起赵莺莺来也是滔滔不绝。   “钱举人算什么,钱举人虽然是个举人,但也没有什么别的值得说的了。三十多岁的人了,莺姐儿嫁过去就要给他养孩儿。还满屋子的女人!听说赵三爷和赵三太太舍不得莺姐儿吃这个苦,宁愿莺姐儿家个市井人家哩!”也不知道这些人动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也能八九不离十。   这话引来大家的侧目和叫好——虽然不会明说,但这些市井汉子对钱举人这样的读书人确实是又羡慕又讨厌的。羡慕当然不必说,大家讨个老婆都艰难的时候你却有好些小老婆,这件事搁谁都会羡慕。   至于说讨厌,也是一样的道理。圣贤都说了,不患寡而患不均,钱举人这样的人难道还不讨厌吗?虽然肯定有比他在这上面更叫人羡慕的,但是其他的人往往都是豪门大户,离得太远了,大家反而感受不到差距,自然也就没有讨厌之类的情绪了。   “所以说咱们老板能娶赵三爷家的莺姐儿做老婆?”一个小学徒笑着问道,这种事大家总是很有好奇心的。   旁的人想了想,摇摇头:“这个还真不好说,就算没有钱举人,也还有其他的好人家呢。不过我看也不是没戏,不然怎么这个时候赵三爷到酒坊里面定酒?说不定就是来看一看老板是个甚样的人。”   “切!”也有旁的人不以为然道:“我看不是吧?赵三爷看着老板长大的,还有什么可看的!这时候看酒,说不定就是为了提前定上几桌好酒,然后埋个一二年沉淀沉淀,等到将来莺姐儿出嫁的时候用。”   扬州并不是浙江绍兴一带,所以也没有埋女儿红、状元红的传统。但是这地方哪里来的人都有,所以这种习惯多少沾染了一些。酒这种东西刚刚酿出来的时候最好窖藏个几年,至少能去去火气。多疑家里办大事之前会提前定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这个工人的话也算是一个说法,有人赞同,也有人不以为然。   总之,不管这些人如何议论,崔本已经到了酒坊前面的铺子里。这时候赵吉正在看铺子里的各种酒——以往他家用酒当然也是用的崔本酒坊的,这是交好人家的互相照顾,就像崔家用得上染坊的时候,就是多走几步路,也会到赵家一样。   可是酒也属于家中支应的一种,平常赵吉根本不管的,都是由着王氏准备。至于他自己,只要有各种供应他就不问了。所以今天也是赵吉第一次仔仔细细看崔本的铺子,各种摆在外头的酒都开封闻了闻。   见崔本出来了,这才笑着道:“你家的几种酒我闻着不错,用料真是实在!”   酒这种东西,有那些酿就千金一瓮的不假,但是绝大多数的酒价格也就是那样。就是远近闻名的金华酒、惠泉酒,其实也就是那样。中等之家偶尔喝一喝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负担。   而这种市井人都消费得起的酒,其实在酿造当中没有什么太多技巧可讲究——在出师之后,用料差不多的情况下,出来的酒差别不会很大。当然更有经验的师傅还是好一些的,一样的粮食,他们出来的酒就是比没经验的要多上不少。   可是单论味道,真是已经差不多了。   各家味道有差,若不是酒方的区别,那就是用料的了。同一种酒,各家酒方都有一些微妙的不同。其中差一些的早就被淘汰了,剩下的差别也就是无关紧要的差别。所以说到底,最终决定的就是粮食和水了。   用料实在的酒坊就是好酒坊,并没有别的花巧可讲。所以赵吉这句称赞,就是最好的称赞了。   赵吉顿了顿,这才接着道:“三叔找你订酒,就那种二十斤的坛子,三叔家准备个四十坛,全部要本地酒。”   赵吉心里算账了的,其中二十坛可以当作赵莺莺的假装。十坛可以办酒席的时候用。至于剩下的十坛,干脆埋着,等窖藏了几年,自家还可以受用。   四十坛,那也有八百斤好酒了。不是顶级的大单,但要用料好的本地酒,那也要花上二三十两银子了。其中赚头并不少,如果不是酒楼和大户订下,一般人家也很难有这个订数。   崔本愣了愣,心里有了计较。至少赵吉订这许多酒,绝不是为了自家存着窖藏,而是有实在用处。想到昨日已经有媒婆上门赵家了,心里更加紧张——他可不知道赵家到底选的谁家子弟做女婿,这会儿心里疑虑也是当然的。   赵吉上下看了一眼崔本,看崔本十分手足无措的样子,有几分满意。清了清嗓子:“本哥儿,这件事就托给你了,你算算账,我先下定金。”   “嗳!”崔本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走到柜台后面准备写定书的时候才道:“三叔,你这突然定许多酒,是不是为了窖藏?我这里倒是有一些窖藏酒的方法,不然送酒的时候我特意去一趟,帮着三叔埋酒吧。”   哈!赵吉心中暗笑——到底是少年人,这就露出心思来了。不过赵吉表面上还是没有显露出得意的,只是淡淡‘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结果定书才道:“一部分这一两年就要用,窖藏不了多久,另一部分嘛...罢了,哪用日后麻烦。今日我请本哥儿吃些酒饭,你就给我说说吧。”   赵吉这样说,崔本眼前一亮。到这里还不知道意思,他就是一个傻的了!昨日毛嫂上门提亲,赵三叔肯定什么都知道了。这时候来他家酒坊本就是一个暗示。这时候又要和他一起吃酒吃饭,若不是有意他做女婿,这又何必?   不过他还是抑制住了心绪,因为这时候他就想得到为什么赵吉要来见他了。分明是为了看一看他到底如何——以前大家是知根知底,可多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啊!   “哪能让三叔请小子吃饭。”崔本在生意场上历练的纯熟,这时候应对倒也不会手足无措。干干脆脆地叮嘱信任的伙计看着店铺,自己就把住了赵吉的手臂,给拉到了一家小酒楼里。   这酒楼也是有讲究的,既不是那种豪奢的大酒楼,也不是那种随意的路边小食摊。崔本这时候就是以女婿的身份要求自己了,一般人家喜欢什么样的女婿?那必然是务实而又不至于吝啬失礼的。   崔本哪家扬州城里大酒楼不认识?这时候都不去,就是怕赵吉以为他是来惯了这种场合的。至于小食摊那就更不行了,请岳山去小食摊?当是伙伴相聚,不用在意这些的啊!   这家小酒楼崔本也是极相熟的,虽然只是一家小酒楼,可论及厨房的功力,用料的实在,那还要超过一些大酒楼呢!只可惜东家的本钱不够,不足以在酒楼上面做太多的文章,所以成不了大酒楼。   崔本把赵吉请到了二楼一个小包厢,小伙计来问点菜。崔本自然是让赵吉点菜,赵吉也不在这上头推拒,先点了几个荤几个素,然后要了几样最好下酒的。这就不再点了,反而要酒要的多,指着酒单就道:“这样的好烧酒先给来两壶,用完了再给上。”   时下酒类已经很多了,黄酒、果酒、烧酒等等,其中最烈的当然还是烧酒。同时烧酒也是广泛流行于下层社会的,在大家豪门里,那些公子小姐必然喝不惯这样烈的酒。据说烧酒在大户人家要么是用来熨烫衣物,要么就是用来服药。   赵吉平常其实也不大发狠喝烧酒,只不过今日有自己的目的,是特意点了烧酒。   崔本对于赵家买酒的事情心里一向有一本帐,如何不知道他家其实也不大用这种烧酒。至于崔本自己本人,别看他是酿酒的,实际上他喝酒也清淡。这时候赵吉要喝烧酒,他也只能舍命奉陪了。   酒菜齐备,赵吉抿了一口,‘啧’了一声,似乎不大习惯这么辣的。崔本连忙道:“三叔,这家东家实在的很的,这烧酒也从来不兑水。要不然咱们给换成黄酒,他家的黄酒据说是绍兴酒,很有些说法。”   赵吉怎么肯!他本就是可以选的烧酒。于是摆摆手:“不是因为这酒的关系。”   说话间吃了一口菜,然后努努嘴,示意崔本也喝。崔本也没有办法——这让他想起往常谈生意的事情,那时候也是能喝才好说话!那些个管事也好、老板也好,敬你的酒照单全收,之后再说生意的事情就好说了。   酒桌上的承诺也是要守的!你的酒喝的干净利落,事后对方就不能说话不算话了。若真是这样,这件事传出去,对方还怎么上酒桌做人?真不想答应一个人生意,那就以后不要上他的酒桌嘛!   崔本其实也不大了解赵吉,这时候也只能笑笑,像谈生意的时候的做派,一口气把酒闷下去。果然,一杯酒之后赵吉的脸色热情了好多。执酒壶给他又满上,笑着道:“我年轻的时候喝的多,这样的烧酒一次能喝一斤!现在不行了,最多只有三两。”   崔本点了点头,一斤并不如那些苦力、船工的量,听说那些人喝烧酒最厉害,这种不掺水的好烧酒也能喝上一斤到两斤。但是赵吉做的活计又不是那种下死力气的活计,酒量一斤已经不小了。   “三两已经不少了,三叔量好!”崔本这样说着,又一口把杯子里的酒给闷了。然后就吃了半盘子豆腐干炒人参米。   崔本喝酒很爽快,赵吉则是很随意。也就抿一口吃几口菜,抿一口吃几口菜。他这边的小酒杯还没有喝完,崔本那边的酒壶就已经空了。看到这个,他赶紧让伙计上酒,然后对崔本道:“本哥儿的酒量倒好,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不如你。”   崔本也不隐瞒,只道:“这也没什么,到底我是酿酒的,整日和这些打交道,练出来了。再者说了,我如今和酒楼、大户人家的管事谈生意,我是卖酒的,若是喝不过他们,他们就要低看我。有些时候也是没办法了——不过今日不同,今日是和三叔喝酒,尽兴就是了。”   赵吉笑着点点头,似乎是很为崔本这话高兴。但其实他不是为了崔本最后一句话高兴,他是为了崔本前面的话!   赵吉并不是个酒鬼,平常在家喝酒也很讲究分寸。这一回却这样不管不顾,难道真是觉得‘酒量看人’?怎么可能!若崔本是个大酒鬼,他那才要着急起来。就是这样平常不大爱喝才好!   两叔侄一边喝一边吃菜,中间添酒添菜的,一顿中饭吃了快两个时辰。到最后,赵吉这边一壶酒没有喝完,崔本那边已经空了三四个酒壶。心中计算,那只怕快有两斤的量了。饶是崔本好酒量,看神色也有些醉。   就是这时候赵吉才不催他喝酒,只是和他聊天,说一些家长里短的话。别说,崔本就是有些喝醉了,头脑也十分清晰,说话也是条理分明的。只不过偶尔问话半天答不上来,再看他,他竟是对着不知道什么,发起呆来了。   最终赵吉结账的时候才能确定这小子醉的确实不轻——赵吉结账的时候他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若他还有一丝清醒,这时候都是要下死力气拦住赵吉,然后自己付账的!这难道是普通的吃饭吗?哪有想当人女婿,吃饭却让人付钱的!   赵吉也不让酒楼小伙计叫人,而是自己搀扶了有些走不稳当的崔本,一路扶着往崔家酒坊走。看着崔本喝醉了十分安静,倒是有些称奇,方才在酒楼里已经试探很久了,这会儿就不再说那些了。   而是把着崔本的手臂,感慨一般道:“我是看着本哥儿你长大的,如今也知道你是一个好后生......不说了不说了,送你回你铺子休息......你要记得以后,以后好好待我家莺姐儿。”   醉了的人能不能记得喝醉时候的事情?赵吉不确定。他自己喝醉的时候几近于无,少有的几次当中,有的事情记得,有的事情则是不记得。不过这话本就不指望崔本记得,也就无所谓了。   把人交给了酒坊的伙计,赵吉就回了家。到家的时候王氏早就从毛嫂家里回来了,中饭也是吃过了。闻到赵吉身上酒气颇重,便问道:“这是哪里去了?喝了这么多酒?没醉?”   赵吉其实也有一些微醺,不过头脑很清晰,所以并不觉得自己醉了。便哈哈一笑道:“没有醉,这酒气恐怕也不是我喝多了,而是本哥儿喝多了。我今日特意去了一趟崔家酒坊,定了四十坛酒。用于以后莺姐儿成亲的酒宴,还有莺姐儿的嫁妆。”   王氏听到这事儿愣了愣,赵莺莺出嫁确实要准备酒。但是她没有想到丈夫会用这个借口去找崔本,这样快的手脚,要知道媒婆这边都还没有上门呢!不过仔细想想也就知道了,赵吉虽然从来不说,可是对于儿女婚事,他一直上心的很呐!   “怎么样?专门跑这一趟的,你倒是看出什么来了没有?”王氏投湿了帕子给赵吉擦脸:“你也算是看着本哥儿长大的了,平时知道的还少?这时候巴巴去看他,倒是知道了什么和平常不同的?”   赵吉随便王氏摆弄,擦过脸后惬意地舒了一口气。半躺在床上道:“这是自然的,看侄子能和看女婿一个样?以前我只消知道本哥儿是个能干后生就能够了,如今哪能只看这个,最重要的是人品!”   “所以你就和本哥儿喝酒去了?”王氏咬牙拧了赵吉一下:“那些酒品如人品的鬼话你也信!”   赵吉嘿嘿一笑,摇头摆手道:“怎么会,我哪里是信这个的!我原来不过是担心本哥儿因为做酿酒行当的关系,自己也是个酒鬼。或者喝醉了有些不好的习惯——一些人平常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一旦喝酒了就没眼看了。”   赵吉喝酒之后总会有些话痨,这时候也一样。絮絮叨叨和王氏感叹:“你知道的,本哥儿经营这个产业,最重要的是要到处和人谈生意,这就免不了要喝不少的酒。若是他自己还是个嗜酒如命的,那可不大好。什么东西都有一个度,喝酒多了也伤身。”   “再有就是喝醉之后的脾气......生意场上喝酒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只能如此而已。所以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希望他喝醉之后习惯好一些。最好的是那种喝醉就睡觉,一觉大天亮的,那样还省事了。”   赵吉这时候已经完全带入老丈人的角度了,想的是女儿嫁给崔本的时候会面对什么。   “那你这一回看本哥儿如何?”说真的,王氏的关心并不会比赵吉少一分一毫。这时候赵吉说的这件事也是她想知道的。   “好!”赵吉先是说了这一个字,然后就大加赞赏道:“那小子乖觉的很,我灌的酒他那里敢推辞,喝的也是干脆。到后头醉了也没什么脾气,我送他回了酒坊,倒也稳当的很——太稳当了,我都要怀疑他装醉了。”   “后来想一想,喝了那么多还能不醉的,懂得装醉......那也就不用担心了,想来平常不会有什么醉的时候。” 第140章   王氏上毛嫂家的时候, 毛嫂正在收拾家里。开门一看是王氏,心中一喜, 想到昨日的事情, 心道:赵崔两家关系竟好到这个地步!难怪崔家敢让我在这时候还上门提亲, 原来也不是没有底气的。   原来毛嫂真是很不看好崔家提亲这件事的, 在她看来赵家可选的人家那么多, 比崔家强的不是一个两个。既然是这般,那赵家拒绝这门亲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她之前上门提亲也不过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办不成的话也没什么, 当是结个善缘, 以后崔本的亲事也能落在她头上。   只不过她没想到, 完全没报希望的事情竟然成了!只不过好事就是好事,她可不会犯糊涂反应不过来!连一个磕绊都没有打,毛嫂立刻把王氏请了进来, 泡了一壶苦丁茶,又拿了瓜子和蜜饯待客。   王氏和她喝茶,说些零零碎碎的话。这也是世人的习惯了,很少有机会开门见山, 更多的时候都是先说些无关紧要的。有了一个引子之后, 这才能往下说。   毛嫂见火候差不多了, 这才放下茶盏, 试探道:“赵三太太来寒舍恐怕是有事,我不过是个下九流说媒拉纤的。您到这里来,我就只能往这些事情上面想——难不成您是昨日的事情有了回应?”   王氏也不矫情, 笑着点点头:“昨日我仔细想了想,儿女婚事还是实惠最要紧。我家和崔家何等知根知底,嫁到他家当然是比别家要强得多......而且本哥儿我也是看着长大的,实在是个好后生。”   王氏并没有在这上面说什么挑拣的话——那纯是得罪人!你既然都已经答应嫁女儿了,可以因为别的事情提出意见,可是对于准亲家、准女婿,那还是要多多地说好话的。不然呢,各种抱怨真的会对日后有好处吗?   这就像是婚礼上的‘难新郎’,只要不是犯傻的人家,都会十分注意分寸。不然的话,遇上一个格外刁钻的姑爷,这上头受了气,迟早是要讨回来的。到时候啊,吃亏的还是自家闺女。   “等到晚一些的时候,我也和莺姐儿她爹说了一声——既然是崔家本哥儿,又有什么不应的。这是他的意思!说起来知道这个后,他倒是比我还上心。之前他就喜欢本哥儿,让家里哥儿和他学......”王氏说这些话半真半假,不过花花轿子众人抬,多说一些好话,从毛嫂这里透到崔家,这总是没错的。   毛嫂也举得王氏聪明,按理说,之前赵家有这么多人提亲,应该让王氏变得心气高起来才对。即使因为赵崔两家关系亲密,又因为崔本实在是个好的,最终答应了这门亲事,那她也应该十分倨傲才对。   可是现在呢。十分和气不说,对崔家,对崔本,那也是赞了又赞!这是为什么?这正是别人有眼色!晓得既然下了这个决定,就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毛嫂做媒也有一二十年了,经手的姻亲人家不知道有多少对。眼睛见过那些愚夫愚妇是如何结亲的——实在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真那么嫌弃人,那还结什么亲?既然已经结亲了,那就好好说话!   什么人家家里穷,什么人家子弟不上进!这是女方对男方的。什么女孩子生的平庸,什么女孩子不够勤快!这是男方对女方的。说句实在话,这都不怎么讨喜,除了让两家关系变得不好之外,并不能带来什么好处。   特别从实际情况出发,前者格外不可取!知不知道啊,你家姑娘从此以后就要进这家门了,她的日子拿捏在人家手里。你家这样作死地得罪人家,日后当人家媳妇的时候如何过日子!   只可惜这些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以为这样能表现出自家的不好惹。就像是下马威一样,先让亲家的皮紧起来。到时候女儿嫁过去压倒婆家,或者自家过去帮忙说话的时候声音也能大一些。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毕竟一个家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好多悍妇不就是看准了时机,从不留情面,这才拿捏住了婆家一家人——这也鼓励了这些人家。只不过那些犯傻的女方人家恐怕没有注意到,这种媳妇还是少数中的少数!毕竟,这个世道,女人面对婆家还是天然出于弱势的。遇上婆家有一个稍微强硬一些的,那时候就知道这些手段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会使自己陷入到十分困难的境地。   王氏这边好说话,毛嫂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只听她连声夸赞:“不是我说,咱们这一带,还有哪家姑娘比莺姐儿出挑?没有的!一家有女百家求,说的好像是人人家里的姑娘都能够这样,其实不然。真正能这般的姑娘少之又少,莺姐儿如今是这样,难得呢!”   又道:“之前求亲的人家那么多,我说句实在话,比崔家条件好些的不是没有。换成是一般的人家早就答应别家了,也就是太太你们家,真是实在疼惜女儿的。不图那些虚好看,为的就是女孩子的日子!”   “崔家的亲事我之前也做过,他家什么情况我不知道?找遍整个扬州,这样爽利简单,又不缺兄弟家人扶持的人家也不多见呐!你家莺姐儿嫁过去就能当家,上头没有婆婆啰嗦,中间没有小姑小叔麻烦。妯娌是有,可是一则,都不是什么麻烦人。二则麻烦又如何?已经分家的妯娌...咱们私下说话,那根本不算事儿啊!”   有些话好说不好听,王氏听到这里,心里是赞同的,不过表面上只是微笑,并不说什么。   毛嫂也不是要她说什么,见她神色很好,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又拍着大腿道:“赵三爷欣赏本哥儿那是大好事,人家都说女婿半个儿,到时候更和睦了......”   两人零零碎碎说了许多,王氏最后道:“这件事就全拜托您了,给崔家去个信,就说我家答应下这门亲事了。只不过亲事还有许多要商量的事情,我们也得拿起来了。”   毛嫂当然是满口答应——她巴不得赵家和崔家马上就结亲,赵莺莺和崔本明日就办婚礼!这般的话,她的谢媒钱也能到手了。只不过事情不是这么容易的,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段婚,侧面也说明了结亲不容易,所以要格外珍惜。   王氏告辞离开之后,毛嫂略作整理就去了崔家。见毛嫂昨日来了的,今日又来,崔家大嫂有些奇怪,顺口问道:“嫂子今日就来了?莫不是赵家给了好回音,婚事上面有了眉目?”   “恭喜仁哥儿媳妇了!这件事果然成了!。”   毛嫂喜气洋洋地这般说,这反而让崔家大嫂有些反应不过来,要知道她刚刚顺口一说,那真是顺口啊。只不过是婚事拜托给了毛嫂,见到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件事罢了。   可是关于从她这里得到关于赵家的好消息,那她还真没这么想过——想过赵家会答应,可是也该等几天的。这么快,像是没怎么犹豫一样,这完全是出乎意料的。   愣了一下之后,崔家大嫂很快反应过来,也是满脸喜色:“嗳!真有这事儿?赵家那边给信儿这么快,实在是超出预计了。到底谢谢嫂子,这也是嫂子的功劳啊!”   其实更多是和毛嫂没什么关系,这一点毛嫂自己知道,崔家大嫂也知道。不过这种事谁会说穿?大家做事情都是你给我面子我给你面子的,非要什么都认真,也就不存在交际一说了。   果然,毛嫂立刻笑着摆摆手:“我不过是从中说和而已,实在说起来还是仁哥儿媳妇家自己好,本哥儿又是一个上进的。若是没有这些,任我舌灿莲花又有什么用?那些讨不着媳妇光棍好多着呢,媒婆要真那么有用,何来这些人!”   毛嫂又拣着王氏说过的那些好话说给崔家大嫂听,末了道:“这都是人家赵三太太自己说的,你说说看,不是你家好又能是什么?”   崔家大嫂听的满心欢喜:“赵三婶婶也是说的过了,不过是因为咱们两家朋友关系,本哥儿又是婶婶看着长大的,就像自家孩子一样,这才有这样的说法。也就是咱们两家私下说说而已,真要是让别家知道了,该笑掉大牙!”   大概是觉得这样说还不够给面子,又吹捧起赵莺莺来:“咱们本哥儿那几句赞算什么,都是亲戚朋友给小辈面子而已。真要说起来,还是莺姐儿硬扎!若是莺姐儿不好,哪里会有那些人家上门求亲。这可不是赞小孩子几句,是实实在在觉得好!”   这话既是好话,也是真话。就像是平常大家对一门生意一样,你觉得这门生意好不好?若是正在做这门生意的朋友问你,你能说不好吗?这当然看不出你是不是真的看好这门生意。   只有等到别人问你愿不愿意出钱合伙一起做这门生意的时候才能看出来——肯出钱的,那是真看好。不肯出钱的,这也明了了。连钱都不肯出,那还看好个鬼啊!   说了这些闲话,崔家大嫂又嘱托毛嫂道:“嫂子,这件事还得拜托你。我这边待会儿就去问我公爹,具体的要怎么安排。等一应定下来了,我就去找你。到时候麻烦嫂子再多跑几趟,和赵三叔赵三婶婶那边商量。”   毛嫂当然是满口答应,这本来就是媒婆最主要的任务,而且也是整个婚事中最繁琐最麻烦的一部分。跑来跑去的,有的麻烦人家能为这个磨上几个月——最后因为这些事协商不来,最后婚事告吹的也不是没有。所以啊,媒婆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   不过这一次毛嫂自己有感觉,赵家和崔家的婚事这上头应该不会有多纠缠——这既是直觉,也是经验。她经手了好多桩婚事了,自然也有一些自己的总结。一般来说,像赵家崔家这种小康之家,只要一开始的时候答应下来婚事,后面因为嫁妆、聘礼等事而告吹婚事,这种事实在少的可怜。   古人说‘有恒产者有恒心’,又说‘仓廪足而知礼仪’,不是没有道理的。那些家中困难的或许心中也是爱儿女的,但是现实情况不允许他们在这些问题上放松。   女儿的聘礼不仅是女儿的聘礼,那同时还是儿子将来的老婆本,是家里紧急的补贴。如果多要一些,或许女儿就能不光着一个人嫁出去了,多多少少备一些嫁妆。媳妇的嫁妆也不止是媳妇的嫁妆,虽说当世的说法,媳妇的嫁妆只有媳妇自己能动用。但既然人都是自家的了,肉烂在锅里又有什么分别?   崔家大嫂送走了毛嫂,自己就往公爹住的屋子走。崔父是跟着大儿子住的,不过他懒得麻烦儿子,所以不肯住正屋,就连厢房也不肯住,就在后院罩房里占了两间。等到崔家大嫂过去的时候,崔父的屋子里并不止他一人,尤氏这个二儿媳在,还有崔礼媳妇吴氏也在。   “爹,本哥儿也到了讨媳妇的年纪了,我这个做嫂子的也帮着张罗了一番。只不过我哪里好和小叔说话,所以这才来找您的!这刘四姐真是不错,不信的话您大可以打听去——我也不敢在这些事上弄虚作假啊。要真是说的不实,我以后还能在这个家呆下去?”   尤氏在一旁鼓动崔父,崔父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吴氏已经笑了起来:“二嫂,你也别总是说刘四姐如何如何。你娘家表妹,那岂不是有自卖自夸的嫌疑?而且刘四姐那些姐姐,啧啧啧,都说刘三姐和刘大姐刘二姐不同,但你说说,如今刘三姐是个什么样子?那可不是勤勉的。这时候信你的话,要是娶回来是个懒媳妇,那可怎么是好!”   听到这个,崔家大嫂也是心里点头的。刘家几个姐妹中,刘大姐就是嫁在崔家附近。当初这门亲事就有尤氏从中张罗——当时的刘大姐已经是嫁不出去的样子了,眼看着只能说一个破落户的。   刘大姐的夫家虽然不满她的懒惰,但是想到自家一个鳏夫还能娶到黄花大闺女,也只能忍了下来。只不过这一套安慰,在当初有用,不代表到后来依旧有用。生活到底还是柴米油盐,大家还是要操持琐碎的普通人家。若妇人是个再不通家事的,日子可有的磨!   如今那街坊家已经是后悔极了,因为这件事和崔家还偶尔有些不对付——这门婚事里有崔家儿媳妇尤氏的影子。可以说这是迁怒,但遇上这种事,谁能保持心如止水?如今这家的事情还是老母亲操持,怨气可不小!   而自家连个老母亲都没有——崔家大嫂用手指头想都知道,若真是遇上个懒惰的,崔本的日子会相当难熬。而到了那时候,就算崔本朝尤氏生气,也是没有用的。生米成熟饭,哪个正经人家又会随随便便休妻?   只不过吴氏说这个话也不是为了崔本考虑,只听她接着就道:“我也是受人之托,我小妹有一个极好的玩伴,也是家住校场那边的人家。她家穷是穷了一些,不过她爹可是秀才。我也知道秀才不值钱,可功名就是功名。反正我们家也不是差几个媳妇嫁妆钱的,这也就不算什么了。而不看这个,人家女孩子到底是读书人家出来的,能写会算,知书识礼,比一般的市井女孩子强到不知道哪里去!我看本哥儿心气高,就是要这样的女孩子才会点头。”   崔家大嫂摇摇头,也不知道这个弟妹是收了什么好处才能这样说好话。不过仔细想想可能什么好处都没有,毕竟一个穷秀才家也拿不出什么好处。或许吴氏就是想和尤氏打擂台而已,须知道,她们这些妯娌也不见得关系很好呢。   “嗐嗐。”崔家大嫂不再听下去了,清了清嗓子,带着满脸笑意道:“爹,你之前吩咐的事情我托了毛嫂去做,今日赵家那边已经来了信儿,说是答应了!让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是听到毛嫂的名字,尤氏和吴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吴氏还好,脸色还能保持正常。尤氏就不行了,抓住崔家大嫂的手,失声道:“找毛嫂做什么?难不成是要给本哥儿说亲......这,这也太突然了吧,之前怎么没说过。”   尤氏的手劲有些大,崔家大嫂有些不舒服地挣脱。然后才平静道:“这怎么能说是突然,从去年就开始说本哥儿该订下婚事了,今年有了影子,这能说突然?况且这也不是我的意思,是本哥儿自己有了喜欢的姑娘,请爹帮忙提亲的,我不过就是个跑腿的,联系一下毛嫂罢了。”   若说崔家大嫂说这句话钱尤氏还有一线希望,这句话之后尤氏就只能是颓唐了。吴氏扑哧笑了一声,道:“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之前我就说本哥儿心气高的很,怕他耽搁了自己的婚事,这才想到说和说和。现在本哥儿自己下定了主意...以本哥儿的性子,这门亲事恐怕很快吧?”   崔本的性格格外独立自主,他不乐意的事情就是不乐意,强按牛头喝水的事情是做不成的。可是他要是自己上了心,那就是极有效率的。   崔父本来是一直不说话的,听到大儿媳报告这个好消息,这才脸上带出笑意:“好好好!这下本哥儿也要成家了——接下来的事情是要商量。不过咱们说也不算管用,还有听本哥儿自己的意思,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你去叫他来这边吃,家里人议一议。”   “嗳!”崔家大嫂爽快地应了下来。   等到三个儿媳妇从崔父的屋子退出来,尤氏才迫不及待地问崔家大嫂:“大嫂,那人家是哪家啊?你可不能看本哥儿自己喜欢就不管不顾地料理起来。本哥儿才多大,又不懂这些事。那些外头的姐儿他会看么?还得你这个大嫂帮着掌眼!”   崔家大嫂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吴氏已经抢着道:“这件事恐怕就不用二嫂费心了,本哥儿生性就稳重,哪至于一个姐儿都看不出好歹。况且本哥儿心气多高啊,他能看上的,当然是极好的。你说是不是,大嫂?”   崔家大嫂这才来得及点头,也不隐瞒。告知两人崔本看上的赵家姐儿就是家里交好的那个赵家,是赵家染坊的赵莺莺。   吴氏听了还愣了一下,愣过之后就拍手道:“我就说,我就说呢!本哥儿是什么人,果然看不上一般的女孩子。那莺姐儿我见过一次,真是个标志的小娘子。听说从开始说亲起,那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我们本哥儿合该这样的姐儿来配!”   尤氏愣的更久,清醒过来之后就摇头:“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那个赵莺莺我也听说过,钱举人家都向她提亲了。人家是要嫁进大户人家做奶奶的,怎么可能会应下家里的婚事!大嫂你该不会是搞错了吧?”   这种话听了可不会让人太舒服,崔家大嫂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哦?原来在二弟妹这里,我家就这样不堪啊。人家家里应下提亲都成了不可能的事情...我弄错了?我看是二弟妹弄错了什么吧!你这些年吃的难道不是我们崔家的饭?这时候说这种话,原来是嫌弃我家来的。”   “我这隔房的嫂子不好说什么,不过要是二弟知道了,恐怕心里不会太舒服,这是二弟妹你寒了家里的心啊。” 第141章   崔家诸媳妇平常并没有多少吵嘴的机会, 但这不代表一个个的嘴巴不厉害。尤氏言语上一个不恰当,一下就被崔家大嫂抓住了。如果吴氏不在场,尤氏还能恳求崔家大嫂,最终将这件事遮掩过去。偏偏吴氏是在场的, 以至于崔家大嫂不张嘴那也没有用, 这件事是必然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果然, 崔义知道又是曾经这样说话之后就冷了脸色。在第二天的时候就道:“我倒是不知道我家到底如何亏待你了,让你觉得我家这般不堪。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不强求你了, 你先到娘家住几日, 过过你的好日子吧!”   崔义把尤氏送到了她娘家, 然后就摆摆手走了。他当然不用担心任何事——尤氏的娘家当年在尤氏嫁给他的时候就只是中等人家而已, 凭借尤氏貌美才结成了这门亲。如今更是大不如前和最普通的人家一般无二。   这等人家平白养一个回家的小姑, 谁又乐意?所以尤家是绝不会帮着尤氏同崔义闹的。他们只会从中帮着说和, 找崔义说好话,或者劝导尤氏‘贤惠’一些。当然了, 已经有儿有女的了, 崔义就算觉得这个老婆再麻烦,也没有真的休了她的意思。这些举动也不过就是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敲打一下尤氏, 让她最近安分一些。   所以崔义送尤氏去她娘家到底只是小事,在崔家没有掀起半分波澜。真正让崔家上下各房议论起来的是崔本的婚事!吴氏就同自己的丈夫崔礼道:“本哥儿这回交到好运了,那太平巷子赵家的女孩子我听说过。前几年他家大姐儿嫁到了堂子巷龙家,那嫁妆、那排场, 啧啧。”   崔礼是个老实人,正督促小工把各色不同等的油分好。回头就笑着道:“说什么好运不好运,嫁妆什么不过是小事,重要的是人家姐儿是不是个好的,人家家里是不是好的。赵三叔家和咱们家交往密切,一直是再亲厚不过的人家,这才是要紧的。”   听到丈夫这么说,吴氏嗤笑了一声。不过也没有说反驳的话——对于她来说,赵莺莺好或者坏根本没什么分别,或许将来赵莺莺嫁进崔家之后能有一些影响吧,毕竟是要当妯娌的。但是现在?这必然之事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不仅是吴氏这里,就是崔智的老婆归氏那里,这件事也是差不多的。   只有崔本,这可是他的婚事,可不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当日醉酒之后他大概下午时分才酒醒,有伙计从外头酒楼买了醒酒汤与他吃。他吃的时候也心不在焉,想到赵吉特意来找他,有些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不由得傻笑起来。   等到到了家里,大嫂便请他去大房那边吃晚饭,和他说了赵家回应的事情。崔本早就有了猜测,但真正落实还是觉得心中喜悦。正高兴之间,崔家大嫂就和他道:“赵家那边问具体的信儿,我们也不能拖沓,所以叫本哥儿你过来就是为了议一议下聘的日子、聘礼,乃至于成亲的安排之类。不管那边怎么说,我们至少要有一个章程,这样才好两边商量。”   崔本听的点头,拱手道:“这些事情我都是不懂的,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说不得还要请嫂子帮忙周全!劳累嫂子了!”   长嫂如母,哪怕是已经分家了的嫂子也有照顾底下小叔小姑的义务,所以这件事是崔家大嫂早就预料到的。况且她婆婆早逝,家里只有一些男人,这件事不依仗她来料理,又有谁能支撑?   旁边崔父也言语道:“这件事老大家的要担起责任来,你是长嫂么——况且你要是不做,家里又能托付谁?真要托给那些远亲,那又实在不像样子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家里不睦。”   崔家大嫂本就不会推辞,又有崔父崔本父子两个这么说。她再没有推辞,便接下了这桩事情。因为是早有预料的事情,所以心里是有腹稿的,这时候看了看家里男人们的脸色,便缓缓地说了出来。   “这料理婚事的事情以前有婆母,直到信哥儿之后这才轮到我,统共也就掌管了这一次。不过一次也就够了,这些事情自有定例,咱们照着以前的规矩稍微改一改就是了。首先是下聘的日子,这个再容易不过,请个算命先生看看今年有什么好日子,早早定下来就是了。”   在崔家大嫂看来,男子女子婚事,只要没拜堂,之前都不牢靠。但下了聘礼总比不下聘礼要好一些,为了防止这门好亲事走脱,家里应该早早定亲才是。这个想法立刻得到崔家父子三人的点头。   见状,崔家大嫂又接着道:“至于成亲的日子么,这个也是一样的,请师傅看个好日子就是了。只不过赵家那姐儿说是今岁才十五,想来今明两年嫁人是不成的,她家里人必定是要留到十七八的。十八岁太久了,咱们定个后年的日子,也是请亲家体谅咱们。”   赵莺莺今年十五岁,崔本今年是十九岁,按理说都是可以成亲的年岁。只不过在市井人家女孩子一般留到十七八才嫁人,其中最大的原因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能做活,家里人特意留的。不过也有极少数的人家,那是舍不得女孩子,有意让女孩子能多松快几年。   赵莺莺家里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十七八之前嫁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崔本的年纪在那里,崔家是觉得能早一年成亲就早一年成亲的好。这就是要协商的内容了,具体的也只能到时候说。   “不过这都是不打紧的,到时候咱们和亲家好好说,商量着来也就是了。”崔家大嫂也算是有经验了,知道这种事情并不是姻亲两家分歧太大的地方。她抬头看了看正定神听她说话的崔本,这才道:“最要紧,也是应该早早定下来的该是聘礼的定数,还有对赵家嫁妆的要求。”   说起来两家结亲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女方要聘礼已经是世人皆知的了,殊不知男方也可以对嫁妆说三道四。当然,对于嫁妆也只是有提意见的权力,嫁妆进门之后男子是不能动用的。   崔本听着点头,也没有多想:“我倒是不知道聘礼该如何制备,心里并没有底——几位嫂子当年收到的聘礼是怎么一个章程?”   崔家大嫂只当崔本是要照着例子来,并没有多想。便回忆着道:“你当时年纪小,又是个男孩子,当然不知道这些事。你大哥送到我家的聘礼,除了定例的几样点心,几样干果,牲酒之类,另外就是布匹、金银、首饰了。凡是聘礼不外乎这几样。”   说着与崔本一样样计较,点心、干果、牲酒之类费银有限,制备的齐全一些也就是了,其他的才是各家不同之处。不同于嫁妆,有一些家贫的还可以不预备,聘礼却是每一家都是要出的,只不过丰俭有不同而已。   下等人家,有一根银簪插鬓定亲,另外一匹布,一二十两银子,这也就是了。中等人家则是金簪代替银簪,布匹更多,有些人家还会用丝绸,银子也增添道四五十两之多。上等人家更近一步,不止有金簪插鬓,还有别的金银首饰奉上。另外大量的尺头,各色料子完备,银子也会更多,在五十两到一百两之间波动。   这就是上中下三等。当然了,这个等级也就是针对普通老百姓的,真正的有钱人家并不受这个限制。有钱人家的聘礼相对他们的嫁妆已经很收敛了,但是花个几千两银子那也是很正常的。   “家里你几个哥哥下聘礼都是自家看着来的,有的人按照的是中等那一等,也有的人是按照上等。这其中都是自己的分寸——不过我多嘴说一句,赵家的莺姐儿嫁妆肯定丰富,赵三叔家又是家里的世交人家,这个聘礼不能少。”崔家大嫂说话还是很实在的。   崔家的规矩是最迟到成亲也就分家了,所以聘礼也是从分家银子中出。既然是这样,也就没有统一的规定了,全看崔家男子自己舍得出多少。   崔本当初分家的时候拿到了五百两的银子和一块建房子的地基,其中一百五十两续租了现在的酒坊两年,而且置办了酒坊里用得着的种种器具,还重新请了师傅,签订了文契。   然后花了五十两银子用于建房子——这片地基可以用来建一座三进的院子,这五十两就先把正房起起来了。反正崔本现在是一个人,一排正屋也足够过日子了。   至于剩下的钱,他用来做酒坊的经营资金,防止有什么周转不开的。但是自酒坊开业以来,不仅没有经营不顺,反而有声有色的。三百两的预备资金没有用上,反而在用于经营之后,还把之前的投入赚回来不少。   只不过崔本现在正在城南那边的作坊区建大酒坊,这一次可是买地、建房、请人的大动作,流水一样的花银子。前期已经花了二百两进去了,现在每月还在花钱,只不过少了一些而已。至于想要扭亏为盈,最早也是明年的事情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现在花钱已经不多了。靠着甘泉街这边酒坊的进项就能支撑住城南酒坊花销,不至于让崔本现在拿不出钱来。   崔本现在手头还有二百两不到,留下一些钱来防止酒坊有开销,其他的他都打算用在聘礼上头。这样就能有一百五十两银子专门用在这件事上了,虽然崔本觉得这少了一些,可是他手头只有这些,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崔家大嫂听崔本说一百五十两,却不觉得少,这已经能备一份上等的聘礼了,如何能说少?不过想到赵家的情况,觉得也该有这些,因此点头道:“一百五十两倒也够了,只不过本哥儿你要成亲的话,家里宅子就要起起来,那一排正屋可不像样子,这你可有谋划了?”   崔本点点头:“也就是今年困难些,等到明年手头就必定宽裕。后年成亲的话,无论如何也够了。在成亲之前,房子必然打理妥当。”   听崔本是想过这件事的,崔家大嫂也就不在多说了。接着又和崔家父子说了种种事情,一切商量出了一个章程,这才散去。   然后就是和毛嫂商议,由毛嫂把崔家这边的意思和赵家那边说。赵家那边本就不是刁钻人,稍有一些不同的意思也是好声好气地说。等到毛嫂两边跑了两趟,这定亲的事情至少是说下来了。   今年上半年已经没什么好日子了,算命的师傅言之凿凿,说利于定亲的日子最近的一个也是九月初五。崔家就是想要快一些也没有办法了,只好等完了了整个夏日,等到暑气开始消散,这才上门下聘。   这一日赵家看的很重,不只是赵蓉蓉这个出嫁的女孩子带着孩子回来了。还有大房、二房的女人女孩,出嫁了的赵嘉,通通都来了。女人们把赵家的堂屋都坐满了,大家喝茶嗑瓜子,好一片和乐样子。   孙氏扫了一眼周围,看了看自己手边的女儿,最小的赵芊芊才十二岁,暂且不说,已经出嫁的赵蕙蕙说不着。至于赵芬芬赵芳芳,人家已经订下了,只等着今年年末嫁一个,明年年初再嫁一个。这样的女孩子是别家的了,她也再不说。只有今年十四岁的赵莲莲,被她看了又看。   赵莲莲本就是个有些木呆呆的女孩子,这些年上头有赵福的无视和孙氏的冷视,中间有赵芬芬赵芳芳的排挤,现在是更加呆板了,以至于孙氏看她越不讨喜。只不过再不讨喜,她也是孙氏的女儿。现在孙氏知道每一个女儿都是‘值钱’的了,赵芬芬赵芳芳已经许了婆家,目光自然归到了接下来的赵莲莲身上。   凭良心说,赵莲莲生的不坏,在姐妹当中算不错的了。只不过她身上有一股子极不讨人喜欢的瑟缩之色,便是长得不错的也要显得可厌了。孙氏看她这个样子皱了皱眉,想要说什么,只不过最终并没有说出来。   这并不是说孙氏给王氏面子,这个场合知道收敛一些。只不过想到不管赵莲莲怎么样,她将来都是别人家的,这时候教导她又有什么意义——她把自己的那些打骂当作是理所当然的教导,至少她就是那么想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孙氏不怎么善意的目光,赵莲莲瑟缩地更厉害了。似乎是觉得这样孙氏就能注意不到她,实际上这怎么可能呢。   满屋子的人说说笑笑,不管怎么说,今天要办的事情是喜事。只要不是想结仇的,说话还是很有分寸的。赵嘉就拉着月娥问东问西,上个月月娥才嫁给赵葵,她这个做母亲的当然格外不放心。   只不过她那些问话也太直白了,对宋氏的不放心简直一听即知。宋氏就在一旁,眼皮直跳,要不是场合不对,她能立刻发火。曾月娥显然也发现了自己母亲说话不妥,她如今可是在宋氏手底下讨生活的儿媳妇,哪里能由着。便立刻转移话题道:“娘,今日是表妹定亲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说起赵莺莺的婚事,赵嘉果然很有兴趣。当即问坐的近的孙氏:“二嫂,你住得近,知不知道三嫂为什么应下这崔家的求亲?我可是都听说过了,来提亲的好人家不少,其中还有举人门第!漕帮子弟也不错啊,家里有船,一船货就是一船银,那该多富?”   孙氏显然不怎么喜欢这个话题,她简直不敢相信,王氏的女儿不用找那些鳏夫、老光棍也能有丰丰富富的聘礼——这些好人家的聘礼只会更多!于是王氏既得了好名声,又能得好大的聘礼!   至于王氏根本不把这些聘礼收归自家,而是当作嫁妆的一部分,这件事就被孙氏无视掉了。   而更让孙氏气愤的是,这样好的亲事王氏竟然还拒绝了。问她原因,她不过就是道:“举人门第虽高,但不忍女儿为续弦。至于说到一些人家财货丰富,这固然是好事,但这又哪里比得上门第上头知根知底,女儿到这样的人家才放心。况且我们自家就是小门小户,贸然攀扯上了大户人家,反而不美。”   王氏这样说,立刻给她赢来了广泛的赞誉。都说赵家三房不贪慕虚荣,最是好人家了。就连才十三岁的赵芹芹,这时候问亲的人家也陡然多了起来。   可是要让孙氏听起来,那就是各种不舒服了。王氏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是实话实说,落在孙氏耳朵里,那就是各种针对她!她一个女儿出嫁,两个女儿定亲,马上也要出嫁。三个女儿出嫁都是一样的,图人家好聘礼,其余的都不管。   因为这件事,外头对她都是指指点点。等到赵芳芳的事也定下来之后,她立刻找媒人开始帮赵莲莲寻摸。这个时候她的名声在这一带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听说是她给女儿寻婆家,那真是只有摇头的。   就算是那些鳏夫和老光棍也是一样,他们是打算花钱‘买’一个媳妇,但孙氏开价太狠,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并不想要选她家。   这些日子以来连续的碰壁已经让孙氏心情很不好了,又听闻王氏这边赵芹芹已经有人开始询问亲事,其中不乏极好的人家,可是王氏却一一拒绝了——这种情况下,孙氏的心情能好才奇怪了。   “呵呵,我哪里知道。”对于赵嘉的话,孙氏阴阳怪气就打发了。   本来赵嘉和孙氏的关系属于不冷不热,你不得罪我我也不得罪你。但是现如今已经大不如前了,主要原因是赵嘉和宋氏成了亲家。即使这对亲家的关系似乎不是很好,那也是亲家!一向和宋氏不对付的孙氏能对赵嘉有好脸色才奇怪了!   赵嘉也不是拿热脸贴冷屁股的人,孙氏对她那样,她当然会还以颜色。这样下来,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是相当不友好了。   正在两人互相瞪眼的时候,王氏带着赵莺莺进来了。   为了今日,赵莺莺特地换上了一件极喜庆的新衫。上身是秋香色喜相逢团锦斜襟短襦,下半身是一件洋红色齐胸裙。裙头上面绣着精致的牡丹纹样,正是花开富贵呢!   发髻梳成望仙髻,点了几朵翠花和小花簪。眉间有花钿,眉如翠羽,唇红肤白——赵莺莺以前从来没有这般打扮过,大家光知道她好看,却不知道她能这样好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王氏招待这些女客,宋氏先上下看了赵莺莺,啧啧称赞:“要不都说女大十八变呢!我记得前些日子看莺姐儿还是个小姑娘,今天就像是个大人了。生的真是俊俏,走出去谁不当画上的仙女儿?”   赵蓉蓉一把拉住妹妹,问道:“怎么不把金项圈带出来?到底是你婆家来人呢,不能让她们小看了去!”   赵莺莺今日的首饰比较简单,头上不必说了,那是为了等插定的时候簪上男方的发钗。身上竟也是一样的,通身只有寥寥几件首饰,一个是压裙子的禁步,是个绿莹莹的翡翠兽头。另外就是手腕子上有一对玛瑙手镯,手指上有两个绛纹石戒面的戒指。   翡翠、玛瑙、绛纹石都是不错的东西,但要说和正经的玉石、宝石比起来,那就又有不如了。而这些,大都也是赵莺莺自己置办的——没办法,王氏置办的话不是金就是银,她哪里知道玉石、宝石怎么看! 第142章   赵莺莺笑着摇了摇头:“小看不小看的, 也不是一个金项圈的事情,这样就不错了。”   赵蓉蓉再次看了看赵莺莺,也笑着赞同:“也是,我们家莺姐儿生的好, 也就不需要那些了。你这样的, 人家还敢小看了去?”   世上人都说, 娶妻娶贤,所谓容貌之类的,实在是不足挂齿。这话是说的很动听, 也不是没有道理。只可惜世上的话不是有道理就可以的, 更多的是, 道理是一回事, 过日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生的好看就是生的好看, 哪怕是做公婆的都想要一个长的体面的儿媳, 何况男子了。赵蓉蓉的话没问题,生的赵莺莺这般好看的姑娘, 并不需要盛装华服, 她出现在婆家人面前,谁又会小看她呢。   王氏过去和妯娌小姑说话, 去前道:“你们小姑娘们说说话, 和我们一起恐怕厌气呢。”   这样便是长辈在一边,晚辈在了另一边。赵芬芬赵芳芳见机最快,在赵蓉蓉在赵莺莺一边后,立刻挤到了赵莺莺另一边:“莺姐儿, 你这戒指真好看,不过这好像不是什么名贵宝石...三叔这么有钱了,你自己也能挣上钱,怎么不对自己好些。”   绛纹石是真的好看,但要说价值,那就不高了,何况做戒面的绛纹石也就是边角料而已,实在不值一提。但是赵莺莺挑首饰并不是按照价值来的,她只看喜不喜欢,适不适合自己而已。   要说贵重的首饰,上辈子的她不仅见过千千万,就连拥有,也拥有不过不少呢!皇宫里的赏赐,哪怕是她们这些宫女子所得,那也不儿戏了。而有过这样经历的赵莺莺,再怎么也不会执着于华贵首饰的。   况且赵莺莺觉得自己的首饰已经很好了,在自家相适应的财势中选择了最好的那一类。再好一些,按照赵莺莺赚的钱倒是能负担,但是落在外人眼里,恐怕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赵莺莺抽回被赵芬芬捉住的手,淡淡笑道:“怎么不是对自己好了?堂姐这话我可不懂。是这戒指不好?恐怕是堂姐眼界太高了。倒是不知道堂姐又有什么好的,以至于能这样说——不然拿出来让姐妹们开开眼界罢!”   和赵莺莺同岁的大房赵苓苓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起来。赵芬芬听到这声,立刻拿眼去瞪她,赵苓苓是大房的女孩子,哪里会怕这个隔房堂姐瞪她。反正赵芬芬又不能找她麻烦,她满不在乎极了。   “是呀是呀,有什么好东西的芬芬姐拿出来看一看么。说起来芬芬姐以前也没有显露出什么好东西,莫不是姐夫送来的聘礼里头有的?”赵苓苓和她已经出嫁的亲姐姐赵萱萱一样,嘴巴厉害,也从不怕二房的几个。   所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赵芬芬前些日子收到聘礼不假,可是那聘礼是她能够处置的吗?她连仔细看看的机会都没有,立刻就被孙氏给收走了。赵萱萱因为是一个院子里住着的,所以很清楚地听到了——   赵芬芬哭闹来着,因为她把插在头上的簪子给藏了起来,孙氏问她要的时候她硬是不给。她的心思倒是很简单,反正孙氏不能够打死她,打死她了可是要退聘礼的!所以她昧下簪子当作私房,最多就是挨打而已。   而挨打这件事,她们二房的女孩子实在是受的太多了,根本不在乎!   孙氏当时果然大怒,狠狠地打了赵芬芬一回,赵芬芬哭的哭天抢地,到底没说那簪子在哪里。这件事动静可大,赵苓苓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不过最终赵芬芬没留住那根藏起来的簪子,相比她娘孙氏,她还是太嫩了。骂过打过没有用,孙氏干脆就把她关起来饿饭,也不许家里人偷偷给她吃的。这种饿饭只要时间不长,肯定不会饿死人,而起也不像打人会留下明显的伤,但是饿饭的人那真是极难受的。   赵芬芬开头一两天的时候还是很硬气的,她笃定孙氏不敢饿死她。确实,孙氏是不敢饿死她,但是让她受饿吃苦才是孙氏的计划啊。果然,到了第三天第四天,只喝水的赵芬芬再也受不住了,恨不得木头都啃下去!她向孙氏屈服了。   孙氏怎么找都找不到的簪子被她给埋到了后院的树下,她的打算是等风波过去了再挖出来。等到嫁人之后卖掉,换成银子当作私房。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了,娘家靠不住,夫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只想找到各种机会攒私房。   赵苓苓说这话,等于是把赵芬芬最难堪最伤心的事情挖开来,赵芬芬瞪着赵苓苓,活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赵苓苓却只笑嘻嘻地看着她——从这一点上来说,赵苓苓其实也不是完全的好人。   当时赵芬芬何等狼狈,蓬头垢面出来吃东西,连筷子都不用地扒粥扒菜,一边吃一边哭。宋氏是看见了的,她平常也不怎么喜欢赵芬芬这个心眼不好的侄女儿,但是那一次她是叹气了的。   “遇上这样一个娘,芬姐儿她也确实苦!平常芬姐儿如何先不说,这件事她确实事出有因,到现在倒看的我心里不落忍。”宋氏是这样的女儿儿媳们说的。   两个儿媳妇经过的事情多一些,心里明白。而受父母姐姐呵护长大的赵苓苓就没有那么明白了,对于她来说,赵芬芬是个讨厌的堂姐,所以任何时候都是讨厌的。   赵莺莺倒是不知道这件事,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二房肯定不会主动往外说。就连大房上下也没有传扬出去的意思,大概是同住一个院子的嫡亲两家,觉得一损俱损吧。   赵莺莺只以为是赵芬芬的聘礼已经被孙氏这个二伯母收走了,所以提起这件事赵芬芬才是这个表现。经过之前赵蕙蕙的事情,赵莺莺当然知道二房的堂姐堂妹们留不下什么体己。   今日到底是赵莺莺的好日子,赵蓉蓉作为她们这一辈中行二的女孩子,今天是来的小辈中年级最大的。这时候她赶紧站出来安抚两边,因为有她这个已婚姐姐镇场面,两边并没有吵起来。   事情虽然暂时解决了,气氛却不如前了。几个姐姐妹妹只能干巴巴地说些场面话,一时之间尴尬的厉害。直到赵苓苓像是想起什么了一样,问赵莺莺:“我那准姐夫准备的一些什么聘礼,你可知道?”   赵苓苓和赵莺莺同岁,可是她比赵莺莺小月份,所以依旧是堂妹。叫崔本准姐夫,这倒也没错。   崔家的聘礼是什么,赵莺莺当然知道。这又不是等到下聘礼当日才会揭晓的秘密,实际上一切都已经在媒婆的来来往往中敲定了,今天只不过是按照之前商量的结果,进行一场仪式而已。   不过赵莺莺并没有意思把这些私人的事情说给关系并不算亲密的堂姐妹们听,于是摇摇头,道:“这件事是我娘料理的,我哪里知道!不过待会儿崔家也会送过来,真想知道的,仔细看看就是了。”   赵莺莺话说的没错,大家也只能到此为止。不过因为赵苓苓提起了这个,大家的兴致也起来了,一个劲猜测崔家到底会送什么聘礼过来。   其实聘礼这东西,内容都是有定数的,无非就是根据家资的丰俭,有一些删减和添补而已。这些女孩子能议论地这样热烈,并不是出于对未知的好奇。而是一种八卦之心,毕竟聘礼和嫁妆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都是很感兴趣的事情,连带着对别人的聘礼和嫁妆也很有探听的欲望。   这种议论越来越高涨,直到外面敲门声响起,看看天色,时辰也是差不多了,估计是崔家的人来了。打开门来,也果然是如此。来的有崔家的媳妇和女儿,还有一些小辈。因为崔家人口多,站出来也是满满的的几排。若不是赵家院子比较阔朗,一时还真是局促起来了。   李妈妈和桃儿忙着给崔家的客人倒茶,崔家做代表的两个妇女,一个是崔家大嫂,一个是崔家早就已经出嫁的姑娘崔小月。大嫂么,长嫂如母,在崔母已经去世的现在,她出面是理所应当。至于说崔小月,姑娘贵重并不是白说的,不然也不会有‘姑奶奶’的说法了。   她们两个首先就是给王氏行礼,王氏并不比两人大太多,但是辈分是明明白白比两人高一辈的,所以这礼也是应该的。   行过礼之后两人就看向了一边的一群姑娘,崔小月没见过赵莺莺,就递眼色给崔家大嫂。崔家大嫂见过赵莺莺几次,这时候自然找的出赵莺莺。但即便是这样,心里也要感叹:难怪本哥儿当时那般坚决!   走上前去挽住了赵莺莺:“莺姐儿今日打扮起来就更登样了!只不过这以后是做我们妯娌呢,谁敢站在莺姐儿身旁?真个把我们一个个地衬成了烧糊的卷子!”   崔小月这才知道赵莺莺是哪一个,心中暗暗点头,连忙站到赵莺莺的另外一边。至于其他的妯娌,这种时刻也大都是凑趣的,陪着说了几句‘是呀是呀’之类的话,又帮着捧了赵莺莺几句。   不管赵莺莺现在的真是情绪是什么,她都按照世人眼中的看法,微微低下了头,好像十分害羞一样。   崔小月见赵莺莺这个样子立刻笑了起来,扮白脸一样道:“你们紧声些!人家可是可是还没出门的姐儿,脸皮不比你们这些人厚。把人给吓住了,只怕要心里疑惑,这崔家到底是个什么去处了!”   除了尤氏一个,其余的崔家媳妇一个个都笑了起来。至于尤氏,因为刘四姐想嫁崔本的事情没成,早就对赵莺莺有了意见,这会儿只不过是跟着来而已。要她有多捧场,那就是不可能的了。   这样的热闹也就是一会儿,到了预定的吉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站在了边上的位置,把中间留给了崔家大嫂和赵莺莺。   媒人毛嫂也在,要由她来主持今日的礼仪——也就是唱赞、跪拜、行礼一些。一整套做下来,赵莺莺已经跪在了厅堂一块蒲团上,微微低着头。崔家大嫂微微一笑,旁边毛嫂赶紧把提前准备好的盒子打开,其中放着一只赤金的凤钗步摇。   这支步摇也没有什么花俏的地方,就是按照最传统的式样打的。非要说有什么让在座女眷们侧目的地方,大概就是分量了。这步摇是赤金实心的,形制也做的很大,没有四十两银子恐怕做不下来——此时黄金和白银的兑换是一比六,可想而知头上的分量了。   簪好步摇之后,那支步摇便在赵莺莺的鬓边颤颤巍巍。原本老式并无出奇的簪钗便显得不凡起来,惹得崔家大嫂事后与小姑崔小月感叹:“别人都说人靠衣装,却不知道衣更靠人装!只要人生的好,就算是麻布衣裳木头簪子都会显得好看了。”   下聘礼并不算是很麻烦的事情,这边插钗定亲,然后奉上聘礼。当初崔本准备了一百五十两银子置备聘礼,拖到了秋天下聘礼,这时候他手头竟又松快了一些。便多拿出了三十两,一共是一百八十两,让崔家大嫂帮忙料理。   八样点心、八样干果是不可少的,然后四对猪蹄膀、四对金华火腿、一对羊、风干的鸡鸭之类也被送上。这些东西花钱并不多,十来两银子也就解决了。至于二十坛各种酒,这是崔家酒坊出的,干脆不用算钱。   真正的大头在十二匹棉布,十二匹各色绸缎,这是二十两银子才拿下。至于首饰,光是那支赤金步摇就花了四十多两银子。再加上金镯子一对,是四两一只的,加上工钱,快五十两银子才拿下。另外有金戒指、银三事之类的,零零碎碎加在一起也有一二十两银子呢。   最后剩下五十两银子,这就是聘银,用了一个小红布袋子装着。   这在他们这等人家的聘礼里面算不上顶尖的,但也绝对算是很体面了。这一点看宋氏、孙氏、赵嘉这些人的眼色就知道了。就连崔家自家也有些人觉得惊讶——譬如说尤氏,她之前就不知道崔本准备的聘礼是这般丰厚的,今天所见,简直不敢相信。   要知道,当年崔义上她家提亲可没有这么大方!他就是拿了中等人家的例子送的聘礼,虽然这也符合她家当时的情况,是两家商量出来的聘礼。但崔本可是崔义的兄弟啊,难道不应该兄弟用差不多的聘礼吗?   如果是那种父母决定聘礼的人家,应该会注意儿子们的聘礼差不多。但崔家男子们的聘礼么,都是各家的意思——反正崔父在把儿子分出去的时候只管给分家银子,至于之后怎么安排生活,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过得好是他们自己有本事,过的不好的,崔父认为就算自己补贴再多也没用,反而逼他们自己给自己找生路。   不患寡而患不均,本来就看赵莺莺十分不顺眼的尤氏,这下更不喜欢赵莺莺了。不过她不喜欢也没用,崔本讨老婆她又有什么发言权?   崔家的人在吃过一顿饭之后就走了,赵家这边的客人还多留了一会儿。赵嘉十分艳羡崔家给赵莺莺的聘礼,倒不是她想像孙氏那样靠女儿聘礼敛财。只不过这聘礼的多寡体现了两件她很在意的事情。   第一当然是男方对女方的重视,当初赵葵给月娥的聘礼不够,她为什么那么大的火,不就是这个原因,认为大哥一家对月娥不够尊重。第二个就是男方家的境况,除了少数人家,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富裕人家才能拿出丰厚的聘礼,这是没什么疑问的。赵嘉想让女儿过好日子,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崔家的聘礼也十分不俗了,到底是三嫂和莺姐儿命好。有这样的聘礼...崔家,这也是面子里子都齐了。”赵嘉这时候是看的很清楚的。   之前大家看到赵吉和王氏拒绝了那么些好人家,最终选了并没有那么突出的崔家,有些人疑惑不解,有些人心中却有一本账——赵吉和王氏这是不吝惜面子和一些表面的富贵,更看重女儿将来的生活,也就是说重里子超过面子。   虽然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做,但是生活中真正做到的却不多。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了。   赵嘉也算是想通了赵吉和王氏的想法,但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恐怕也会觉得有些可惜。但现在崔家的聘礼算是把最后一块可惜补上了,聘礼这种存在可是很涨面子的!   况且这也说明了另外一个事实——结亲的人家有没有钱很重要,愿不愿意为女儿花钱才更重要。不愿意花钱的话,那又何没钱有什么两样?   对于赵嘉的艳羡之语,王氏倒是谦虚了一番。不过这种事实俱在的谦虚实在是虚伪的厉害,所以她也就是略说了几句,就不再说了。反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以此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宋氏自然从善如流,赵嘉也不见得多坚持。只有孙氏,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聘礼,心中怨气不知道有多大——她心里已经在狂吼了:凭什么!?凭什么!?一样是索要了丰厚的聘礼,王氏要的比她还多,却没有说王氏,只会抓着她不放!   这个时候她可不会去想三房找的都是门户相当的人家,聘礼本就有一定定例,这并不算出格。也不会去想,赵吉和王氏的做派,那是绝不会把这些聘礼据为己有的,他们只会把这些聘礼当作是嫁妆陪嫁。这对于男方家里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事情,因为这个的存在,他们会大方很多。   如果不考虑休妻、和离的事情,这也就是一个左手倒右手的买卖。   这个时候的孙氏只会想到最表面的情况,那就是她们一样是拿聘礼,而且王氏比她拿的还多,但是最后大家都只会看不起她。她以前就足够厌恶王氏了,现在则是更甚。   姐妹们现在则是围着赵莺莺,赵蓉蓉就罢了,之前龙家给赵家下聘,纵然略比崔家弱,但也同样是上上等的聘礼了。而其他人,不管有没有经过下聘礼的,这时候都眼睛发亮。特别是赵芬芬,看着赵莺莺的嫁妆,拉着赵莺莺的手只道:“...莺姐儿,要不说还是你命好呢——”   正当赵芬芬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孙氏板着脸过来了:“还在那里闲站着做什么?家里还有一大摊子的事情!跟我回家了!”   就这样,赵家二房的人走的最早。孙氏回到家之后就开始发脾气,而她发脾气的方式也很简单,那就是找赵芬芬和赵莲莲的麻烦——没错,就是这两个。赵芬芬因为上次藏簪子的事情被孙氏厌了,而赵莲莲则一直是孙氏最不喜欢的女儿,但凡有什么事情,承受她怒火的总少不了她。   “怎么,看到人家聘礼羡慕的很?赖在那里还不肯走了?你们羡慕,老娘还羡慕呢!”孙氏气急败坏地指着几个女儿,冷笑道:“我养你们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你们给家里带过三瓜俩枣,只知道耗家里的粮食!也就是收聘礼的时候才算是报答了一回生养恩情。结果呢,连人家赵莺莺的零头都比不上!这上面都不争气,要你们有什么用!”   一般来说,每当孙氏生气的时候,她的女儿们都不敢吱声。就像现在的赵莲莲,她就缩在角落,只希望孙氏能快些消气,这样她就安全了。   但今天偏偏出了一个意外,赵芬芬经过上次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刺激过大——有过差点被爹娘饿死经历的人,若没有变得唯唯诺诺惧怕万分,就会变得无所畏惧,像是破罐子破摔。   “是呀,要我们有什么用?”赵芬芬似笑非笑:“我还想说呢,要你这个当娘的有什么用!生的那个模样,也不能让我们长的好看。没本事的很...所以我们从没过过好日子,只会从我们聘礼里压榨钱财 第143章   赵芬芬这个时候已经无所顾忌了, 只斜着眼睛看孙氏, 全都是讥诮。而孙氏, 一贯在女儿身上有威信的孙氏, 第一次知道莫奈之何的滋味儿。长到十七八的姑娘已经不是她动一个念头就能轻易制服的了, 她们有能够反抗的思想,也有一定的气力。   赵芬芬在孙氏这里别无所求, 所以她就无所顾忌。相反, 孙氏已经拿到别家给赵芬芬的聘礼了,为了保证不被退亲而退回聘礼, 她只得投鼠忌器!竟不能对赵芬芬做出什么来!   这大概也是孙氏最挫败的时候, 只能跌坐在地,拍大腿哭号:“所以才说养女儿有什么用?都是一群白眼狼!如今还这般忤逆不孝!我没得用?我没得用那也供你吃饭穿衣,生你养你了,这般对你亲娘, 不怕天打雷劈的东西!”   若是一般的孝子孝女,恐怕就要无话可说了。可是赵芬芬是一般的孝子孝女?她当即冷笑:“真要是那样,我还宁愿你没有生我养我,如此这般,我也就不用受苦——我到这世上没有享过一天的福,还不如没出生过呢!”   大房的人显然也看的到这些大阵仗,只不过如今也是装着看不见而已。宋氏看了一眼外面,对自己儿媳妇们道:“看到这样不孝长辈的,我心里未免兔死狐悲。可是想想你们二婶那做派,又觉得走到今天也算是咎由自取。”   赵家小院这边不消停,之前一样做陪客,参加这次下聘的崔家各房也不见得多安静。所有人都要提一提崔本的聘礼,以及赵莺莺。其中以尤氏最为突出,她几乎是一路上都在同妯娌们喋喋不休。   “大嫂,之前你怎么没说过本哥儿的聘礼是这般的?你也该劝着一些啊,本哥儿挣钱也不容易,就这么散漫的撒出去了。现在看着是体面了,可是日后过日子可怎么办?”尤氏假惺惺道。   一般不知道内情的人听他这么说,还当她是个真心为小叔打算的好嫂子呢。只可惜真实并不是这样,崔家大嫂也清楚的很,这只不过是尤氏嫉妒心发作而已。当初她的聘礼就只是平平——她为什么和崔礼媳妇吴氏那样不对付?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吴氏得的聘礼比她多而已,后来越来越坏,到了如今已经可以说是针锋相对了。   不过崔家大嫂浑然不怕得罪尤氏,反正她过日子又求不到尤氏。所以只是直接道:“这聘礼是本哥儿自己的心意,我做什么劝?况且赵家又不是不讲究的人家,到时候都要陪嫁过来的,还不是本哥儿家的。”   听到崔家大嫂这样说,尤氏依旧不满,冷哼了一声:“说的好听陪嫁过来,先不说妇人的嫁妆男子不得动用。就说这资财本身吧,说不定赵家本身就准备了足够的嫁妆,本哥儿添与不添聘礼的,都是一样。”   说这话就没意思,纯粹就是抬杠。都不需要崔家大嫂说什么,旁边的吴氏就拿帕子掩了嘴笑起来:“哎呀呀,二嫂这话就没法说了。先不说赵家这样人家的姐儿娶来就该用第一等的聘礼,就说二嫂这话里的意思,我倒想问了,您这般心里向着家里,当初在娘家的时候怎么没有一文钱聘礼不要?”   时下聘礼是男子家的脸面,出的多才显得出家资丰厚。若是聘礼不符合家里的具体情况,那都是要被嘲笑吝啬的。同时,其实聘礼也是女子家的脸面。若是聘礼太少,大家也会怀疑会不会是这家女子不怎么样,以至于男子家只愿意出这些。   所以在讨价还价聘礼的过程中,女家一般是不会轻易松口的。若是最后谈的两方都认可了,那么就算聘礼多一些,外人也没有置喙的余地。一者这是人家是私事,二者应不应该花用这么多,那也不是外人拿主意的,好女子出再多聘礼都要聘到——这是时下男子的主流想法。   至于吴氏最后的话,那就是诛心的言论了——尤氏帮衬娘家可是很出名的,为此崔义不知道教训了她多少次了!   其实女子顾娘家本身不算什么,因为依仗的只有娘家,所以这是一个普遍现象。但尤氏的问题在于,她帮衬娘家实在是太厉害了,甚至常常损害夫家的利益,这是现在的道德中所不能容忍的。七出之中就有关于这种事情的禁止,严重一些说吧,为了这个崔义可以光明正大地休掉她。   听到吴氏这个话,其他的妯娌,哪怕是明哲保身从不参与这种口角的崔智媳妇古氏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尤氏气结,然而她又能说什么?特别是在众人对她一个的时候。最后满腔的不满只得回家了朝着大女儿发!   崔义这时候也在家,不过尤氏可不敢朝他发脾气,所以只对着女儿挑不是、大小声。崔义不见得有多爱自己的长女,只不过尤氏这样闹的他心烦。当即道:“你老说女儿做什么?她难道不是你亲生的?”   尤氏本就心烦,只不过因为惧怕崔义才没有对崔义抱怨的。这会儿却不能忍住了,大声道:“就是我亲生的我才这样挑剔她呢!若不是我亲生的,我会管她?你平常这也管,那也管的,怎么,现在我教导女儿你也要管了?”   崔义不知道自己一句公公道道的话,为什么尤氏这样不忿。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首先想到的不是安抚尤氏,而是反击过去。   崔义将手上的账单往桌上一拍,站起身冷笑:“哦?你这哪里是教导女儿,分明是对我崔家不满,对我不满啊!既然是这样,你还呆在这儿做什么?自己回家去吧!我崔家养不起你这样的贵客!”   请尤氏回家是崔义对付她的不二法门,最是灵验不过。只是这一次尤氏没有那么快服软,只见她把脖子一抬:“我就知道你是厌气我这个人的——也对,只怕当初娶我的时候就不喜欢。看看家里妯娌的聘礼吧,就连智哥儿媳妇都比我强,显见得呢!”   崔智早年做各种生意,只不过不知道他是不适合,还是运气不好,几乎都赔了。在他给古氏家里下聘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多少钱了,所以一切只能从简,然而就是这样,那也和尤氏的聘礼差不多,所以尤氏才有这样的说法。   “如今本哥儿给赵家下聘礼,又是金又是银的,这才是看重的表现!如今赵家姐儿还没有进门就让人高看一眼,就是这个缘故!不像是我,在这个家里这么多年了,依旧没什么尊重,一个个地都那般的不客气。”说到底她只是不忿而已。   崔义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又是今日到底怎么回事,头一件,肯定是见崔本给赵家姐儿下聘礼太丰而不爽,这种事以前也发作过,崔义立刻就想起来了。另外一件,恐怕是刚才和嫂子弟妹们在一起,又吃了一些埋怨。   崔义这个人吧,最看重的就是赚钱,其他的事情都是懒得理会的。至于帮着尤氏为难嫂子弟妹之类的,那他还真懒得做——不是他尊重家里人,就是觉得无利可图而已。   所以他的反应依旧不变,任凭尤氏骂骂咧咧,等骂的过分了,收拾收拾东西,把尤氏往尤家一塞——一般来说,这样来一次之后,尤氏又能安生好一阵了。   尤氏以前还对崔义把她送回娘家十分惧怕,如今的话倒也适应了。她想通了,崔义这个人的性格在那里,一定是舍不得花钱再成亲的。再加上她已经生儿育女,实在没有被休掉的可能了。   甚至如今她回娘家之后日子过的颇为舒适!   她娘家如今是越来越不成了,平常依靠她补贴的时候好多呢!所谓吃谁家的饭,说谁家的话,娘家不要说兄弟嫂子之类了,就是爹娘对着她也是多好话。最重要的是她有私房钱,在娘家的时候拿钱吊着家里人,他们心甘情愿对她殷勤。   “唉,不是娘说你,你怎么又和女婿顶牛了?不是跟你说了,凡是软和一些,和自己男子汉低头又不丢人!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脾气,这般不饶人。”尤氏的娘亲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说两句。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也是生怕尤氏真的恶了崔义,最后被休掉。从这上面来看,这个做丈母娘的实在不如女儿了解女婿。不过因为怕得罪女儿,这般劝诫的话说的毫无力道,竟是轻声细语的。   饶是这样,尤氏还是被激怒了。说了一通家里不争气,不能支撑她的话。她娘早就已经习惯她这样了,驾轻就熟地安抚一番。等到人平静下来才道:“听说女婿家的本哥儿已经往赵家下聘礼了,这件事是真的不成了?”   尤氏的娘问的当然是刘四姐和崔本的事情,刘四姐的娘是她的姐姐,两人关系十分亲厚,不然也不会有尤氏为了这件事那样出力了。除了想在妯娌中间找一个能联合起来的做臂膀,也就是因为这份亲缘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尤氏又生气起来,之前她上下使力可不是白做工了!不爽道:“姨妈还是别想了,如今聘礼都下了,还有四姐什么事儿?抓紧的,让给四姐寻一门差不多的亲事才是真的!”   在尤氏娘看来,刘四姐实在是个好的,生的好、做事也勤快,家里也过得去。要不是自家孩子们都已经婚配了,她恐怕就要想到亲上加亲了。当初尤氏她姨妈拜托她这件事,她可是拍胸脯保证的。如今事情不成,她脸上也不好看。   “这可怎么说呢?四姐有哪里不好——对了,听说本哥儿给赵家的聘礼丰厚,有这回事儿?”尤氏的娘亲可是比尤氏更加不忿。   大概是为此发过气的关系,尤氏这时候反而不为这个大动肝火了,轻轻哼了一声道:“四姐是好,只不过不是我说丧气话,那赵家姐儿更好——原先姨妈和姨父不就是想着把表妹们嫁入高门,这才有了重女轻男的事情。如今赵家没有这样做过,偏偏就有那些大户人家上门提亲。可见这种事要看胚子的!胚子好的,用不着爹娘如何,将来自有前程。胚子不好的,越是折腾越是没个结果。”   尤氏对于刘四姐这个乖巧表妹还是蛮喜欢的,不过当初刘大姐她可是相当厌恶。刘大姐不只是懒而已,反正懒也碍不着她。而是她在家的时候有爹娘百般迁就,脾气大的不得了,对她这个表姐从来没有尊重,平常说话活似她是她的一个小丫头!这能忍?   间接嘲讽了一把刘大姐,尤氏才接着道:“我是见过那赵家姐儿的,生的极好,都不像是咱们这些人家的姐儿了。男人哪个不喜欢生的好的?换我是本哥儿恐怕也选赵家姐儿!至于说聘礼,这样的姐儿怎么能便宜了。”   说着把崔本当日的聘礼给她娘一说,她娘也是听的倒抽一口气:“我的老天爷,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做这样的聘礼,实在是太过了!”   话是这样说,她之所以这样抱怨,只不过是因为这样的好事没有落在自家身上而已。若是当年尤氏也有这样的聘礼,她保证一个字也不会多说。甚至只要把赵莺莺换成刘四姐,她也能笑而处之。   心中可惜了一把,在下一次刘姨妈和刘四姐到自家做客的时候还说起这件事。感慨道:“这样的聘礼实在是太过了,传出去人家议论恐怕不太好——说不定也是赵家的人坚持,本哥儿应该硬气一些的。”   听到妹妹说崔本给赵家的聘礼,刘姨妈羡慕的眼珠子都绿了。想她家当初不重生男重生女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的有这样的好事!如今却是眼睁睁的错过了,心中如何不叫苦不迭!   只不过再如何叫苦也没有用了,如今崔家和赵家已经定了亲,看着崔本对那个赵家姐儿喜欢的不得了,事情就是板上钉钉啊!所以她也只能拿着这件事羡慕几声,议论几句,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与其一直说这些没希望的事情,还不如下力气在刘四姐身上——到现在刘四姐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呢!   “四姐是个好的,你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受上头姐姐们的拖累,实在是没话可说了。你这里要是有什么好人家子弟要寻摸亲事,记得帮着留意!”刘姨妈如今也是为了刘四姐的婚事殚精竭虑。   母亲是这样,刘四姐自身却不一定是这个想头。她如今十五岁了,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心中早就有人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崔本——刘家和崔家不算是街坊,但是也不是住的很远,她小时候就认识崔本了。   崔本从小就比同龄人厉害,小孩子不敢和大人商量事情,他就敢。一伙人聚在一起做什么事情,那都要有他统筹,不然一定会中途散掉。刘四姐从小看着这些,对崔本崇拜的不得了。   若说小时候还只是崇拜,最多就是跟着那些半大小子身后做跟屁虫。长大之后就全然不同了,她开始频繁想起崔本,为此常有脸红。明白男女之情后,更进一步,她知道自己是想嫁给崔本。   然而到这里也就罢了,少女怀春是常有的事情。等到爹娘给她们寻摸亲事的时候,她们自然会收心。有一些女孩子会坚持自己恋慕的男子,但这种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还是在父母的选择下默认了。   但是问题就出在寻摸亲事的时候刘姨妈和她丈夫正好看中了崔本,而且请尤氏帮忙的时候并没有避讳刘四姐。这就等于是告诉刘四姐,她将来是会嫁给崔本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把崔本当作了她未来的丈夫。   春天的时候尤氏已经告诉刘姨妈,崔本和赵家已经说定了亲事,刘姨妈当然十分可惜,但也只是可惜而已。而刘四姐就不同了,这件事告诉她她也改变不了原本的想法了,在崔本下聘礼之前她还能自己告诉自己,事情不到最后关头,必定是有转机的!   然而如今聘礼已下,就算有转机,那可能性也小的可怜了。在家里人看不到的地方,刘四姐心乱如麻。从小受到的教导让她顺从于父母的安排,这是这些日子,这些日子她已经把崔本当作了她未来的丈夫了,满心的思慕都是他。现在忽然改变,说是要给她说旁的亲事,她如何能适应!   “四姐,你别着急,你现在才十五呢,没了崔家老七,难道你就不嫁人了?天底下好男子多的是,说不定后头还能有更好的呢。”刘姨妈倒是注意到了女儿最近有一些闷闷不乐,猜测着理由,然后安慰女儿。   刘四姐也只能勉强笑笑,算是默认刘姨妈的说法。至于她真正的想法,她不打算说,或者说她不能说——她恋慕崔本,已经把崔本当成是自己的丈夫了?这能说么!必然是不能够的。   刘姨妈为了表达她说话的可靠性,连忙把这些日子的努力展现给女儿:“你看看,这是你大姐帮忙寻摸的人家,也在甘泉街上,是做米粮生意的,家里开米铺呢!多好的人家。唯一的不好就是这家儿子多,这个说亲的不是长子也不是幺儿的,恐怕分不到太多家产。”   刘姨妈认认真真地挑女婿,想找一个样样都好的。只不过在看过崔本之后再看其他人,那必然是多少有些差距。不过没办法,现实如此,她也只能适应这种情况,和女儿说道这些人家。   只不过她在这里说,刘四姐的思绪已经飞到天边去了。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对刘姨妈的话充耳不闻,只不过突然问了一句:“那赵家姐儿是何等人?真有那样好?我听说好多人家向她家提亲呢。”   刘姨妈说话戛然而止,一时语塞。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当是小姑娘的好胜心,于是笑道:“外头都吹捧的没边儿了,但要我说也就是那样。若真是那样好,难道不知道嫁大户人家,做什么还在市井里头。”   这一番以己度人的话倒也说的入情入理,但是刘四姐并不这么简单就相信了。她家和赵家住的并不远,不过奇怪的是她从小到大竟是一面都没有见过赵莺莺。现在仅凭刘姨妈一句话,她是不会改变看法的——既然崔本执意要娶赵家姐儿,想必赵家姐儿一定相当不错了。   “四姐,你不要多想。那赵家姐儿也就是生的好一些罢了,这生的好看是能当饭吃,还是当孩子养?等到年纪大了,人迟早会老的!也就是这些年轻哥儿不晓事,等到将来他们也是要后悔的。”见女儿似乎还有一些耿耿于怀,刘姨妈只能笑呵呵地开导。   刘姨妈这样说不能说没有道理,但要说这就是真理,那也是说笑。生的好看的确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但是大家对于生的好看确确实实的有追捧的。就连他们家给刘四姐寻摸亲事的时候还不是宣扬过刘四姐长的好,这要像她说的那样,那未免太自打嘴巴了。   何况赵莺莺女红出色也是出了名的,但她却只字不提......   大概就是她胡乱说着,刘四姐胡乱听着。至于刘四姐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了。 第144章   只不过有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要出门的, 譬如给绣庄交绣品,这也是是她成亲之前交的最后一次绣品了。听她这样说,掌柜的还十分可惜道:“这是为什么?虽说莺姐儿你要准备自己的嫁妆, 但这还有一两年的功夫, 凭你的手艺, 什么东西出不来?”   的确, 赵莺莺是女红上面的好手, 就算是嫁妆中女红都自己来做, 也费不了多少时间。这既是因为她手艺好,也是因为她用不上格外复杂的那些绣品。   俗话说‘有多大脑袋就戴多大帽子’, 赵莺莺手艺是好, 但她也用不上那些富贵人家用的东西啊。几百两银子一副的绣屏,顶级绣娘绣几年才能成的整套椅帔, 还有各种各样的绣花衣裳......她对此并没有特别的喜欢, 自然不会给自己也来上一套。   话说真的那样来一套的话,两年的准备时间也不够啊!   “准备绣嫁妆也只是一件,还想着能休息休息。”赵莺莺是笑着说这些的,绣庄掌柜的倒是有些明白了。赵莺莺从小做绣活, 也没怎么休息过。现在都快要嫁人了,做姑娘的时候恐怕没多少了,想着过日子舒服一些也是应该的。   “这样也好,这些年就见你用功——只不过日后若你重新做活计,还是送到这边来!别的不能保证,至少价儿比别家高一些。”掌柜的最后还不忘记这些事,也是赵莺莺手艺真好,能替绣庄赚钱才能这样。   赵莺莺笑着点头,接过掌柜的递过的文契,这可是年末的时候结钱的凭证!又寒暄了几句,并没有立刻走。因为绣嫁妆的关系,需要的东西多,她这样想着,便干脆顺便在这家绣庄里买了一些。   等到要结款的时候,掌柜的却摆手:“若莺姐儿你要了不少料子,那我还不能说那样的大话。但现在你不过是挑了些绣线,那值多少?尽管拿去,也算是我个人贺你一贺了!”   赵莺莺还没有计划好要绣哪些嫁妆,所以料子并没有定下来,怀里只抱着一大包的绣线而已。听到掌柜的这么说,倒也没有太过于推辞,谢了几句就收了下来。的确,相对于他们平常的交易内容来说,这一大包绣线确实算不上什么。   买好绣线,赵莺莺从绣庄出来。一路上边走边看,心里想着给家里买些什么——她难得出来走动,一旦出来要是不买点什么就会觉得少了些什么。又因为她自己并不缺什么,所以想到的都是给家里买一些东西。   吃的、用的?赵莺莺正挑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正看着她。   刘四姐真没有想到今天出门能遇到赵莺莺,之前她听她娘说赵莺莺,说她和崔本的事情就这样完了,说家里会给她找另外一门好亲事。看起来很好,那才是正道,但他们并不知道刘四姐是如何想的。   刘四姐知道这样做不妥当,但是一个市井女孩子并没有受过多少规矩束缚,她能想到的也就是找崔本或者赵莺莺达成自己所想。然而找崔本是不成的,因为她中意赵莺莺,所以找赵莺莺就成了刘四姐唯一的选择。   但是找赵莺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赵莺莺出门的次数实在是太少了。刘四姐每次出门都没有遇见过她!为此她都想上赵莺莺家去找她了。只不过在她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之前,竟然在街上遇见了。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赵莺莺,她之前又不认识赵莺莺哪知道谁是谁。是旁边一个首饰摊子的年轻货郎感叹了一句:“赵家那个莺姐儿真是难得看到,如今越发长开了。听说是许了崔家酒坊的崔本是吧?”   “正是这个!崔本那小子好福气呢!不过赵家也是出人意料,就连钱举人的提亲都拒了,偏偏择了崔家。虽说崔家也不差,但比起举人的身份,还是有些不够的。”旁边一个卖煎饼的笑着搭腔。   货郎一边给一个小姐儿的头花找零,一边笑着道:“这也不算什么,那钱举人虽说是个举人,可是也是三四十岁的人了,之前又是有儿有女的,家里还有小妾什么的。虽说外头看着风光,可里头苦啊!赵家这样也算是有自己的考量。”   说些杂谈八卦之类本就是这些市井人的日常,刘四姐听在耳朵里,记在心理。在摊子前磨磨蹭蹭了一会儿,这就追上了赵莺莺。赵莺莺此时正在几样香粉之间左右为难,冷不丁后面有个人拍了拍肩膀。   “你是赵家的莺姐儿吧,我有些事想与你说,能在那边茶摊坐一坐么?”刘四姐还没有想好怎么说,但脑子一热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会儿再不上,说不定人就要回家了。而等下一次?那又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才能遇上了。   赵莺莺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这个不认识的姐儿找自己有什么事。有心想拒绝,话才到嘴边,那姑娘就道:“不耽误你多少时间的,就坐一小会儿,事情和崔七哥有关呢!”   崔本在他家的总排行算第七,赵莺莺这是知道的。这姑娘说是崔七哥,赵莺莺就知道指的是崔本。原本要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了,看了对方几眼,到底还是点点头:“那行吧,你稍等一下。”   选了香粉结账,赵莺莺这才提着东西和刘四姐坐到了茶摊一张桌子旁。这会儿不是饭点,这茶摊也不是在好位置,所以人也是寥寥的。刘四姐和赵莺莺都有心避开别人,所以选的是一个靠边缘,左右都无人的位置。   刘四姐静静打量着赵莺莺,赵莺莺今天穿的比较素净。不过小姑娘么,再素净也素净不到哪里去,最多就是不用红、紫之类的颜色。至于那种真正的‘素’她是不可能上身的,真要那样装扮,家里的长辈先觉得不妥了。   赵莺莺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立领斜襟梅花盘口纱袄儿,面子是一层又细又密的厚纱,里子则是素色红梅的杭绢,红色的梅花透过厚纱若隐若现,十分好看。下面是一条柳绿色凤尾百褶裙,打褶细密,这样对待裙子好看是好看,但特别费料。   刘四姐也有百褶裙,却没有打褶这样多的,她倒是想做,只不过从来不好意思和家里开口。   赵莺莺伸手拿过茶壶倒茶,自己面前和刘四姐面前都倒上八分满的茶水。露出了纤细白嫩的手指,以及手指上面的戒指。两个金戒指,上头一个是红宝石,一个是蓝宝石。并不是大的夸张的那种,但特别通透好看,映着赵莺莺白嫩的手,让刘四姐有些自惭形秽。   刘四姐最大的两个姐姐就是因为被家人养的不事生产,所以最后说的人家很不如意。所以轮到她的时候,家里人格外严厉,各种杂事都让她来学着做。不仅仅是学而已,在日常生活中也做的很多。   虽然比不上乡间农女需要做那么粗重的活,养的皮肤黝黑、手掌粗糙,但是想要白白嫩嫩水水灵灵那是不可能了。平常她见周围女伴的手,比她好一些,却不至于让她如此敏锐地意识到差距。直到今天所见,她才知道书里面写的‘明珠在侧,自觉形秽’是什么意思。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刘四姐改变原本的想法,应该说这反而让他更加坚定自己要说出来的话。   “还不知道小姐儿怎么称呼呢。”赵莺莺将茶杯往刘四姐的身前又推了推。   “我姓刘。”说了这个她就不肯再多说,抿了抿嘴唇,转而道:“其他的事情不重要,我是为了说崔七哥的事情才找你的。”   赵莺莺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并不多说话,只是注视着刘四姐而已。刘四姐在这种注视中有些不自在,躲了躲眼神,清了清嗓子,这才道:“崔七哥与我...我与崔七哥,我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哦,青梅竹马啊,赵莺莺并没有什么在意的。这下惊讶的轮到刘四姐了,她本来以为赵莺莺会很在意这件事的——将心比心,谁愿意自己未婚夫有个青梅竹马。好吧,这件事或许无法避免,毕竟市井里面长大的男孩女孩,小时候总避免不了有个小哥哥小妹妹什么的。   但人家找上门来了,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吧?   确实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赵莺莺对此并没有什么感想。不是她心大,只不过她看的很清楚而已。她点点头,示意刘四姐接着说:“原来如此啊,所以......刘姐儿的意思是?”   刘四姐咬了咬嘴唇,眼睛里面已经是水光盈盈:“赵姐儿,我晓得你样样出挑,大概是极受人喜爱的。我听说你有好多人家提亲——既然是这样,那又何必是崔七哥呢?大可以选个更好的。”   赵莺莺对于她能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是十分惊讶的,不过她养气功夫过关,想要装作若无其事也并不难。所以刘四姐看赵莺莺就是表面波澜不惊的样子——她之前想过赵莺莺的种种反应,或是恼羞成怒,或是断然拒绝,或是大吃一惊,或是无话可说,唯独没有现在的样子。   “选?这恐怕不成的。”赵莺莺脸色如常,说话却是四两拨千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我们做主的道理......更何况婚事都已经定下来了,这时候说什么另外再选,难不成刘姐儿是想让我悔婚?这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赵莺莺说着站了起来:“若刘姐儿就是为了说这些,那大可以收声了。讲真话,刘姐儿无礼了一些,恕我不能奉陪了。”   见赵莺莺这就要走,刘四姐如何肯,连忙拉住了她的衣角道:“赵姐儿,赵姐儿不是的不是的,你听我说,我也是没得办法了。若有别的出路,我也不会来打搅你的!”   只想着崔本的时候来不及想她自己做的有多失礼,而现在赵莺莺都指名道姓地说出来了,她也就不能视若无睹了。但是正像是她说的那样,她也是没有办法了。看着赵莺莺娇美可人、打扮精致的样子,她低下了头。   赵莺莺是不能理解她这样做的原因的,她说‘无礼’也只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她怎么会知道她心里爱慕本哥儿,最终却姻缘不成的痛苦!   想到这里,刘四姐勇气又重新回来了。沉声道:“赵姐儿,你听我说。我与崔七哥从小就认识,我老早就心里爱慕崔七哥了。原本家里也有意同崔家结亲,由我嫁入崔家的表姐帮忙说和......”   即使市井女子比一般的女孩要开放大胆,这么直白地说起爱慕之类的,还是会害羞。为此中间说的断断续续结结巴巴,不过好歹要表达的意思弄清楚了。   赵莺莺被迫听了一段少女心思,或许一般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会因此感动,但是赵莺莺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吗?她曾经可是在世界上最复杂的地方,安安生生生活了十多年,要是头脑里面不多转几个弯,哪能做到这一步。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赵莺莺觉得不能够再听下去了,对于她来说,这完全是浪费时间。她做出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刘姐儿这般青睐某人,应该想办法去表明心意才是,在我这里说有什么用?”   刘四姐没有想到赵莺莺会对她的故事一丝兴趣也无,愣了愣。回过神来才赶忙道:“不,不是的。赵姐儿,这事儿我能求的着的只有你了!你就当做做善事...拒了这门婚事吧!只有这样我才能和七哥在一起。若是不能嫁七哥,我也,我也不想活了!”   斩钉截铁地说完这些话,刘四姐就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其中最多的就是过去一段时间,她把崔本当成是未来丈夫时,内心中的苦与甜。至少在说这句话的一瞬间,她是真能为了嫁给崔本去死的!   然而赵莺莺并不买账,甚至十分厌恶!这算什么?拿自己的性命去威胁别人?上辈子赵莺莺无论什么境况都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所以对于这种不珍惜生命的人,她是最反感的。何况对方还用自己的性命要挟她,提出这种无礼到可耻的要求!   “对不住,我不是什么善人,也不想做这样的善事!”赵莺莺比刘四姐还要干脆,甩开刘四姐的手道:“你自己的性命你自己都不看重,还指望我来替你珍贵?”   “况且我家和崔家关系莫逆,如今好容易说成婚事,聘礼已下,就连亲迎的事情也都在善良当中了。这种局面,刘姐儿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要我做出那等会让家人陷入嘲戏之中的事情,您是不是把自己看的太重了?”赵莺莺说话简直毫不客气。   这下再走,刘四姐总算不再纠缠,只是呆呆的注视赵莺莺离开——赵莺莺走在路上还觉得不可思议,她实在是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提出这样的事。果然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赵莺莺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崔本和那位刘姐儿有什么,虽然刚才那位刘姐儿话里话外都是那样暗示的。只不过她可不是没脑子的人,只要想一想就知道了。若真有什么,崔本又何必上她家提亲!   反正都是市井门户,崔本又是一个分家了的,他往刘家下聘,难道还会不成吗?那当然是不存在的!由此,赵莺莺敢肯定,崔本和这位刘姐儿应该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这位刘姐儿在单相思罢了。   走到太平巷子入口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回去,而是接着沿着甘泉街走,直到到了崔家酒坊才停下来——这也是她在崔家提亲之后,第一次来到这里。   虽然她眼睛看的很清楚,崔本和刘四姐什么都没有,可是那样被人找上门来,她也是会生气的。只是她不能够和刘四姐理论,一则,大庭广众之下两个女孩子起争执,要是别人知道缘故,这就会立刻传遍这一带,变成这一带最近最走俏的笑料。二则,能想到来找她的刘四姐,在赵莺莺看来脑子已经不清楚了,所以赵莺莺不觉得自己和她理论能说得通什么。   那么,也就只能来找崔本的麻烦,她是这么想的。   想的时候很好很利索,但是当然她真的站在崔家酒坊前的时候,她又忍不住退缩了,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只不过不等她改变主意转身回家,就有一个眼尖的小伙计看到了赵莺莺,连忙走出酒坊道:“原来是莺姐儿来了,快里边儿请!”   崔家酒坊的雇工谁不知道赵莺莺即将是他们的老板娘?这时候见到赵莺莺只有献殷勤的——这个小伙计叫住了赵莺莺,也不管赵莺莺的回答,立刻转身去叫崔本去了。这时候比的就是速度!   赵莺莺没来得及叫人,只能在那里心情复杂地等待。本来还犹豫要说什么,来不及多想,崔本已经出来了。看得出来她刚刚还在酿酒的后面,只不过她没有亲自上手。这才能解释崔本出来的这样快,也没有打赤膊。   “莺姐儿是要买什么吗?”崔本出来立刻就看到了抱着东西的赵莺莺,然后傻里傻气地问出了这句话。   后头的小伙计觉得自己老板有些傻...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是来买东西的!只能是专门找人的啊!   这小伙计想对了一半,赵莺莺确实是为了找崔本才来的,但是她找他的理由恐怕不是小伙计以为的那个。   “我不买什么。”输人不输阵,赵莺莺虽然一瞬间有一些慌张,但她还是晓得端样子的。清了清嗓子:“跟我来,我有事情与你说!”   赵莺莺这么说了,崔本自然只有照做的。赵莺莺这时候完全是板着脸,脸色也不十分好。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的事情,缓缓道:“方才有个人人找我——我倒是不知道了,有这么多人想让我们这门亲事成不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就连崔本本人也会觉得一头雾水。赵莺莺也不解释,只接着道:“只不过这个人并不是什么长辈之类的人物,想借着长辈的厉害耍威风,那还差得远了呢!”   “说起来挺可怜的,她说让我做善事,要是我不肯与你退亲的话,恐怕她会去死。你说,这件事我信不信?信或者不信又该怎么做?”赵莺莺其实是不信的,而且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   她是故意这样说给崔本来听的,不急他一回,赵莺莺恐怕心情不会好,憋住的气也就不能消掉了。   果然,一贯十分沉稳的崔本面露惊怔,他实在没有想到赵莺莺能遇到这样是事情。无言了几息才恢复了一些:“莺姐儿,这件事你不要信不要管,由我来料理!保证不会再有这样是事儿了!”   赵莺莺却摇摇头:“那可不是一般的姐儿,她说她是你嫂子的表妹。你嫂子多,我也没有问是哪一房嫂子的。只不过这样的关系弯弯绕绕,看似一丝血缘都没有,实际上她还是你表妹呢!你能如何行事?”   崔本语塞,一时也说不出来。惹事儿的如果是男子,那自然没的说,就算是上不了公堂的事,他也能暗地里打人教训。现在是个姑娘,他倒是不好处理了。   想了想,崔本承诺道:“我有点猜测到你说的是谁了,你等着吧,我会与你一个交代的。 第145章   有些生活情趣, 且会过日子的主妇都会将这些桂花收集起来洗干净晒干, 然后再有需要的时候使用——桂花,也就是木樨,在日常生活中用处是很多的。既可以泡茶, 又可以做糕点, 甚至有些菜肴也用得上它!   赵莺莺家不至于去香料铺买桂花的钱都没有, 但是收集桂花本就是一种闲情游戏, 而且自家所产自给自足本就是华夏民族的天性。因此在这桂花飘香的季节中, 赵莺莺和赵芹芹两个无事可做的闺阁少女就负担起了收集桂花的工作。   桂花树下铺着两张已经很旧的席子, 用来做寝具显然已经不行了,正好利用来晒东西。而遇到类似收集桂花的场合, 这也能派上用场。   赵莺莺和赵芹芹一起合力摇动桂花树, 这是一株很高大的桂花树了,两个小姑娘合起来才能摇动。一次完毕就有桂花纷纷扬扬的飘洒, 桂花雨里空气中桂花的香气更加浓郁, 赵莺莺和赵芹芹觉得整个人都香起来了。   赵莺莺和赵芹芹两个人都穿上了做事的衣裳,带着一顶斗笠,身上扎紧了袖口。这不是她们穷讲究,只是姐妹两个都有些怕虫子, 而这摇动桂花树,谁知道会不会掉下来几条青绿色的小虫!   等到几张旧席子上面铺了厚厚的桂花毯子,姐妹两个才收手。从杂物间里取出晾晒东西专用的那种大竹筛,把桂花盛起来,先清洗,然后再均匀平铺在竹筛上,在阴凉通风处风干——晒干的桂花香味会流失很多。   风干之后的桂花是很好保存的,赵莺莺将其收集在瓷罐子里,泡茶或者做菜的时候可以随便取用。而除了这种用法之外,赵莺莺这次还打算做一些糖桂花,无论是造甜汤的时候使用,还是直接用来冲水喝,都是不错的选择。   糖桂花用麦芽糖、拜堂、冰糖、蜂蜜都可以,赵莺莺喜欢用蜂蜜,因为这样更滋补。不过用蜂蜜的话有一些工序就不一样了——风干的桂花经过又一轮清洗,一点灰尘都不再有了。   沥干水分之后没有像以前王氏教她的那样加入白糖或者麦芽糖之类,李妈妈教的蜂蜜法,是要先将桂花蒸熟,然后再加蜂蜜腌渍——这就可以了,取用的时候可以直接用,简单的不得了。   赵莺莺用一个粉彩的瓷罐将蜂蜜糖桂花装起来,理论上来说,立刻就可以吃了,但是想要桂花的香气和蜂蜜的滋味交融,还是要等几天的。所以大概过了有几日,赵莺莺才给家里人用蜂蜜糖桂花冲水喝。   “糖桂花酒酿南瓜!”赵芹芹忍不住强调,赵莺莺只能点头。   所谓糖桂花酒酿南瓜,顾名思义也该知道是什么了。同时这也是赵芹芹最爱吃的一道甜汤——赵莺莺喜爱酒酿,也喜爱糖桂花。可要是说到南瓜,那可能是她最不喜欢的食物之一了。唯一觉得不错的吃法是煎南瓜饼。   不过赵芹芹喜爱,她又左右无事,做一些给家里也无妨。   于是在洗手系围裙之后,赵莺莺先把南瓜削皮切小块,然后用小刀一个个地刮成圆球。这个是挺考验刀工的,赵芹芹就一直做不高,无论是什么食材,让她削圆球,出来的总是不圆......   赵莺莺一手抹着小刀,十分利落地削南瓜小球,不一会儿就积累了半盆小南瓜球。这些南瓜球被一股脑地放进了蒸笼中,灶里加火蒸熟。与此同时赵莺莺也不是干等着,她在另外一个灶眼上架起了一口大锅,里面注入了干净的水。   等到锅子里面水花翻滚,她才拿出自家酿的酒酿,估量着分量,舀了一勺又一勺。然后翻滚的水花里就有了洁白的米粒,更透出酒酿甜甜微酸的香气。赵家人的口味偏甜,赵莺莺又在里面调入了白糖。   试味道差不多的时候,南瓜小球也差不多蒸熟了。揭开蒸笼,南瓜的那种甜香浮起来。稍微冷却了一些,赵莺莺就把南瓜小球放入酒酿水当中,随后装碗,每一个碗里再放上一小勺糖桂花,这就成了。   糖桂花酒酿南瓜适合放凉了吃,若是在夏天,冰镇更有风味!   一家人吃糖桂花酒酿南瓜,赵莺莺的那份特殊,她特意留出来的,她并没有放南瓜。   难得闲适时候,一家人吃甜汤,偶尔说一些闲话。说着说着,王氏便说起了赵莺莺的嫁妆:“现在家里清闲下来了,没有前些日子的忙碌,这样准备莺姐儿的嫁妆就成了头一等的大事。”   赵莺莺却摇头:“并不是这样,我嫁人的时候已经是后年的事情了,而哥哥迎娶嫂子却是明年的事。而且哥哥是家里的长子,长子娶妇难道不重?所以论轻重缓急还是哥哥和嫂子的事情排在前头。”   王氏却摆手:“事情不是这么算的,迎亲的事情有什么好准备的?左不过就是到时候把西厢房都空出来,你搬进你大姐姐原先的屋子。然后请人做酒席,安排婚宴等等。而相比迎亲,出嫁可就麻烦多了。”   王氏这样说,赵莺莺却不好再驳她了,只得低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是这样,便生累母亲了。只不过娘也不必太过费心,现成的例子就在呢!当初大姐姐是怎么出嫁的,我这里也差不多。”   姐妹出嫁,要不是哪个女孩子攀上了了不得的高枝,嫁妆这种东西都应该是相当的。按照赵莺莺的眼光来看,萧规曹随最好,哪里还有这么多可议论的。不过显然只有她这么想——即使是花一样的钱,即使是差不多的东西,对于妇人来说,给家中女儿准备嫁妆之类,那也是非常有兴致的事情。   所以王氏只当没有听见赵莺莺说什么,和赵吉商量道:“瓷器就去薛老板家的瓷窑去定,和哪家合伙凑一炉,这般省钱又有质量!话说上一回蓉姐儿的陪嫁瓷器用的是张老板家的,他家品质也不错,和官窑也没甚分别,但是价钱忒贵!”   赵吉这种时候就只管点头——不点头能怎样?嫁妆这种东西是能从针头线脑说到锅碗瓢盆的,凡是过日子用得着的最好都备上一份。若是没有,那要么是家里负担不起,要么是家里没个仔细的娘!   赵莺莺哪一点都不属于,所以最终出来的嫁妆注定繁琐无比。赵吉也是自知老婆不会轻易收手,干脆随她去说,这样还能快些完成呢!   王氏自己说还嫌不够,还抓住赵莺莺道:“这是你的嫁妆,这些东西你就没什么好说的——过日子的是你,你仔细想想,有什么想要的,又有什么东西有额外的要求。这会儿说了也好办嫁妆!”   女孩子都是很在乎自己的嫁妆的,要知道嫁妆就是女孩子名正言顺地从家中分产,这也是唯一的一次分产机会。更何况女子地位低,唯一有保障的财产就是嫁妆了,甚至很多时候在夫家的地位也是看嫁妆的多寡。这样的情形下,她们怎么可能不在乎!   为了嫁妆,女孩子在爹娘面前撒泼打滚的都有,赵莺莺却并不太分心在这上面——因为她知道,王氏必定不会亏待她。况且她自己能赚钱,一生没有倚靠在别人给予的‘嫁妆’一样上,所以也就没有了那份强烈的在乎。   王氏看赵莺莺是敷衍了事的样子,都被她惹笑了。指着她就道:“也不晓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你看看正在准备嫁妆的马家,他们家的大姐儿想要多几匹尺头,为了这个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我家这个倒是没有这等闹心,可是这也太不走心了。”   王氏说的那个马家算是赵家住的很近的一个街坊,与赵家只隔了一户人家而已。和赵莺莺差不多时间定亲,只不过她明年就要嫁人,所以最近正在紧锣密鼓地张罗嫁妆,为这个不知道已经闹出了多少笑话了。   一般来说,女孩子重嫁妆,为了一些陪嫁往往会和爹娘撒娇、作痴、撒泼、争吵...简而言之,什么手段都能用的上。一些手段还好,只不过是软刀子而已,爹娘好说话的也就成了,也不会闹到外面人来议论。   但有些手段就不是了,待嫁的女孩子用的是泼妇手段,不给就要吵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通通用上。当爹娘的总不能在女儿快嫁人的时候过分严厉,再加上不堪其扰,也就只能答应那些要求。   而马家的情况就很明显是后一种,开始的时候还是为了一些比较值钱的陪嫁在争执。到了后面那些大件定下来之后,就开始围着小东西纠缠。几匹布还算是说的出口的,有时候能为了几双袜子、两张鞋扇闹的家宅不宁。   最新的消息是马家大姐儿正闹着要多几个菜坛子——不要说是赵莺莺了,别的谁听说了,哪一个不是一言难尽的!   说起马家,赵莺莺只能抿嘴笑起来。赵芹芹比赵莺莺夸张多了,笑出声来:“娘,说马家姐姐就没意思了,现在谁家不拿她当笑话?听说她夫家也知道这件事了,正递话给她,让她消停一些呢。”   说起来争嫁妆,夫家应该赞成才是,毕竟将来这些都是要带进门的。不过像马家大姐儿这样的,连夫家也不会多喜欢——她在争的难道是什么能发财的?很显然不是的。损害名声又没有多大的好处,稍微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干。   “家里有方便的地方,这尺头之类的就多备一些。反正这也放不坏,你多带一些,做衣裳、做礼,哪一样不好使?”王氏细细思索着道。   马家的事情已经成为最近街头巷尾的笑话了,赵家人笑着说了几句又言归正传了。赵家做的营生,无论是赵吉还是王氏,都和布帛之类有很大关系。所以他家要用这些,可以出最低的价钱。王氏话里的意思不外乎要在赵莺莺的嫁妆里多准备,这样的话面子里子都有了。   赵莺莺并不反驳,实际上最近她的屋子里已经堆了好些布料了——时候还不太紧,但是绣嫁妆的活计已经在做了。大到帐子、布帘子、被套床单,小到一双袜子,一个荷包,这都是嫁妆的内容。对于他们这种普通市井人家来说,嫁妆上面新娘子的手艺就是新娘子的另一张脸。   只不过新娘子本身的脸是拿来给丈夫看的,而这一张脸是给外人看的。这一张脸不做的好看一些,外头能多好多说闲话的。   既然是绣嫁妆,各种各样的布料总不能少。赵莺莺这些日子裁剪缝纫、飞针走线,时间不长,玩玩闹闹已经做出整整两套的寝具,包括床单、被套、枕套、枕巾、帐子等——其实这些都是要精工细作的,一般的待嫁娘一套就能消磨几个月。也就是赵莺莺,这种精工细作在她看来远远不如她平常做的女红,手本就快的她,那就更快了。   商量了一通嫁妆,王氏可以说是心满意足。晚上的的时候对着草草列就的单子修改:“别的都好办,就算现在没有定下来也不打紧,时候充裕就是这点好了。只有家具一样,该早些打起来才是。拖延到后头,恐怕好木料都难寻!”   上次赵蓉蓉成亲就是早早和赵吉大哥赵贵说过了,这才能慢慢寻访好木料。虽说他们不是那等用檀木、黄花梨的大户人家,可是木料这东西,就是最普通的类别,其中也能有天壤之差呢!   “是这个理!上次蓉姐儿就受了这件事的好处,那家具打出来,从院子里晾晒开始就有人赞的。只不过大哥家的苓姐儿和莺姐儿同岁,到时候怕大哥把好木料紧着苓姐儿了,这倒是让人不安。”赵吉虽说是个男子,但也不是对这些内宅心机一窍不通的。   赵苓苓只比赵莺莺小月份而已,现如今她还正在寻摸亲事的阶段,并没有定亲。但是,她到底是大房的亲生女儿,等到打家具的时候要是正好撞上,肯定是先把好的紧着她的。   不能说赵吉说的不对,但也不能说她说对了。王氏笑着拿笔在单子上涂抹修改,笑道:“你倒是用心了,只不过用心不够细。罢了,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哪里是适合想这些的,以后少想一些吧。”   攒嫁妆这些事,很多人都是从女儿还小就开始的。似那等大户人家,更是殚精竭虑,十几年下来,东西才能又好又全一丝不错。市井普通人家就不能有这等要求了,能成亲前一两年准备,那就算是很不错了。往往这个时间,也足够有一份相对周全的嫁妆。   不过有些人家是不同的,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准备嫁妆的动作与自家实际情况有关。像赵家大房,做的是木匠的营生,那么自然从很早起就会注意着收集一些好木料。这些不是给外人用的,而是自家使。   赵苓苓是大房的小女儿,她嫁妆所用的木料,赵贵和宋氏哪能不早早准备好!王氏根本没想过他家会把最好的木料用在赵莺莺上,只要保持上次对赵蓉蓉的用心那就够了。她自忖自家和大房的关系还算不错,蓉姐儿之后也没有什么破坏关系的事情发生,所以很放心赵莺莺的嫁妆家具让大房来做。   听了王氏的解释,赵吉才算是明白。笑着摇摇头:“你们平常什么事都想的这么多这么细的?实在是不可思议!要是我,早就略过去了——罢了,不说这个。只说说嫁妆的事情。这事情宜早不宜迟,择日不如撞日,干脆明日你就和大哥大嫂说这件事吧。”   王氏当然不置可否应下了这桩事情,等到第二日的时候才对赵莺莺道:“我去你大伯家帮你订下家具的事,你也一道去。这家具也是你日后要用的,若是有什么自己的要求,和你大伯直接说一说也好。”   市井人家就是这般随意,要是在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女孩子插手自己的嫁妆?过问太多就算是很出格了,哪能像赵莺莺这样,简直是随心所欲。   赵莺莺对此也有一些兴趣——家具什么的都是要摆在她日后的家里的,要是看不顺眼,岂不是非常别扭?所以即使知道自家大伯属于做不出什么花样来的木匠,她也打算过去看一看。   相比起赵莺莺的些微兴趣,在赵莺莺的嫁妆上更有兴趣的倒好像是赵芹芹。赵莺莺看她兴高采烈要求一起去,总觉得她兴趣太大了。对此当娘的王氏倒清楚的多:“你别管她,她现在就是在过家家酒一样。”   赵莺莺哑然失笑,可不是么......   王氏母女三人稍微收拾了一下,这就往赵家小院那边去了。   站在熟悉的门前,赵莺莺颇有一些感慨。自从她家从赵家小院搬出来之后,如果不是有什么必须要参加的事情,她基本是从不来这边的。不过这里到底是她‘最初的家’,只要来到这里,过去的事情就都想起来了。   开门的人是赵芬芬,看到赵莺莺三人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回过神,笑着道:“三婶好——娘!大伯母!来的是三婶和莺姐儿芹姐儿!”   其实用不着她喊这么一嗓子,赵家小院很小的,各屋看门口,那是清清楚楚。与此同时,站在门口看赵家小院,那也是明明白白,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三婶平常少过来,今天也不晓得是什么事儿。”赵芬芬笑眯眯地说话,侧过身请三个人进。   王氏对二房的侄儿侄女向来只不过是面子情,所以也就谈不上多热情。这时候赵芬芬主动问起了,她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不过你妹妹既然已经定亲了,也该准备嫁妆了。这家具的事情还不是要请你大伯帮忙?我想着好木头可遇不可求,早些让你大伯帮着寻摸才是。”   赵芬芬本来挂着的笑脸险些挂不住,手指头掐着自己,勉强才挤出一句:“这样啊。”   赵莺莺定亲了,赵芬芬也定亲了。赵莺莺成亲还有一两年,赵芬芬成亲就在今年年底。按理说,赵莺莺备嫁妆并不关赵芬芬的事,但她怎么可能泰然处之——同样是要嫁人了,赵莺莺提前一两年家里就替她备嫁妆。她家里呢,连提都没提过。   这时候宋氏和孙氏已经走出来了,孙氏还像以前一样倚着门,手上挂着一小袋瓜子,一边磕着,一边说话:“哟,今儿个有人贵脚踏贱地啊!也不知道是吹的什么风,倒把咱们赵太太赵小姐们给吹来了。”   对于孙氏的阴阳怪气王氏早就能做到不动如山了,她就像是没听到一样,直直的往前走。笑着对宋氏道:“大嫂,这件事还得麻烦大哥!我们莺姐儿这不是定亲了么,打嫁妆的事情不让孩子大伯帮着出手,又能找谁去?”   这就是生意了——虽说是替侄女打嫁妆,可该赚的钱一样不少,所以宋氏的脸上很快堆起笑容来:“这是说的什么话,一家人的就不要说帮忙了,本就是应该的。只不过莺姐儿成亲还要好一段吧?怎的这么急?”   王氏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这算什么急?就和当年的蓉姐儿一般,提前寻些好木料,也不至于临到头抓瞎!” 第146章   孙氏本就不爽王氏拿她不当回事, 就连她说话也只当没听见。现在看宋氏和王氏这般亲近,那就更加不舒服了——虽然她早就知道两人都和她不对付,而她也两个都不喜欢, 但是两人在她之外像是一个同盟, 这一点依旧让她很恼火!   “呵!这世间果然是捧高踩低的!老三媳妇过来了大嫂就这般亲热, 好木料什么的就记得给莺姐儿留着。”孙氏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赵芬芬赵芳芳两个:“我这两个就不成了, 从小到大何曾得过她们大伯母一个好脸?更不要说好木料了。”   宋氏在这些年和孙氏的斗争中早就学会了一手绝活儿, 那就是‘无视孙氏’。是的, 面对孙氏这样的滚刀肉,你是太软弱了, 她能蹬鼻子上脸。你要是和她争起来了, 那也是一笔烂账。最好而且是唯一的办法,就是无视她。   无视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总不能动手打人吧?既然不能动手, 她眼睛再喷火也不管用,反正在宋氏这里,还不至于被这点小阵仗吓住。   赵莺莺赵芹芹两个小辈乖乖地跟在王氏身边,真个一句话不说, 一步路不走。这种长辈的争锋里面,她们这些小辈最好小心谨慎,不然不是你的错,那也是你的错!赵莺莺最多心中感叹,自她家从赵家小院搬离之后,这里过日子越发没个安宁了。   只不过赵莺莺赵芹芹有这一份机灵,却不见得是人人都有的。一向被家里宠爱的赵苓苓见不得她娘被孙氏这样说,当即就道:“二婶这话说的让人不懂了,三婶原是为了莺莺姐办嫁妆才过来的,我娘也是为这个和三婶说话——三婶若真是想凑这个趣,那又有何难!不然这就商量商量芬芬姐芳芳姐的嫁妆该如何置办?”   赵苓苓倒是和她姐姐赵萱萱一样,总是知道哪一点戳人最痛,堪称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先不说这话让赵芬芬赵芳芳两个人怎么想,就说孙氏也是被踩了一回痛脚,猛的瞪向赵苓苓——她的确是靠女儿嫁妆敛财,也从不打算给女儿置办嫁妆,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问题。   可是是个人就会在意外界的评价,所谓的不在意,其实也就是一些人嘴硬罢了。孙氏也不例外!   她当然知道外界是如何评论她的所作所为的,她现在就是一个别人口里的谈资,大众眼中的笑话。这种事落在谁的头上谁都不会高兴的,何况孙氏本质上还是一个颇要面子的人,所以她是不在意只是装作不在意而已。   现在赵苓苓这样说,算是一下踢爆了孙氏一直不爱提的事情,让她避无可避——在这个家里,她几乎从来不提嫁妆的事情。既不提赵芬芬赵芳芳的,也不提赵家其他女孩子的。因为一旦提及,就会无可避免地被对比。提醒她自己,她做的事情被所有人嘲笑。   “侄女儿这话说的就伤人心了,你不看看你两个姐姐的脸色?”说到这里的时候赵莺莺不得不佩服孙氏了,她竟然能为这个事情装可怜,要知道赵芬芬赵芳芳没有嫁妆,这是谁的错啊?   孙氏假模假式地装着可怜,跺跺脚道:“天底下谁人不爱自己的儿女?我倒是想给你堂姐们每人都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让她们风光大嫁。只不过你们小孩子想事太简单了,这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了事的,非得拿出真金白银不可。你二婶家里穷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如何能比得上你三婶家。不然侄女儿发发善心,补贴一下你两个堂姐?”   这些话三下五除二就把赵苓苓拿下了,竟是无话可说的,毕竟赵苓苓又不能指着孙氏的鼻子说她装样子,说她敛了赵芬芬她们的聘礼钱,就是吝啬舍不得出钱而已。事实是这样没错,可是这不是她一个小辈能大咧咧说的。   真因为这件事吵起来了,孙氏不会有事,反正她的名声也不能更坏了。而作为未出阁女孩子的赵苓苓就要麻烦的多了,外面的人知道了说不定就要觉得她是一个太过于厉害的,不肯上门提亲了。   孙氏现在是乘胜追击,接着把矛头调转到了王氏身上:“弟妹怎么说呢?弟妹家如今也算是发达了,总不能富贵起来就不管兄弟吧?我和孩子爹就算了,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但姐儿们还年轻,这辈子长远着呢。因为没有嫁妆被夫家鄙弃,实在是太可怜了。弟妹发发善心,从手指头缝里漏出个一星两点的,侄女儿们也就受用不尽了!”   王氏当然不会接这个话,可是孙氏不放过她。晓得她这只老狐狸不好对付,很快就抓住了赵莺莺:“莺姐儿,你怎么说?芬姐儿芳姐儿可都是你的嫡亲堂姐啊!总不好你风光大嫁,姐姐们却半分面子也没有吧?其实也费不了多少劲,你的嫁妆丰厚,我家里的如何敢比肩,只要有个一半,我也就不愁了。”   赵莺莺的道行说不定比王氏还要深,但笑不语之外一个字也不说。最后还是王氏冷淡道:“倒是二嫂严重了,我家不过是个刚刚吃得饱饭的人家而已,哪能接济亲戚。我想二嫂也不会自家只有一碗饭,还给别人分上半碗吧。”   说罢也不去管孙氏,自己和宋氏就往正屋正房走去——孙氏并没有拦着。实际上斗了这么多年的妯娌怎么会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应对自己?孙氏从来没想过能拿住王氏,她只不过是在膈应人而已。   她是这样想的,赵芬芬赵芳芳却不是。赵芬芬赵芳芳从小就心眼多,可到底还是两个小姑娘,这时候听孙氏这样说,竟把其中的一些话给当真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王氏,想要这个有钱婶婶帮自己出嫁妆。   就算是王氏最后拒绝了,她们的心思也没有完全熄灭。总觉得是自己娘深深得罪了王氏,所以才有王氏现在始终对她们爱答不理不冷不热。她们甚至把主意打到了赵莺莺赵芹芹身上,觉得这两个堂妹才是突破口。   赵莺莺赵芹芹跟着王氏进了正房堂屋,这边这么多年也没有变化。王氏和宋氏说起赵莺莺的嫁妆该配备哪些家具,东西虽多,其实并不复杂。这时候各家都是这些家具,再加上上次赵蓉蓉的东西也是差不多的,现在说起来根本没个磕绊。   王氏把单子给宋氏看,然后笑着道:“莺姐儿自己是个有主意的,她的嫁妆要什么样子她自己来说——莺姐儿,你不是之前画过样子了?拿出来给你大伯母看看。你大伯母和你大伯这么多年,成或者不成的,看一眼就什么都知道了。”   赵莺莺爽快地应了一声,然后从衣襟上取下荷包,里面倒出几张折叠起来的纸。她之前确实抽空画了一些喜欢的家具样子,这一次自然不会忘记带出来。   宋氏原本是不以为然的,觉得赵莺莺一个小姑娘,哪里懂得木工、家具这些东西。就选想当然画一些家具出来,那能不能做还两说呢。只不过王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赵莺莺手脚又快,她也没来得及说什么。   只得把几张画家具的纸展开,乍一看,宋氏就挪不开眼睛了。倒不是这些家具有多惊艳,赵莺莺本身并不懂得设计家具,这些家具就是已有的那些形制而已。她这些图好就好在非常适合赵贵——直接说把,就是线条简约,花纹装饰很少。   而且这样也不显得简陋,有一种不同于繁复的美。   赵贵并不是什么特别高明的木匠,这一点在做雕花等细活的时候显露无遗。他最多也就是基本功好,做的东西实在耐用,至于说精美不精美的,那绝对和他没有关系。所以赵莺莺如果拿出来的是极尽精美的样子,那就是再好也是空中楼阁,赵贵又做不出来。   偏偏赵莺莺没有,寥寥几笔,图样简单,偏偏做出来会十分好看。宋氏一看就感叹:“我听孩子她大伯曾经说过,那些大的木工铺子有专门画图的图样师傅。人家术业有专攻,比一般的木匠不知道妙到哪里去。如今看莺姐儿就知道了,平常画的好花样子,现在触类旁通,就连家具业画的。”   说着打包票道:“放心吧,莺姐儿这图样好做的很,她大伯做的出来。”   她这里应下了就没有什么反复的了,王氏也不太在意赵莺莺到底画的哪里好。之前她是看过图样的,只不过她不是这上头的行家,最多也只能觉得不难看而已。既然不难看,那也就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一切随赵莺莺就是了。   这会儿宋氏认可之后她更是不在往这上头用心,转而商量起木料的事情,请宋氏让大伯帮着留意什么时候有好木料,到时候再动手做家具。这样多赚钱的事情,宋氏自然没有多话,满口答应。   赵莺莺赵芹芹看宋氏王氏说话越来越琐碎,无聊之下便随着赵苓苓去了她的屋子——赵苓苓住在正房的耳房里,这里就是当初方婆子住的屋子,自从赵萱萱嫁人之后,就是赵苓苓一个人住了。   若是当初赵莺莺一家也住在赵家小院的光景,只怕会十分羡慕赵苓苓有一个自己屋子!当初赵莺莺赵蓉蓉赵芹芹三姐妹可是住在同一间屋子里的,而且那间屋子还是一间屋子分成的半间,并不比这个耳房大呢!   赵苓苓的屋子摆设很简单,就是一张床、一个柜、一个梳妆台,还有桌椅板凳这些,注意一些看,床后面应该还有两三只箱子。不过普通之中可以看见几样彩色的点缀,让人感叹不愧是小姑娘的屋子,多少都有一些心思的。   赵苓苓打开耳房的窗子,将外面东厢房指给赵莺莺赵芹芹看:“你家原本的屋子卖给我家了,爹娘用那屋子给二哥讨了月娥表姐做媳妇。只不过这些日子月娥表姐在闹呢,说是大哥家里挤的慌,想和大哥换房子。”   赵苓苓家在当初赵莺莺家搬出去之后就买下了东厢房,一开始两间屋子的东厢房正好住两个儿子。至于赵贵夫妻再加两个女儿,住在正房简直绰绰有余。不过这种有余裕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等到宋氏长子赵苇讨老婆的时候就不行了。   当时赵贵把正房的西屋收拾出来让儿子讨媳妇,原本住在这里的赵萱萱赵苓苓姐妹则是去住东厢房其中的一间。再等到赵苇娶曾月娥的时候,家里就只有赵苓苓一个姑娘了,她也就按着宋氏的意思搬进了耳房。因为只有她一个的关系,耳房住着也挺宽敞的。   至于东厢房,两间房子都空出来给赵葵曾月娥两口子了。至此,赵葵曾月娥夫妻比老大赵苇夫妻还要住的舒服一些——赵苇夫妻只有一件西屋和一间二房,而耳房从来是当半间屋子的。   更不要提去岁赵苇夫妻两个生下长女,可以想见,赵苇夫妻两个只会越来越拥挤。这时候赵葵曾月娥提出换房,听起来是十分为哥嫂着想的,甚至有一些兄友弟恭的感觉。   不过这样的感觉也就是错觉而已,实际上谁也不是傻子,赵苇夫妻两个迅速拒绝了弟弟和弟妹的‘好意’。   “二哥就是被月娥表姐给撺掇傻了!这种事,谁的眼睛是瞎的吗?”赵苓苓微微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大哥是长子,将来肯定是要住正房的...应该说以后这正房全是大哥的。也不说远了,只说再过两年我就要出嫁了。到时候这间耳房空出来,这就是大哥大嫂的。再加上大哥大嫂的堂屋是和爹娘共用的,大哥早就能比二哥宽敞舒服了。”   “这么简单的账,谁还不会不会算?”赵苓苓丝毫不忌讳把这些家里的事儿拿出来说,有可能是她觉得这些事没什么好保密的,也有可能是她知道这些事情要保密,但她并不在乎。   赵莺莺觉得是后者,因为赵苓苓对曾月娥意见很大来着。换房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她根本就是为了抱怨曾月娥找一个开头。有了这件事打底,她说起对曾月娥的不满,简直是顺理成章。   “月娥表姐就是一个搅家精!自从她嫁过来,家里安静的时候更少了,娘本来就辛苦,这下更难了。譬如说上次,只不过是过节的一点子绿豆糕而已,就为了这个也能打起来,这难道不是最好笑的事情?”   赵苓苓滔滔不绝地说起对曾月娥的不满,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赵莺莺也不觉得全是曾月娥的错。只能说孩子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能再用以前的方法看问题。   以前的时候赵苇赵葵都没有成亲,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自然是家里如何分配就如何了事。可是成亲改变了一切,一旦有了自己的小家,儿子们的私心就会越来越严重。所谓曾月娥搅家精,那只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   不是曾月娥,而是别的人嫁了赵葵,结果也不会好很多。赵葵肯定会为了小家的利益做更多不符合大家利益的事情,这是一种不可避免的一种必然。   对于这个道理,多活了一辈子,看的比赵苓苓透彻的赵莺莺完全懂得,所以她不会表达自己的看法。好在赵苓苓也不是想赵莺莺赵芹芹说什么,她只不过是想找一些不会乱说的人,把这些想法吐露出来而已。   赵莺莺赵芹芹姐妹在守口如瓶方面信誉良好,赵苓苓信任她们。   可惜的是,这种相互配合的抱怨并没能说完,因为从窗户看到赵芬芬赵芳芳姐妹过来了。人还没有走近,赵苓苓首先自觉地停止说曾月娥。虽然她并不怕一个二嫂,但是总的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两个讨厌鬼!”赵莺莺是挨着赵苓苓坐的,所以她说的什么赵莺莺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听到这样毫不客气的评价,也只能摇摇头——父母那一辈的恩怨已经延续到小辈身上了。   当然,赵莺莺并不否认,其中也有各自性格的原因,也不总是孙氏和宋氏的不对付导致了这一切。   赵苓苓明显是已经和赵芬芬赵芳芳撕破脸的做派,只看两人走来,立刻将门关上、窗也关上。看着惊愕的赵莺莺赵芹芹,赵苓苓坦然道:“这样就不用和她们说话了,她们总不会不要脸到硬要——”   赵苓苓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因为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赵苓苓开门快开门,你现在关门关窗有什么用?我们都看见你了的。”   赵苓苓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就被赵芬芬赵芳芳给打破了,她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并不肯开门,只是冷着脸对赵莺莺道:“果然是不要脸的,既然已经看到我关门关窗,那就应该知道我极其相当不喜欢她们!都这样明显了还能没自觉地凑上来,那也是少见了。”   之后赵苓苓这边不肯开门,本来赵莺莺以为赵芬芬赵芳芳姐妹会敲门几次之后放弃,没想到她们根本不把这一点‘小事’看在眼里。拍门声越来越大,叫门声也没有停过,随时随地都能引来长辈的样子。   没有办法,赵苓苓只能去开门——门是开了,指望赵苓苓的脸色有多还那就是玩笑了,她现在的表情活像是每一个人都欠她八百两银子。相当不爽地上下打量了赵芬芬赵芳芳,并没有侧过身让两人进的意思。   就堵在门口,没好气地问:“没见我关门关窗?自己不受待见,人家不愿意接待,难道心里没点数?硬凑上来,这是谁家教的礼?说出去恐怕要被笑死了!”   这话听的赵莺莺赵芹芹咋舌,完全就是一点情面也不留的样子,这甚至比孙氏和宋氏还要厉害了——不过这也正常,不出意外的话孙氏和宋氏是要做一辈子妯娌的,而且很可能同一个院子里不能分开。这样的话,闹的太难看了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而赵苓苓和赵芬芬赵芳芳这些堂姊妹就不同了,她们虽然天生是同姓姊妹,感觉上比孙氏和宋氏亲很多,实际上关系却完全可以不必维持。眼见的,赵芬芬赵芳芳就要出门,赵苓苓也就是这两年的事。这种情况下,要求她们装和睦,那真是既辛苦又没有什么意义啊。   面对赵苓苓的口舌,赵芬芬赵芳芳一点儿也不难为情,反而笑着道:“苓姐儿好利的一张嘴,只不过你要知道,也就是家里人才迁就你。要是换成是你将来的夫家,恐怕不几日就要被休回来了。”   说着也不管赵苓苓的反应,先挤了进来,对着赵莺莺赵芹芹道:“平常想见莺姐儿芹姐儿实在是太难了,这时候过来没有打扰莺姐儿芹姐儿和苓姐儿说话吧?”   赵莺莺能怎么回答?若是回答没有,客气是客气了,恐怕之后还有很多话等着。若是按照真实的情况说,有的,确实有打扰,那恐怕也不大好,主要是这和赵莺莺从小所受的礼节有关。   最终赵莺莺也只能笑着跳过这个问题,目不斜视地看着赵芬芬赵芳芳这对双胞胎,无视刚才的问题道:“芬芬姐芳芳姐可是有事儿来找苓姐儿?竟是这样着急的样子!不然我和芹姐儿就告辞吧!” 第147章   只不过这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赵莺莺不知道原本赵芬芬赵芳芳根本就是为了找她和赵芹芹说话。于是等到赵芬芬出嫁那一日,依旧是有话说的——赵芬芬出嫁的日子在冬月。这个时候既有冬日的清闲, 又无腊月的忙碌, 各家嫁娶的都很多。   既然是参加这样的喜事, 赵莺莺赵芹芹这样作为堂妹的总要有些表示作为添妆。赵芹芹就发愁道:“二姐, 你说我送些什么好?论理来说我们这些当姊妹的两色针线也就是了, 只不过......”   赵芹芹有犹豫, 这也是上次赵蕙蕙成亲时候闹的。赵蕙蕙成亲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当时赵芹芹年纪更小, 准备的两色针线也就是鞋脚之类。其实那也不错了, 鞋子是千层底,鞋面是绸缎的, 以一个小堂妹来说, 这样的添妆无可挑剔。   但是当时的孙氏可不轻轻放过,因为赵芹芹和赵莺莺都是送的差不多的针线,大发脾气,说了许多怪话——不外乎就是赵莺莺有钱了也不知道接济亲戚, 堂姐嫁人这样的大事,这么简单就打发了云云。   一般来说,这种添妆的事情本就简薄,哪怕是大人也一样。真正拿好东西添妆的,那只有大户人家而已。一般百姓家,哪能负担这种做派。所以像赵芹芹这样的针线,不要说她只是一个当堂妹的小姑娘了,就是王氏也不能说不可以。   当然,如果王氏这样送添妆,那未免太难看了,这世上的事可以做和适合做,这是两回事。但不管怎么说,赵芹芹赵莺莺这样的,送上两色针线也就可以了,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赵莺莺听赵芹芹的话却笑了起来:“你这个小机灵,平常胆子大的不行,也聪明的很,怎么这次就这样了?到时候该送什么就送什么,二伯母真个说什么那就让她说去吧!她除了动动嘴皮子之外还能做什么?少不了你一块肉的!”   在赵莺莺一家还住在赵家小院的时候,赵莺莺赵芹芹都有过差点被孙氏打的经历——大概是她打自家孩子打惯了,也不觉得对几个小辈动手有什么不妥的。   赵莺莺哪里会让她动手,但凡孙氏有这个苗头,能跑的时候就跑,不能跑的时候就放声大叫,总之就是叫自家大姐爹娘。王氏一般是在堂屋织绸的,一叫就到!而她面对这种情况也从来不会客气。   “我们家是没得大人吗?把我这个当娘的,吉哥那个当爹的都当作是死人不成?”父母健在的情况下,伯父伯母插手侄儿侄女的教导,这确实是一种很犯忌讳的事情,说破大天去都没有道理。   当时赵莺莺就一点儿也不怵孙氏了,何况长大的现在,她可不信孙氏能把她怎么样。   赵芹芹就有一些不同了,她这人是有些天不怕地不怕。可是面对孙氏,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吓住了,总有些害怕气短。上次给赵蕙蕙添妆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这次免不了担忧一番。   赵莺莺摆摆手:“担心什么?正好这些日子我绣嫁妆,零碎的尺头多的很。我捡两块出来,你一块我一块去添妆,这就很体面了。二伯母真有话说,那也只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而已——你实在是怕,那就跟着娘走!二伯母要真不放过,娘可不是好惹的。”   赵莺莺总算是说服了赵芹芹,到了赵芬芬出嫁当日,两姐妹一人一块尺头。赵芹芹是大红色的潞绸,赵莺莺是一块宝蓝色的杭绢,都是三尺有余,做一身衣裳是不够,但也绝不能说寒酸。很多大人也就是送这些东西,赵莺莺赵芹芹不过是两个孩子,这样就很足够了。   赵莺莺甚至觉得这也过了,这不,赵苓苓就不满地与她道:“哎呀!你们送的东西也太过了一些。看看,在咱们姐妹堆里是不是显得太出挑了?看着不像!”   能给赵芬芬送添妆的姐妹那必然是不能太远,算起来人也不多,赵家这边就是赵苓苓赵莺莺赵芹芹,以及赵芬芬的同胞姐妹几个——当然,还有已经出嫁的几位。但是出嫁的算已婚妇人,她们出手自然和没出门的姐妹不同。   然后就是孙家那边的表亲了,也有四五个——孙氏一直和娘家关系不好,不过这种场面也不能不请娘家的人过来。而孙家人一过来,那就免不了要添妆。赵莺莺丝毫不怀疑,孙家女眷不给添妆,孙氏能当着宾客的面把人给轰出去。   不过孙家人也不是没有对策,而坐看自家吃亏的。添妆么,他们这样的人家能添多贵重的?妇人们破盆子烂罐子的,捡到什么送什么。未出阁的女孩子,零碎布头也拿的出手,她们可是好意思的很!   和这些人送的东西摆在一起,赵莺莺赵芹芹的添妆确实很出挑了。光滑漂亮的绸缎尺头,就是妇人们也没多少人送这个。   面对赵苓苓的质问,赵莺莺只用一句话就足够让她安静下来。   “你吵什么呢?这难道是什么不可接受的?我和芹姐儿这样给芬芬姐添妆,等到你将来添妆的时候不是只有更厚的?”这就是大实话了,凡是涉及到自身的好处的时候,总是能让人安生下来。   赵芹芹之前担忧孙氏又要为她们姐妹的添妆大闹一场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不是因为孙氏的脾气好了很多,而是有显眼的多的孙家人顶在了前面——那些东西比上次给赵蕙蕙添妆时还要过分,这次孙氏可是忍不住她的暴脾气了。   “扯你娘的臊!添妆有哪家人是你们这么送的?”孙氏根本不顾体面不体面,在堂屋里就开始骂人:“这些东西你们问问收破烂的要不要?要是他们肯要,那倒是能换两个钱!数遍扬州的舅家,也就是你们这最寒酸了。”   能生出孙氏这样女儿的孙家自然不是一般的,孙家舅妈脸不红心不跳,当即笑嘻嘻道:“小姑何必这样说?都是穷苦人家,也是没办法了呀!况且有小姑一分钱嫁妆不赔,我们这些做舅家的可不敢拿的太多,那不是打小姑你的脸?”   这话说的!赵莺莺还能忍住,赵苓苓却已经放声大笑起来。赵莺莺只能拍着她的背道:“小祖宗,你紧声些!若是让二伯母听到你笑的这般可乐,又是一场风波!何苦惹那个麻烦。”   赵莺莺并不怕孙氏,但是这并不是说她喜欢孙氏吵吵嚷嚷。过日子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心静气的不好?   赵苓苓一边压低了声音继续笑,一边忙忙点头。等到肚子笑痛了,这才擦擦眼角的眼泪,道:“孙家舅妈还真是!我也不喜欢她,可是恶人还真得恶人来磨不可,这下二婶又能如何呢?”   孙氏确实不能如何,简而言之,孙家舅妈是和她一样不讲道理的人。而且在她的基础之上,更加能说会道。这样的话不仅让孙氏无话可说,还被狠狠地刺了一回。至于孙氏以前用的最拿手的掀桌子手段,今日也不能用了——她又不是真要让这嫁女儿的婚宴摆不下去!   外面这样的事情小声了一些,赵莺莺这才能看今天的新娘子赵芬芬。一身红装不少,脸上也有长辈化的妆。孙氏自然不会给她花钱请梳头娘,但全福人可以帮忙做这件事,并不耽搁。   赵苓苓撇撇嘴,小声在赵莺莺耳边道:“喜服都是租的,说出去笑死人的!”   新娘子的一身喜服,肯定是红绸缎面子的,特别是冬日成亲的喜服,还要絮棉花。所以全套置办起来怎么说也要一二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再加上喜服这样的衣裳平常不能穿,实在是太浪费了。   正是因为这样浪费,不是每个人家里都会置办喜服。那些根本不会办酒宴的人家,自然就谈不上给女孩子置办喜服了。而且近年来,就算是置办酒宴的人家,也不一定会办喜服——做一套很没有必要,租的话就足够了啊!   当世人的看法,办酒宴的人家给女儿做一套喜服是不错的,不办酒宴的人家没有穿喜服,大家也不会说什么,毕竟穷苦人多,拿这个来笑也没什么意思。唯独有办喜宴的,最后却没钱做喜服,反而去租,这会引起大家的嘲笑。   认为这是没钱要充阔,最是可笑不过。   赵莺莺并没有随着赵苓苓说什么,她其实是很理解这种情况的。毕竟孙氏一定要给赵芬芬办喜宴,这就少不了喜服。但是喜服要花的钱孙氏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出的,那么租一套就成了选择。   没偷没抢的,只是租一套喜服而已,赵莺莺并不觉得有什么应该被看不起的。只不过世情如此,她也不会在这上面多说话。   这边陪了一会儿,开头赵莺莺还算是安生。因为这时候已经出嫁的赵蕙蕙也来了,赵芬芬赵芳芳,甚至赵莲莲赵芊芊都围着她打转。   晓得今天孙氏不会找自家麻烦的赵芹芹这时候也跑到了赵莺莺这边,看到赵蕙蕙的时候还惊呼了一下,只不过声音很快被压了下去。小声道:“蕙蕙姐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上次见还不是这样的啊!”   说起来亲缘虽近,赵芹芹和赵蕙蕙这些堂姐相见的机会却并不多。若不是过年时候,或者家里有大喜事,哪怕是过节也遇不上。上次赵芹芹见赵蕙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当时也没有仔细看赵蕙蕙。   赵蕙蕙当初在家里的时候就不是姊妹里头好看的那个,但年轻姑娘,自然有一种清秀婉转。赵蕙蕙好好捯饬捯饬,倒也算是个小家碧玉了。   现在的赵蕙蕙和以前的赵蕙蕙彻底判若两人了,没有二十岁还不出嫁时的阴沉。现在的她红着脸,粗着嗓门,不要说少女了,连一个少妇都不像!活脱脱像是她母亲那样,嫁人二十多年,难缠强悍的中年妇人!   “芬姐儿的命比我好些,我家那个挣钱少,喝酒多,家里的钱供他喝酒还不够。如今和牙行赊欠了不少账,也不知道年前要账的到了怎么说!”她说是这么说,却不见有什么忧愁的。   赵芳芳听了睁大了眼睛,赵家二房日子相比大房三房那当然是大有不如了,可是居家过日子还是够的,还从来没有过欠钱难过年关的事情。这种事于她,那真是想也不敢想。   “那可怎么办啊?”赵芳芳紧张问道,在她看来欠钱不还那可是大事儿!   赵蕙蕙却是两手一摊,表面上十分轻松。当年她出嫁第一年遇上这种事儿的时候也是很紧张的,但是经过几回之后也就是那样了。她家又不是那等欠债的大户,为此无论是上公堂,还是找街头无赖,那都是十分划不来的!   “我家那个也就是在这等事上精明一些,等到腊月时候就会去乡下老家避一避,到了临过年时再回来。顺便乡下东西便宜,还能带些年货回来,勉勉强强过个年吧!”她那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妹妹们惊讶,毕竟躲过了一回并不代表债务消失啊!她们实在是想不通赵蕙蕙为什么能这么轻松。   赵芬芬这个新娘子到底惦记婚姻生活,忍不住问了出来。赵蕙蕙却是像个过来人一般语重心长道:“我的好妹妹,也就是你们这些没出门的姐儿才把过日子想的那么简单。讨生活不容易,过的一日就受用一日吧!”   赵芬芬哪能被这样简单的解释打发,抿抿嘴道:“那样哪是过日子?若是这样算过日子,那还不如找个乡下穷汉了。至少人家本本分分守规矩,不会让妻儿这般没有奔头!”   听到妹妹这样的话,赵蕙蕙哈哈大笑起来,别人都不知道她笑什么。   “乡下穷汉?乡下穷汉倒是好的,只不过按我们娘亲的说法,乡下穷汉能出的起聘礼?咱们的婚事啊就是由不得自己,也只能认命了。”赵蕙蕙嫁人几年,面对这些事情竟是全然认命的样子。   不认命又能如何,她只得和自己的妹妹们解释:“别看了,芬姐儿你的人家比我的要好一些,至少我知道那是个上进一些的。可是面对这些男子汉,我们姐妹都是一样的腰板不硬,自然也就别指望在居家过日子上插嘴。”   孙氏收了重重的聘礼,然后又不给女儿陪嫁,如此这般可不就是卖女儿!世间这样的,就不要指望夫家人有多尊重了,都是当下人一样使劲使唤的!这个道理她不说,妹妹们也是明白的。   但是明白归明白,没嫁人的小姑娘难免还是会有一些不忿。赵芳芳就悻悻道:“呵!穷鬼还讨什么老婆?活该打光棍才是。那般轻蔑咱们,难不成他们穷起来是咱们的错?若是真有出息的,也不该这样埋怨老婆。”   听到赵芳芳的话,不要说赵蕙蕙了,其实屋子里的其他姐妹也觉得无话可说——这果然就是一句抱怨而已!要知道,这些人确实穷,但一个壮年人,能走到背债的地步,她们这些卖女儿人家的聘礼占了很大因素。   她这样说其实是很没有道理的。   赵蕙蕙又说了一些居家过日子的艰难,其中很多是告诉赵芬芬日后怎么省钱,听的赵芬芬这个新娘子紧张起来,甚至有些害怕日后居家过日子了。但是又不能不听,她可是清楚的很的,她夫家并不比大姐的夫家强多少,说不得这些经验日后就用得上呢!   让人惊讶的并不是赵蕙蕙说这些,让人惊讶甚至有些不解的是,赵蕙蕙说起这些并不是满面愁苦。如果宽松一些来看,她甚至有些得意洋洋了。   不是这种日子不苦,只不过是这个曾经的市井人家女孩子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并且学会了麻痹自己的神经。身处苦中的时候很多人自己并不觉得有多苦,倒是局外人看的心惊。   赵蕙蕙这边说完,觉得总和姐妹们呆在一起没甚意思,便出去了。赵芳芳这个时候坐到了赵莺莺她们这边,看她脸色并不大好——虽然今日要出嫁的并不是她,但离她嫁人的日子也并不远了。   只要想到日后自己也是要过大姐赵蕙蕙那样的日子,赵芳芳只觉得不寒而栗。打了一个冷战才看到对面正说话的赵莺莺赵芹芹赵苓苓三个人,她们将来也要过这样的日子?她自己问自己。   不会的,她是这样回答自己的。   赵苓苓有爹娘疼爱,如今婚事虽还没有定下来,但可以参考之前赵萱萱的例子,肯定是差不多的人家,差不多的做派。中等小康人家,富贵之类的不敢想,可是衣食住行却不至于让人忧心。   她日后的生活也就是操持家里,生儿育女,没有什么富贵有余,可是这已经是赵芳芳不能得的了。   再看赵莺莺和赵芹芹,赵芳芳就更加苦涩了。方才赵蓉蓉进来过,带着的是她的儿子,赵蓉蓉在嫁入龙家之后一举得男,已经彻底站住了脚。平常家里有人服侍,出门也有丫头跟随。明明是和赵蕙蕙差不多年纪的人,甚至比赵蕙蕙早出嫁,这时候两个人站在一起,却像是差了十岁!   这既是因为赵蕙蕙满脸风霜,老的厉害。也是因为赵蓉蓉仿佛没有嫁人,一切都和做闺女的时候一模一样。   有赵蓉蓉这样的先例摆在这里,想也知道赵莺莺和赵芹芹以后都不会差!明明都是一般长大的姐妹,她还记得小时候家里和赵莺莺赵芹芹家里差不多的。她们姐妹穿布衣,赵莺莺赵芹芹姐妹也穿布衣。   如今近十年过去,赵莺莺赵芹芹早就穿绸吃油,戴上金银首饰了。二房三房,一个是地,另一个是天!而这种不同根本不是最大的,赵芳芳知道,嫁人之后的差别,那才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莺姐儿最近在家里做什么?觉着出来的更少了。”赵芳芳忍不住过去凑话。   赵莺莺还来不及回话,赵芹芹先跳出来道:“二姐姐最近在家绣嫁妆,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帐子、门帘子、床单、被套、枕套、枕巾、桌布巾子、汗巾子、手帕......哎呀呀,这样数起来根本数不完。现在二姐姐好像有做不完的针线活儿一样。”   “做不完的针线活...”赵芳芳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然后忍不住联想到,做不完的针线,那就意味着嫁妆的丰厚。带着这些东西嫁人,于是夫家的人也不敢低看,你敬着我我敬着你,这才是夫妻过日子的样子。   而不是她们姐妹如今的境况。   “到时候了,外头开席了,还不出去吃饭?”孙氏叉腰站在门口,皱眉看着屋子里的几个女孩子。没好气道:“吃饭都不上进些,还指望你们做什么?”   正在赵芳芳有些自怨自艾的时候,孙氏过来让女孩子外头吃席去。赵芳芳这才回过神来,同时就是深深地怨恨——她们姐妹这些人过的破烂日子都是因为遇上了这样一个娘!不怨恨她又怨恨谁!   想到这里,赵芳芳的眼神就和往常大不相同了,冷漠痛恨的厉害! 第148章   而且女儿不听话也是一点, 之前赵芬芬藏簪子,而且各种不服她,这件事她还记得真真的呢!这一次赵芳芳眼神痛恨地看她, 她先是悚然一惊, 有些心虚, 然后很快强硬起来!   她怎么说也是当娘的, 这么多年支配儿女们是做习惯了的, 怎么可能因为赵芳芳一个眼神就有什么动容!面对这种事情况, 她只不过是短暂心虚了一下,很快就板着脸:“还愣着做什么, 出去吃饭!”   说着, 孙氏骂骂咧咧转身走了。   赵莺莺赵芹芹对视了一眼,站起身往外走。外面这时候已经在开席了, 只不过人可不怎么多, 赵莺莺看来看去,竟都是一些极熟的面孔,并没有什么二房单独的亲戚朋友。   不过这种情况赵莺莺也不是想不明白,实际上在她坐在桌旁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清楚了——孙氏为什么一定要办酒宴?难道是一向不讲究面子的她, 这一回突然讲究起来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原因说到底一文不值,依旧是为了真金白银。要知道这时候办酒席不仅不会亏,反而是有的赚的!因为这种红白喜事办起来,来吃酒的人都要凑份子出钱。这钱可比酒席钱多得多!当作生意来看的话,这无疑是一桩赚钱的买卖。   只不过这种生意却不是无本买卖,你想要人来自家吃酒凑份子,首先你就要记得人家办红白喜事的时候也去吃酒出钱。不然别人或许会来你家喜事一两次,但第三次第四次那就想都不要想了,没有是傻子的!   这样来看,今天喜宴上宾客寥寥也就不难解了——赵吉和孙氏会参加并且出钱的酒席少的可怜,就是去了,出的份子也是最少的那种。这样的做派大家会给第一次面子,也仅仅是给第一次而已。   现在来的恐怕都是不得不来的。   赵莺莺安坐在桌旁吃席,赵芹芹吃了两筷子菜,忍不住道:“二伯母这也太过了,这等席面拿出来别人都是要笑的!”   赵苓苓反而没有因此惊奇,毕竟是一个院子里住着的,可能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赵芬芬出嫁的喜宴,一桌席也有几碗几盘的,只不过菜色实在是太差了。其中压轴的几道菜,一道是猪皮炖萝卜,一道是蒸鱼,一道是木耳鸡块。猪皮算什么正经荤菜?都是穷苦人家沾油腥的玩意儿。蒸鱼也强不到哪里去,这可是扬州,河鱼最是便宜,清蒸的做法恐怕连油都省了!   赵芹芹的筷子在木耳鸡块里找了找,不敢拨弄的太厉害的结果就是连一块鸡肉也没弄起来。赵莺莺看她不像样子,便道:“别找了,这样的木耳鸡块鸡肉味儿也不好,还不如木耳中吃。”   如今扬州的酒席各有说法,几碗几盘往往就圈定了几荤几素,冷盘热菜点心也能看出来。而赵家二房这酒席,那实在是哪一种都挨不上边,赵芹芹的话也就是为了这个。   赵莺莺其实也觉得实在是太过了,只不过她懒得说这个。所以在吃了小半碗饭之后也就不用了,另找了一副干净碗筷,添饭装菜:“你好好儿吃饭,我去给大哥端过去!”   赵蒙这个做堂哥的今天被安排了事情,因为他写字算账是兄弟几个里头最好的,所以他和赵福就专门在那里记人情——他只管记,赵福则是收钱。这时候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也不能上桌,只能在记人情的小桌那里坐等着,免得错过哪个凑份子的客人。   送饭过去的时候赵莺莺就不太高兴了,因为同样在小桌边坐着的两个人。赵福已经吃上饭菜了,而赵蒙却依旧是坐着的。不管是谁送的饭菜,只要不是傻子都应该知道送两份的!二房的人当然没有傻子,如果没有送两份,那必然是故意的。   赵莺莺把饭菜端给赵蒙:“哥,吃饭了!你也是,干嘛那里干坐着?既然没人给送饭,那就自己上桌吃去啊!这边一时半会儿哪有人来?就是有,那也不打紧,二伯不是在这里?”   赵福有饭吃赵蒙没有,这就是一根刺,一下扎进了赵莺莺眼睛里。赵福哪能听不懂赵莺莺的言外之意,只不过他这人向来不怎们在乎面子,最擅长的是装糊涂。赵莺莺又没有说破,他也就乐的装傻。头一转,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赵莺莺无话可说,还是赵蒙拉过她:“这里吃饭当风,我去后头吃——二伯,您照看一会儿。”   赵蒙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会儿不等赵福答应,他自顾自地就和赵莺莺走了。到了温暖的屋子里,这才放下饭菜吃了起来。他吃的倒是不着急,想来也是生气了,能拖延一会儿就拖延一会儿。不然急着回去做什么?上赶着给人做白工?   赵莺莺已经尽力给赵蒙夹的好菜了,但酒席只是那样,矮子里头拔高个儿也只是那样而已。看赵蒙似乎有些挑剔,她只得解释:“今日的席面就是这样的,二伯二伯母安排的太过于简单了。”   “幸亏安排成了这样。”赵蒙嘟嘟哝哝吃完了饭,坐在那里端着一杯热茶道:“你是不知道,今日我在那里记人情,从早上到现在也没收到多少!等会儿芬姐儿就要送到夫家去了,还有多少人没写人情?总共就收不了多少!要是按照普通喜酒来办,说不得最后还要倒贴钱呢!”   办酒席不止没赚到,反而亏了的不是没有,只不过是少见而已。赵莺莺之前看寥落的几个人,其实已经有些感觉了。也就是这时候听赵蒙说的确凿,算是证实了先头的猜测而已。   二房把好好的一个喜宴办成了个笑话,就连王氏也忍不住当着赵莺莺赵芹芹这些小辈的面抱怨起来。末了道:“既然是这样,那以后芳姐儿她们出门的时候,不大办恐怕还好一些吧!”   王氏这一次还真是猜准了,之后赵福和孙氏就没有再办嫁女儿的酒宴了,到了成亲那一日,把女儿送到夫家就算了事。   对于赵莺莺一家来说,二房有什么事也就是拿来说说而已,这已经和他们的生活没有什么关系了。在喜宴第二日,赵莺莺就重新开始绣嫁妆,只不过没有动几针,王氏便进了她的屋子,似乎是有话和她说。   王氏左右看了看赵莺莺正在绣的鸳鸯戏水的枕巾,赞叹道:“这样鲜亮的活计,整个扬州恐怕也找不出几个来——你这嫁妆并不着急,也别做活做的太紧,慢慢来就是了。做的太急伤眼睛呢!”   赵莺莺指了指外面的天色道:“娘可别担心,我晚上是从来不做活的。”   说起保护眼睛,赵莺莺恐怕是这个家里最上心也最懂得的。凡是精细的活计,她晚上从不点灯熬油。   王氏也是知道赵莺莺这一点的,所以也就是提醒一句而已,并没有说太多。放下枕巾转而就道:“这些日子我和你爹都在想着你嫁妆的事情,别的东西有你大姐的例子在那里都不消说,只有一件我突然想起来的。你觉得,你觉得给你添个铺面怎么样?”   时下有钱人家给女儿置办嫁妆真是无所不包,田庄宅邸铺面样样都有。不过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些东西随便一样也是不可能的。赵蓉蓉当初的嫁妆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里已经算很丰厚的了,一样没有这些东西。   之所以王氏想到给赵莺莺准备铺面,不是因为她格外偏心赵莺莺,而是因为赵莺莺有一笔钱就存在她那里的!这些钱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买铺子也是足够的。因此王氏首先想到的就是给赵莺莺置产!   说起来置产仿佛是世人的本能,哪怕是那些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功成名就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在家乡买房置地。   王氏颇为激动地和赵莺莺算计:“这买铺子有好多好处呢!就和田地一样,不需要你自己打理,至少也能收个租金什么的。多少是个活钱,而且是源源不断的活钱!比钱白放在那里强!”   赵莺莺却摇头极快:“娘,不成的。那些铺子什么价格?太偏的铺子租不出去,而稍微繁华一些地方的铺子,少说也是几百两。若是赶上小东门、虹桥这些地方,再窄的也要几千两,至于门脸大的,那不是上万?”   王氏却是满脸笑意:“你自己没算账的?你存在家里的钱有多少——那可是足足两千一百多两!这些钱放在那里,不说去翠花街、多子街买铺子。只是像甘泉街这种街道,一个一般般大小的铺子,那却是不会差的!”   赵莺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在王氏那里,只不过她根本没打算收回这笔钱,至少没打算完全收回这笔钱。因此她劝说王氏:“娘,那两千多两银子您先收着...我嫁人哪里用的上,等以后有急用我再问你要。”   其实这就是拖字诀,赵莺莺的打算是先把这钱放在王氏那里。等到她嫁出去了,王氏还能强塞这笔钱给她?主要是在赵莺莺看来,自己有嫁妆有手艺,将来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这钱留给家里存着,有用大钱的时候也宽裕。若是没有用大钱的场合,传给子孙也好啊!   王氏却不会被这种小把戏骗到,打断了赵莺莺的话,拉着女儿的手郑重道:“这话可别说了,娘知道你能挣钱,也知道你孝顺,只不过这件事你不用劝。家里的孩子我都是一般待的,你有本事能挣钱,不是改变对待的理由!”   之前王氏替赵莺莺保存工钱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等到赵莺莺出嫁的时候,这些钱是要交给赵莺莺的。这时候赵莺莺就是再能说会道也没用,王氏根本就是不为所动!   赵莺莺左右也说不动她,只能劝道:“娘,我的手艺你是知道的,将来必定也少不了银钱。我其实也不忧心家中,你和爹都能挣钱,不说大富大贵,但是丰丰富富地过日子是尽够了。只不过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将来芹姐儿出嫁,大哥娶亲,茂哥儿娶亲,多拿出一些来!”   赵莺莺这是转换了说法,既然当爹娘的不好意思收女儿这一大笔钱,那当作是给兄弟姐妹总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王氏却摇头:“你兄弟姐妹不差钱,所有的事情我和你爹都早有准备,用不着你操心,你就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是了。你是当妹妹当姐姐的,可不是当爹当娘的。”   赵莺莺没得办法了,只得背过身道:“娘,这钱我不能自己一个人带走!我若是没有能力回报爹娘的那种儿女也就算了,明明有余力而不出力,我心里如何过得去?娘还觉得拿我的钱心里不自在,那怎么不想想我有多不自在?”   赵莺莺是打心眼儿里想孝敬爹娘的,偏偏王氏和赵吉都不愿意收这份钱,弄的她只能这样说了。   王氏也没得办法了,只能和赵莺莺商量。最终这笔钱的去向定了下来,其中分出一千两留给家里,其余的就给赵莺莺带走——也就是这样,赵莺莺和王氏才勉强都满意!   至于一千多两银子那也买不到什么好铺子了,王氏为此可惜,赵莺莺倒觉得自己就算是有钱也不会在成亲之前陪嫁铺子。她给王氏解释道:“我会用绣活儿挣钱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但却没有人知道能挣这么多,所以大家还能保持平静。要是大家知道我赚这么多,您说说看,会有什么事儿!”   王氏多有生活经验,一下就想明白了。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要是赵莺莺赚钱如此厉害被传了出去,只怕七大姑八大姨,借钱的打秋风的都要来了。到时候难得料理!话说这样的事情自家刚发家的时候也经历过一次,所以王氏算是心有余悸。   见王氏明白了,赵莺莺才接着道:“就是这样的!可是若是给我陪了一个铺子,别人该怎么说啊?这笔钱哪里来的?除非家里说是因为格外喜欢我,掏空家底也得给我陪,不然如何说得通呢?最后免不了泄露出事实真相。”   赵莺莺说的有理有据,王氏也算是赞同了。只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大概世人都是这样的,明明有买房置产的机会在眼前,却因为不相干的原因不能做,该有多可惜啊!   见王氏这样,赵莺莺想了想就安慰道:“娘这个主意很好了,要是有几个铺子,我连绣活都不用做了,每日躺在家里做包租婆,赚瓦片钱就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了。”   王氏果然上钩,连忙‘对呀对呀’说起来。   “不过这也不要紧,现在不能买不代表以后不能买。这钱算作压箱银子不显山不露水,等到日后成亲了我再多积攒一些,那时候出手买铺子,谁知道那是花的我的钱还是夫家的钱?或者两边都出了钱?”   那时候赵莺莺已经是出嫁的女儿了,这边的亲戚就是想打秋风也站不住脚。至于崔家那边的人,只要说是赵莺莺自己赚的钱,其他人谁敢啰嗦?   王氏听了也得承认这个处理办法是最好的,于是点点头,想了一会儿也只是道:“事情就按你说的来,待会儿我就把银子送过来,以后你就自己管钱吧。”   这是怕日后赵莺莺再找借口把钱留给家里,赵莺莺也知道王氏这样说的原因,这一次没有拒绝。   王氏立刻回去拿钱,送过来的时候分了几次,毕竟一千多两也很重了。平常王氏可是几十斤的米袋都扛不动的,指望她能一次把这么多银子拿过来,那未免也想太多了。   赵莺莺自捅开了自己柜子的大锁,这个柜子里装的是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譬如她那些贵重的金银首饰、一些整匹没裁开的布料、喜爱的茶具等等,还有些积攒下来的花样子也算。然而就是这样,这个大柜子也只是半满。   赵莺莺打开一个完全空着的格子,将这些成色十足的银子一锭一锭地放进去。都是五十两一锭的大元宝,总共是二十四个,也就是说一共是一千二百两。   放好之后,赵莺莺将另外一个抽屉里存放的锁头拿出来一个,给这一格上了锁。然后关上柜子大门,外面也加上一把挂锁,咔哒一声锁好,这才收好了钥匙。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叮嘱了赵莺莺几句,就出去忙家事了。如今赵莺莺的嫁妆事忙,但也不是说家里就只有这一件事了。更紧急的,再过一个多月不就要过年了?这时候再不着急起来,什么时候着急?   另外,赵蒙成亲就在明年。虽说相比嫁女儿实在没有太多准备的,但也不能就这么放着啊!譬如说将赵莺莺的屋子迁到东厢房,西厢房的屋子两边打通,准备日后住赵蒙夫妻两个,这都是应有之义。   赵莺莺则是坐回到了桌旁,依旧继续她的枕巾。只不过这一次的时候她也会想起往事关于买铺子的建议,不得不说这真是好主意。赵莺莺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可是除了女红方面的手艺,其他的经营她一窍不通。若说要挣钱,她能够想到的也就是这种稳妥保险不费神的方法了。   活动了一下手腕,正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赵茂跑了进来。赵茂如今已经是七岁的孩子了,长的虎头虎脑,扎了一个冲天辫。又因为冬日里面,穿的格外喜庆一些,现在就像是年画上面的娃娃一样讨喜。   赵莺莺看到最小的弟弟,脸上自然而然就带出笑意来:“小坏蛋,平常都不到姐姐这里来的,今天怎么跑来了?”   七岁的小孩子其实什么都懂了,赵茂当然也是一样。立刻笑嘻嘻地管赵莺莺要点心吃,好听的话说的最顺畅。   赵莺莺摸了摸他额头前的那一个‘寿桃’,笑着就去拿点心。见他吃的香甜就问他:“怎么跑到我这里要点心吃?家里难道少你吃的了?”   赵家自从情况好起来之后,家里就会常备点心之类的,也不大禁止孩子吃,只不过适度就可以了。除非赵莺莺买了比较高级的点心,不然的话赵茂很少有专门来她这里,就为了一点儿点心的。   赵茂却是笑着摆手,吃完了点心才道:“二姐,有人让我给你这个!”   赵茂递过来的是一个小纸条,赵莺莺现在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因为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哪一个不尊重的,就算她已经定亲了还想要给她递纸条。这在她没有定亲之前是常有的,也就是今年定亲之后才少了起来。   这么晾着也不是办法,最终赵莺莺接过小纸条,另外还弹了弹赵茂的额头:“你到底收了人什么好处?竟然给人带这个,不是告诉过你了,再不许带这些回来?”   赵茂却是傻笑了几声,然后给赵莺莺比划:“那人手里有一个这么大的陀螺,打的特别好,我让他教我一手,他不肯!说是让我把这个递给二姐你这才乐意。嘻嘻,二姐别生气嘛,待会儿请你吃松针包子!”   赵莺莺能拿这个最小的弟弟有什么办法,点了点他的额头,别的也不能做了。   “下不为例!”说着,纸条已经展开,还没看清楚上头写的什么内容,倒是先看见了下面的落款。因为实在是一个太扎眼的名字了。   “...崔本?” 第149章   赵莺莺并不是一个爱出门的, 王氏听了这话有些疑惑。不过她巴不得赵莺莺出门走一走, 只不过对于她晚上还出门有些犹豫,于是道:“你一个人晚上倒不好了,干脆你和芹姐儿一起出门, 有蒙哥儿伴着, 也是你们兄弟姐妹们的乐子。”   对于这种活动中没有自己, 赵茂是很不开心的, 只不过他年纪小。赵莺莺这些人没成亲之前都会被王氏看作是小孩子, 而小孩子哪能照顾小孩子?所以如果没有大人一起出门, 赵茂是没有出门的权力的。   自己出不了门,赵茂首先想到的就是不能让赵芹芹出门——是的, 不知道为什么, 赵茂和赵芹芹这个小姐姐各种合不来,一定要互相拆对方的台才好。而赵芹芹有多爱出门玩耍, 即使是年纪小小的赵茂那也是清楚的。   “娘, 二姐姐不是一个人出去的!二姐夫来了信请二姐姐,要是大哥三姐都过去,二姐夫会不会不大高兴啊?”赵茂装作懵懵懂懂地问——这也就能骗骗始终相信自己小儿子纯良无比的王氏了,赵莺莺这些哥哥姐姐很清楚这是一个人小鬼大的鬼机灵!   准确的说, 是崔本请崔源帮忙,找到赵茂带信给赵莺莺,赵莺莺这才知道崔本约她出去。崔源自己还是一个半大孩子呢,逗孩子的把戏不知道有多少!知道赵茂喜欢打陀螺,当即带了自己最大的一个陀螺显摆,赵茂果然上套。崔源承诺带他玩儿,转头他就拍胸脯保证信一定带到。   赵茂当然不知道自己是给准姐夫带信,能知道这个全是赵芹芹的功劳。当时赵莺莺把信打开,还没有细看,赵芹芹就进了她的屋子——她就是为了抓赵茂的,赵茂刚才弄洒了糖浆在她的裙子上,一溜烟给跑没了人影,她可不是要捉他!   “你这个小坏蛋,以为躲到二姐姐这里就没事儿了吗?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赵芹芹那条裙子的料子是最不经染的,这糖浆一上,裙子就去了半条命。以后这条裙子最多就是家常穿穿了,见客出门是绝不成的。   就这么追追打打之间,让赵芹芹看清了赵莺莺手上的纸条,一时没忍住,惊呼道:“呀,二姐夫倒是比大姐夫胆子大呢!这就请姐姐出去玩儿么?”   赵茂这才知道自己是在替姐夫送信,眼睛都睁大了。   赵莺莺瞪了口无遮拦的赵芹芹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这确实是崔本递来的信。   赵莺莺要把纸条折起来,这反而让赵芹芹越发感兴趣了,纠缠着赵莺莺一定要看。赵莺莺被她纠缠的没法子了,只得把手松开,随便她去看。赵芹芹兴致勃勃地从上扫到下:“哎呀,原来是腊八那一日请姐姐去大明寺烧香!这倒是个好理由。啧啧,晚上还要逛灯会?二姐夫看着比大姐夫还老成呢,没想到倒是比大姐夫会来事儿。”   赵芹芹还想说些什么,只不过有赵莺莺拿眼睛略微一扫,她就噤声了。赵莺莺平常最是好说话,和她也只不过差了两岁,可是赵芹芹就是觉得自己这个二姐姐厉害。平常的话,就是得罪王氏也不敢惹赵莺莺的。   王氏听到小儿子这么说,挑了挑眉,本想仔细问赵莺莺是怎么回事。但看到赵莺莺表面上神色淡然,实际上耳朵尖都红了之后就没有再问了——这事肯定是真的了,赵莺莺又是这个表现,她倒是不好问了。   “既然是本哥儿来请,那倒是不用担心了。”王氏轻描淡写道:“正好,腊八时候事多,芹姐儿和蒙哥儿就不用出门,留在家里帮忙吧。”   赵蒙对于烧香、逛灯会之类的毫无兴趣,立刻点头。赵芹芹倒是有话说,凭什么赵莺莺能出门玩儿,她就要留在家里帮忙呢?只不过王氏一个眼风过来她就什么都不敢说了。按照王氏的说法,赵莺莺那是有未婚夫来约,她呢?   这种赤.裸.裸的言论让赵芹芹对赵莺莺羡慕的要死,恨不得立刻就能蹦出一个未婚夫,这样她就有无数的理由出去玩儿了。   赵莺莺出门可以说是毫无阻碍,到了腊八那一日,刚刚吃过午饭,就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果然是崔本!他今日穿着一件浅蓝色窄袖长袄,戴着如今流行的小冠,既有青年人的潇洒利落,又有一些温和。   王氏现在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含笑点点头,这就让他进来:“本哥儿快些进来,是来接莺姐儿的?你稍坐坐,她换件衣裳就出来。好歹是出门去,总不能家常的样子。”   崔本又是作揖行礼,又是送上腊八节礼物的,坐在堂屋里颇为局促地应和着王氏。这时候赵蒙正好替王氏跑腿买东西去了,倒不在。只有赵芹芹赵茂两个,偏生这两个最促狭,悄悄的过来就想要捉弄。   王氏端着茶回堂屋,什么看不出来?清了清嗓子,两个小鬼头立刻学乖了,乖乖站在一边:“姐夫!”   崔本似乎没想到赵芹芹赵茂会这样叫,一时竟有一些手足无措起来。衣襟里翻找也没有什么东西,最后只好拿出两串钱:“没带什么东西,权当是给小姨小舅改口之资。”   哪怕是普通人家,两家结亲之后改口也是很重要的。其中最重要是的改叫’爹娘‘的那一关,红包一定要厚厚的,称作改口费。而除了这一笔改口费外,改称姐夫和改称嫂子也是有红包可拿的,只不过没有长辈给的多而已。   王氏见这个赶紧拦着:“不是这个规矩,等到日后再给!”   改口费是成亲之后见两家人的时候给的,这时候虽有改口之实,却不得改口之名,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改口费是不该给的。传出去了也不好听,人家当是她家借机占准女婿便宜呢。   正推辞之间,赵莺莺出来了。刚才一会儿之间她重新拆了头发,梳了个简单而不正式的弯月髻。髻上簪了两朵小珠花,簪子只有一根玉兰花金簪而已,并不显得刻意。但是配上她清水芙蓉一样的眉目,倒是正正合适!   冬天的衣裳大多用色鲜艳,何况她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这时候她要是用素色,王氏这些长辈还要皱眉呢!所以这是一身大红色花团锦簇缎面琵琶襟立领大袄,一条水红色马面裙,微微露出一点猩红色束腰汗巾子,以及压裙的玉环等物。   胸前有金项圈、寄名符、荷包、金锁等,和领口一圈翻出的羔羊毛映着赵莺莺如同脂膏一样白生生的皮肤,让人心口多跳了两下。   赵莺莺手上捏着一条浅蓝色的帕子走出来,身后跟着拎着斗篷的桃儿。幸亏有她帮忙,不然赵莺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么一会儿把上下都整理出来的。   崔本见赵莺莺出来,立刻就站了起来,只是站起来之后又不知如何是好了。竟是就这么站着,一言也不发——他不说话,赵莺莺也不好说话,竟也是站在堂屋,只低头搓弄帕子。   王氏暗地里笑的合不拢嘴,她这个做丈母娘的当然不会嫌女婿木讷。恐怕在丈母娘眼里,女婿是越木讷越好吧。虽说不是这样的人就少花花肠子,但至少这种性格的男子搞事情的机会要小得多。   见他们两个这么站着也不是样子,王氏帮了一回忙,把两人推出了门:“要出去的就快一些,冬日里日头短,再不去,恐怕大明寺那边都要关门了。快走快走,别忘记多求一些来年兴旺平安。”   赵莺莺有桃儿帮忙系斗篷,等斗篷披上身了崔本才发现这是一件浅蓝色缎面的斗篷,和他身上长袄的颜色倒是一色一样的——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有点甜,又怕是自己想多了,这就是个巧合而已。   两人一起往西北方向大明寺走,走了一小段崔本才想起来该雇马车。手忙脚乱地往马车行走,等到坐上马车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赵莺莺平常煎过崔本打发酒坊的生意,晓得他是一个再精明强干不过的人。而这个时候他却是一点看不出平常的能干了,倒像是个毛手毛脚的半大小子。这样想着颇觉好笑,露出嘴角笑窝来。   “怎么想起约我烧香?你家信佛?”赵莺莺总算是知道了,要是自己不开口,恐怕崔本也不会开口了。这是两个人第一回完全私下相处,她这才知道他是这样的!   崔本松了一口气,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有赵莺莺开这个头,他心里一块石头也放下了,不然他还真怕就这么一路沉默过去。   “今日是腊八节,烧香也是个好意头。至于信佛不信佛的,也就是随缘的事情。”崔本给赵莺莺解释了一番,又问道:“你信佛?我听说你会绣佛像,绣的极好,应该常去佛寺之类吧。”   这真是一个想当然的误会,赵莺莺绣佛像观音的名头经过打听可以知道一点点。赵莺莺不知道他知道到了哪个程度,但是对于他因此认为自己信佛,并且常去寺庙...也只能笑起来:“这个啊,还真没有。”   对不住,赵莺莺真是一个不信佛的,她擅长绣佛像观音之类,那是有另外的原因的。当然,经过了再来一辈子这种神奇的事情,赵莺莺对于漫天神佛还是有敬畏心的。只不过敬畏心和信奉,那可是两回事儿啊。   本来这么不会聊天的两个人,说到这里应该说不下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赵莺莺接着笑了起来,崔本则是嘴角弯了弯。这个时候他们有些发现对方的本性,那是和原本想象不同的样子,而且不是不好的那种。   人是容易因为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而亲密起来的,现在的赵莺莺和崔本就是这样。等到到了大明寺,崔本已经能扶着赵莺莺下马车而不会觉得局促了。那种熟稔,绝不是他们这样生疏关系能有的,只能说世界上真有倾盖如故了。   这时候的大明寺还很热闹,毕竟今日的腊八呢——腊八对于佛教来说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称之为佛成道日,在这一日佛寺里面都有各种活动。大一些的佛寺还会煮腊八粥分给信众食用,一方面是接济家贫的信众,另一方面也是笼络人心。   所以崔本才会约赵莺莺下午来烧香的,上午烧香的人已经够多了,再加上今日腊八施腊八粥,可想而知那时候的扬州第一名寺该是何等人山人海。   等到了下午人依旧不少,不过至少没有寸步难行的感觉。崔本左右护着赵莺莺,随着人流倒也安然无恙地走到了大雄宝殿处。   寺庙的大雄宝殿本就是最重要的建筑,为了升起信徒的虔诚之心,往往修建地颇为宏大。何况大明寺是扬州众多寺庙之首,大雄宝殿更不会马虎。赵莺莺这个不信佛的站在这里,也有一种自觉本身只渺小,察觉神佛之慈悲的情怀。各种心思收起来,只剩下一点庄重和虔诚。   大雄宝殿十分高大宽阔,佛像前方式许多个蒲团,这是为香客准备的。崔本自然买来了两柱香——这香可比外头一样的贵多了,不过这也是应有之义,不然的话你自在家拜佛就是了,何必来庙里?   眼见得前面空了两个蒲团,赵莺莺赶紧拉着崔本去拜。赵莺莺心中默念家人平安、康健和乐之类的祷语,不知道是否会灵验,但总归是会做一做的。   崔本看旁边有签筒,多是一些妇女在求,便小声问站起来的赵莺莺:“要不要求签?”   赵莺莺本来不打算求这个的,但是想到临行之前王氏的叮嘱,觉得不拿个签文回去恐怕不好交代。于是点点头,自去去了签筒,跪在蒲团上面摇签。   随着‘噌噌噌’的摇签声,掉落出一支花头签来,赵莺莺放下签筒,捡起签来:“不然你也求一个吧。”   崔本本身也是不打算求签的,但是赵莺莺这样看着,他忽然就走神了:“哦、哦,我是说,求签求签。”   看着崔本求出一支签来,赵莺莺都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她来不及多想,两个人已经站在了解签师傅那里,赵莺莺先拿出了签:“师傅,问的是来年家中运势,怎么解?”   签文是一手最普通不过的诗,算不得多高妙,就是在说些花花草草的事情。如果只看这诗,赵莺莺是决计不知道这意味着运势的。不过这些寺庙经营这个,自有道理。那解签师傅三两下就找到了签文对应的意思,面色和蔼道:“花中芙蓉贵...女施主运道好呢,这是上上大吉。求姻缘的花好月圆,求运势的百无禁忌万事如意。”   虽然知道这个不准,赵莺莺还是很高兴,兴冲冲地拿过了解签书,旁边人看她也是多有羡慕之色。   这时候崔本也拿出了自己的签,抿了抿嘴唇,这才小声道:“大师傅,问姻缘的。”   这话立刻引来了赵莺莺的侧目,她这才知道为什么崔本要这么小声——一般来说求签问姻缘的都是女子。男子少求签,就是有,那也多是为了前程功名之类,像他这样的实在是少了。   那解签师傅倒是没有显出什么不同了,一样地结果签文细看。只不过这会儿就皱眉了:“紫昙入夜来...施主这个签若是求运势还好一些,多少有些相忍为成,最后守得云开的意头。若是问姻缘,那恐怕意思不好。”   问签之后赵莺莺和崔本就在大明寺里头逛了逛,要知道这时候的人喜欢来寺庙玩,并不是只为了烧香,还有很多其他的消遣。譬如说寺院的素斋,又譬如说寺院里头园林大美,很值得一观。如今正是腊梅盛开的时候,这大明寺就有好几处看梅花的地方,都颇为有名呢。   另外佛寺周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借着佛寺鼎盛的香火,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贩都把摊子摆到寺庙门口了,要不是有大和尚看着,他们能把门给堵起来。这样来看,香火气十足,倒是和佛寺之清幽有些不搭了。   只不过不搭是不搭,对于一般的百姓来说这却不影响。烧香拜佛之后他们自自然然地在这个佛寺周围集市逛一逛,东西多而全,最重要的是价钱还十分实惠,真比成立各处有名气的街市还要好了。   赵莺莺和崔本看完了梅花就走了出来,赵莺莺正在一处卖珠子的地方看。当然不要指望这种小摊子有什么顶好的货色,但赵莺莺也不是那种贵家小姐啊,这种也就足够了——烧制的玻璃珠子、瓷珠子,贝壳花片,各种玉石的下脚料磨成小珠......   很多都是有瑕疵的,这就要考验赵莺莺的眼力了,能又快又好地挑出相对较好的。赵莺莺手上灵巧,眼力更别提,在常年做女红中练出来的能力这时候派上了用场。总共三两珠子,能穿好多珠花了,而她挑这些根本没花多少功夫。比旁的人挑的快,东西也好的多,旁边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羡慕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买好了珠子,赵莺莺发现崔本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她知道这是方才解签师傅说话之后的事,这种事还真不好开导。   对于这类事,从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使是并不笃信神佛的人,乍抽到下下签,恐怕心里也会有些疙瘩吧。想着这个赵莺莺只能摇了摇崔本的手臂:“你还在为那事儿忧心?我看你很不必这样。你看看我,拿的是上上签,问的是运势。要是我们两个的姻缘不顺,我焉能有这个签?”   说着赵莺莺眼睛眯了起来,变得有些威胁:“还是说,在你心里,问姻缘的对象不是我,所以才有这个结果的?”   崔本确实有些为这个事情走神,可是当赵莺莺这么说的时候他那里还能出神。立刻回过神来道:“问姻缘当时问的是和你的...你别多心,我其实不信这个的,但是轮到头上就担心起来了。”   大概是关心则乱吧,崔本看着摆弄买来珠子的赵莺莺,他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能看到她额头上细碎的透明的绒毛。似乎是一个小孩子,又似乎是一个大丫头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天色差不多了,就在大明寺这边吃晚饭行吗?天黑的早,吃饭之后租马车去小秦淮河那边看灯倒是正合适。”崔本指着一家看着挺干净的小食摊问赵莺莺。   赵莺莺当然无不可,而且他相信崔本也不是随便选的食摊。是的,崔本并没有继承崔父的厨艺,可是他们这些崔家兄弟全都被那样的爹养得嘴刁了,不好的不吃。外头吃饭,无论是大酒楼还是小食摊,都能一眼看出门道。   这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小食摊,主要卖些馄饨、汤面、羊杂汤之类,旁的小菜多是些泡菜、卤菜提前做好的。赵莺莺和崔本过来,赵莺莺却不点菜,让崔本来:“谁不知道你家学渊源,我等着吃现成的就是了。”   崔本忽然就心情好了起来——赵莺莺对他像是一个极熟的人一样了,谁能想到今日之前其实还很生疏呢。这种亲切让崔本既喜欢又踏实,最后抵消之前没由来担心的踏实 第150章   玩的时候不觉察, 好像也没做什么, 走走看看的就极晚了。送人回来的时候还觉得太早呢!等到太平巷子这边才想到不妥之处——哪家的丈母娘岳父会喜欢女儿这么迟回来?就算当面不说, 只怕心里也有埋怨。   赵莺莺一开始不明白崔本说这个是什么意思,等到回过神来只能低头闷笑。至于崔本纳闷问她笑什么,她只摆手不说话。   “你少想一些吧, 哪里来的那么多不好, 只怕我娘高兴还来不及——最要紧的是讨的我喜欢。若是我喜欢, 总是我娘不太喜欢你, 我们的婚事也稳当的很。若是我不喜欢, 那就是我娘我爹再看重, 也能折腾起来。”   “那...你喜不喜欢?”   赵莺莺没想到崔本会这样应答,一时无话可说, 最后才讷讷道:“看看, 再看看!”   时间已经过去好几日了,想起这件事赵莺莺依旧会觉得气不顺。倒不是她小心眼, 纯粹只是害羞而已, 只要一想起这件事便会格外不知所措。表现在外就是这几日赵莺莺格外勤快,帮着王氏置备各种年事。   “今年家里人都各做一套冬衣,莺姐儿,待会儿你和芹姐儿一起去弹棉花的那里定一些棉絮来。”王氏一边记账, 一边安排家里种种。   过年做新衣似乎是很寻常的事情,其实不然,只有真正的小康人家以上才能每年过年的时候都做一身新衣。更多的人家所谓做新衣,只是把以前旧冬衣的棉絮拿出来,重新弹的蓬松了,再用上新面子,这就是新衣了。   为什么不用新棉絮?那自然是因为棉絮很贵,一套冬衣所需的棉絮可比袄面子来的价高。而且这和里子一样都是在里面看不到的,所以很多人就在这上头节省了。这样只花了一件单衣的钱,最后却得了冬衣的面子,谁不喜欢?   赵莺莺应了一声,这就要去叫赵芹芹出门,王氏又叫住了她:“等等,莺姐儿,你再让弹棉花的匠人做八床棉被来,要结结实实的八铺八盖。我差点忘记了,这是你嫁妆里面用的着的。等到明年的时候在筹备也可以,不过到时候是事到临头,可别漏了什么,还是这时候就准备吧。”   这时候赵莺莺对自己的嫁妆就不能那么坦然了,脸上飞起一片霞红。咬了咬嘴唇,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不过正要走的时候再次被王氏叫住了,王氏这时候自己都在拍自己的额头。   “这件事儿明明写在单子上了的,这时候和你说又险些忘记了。这记性啊,真是一年不如一年——莺姐儿,那棉花被子只做八铺六盖,剩下两盖问匠人又没有蚕丝的。若是有的话,让做蚕丝的。天气热起来的时候还是蚕丝被好,听说又轻又薄呢。”王氏之前就想过这件事,还特意记下来了,谁曾想事到临头又差点忘记了。   关于蚕丝被好不好,赵莺莺其实比王氏要了解的多。上辈子的时候她春秋两季就多睡蚕丝被,天气微热的时候不盖被子不成,盖棉被又盖不住,这时候上蚕丝被最合适。轻薄舒适,可比棉被强得多。   到这辈子,赵莺莺还没有盖过蚕丝被。倒不是因为蚕丝被价格贵,以至于赵家用不起。再如何昂贵那也是一般的用品而已,赵家哪里到了用不起的地步。只不过赵家原本不是用这种东西的人,所以有钱了也不知道要买这个。这也是当初为什么赵蓉蓉的嫁妆里面没有这个的关系。   至于现在王氏想起这个来了,那也是偶然间听人说了而已。既然人家都有了,自家女儿陪嫁怎么能没有?王氏就是这么想的。   赵莺莺也很喜欢蚕丝被,也觉得陪嫁里面有这个很好,所以也就顺顺当当地答应下来了。然后到赵芹芹房里叫她:“出门了,你不是总惦记着出门去玩?现在出门去不去?”   “去的,当然去的,二姐姐你等等我!”赵芹芹听说可以出门,跑的比谁都快。   太平巷子并没有弹棉花的匠人,甘泉街上也没有——弹棉花也就是赚个辛苦钱而已,根本不可能赚回大街上的门面租金,所以弹棉花的匠人都只会在巷子里家户人家做生意。   太平巷子附近最近的一家弹棉花的在赵莺莺外婆家小三巷那边,赵莺莺家每当做新被子,或者买棉絮做冬衣都是到他家来。这家并不是扬州城里人,据说是下面高邮县城乡下来的。是遭了灾后家乡生活不下去来扬州讨生活,万幸有一门手艺,一家上下在扬州倒生活了下来。   赵莺莺赵芹芹来到这边的时候他家门是开着的,这并不奇怪,现在正是他家一年中生意的高峰期,人来人往不曾断绝,这种时候开着门也省事。   赵莺莺进去之前这里已经有人了,三三两两,有看棉絮的,也有和匠人老婆说定弹棉被的。那匠人老婆并不识字,说定之后就把匠人提前写好的文契拿出来,这只要定棉被的人签字画押就够了。   赵莺莺赵芹芹两个站在弹棉花匠人不远处,随着‘嗡嗡’声,一朵朵棉花越来越蓬松,还有一些细小的棉花飞了起来又落了下去。但也有一些没有再落下去,沾在了匠人的头上、衣服上,甚至会飞到房梁上。   赵莺莺看到弹棉花的匠人口鼻上围着一块布,晓得他们赚钱也不容易。这种飞来飞去的细小棉絮就如同灰尘一般,对人的肺很不好。很多弹棉花的匠人的肺都有毛病,晚年难过啊。   但是即使是这样,他们依旧坚持做这份活儿,就像这个城市里很多讨生活的其他人一样。相比起多年以后的晚年,摆在眼前不饿肚子这件事显然重要也紧迫的多。   赵莺莺拉着赵芹芹去看棉絮,那匠人老婆正在讨好地和一个妇女说话,许诺对方这些棉絮便宜多少。赵芹芹看着奇怪,小声问道:“都是做生意,为什么那般低声下气?都那么便宜了,还有得赚?”   赵莺莺言简意赅地解释:“那是这家的房主。”   匠人一家都还没能在扬州买房安家,用来居住和做生意的这间宅子当然是租的。租的便也罢了,更麻烦的是弹棉花的匠人不好租房子。因为棉絮飘飞之下,有些会飘到房梁上、顶棚上、屋檐上,这些棉絮日复一日地附着,越来越多,而且还非常难以清除。   有这样的毛病在,谁肯给他们随便租房?如今租的这房子据说花的钱比一般人租要贵上许多。就这样,房主还老大不情愿。说是等到他们退租那一日,这些钱恐怕还不够自家给房子做清洗。   附着棉絮的屋子非常不好打理,不是一般的清理可以整理完毕。非得要趁着翻新宅邸的时候,一根根梁木拆下来清洗才可以。只不过单单为了清洗而清洗,人工上面是很划不来的,只有在刚好翻新的时候顺便做做才比较合算。   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原因在,所以房主才能这样颐指气使——要真是得罪房主,人家把房子收回去,匠人一家就得重新找房子了,而他们找房子何其艰难?就算顺利恐怕也得耽搁好些日子。这些日子还不能做生意,家小如何养活?   等到做完了房东这一单生意,匠人老婆很快看到了赵莺莺,因为认识赵莺莺姐妹,所以格外热情:“莺姐儿和芹姐儿过来了?今年可比往年要晚?又是要用那样多的棉絮做新衣?”   赵莺莺点点头,他们家的冬衣基本都是棉花的,偶尔做鸭绒的。但那很少,赵莺莺也只有一件,而且还是一件小背心,穿在里头的——有钱人家倒是能穿皮袍,但那一件至少几十两银子,往上走可能几百两的衣裳,显然不是赵家能够承受的,实际上那不是任何一般人家能够承受的。就算是在富人家,这也算是很重要的财富了。   因为每年都做,而且基本不变,所以这边都已经有数了。   正在匠人老婆手脚利落地打算称棉絮的时候,赵莺莺才道:“这回还要定棉被,总共是八铺六盖。四铺四盖最厚的,四铺两盖中等的。对了,你们这边还做蚕丝被是吧?能看看吗?”   原本弹棉花的匠人只卖棉絮弹棉被而已,是后来发现可以兼卖蚕丝被这才开始做的——蚕丝被又不难,家里的妇女很容易就可以上手了。   赵莺莺要的棉被量已经可以说是大生意了,何况还有蚕丝被。匠人老婆一下精神起来。满脸堆笑地引着赵莺莺往前面厢房走:“这边这边,我婆婆和女儿在这边做蚕丝被,莺姐儿可以细细看,都是上上封的好蚕丝,我婆婆挑的!以前她可是咱们十里八乡养蚕的好手,看这个老到的很!”   厢房的窗户大开着采光,里面是祖孙三人,就如匠人老婆所说,是她婆婆和女儿们。做蚕丝被很简单,就是将一片片掌心大小的蚕丝扯开,扯出一张被子的大小。中间要扯的均匀,而且不能破开断开。   看起来不容易,其实蚕丝坚韧,只要经过简单的练习,很容易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就这样一张叠一张,等到用了定量的蚕丝,这一床蚕丝被也就成了。接下来就和棉被差不多,一样要把蚕丝包起来。至于套上被套之类,那就是买回去的人家的事情了。   赵莺莺因为王氏的关系,从小就学会了如何看蚕丝。上手试过之后确定,这确实是好蚕丝,之前倒是没有和自己撒谎——不过想想也是,要是一点本事都没有,也不会尝试做这方面的生意了。因为做了也白做,买到不好蚕丝被的人家一宣扬,这种外乡人就全完了。   正打量之间又有顾客进来,赵莺莺本不打算多看,倒是人家先认出她来了。   “莺姐儿?”赵莺莺回头一看,非常眼熟。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崔本的二嫂尤氏。因为在之前也曾见过几面,所以赵莺莺印象十分深刻。   “尤嫂子。”赵莺莺说话之间和赵芹芹一起福了福身,若是赵莺莺已经嫁入崔家,那就该名正言顺地叫一声‘二嫂’。只不过如今赵莺莺如今到底没有嫁入崔家,叫二嫂自然不可,叫崔二嫂又显得太过生疏,一声尤嫂子到还算是勉勉强强。   尤氏不见得多喜欢赵莺莺,只不过她也不能无缘无故就对人冷言冷语啊,所以这会儿她脸色还可以。客客气气问道:“莺姐儿不常出门吧?越发少见了。今日出门是为了什么事儿?”   赵莺莺微微一笑:“家里做些冬衣,所以来买些棉絮回去。”   尤氏听了点点头,转头对匠人老婆道:“我家那床五年的棉被给拆开来重新弹一遍,也买些棉絮做冬衣。”   棉被做五年其实还不算旧,若是落在会用东西的人家手里,保持很新也能做到。不过就是要趁着还不算旧的时候重新弹。不然真等到棉絮板结,冷冰冰的不能保暖了,那就只有扔掉的份儿了。   正说着这些,尤氏也看重了蚕丝被,摸了摸一床已经做好的。忽撇撇嘴道:“轻倒是轻了,只不过这样轻,盖着只怕肩头冷,这也有人买?”   那匠人老婆笑着道:“崔二嫂说的什么话!这自然是有人买的,不然我家为什么做这生意?这原也不是冬日用的,得用的时候也就不在肩头冷了,所以崔二嫂敬请放心——崔二嫂试试看,也买一床回去吧!如今这正流行,好些人家都买了呢。”   嫌货才是买货人,其实一开始尤氏那样挑剔就已经很明显了,那不是真正厌恶蚕丝被的人会做的。若她真不喜欢,根本连一个字都不会说。现在挑剔起来,无非就是想在老板这里打压价格。   匠人老婆,也就是老板娘自然很懂,微笑着就给挡了回去。尤氏为此有些悻悻然:“你这蚕丝被这样价高实在不好买,我哪有闲钱做这个——我先选一选棉絮,可别拿次等货糊弄我!”   老板娘也是没有办法了,只得让自己的女儿在这边听赵莺莺有什么需求,然后就和尤氏去看棉絮。又是晓得了赵莺莺要买蚕丝被,呵呵一笑:“听说太平巷子染坊赵家起来了,果然不假,连蚕丝被都盖上了呢。”   “这倒不是,听莺姐儿的口吻,她家买这个并不是自用,而是打算给她做嫁妆。”老板娘既然是在这一片做生意,当然要十分记得这便是,于是笑道:“莺姐儿嫁入崔家是和崔二嫂做妯娌吧?这也算是一家人了呢。”   尤氏听说是嫁妆,脸色更加不好看。挑棉絮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莺姐儿定了一些什么东西?”   老板娘当是她好奇妯娌的嫁妆,这种事实在是太寻常了。再加上这种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所以一五一十地告知尤氏:“莺姐儿的嫁妆看来是要比照她大姐蓉姐儿了,她大姐当初是八铺八盖,她们那样的人家,这也就是极限了。不过莺姐儿其中的两床盖被要用蚕丝被,这或许使费多一些。但如今赵家的家计越来越好,当然也就不怕这些。”   尤氏最是吝啬,家里棉被足够盖的了。今次特地出来打听蚕丝被的事情,当然不是因为她忽然变得喜好享受了。而是之前有妯娌吴氏和她炫耀自家要做蚕丝被,如何如何好云云。尤氏一贯和吴氏别苗头,这一次也不愿落在人后,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只不过她之前也是问过蚕丝被的价格的,就是最薄最便宜的一种也作价一两多,这显然是尤氏不愿意支付的——她厌恶任何超出预计的支出,超出这么多更是竭力避免。可要是让她对吴氏的洋洋得意只能看着,她恐怕也非常不爽。   所以她还是来问了,她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杀价,能不能便宜一些。若是价格降到她能够接受的地步,她还是愿意买一床回去的。只是她还没有开口就已经被老板娘挡了回去,特别是这是当着赵莺莺的面,这让她颇感丢脸。   其实尤氏也不是没钱,就是舍不得花钱,吝啬的厉害罢了。   这时候听说赵莺莺家对她这么大方,自己舍不得花钱的蚕丝被,她家里那样爽快,心里不由得酸酸的。当初她出嫁的时候家里是怎么办嫁妆的?就是将崔家的聘礼换成是嫁妆而已,多一分也没有。   然而这也算是不错了,要知道时至今日还有许多人家拿女儿的聘礼补贴家里,只会剩下一小部分置办一些有限的东西当成是嫁妆。所以她唯一愤愤不平在于崔义当初下聘的时候那样吝啬,要是他有崔本一样大房,自己的嫁妆岂不是宽裕的多?   “赵家啊,那是不错。至于说莺姐儿的嫁妆,那是该多一些,好歹收了我崔家不少聘礼呢,若是嫁妆太差,那不是惹人发笑!”尤氏这样说,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其实其中是她自己的一些不满。   才不是她家有钱而且乐意给她花钱,是崔家大方,下聘礼下的丰厚——她就是想传播这样的观点。   只是别人也不是傻子,这老板娘就颇有眼光,笑着道:“也不能这么说,崔二嫂的小叔下聘礼是多赵家却也不虚。崔二嫂不用担心自家在赵家这边亏了,看看当初龙家和赵家就知道了,赵家只消按照蓉姐儿的例子安排莺姐儿,那就只有赚的了。”   蓉姐儿当初的例子是什么?那就是聘礼丝毫不动,赵家自有自家准备嫁妆的一套,种种东西都齐备之后在加上男方送来的聘礼,这才是整套的嫁妆。所以崔家无论送了多少聘礼,最后肯定都是赚的。   虽然崔家已经和赵家做亲了,但尤氏还真没怎么了解过赵家的事情。这其中既是因为她不怎么喜欢赵莺莺,也是因为她一惯不怎么关心自身之外的事情。这时候听老板娘说赵家办嫁妆的方法,脸色不算特别好看,狠狠地绷住了下巴。   “那倒真是不错,莺姐儿这个小姐儿命好,既得了夫家大宗聘礼,又不少娘家周全嫁妆,让人好生羡慕。”尤氏说这话的时候是低着头的,以至于老板娘看不清楚她的的神情。   不过她也不是太在意这件事,只应和着道:“那倒是。生为女子,谁不愿意夫家敬重娘家帮扶?,而这敬重和帮扶最终还是要体现到实实在在的利益上,最开始从哪里看?也就是聘礼和嫁妆而已。”   想了想,老板娘又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小声说出:“也不止是这样,莺姐儿有一手极好的绣活儿,听说靠着这个,她已经能舒舒服服过日子了。这就好比男子有一门扎实的手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发愁。莺姐儿凭这个也从容的很了。”   这又是尤氏的一个痛脚,她自己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能力的。所以她想要补贴家用都不成,最后只能依靠崔义开一个小小的菜摊。这个菜摊完全就是依靠崔义才能立起来,所以她面对崔义的时候才会始终没有底气。   这种能自己养活自己,甚至收益比丈夫还多的妇女是尤氏最为嫉妒的。她曾经有一个姑姑就是这般,在婆家的时候真是好不威风!年纪小小的时候看过,她就再不能忘。   “哦?听起来倒是没有不好的地方了,就是不知道这莺姐儿将来如何了。”尤氏嘴一撇,这回装友善都装不下去了。 第151章   年前总是格外忙碌的, 赵家上下都在准备年事。与此同时, 这时候外界却不会让家中安安生生地准备过年。先不说年前年后好日子最多,多得是人家办喜事,就是亲戚朋友来问候的也不少了。   往年家里最重要的是亲家龙家来送礼, 毕竟女婿半个儿, 这种时节哪能放松。今年却不是这样了, 首先赵家也要记着往林家送年礼——没有成亲也要郑重其事, 当年龙家就是这样对赵家的。同时崔家也会拜访赵家, 送来礼物。   这一日赵蒙亲自带了礼物去十三湾巷子那边, 东西也就是萧规曹随,按照差不多人家的惯例就是了。有一对蹄膀、半腔羊、一包大米、两坛子酒, 就是在他们这样的人家, 也算一份既体面又实惠的礼物了。   午饭之前王氏就算计道:“今日恐怕不用惦记蒙哥儿的午饭了,他去他老丈人家, 人家能不留午饭?哎呀, 之前应该叮嘱一声的,至少该少喝些酒。若是在亲家那边失礼了,这可怎么是好?”   女婿在丈人家称之为‘姑爷’,地位非常高, 很得尊重的。像赵蒙这种第一年上门的,那就更别提了,是贵客当中的贵客!不要说留吃饭了,有些人家是留了中饭留晚饭,恨不得晚上住在家里!   王氏正说着,院子大门响了,桃儿去开门。见到人了便回头道:“太太,崔家七少爷来了!”   按理说桃儿已经可以叫崔本为‘二姑爷’了,只不过如今赵莺莺和崔本没有成亲,当着外人的面可以说姑爷,本人来了却不能直言,这大概也是一种避讳吧。就像定亲之前两人可以随便见面,定亲之后反而拘束地多,而越临近成婚的时候,这种限制越大,所谓忌讳啊。   正像王氏说林家该珍贵赵蒙一样,现在事情落在她头上,他何尝不珍贵崔本。听说是崔本来了,连忙站起身,打了一把伞,冒着雪花去迎崔本:“哎呀,你这孩子!这两日风雪大,你该等两日再来的。以咱们两家的关系,难道还非得是今日来?”   崔本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跟着一个小伙计,帮着他拎着东西。这人是他酒坊里帮工的,只因他大包小包的来,一个人拿不下,干脆请铺子里的小伙计帮忙。这时候小伙计把东西放下了,说了几句过年的吉利话,转身就告辞了。他可不会那么没眼色,这种时候还逗留不走。   “来就来,还带这些东西。”王氏笑意盈盈的抱怨,不是她眼皮子浅看重这些,只不过女婿送的礼厚,那不只是东西的事儿,更是他打心眼儿里看重这门亲事。这样来开,王氏这样的推脱之词,简直就是虚伪了。   虽说确实有些虚伪,但是日常交际本就是这样,她总不能大大咧咧,一句话也不客气,立刻把东西全都收下吧——东西还真不少,大概是崔本开酒坊的,其中最上等的南酒就送了四坛!另外还有两匹细棉布、两大包干果、二十挂挂面、十斤牛肉。这些东西随便拿出一样来就够做女婿年礼了,何况这全都是!   王氏一边帮着拿东西进屋,一边吩咐桃儿:“你去后面叫老爷过来,与他说女婿来了,须得他来陪客。”   又同崔本道:“有些不大巧,你大舅哥正好去他老丈人家送礼,恐怕午间是不得回了,只得你叔父陪你。不然的话你们年轻人聊,恐怕有话说的多——唉,也是你小兄弟年纪小,不然也不至于。”   王氏这样说是客气,崔本又怎么会硬要接茬,连称‘不敢’。然后左右看了看——这当然不是好奇赵家的布局,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赵家,这有什么可看的。他左右打量,当然只能是为了赵莺莺。   王氏也算是老到了,一看崔本这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只不过这话她可不好说,所以心里暗笑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只不过请崔本厅堂里坐了,自己就亲自去安排饭食。   这时候赵吉也从染坊那边过来,陪着崔本说话。只不过两个男人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又不能像妇人一般整日围着鸡毛蒜皮小事絮絮叨叨。所以两人更多是说些产业经营上的事情。   赵吉不是什么经营上的人才,可是赵家的染坊他也是扎扎实实经营了这许多年的,当然有些自己的心得,这时候他是一五一十道来。至于崔本,当然是认认真真听着。不一定是他不知道这些,只不过老丈人教诲,稍微有点眼色的就该知道,不管知不知道,那都是该认真听的。   等到赵吉说的足够了,崔本才开始说起自己生意上的事情。包括酒坊如何和酒楼沟通,如何做那些大户人家的生意。最重要的是城南那边的大酒坊现在已经开始出酒了,生意不错,说不得两三年间就要回本。   赵吉听崔本这样说,真是满面红光,比自己做生意得力还要高兴——按照这个前景,想也知道等到自己女儿嫁过去的时候,女婿家里该是什么光景。而且想想以后,那日子该是一年好过一年啊!   “好得很呢,我在经营一道上向来没有什么天资。做的生意也从来求稳,如今能勉强糊口,更多的是一些朋友帮衬而已。本哥儿你的本事比我大得多,我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说了不说了,今儿中午咱们爷俩喝一杯。”赵吉说着大声催促起厨房那边。   崔本做生意的时候十分会来事儿,这时候当然也不木讷。一边给赵吉奉茶,一边笑道:“叔这是说的什么话!做生意的事情本就是朋友帮衬才能成事的。更何况朋友是平白来的?若不是叔人好,讲诚信,又哪里来的那么多朋友。光是这一点就不知道比世人强出好多了!”   这可说到了赵吉的得意处,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赵莺莺从房里出来了,身后还跟着赵芹芹这个小尾巴。一边系围裙,一边道:“爹,可别催了,你这边催,娘那边可忙不过来!”   赵莺莺要去厨房帮忙,王氏见了却将她赶了出来:“才几日不进厨房?这就什么事儿都不知道了!你这身衣裳是进厨房该穿的,一点油烟沾上就了不得了!出去出去,给你爹和本哥儿照顾点心茶水也就是了!”   赵莺莺上身是一件水红色斜襟立领掐腰湖绸小袄儿,下身是一条杭绢月白月白百褶裙。装饰只是家常几样,然而就是这样,那也的确不是进厨房的做派。赵莺莺上下看看自己,撇嘴道:“我去换就是了!”   “换什么?”王氏瞪了女儿一眼:“等你拆头发换装饰完毕,恐怕午饭就已经得了!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出去吧!”   赵莺莺无法,只得解了围裙往外走。回了房里拿出自己心爱的茶具泡茶,又把柜子里存的精美点心拿出来。用个茶盘装了,给端到了堂屋里。   赵吉和崔本本在说话,见到赵莺莺端着茶水点心过来,赵吉有些纳闷道:“你不是厨房里帮你娘去了?”   “娘说我装扮不像是进厨房的样子,就把我赶出来了!”赵莺莺将茶盘放上赵家和崔本两人间的小几,按住茶壶盖给两人各添了一杯热茶。赵莺莺伺候茶水绝对比大户人家的丫头还讲究,这都是上辈子宫廷训练的结果。虽然这些年荒废的厉害,但唬人是足够了。   崔本本就一直注意着赵莺莺,这时候听赵莺莺这般说,一下就看到了她身上的衣裳。心里意识到,莺姐儿确实不应该进厨房的,不只是穿着打扮的事儿,而是他看她,本来就不该进厨房!   想到自己那才修了正房的宅子,平常只有自己一个人居住。偶尔忙碌起来干脆是外面吃饭。之前并不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想想,整个房子修起来的事情确实应该紧着做了。还有,成亲之前应该打算着买一个婆子做家里的粗活的...再不济也要雇一个。   赵莺莺可不晓得崔本这一会儿功夫想了这许多事情,给添茶之后又放了点心。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不是一回事儿,抿抿嘴,拿着茶盘便回房去了。   她这一走不要紧,倒把崔本的魂给带走了。赵吉一开始没注意到,之前和崔本怎么说话的,这会儿依旧怎么说。但是说到一半才返现崔本早就心不在焉起来,再一看,可不是正眼不错的盯着家里东厢房么!   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赵吉捂住嘴轻轻咳嗽了两声,崔本这才回过神来。常年面不改色的脸也红了起来,想说什么,赵吉却先挥了挥手,笑道:“不用多说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也是懂的。”   不过话也是点到为止,赵吉再开明也不会说让崔本跟着赵莺莺去,让两个小儿女这时候相会。倒不是规矩不规矩的那么简单,而是那样显得不尊重!往严重了说,说不定会让崔本觉得赵家太过于轻佻了,因此看轻了赵莺莺。   于是等到了午饭的时候赵莺莺和崔本才见上面,一家人坐上了桌。最上首的位置自然是家里的老祖母方婆子,两边作陪的就是王氏和赵吉。赵吉下手是崔本,王氏的下手则是赵莺莺,至于赵芹芹和赵茂两个,则是坐在末座。   这样正好崔本和赵莺莺相对而坐,抬头就能看到对方。   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倒是方婆子、赵吉、王氏都和崔本说话。赵莺莺只管眼观鼻鼻观心一样吃饭而已,崔本则是在恭恭敬敬回应长辈说话之余,时不时看着赵莺莺。这样的举止不要说王氏这些老到的长辈了,就是赵芹芹赵茂两个孩子也看得出来。   两个小鬼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就偷偷的笑了起来。开头还忍着,后面根本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下崔本总算知道自己看的太过了,才收回了目光,低头吃饭吃菜——赵家准备的这顿午饭不可以说不丰盛,只可惜崔本这个正牌的客人根本是食不知味啊!   吃过午饭之后自有李妈妈和桃儿收拾杯盘狼藉,男人们则是依旧高谈阔论。方婆子也在一旁听着,似乎对自己这个孙女婿非常满意。王氏则是拉着赵莺莺赵芹芹去正房西屋自己的屋子,至于赵茂这个小鬼,随他了,反正他去哪里都可以。   正房西屋也升起了炉火,王氏拉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赵莺莺:“你那里准备好礼物了没有?待会儿记得让本哥儿拿回去。”   两家既然已经结亲,那么送礼物就不是一家的事情,而是双方面的事情。譬如当初崔家下聘礼,赵莺莺也是有回礼的——崔本上下一身衣裳鞋袜,崔父也是一样。至于其他的,就只有各位嫂子每人一双鞋了。   至于哥哥弟弟们,并没有礼物,因为身为弟媳和嫂子,到底是外姓人,需要避讳啊。倒是未来公公年事已高,自然不必讲究这些,可以和崔本一样送礼。   也正是这些赵莺莺亲手做的衣裳鞋袜做得好,她还没有进门就已经赢得满堂彩了——世上女子的女红向来就是第二张脸!做出来装点在丈夫儿女身上让人看让人品评,可不是第二张脸!   做的好的满是赞誉,外人都会说某家娶了一个好妇人。做的不好的,连带着一家人都没脸,被讥笑为连媳妇都不会讨!   赵莺莺的手艺不用说,那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那一类了。东西一送过去,且不说崔父有多受用,就是收到鞋子的妯娌们都不得不服气——做鞋子向来是女红的基本功,哪个妇女不是精熟的?正是因为太熟悉了,所以才能清楚地看出好坏!   崔本穿着赵莺莺做的衣裳出门,外人当然也看得出来。晓得是未婚妻做的,都赞手艺好,比成亲二十多年的妇人还要合适——成亲久了不只是做的衣裳更多,也是对丈夫身形更加了解,那时候做的衣裳想不合适才更难。   崔本今次送了年礼过来,赵莺莺焉能没有准备?只不过这一回就不用像上次下聘礼的时候那样,各位嫂子都送了。有些人家只会管未婚夫一人,赵家算是讲究的,也只不过是多顾及了崔父而已。   “已经准备好了。”赵莺莺低声应道。她给崔父准备了一双靴子,崔本则齐全的多,有暖帽、手套、靴子、冬衣一整套。冬衣也就罢了,并不如何出奇。倒是手套十分费心——每个人的手都是不同的,要想完全贴合,那可不太容易。   至于只是大概贴合的手套?赵莺莺根本做都不会做!那未免也太显不出她的手艺来了。这不是她穷讲究,只不过是她早就习惯了这样要求而已。   王氏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忽然感慨万分。当年的小丫头原来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时光果然是过的极快的。摇摇头甩开这样无用的感叹,她拉着赵莺莺的手道:“你们两个还没有成亲,说说话还可以,可不许有其他的动作。”   这也是王氏看到崔本这么热切才想到的,要知道她原本对赵莺莺可是相信的不得了,哪里会想到这样的警告。   赵莺莺向来淡定,可听到王氏这样充满暗示的话之后也要脸红:“娘,说这个做什么!”   王氏自然晓得她未出阁的小姑娘该为这个脸红,可这事儿实在是太过重要,她非得说下去不可。所以也只得在她耳边道:“你也别不把这个当回事儿!还记得上月巷子里有一户人家去退亲的事儿么?”   赵莺莺整日在家里绣嫁妆,外头的事情并不知道多少。知道的一些事情也都是赵芹芹带给她的,这件退婚的事情她也听说过,只不过也就是知道而已,至于内里的原因她并不知道——这是当然的,赵芹芹只不过是一个还没说亲的小姑娘,哪里会有人在她面前说那些!   王氏就不同了,她可是什么都知道!   原来那户人家原本定下的媳妇也是周遭小人家的女儿,市井人家么,不要说门户不严了,甚至有些人家根本没有门户!那家人家就租住在一座临街的小楼,上下两层,总共四间屋子。其中那女儿就在楼上一间房居住!   隔壁人家的子弟生的清秀,又比她大了几岁,边偷偷地翻过楼去,和那女儿玉成好事。这姑娘也是糊涂,稀里糊涂的也就答应了!至于这家人,一直没有发现。直到前些日子姑娘大了肚子瞒不住,这才知道。   关键是知道了这家人也不死心,隔壁的小郎君做下这等事,负责是不肯负责的。他们家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往里吞,先一碗堕胎药下去,去了这孽胎,然后这家的娘偷偷教女儿未来的应对之法。   “用明矾、石榴皮...这药涂抹,到时候你再记得叫几声疼,约摸也就混得过去了。”   只不过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不知道被哪个街坊邻居当作嘲戏一般传了出去。赵家这位同巷居住的街坊也不是那等忍气吞声的,当即拿了聘礼单子就要去退亲,顺便把聘礼之类收回来。   到现在为止两边还没有扯清楚,倒不是退亲的事情——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退亲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完全是聘礼的事情了,女方那边的聘礼已经动用了,完完整整还回去也是做不到啊。   赵莺莺和崔本虽然已经是未婚夫妻,和这件事的情况不能一概而论,但真出了事情,一样不好。   对于王氏的这些担忧,赵莺莺又能说什么?她也只能尴尬避开。还好王氏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因为她看赵莺莺表现就已经知道她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了。   等到时间走到了下午,崔本就告辞要走。赵家这边肯定是要留的,留他吃过晚饭再走。不过这些都是虚礼,等崔本坚持了几句之后,赵家就半推半就地准备送人了。   赵莺莺也是这时候回了房间把要送的东西放在了一个毛青布包袱里,走出来递给崔本:“自家做了一些活计,有你的,也有伯父的,要是手艺看着过得去,将就着用吧!”   这当然是谦虚的话,赵莺莺的手艺如果还是将就,那别的人也就不用做了。   崔本应了一声接过东西,沉甸甸的分量。这是冬日里的穿戴,的确比上次送的东西压手。   送走了崔本,赵家这才算是暂时松快下来。之所以说是暂时,是因为现在离过年也没有几日了,那是无论如何也轻松不下来的。等到所有人享受新年的快乐与轻松,那非得等到正月里不可。   只不过对于赵家来说,今年可能正月都轻松不来了——明年赵蒙年中的时候就要成亲,事情可不少。譬如赵莺莺正月里还要从西厢房迁到东厢房,然后家里就要对西厢房修缮、打通...怎么看也是不小的工程了。   另外赵莺莺绣嫁妆的事情可还没完,纵然她手脚快,时间多。可也耐不住东西多,她又是自己一个人做啊!   此时做嫁妆的女红作品,要么就是高门大户堆积如山,人家那是从绣庄定做,再加上小姐身边丫头一大堆加工细做的。要么就是蓬门小户,自家做做,东西少不说,也没有多少地方需要描鸾刺凤,那可是大大省了功夫。   赵莺莺则不同,她没有大家小姐那样夸张,可诚恳来说,东西也不少了。她又不愿意自己的嫁妆‘朴素’的过了,所以这样一看,时间虽多,工期也紧啊! 第152章   春去秋来, 上头还在忙着过年的事情,说话间就到了第二年的秋天了。这一年□□月间好日子多,于是各种喜事也就多摆在了这两月,嫁人娶妇的, 做生辰的, 庆学业的, 贺乔迁的,各种各样的酒宴,赵家可吃了不少!   赵莺莺翻过年去就要嫁人, 这个时候就连这种吃酒也基本不去——除非是有特殊缘故的, 就譬如这次住在不远处的邻舍家里娶儿媳妇, 她听说了新娘子是哪一个, 便没有二话答应王氏一起去吃酒。   这人家的新娘子不是别个, 正是当初找上赵莺莺的刘四姐。当初她对崔本有些意思不错, 赵莺莺却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姑娘,轻易能被她唬住。三言两语打发不算, 最后还到崔本那里说了一声。   按照崔本的说法, 他自会料理,至于如何料理的, 赵莺莺就不知道了, 反正后来这位刘家姐儿就没有来找过麻烦了。既然是这样,她又何必去追根究底?   这一次赵莺莺之所以会想到吃这个酒,除了因为确实是很近的邻舍人家外,更是因为刘四姐这次嫁人嫁的有些奇异——她爹娘可是很看重她的, 虽不至于让她嫁个大户,也不是随随便便安排的!   可是现在呢,赵家这位邻舍人家,虽然尚算殷实,日子也颇过得。但距离刘家的要求还是很远的——当初刘家还看上崔本了呢!以崔本为标杆的话,这家那可就差着老大一截了。   更出奇的是,这桩婚事安排的很紧凑!没错,这位刘四姐和赵莺莺是同年的,也就是说今年也是十六岁,这时候婚事还没有定,是该有些着急了。可是要说顶着急,那又不必要了。十七八岁嫁人正合适,十六岁没把亲说下来的也多着呢!   赵莺莺原本并不在意这位刘四姐,至少表现出来是这样。可是这样会找上门来的姑娘到底还是让赵莺莺记住了,这时候她的婚事又充满了蹊跷。赵莺莺也是一个普通人,当然会想要看一看,打听打听,这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到了婚事的当日,赵莺莺便跟着王氏去邻舍家贺喜。这时候新娘子还在家里,而邻舍家的迎亲队伍才出发。这边的宾客可以安坐着吃酒席,等到新娘子到了再热闹一番。   吃过饭后的一段时间里,赵莺莺可以随意走动。她并没有往别处去,而是看到了几个闺中相熟的姐姐,这就凑了过去。说起来如今赵莺莺连个闺中说话的伙伴也没有了啊,原因说出来好笑,竟是这些人都嫁人了。   赵莺莺因为经历的关系,很难和人交心,所以伙伴少就是很正常的了。在这些有限的伙伴当中,赵莺莺又不适应太过于幼稚的,于是最后常常交往的朋友基本上是比她大了个两三岁的。   以赵莺莺的年纪,大她个两三岁的女孩子,绝大多数都嫁人做新妇了。所以才有赵莺莺没有去小姑娘那伙,反而去了少妇一堆。   这些来参加婚礼的少妇往往都是和这家有关系的,而和这家有关系的话,最多的就是附近人家的媳妇。考虑到大家解决婚事都喜欢就近,这就该知道了,这些人基本都是赵莺莺的旧识。   “莺姐儿快过来!”那些人见是莺姐儿,也十分热情,笑脸招手,招呼她过去。   赵莺莺也并不客气,凑到了她们一堆里,大家一起吃点心喝茶。   赵莺莺过去的时候他们都在说一些过日子的事情,总之就是操持家务、节省简朴——也不能说只有节省简朴,毕竟少女嫩妇的,她们才嫁多久?好多人连儿女都没有生育,所以喜好装扮,生活也不止是节省,这是很正常的。   看到赵莺莺,其中一个相熟的姐姐就道:“我们也就是围着这一点子柴米油盐打转了,倒是莺姐儿命好,在家的时候富足,嫁的人家也好!听说崔家本哥儿的酒坊经营的好,以后必然不会让莺姐儿吃苦头的。”   “得了,你那也叫烦恼?”另外一个穿布衫,头发也只用木头簪子挽起来的少妇无语地摇摇头:“我这里才叫做‘贫贱夫妻百事哀’,实在是不知道日子该如何过下去。相比起我来,你那也是好日子了。”   这人赵莺莺并不太熟,似乎没怎么看过的样子,赵莺莺猜测她是外头哪里嫁过来的。   这些姐姐说话她都不插嘴的,只管微笑着听就是了。这种做派无疑讨好了这些人,觉得赵莺莺有耐心,能听她们倒苦水。于是说着说着越说越深入,那个赵莺莺猜测外头嫁到这附近的少妇就低声道:“你们知不知道,今次这婚事里头有些不知道的门道呢。”   女人家对于这种隐蔽的事情最有好奇心,再加上之前多多少少都有猜测,这时候听人提起,当然格外不同。于是一个个都凑了过来,有个嗑瓜子特别厉害的还去特地换了一盘满满的瓜子,这才安安静静听人说。   “按理来说这刘家姐儿今岁才十六,不晚不早的,说是不能嫁,那是没有道理的。但要说嫁的适当,那就是说瞎话了。她如今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这个年纪最是能干的时候,在家里帮衬爹娘,带带弟弟什么的不是很好?急赶着嫁人,若真是上上等的好人家,那也就罢了,偏偏不是,这是图什么?”   说着那布衫少妇还左右看了看,解释道:“我不是说这家不好,只不过相较而言寻常的很,这刘家又是一个眼界高的。除了那些当少爷的贵人,他们眼里何曾有过人?”   只怕她是怕周围有主家亲近的亲朋,她说这话就要得罪人了。赵莺莺心头暗笑,左右看了看就放心了。她对这邻舍家的了解可不是一个外来新媳妇能比的,至少这一眼看过去,都是极平常的相关人家。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或者说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就算这家和自家关系很近,这一群妇人也能翻来覆去地说,何况关系平平?布衫少妇这样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一笑,有些性急地甚至开始催促她了。   她看大家的反应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也不再卖关子,道:“这也是急火火的送出门,怕留的久了做出丑事来!”   这话可大有深意,嗑瓜子的也不嗑瓜子了,瞪大了眼睛小声问道:“怎么,难道是刘家姐儿在外头有勾勾搭搭的相好了?啧啧,最近的姑娘胆子可是越来越大,最近光是我听说的差不多的事情就有好几件了。”   “并不是!”布衫少妇摆摆手,努嘴道:“倒也没有到那个地步,只不过老话说过的,女儿都是债,留来留去留成仇,这话是怎么来的,你们知不知道?”   这句话流传很广,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就赵莺莺了解的,只当这句话是催促人们早些嫁掉女儿——很多人爱惜女儿,一直舍不得女儿出嫁,留来留去竟留成了老姑娘。之后的事情就发愁了,老姑娘可不好嫁!   这样看来是爱女儿,然而最后却害了女儿。   赵莺莺这样理解这句话并没有问题,只不过她不知道这句话还有一个来历。据说是说十七八的大姑娘最容易想男女之事,若是这时候嫁人了,自然阴阳调和再无问题。可是这时候要是一直没有嫁人,这姑娘很可能就会变得有些痴傻,非得嫁人才能变好。   “那刘家姐儿其实已经有些迹象了,好多常在她家走动的都说她有些木呆呆的了。”布衫少妇言之凿凿煞有介事,就像是她亲眼见过一样。然而一问,她也只是听人说的而已。   “就因为这个,刘家人才会这么急匆匆地将她嫁人——这样下去无非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刘家姐儿真的痴傻起来,到时候想要嫁人那可就难了,只有那些残疾、孤老这才乐意娶个痴傻吧!第二种就是她自己和个郎君勾搭起来,啧啧,这种事根本不可能不漏出风声,最后也没有好结果。”   布衫少妇搓搓手道:“有这样的事在前,刘家哪还有精力和时间细细挑选人家,遇到差不多的人家就答应下来。而且还特意强调成亲要早,可不能等上一年。真等上一年了,指不定会出什么麻烦!”   这布衫少妇是这么说,赵莺莺也就是这么听。无风不起浪,这些说法未必没有准。只不过要说她完全信了,这也是瞎说的。这种类似的新闻每年不知道要传多少,其中能有三成是真的,那就不错了!不过其中也是真真假假的,大概是真假参杂吧。   这些人正说的热烈,这时候外面的声音陡然一震。有小子小丫头笑着跑来跑去:“新娘子来喽!新娘子来喽!”   这些妇女也住了嘴,虽然看不见什么,却个个都站起来张望。她们这些人都不是近亲,自然都没份去厅堂近处看拜堂,更不可能进新房闹新人了,这时候也只能看看而已。   赵莺莺本也打算只随便看看而已,没想到赵芹芹和一个小姑娘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二姐姐,走了,看新娘啊!”   这小姑娘正是这家人家的女儿,也就是今天新娘子的正牌小姑子。赵莺莺才知道赵芹芹有这么一个小伙伴,以前从来不晓得的——既然有这么一重关系,赵芹芹想要去新房那就轻而易举了。   “你们自己去吧,我在外面看看就是了。”赵莺莺到底还是拒绝了,对于刘四姐她是有心结,可是这种心结并不会让她想看她是怎么嫁人的。更重要的是,赵莺莺觉得刘四姐恐怕还认识她。若是这时候见面,岂不是有些尴尬?   赵莺莺一向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时候当然也是一样的。   赵芹芹当然也不会强拉着赵莺莺去看一个新娘子,所以急匆匆地就和小伙伴去了新房,临走之前只丢下一句‘等我回去了再和二姐姐你仔细说’。   “你嫂子长得不坏啊!”赵芹芹和小伙伴在人堆里并不起眼,在新郎掀开刘四姐的盖头之后,她咂咂嘴,颇为中肯地评价。   小伙伴也点点头:“我哥就是中意她,家里才去提亲的!是挺标致的。”   这个时候新房里的男方妇人都笑了起来,个个都夸赞新娘子生的好看,既有客气客气的,也有在说大实话的。新娘子低头听着,好像有些害羞,至于新郎,已经活生生高兴成了二傻子了!   “我哥真傻!”看着哥哥傻笑的样子,小伙伴忍不住撇嘴。本来对嫂子没什么感觉的,这时候有些不喜欢了——做小姑的,大部分对嫂子都会有一些心结,毕竟原本又不是自家人。而原来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兄长,在有了嫂子之后,越来越忽视自己,怎么想也是有些不自在的。   “是有些傻,不过也不奇怪,我哥只是定亲的时候就很傻了。后来结亲的时候更傻,就和你大哥一样。”赵芹芹也是想起了赵蒙今年年中成亲时候的事情,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意思,咱们出去看新娘子嫁妆吧!”小伙伴咬了咬嘴唇,拉着赵芹芹从人群里跑掉了。   赵芹芹新娘子也看过了,这边又不会有什么大稀奇。这时候小伙伴说要走,她当然就跟着了。何况看嫁妆啊,多有意思!最近赵莺莺备嫁妆已经到了最要紧的时候,她看着家里添了一件又一件的东西,好像永远都添不完似的,赵芹芹看的眼热呢!   新娘子的嫁妆在一起抬进夫家之后会进行‘晒妆’的活动,就是打开新娘的嫁妆箱子,展示嫁妆的内容。非要说这一点有什么意义,大概是新娘娘家在夸耀财力,以及显示自家女儿也不是吃白饭的吧——人家也是带足了嫁资进你家大门的!   当然,这是嫁妆至少是过得去的女儿家才会有的,不然两手空空进门,晒什么?至于嫁妆十分简陋的,那也不会晒嫁妆,那不是夸耀,那是自取其辱!   这时候刘二姐的嫁妆旁已经围了一些人了,多是小伙伴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一路走过来,几乎是见人就要行礼。   刘四姐的嫁妆以市井殷实之家来说正合适,没有什么超出的地方,也没有任何家中苛待的迹象。赵芹芹从十二只箱子中间走过,也看到锅碗瓢盆各种日用,至于布匹、衣裳等也压了快一个箱子。这些东西居家过日子差不多够了,带着这些东西,哪怕是住进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荒宅,夫妻两个也能很快过起日子来,这也正是嫁妆的意义所在。   赵芹芹前后数了数,心中有数,对小伙伴道:“总共有十二只箱子!”   那小伙伴似乎有些羡慕,小声道:“我大姐出嫁的时候总共有十只箱子,当时在姐夫家的时候已经是人人都赞的了。不过我娘说了,我大姐是长女,肯定比我们这些妹妹体面一些,到我们的时候了不起八只箱子。”   时下扬州殷实而不至于富贵的人家在嫁妆箱子上也分作了三六九等,最一般,也是最多的就是十二抬。高一等的是二十四抬,这在他们这等人家里面已经算是很少见了。不过最少的还是第一等的三十二抬,这可是半副嫁妆!   六十四抬嫁妆称之为一副,三十二抬当然就是半副。很多油水不够丰厚的小官家小姐也不见得能凑出半副嫁妆,可想而知半副嫁妆有多珍贵了。   当然,这种珍贵在真正的富贵人家那里就是一个笑话。对于那样的人家,不要说半副嫁妆了,就是一副嫁妆也说来寒酸。这些人家的小姐都是要凑到上百抬的嫁妆才算是‘差强人意’!至于两副嫁妆一百二十八抬,或者一百五十抬之类,在豪富众多的扬州城里也不是没有见过。   那样的嫁妆,真是前头没到夫家,后头没出娘家,十里红妆,真正的十里红妆!   赵莺莺现在备的嫁妆也是算作二十四抬那一类,只不过她这个二十四抬属于比较好比较实在的二十四抬。若真是把东西放的宽松一些,或者花几两银子买些便宜又占地方的陪嫁,轻轻松松就能凑上三十二抬。   只不过选择嫁妆抬数也不是只看东西,还得看各家情况。这就好比一个做工的,哪怕是路上捡了二十两银子,也不会因为这些银子就改变自己平常节俭的生活作风。赵家也是这样,他们家就是一个小染坊经营的人家,按照大家划定的等级,就该适合二十四抬嫁妆。   赵芹芹本想和自己的小伙伴说自己姐姐有二十四只箱子,而且每个箱子装的东西都比这些好。但是在听过小伙伴接下来的话之后,她选择了闭嘴。她又不傻,说那种话绝不会让自己的小伙伴感到愉快,这一点只要是不傻的人都应该知道。   与此同时,被赵芹芹想到了的赵莺莺正在这家邻舍家瞎走。这家其实不大,与其说她是在各处看看,还不如说她是在和各个角落里的熟人叙话。   “莺姐儿,有个事情和你说!”叫住赵莺莺的是已经出嫁了的麦瑞娘,她当年可是赵蓉蓉的好闺蜜。也因为赵蓉蓉的关系,赵莺莺和对方的关系算是很近的了。   赵莺莺见麦瑞娘叫自己,立刻快步走了过去。麦瑞娘并不在宅子里说话,而是和赵莺莺走了出去,在巷子里一面散步一面说。反正这会儿也不开席,两个人在不住宅子里头,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嫁到了刘四姐家附近——你知道的吧,刘四姐就是今天的新娘子。”麦瑞娘试探着问。   “我知道这件事。”赵莺莺点头很痛快。   麦瑞娘叹了一口气,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按照她所说的,刘四姐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们这些邻舍街坊大约知道一些内情——都知道是刘四姐心里有个相好的,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最近更是开始有些痴傻起来。刘四姐爹娘这才着急起来,急匆匆就给刘四姐选了一个夫婿。   “你道那相好的小郎君是谁!正是崔家老七来着!”说完这句话之后麦瑞娘就去看赵莺莺的脸色,见她并没有动怒,甚至惊讶都没有多少,这才松了一口气。   赵莺莺早就知道这件事,当然不会因此有太大的反应。她现在之所以还能有一些反应,那都是因为刘四姐竟然能因为崔本这样。说真的,当初见面的时候她可不觉得刘四姐有那么看重崔本。   麦瑞娘似乎是怕赵莺莺误会她的意思,赶紧道:“你可别多想,崔家老七显然是不喜欢刘四姐的。不然他二嫂可是刘四姐的表姐,有这样一层关系,两人早该成了,怎么可能还有崔家老七和你的事情!”   崔本对刘四姐有没有意思,赵莺莺还会不清楚?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表示对麦瑞娘这话的认同。   麦瑞娘见赵莺莺明白自己的意思,也算是放下心来,道:“不过要说这件事,你自己也注意一些。虽然现在知道的人少,但是说不定就传扬出去了——这是崔家老七和刘四姐之间的事情,并不能算到你头上没错,可是赵家和崔家已经结成了亲家了,你也是崔家老七的未婚妻,说不得要嚼一回舌头。”   麦瑞娘的话让赵莺莺心中一跳,只不过她很快恢复了正常。微笑着道:“我不怕,我一般都在家里绣嫁妆,哪有太多出门的时候。这种流言蜚语也只有传到耳朵里的时候算一回事儿,要是传不到耳朵里,那就什么都不是。” 第153章   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麦瑞娘说的话到底成真了。刘四姐的那点子事儿也不知道她爹娘在她说亲的时候如何瞒下来的,总之没让夫家这边知道。可周围的邻里是看出来一些影儿了的,不然也不会有麦瑞娘给赵莺莺递信。   麦瑞娘让赵莺莺警醒一些,说是日后有人要嚼舌头。果不其然, 成亲不过三五日, 这件事便传扬开了。只能说幸好的成亲之后才露头的, 娶个媳妇不容易,既然只是刘四姐心里一个想头,并没有做下什么丑事, 这边虽然生气, 却也舍不得为此休妻。   也就因此这件事注定是闹不大了——这件事里的两个人, 一个是刘四姐, 一个是崔本。崔本本就没有意思, 再加上刘四姐是个女人, 世人的规矩对女人家向来更加苛刻,所以风口浪尖的必然是刘四姐。   可是这事儿吧是这样, 刘四姐已经嫁人了, 这世上男女一点子丑闻就没有一张红盖头遮不掉的。更何况刘四姐的夫家都打落了牙齿往里吞,不说话了,外人还能说什么?最多也就是一些闲言碎语而已。   不过这样的闲言碎语还是很让人心烦的, 赵莺莺可不想出门的时候还有人问她这些事情, 徒增尴尬。于是就像是之前一样, 以绣嫁妆的名义,闭门不出。在她看来, 等到有新的流言供所有人消遣的时候,大家自然会忘了这件事。   但就像之前早知道,今年秋天几个月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大概是日子太好了,种种喜宴都在这个时候。各家都在过事,赵家几乎在连篇吃酒,吃完这家吃那家的。别的也就罢了,赵莺莺不去就不去。偏偏这一回有一桌酒,她不去不行啊!   十月初二的正日子,崔本他爹过六十大寿,这可是一个再正经不过的寿辰,不只是整十数,还是一甲子,怎么着也得大办!何况崔父这一辈子生了这好几个儿子,若是不办,那岂不是说这么多儿子里没有一个出头的?说出去也是叫人笑话。   所以崔父这个六十大寿是不相伴也得办了!   当然,办六十大寿总归是高兴的事情。正好今年崔源也分家分出去了,只差把崔源的亲事也说定下来,崔父一辈子挂念的事情就算是完成了。这个节骨眼上,这个六十大寿不只是过生日,也是他自己对自己过去几十年的一个交代。   这样的寿辰自然要办的体面非凡,大儿子崔仁本打算在大酒楼里头办。按照他家和酒楼里头的关系,花的钱也不会太多,到时候并不会比自家来做来的奢侈。只不过崔父自己不同意,他觉得在酒楼里办,那就成了只吃一顿饭的事情了,亲朋之间的交往太淡薄了。   老一辈人有些是这么想,崔仁是个孝顺的,自然不会在这些小时候违背崔父的意思,所以最终决定在家里办。而且怎么办他也有了想法,决心去请几位师兄师弟帮衬一起做酒席。   到时候这桌酒席就是儿子和徒弟一起齐心协力做出来的了,考虑到崔父好几个徒弟如今也出人头地了,这样的说法真是既有里子又有面子。崔父自己舒心,外头人看了恐怕也要夸赞。   赵家作为崔家世交人家,自然都是要过去的。按理说,这种结亲之前,未婚夫的大喜事,赵莺莺应该避讳一些,就算是家里人都去了,她也不应该去。只不过事情不是这样的,谁让崔家请他们家赴宴的名义不是请‘亲家’,而是请的世交...赵吉和王氏忖度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一家人一起去。   赵吉没有王氏的迟疑,只是笑着道:“我们又不是那等讲究的高门大户,他们在这上头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惹来好大的笑话。咱们就是有一点儿出阁又算什么?平常交往的人家,成亲之前不避讳的多了去了,难道只我家不行?”   成亲之前男女不相见是避讳,可是这个避讳的时间有多长?这其中本就没有一个准信儿,这种规矩向来只在人心。若是有心遵守的,从定亲那一刻就不再相见了。若是无心遵守的,能做到成亲前一个月不见面,那也就是了,外人谁为了这个嚼舌根?若真为这个说道,那满天下谁人可以不被说?   于是等到十月初二,崔家老爷子办六十大寿这一日。赵家有一个算一个,包括新进门的林氏,都坐着车去了崔家那边吃酒。   崔父别的不多,一生就是儿子多、徒弟多,今日他做六十大寿,那声势必然是不同一般的。几个儿子和徒弟跑进跑出,这就很不必去请那些旁支的亲戚了,这真是别人家很难做到的。   甚至连帮忙的人都不必请,来帮崔仁做酒席的徒弟们大多也有了自己的班子,徒孙也就自然出来了。这些徒孙还没有资格在师爷的六十大寿上掌勺,就是原本已经上灶了的,这时候也得老老实实打杂跑堂。   赵莺莺一家过来的时候正好被外头迎客,而且眼睛够尖的崔源看到了。立刻眼前一亮凑了上来:“是我赵三叔过来了!三叔三婶可来的真早,刚才我爹还念叨了,这下正说着了!三叔里面走,三婶也去喝茶。”   说完之后他又看着接着出来的赵家人,脸上笑眯眯的一起请进去。来   帮衬的崔父徒子徒孙见这位小师弟这样看重,当是亲近人家。问了一句,旁边有知道内情的师兄弟便提点道:“不错,那真是最亲近的人家了。太平巷子赵家,原本就和师父他老人家是通家之好,去年又亲上加亲,给本哥儿定了赵家姐儿做老婆,如今虽还没有过门,却也不差什么了。”   这一通解释让所有人恍然大悟,有个小徒孙还多看了赵家姐妹一眼。忍不住道:“哪一个是本哥儿未婚妻?啧啧,该是大一些的那个吧?本哥儿真是好福气,这等标致的姐儿就是大户人家也不多见呢。”   这话才一说就被他师父瞪了一眼:“就浑说!你见过多少大户人家的妇人,就说这等话了。说出去不在意的只当是个笑话,若真有较真的,你有几条命足够牵连?况且这是本哥儿岳山人家,是随便可说的?”   正说着的时候,接到信的崔本也从前院过来了。崔源见状,便自己领着赵吉王氏等人去到更里面的待客处。至于赵莺莺,以及和赵莺莺形影不离的赵芹芹,则是交给了个个崔本。   崔本清了清嗓子却不知说什么,这时候什么也没得说,只能端端正正地将赵莺莺赵芹芹领到年轻女孩子扎堆的那间屋子。一路上因为有赵芹芹的关系,他什么也没有说,最终也只不过多看了赵莺莺几眼。   送到门口的时候他不好进去,就在外头目送赵莺莺了,只不过这场面好巧不巧让屋子里的女孩子看到了,一个个都捂着嘴笑起来。崔本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却也能感知到和自己大有关系,不自主的脸红起来。   匆匆作揖,崔本几乎是落荒而逃,而等他走之后,所有的女孩子笑的更放肆了。因为都是亲近人家,这些女孩子要么晓得崔本,要么晓得赵莺莺,要么两个人都晓得,少有不知道他们两个未婚夫妻关系的。这时候见到这样好笑的场景,焉有不调侃的道理?   有一个名叫琼姐儿的女孩子,家里做染料生意的,赵家的染料都是从她家进的。而她家又正好在甘泉街上,和崔家算是正经的街坊。她就笑得合不拢嘴,一把拉过赵莺莺的小手臂:“哎呀呀,好稀奇的事情!须知道崔家七哥向来是个游刃有余的,年少老成的不像话,每每是我爹拿来说我哥的人选。却没有想到,他如今定亲了竟会有这般毛手毛脚的一面。”   这样一说,几乎所有人又都笑了起来。   说起来这堆年轻女孩子,竟有大半在十四五到十七八之间,也就是要么正说亲,要么正待嫁,对于这种事有种天然的关注。所以刚才崔本和赵莺莺那么一点小事也引来这么大的动静,以至于赵莺莺都有些不解了。   笑过之后,琼姐儿和另外两个和赵莺莺赵芹芹比较熟的女孩子把姐妹两个拉到一边,单独说话,声音不大不小道:“上一回你家邻舍的喜宴之后就不见你出门了,今次若不是你未来公公办大寿,恐怕依旧见不得你的人。你说说看,你都忙什么,难不成真因为那个刘四姐的一点子流言,你这个毫无瓜葛的倒要退避三舍了?”   是个人都有八卦之心,赵莺莺本就不大爱出门,可最近这么多交际的酒席,她都能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就有些刻意了。特别是之前正好有刘四姐之事发生,更容易让人联想起来。   赵莺莺的确有避开流言风头的原因,但是当着别人的面她却不能说出来。只能正正经经道:“那自然不是啊,这一年我本来出门就少,并不独为了哪一个人才这样。况且你们也知道的,我要绣的嫁妆多的很,哪有空日日出门耍?”   这是很有说服力的,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几个女孩子表面上是接受了这个书法。琼姐儿也是点头道:“我娘说让我学你呢!说是你本就是做女红的好手,还在家快两年功夫做嫁妆,那必然是想在嫁人的时候拔得头筹。到时候嫁妆一晒,你就有面子了。”   女红是女人家的第二张脸,而晒嫁妆的时候更是这第二张脸的集中展示。若是嫁妆女红做的好的新娘子,自然会受到百般赞誉。不只是她自己,连带着娘家和夫家也会成为人人夸赞的对象。   只不过在这个女人家多少都会做针线的世道里,想要受到百般赞誉,那必然不是一般的女红能行。所以琼姐儿才有‘拔得头筹’之说——也只有超过以往晒嫁妆的姐儿,让大家感叹当是第一的,这才能获得偌大的称赞吧。   说到女红,女孩子们就很有话说了。一个生的只是中等,却因肤色格外白皙,显得出挑非常的姐儿就好奇道:“听说你娘最重视你家女孩子的女红,你家的女孩子都是五六岁就开始学做阵线啦?”   一般来说,女孩子学做阵线最早是五岁,最迟不会超过十岁。只不过话是这么说,真的早到五六岁,迟到十岁上下才开始学做阵线的女孩子毕竟还是少数中的少数。在场的女孩子绝大多数都是八九岁开始做阵线的,七岁开始的都不多。   也是,七岁的小姑娘,若不是家里逼着她们长进,她们也不见得能有多懂事,更多还是整日想着玩耍罢。譬如赵莺莺记得的赵芹芹,她当初就是这样。只不过王氏狠得下心,又有赵蓉蓉赵莺莺两个好榜样,她才能做到那么早就开始学针线。   “其实学的早也不算什么,这只不过是看各家的习惯,要紧的还是用功不用功。”赵莺莺谦虚了几句,不过这话也就是承认了姑娘的话,她家的女孩子确实是很早就学针线了。   针线女红虽然是大家的共同话题,却不免有些乏味,所以说了几句之后,大家就自然把话头转向别处了。琼姐儿见别人都说起别的了,这才小声在赵莺莺耳边问道:“真不在意刘四姐的事儿?”   琼姐儿既然能这样问,那就是很知道这些的了,赵莺莺只能无语地摊手:“可别打听这个了,其实这件事最终也就是这样了,能和我有什么关系?”   刘四姐终究是嫁人了,就算她以前想过非崔本不嫁,那也说明不了什么。赵莺莺只不过是因为她曾经跑到她跟前‘无理取闹’过一回,这才心里有些芥蒂。她自己最清楚,她的确是不大在意的,只不过是怕惹上麻烦而已。   琼姐儿上下看她脸色,确定她是认真的,这才舒了一口气:“你能这样那是最好了,我本来还打算拿那个刘四姐的倒霉事来安慰你的,既然你自己都不在意,那也就不必说了。”   这也是琼姐儿在替赵莺莺设身处地了,若她是赵莺莺,面对刘四姐,那自然是对方倒霉一些比较舒服。不过既然正主都不放在心上,她也就不操那份闲心了。   赵莺莺颇觉得好笑——真要说起来,如今和刘四姐差不多算是邻舍的自己才比较知道这些事吧!赵莺莺或许本人不在意这些,可是她有一个包打听的小妹妹啊,赵芹芹这个耳报神,不管她乐意不乐意,每日都要把那些事给她说一遍的。   那刘四姐本身嫁妆不错,人才也算好,赵莺莺这邻舍家讨得她做媳妇,那算是赚到了,而刘四姐入这个门,那是低就!也因为这个关系,这邻舍家非常看重刘四姐这个媳妇,这些从新房的安排,还有新婚酒席就看的出来了,可以说是给足了刘家面子。   原本是爱着捧着的不假,但是人进门之后才知道那些原本被隐瞒下来的事情。即使因为种种原因,也不可能就此休妻了,那也不能风过水无痕呐!   邻舍家原本当刘四姐是个凤凰蛋,现在就是翻白眼了。按说新媳妇应该有些体面,家里安排各种事情的时候照顾一些。譬如说轻省简单的活计分给她,又譬如说讨喜的好处也给她。   可是现在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了,有刘家这个娘家在,邻舍人家不至于往死里糟践,可是一点子冷言冷语和磋磨,那是少不了的了。按照赵芹芹的说法,她在邻舍家门口见她出门,才半个多月,已经比成亲时候憔悴了一圈了。   赵莺莺其实也颇觉得可惜——不过是一个女孩子婚前胆大了一些,喜欢一个人而已,又没有真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换成是一个男子,恐怕大家提都懒得提。而当事人是刘四姐这个女孩子之后,大家就都不愿意放过了。   不是赵莺莺同情心泛滥,只不过同为女子,实在是物伤其类。   说到这里,赵莺莺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见屋子里人越来越多,便问赵芹芹:“我去娘和嫂子那里,你去不去?”   赵芹芹最怕王氏管她,这时候再小姊妹堆里多舒服,为什么要找那个不自在!   赵莺莺见赵芹芹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也不为难她,只让她在这边好好呆着,开席之前不要乱跑,然后自己就走了出去。   现在外面人其实不比屋里少,赵莺莺左右看了看,打算问一问妇人聚集的屋子在哪里。没想到被崔源看了个正着,崔源大概是早饭没吃好,明明不到饭点,一根筷子上却串了好些吃的,有大块的肉、有炸馒头、有炖藕,应当是刚才厨房走了一趟顺过来的。   见到赵莺莺出来了,崔源赶紧抹抹嘴:“嗳!莺姐儿你站一站,是要找我七哥?刚才正好见他空闲呢,我去给你找他来!”   赵莺莺有心阻止他,说明自己是要去娘亲和嫂子那边。可崔源溜的飞快,赵莺莺什么都来不及说,他人就已经跑没影了。只有赵莺莺手伸到一半,想了想,最后没有自顾自走开——要真走了,崔源带着崔本过来恐怕就要扑个空了。就算赵莺莺是要去王氏那边,至少也得和人解释过才是。   只不过这个真心话在崔本过来的时候就怎么也说不出了。不知道之前崔本是在做什么,总之这个时候是满头大汗。更重要的是,两人还微微喘着气,显然是跑过来的。这样着急过来,赵莺莺真要一句‘没事儿’就给打发走了,赵莺莺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应当。   “源哥儿说你找我有事。”崔本说的很简单,眼睛却不错地盯着赵莺莺,一丝也不放开。   赵莺莺被他盯着,只得微微转过了头:“没什么事儿,你要是有事的话就算了吧——”   赵莺莺话还没有说完,崔源就已经跳起来了:“没事儿没事儿,我七哥能有什么事儿!他方才不过是做些杂事而已,谁都能做的。正好我也有空,能顶我七哥的班...你们说话、说话,我先走了。”   崔源走的急匆匆,崔本这才回过神来,赵莺莺说的那样含糊,再加上崔源一贯热切过头的性格。他大概明白了,或许赵莺莺本来就没有找他的意思,全是崔源这小子自作主张——说不定现在他还在自鸣得意呢!   赵莺莺微微低头,这时候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只得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儿,就是觉得人太多了吵闹的慌。”   虽然这件事是崔源自作主张,崔本却一点也不埋怨弟弟。要知道他和赵莺莺没有定亲的时候,他还能隔几日在大街上见赵莺莺一次。而定亲之后赵莺莺出门就少了好多,他也就没什么机会了。特别是这一年更厉害,他已经几个月没有和赵莺莺照面了,这时候能有个机会也很不容易。   “你和我来,后面有我爹种菜、养花草的一片地方,那里还算是安静。”崔本说着示意赵莺莺跟他走,赵莺莺迟疑了一下,到底不忍下了崔本的面子,便乖乖跟着了。   今日崔家老爷子过六十大寿,崔仁家就没有个安静的地方——就连私人隐蔽的后院也用来招待女客了!更不必说其他的地方了。   崔本将赵莺莺往崔仁家西北角罩房后面带,那里有人经过,却没有什么人逗留。这是崔老爷子不做事之后用来养花养草种菜的角落,也不是图什么,就是晚年有个消遣,不至于无所事事。 第154章   赵莺莺不懂种菜是事情, 但花草好不好倒是看得出一二三来。上辈子她在长春宫挡差的时候,宫里多的是暖房那边送来的花花草草,这些要么是给宫里摆设的,要么是给主子贵人折花佩戴的。当然, 为了讨好她们这些大宫女儿, 暖房也会顺便孝敬她们一些不那么名贵的花草。   这里要说, 即使是不那么名贵,那也是相对而言的。能入宫来,让宫里照料的花草, 那能是一般的货色?所以那些兰草之类, 放在外面也是很贵重的了。   赵莺莺当时为了绣花, 倒也观察过不少。只不过这些养花草的事情都是专门有人来做的, 她们这些贴身宫女子不会, 也用不着做这个活计——只不过长长久久下来, 看个好坏总是会的。   “崔伯伯养的好花草,十分精神了。只不过...那几株玉兰是不是生病了?看着有些不大好。”   崔本陪着赵莺莺说话,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说些什么, 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说什么都很不坏了。   当日两个人单独看花草的事情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没有隐瞒, 也瞒不住。因为两个人未婚夫妻的关系, 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去说。只有赵莺莺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始终觉得崔父的眼睛只盯着她,虽然那目光很是欣慰就是了。   拜寿之后, 赵家一家人也就回家了,日子一切如常。   “娘,你在做什么?”赵莺莺做了一会儿针线就会放松放松眼睛,正好看见王氏正往厨房里去。要知道赵家自从有了李妈妈,王氏和赵莺莺这些女儿们都很少亲自动手做饭了。一般做的话,那也是来了很重要的客人,为了表达心意才亲自下厨的。   赵莺莺抬头看天,天朗气清,家中各人各司其职,前院也算是闲适。更重要的是。,赵莺莺没有收到消息,说今天又什么客人来家。那么,王氏是做什么要亲自下厨。   再看看堂屋里安坐的嫂子林氏,更是反常——嫂子在家的时候就是长女,什么活计都来得,平常最是殷勤的一个人。但凡王氏动一动,她能跟着走三趟。而这次,王氏都进了厨房,她还能在堂屋做手工,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赵莺莺并没有疑惑多久,王氏很快半是抱怨半是炫耀道:“还不是你爹,昨日吃了羊肉汤,非说李嫂子哪里做的不好,要吃我做的炖羊肉。你说说看,哪里有不同?非要说的话,李嫂子的手艺倒是比我还强。你爹这个人啊,不会吃!”   哦,这下清楚了。看着王氏嘴里抱怨,手脚却很利落的样子,赵莺莺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前两日才刚过了小雪,这时候吃羊肉当然最好,又暖和又滋补。昨日李妈妈就做了一锅清炖羊肉,说实在的,那一锅羊肉做的极好。并没有怎么调味,纯粹是羊肉和羊骨头放在大锅里久炖,炖的久了,羊肉的美妙滋味就自然出来了。   等到赵莺莺他们吃的时候,已经骨肉彻底脱化。其实这种时候肉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了,最好的部分是看起来十分清澈的清汤。又暖又烫,一口下去觉得滑过了心口、肺部,最后到达胃部,暖和的不得了。   王氏的羊肉也炖的好,只不过她擅长做酱烧那一类,做出来就是红锅了。也不知道赵吉这样说,是他的口味重一些,还是心里有偏好,爱屋及乌,这点小事也不能公正。   正在王氏兴冲冲地处理完羊肉,让李妈妈照料着锅火的时候,有人上门了。这人也不是什么陌生的,而是赵莺莺家的邻居,住在隔壁的王婆子。她手上提着一些新鲜瓜菜:“有乡下亲戚送来的,说是今年最后一茬了,这么迟的瓜也算是少见,吃个新鲜罢。”   说着才把东西放在了赵家屋檐底下:“送的太多了,自家如何吃得完,给四周的街坊邻居都分送一些,这是你家的。”   赵家有王婆子亲自送来,可见她是很看重赵家的。王氏自然不会再一点子瓜菜上和王婆子客气,二话没说收下后就笑道:“婶婶真是好巧,正好家里想吃一些新鲜的瓜菜呢,这倒是便宜了我。”   说着让桃儿去料理这些瓜菜——其实也没什么好料理的,这些给王婆子送瓜菜的亲戚,大都是穷亲戚,来扬州城里也是为了打秋风。既然是对王婆子有所求,那么各样就必然做的很仔细了。譬如这些瓜菜,那都是捡的最齐整的,个头匀称不见虫眼,然后还洗的干干净净,袋子装着送来。   王婆子分送的时候再用篮子分装,现在就是一个干净竹篮里头盛着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瓜果蔬菜,水灵灵的,直接摆上桌都够了,哪里还用如何收拾。   王氏吩咐了之后就请王婆子坐,王婆子也不急着回去,便干脆在赵家坐一坐说说话。进屋的时候正好看见林氏在做手工,笑着道:“人家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话果然都是有道理的。你家里从你到莺姐儿芹姐儿她们,哪一个不是勤快人?如今你讨个儿媳妇,也是手脚从来空不下来的。”   王婆子一边说着,一边问道:“莺姐儿芹姐儿她们呢?芹姐儿还有走动的时候,莺姐儿真是好些日子不见了——我知道莺姐儿眼看就要嫁人了,最好是哪里也不去。可你也该想想小孩子家家,不能闷的太厉害,不然可是会闷坏的。”   王氏让林氏去把赵莺莺赵芹芹叫过来,回头才对王婆子解释:“婶婶这回可是冤枉我了!若是莺姐儿自己乐意,我巴不得她出去走走呢。只不过她一贯爱呆在家里,这时候有了正经的缘故,更是连门槛也轻易不迈出了。”   “至于芹姐儿,她今年都十四了,明年她二姐出嫁了,正好腾出手来专门抓一抓她的婚事。这种时候,她的表现就十分重要了。我可不敢这个放她在外面随便乱走,没个收敛的,谁会上门提亲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王氏的种种,无论是宽容还是严厉,本质上都是为了子女好而已。   王婆子在旁听了也是笑道:“莺姐儿一贯就是个规矩姐儿,至于芹姐儿,也该紧紧性子了。小的时候活泼烂漫,外人看着也喜欢,长大后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太活泼了,只怕说亲的人家都要摇头。也就是你狠得下心,能硬下心扳一扳,好多人家做娘的都不能够狠下心,最后反而是害了女孩子。”   听到这样的话,王氏却是摇头道:“我哪里有婶婶说的那样好,而且我也从没想过要如何扳一扳芹姐儿的性子。她天性如此,都教了十几年了依旧是这样。我只不过是想替她经营一个好名声,至少表面上像那么回事儿。这样的话,她以后的路也能宽一些。”   王氏这番话让王婆子怔了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着点头:“大概做母亲的都是这样了。”   正说这话的时候,赵莺莺和赵芹芹到了。王氏打量着两个女孩子,赞道:“真是两朵花一样!咱们这一片的女孩子真没有比侄女儿家更齐整的了。”   和两姐妹说了一会儿话,说的差不多了,王婆子才对王氏道:“有一件事儿我想着是要和你说一声的,前些日子莺姐儿她二伯、二伯母来找我家大哥儿了。”   王婆子的儿子王大是专门放高利贷的,赵家二房夫妻两个和他素无交情,两人来找王大,原因简直不言自明。也正是因为是这样的明显,王氏、林氏,还有赵莺莺赵芹芹才能这样惊讶。   像是借债这种东西,有好几种。第一种是当铺、钱庄、官府等专门借债。这种借债有利率低、数额高等特点,是借债的好选择。只不过这种借债也一般不针对个人,只为一些大豪商,甚至朝廷、国库承担借债。   第二种就是管亲戚朋友借,好处是一般不会索要利息,坏处是亲戚朋友的境况和自身应该差不多,很少能提供太多支持。   第三种就是借高利贷——只要你敢借,他们就敢放钱出来。同时利滚利产生的利息也足够让每一个借过高利贷而无力偿还者绝望。   第一种借债和普通人没有关系,第三种借贷也是升斗小民心中有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尝试的。这样来说,借钱这种事,类似于赵家所处的环境,大家也只是往第二种上面想办法。   “到底是什么缘故?”大家一般是找亲戚朋友借钱,赵福和孙氏这回却找高利贷,这足够让王氏惊奇的了。这样急忙地发问,也不是单单为了好奇心,更重要的是怕波及到自身。   王氏这样惊奇倒是让王婆子十分不解了,反问道:“你不知道?”   王氏确实不知道。关于赵福和孙氏的事情,她都下意识地回避,只有没办法的时候她才会听一耳朵。如今关于赵家二房的消息,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说过了。   王婆子面色古怪,只得从头为王氏解释:“这个事情还得从你侄儿蕴哥儿说起。”   话说赵福和孙氏连生了五朵金花才得蕴哥儿一个男丁,那自然是当作宝贝疙瘩一样疼爱。关于这个儿子的未来,赵福和孙氏夫妻两个也计划地极好。首先他们想到的就是读书,读书就意味着不用操持贱业,得到所有人的尊重。   而一旦考上任何功名,那更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有这样的美好前景在,赵福和孙氏早就下定了决心,要供赵蕴读书。为什么他们那样不管不顾地卖女儿?真的只是为了给赵蕴凑老婆本、安家费之类?并不是那样的。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读书是一件多么花钱的事情,所以要提前准备。   都说‘地贫植松柏,家贫读书子’,实际上真正的穷人是没办法读书的!   以一个孩子为例,若是打定主意走读书的路子,那么从蒙学上下来,就算是每年的束俢,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真的穷的一无所有的人家如何能承担?更何况束俢只是众多开销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笔。   大到赶考的盘缠,小到笔墨纸砚等,这些都是要花钱的!而且并不是什么小数目。   直观一些说吧,在江南这种农民生活轻松一些的地方,一个自耕农家庭也要累计三代才能供一个子弟读书。三代的财富,以及三代人继续共同劳作,供养一个脱产子弟读书,由此就可以看出读书到底有多花钱了。   以赵家二房的境况,想要供一个读书人是有些难的,所以赵福和孙氏才会用尽各种方法敛财,就为了给赵蕴多积累一些本钱!   听了王婆子的解释,王氏更加糊涂了,不解道:“这是为什么啊?我记得蕴哥儿今年才十一岁,应该还在读蒙学吧,这还不到用钱的时候呢。况且就算开始用钱,我二哥二嫂他们哪能真没钱,之前不是攒了些?”   王氏说的很隐晦,之前攒的钱,指的当然就是赵蕙蕙、赵芬芬、赵芳芳三个女儿许亲的时候得来的聘礼。孙氏当时不顾女儿的幸福,在许亲这件事上是完全的价高者得。所以三个女儿下来应该是赚的盆满钵满才是,哪能如今落到要借高利贷的地步。   “侄媳妇你这里听说的已经是老黄历了,你难道不知道你二哥二嫂最近正在大肆筹钱?”王婆子总算吐露出了重点所在。   赵蕴本是一个小小蒙童而已,当然花不了多少钱,但是耐不住赵福和孙氏想花这笔钱啊!   在他们看来,十一岁的赵蕴应该能够显露出一些天分来才是——那些科举上面能够有所作为的男子,算起来在这个年纪也该有些显露了。或许他们不知道天资出众该是什么样子,但是他们总能看出自家十一岁还在蒙学里面的儿子,他恐怕并不是什么天才。   他们不肯相信是赵蕴的天赋有限,也不肯相信自家这么多努力很有可能会付诸流水。所以最终赵福和孙氏想到了新的可能,会不会是赵蕴现在附读的蒙学夫子的学识太一般所致?   说起来这位正教导赵蕴等一班蒙童的确实只是一个老童生,只是这等普通的蒙馆,还能有什么指望?举人都是不差钱的,也就是最多也就是秀才会做蒙馆的夫子。童生比秀才还要落一等,可是真要说起来,对于一般小鬼头的启蒙,其实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赵福和孙氏不这样看啊,这时候想到的只是这个夫子太次了,以至于耽误了学生!   有了这个认知,赵福和孙氏就想把赵蕴送到有名的学馆里面附读。这里要说的是,当世学子求学,最高一等的有大儒名家教导,着要去一些有名的书院。或者像大户人家一样,出大价钱请一个回来做家学夫子,教导子弟。   次一等的,那也是有数的好书院,只不过这书院就比前面那一等的书院要差了。老师没有那么大的名气,同窗也多了许多花钱入学的,学院里说不上人人求学——但是总比最次一等的要好,那一等的与其说是为了功名读书,还不如说是混日子。   自家请一个名师,赵福和孙氏自然没有那个力量,所以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让儿子去考一个书院。然而问题在于,没有好蒙师的赵蕴,在他们眼里已经落后同龄人一大截了,他们怕赵蕴考不上。   怕也没有用,最后赵福还是送赵蕴去试了试,最后的结果不消说,并没有过。   这第一等的书院若是没有没有考过,基本上也就进不了了。或许有的人没有考过,也进了,但是赵家绝不是那样的人家——想也知道了,那绝对是顶顶有权势的人家子弟才有可能。   所以赵福和孙氏解下来就想到了第二等的书院,至于说第三等的书院,他们是想都没有想过。那种书院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人出人头地了,那只不过是混日子的,成为了几乎所有人的共识。   或许某些富商子弟,一辈子不用担心将来的人物可以在这种书院混日子,可是决心要把赵蕴培养出来的赵福和孙氏不能让赵蕴混日子。或者说他们也没有那个资本混日子,在赵蕴读书一道上,赵家二房已经下了太多的赌注上去。若是最后连回本都不能够,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我来说,我那二侄儿、二侄媳妇都是疯了,这种事情难道可以一厢情愿?蕴哥儿那孩子我也见过,读书是不知道怎么样的,可是听说也就是那样而已。就连同一个夫子的同窗里面也不算是第一,这等人读书去,就算是拼尽了所有的气力,最后又能有什么后果。”   天底下读书人那么多,真正能够出头的少之又少——秀才根本不算出头,至少在江南这片地界不算,到了举人的份上,才算是真正可以了。而哪怕是这些出头了的,等到他们出头的时候,年岁也大都不小了。   家中有余力的当然可以慢慢用功,家中支撑不住的,恐怕走到一半就得自己放弃。   读书的路子不好走啊!像赵莺莺家,如今也能够供读书人了,可也没想过让赵茂,或者赵蒙将来的儿子念书。准确的说,到时候看天资,若是有读书考科举的天赋,那一切好说,若是没有,那就不用浪费时间、精力、钱财了。   赵莺莺家很务实,相比之下二房就过于沉迷于幻想了。   王婆子叹了一口气:“我这话也没有说错,不然蕴哥儿怎么会二等书院都没考上?以至于要二侄儿、二侄媳妇花钱才能上学——若是不花钱,蕴哥儿就该被打落到第三等的书院念书了。”   王氏这才明白二房的钱花到哪里去了。她是不知道本没有考上书院的学子要认捐多少钱,但想来不会是一个小数目。   只是这样想的王氏还是太小看了二房,人家的野心大得很!若是只求入学,根据书院的好坏,花钱应该在一二百两之间。这个数字对于普通市井人家来说并不是小数字,王氏如今也不会随便动用这个数额的钱财。但是在‘卖了’三个女儿之后,赵福和孙氏还是拿得出来的,至少不可能到了要借高利贷的地步。   实际上,真正花钱的部分是,赵福夫妻两个还想让赵蕴成为书院里某个有名大儒的入室弟子——要知道赵蕴可不是那些天资惊人,能够让那些名师争抢着收入帐中的神童,他只不过是一个生性普普通通、有些被娇惯坏了的少年。这样的赵蕴想成为大儒的入室弟子,那要付出的钱财自然只有更多!   “我家大哥儿虽然是做这个营生的,但我从来都是劝着街坊邻里不要借高利贷的。”王婆子低着头,看不到脸色,也就看不她他在做什么呢。   “大哥儿本想做这笔生意的,毕竟二侄儿、二侄媳妇正急等着用钱,借他的也是借,借别人的也是借,没有什么好多想的。况且与其交给那些不知道底细的放贷的,大哥儿恐怕还好一些。”   王婆子这也算是实话实说了,放贷的赚起钱来是真的不怕把人逼死的。王大在这条巷子里多少还是要注意名声,往往是低息借贷,甚至一些亲近的人家无息也是很有可能的,可是那些非本地的人会在乎这些?他们的脑子里只有赚钱、赚钱、赚钱!   当然,这也是赵福和孙氏向王大借钱的原因之一——心知肚明亲朋好友不可能借钱之后,王大就成了最好的选择。除了没办法赖账,借王大的和借一般的亲朋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第155章   晓得二房竟然在借高利贷, 王氏不敢大意。可别以为这是已经分家的兄弟家的事情,就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要知道这可是嫡亲的兄弟,真的出了什么事儿, 自家也不能干看着啊!到时候二房是倒霉了, 自家也得不着好。   也正是因为这个, 王氏一个劲追问王婆子孙氏借贷的细节。王婆子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其实这个事情也是清楚的,你嫂子给蕴哥儿看上的书院叫云山书院, 算是这一等书院里头不错的。若要花钱进去, 明码标价一百两。此后每年的束俢、膏火、笔墨纸砚等等凑在一起, 没有二三十两的开销打不住——这还是往少了算, 蕴哥儿若是大了, 无论是考学, 还是和朋友交际,这钱啊就要翻了倍地花用。”   王氏因为家中赵蒙没有读书的心思, 到赵茂呢又暂且看不出来, 所以并没有多了解这些读书勾当多花钱。不要说她了,就是在一旁竖起耳朵来听的赵莺莺也暗暗咋舌。这样的开支, 确实不是一般二般的人家承受的来。不要说家中破落的二伯家, 就是自家也吃力的很。   倒不是说自家赚不到这笔钱,只是自家哪能只有一个孩子?也不是只有读书这一笔开销的啊。这不是一笔小钱,为了这个家中非得好好计较不可呢!   王氏听着直抽气,眼睛也不眨地算清了这是一笔怎样的款子。想起这只不过是进书院的花费, 可二房两口子不只是想把蕴哥儿送进书院那么简单啊。便赶紧问道:“那拜个大儒做入室弟子需要开销多少?”   有了大儒做正经老师,不只是学问上面有不解随时可以询问,也代表着一个名头——世人就看重这个!到时候赵蕴的师兄师弟要么是素有文名的,要么是家中有钱的,帮衬一些不也很好?这样看起来二房两口子也不算白白花钱。可是这个前提是家中负担的起,若是家中要靠高利贷才能负担这笔钱,那就是脑子不清楚了。   “看情形罢!若是那大儒喜欢的子弟,分文不取,送些拜师礼,也就是腊肉、芹菜这些东西。然后逢年过节记得送一分礼物,这也就是了。若是书院安排的有钱人家子弟,那也得看是哪个老师。有的能有几百两,有的一百两不到就能稳稳拿下。”   王婆子没有明说,可是考虑到二房要为这个借高利贷了,必然不可能是便宜的那些。   王氏听到这个再也坐不住了,匆匆送了王婆子,又把赵莺莺赵芹芹赶回房。立刻去了方婆子的屋子,把这件事如此这般和方婆子一说。方婆子听的太阳穴上青筋直跳:“这两个杀才,这几年安生下来,还当他们会规规矩矩过日子了,没想到竟然会去借高利贷了!”   “是呀,娘!这件事谁看都知道不妥当的。只不过我们这些隔房的谁能开口?说句诛心的话,若真是吉哥和我去劝,说不得二哥二嫂还当我们是要阻了蕴哥儿的青云路呢!”王氏说话不好听,也就是和方婆子这些年婆媳,知根知底晓得方婆子的脾气,这才敢说出口。   方婆子虽然有一些偏心的毛病,这是她这偏心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大抵是母性里面怜惜弱子而已。真正的正经事里面,她的头脑还是很清楚的。所以正如王氏预料的,方婆子并不为她说的话生气,反而认为她说的话里虽有很多私心,却也是真话。   是的,私心。王氏为什么这件事上那么积极,不过是怕这件事最后要害了自身。甚至王氏这话本身就是私心的体现,她可不愿意热脸贴冷屁股,自家为了二房好,二房却将她看作歹人。   方婆子未尝不想孩子们相互扶持不分你我,可是她知道,哪怕是没分家的孩子都不可能,何况是分家了的。这时候听王氏这样说,也是晓得她意思的,便道:“这事儿我知道了,明日就去喝福哥儿说!”   等到第二日,方婆子果然去赵家小院,然后就在正房堂屋里盘问这件事。一开始赵福和孙氏还推诿不肯说真话,可是这件事已经传开了,如何能作伪?方婆子叫了孙子赵蕴来问,一件件的明明白白。   方婆子多少年不发火?上次在大房二房面前发怒还是前些年扬州大旱大涝的时候,为了张家三兄妹进城的事情大闹。这时候却不管二房的体面了,当着大儿子大儿媳,以及一众孙子孙媳妇的面就骂道:“你们两个蠢货,没脑子的笨蛋,竟想着好事儿,竟有这种打算!”   “我知道你们是把一辈子的指望全放在蕴哥儿身上才做出这样的事来的,可是你们也该给自己留些余地的!凡是有多大脑袋戴多大帽子,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借了高利贷,你们这辈子如何能还清债?最后蕴哥儿不止读书没有出息,恐怕自身也得被你们拉下水,普普通通过日子都不能得!”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高利贷的利息是很贵的。而且稍微拖欠,利息往往就比本金还要高了。真拖到了不能的时候,一家子就连利息也还不上,为此一家人全被拖下水,卖儿卖女也不稀奇。   方婆子这些年和王婆子交往越多,王大的手腕也知道一些,这种事可清楚了。这时候说给二房夫妻两个听,听的心里发虚。   只不过孙氏犹有话说,嚷嚷道:“娘也不必充这个好人,这时候来说这话,只不过是怕咱们家连累上您那发达了的小儿子罢!说真的,我们这也不是乱花钱。为了蕴哥儿念书,这不是赌不是嫖的,若是人家家里的儿孙,恐怕举家都会为这个出力!您要是真想做一回好人,让赵吉替他侄儿先把这读书钱出了罢!那样我倒是感激他。将来蕴哥儿读书出息了,也不会忘记他这个三叔,可有好处等着呢!”   方婆子被这恬不知耻的话气的倒仰,骂道:“你这妇人,我当初就不该给福哥儿讨你这个搅家精!你看看,好好一个家因为你多出了多少事儿!现在竟然还说这种话!已经分家的兄弟,哪个做这种事。吉哥儿真想要家里出一个读书人,他不会供茂哥儿,不会供蒙哥儿将来的儿子?”   市井人家最讲究实际,方婆子这也是实际了一把。对呀,这又不是赵蕴有多惊才绝羡,眼见得是一个要发达的神童,那样的话,做叔叔的才会拉拔。如今赵蕴只是平平罢了,那供这样的侄子怎么看也不如供自家的子孙啊。   孙氏被方婆子说的脸红,她不敢相信这样戳心窝子的话会是方婆子说出来的,只能咬着嘴唇十分愤恨道:“罢了,这世上的叔伯哪能靠得住,我家蕴哥儿自然有我们这些当爹娘的支持。只不过将来若是家里发达了,别人也休想沾上一点儿。”   这话说出来,本身是祖母的方婆子不好说些泄气的话,当伯母的宋氏倒是十分不客气。嗤笑一声:“哎呀,真是小蚂蚁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有些人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腰。这等话说出去可别笑死人了!天底下读书人何其多,能考上功名的就已经是少之又少了。哪一日弟妹去贡院门口看一看考试时候的光景,一辈子到老也只是一个童生的,那是遍地走!更别说就算是考上了秀才那也没得用。也不看看左近秀才人家,若是家里本身没有家底的,谁肯嫁女儿!。至于说举人老爷,尊贵是尊贵了,那也得蕴哥儿考得上啊。嗨,不是我这个自家泄气,实在看不出蕴哥儿是那个种子!”   世上确实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这样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依旧有那么些人非要欺这少年穷?不过就是因为出头的人太少了。何况读书种子本就是从小能看出一些光景的,赵蕴到现在为止都没能展露出过多的天资!   这话不好听,却也是实话——而现在的赵福和孙氏显然不是能听实话的样子,要知道他们这辈子过的无比憋屈,自觉周围的人没有一个看得起自己的,于是把扬眉吐气的机会全放在了儿子赵蕴身上。现在冷不丁说赵蕴没什么戏,这如何能受得了!   赵福一贯是一个不出头的,这就不说了。孙氏却是一个张牙舞爪的,立即跳出来道:“滚,丧门星说什么胡话,若是我儿有个不顺,定是你们这些人背后诅咒出来的!蕴哥儿从小多机灵,原先是蒙馆里的夫子不成才给耽搁了,黑心烂肺的就咒上了?”   方婆子纵使再偏爱赵福,那也和孙氏这个儿媳妇没关系。这时候又见她丑态毕露,心里越发觉得当初不该讨这个儿媳妇,为了二儿子一家,狠狠心道:“老二家的,你不必说了,你们家旁的事情我不管,只有借高利贷我是绝不会同意的。若是你非撺掇着老二胡来,我立刻休了你!”   “老虔婆,你能休了我!?我嫁了你个病鬼儿子服侍他这么些年且不说,现在又有儿有女,你如何休了我。”大抵是太惊讶了,孙氏连最基本的理智都没有了,竟然对方婆子用上这样的称呼!就连赵福都目瞪口呆。   方婆子也是气的一口气上不来,而人在盛怒的时候反而能格外理智。现下方婆子就是这样,她嘴角一压,冷脸道:“哦?家里出了你这么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怎么就不能休了?儿女婚事不是向来由父母做主?”   孙氏嫁女儿如同卖女儿的时候,方婆子未尝没有话说,可是都被孙氏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堵了回去。也就是说,她的女儿嫁什么人,方婆子可管不着!   这时候方婆子拿这句话还给孙氏也是恰恰好,虽然孙氏已经嫁入赵家二十多年了,为赵福操持家业生儿育女,但儿媳妇始终是儿媳妇!也是方婆子从来不拿婆婆的款,不然她能这么放肆?说明白一些吧,当婆婆的可是能直接出手休了儿媳妇的!   说过了‘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里可不是单指结亲的时候,也是说的毁亲的时候。   孙氏一口气再上不来,拉着儿子赵蕴的手放声大哭。只不过赵蕴年纪还小,又被爹娘娇惯的没有什么担当,这时候也不能为了当娘的站出来,只能惶惶不安地站在原处。他不懂,只不过为了他读书的事情,怎么能闹成这样。   赵福这时候就出来打圆场了,笑着道:“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别生气别生气。孙氏是有些直脾气,可是她就是嘴上没有遮拦而已。您放心,在家里的时候我一定教她。”   这也不是赵福有多看重孙氏,只不过他心里清楚,若是没有了孙氏,那是再没有人肯嫁给自己的——那谁帮忙他支摊,谁帮忙他打点家里?孙氏再不好,却也是做了当家妇女的一些事的。   他还给方婆子解释:“我何尝不知道借高利贷这事儿让人发慌,可是为了蕴哥儿的前程,有些事情也顾不得了。只不过娘也不必担心,家里本有一笔钱,现在差的并不多。而且眼看着莲姐儿就要嫁人了,到时候家里就多了一笔进项补贴,还上高利贷也不难。”   听他这样计较,还当他是一个慈父心肠,竟然为了蕴哥儿规划的妥妥当当。可是当场的,从方婆子,到宋氏,再到刚生了孩子的苇哥儿媳妇,没有一个不皱眉的——莲姐儿呢?她生来就应当被卖了,然后充作兄弟的一笔学费的?虽说大家都知道赵福是这样想的了,可真这样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地说出来,大家也是大觉不快了。   “不妥,这样不妥。”方婆子强忍着不快,没有再对赵福两口子这样‘卖女儿’表明自己的不快,因为这个事情她早知道说也无用了。这时候只针对借高利贷这一样,和二儿子痛陈利弊。   按照赵福和孙氏的计划,或许借不了多少钱,又有‘卖赵莲莲’的一笔钱进账,还上高利贷并不难。但是世界上又怎么会事事都像你计划的一样好?到时候钱借到了,赵莲莲可不一定能顺顺利利嫁出去。   赵家急等着赵莲莲的聘礼还高利贷的事情必定不会是个秘密,到时候外人会怎么做?当然是趁火打劫!有心上门提亲的都不会上门了,就等着高利贷的上门来催,到时候赵福和孙氏还开原本的价儿,人家真是抬腿就会走。   那时候急等着要钱,赵福和孙氏又没有来钱的路子,说不定人家只愿意出个利息钱来娶赵莲莲——这难道很稀奇?   方婆子并没有说那些虚无缥缈的道理,她是早知道了,那些对自己的二儿子二儿媳根本没用。她说的都是些实实在在的利害,这样反而能指挥的动赵福两口子。譬如这时候,两人就只能面面相觑了。   方婆子说的不对吗?不是,是真的太对了。赵福代入那情境,一下就能想通。因为如果他是那个等着讨媳妇的人家,他也会这么办的!想到这里,他也是满脸后怕,庆幸自家还没来得及借高利贷。   旁边大房的人看的好笑,特别是宋氏,只能心里感叹,自己这二弟妹。不只是只能靠家凶,和她们这些妯娌强,还是个过日子糊涂的。婆婆这么大年纪的人都能想通的事情,偏偏她全没想到。   二儿子和二儿媳脸上脸色变幻,方婆子都看的真真的,她有心骂两句,又忽然觉得没了那个力气——她早知道她的二儿子二儿媳是什么人了,骂又有什么用?   板着脸没有什么情绪道:“你们也不必多想了,蕴哥儿才十一 ,再在蒙馆待一年也不算什么。今年你们攒攒钱,等到明年书院收学生的时候再送蕴哥儿去就是了。这样既不用借高利贷,又做成了事情,不也很好?”   “对对对,奶奶说的对。”听到自己还能上云山书院读书,家里也不用吵闹起来,赵蕴赶紧跳出来。   方婆子难得认真看一回自己这个孙子,忽然叹了一口气。其实她本心来说,更想让老二两口子不要再送赵蕴读书了。读书是很好,将来科举出来出人头地,多风光!可是她这个孙子中等资质而已,有钱人家,或者诗书之家,堆倒是能堆出一个功名来。   可是自家是那种人家么?不是的。所以赵蕴只能吸着爹娘姐姐的血读书,最后踩着一把枯骨,或许还是读不出什么来。   可是这等话是没有用的,她算是看出来了,赵福和孙氏已经铁了心,把全部的宝压在了赵蕴身上。这就好比是赌场上赌红了眼想翻本的赌徒,这时候说什么都是不管用的!他们连高利贷都敢借,可见决心——可别说他们不知道高利贷的厉害!   孙氏也是很看不上赵蕴蒙馆里的那个夫子了,但是心中权衡着方婆子的话,知道事情这样才是最好的。最后抱着赵蕴哭道:“我苦命的蕴哥儿,读书上进的事情都这么难,也是被家里拖累了!”   宋氏听这话说的腻歪,也是听不下去了。看看赵蕴就知道了,一家人都穿粗棉布衣裳。几个姐姐,包括当初赵蕙蕙赵芬芬赵芳芳还没有出嫁的时候,更是连一件没补丁的齐整衣裳都无。   可是他呢,为了他的体面,平日在家给穿细棉布,说是粗棉布太粗,读书人细皮嫩肉的受不了。出门念书更别提,整身的绸布!   宋氏可是知道的,也不是所有打定主意供子弟读书的人家都是有钱的。有些家境还不如赵蕴呢!只不过实在是天资聪颖,或者家里本就有读书的传统,这才还要读书的。这些人家的孩子读书,那可真叫俭省!衣食住行之类不说,就说说读书用的笔墨纸砚那也是用最次的。而练字的时候用清水在木板上来,这样的故事也不是没有!   “二弟妹还是别说了吧,世上读书子那么多,也不见得个个都有个好家世。好些进士还是贫寒人家出身呢。当初读书的时候比蕴哥儿情形还坏!人家能读出来,可见和这些事情是无关的,真能为的到底都是能为。”打了一个哈欠,宋氏漫不经心一般道。   孙氏倒是有心在这件事上和宋氏争一争,奈何赵蕴不争气,连一等的书院学堂都没有考上。至于这几年在蒙馆,不说神童,就连聪慧的评语都没有。她想和宋氏理论,那也没有底气啊!   方婆子说到了这里,也是再懒得管这些事情了。晓得不会借高利贷之后就要走,宋氏倒是留她吃饭。她只推却道:“不用了,不年不节的留下吃饭,你们要添菜吧?又要麻烦你们!”   方婆子说着就往外走,走到赵蕴跟前的时候才停下来道:“蕴哥儿,你也看见了,你爹你娘为了你念书的事情是什么样子。你是真的要认真念书才是!哪怕功名上面艰难,也得学些本事,不然将来就真的一事无成,还要继续拖累家里了。”   也不管赵福和孙氏听到这些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方婆子继续道:“若是祖坟冒青烟,你真是发达了,你爹娘你肯定不会忘。只不过爹娘之外你还要记得关照你几个姐姐,她们不甚如意的也是为了你!”   这话说完赵福和孙氏脸色更加难看了,这比指着他们鼻子骂他们卖女儿其实还难听。只不过他们的脸色也不怎么重要,方婆子看也没看他们,抬脚就干干脆脆地离开了赵家小院。 第156章   “阿弥陀佛!老天爷, 还好这赵家没有借高利贷!虽然咱们家只是和赵三叔家结亲,可是人家是嫡亲的兄弟,说不得就要受拖累。有个借高利贷的亲戚,啧啧, 怎么想也是个麻烦呢!”吴氏一边手上不停和面, 一边笑着对崔家大嫂念佛。   赵福和孙氏两口子打算为儿子念书的事情借高利贷, 这件事已经让周边一些人家都知道了。崔家既然和赵家结了亲,当然不会漏掉这么重要的消息。崔礼老婆吴氏刚刚就是在和大嫂抱怨这个。   尤氏拉着一筐菜进来,甩甩手上的水, 慢吞吞道:“啧, 这样麻烦的亲家——当初就说不该结赵家这门亲的。说起来咱家本哥儿的条件也算是很好了, 哪家的闺女娶不着?偏偏要老赵家的。”   这话没法接, 吴氏刚才的抱怨只不过是正常的几句话而已, 其实崔家大嫂也是颇为赞同的。可是尤氏这话就实在太过分了, 崔家大嫂都觉得刺耳。只能板着脸教训道:“老二家的说什么呢?赵三叔家有什么不好?莺姐儿又有什么不好?都是打着灯笼难寻的。你这里一句话算什么,仔细爹和本哥儿听到了要与你好看!”   尤氏原先说话真是为了崔本抱不平?那当然不是的, 她只不过是不喜欢赵莺莺, 所以随口就要说几句而已。至于说她和赵莺莺无仇无怨为什么不喜欢,那她和吴氏又有什么仇怨?如今还不是处不来!   非要说的话, 只能说和睦的妯娌本就少见了。再加上崔本的婚事她本身是想牵线刘四姐的, 最后没成,她当然有些吃心——最后就是赵莺莺眼看着也是婆家看重、家人疼宠的,实在让她嫉妒。   她和吴氏处不来,一开始还不就是因为她实在见不得又是一个弟媳倒比她聘礼和嫁妆丰厚的多了!现在放在赵莺莺身上, 那也是一样的。   这时候听到崔家大嫂说崔父和崔本她就缩了脑袋,她可是直到崔父有多满意赵莺莺这个儿媳妇,而他丈夫崔义到如今事业上都十分依仗老父亲的人脉。要是得罪了崔父,崔义能拿鞭子抽她!   至于说崔本,崔义虽然不能说为了弟弟打老婆,可是想到崔本平常的行事,尤氏打了一个冷战。她向来有些怕崔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只是现在崔本不是不在,她倒是自如一些,强自道:“本哥儿原也是一个好男子了,如今看着竟不像,实在是迷上那个赵家姐儿了。说到底还是赵家姐儿长得好,所以啊,这男人有什么指望?”   吴氏听到尤氏的这一番抱怨,吃吃的笑了起来。她和丈夫的感情虽不说如何情热,可也算是和和气气相敬如宾,相比之下崔义和尤氏那就是一地鸡毛了。所以她只当是尤氏看的眼红,笑道:“二嫂何必说这种话?人家小年轻,正该这样呢!若是本哥儿不把正经老婆放在心上,那才是该着急的。”   没错,一个年轻人,若是把心思放在不是老婆的女人身上,那才值得说。若是妻子,那有什么好说的!感情好才好呢,进一步说有利于家庭和睦,退一步说也有利于生儿育女啊!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面对几个妯娌严重隐隐的指责,吴氏赶紧否认。   “只不过你看看,本哥儿为了赵家姐儿,当初钱全用来下聘礼了,这是一件。好容易去年到今年又攒了一些钱,这时候又全拿出来修房子,倒是不怕生意出什么意外!”   这话一说,崔家大嫂的脸色才更加严肃:“老二家的越说越不像了,你那话是什么意思?咒本哥儿生意出事儿?”   教训了几句之后才道:“你说赵家姐儿就很没有道理了,本哥儿那聘礼是他自己乐意的,况且赵家姐儿不是不带着嫁过来,肉烂在锅里有什么好说的?至于说本哥儿起房子的事情,这房子迟早是要修的,趁着这时候年轻做好了,以后难道不更好?”   旁边的吴氏也笑着敲边鼓:“对呀对呀,只要有力量,谁家娶妻过日子之前不是要起房子置产业的。要是本哥儿只用几间正房成亲,到时候在院子里摆酒恐怕都不好看吧!”   这话说的尤氏没办法应对,只得低下头择菜。旁边的崔家大嫂见她服软,也就不让吴氏多说了,免得又激起火来,到时候吵架可是丢人丢到外头去了——今天几个妯娌一起烧大锅饭是给崔本帮忙,外头可有一大帮等着吃饭的外人。   “老四家的,大锅热水烧好了没有?”准备给给鸡去毛的崔家大嫂问了一声在旁边只默默做事的古氏。   “好了好了。”   崔本从十月份开始就买了砖瓦沙石木料灰土之类,准备起房子的事情。他原本分家之后只在分给自己的地基上起了一排正屋,按说这成亲也可以了。只不过他到底觉得这样不好看,打算一步到位,把一座三进的院子修起来。   为这个从去年到今年他一直在存钱,也是经营得当,反正到年底的时候钱已经够了。事情宜早不宜迟,何况开春之后人工之类的价格肯定要上涨。还是趁着这冬日,有许多左近乡下的农夫来城做工,工价低的时候做!   按照行内的规矩,崔家当然要管这些工人的饭食。除了工钱之外一天管两餐,中午那一餐必须是干的,馒头、米饭不拘,并且菜里面还得有一道荤菜。这也是工人起房子辛苦,让他们做事有力一些。   当然,饭菜再好,那也是烧大锅饭而已,崔本为了方便都是雇一个街坊老妇人来做的。今日不同,今日是这些泥瓦匠第一日做事,按照规矩是要做一桌好菜来的,这一桌菜也能看出雇主的行事风格。有好些人家就是在这一顿饭上克扣,让泥瓦匠们不满,后头磨洋工,反而亏的更多。   可别说有人监督,这些人都是做惯了这种事的,真的联合起来作怪,雇主家也不能奈何他们。   崔本这时候正在外头和这班泥瓦匠的工头详细说自己的要求:“这房子按照之前说的,肯定是三进的。后头得有七间罩房,前头马房、柴房、灶房等都在倒座。茅房修在边上——对对对,原本正房没有修耳房的,这回也添上。厢房和正房前面,还有后院、夹道都要种树......我看看,对了,厢房里的地面和正房一样用外头烧的好金砖,至于院子和别的屋子里,就用青石。”   因为铺地砖和青石的事情是新提的,工头多问了几句:“崔七爷真要用金砖?好青砖其实也够用了,之前您正房里已经铺了金砖,厢房用青砖足够。还有青石铺地,院子里其实并不用。只要门口到各房,还有夹道那边有青石板小路也就很体面了,现在大家都这么办的。”   听到工头这么说,崔本反而笑起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工头,多买一些料,多一些工时,你不是也赚的多一些?这时候倒教我这个雇主省钱来了。要是都这么做生意,你还能赚钱么。”   做工的泥瓦匠来路不知道,一些是工头的固定班底,有些是临时找的。至于做小工的,那更是全部从人力市场那边招过来的。这些人崔本认识的不多,他找这些人纯粹是因为工头他认识,都是一条街上的街坊。   也真是很熟了,崔本信任他,他也替崔本省钱。听见崔本这么说,他也只是摇头道:“我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你自己若是打定主意,那我肯定还是按你说的来——其实你的主意也好,房子到底是你一辈子的事情,要是手头宽松,那肯定是好一些更好。”   两人随意说着,工头更多是给崔本说他的一些规划。这时候就看出找个靠谱工头的好处了,真是处处替你打算。就譬如说崔本这地基边角上堆了一大堆杂物,若是其他人,恐怕在起房子之后早就铲出去了。偏偏他给留着,只道:“到时候垫茅房的时候正好用得着,可以省下一笔。”   泥瓦匠和小工们做的热火朝天,虽然是冬日里,一个个的都只穿着单衣。等到中午的时候,崔家妯娌们做的饭菜好了,大家都兴冲冲地坐过来吃饭。   桌子上的菜色摆上来,工头朝着崔本竖大拇指。但见桌上有一大锅炖猪蹄,一大海碗木耳炒小公鸡,另外猪肉粉条、酸菜鱼、烧排骨等大菜也是整整齐齐。另外配的菜也很硬实,都是猪肝、牛杂、下水之类的荤菜。   对于这些市井里面做工的人来说,当然不会像大户人家吃饭,还说个什么荤素搭配,更进一步的竟有嫌吃肉油腻的。对于他们来说,那就是荤菜越多越好。每碗菜的肥油看得见,那才是好雇主呢!   工头之所以赞崔本,是因为他很了解自己手下这帮人。知道崔本这次下本钱是下对了,这顿饭吃的高兴,不用自己说,所有人就会很下功夫做事了。那真是比其他百样方法催促他们都管用!   等到酒足饭饱,这些人还要接着做事。至于崔本,等几位嫂子收拾完了便赶紧过来感谢:“劳累嫂子们了——对了这里还剩下一些肉和菜,嫂子们分一分带回去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权当是给嫂子们添个菜。”   崔家几兄弟家中境况都算是不错的,这些肉和菜放在一般家里那是做谢礼的好东西。但是放在崔家,那就真是崔本说的那样,是给几个嫂子家里添个菜而已。不过,即使是这样,几个妇女脸色也好了起来。   说到底,这种亲戚间的帮忙是应当的。不说崔本哥几个是嫡亲兄弟,那就是同一条街上的街坊人家还会在办酒席等场合帮忙做白工,只要以后记得还工就是了。而崔本记得感谢她们,并且做出了一定表示,这就很让人满意了,这是态度问题。   “嗳,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崔家大嫂笑着摆摆手,算是代所有妯娌说话了。她嫁到崔家的时候崔本和崔源还只是小孩子,等于是她看着他们两个长大的,长嫂如母虽然有些夸张了,可是有些真情却不假。   这些嫂子里面或许只有古氏是因为崔本的感谢有物质上的收获——崔智当年做生意不成,亏了几回,家底差不多掏空了。现在也不过是养了骡车,专门为一些酒楼运送东西,赚的是辛苦钱,收入不丰也是现实。就算不会饿肚子,像是这些好菜好肉肯定是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吃。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崔家大嫂在分配菜肉的时候特意关照了一些古氏。吴氏当然不在意这个,只有尤氏因为这个觉得不爽。只不过崔家大嫂扫了她一眼,她到底没有因为这个吵嚷起来。   崔本如今为了赵莺莺嫁过去正忙房子的事情,赵家则是为了赵莺莺的嫁妆在做最后的准备。   至此赵莺莺绣嫁妆的部分其实已经全部完成了,所以赶在年前把所有事情确定,明年开春只等着嫁人就是赵家的打算了。   “二姐姐这个是什么?”赵芹芹帮着赵莺莺整理她绣好的许多东西,有些东西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好奇心上来就要问。   赵莺莺看了一眼:“那是筷子套盒食盒套,用来包筷子和食盒的。”   包食盒的是一个棉套,这赵芹芹还能理解,因为冬日里自家也用过这个,虽然家里的没有赵莺莺做的这个精致就是了。但是筷子套她真是第一次见,上下看看,发现还不只一个,赵莺莺总共做了六个。   看着有一些像赵莺莺以前做过的扇子套,上面绣着好意头的图样,十分精美。赵芹芹实在想不通,谁家筷子要用这个来包,那未免也太大排场了吧!赵莺莺则是给她解释,家常过日子当然是用不着的,但是祭祖等大场合,用上这个更体面。   其实就是赵莺莺绣嫁妆,绣到没东西做了,便把一些富贵人家要用的东西都给做出来了。不只是这筷子套,包括镜子罩、椅帔等一个不少。想手帕这种用的多的,她足足修了两打,也就是二十四块!   至于荷包之类过门之后可以送人的,她也做了满满的一匣子,虽然都是比较简单的图样——其实这种小东西才是最费神的,若是全按照她的最高要求来,她的嫁妆是无论如何也绣不完的了。   各种东西都分门别类放好——她托大伯赵贵做了一批小箱子小匣子就是为了这时候方便,大香樟木箱子里面可以把东西分开放好。   看着箱子里面的东西,赵莺莺颇有成就感,光是这些刺绣的嫁妆她就攒了两箱,她还真是厉害!   然后她的眼光就转向了床上的一大堆,那里堆着她的衣裳和床单被套等。枕套和枕巾因为有刺绣,已经被收进两个箱子里头了。至于床单被套这些,床单暂且不说,真的绣花了恐怕会不大舒服。而被套,其实也没有什么刺绣的传统。   为了保暖和舒适,被套里子用的细棉布,被套面子则是用的各种喜庆颜色的绸缎。这些绸缎也不是乱选的,都是那种本身就有精美花纹的类型,这样的话,确实也不用刺绣了。   赵莺莺有八铺八盖要陪嫁,这些床单被套也就配了八套,堆在那里就已经算一大堆了。赵莺莺赵芹芹两个人扯着对折,叠的整整齐齐收起来。大约等到赵莺莺出嫁前夕才会被重新拿出来——八铺八盖陪嫁的时候都是要堆在婚床上的,那么到时候这些被套当然要被缝在棉絮上。   收拾了这些床单被套,赵莺莺床上还有一大堆,这些全都是赵莺莺的衣裳。身量短的厉害的衣裳大部分都已经送人了,剩下的其实大都能穿。最多就是衣摆衣袖之类的地方差一些,赵莺莺绣嫁妆的手巧手把平常漏下的都给加了镶边,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小了的衣裳改的。   赵芹芹看到这个反而觉得颇为不可置信,在她看来赵莺莺这个姐姐哪里都好,简直就像是做长辈的最喜欢的女孩子,懂事又能干。就有一点,王氏也是说过的,赵莺莺花钱其实有些大手大脚。只不过因为赵莺莺自己赚钱也很厉害,完全能够支撑自己大手大脚,王氏这才说的少一些。   但是赵莺莺大手大脚这件事,赵芹芹是知道的。这些旧衣裳虽然赵莺莺从来没有狠穿过,至少都有七八成新,但那也是旧衣裳啊。以前赵莺莺什么时候有过给旧衣裳加边,然后接着穿的事情!   赵莺莺却笑着道:“以前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也是最近看你好像这样做,这才想起来以前的旧衣裳挺可惜的,还很新呢,不如加一道边继续穿。”   赵莺莺上辈子在皇宫里面生活,每季皇宫里面都会发衣裳,哪里会想到给衣裳加一道边——其实也不许这样做。至于说这辈子,王氏见她女红好,便以为这种常识一般的事情赵莺莺是应该早就知道的,便从来没提醒过她。若不是赵芹芹最近来兴做针线,几乎把所有短了些的衣裳加了边,赵莺莺也想不到这点。   赵莺莺这些衣裳,春夏秋冬都有,有单的也有夹的,厚厚的棉袄和斗篷也不少,只是没有毛料和皮子。那些实在是太贵了,不是赵莺莺穿不起,只是没有必要而已。最后整理起来,竟装了满满一个箱子。   “二姐姐的衣裳还真是多!这箱子可是大樟木箱,可以装两个我了!”   这种装嫁妆的樟木箱其实本身就是嫁妆的一部分,往往也是寻木匠特意新做的。到了夫家,这也能用来装自己的体己东西。   “你这话说的可有些奇怪了,难道家里少你衣裳穿,你的衣裳比我少多少?”赵莺莺点了点赵芹芹的额头,又另外抱了一些衣裳出来,这些衣裳是全新的。   赵莺莺赵芹芹是姐妹,家中境况好了之后每季都会给她们做新衣裳,这些家里给做的是两人衣服的主要构成,姐妹两个几乎是一样的。赵莺莺有的,赵芹芹怎么会没有。   至于赵莺莺时常看料子喜欢,自己做衣裳。说起来赵芹芹还不是一样,她是没有赵莺莺那么多尺头可以用来挥霍。可是她要是在赵莺莺这里或者王氏那里看到了什么想拿来做衣裳,磨一磨,赵莺莺这个当姐姐的和王氏那个做娘的,难道还会不给?   这样看起来,赵芹芹的衣裳确实不会比赵莺莺来的少。   “这些另外用个小箱子装。”赵莺莺说的是手上抱的新衣裳,这些也是嫁妆的一部分,每季两套,她绣嫁妆的时候新作的。   “真好看!”赵芹芹展开来之后就赞道。   这些衣裳上的绣花赵莺莺一贯不用太复杂的,那种满绣的衣裳说实在的也不适合她的身份来穿——那种衣裳,要是绣娘好,一件能上百两银子!那是一个市井小妇人该穿的么?   不过就算刺绣简单,赵莺莺也是出手不凡的。赵芹芹拿着的意见是一套紫色的袄裙,上下一套,衣襟上和裙子的马面上绣着淡淡的丁香花。寥寥几缕针线而已,清雅又精致。   两人将这些新衣裳收在了一个专门的小箱子里,然后赵莺莺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箱子。只不过里面有一些不同,特意做几层的样子。赵芹芹没见过这样的,心里还猜测呢!直到赵莺莺拿出一堆鞋子往里放才恍然大悟,这是个放鞋子的箱子啊! 第157章   一双鞋要鞋扇、鞋底,还要动手赶制的功夫,而普通人家一针一线都得爱惜, 不到不得已, 谁会做新鞋子?纵使是做, 也绝对做不了赵莺莺这许多——比她多的不是没有, 只不过那些人都是大户人家的。只以小门小户而论, 赵莺莺这个鞋箱子拿出去就算很扎眼了。   何况这只是旧鞋而已——赵莺莺鞋子多, 能够轮换着穿,又不大出门, 常常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此这般赵莺莺的旧鞋至少都是七八成新, 有些看起来就是簇新的,说是旧鞋可能都没人信!   只不过再新再好, 那也是实实在在的旧东西。而新娘子出嫁, 哪怕是一般人家,也没有都用旧的的道理,比着衣裳的例子,初夏秋冬四季, 赵莺莺每季做了两双鞋。外加两双纱做的寝鞋,总共凑了十双新鞋。   这十双新鞋也放进了鞋箱子,而且特意放在了上面。这是为嫁妆进崔家之后,打开来晒的时候显得好看。   赵芹芹看着这些鞋子也很惊叹:“有一半倒是我不记得二姐姐曾有过的,说起来二姐姐针线活好,也给我做过好几双鞋呢!只可惜现在娘都不让你帮我做鞋了。二姐姐,你说说看,这是什么道理?就不能让我沾点光。”   姐妹之间互相借光,帮着做点子针线确实是再小不过的小事了。赵莺莺听了却笑:“你多少体谅一些娘吧!娘要是不迫着你亲手做些事,恐怕你更懒得做针线了!况且十多岁的人了,总是蹭姐姐的针线,这算怎么回事儿呢?”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最近一两年赵莺莺都在准备嫁妆。这种情况下,家里一应女红活计王氏都不让赵莺莺插手,只让她专心绣嫁妆。至于赵芹芹想让赵莺莺帮着做什么,当然会被勒令禁止。   两姐妹合力把鞋箱子放在了衣箱子旁,赵芹芹再看赵莺莺打开了一个蓝布大包袱,不由得叫出声来:“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儿,鞋子竟然还没完,还有这许多?姐姐一时半会儿的如何穿的完!”   其实这也就是赵芹芹看到就叫嚷,其实她并没有仔细看。这些鞋子哪里是赵莺莺穿的,都是些男子的鞋呢——赵莺莺用了玄色、紫褐色、莲青色等老成稳重颜色的缎子,绣上福禄寿财相关的好口彩样子,结结实实做的千层底。   鞋的样子格外周正,鞋面的绣工也很好,此外就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了。不过男子的些本就是这样,并不如女子的鞋花俏有说法。但是在识货的行家主妇眼里就会知道,这些鞋穿上去会有多合脚多舒服。一看就是好女红做的,一般的女孩子做出来的鞋即使看上去差不多,其实也是花木瓜空好看而已!   “这是给崔家的亲戚做的鞋子,你嚷什么!”赵莺莺拍了赵芹芹的背一下,没好气道。   女子进门,夫家的长辈都有见面礼。相对的,对夫家也不能毫无表示。按照规矩,男子要给做双鞋,女子的话一般是个荷包,但也有送别的的。小孩子图省事,红纸包几个大钱也就是了。再好一些的,也有挑些小孩子玩意儿送人的。有些人家里穷困,这一份礼备不出来,什么都不给,只给丈夫公婆三人各做一双鞋,这也是有的。   赵家当然不是备不出礼的穷苦人,可赵莺莺也没有心思做的出奇,都是按照最大路的规矩来做,总之大家都这样做,也挑不出错来就是了。   那些大伯子小叔子,包括近的堂亲,男的都能得赵莺莺的一双鞋,这是早就问过崔家尺寸的。女的都能得赵莺莺送的一个荷包,要不然赵莺莺何苦做那么多荷包!她又不是嫁入大户人家,还要拿荷包装金银锞子赏人。至于小孩子,红纸包里放十二个大钱,寓意月月红,凡是亲戚家的孩子都是有的!   上次赵蓉蓉嫁人的时候,赵芹芹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没有参与过,就是眼睛见到的也是半懂不懂。所以这次帮着赵莺莺看嫁妆,真是看什么都稀奇,只觉得自己大涨了一次见识。   直到看到赵莺莺连装胭脂水粉的瓷盒都是旧的一套带走,另外新买了一套,不由得感叹道:“昨日娘让大哥把在瓷窑那边定的瓷器拿回来了,从吃饭的一套碗盘到插花的花瓶,一件不少,顺便还看到了还写陶盆陶罐,小坛子大缸子。我问娘这些东西也是嫁妆?她竟然点头。我是不知道那些也要买着送去,就不能拿钱过去在置办?”   办嫁妆,特别是普通人家办嫁妆,是没有富贵人家十里红妆那么远离生活的,实际上应该说非常具有烟火气。其实真正的普通嫁妆,里面反而很少见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等,多是一些最寻常不过的生活用具,一个木盆一个竹篮当然也算。   “这才是娘的用心,你当办嫁妆那么容易?这是大事儿,更是细活儿,非得方方面面考虑到才是。嫁妆是什么?就是女人家生活的依仗,是告诉夫家,我家的女儿吃穿用都是自家的东西,你们最好尊重一些!”赵莺莺点点赵芹芹的额头,教她这番道理。   只不过真正能包揽下新娘子一声吃穿用的嫁妆还是少见,也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做到了。   赵芹芹听了咋舌:“原来欢欢喜喜送嫁妆和高高兴兴接嫁妆里头还有这一番勾心斗角?这是你给我一个下马威,我给你一个细寻思——难怪那些嫁妆不可意的姐姐都有婆婆小姑暗地里给苦头吃。”   正说话间王氏进来了,听到了姐妹两个的话,笑着对赵芹芹道:“你姐姐在这些事上明白,我是不担心的。只有一个你,看着精明,说话也是咋咋呼呼的,可实际上呢,还是一个傻大姐,我如何放心的下!”   这时候赵莺莺赵芹芹也收拾地差不多了,王氏见状就让它们去堂屋里帮着自己算账——这些日子忙着赵莺莺的嫁妆,又忙着年事,各种事情一大堆弄的她头疼,贴膏药也不管用。她有心想要儿媳妇帮衬吧,偏偏林氏刚怀孕两个月,且还有些坐胎不稳当,家里谁敢让她帮忙?   最后临了临了,还是得让两个女儿搭把手。   这时候林氏已经坐在堂屋里了,炉子里烧着炭火,上面架上一张四方桌,再盖上一条小褥子。里头暖和的很,一边坐一个人倒是正好。   林氏见是婆母叫两个小姑子来帮忙做事,脸上有些愧疚,便十分殷勤地给婆母和小姑倒热茶——她当然知道最近赵莺莺忙着嫁妆的事情,赵芹芹也是个喜欢躲懒的,这过年的年事两个小姑本来不会沾手。就是因为她怀着身孕,坐胎又不稳,这才落在了两个小姑身上。   自古以来小姑对嫂子,那是尊贵的多的。其中的道理是,姑娘在家时的娇客,须得给外娇宠。女四书哪一本里头不说女人家嫁人之后要敬公婆爱小姑?这样的规矩是每个女儿家在闺阁里头就知道的,林氏自然相当清楚。   而现在等于是让小姑替自己描补,心虚是当然的。   赵莺莺和赵芹芹则不觉得有什么,天大地大孕妇最大,何况林氏怀着的是赵吉这一房第一个孙子辈,怎么尊贵也是应该的——何况,就算这不是家里长孙,只是临时普普通通生病,那又有让病人做事的道理么?   赵莺莺赵芹芹坐下,两个人一个执笔,一个打算盘,执笔的心里也需默算,这样一路下来基本就没有什么错处了。赵莺莺执笔,赵芹芹就在一旁拨算盘珠子,她们两个都是很会算账的,三两下功夫就比王氏一日做的还多还好了。   王氏因为头疼,只在两个太阳穴上贴膏药,半吊着眼睛看两个女儿做事。笑着对林氏道:“我还记得她们小时候刚学着理账的样子,也是我一手教的。如今再看,竟是已经超过我了。”   林氏家里是做布料生意的,只不过她娘从小只教她照顾弟妹女工针指之类,至于家里的账本子之类的东西,她是摸也没摸过。到了赵家才晓得,女人家要做男人的贤内助,远不是家里做饭洗衣能行的——拿看账册算账来说,她也是才学会,且不熟练。   防着出错就已经很难了,要像赵莺莺赵芹芹这样玩儿一样做完,现在是想也不敢想。   赵莺莺和赵芹芹先把年事账对了一边,拿出了几个错处之后才翻开一本新账。这本账是做也没做——这是染坊的。   赵家的染坊并不大,主要是账目不复杂,多是和几个布庄绸缎铺大宗往来,其他的就是鸡零狗碎一大堆,不是你家旧衣服新染,就是他家染个布头。这样的营生根本用不着账房先生——账房先生最便宜的也要二十两银子一年,而且得管吃管住,逢年过节送礼等。请这么个人到家,其实没什么用,那多不划算!   再者,赵吉的个性不是那等格外大气的,他还计较账房先生会不会做家账,吞他的钱财。这样想来,他这样的小生意,果然还是自家人给做账比较好,至少晚上睡觉安稳踏实!   各类生意,绝大多数都是逢年节开销。赵家生意虽然不大,可也是做生意的。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各家的账可不是要算起来了。那些绸缎庄是不是该去讨要账款了?相对的,染料铺子、车马行等,中秋节之后的欠账也要还了。   因为这是急等着要的,王氏才会这般着急,赵莺莺备着嫁妆呢,也给她抓壮丁。   赵家的生意到底不大,这种账目算起来也容易。她和赵芹芹两个人过了一遍,然后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错误之后就合上了账册。   林氏见两个小姑子做事情干净利落,笑着道:“到底是娘教的好,莺姐儿芹姐儿这样能干的姐儿实在是不多见!我娘家那边通着多子街,见的最多的就是商户人家的小娘子。按理说她们该是出色的吧?可是我看来,能写会算的都不多呢!”   林氏这也算是真心话,虽然话里话外有讨好婆婆和小姑的意思,可是这事情却是真的。在多子街,包括近处的埂子上、翠花街等,都是扬州第一等繁华热闹处,有好多商户人家。   做买卖的人家,女孩子薰也该薰会了,那些账册、文字等难道不该纯熟?其实不然,真正有了几代富贵的商户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中等大小,只有一两代富裕起来的商家。这些人家自己其实也不见得多精通文字算术的本事,当年发迹起来更多是凭借天生的聪明和勇气,以及多多少少的运气。   这样的人,在儿女的教导上难免就生疏了一些。男孩子将来要继承家业多少还能上心一些,女孩子么...要么就是没怎么管过,要么就是管的方法不大对——他们并不知道大户人家的门道,还真当小姐们就是整日做女红,跟着娘亲嫂子读《女则》《列女传》呢!   林氏这话说到了王氏心坎上,又兼林氏如今怀着她的第一个孙子辈,她喜欢的很。便脸上含笑道:“你不用给这两个小丫头说好话!从小到大说她们,连她们出嫁的大姐姐的好的,多了去了!咱们自家关起门来说自家话,其实就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小丫头片子而已。我惟愿她们都像你一样,最是能持家照顾,那就阿弥陀佛了!”   听到这些话,林氏越发说赵莺莺和赵芹芹的好了——这种话,王氏说得,她这个做儿媳妇的却认不得。都是好的婆婆待儿媳妇亲闺女也似,只是这怎么可能呢?女儿就是女儿,儿媳妇就是儿媳妇,里面差别可大。真把人家客气当真话,最后讨不到好的也是自己了。   讲真话,婆媳两人之间的这些门道,赵莺莺和赵芹芹两个人听到了,不管听没听懂都不会觉得太有意思。赵莺莺还能装一装,只在一旁坐的挺直,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赵芹芹就不行了,撇撇嘴觉得没意思。   “娘,炉子开着,我去拿两个甘薯来!今年李妈妈买的好甘薯,都是红心的呢!烤着吃最香甜。”说着还拿眼睛去看赵莺莺:“二姐姐,你要不要?要的话给你挑个小的。”   赵莺莺是个麻雀胃,向来吃不了多少,都是少食多餐的,赵芹芹问这话也是有本而来。还不等赵莺莺说什么,王氏先瞪了赵芹芹一眼:“你这姐儿,怎么整日不是吃就是玩儿?你要是有你嫂子一半懂事我恐怕能多活十年。”   这种话以前是‘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懂事......’区别在于把姐姐换成了林氏,但是核心的意思还是不变的。总之就是为了打击赵芹芹的一些爱好,什么都得夸大其词了说。   赵芹芹是从小听这些长大的,哪里会吃心,摇摇头就从耳朵里倒出去了。转过头对林氏道:“烤甘薯多好吃啊,我不信嫂子小时候没吃过——嫂子你吃不吃?”   一边是婆婆一边是小姑,林氏可不敢真的以为这是母女两个闹矛盾了,她哪一个都不想站。赵莺莺眼睛最尖一眼看出林氏的为难,笑着道:“就你话多,如今嫂子身体弱,烤的东西腌臜呢!咱们脾胃康健不妨碍,就是有事也不过是拉肚子而已。换成是嫂子,事情能这么简单?”   说着起身:“炉子在桌子底下如何让你烤吃的,难不成一个姐儿还钻桌子!我让桃儿另外升一个炉子,再把铁丝做成的蒙网子给拿来。甘薯给你埋在一边烤,另外再烤些年糕、冻豆腐、羊肉片,你说好不好?”   这话正说中了赵芹芹的心,她当然是一百个好一千个好。况且有赵莺莺站起来参与,王氏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是让她们少弄一些,现在是下午,冬天日头短,没有多久就要吃晚饭的,到时候吃不下饭也是麻烦。   桃儿这时候和李妈妈正在厨房里烤火,昏昏欲睡的时候见赵莺莺赵芹芹进厨房,立刻站了起来。晓得姐儿们是要烤东西吃,立刻驾轻就熟地收拾起来——赵家人都是市井人,也好这一口市井吃食,所以平常,特别是冬日里,准备的次数并不少。   桃儿把炭火点燃,火升起来的这段时间她就整理食材。甘薯重新洗了一遍,把上头的泥土去掉,却留下皮,因为是要吃烤的。然后是存在外面的冻豆腐,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三块一个串上竹签子。年糕也一条扎一根竹签,整整齐齐放在冻豆腐片旁边。   其他牛肉、羊肉、排骨、鸡翅膀之类,以及蔬菜每样都准备了一些,种类很多,然而分量却不多。她当然也考虑到马上就要开火做晚饭这件事,有心弄的少了一些。   弄好这些之后,桃儿再从橱柜里拿出自然、辣椒面、盐粒等调味品,最后在放一小碗糖,这是用来蘸烤年糕吃的——赵家人吃烤年糕只吃甜口的,所以要另外备一个口味。   东西种类很多,其实数量很少,再加上桃儿做惯了活计的,所以很是熟练。等到炭火升起来后,她的准备也就完成了。分了三趟把所有东西送到堂屋,最后把蒙网子放到了炉火上,这才回了厨房。   赵芹芹什么都不关,先把她惦记的红心甘薯给放到炉火边缘上——这烤甘薯也不是随随便便来的,其中的小技巧赵芹芹算是熟能生巧。这要么埋在炉火灰里,要么就得挡在边缘的位置慢慢烤熟。直接架到火上烤,最后甘薯熟的时候,外层也就结了好厚的壳了,都烤成焦炭了啊!   赵莺莺把几条年糕先放了上去,快速翻着。因为年糕要吃甜口的,而且她们都不喜欢用油,所以为了不串味,最先烤的就是年糕。等到年糕上面出现浅浅的、灰褐色的斑点,这就是烤熟了,赵莺莺赶紧把年糕拿起来,赵芹芹、王氏,还有她,都是有的。蘸着桌上的白糖来吃,又香又软又糯又甜。   正好这个时候桃儿又来了,送来一碗红豆汤,赵莺莺指着这个道:“咱们这些烤着吃的东西嫂子不好吃,就喝一碗红豆汤罢!按着嫂子的口味调了甜口。只不过味儿特意浅了些,要是觉得不够甜,嫂子自己放糖。”   林氏不见得会看婆婆小姑吃东西就嘴馋,可是大家都吃,她一个人看着算是怎么回事?这就是赵莺莺的周到了。   赵莺莺说话的时候赵芹芹正在给蒙网子上刷油,有些油就从网子上滴落到炭火上,发出‘嗞嗞’的声音,有一股油香味飘了出来。再放上各种肉串、冻豆腐等,撒盐撒孜然撒辣椒面,啧啧,那香喷喷的滋味可别提了。   在墙外面玩的赵茂也不玩了,丢下伙伴就回家:“娘、二姐姐三姐姐,你们是不是在吃好吃的,我也要吃也要吃!”   桃儿给他开了门,他直接就跑到了堂屋里。什么都不说,先拿了一串烤玉米。一面吃还要一面挑剔赵芹芹,说是味儿不对,肯定是她烤的。   “你手艺也太次了,要是娘和二姐姐,绝不是这样!”   “闭嘴,吃现成的还堵不住你的嘴!下次你来做,我看你能做出个什么花儿来!” 第158章   王氏见了只是骂:“该!家里是短你们吃喝了吗?饿死鬼一般,捡着东西了就要烧着吃!吃起来没个节制的,这下就知道厉害了!”   赵茂也就罢了, 除了腮帮子一时难以消肿, 并没有别的事情。至于疼痛, 那也只是疼痛一时而已。赵芹芹就不同了, 年前她已经十四岁, 翻过年是十五岁。这个年纪的姑娘, 又兼平日里吃的好,营养充足。自然比别的姑娘皮肤丰润。   这是好事儿, 可也有一样不好!到了这个年纪, 脸上便生出许多小红痘来——当初赵莺莺也是这样,只不过她成日吃的清淡, 又小心饮食和作息, 用的东西也讲究,并不怕麻烦。这样下来,生的红痘并不严重,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消退了, 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赵芹芹就不同了,一年前她开始生这些。因为有赵蓉蓉赵莺莺的例子在前,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只当是到了时候就会消的。没想到这个冬天吃烤物吃多了,上火起来,除了腮帮子肿起来,这小红痘也似爆发一样,满脸都是。   她现在就连照镜子也不看,看着实在是太可怖了。说起来赵芹芹到底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有不爱美的。平常她再是疯疯癫癫也会摆弄个花儿朵儿粉儿的,如今这个样子可不是害怕了!   现在赵芹芹也知道了,不是所有姐儿生的小红痘都能被消掉——年后各路亲戚都互相拜访,林氏的一个堂妹便跟着林家一家来过,她今年十七岁,马上就要出嫁了。可是满脸的红痘始终没有消下去,家里人愁的跟什么似的。   心内惊恐,抓着赵莺莺的手,快哭起来了。害怕道:“二姐姐,我这脸上还有没有救?我不要脸上成癞子一样,我不要啊!”   赵莺莺能怎么样?只能仔仔细细看过赵芹芹的脸,告诉她:“放心吧,有些人是天生长这些厉害,那根本无法可想。你这个不过是一时上火而已,从现在起注意一些,不会有事的。”   赵莺莺上辈子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进了皇宫做宫女子,皇宫里有很多年纪小小的女孩子都在生小红痘的年纪。有这样的事情,皇宫里自然有应对——总不好叫贵人们的丫头顶着一脸红痘出来服侍吧?碍了贵人的眼是一样,在别人面前丢了贵人的面子是另一样。   皇宫里的应对说白了就是食补加药疗,一个是调整这些女孩子的饭食,务必清淡滋润。另一个就是让太医院开些对症的药,甚至进献治疗这个的药膏来,这才好呢!   赵莺莺当时情况很轻,不至于吃药,只不过是饮食上注意一些就是了。只不过当时同住一个屋的小宫女都有这个毛病,她帮着她们一起做药膏,也是做的手熟的——不然呢,指望太医院的人会讨好一帮没权没势的小宫女,把东西做的好好的再送来?想的倒很美。   这一点当初抱怨的事情倒是让赵莺莺觉察到了好处,至少她制作了那么多回药膏,如今还记得做法!于是遣了桃儿去药局买了自己要的药材——太医院果然没糊弄宫里,东西都不便宜呢!   按照记忆做好了药膏,监督赵芹芹每日都要抹一些,等到出了正月十五,赵芹芹脸上的红痘基本上就已经消退下去了。剩下的一些看着也不怎么可怖,向来消下去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赵芹芹总算松了一口气,王氏知道了也直念佛。   话说左近因为脸上生东西不能看的女儿,好多都被耽搁了姻缘,王氏当然怕这个!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说这话的并不是王氏,而是赵家一贯格外温柔的大姐姐赵蓉蓉!赵蓉蓉年后来拜年过,只不过那回来的匆忙,吃了一顿饭就走了。这一回却是王氏特意请来的,连包袱都带了两三个,打定主意是要在娘家住几日的。   回家的姑娘最尊贵,就是林氏这个怀着身孕的也等闲不敢慢待,才稍微坐稳了胎,也跟着忙上忙下叫大姑。   赵蓉蓉自从嫁人起,也算是独当一面了,再不是做闺女时候那样没有主见的样子。这时候教训赵芹芹,不再是小时候那样软和的,而是亲昵里带着三分火辣。赵芹芹如今哪里敢开罪这样的大姐,只耷拉着脑袋站在一边乖乖听训。   这一回王氏请赵蓉蓉回来却不是只为了教训小女儿,更多的是为了即将出嫁的赵莺莺——赵莺莺嫁人定的好日子,就在三月间,现在已经把正月都过了一半去,这还有多久?   别的准备也就罢了,像是嫁妆一样,真是完满的不能再完满了,从贵重首饰,到家常使的一根麻绳,那都是齐齐整整。只有一样,王氏再放不下。于她看来,赵莺莺的性子实在是太‘正经’了一些。这样的性子做女儿很好,做人儿媳妇也讨喜欢。   只是做人媳妇却不是这样的!别看那些《女戒》之类的书籍里强调做妇人的要如何端庄。真正去看市井夫妻相处,哪有那样的!得活泛一些才好呢!   另外,赵莺莺再能干,再聪明,在王氏看来也只不过是一个年纪不大的闺阁姑娘。很多家长里短妯娌相处的事情根本应付不来!当娘的想到这些,如何能不发愁!   她倒是有心提前提点一番赵莺莺,只不过临到这个时候反而说不出口了。她是做长辈的,有些话实在是不好说啊。一般人家这个时候就会安排儿媳妇去说,他们家也正好摆着一个现成的林氏。   只不过林氏还算是新媳妇,好多事情她自己都不清楚,怎能教赵莺莺。再想想她进门不过半年多,这半年多里赵莺莺倒有一多半的功夫是在绣嫁妆。两个人相处融洽,那不过是两个人都不是找麻烦的性子而已!真要说情分,也就是寻常。   让林氏去和赵莺莺说这些事,王氏稍稍想了想,自己就摇了头。   正为这件事头疼呢,倒是婆婆方婆子一句话点醒了她。   “这发愁什么?蓉姐儿如今在龙家已经做了好几年的媳妇了。你是知道龙家的,上上下下一大家子,几层的婆婆,小姑妯娌一些人,嫡亲的隔房的加起来有一大堆。那样的人家该是顶顶麻烦的罢!可你看看蓉姐儿如今,可不是顺顺当当,小辈媳妇里,除了长孙媳妇,哪一个能越过她去?”   赵蓉蓉嫁的龙闵宇家足够有钱了,但是有两桩不好。一则他家原本是做戏子起家的,就算到了如今也依旧有很多产业和这行勾连。虽说银子就是银子,没人问钱是怎么来的,可是世道轻视戏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种人家办说亲之类的事情,都是要降一等来看的。当初龙闵宇和另外两家的子弟排列到王氏和赵吉面前,夫妻两个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过龙家,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这个。   二则就是他家人口太多了!   据说一些诗书礼仪传家的人家一般都是四世同堂,分家要是太多,于家里的名声都有妨碍呢!皇帝御笔亲提的‘江南第一家’更是十几代人住在一起,不分产业,一族人全由公中配给。   就这样,读书人传的神乎其神,为之颂扬名声。可是对于升斗小民来说,却听的莫名其妙,甚至有些脊背发凉。   是人都有私心!凡是进门的儿媳妇就没有不想分家的——别说媳妇了,就是儿子、孙子这些人,难道就没有这样的想头?   其中做媳妇的最积极,除了想过自己小日子,不必奉献给公中之外,也是因为想过松快日子。   龙家上头有几层婆婆,孝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就算长辈不说,就说说平常交际的妯娌小姑,那也是两只手数不过来的数儿。其中但凡有一两个难缠的,日子都过不痛快。   且龙家是大家,家里还养着下人,加上各家媳妇带的丫鬟,各位老爷少爷用的小厮。底下人盘算起来都不是小事了!这样新媳妇进门可有的磨。   方婆子颇有些自满道:“蓉姐儿如今也算是出头了,可见学会了好多在家里学不到的事情。莺姐儿如今正准备着嫁人,要学这些。你这个也想了,那个也想了,怎么就没想到有这个一个现成的人选。”   方婆子也算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了,王氏一拍手就笑道:“都说打着灯笼找灯,这就是了。蓉姐儿可是家里孩子的长姐,这些事情她来做,竟是没有更合适的!”   说着就让李妈妈去龙家送信,也不知道赵蓉蓉怎么说的,才出了正月十五就带着儿子包袱款款地回娘家了。送她来的是龙家自家的一辆骡车,车上还有龙闵宇。亲自把人送下车,自己却没有时候留下来吃饭,拜了拜岳山岳母,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赵蓉蓉倒是满面红光,对爹娘道:“如今宇哥最受太爷器重,说他能干。之前宇哥不是只管着一两套戏班行头出租的事情?现在太爷打算办个教戏的班子,专门向那些来江南采买家班小戏子的人家转手。如今动作起来,先让宇哥到各处拣择有天资的孩子。为了办好这差事,宇哥可是把扬州十里八乡跑遍了。前些日子还说要到苏州、杭州、金陵去看一看呢!”   这的确算的上是好事,出租行头这种事,且不说本身就是个小生意,再怎么做也做不出一个花来。就直白些说赚钱的事情吧,出租的价格在那里摆着,其中能有多少油水捞?   龙闵宇确实是他这一辈里能干的一个,总的来说也算是持家为公。可还是那句话,人都是有私心的!他如今有自己的小家,老婆年轻娇嫩,儿子聪明可爱,他怎么会不给他们做打算!   租行头的行当抠不出多少铜子儿来的!但这买人可就不同了。里头的水很深,只要自己精明,这绝对能赚的盆满钵满!而且这买人可不是一次两次,家里一旦做成班子,日后肯定是要一批批地采买,细水长流啊!   赵吉听了却有些皱眉:“教戏的班子?”   晓得丈夫在这些事上还有些老派,王氏赶紧止住了赵吉的话头,笑着道:“教戏的班子有什么不好,又不是让女婿去唱戏。拿到手里的银子就是银子,又不会少买什么!”   听到王氏这么说,赵蓉蓉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了。   赵蓉蓉和爹娘说了一会儿话,就把行李等搬进了赵芹芹的屋子——本来应该是住赵莺莺的屋子更好的,姐妹两个还能晚上多说会儿话。只是现如今赵莺莺的屋子里全是满满当当的嫁妆,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再加上赵蓉蓉母子两个,那也太艰难了些!   收拾完毕,吃过饭,赵蓉蓉就和赵莺莺坐到了一处,旁边的是赵芹芹。她是为了赵莺莺来的,这时候却不急着和赵莺莺开门见山,反而说起了赵芹芹的事情。直到赵芹芹被说的抬不起头来,她才转而说起自己。   她说自己并不是光为了说自己,她是打算借自己的一些经历提点赵莺莺,这可比干巴巴地说大道理有用的多。   “我当初初进龙家的时候两眼一抹黑,只以为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这个家应当不错。后来才晓得,世上难缠的除了咱们二伯母那样的,还有另外一样‘笑面虎’。表面上好花好叶,实际上不是什么好人!”   赵蓉蓉如今倒是能坦然说这些事了,当初她刚成亲的时候可不敢和娘家人说。怕说的多了家里人要担心,而他们在这边,知道了又有什么用?现在她早就不是当初的处境了,当然能一股脑地全倒出来。   “莺姐儿的牌面倒是比我当初好的多——崔家如今已经分家了吧?这就很好!龙家如今还是一大家子在一起呢!没本事的不想分家,只想占公中的便宜。有本事的自然日日夜夜念着分家,只是这也太不容易了。”   赵蓉蓉并没有说他们小家是个什么想法,但赵莺莺哪里听不出来,她和龙闵宇就是想分家的那一类!   赵蓉蓉摆弄了一下手指头上的金戒指,转了转,又叹了一口气:“这也是瞎想,不知道要等多少年!要想分家,至少要老太爷...只不过老太爷如今的康健的很呢!况且就算老太爷...也不成,到公爹婆婆那里依旧还有一层。等到这一层分家,我们真正一个小家过日子,不知道哪年哪月了。”   有些话不好直说,赵蓉蓉也是含糊而过,不过赵莺莺已经听懂了,毕竟这实在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赵莺莺不插嘴,任凭这个和闺中已经大不一样的姐姐叹息。似乎少女时候温柔解意的那个已经逐渐消失了,她和这世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妇女再没什么两样。赵莺莺既觉得不好,又觉得没什么不好。   怅然若失,但是人生这样普普通通平安简单,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赵蓉蓉又拉着赵莺莺的手:“其实说一千道一万,只有一样最重要。自己要拿得出手,男子汉要拿得出手!别人当我一举得男有功劳,他们也不想想,孙子辈有多少孙男弟女,重孙辈只会更多!龙家不是差人口的,一个哥儿能有什么用!”   着这个赵蓉蓉也是深有体会,她带了杏儿嫁人之后。家里出了一些伺候婆婆和男子汉的事情,其他的基本都是杏儿在做,至于她则是一有空闲就专心织绸。因为女子纺织是任何一本教导女子的书里面都会反复提及的,倒是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说闲话。   等到她靠织绸就能一年赚二三十两的时候,别人更没有话说了——龙家是一个大家,主要是人口多。所以看着再有钱,其实也经不住这么多人来分。   龙家的子弟,龙闵宇这一辈的,没成家之前,哥儿和姐儿都一样,有一两银子的月例。因为吃饭穿衣家里都会供,这个钱对于普通人来说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可那是对普通人!龙家子弟总免不了要交际的,三两回下来一个月的月例就顷刻见底。   所以女孩子也就罢了,多还能有的剩!长大了,要常常出门的哥儿却是永远钱不够的。有的人靠着娘的补贴还算勉强过得,有的人则是母亲没什么补贴的,最后只能借债。弄的还没有成亲,先背债了。   成亲之后的哥儿涨钱了——其实也没涨!只不过老婆也能拿一两银子,这样成家之后就有二两银子好拿。这还是不算将来出生的孩子的,而孩子出生,必然这孩子也有钱拿的。   “我进门的时候嫁妆可是好看,只不过哪有才出门就动用嫁妆的呢。所以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之后我织绸赚钱,织得四五匹就能出脱。得了钱就放在家用匣子里,那里头有满满的铜钱,也有碎银子。只要不大手大脚,本来月例就足够过日子了,加上我这一笔,我们两口子的日子就算是活泛了,其他各房哪个看了不羡慕?”   按理说没有分家之前是没有私产的,也就是说哪怕不是通过家中生意赚的钱,最后也要充公。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一条真要执行下去,恐怕这个家也要散了。所以只要不是子弟出去置私产,像是媳妇通过做手工之类补贴家用,或者利用嫁妆赚点小钱,家里没人会说什么。   就赵蓉蓉知道的,她头上的嫂子,进门也有的带了丫头。可在这个家里,她们往往是拉着丫头一起做女红补贴家用——是的,哪怕是丫头自己做的女红,最后赚钱了也归她们自己。   “然后就是男子汉拿得出手了。”说到这一点,赵蓉蓉简直是满面红光。   “你不知道,家里上下最会跟风。你要是有一点点的好处,他们就都捧着你了。若是你上下没什么可图谋的,上上下下都能踩你一脚。当初你姐夫只不过是崭露头角而已,他们并不当回事儿,对我也是淡淡的。这些年经营租行头的事情也算是有声有色,他们才热络了一些,可以有限。”   说到这里,赵蓉蓉是声音高了一些,道:“直到你姐夫如今负责采买孩子的事情,这才全然不同了。你是没看见,下人就不说了,那些没有依仗,混不上差事的小叔子、大侄子,都来了!我生平才知道,原来捧人还能那么捧!”   赵莺莺听到这里但笑不语,赵蓉蓉这点阵仗对于她来说,恐怕连毛毛雨都算不上——这世上还有比皇宫更加捧高踩低的地方吗?至于捧人的手段,那里每一个人都修炼成精了,赵莺莺这辈子再没见过那样的狠角色。   只能说环境很重要,也只有在皇宫那种险恶的地方,才养的出那样险恶的‘人才’!   “哼哼,那些话都别信,你要是没有好处,那些人都不会认你的。当然,有一些可以分润的东西也要拿出来分润,不然的话你一个家里不就成了孤家寡人了?”赵芹芹掰着手指头教导赵莺莺:“那些人拿了好处也是要守规矩的,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儿自然要照应你,很多时候还要站在你这边——要是做不到这些,日后谁还会给他好处?” 第159章   赵莺莺也一样无事可做, 可成亲之前再懒得动针线了, 便拿了笔墨纸张在那里画花样子,预备着成亲之后刺绣用得着。正在那里涂涂抹抹,看到赵芹芹的为难, 便叹息道:“衣裳怎么这个样子, 我记得这是去岁我们两个一起做的, 一模一样的小袄。这样的东西越发少了, 我的还在那里, 你的却是这样。”   这种姐妹一样的东西确实越来越少, 特别是赵莺莺嫁人之后,再也不可能做了, 可以说是坏一件少一件。赵莺莺这也是要嫁人了, 面对这些越发感慨了。   赵芹芹先是苦着脸,然后又讨好地蹭了过去:“前些日子吃烧烤的时候不知道哪一次火星子蹦了上去, 那时候都不知道, 还是桃儿洗换的时候发现了。当时扔在那里并没有理会,是昨日要把冬日里的衣裳收进箱子里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不是正在修补么。”   说着凑近莺姐儿:“二姐姐,你帮帮我吧。我补的必然显得有些不自然,换成是你那就是天衣无缝, 再看不出来修补过的!”   赵莺莺拿这个妹妹向来没有法子,叹了一口气,接过东西,上下看了看。略一思索过后挑了蓝黑两色的针线,把烫出的小洞边缘修理平整,然后扎了两只小燕子。因为这件袄面子上本身的纹样就是春回大地的场景,倒也合适。   赵莺莺做针线的时候姿态娴雅,外面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赵芹芹一时看住了。忍不住道:“二姐姐这般好女子,配崔本那厮实在是可惜了!若我是个男子,娶妻当娶二姐姐这样的!”   手上针线连停都没有停,赵莺莺一贯习惯了赵芹芹‘语出惊人’,连个眼神也没有给。倒是正进屋的赵茂听到了,爬到桌边的椅子上,冷笑一声:“被我看到了吧,赵芹芹,你又让二姐姐替你做针线活儿,你也好意思!我告诉娘去!”   “你叫我什么?”赵芹芹恶狠狠地看着赵茂,大有他不改口她就要揍她的架势——赵茂现在十岁不到,相比十五了的赵芹芹实在是小孩子一样,当然是打不过的。   “三——姐——姐——”赵茂拉长了声调,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冷哼了一句:“只知道欺负我年纪小,摆什么姐姐的谱儿?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让二姐姐替你做针线活,羞也不羞!况且二姐姐都要嫁人了,你以后该怎么办?”   赵芹芹被赵茂说的恼羞成怒,站起身来就要揍他。赵茂打不过,却是脑子聪明的。立刻跑了出去,赵芹芹追打不上,到底回来了。悻悻道:“那小子是溜的快,不然非得好好教训她一回不可!”   这两个弟弟妹妹常年就是这般处着的,赵莺莺已经习惯了。也不是他们两个真的就这样不和,这也是兄弟姊妹间相处的一种罢了。这会儿的功夫,已经修补完毕了。赵莺莺把袄面子递给赵芹芹,这才道:“你让着他一些罢,你比他大了一截呢!”   赵莺莺其实是两边劝的,赵茂那边她也是要说的——赵芹芹如今已经十五了,在家还能留几年?这时候连个好好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将来说不定要如何后悔。   赵芹芹也觉得最近自己过于暴躁了,但是服软话也说不出来。只得鼓了鼓腮帮子不说话,这已经是默认的意思了。   袄面子接了,赵莺莺接着画花样子。赵芹芹摆弄了一下绣好的小燕子,然后拿出拆开的棉芯、里子等,重新要把这袄儿缝回去。一边缝,一边忍不住看赵莺莺:“二姐姐,早上大姐姐回去了哩!”   之前王氏请赵蓉蓉来给赵莺莺讲如何在婆家生活的经验,总共呆了三日。除了第一日是概括的说,其实后两日都在说当家成人之后家里如何迎来送往,如何送礼走亲,如何结交街坊朋友之类。既然已经是成亲的大人了,自然不好再像是小时候一样,跟着母亲嫂子后面念经,该自己独当一面了。   这些东西其实是赵莺莺她们这些小姑娘从小跟着母亲走动的时候就言传身教了的,只不过那都是零散地看着的。有些母亲没在这上头用心的,便连提醒都没有,至于女孩子能学到多少,全看他们自己有没有悟性。   至于赵蓉蓉这一番说教,其实就是把那些零散的,给分门别类的集中说一下,让赵莺莺心里有个谱。别说,赵莺莺算是很注意这些的了,而且有上辈子学规矩的经历,该很懂的吧?其实不然,皇宫和民间差别何其大,要是没有赵蓉蓉的这一番解说,恐怕她也不会比其他的待嫁姑娘强到哪里去。   她特意做了一个小册子,将一项项的记录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决定成婚前的日子可要仔仔细细看一回才是。不然等到成婚后,她又没有个婆母教导和帮衬,料理的时候出了错,那是要吃人笑话的。   “回去了,不是我和你一起把人送到的门口,怎么这时候反而说起这个了?”赵莺莺的笔连停顿都没有,回了赵芹芹一句。   赵芹芹撅了撅嘴,丢下缝了一般的袄儿不管了,蹭到赵莺莺身边:“二姐姐,成亲做人老婆真这么麻烦?能不能不要成亲了?”   赵蓉蓉自己已经嫁做人妇,自然不会当那些琐碎麻烦是艰难险阻。以赵莺莺来看,恐怕她还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至于赵莺莺,她两世为人,连皇宫那种地方都挺过来了,自然不把这种市井门庭里一点小小的勾心斗角和仔细小心看在眼里。   只有赵芹芹,本质上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而已,听到赵蓉蓉说这些,难免会为以后感到害怕——王氏前些日子还说呢,等到赵莺莺出门了,就能专心给赵芹芹挑人家,必定要挑一个十全十美的。   赵莺莺最近这些话听了不止一遍两遍,当时没有觉得有什么。有时候还会想想自己嫁个甚样人家,有些欢喜也有些期待。可是这次听了大姐赵蓉蓉的话之后就不同了,她向来是最受不得拘束的一个,姐妹里面也数她没得心眼,可不是一下就忧虑起来。   赵莺莺多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一下就看出了赵芹芹的心思,心中揣度了一番。笑着替她宽心:“你慌什么!姐姐那是往难了说,若不这样,如何让我打点起精神来!若是成亲的事情真这么难,那家家户户可怎么过日子?你只看大姐姐和我的那些伙伴,有心眼的有几个?如今还不是人人都好好儿过日子!”   赵芹芹一想也是,心里放心了一些。只不过想到一些人成亲之后日子难过也是真的,又有些担忧,便道:“可是我看着,当媳妇的确实难过呢!我看着一些小嫂子小姐姐过日子,婆母、妯娌、小姑、小叔,还有丈夫,事事都要上心,哪里都不能得罪。”   这个妹妹其实挺聪明的,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傻大姐。赵莺莺只能丢开纸笔,叹道:“你想说什么呢?一则你没什么可担心的,爹娘的眼光严着呢,真正难伺候的人家她根本不会结亲。”   “其次,你也不必净想美事了,真当嫁人是好玩儿啊?当姑娘的时候自然舒服,家里爹娘是亲的,不管怎么责骂教导,那还是为你好,也不会真的为难你。至于嫂子之类,捧着你还来不及呢!等到你出嫁了怎么比?再怎么好的人家,那也是山核桃,差着一槅哩!”   赵莺莺不愿意给自己这个小妹妹说假话,看着赵芹芹逐渐长成的脸,少女娇嫩清秀,仔细看的话,倒是和自己有五六分相似。也是,她们本就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有这样相似并不奇怪。   嫁人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说的再好听,那也不比在自家家里来的舒服。但是赵莺莺并不怕嫁人,不是因为她两世为人经历的多。只不过上辈子不得平凡人喜怒哀乐的她,只把嫁人、经营琐碎生活也当成了普通人生的一部分。至于未来的丈夫崔本,让她觉得这样也不坏。   赵莺莺本身并没有因为成亲想东想西,倒是一家人各有各的想法。赵芹芹已经说了,赵莺莺成亲而已,她倒是比自己成亲还来的患得患失。赵莺莺劝了几次还好一些,不然非得和王氏说她不嫁人不可。   至于王氏这个做娘的和赵吉这个当爹的,当然只会想的更多。二月份下旬的时候,数着日子就要嫁女儿了,王氏无不忧心地对丈夫叹:“莺姐儿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她从小到大不是太顺了一些?别看她表面谦和,最是温顺,其实骨子里最傲气了。在家时当然没什么妨碍,可若是做人媳妇还这样,惹得夫家不喜欢那可怎么好?”   说着又担忧道:“崔本那孩子现在看着还好,只不过我看他酒坊生意越做越好也是真的。以后若真成了大老板——你平常结交的那些绸缎庄老板,我和他们女眷也打过交道,好多人家里都有小星伺候。若将来崔本也弄这个,莺姐儿如何受的住!”   赵吉却觉得王氏的担忧简直不可理喻,他不怕崔本的生意做得太好,只怕他做的不好呢!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不是你们这些妇人说出来的?要不是看着本哥儿家计营生做的好,我们会答应把莺姐儿嫁给他?那是做梦呢!你若是担心女婿将来讨个小的,直接让莺姐儿去那等穷人家就行了。只不过那样你恐怕更不能答应吧!”   王氏瞪了赵吉一眼——这些男人总是搞不清楚她们的意思!她说这些是因为想悔了这门亲事吗?那显然不是的。所谓她的不放心也就是不放心而已,在各种条件对比当中,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这一点她们是心中有数的。   只不过女儿出嫁,明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还是会忍不住担忧,这是为人母的天性啊!   床上调转了身子,王氏生气地不和赵吉说话,打算明日再和赵莺莺说些夫妻相处之道——之前赵蓉蓉来说的,大多是和夫家的相处,而不是和丈夫的。王氏觉得她还是很有必要再和赵莺莺提一下的。   等到第二日的时候,王氏便让赵莺莺和她一起在东屋做活儿。赵莺莺无事可做,又不想婚前做针线,便干脆拿了各种线出来,打成各种各样的结子、络子,将来无论是装饰屋子还是配帕子、帘子等,都是使得的。   “以后和本哥儿相处,最重要的又是软和一些。本哥儿那人我看过了,本性刚强,最是吃软不吃硬的样子。你和她好生过日子,顺着他些。”   说到这里,王氏再看赵莺莺,赵莺莺只专注于打络子,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便叹了一口气道:“本哥儿是中意你,千方百计求娶了你去。你这样是比好多妇人强出百倍了,可是也不能因此就随意起来!”   这世上有些夫妻是成亲前就有情意的,这当然是千好万好。少年情意最是真挚,哪怕是将来发达了、变故了,这都不能轻易忘记。只不过在这世道中,这种毕竟是少数当中的少数,更多的人挑起盖头才第一次夫妻相见!   赵莺莺听到这里才‘哎’地应了一声,并不是为了这话,而是为了王氏的慈母心肠。至于这话,她听一半也就是了。   天底下女子再要强,在丈夫面前也要软和一些。赵莺莺很佩服那些在丈夫面前也坚持自己的,可是世道如此,要想过的舒服,有些选择就得迂回、婉转一些。她又不是那等强硬不知变通的——那等样子的人在皇宫也活不下去。总之,她是不会和崔本顶牛的。   可是王氏要求她对崔本有多恭顺,那就是说笑话了。她早就打算好了,她要过平平常常却又舒舒服服的一辈子,上辈子已经够苦了,这辈子生在这样的市井之中,那还为难自己做什么?   丈夫和夫家她恭敬一些是正常的,可要是做的太过了,她大不了撂挑子不干——在皇宫里当差没办法不干,那市井人家还不能顺着自己一些吗?休妻又不会砍头掉脑袋。大不了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凭着自己的手艺,总归能过的去。   王氏听赵莺莺的意思,哪能不明白是这个女儿一点傲气又发作了。可真要说什么又舍不得说!女儿这样骄傲也有他们养成的缘故,这时候为着嫁人就让她百般折损,这算什么?只能心里对自己说再等等,等到日后真有什么麻烦了,再让赵莺莺服软不成。至于现在,那就这样吧。   往好处想,赵莺莺表面的恭顺还是会做的,这般已经很能应付了。反正崔家是分家了的,再麻烦又能麻烦到哪里去!   赵莺莺满把攥着丝绳、鼠线之类上下翻飞,那等装饰屋子的大结子算是嫁妆的一部分,她早在绣嫁妆的时候做好了。现在做的就是一些小东西,旁边摆着一个匣子,做好一个就扔进去一个。这才做了三五天,一个匣子已经装了一半。   王氏不再说那些话了,便拿着赵莺莺的手艺看,道:“行了吧,我不再说这些惹的你心烦了——你没事儿就多休息一些,别停不下来了,你还能在家几天?享受享受当姑娘时的清福是真的。”   听到王氏这样说,赵莺莺抬起了头,认真道:“娘,你别忧心了。我要是命里不好,就算按你说的百般小心,满心伏低做小,那也是到头来一场空。我若是命好,只消做到该做的,这辈子也没什么难过的。至于当姑娘的清福,将来一样享受。”   “这世上女人的日子好不好过,从来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赵莺莺对着世道看的很透了。   王氏一时愣住了,她经过了这么半辈子,其实也不是不知道赵莺莺说的那些道理。只不过她是关心则乱了,临到自己嫁女儿的时候哪能在清清楚楚平平静静地想事情!   “嗳,你要是自己明白就好了。”其实王氏也不知道女儿能这么早想清楚这些事情是好还是坏,有的时候人傻一些还过的快活一些。   接下来的日子赵莺莺安心备嫁,她是三月十五那一日嫁人,这半个月间,不要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就是这些日子上门来的人,除了格外亲的亲戚,也不能见到她一个影子——她都躲到屋子里去了。   这样的行为举止其实不能有什么用,市井人家哪有那么大的规矩。成亲前几日还和家人一起上街的也不是没有!一般人也不会说什么。只不过赵莺莺既然这样守礼了,那必然还是会被大家赞一赞的。   这不,人还没有进门,大家就说崔家讨了一个好媳妇,这倒是让崔家脸上很有光彩。   到了三月十三这一日晚间,赵莺莺还没有睡下,王氏悄悄过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块布包着的东西,看着倒是书籍之类。   王氏把东西塞给她,让她自己打开来看。赵莺莺也懒得猜测,直接变揭开了布——这样神神秘秘的,里面确实不是一般的东西,是两本春.宫图。   “你好好看看,看过了我再与你说!”王氏虽然是已婚二十多年的妇女了,可要和女儿说这种夫妻闺房中的事情,那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可是不说又不成,夫妻敦伦之事也是夫妻关系重要的一部分,这要是不好,有的是麻烦呢!   赵莺莺虽然是两辈子的人了,可是上辈子她是在太后宫里不是在妃嫔宫里,又没有心思‘谋前程’,这种男女之事自然知之甚少。这春.宫图之类,她是绝不可能见过的,这时候向来稳的不得了的手竟有些不稳当。   打开一页,这倒是画的很精美——春宫图这种,有的市井无赖喜欢买来最新的看,这种就是印刷的,线条简单,看个意思而已。但是像用来做嫁妆的这种,须得到书画铺子特意去买才成,这都是画师手画的!   最一般的,一册也得四五钱银子,好一些的能叫价一二两。也是因为这个价,好多人家根本不陪送这个,或者就用那种印刷的对付过去。   王氏原本也有两册陪嫁到赵家的,那是王家外婆给她准备的,都是好的那种。只不过那两册已经在赵蓉蓉出嫁的时候给她做陪嫁了——这不是偏爱不偏爱的问题,赵蓉蓉身为长女,有些待遇自然不同。   不过新买的也有新买的好,这些东西总归是新的更加有不同,不是几十年前的老货能够相比的。   “你也别害羞,这些事情是每个女儿家都要知道的。”王氏这样说着,就把房里要注意的事情一一说给赵莺莺听。有些还好,有些就叫人格外面红耳赤了。但是不管怎样,赵莺莺还是强忍着羞意听了下来。   一开始王氏也颇为不自然,但是说开了之后反而好。她几年前其实也和赵蓉蓉说过,那时候才叫手忙脚乱呢!   得到赵莺莺彻底知事了,王氏这才放下春.宫图:“这东西也是要做嫁妆的,待会儿你自己把这个放进贴身的小箱子底。到了崔家,收拾过后就压在褥子底下,这也是规矩。至于过了新婚,记得给捡到放书本布帛的地方。”   春宫图又称避火图,那些有书房的人家是必备的——据说火神最厌恶这种事,所以会避开。 第160章   有崔源按着他们崔家老家的规矩, 先把赵莺莺嫁妆里的家具给搬过去——崔家老家本就是习惯女方这边出家具的, 要是女方家凑不出一套家具,全家都要跟着丢人的。而接家具的一般都是小叔子,只有没有小叔子的情况下, 才会请一个未婚的男性亲戚过来。   赵莺莺的家具早就打好了, 都收在前面倒座的一间空房间里, 有崔家的人手搬出来, 上面缠上红绸带, 这就敲敲打打运到崔本准备的新房里。   这些家具送回去就有崔家亲戚过来看, 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啧啧称奇——像他们这种市井人家使用家具,自然不用想那些南边北边的好木头, 也不用想倭金片银、镶珠钉宝、螺钿玳瑁之类的工艺。但东西出来, 那依旧是有好坏差别的。   赵莺莺这一套家具是用上等的榆木造的,抬家具的都是本家亲戚, 也有人识货。道是:“好木头呢, 传家用也不坏!”   放在屋子外头往里搬的时候由着众人看,赵家大伯用料实在,赵吉也舍得出钱。一般的家具就上两道漆,好一些的上五道, 赵莺莺这一套陪嫁的,足足上了十来道!漆出来的家具看上去光可鉴人、漆色细腻肥厚,一看就比普通的强上太多。   光是这漆工就知道了,她这家具一个顶人家两个!   且赵莺莺东西齐全,从内房家伙到外房家伙,那是做足了整整一套的——时下女方陪送一套家具,说是一套,谁能说出怎样算一套?穷些的人家,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春凳就能算一套了。可是真正过日子的就知道,这些东西能顶什么用!   可是赵莺莺这一套毫不含糊,大大的月洞架子床最先抬进去,床也是是所有家具里最重要的,这张床虽然也是赵莺莺平日睡的那种,可是要大一些。而且里面特意做了内壁,璧上还有抽屉之类,要是有要紧、私密的东西都可以收在这里。   在床之后,从八角小桌、鼓凳、梳妆台、四件柜、长案、高几、官帽椅这些正经家具,再到马桶、提篮这些一件件地都拿了进去,在市井人家做亲里,实在难见到这样齐全的。   这一回别说是尤氏了,就连吴氏见了也要酸酸道:“哎呦,看这套家伙什就晓得咱们这未来的妯娌有多富了,把咱们都比下去了呢。”   但也就是这样一说罢了,妯娌的嫁妆管她什么事儿?何况崔本可不好得罪,说话太厉害传到崔本耳朵里,说不得就要不好。   自崔家搬走家具之后,赵吉就出门了。他是去找给自家做酒席的厨子的。以往赵家过事都是找的崔仁,可是天底下哪有弟弟成婚,个个帮女家操持酒宴的道理,所以崔仁反而不能做这酒宴了。不过最后赵家请的人,那也是崔仁介绍的,约定了日子,早早就定下了。   至于赵吉这时候出门,是为了和厨师说一下采买明天酒席要用的菜肉的事情。这些事情琐碎,可是都是不得不做的。要是什么都指着明日再做,那还不乱了套了!   赵莺莺则是什么都不用做,只管在赵芹芹的陪伴下养精蓄锐。虽说今晚还能休息,真正的考验在明日。可是大家都知道,成婚前一日,哪还有新嫁娘能安然入睡的。要说休息,也就是这一会儿了而已。   可是赵莺莺的作息却是上辈子训练的极其精准的了,该睡的时候一下就能睡着,不该睡的时候始终能保持精力十足。这时候让她休息,那也不过是和赵芹芹说说话而已。直到晚间该睡觉的时候,别人担心她睡不着,她却是眼睛一闭,立刻匀了呼吸。   因为知道第二天要嫁人了,梳头的也会早早过来,赵莺莺自己调整了一下作息。等到桃儿来敲门叫起的时候,她眼睛刚刚睁开。   这下围着赵莺莺的就不止桃儿一个人了,还有一个‘全福人’!一般来说女孩子出门是要化妆、梳头的,这要请梳头娘姨。懒得讲究的人家会让梳头娘姨一起把梳头歌给唱了,可有些人家却有习俗,非得请个全福人来通头发,唱梳头歌。   所谓全福人,就是在家父母兄弟姊妹俱全,出嫁公婆丈夫、儿女都有,最好是一家行善积德,本人名声上佳!‘全福’取的就是这样的好意头啊!   之前赵蓉蓉出嫁的时候都没有请全福人,这一次请,更多是因为打听到崔家老家有这样的风俗,所以商量的时候添上了,也是尊重的意思。   赵家这个全福人是太平巷子的一个街坊,平常和王氏关系不错。又因为她实在是一个有福的,所以被王氏再三请来。她拿这个当是王氏看的起她,略犹豫了一番,也就过来了。   赵莺莺的头发散开来,一头又黑又厚的好头发,哪怕不怎么去梳顺,也是盈盈散开,顺顺直直的样子。全福人嫂子摸了一下,只觉得滑溜溜的,心中赞叹。嘴上则是道:“我给莺姐儿梳头。”   梳头歌唱起来,里面是对新娘子的美好祝愿。等到梳头歌唱完,头发也通好了。   解下来就是梳头娘姨的事情了,梳头娘姨都在梳头上有一手,能用假发包儿之类的,梳成那种高高大大的发髻。不过赵莺莺只不过是市井普通人家的女儿,倒是用不着那等夸张的发型。所以最后那梳头娘姨只是给赵莺莺梳了一个中等高的牡丹头,用上几把金钗头饰,再加上一些珠花点缀——这已经是赵莺莺最‘满头珠翠’的一次了。   她自觉俗气的不得了,但是在她闺房里陪着的堂妹赵莲莲却是满脸羡慕。也不独她一个,就连赵苓苓也凑在赵芹芹耳边道:“莺莺姐今日真漂亮!要是我成亲的时候也能这样,那就好了。”   赵莺莺精神挺好,听到了这一耳朵,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颇觉得一言难尽。   这时候先有梳头娘子给赵莺莺弹面,绞去脸上细细的汗毛。赵莺莺脸上汗毛并不重,所以只有一些小小的刺痛。然后修过眉毛,开始化妆——新嫁娘化妆其实没什么意思,都是又厚又浓,一层一层的粉,红通通的胭脂,这样妆容上去,谁还能认得谁?   弄完这一切,赵莺莺才还上喜服。这是她早早一针一线做好的,虽然一辈子应该只会穿一次,可她丝毫没有马虎。大红色龙凤呈祥对襟立领贝壳纽扣袄,大红色百褶马面裙,马面上绣着和上袄一样的龙凤呈祥。   穿完衣裳,桃儿又捧来了两样东西。一件是一双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绣鞋,另外一件则是龙凤金手镯、金戒指、金耳环之类的首饰。   梳头娘姨给赵莺莺把各种收拾戴上,内心则是感叹:没有想到来这么一个小小巷子里的人家做事,还能看到这样的体面,恐怕小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了。这样想着的时候,桃儿倒是先帮赵莺莺把鞋子穿上了。   这好一通忙活,三更天起的,现在已经是五更天以后了,天上亮了起来,外头客人一个个过来,渐渐热闹。有本家的女眷,大都要进来看一看赵莺莺,看到之后又免不了要赞一赞,然后再送上添妆。   这时候林氏和赵蓉蓉就在场帮衬,答谢送添妆的亲戚朋友。至于赵芹芹这些妹妹们则是帮着收东西。   赵苓苓也就罢了,赵莲莲则是张着嘴惊讶。之前她亲姐姐赵蕙蕙赵芬芬赵芳芳都是办过婚礼,受过添妆的。对于没有嫁妆的他们来说,添妆就应该是唯一能带到夫家去的东西了。可是赵家二房能认识什么人呢,添妆也就是一些不堪用的东西,一块布头、几个大钱之类。   赵蓉蓉出嫁的时候赵莲莲年纪小,没有参与什么。这时候赵莺莺出嫁整理添妆,她才算是上了手。各家送来的东西都不用说,亲戚里面要数赵蓉蓉这个当大姐的和远道而来的赵家大姑送的最好。赵蓉蓉给妹妹送了一对金耳环,赵家大姑则是给侄女安排了一匹细棉布。   赵蓉蓉虽然只是姐妹,但她已经嫁人了,而且嫁的极好,送出这样的添妆并不稀奇。倒是赵大姑,她是嫁到镇江去的长辈,今天为了一个侄女出嫁回来已经很奇怪了,还出手这样大方,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前赵家这一代已经出嫁了好几个姑娘了,大房二房三房的都有,可没见赵大姑对哪一个这样呢!   赵莺莺对着镜子看赵大姑对赵芹芹热络,心中有数。赵大姑的二儿子和赵芹芹年岁相当,比赵芹芹大了两三岁,如今正是寻摸亲事的时候,大姑这是看上了赵芹芹呢!   按说这种亲上加亲的事情挺好,可赵莺莺不看好!她还记得自己这位小表哥,并不是什么坏人,可也算不得多出挑的人才。   赵吉和王氏给女儿挑丈夫,家世和人才都要看。而自家这个小表哥,因为是亲戚的关系可以放低一些要求,可是这也是有限度的!要家世没家世,要人才没人才,就算是亲戚,那也是不可能的。   至于厚厚的送礼讨好王氏?这可没用。王氏眼明心亮,下次大姑家有什么事,找个由头就把礼还回去了。   除了这两人的礼外,其他家人的礼就寻常了。就算是林氏这个嫂子送的也就是一对瓷枕——据说她本来打算自己做一顶帐子的,可是想到赵莺莺的女红,就觉得实在拿不出手,这才买了一对瓷枕了事。林氏尚且如此,别人就更不用提了。姐妹们送些针线,别的亲戚两块布头,普普通通的。   倒是外头的朋友厉害!赵莺莺嫁人,赵吉是给各位有生意往来的绸缎庄老板都去了信的。这其中有来的,也有不来的。可不管来不来,托人送的礼和添妆总会到——当然,这也不是占便宜,这都是人情,将来赵吉和王氏要还回去的。   这些东西就好看了,大概是因为都是绸缎行当的老板,其中布料最多,大家都是整匹整匹的送。另外还有送其他的,虽然不见得全都知道价值,可看其精巧就知道了,都不是便宜货色。   最出彩的还是隔壁王婆子和她儿媳妇送来的添妆,王婆子喜欢赵莺莺,拿她当半个孙女看的事情有些人也知道,但这时候才能明白确实不是说笑的。王婆子送了一整套的金头面,没有镶嵌宝石什么,可是论重量也有二三十两了,再加上做工费......   至于王婆子她儿媳妇,她给的匣子小小的,打开来却是一只颜色通透的玉镯。黄金有价玉无价,就算不是顶尖的玉料,这也不算便宜了。   王氏看到这样一份礼,有心想要推却。王婆子却挥挥手:“推什么推?人情往来的事情,难道将来我孙子娶亲,孙女嫁人,你家不能还回来?现在先给莺姐儿把场面撑过去再说!”   其实这样的人情很沉重,可是王氏想起赵莺莺留在家里的一千两银子,还这份人情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这下反而不急——只觉得正好有机会把赵莺莺的钱花在赵莺莺身上,于是坦然了。   小心的把这些添妆收拾好,赵家这才发现,因为这些添妆,倒要临时添个箱子了。可是临时去哪里找樟木大箱子?只是把礼物分散开,挤在其他的箱子里。   赵家的聘礼本就装的实在,能用一个匣子的绝不用两个匣子,这个所谓的二十四抬可比一般的二十四抬要重。这时候再添,那可就真是挤了。特别是放布料的那几只箱子,差点盖子合不上!   收拾完添妆,外面就十分热闹起来了。随着敲敲打打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接亲的队伍过来了。因为有锣鼓喧天,队伍才到巷子口就能听到。一路上各家小孩子都围着接亲队伍跑,爱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则是开了自家大门,站在一边指指点点。   崔本穿了红色的礼服,带着弟弟和好友,后面跟着迎亲的队伍和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往赵家来。两家住的很近,可崔本就是觉得这一路太长!好不容易到了赵家门外,真脸上的笑意就止不住了。   赵家大门紧闭,这并不是失礼,而是正经的迎亲习俗。这时候门里面有赵家的女眷把持着大门,不让开门。至于能不能进去,就要看外头的男傧相如何讨好了。   两边唱过催婚的歌,门还是不开。男傧相却也不急——这都是有套路的,既不会让新郎官轻轻松松进门,却也不会为难到底。说到底今日是一定要成亲的,耽搁了吉时谁都不愿意。   说尽了好话,门露出一丝缝:“姑爷实在该给些表示的,不然把家里娇养了这么些年的姐儿带走,想的太美了!”   哪有不懂意思的,男傧相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一封封的,都是十几个大钱的那种。隔着门缝先递了十几个过去,估计着守门的女眷能人手一个。只不过这时候依旧不开门,于是再递了十几个,这时候门就松动了。   男傧相有什么不懂的,立刻趁机会使劲一推,门就大开了,倒像是抢进去的一般!   既然门已经被推开了,女眷们也不着恼,笑嘻嘻地挥着手上的红包,各自散去了。   崔本一行人则是被接进了堂屋这边,这时候赵吉和王氏都是坐着的。崔本先给两人行礼,王氏扶了扶新姑爷,吩咐道:“李妈妈,端碗糖水来,请新姑爷喝!”   李妈妈麻利地端了早就准备好的‘糖水’,这却不是那么简单的。这碗糖水说是糖水,糖却放的不多,多是一些胡椒、盐粒之类的调味品,总之出来的滋味儿十分难形容,古怪至极。   崔本一句话没说,只把这碗糖水一口气喝光——这也是习俗,娘家人总是要难一难新姑爷的,让他知道自家女孩子没那么容易带走,将来才会更珍惜。只不过这难一难也须有分寸,不然真惹恼了姑爷,以后受罪的还是自家女儿。   崔本这样干脆惹得大家拍掌叫好,赵吉也笑着点点头,站起来宣布:“请亲戚朋友入席吧!”   酒席正式开始了,来吃酒的都吃吃喝喝。就连赵莺莺房里陪着她的也只剩下嫂子林氏和妹妹赵芹芹,她们的饭菜是桃儿端过来在她房里用的。只有赵莺莺,因为怕坏了脸上的妆,只能吃些精巧的点心,或者喝几口水。   赵芹芹见了可怜道:“上回大姐姐这样我就觉得难过了的,当新娘子真是活受罪啊。”   旁边的林氏笑着摸了摸已经显怀的肚皮:“芹姐儿这话说的,要说莺姐儿这般已经算好的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据说身上大礼服格外沉重,头上的装饰和发髻更不用说。一旦化好妆,连动都不能动太大,生怕一不小心出什么问题,耽搁了成亲!至于说吃的、喝的,那可不敢给,要是要解手,那可就麻烦了!”   赵芹芹听林氏说的咋舌,最终只能摇头:“姐姐这样已经够难了,还有更难的,实在想不出。”   等到两姑嫂吃完了,赵芹芹帮着收拾了,然后把碗筷之类的给递回去。   这时候外面气氛越好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吃完这顿饭,只等着吉时,然后就要新娘子哭嫁了!   吉时到的挺迟的,因为婚礼原本是昏礼,也就是黄昏时分,日夜交合的时候。赵莺莺去到赵家行礼的时间必然不可能太早,当然太迟也是不可能了。到了时间,林氏赶紧给赵莺莺盖上并蒂花开红盖头——这是赵莺莺最先绣的嫁妆之一,一针一线精细的不得了,大抵她心里也是指望这能给她嫁人开个好头吧。   然后有赵芹芹赵苓苓这两个妹妹扶着进了堂屋,其实不必扶的,这段路她走了多少遍?即使盖着盖头也没影响,可是这是规矩,自然要做足!   堂屋里赵吉和王氏高坐,王氏跟前放着一个蒲团,赵莺莺就跪在这蒲团上,靠在王氏膝头‘哭嫁’。   所谓哭嫁就是唱哭嫁歌,一套套都是早就定好了的。本意应该是让女儿表达对父母的不舍,体现的是孝道。只不过这一句句的都是唱词,难说有什么真情实感,更多的也就是走完一个习俗而已。   只不过套路里面也不见得什么都没有,想到重生十年,梦里梦外,她已经彻底过上新的人生了。这里是她最最亲密的,上辈子想了无数遍的家人,而这一次她要离开他们,进入一个普通女子的新生活了。   这些年的日子清清楚楚,双目微酸,眼泪就真的滴落下来——她赶紧低头!眼泪要是顺着脸滑下来,说不定就要坏了妆容了,还是直接从眼睛里面滴落更好。   哭嫁时候假装的哭腔和真正的哭腔是不同的,王氏这个做娘的如何听不出来!她那些回应哭嫁歌的唱词也就带上了真正的泪意,母女俩个算是假哭嫁变真哭嫁!   司仪见这不大对,怕耽搁了吉时,连忙完成了哭嫁,让赵蒙这个当哥哥的把赵莺莺背上花轿。从这一刻起,赵莺莺就不能踏上家里的地了,赵蒙要把她直接送上花轿。   赵蒙再不是赵莺莺当初刚回来时候的少年人,他肩膀宽阔已然成年——就连老婆都讨了,再过不久就要当爹了。   “妹子,好生过日子!崔本那小子若是欺负你,你回家来和哥哥说!”   赵莺莺在赵蒙的背上眼泪迷了眼睛,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第161章   崔本在前头骑着马开道, 后面就是男傧相和赵莺莺的喜轿, 然后跟了赵莺莺那二十四抬的嫁妆,一路上不紧不慢地往崔家去。又因为两家相近,并没有可赶的, 既要参加赵家喜宴, 又要去到崔家喜宴的客人也能不慌不忙, 看热闹一样陪着接亲的人慢慢走。   “新娘子来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原本无事可做的崔家亲眷都涌到了崔本家大门口, 人挤人要到前头看热闹。其实能看到什么?落轿之后桃儿给撩起了轿门帘子, 将赵莺莺扶了出来。赵莺莺头上盖着盖头,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大家看热闹归看热闹, 其实还是很有分寸的。见崔家大嫂将一个红绸子扎成的花球一端放在崔本手上, 另一端递给新娘子,就晓得这是要牵着去拜堂了, 所以一个个地都让出一条路来。   崔本脸上带笑, 在前面牵着,赵莺莺走在后面,因为盖头只能看到脚底下一小块土地,幸亏有桃儿在旁边扶着。无论是跨火盆、走门槛、下台阶, 都没有什么事儿,最后顺顺当当地走到了大堂里。   旁边的人当然看到了桃儿,一般的人家,扶新娘的都是新郎家嫂子这样的人。而桃儿绝不可能是嫂子啊,而且更多的人看到她是跟着轿子走来的。再看打扮,穿戴都不差,不是绸就是缎,簇新新红通通,但也不像是新娘子的姐妹啊。   “嗳!猜什么猜,我见过的,人家是赵家给新娘子准备的陪嫁丫头!之前还见过她日日上街买菜哩!”   “丫头?啧啧,赵家也是舍得的,这么大的黄花闺女,怕不是要十几两银子?这就随随便便给个姐儿做了陪嫁。这是怕家里有太多事让闺女做,舍不得罢!”   赵莺莺之前的崔家媳妇只有崔家大嫂陪了一个丫头,其他的的尤氏、吴氏、古氏,都是没有的。虽然之前就知道赵莺莺要带一个丫头做陪嫁,可是当真看到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说又是不喜欢,就是吴氏也撇撇嘴:“咱们这样的人家要什么丫头?难道有什么事情不能自己做了?还说是最能干的一个,好大的贤名!难不成都是吹嘘的?”   只有崔家大嫂和古氏不说话,崔家大嫂自己也是陪嫁了丫头的,听到吴氏这句话反而不喜欢——那不是把她也给骂进去了?至于古氏,因为丈夫不得力,娘家也只是平平的关系,一贯不会再这些事上说话,已经习惯沉默了。   崔家大嫂才懒得管妯娌们的酸溜溜,只笑了笑,站到了堂屋旁边的位置。这时候堂屋上首两个位置只做了崔父一个,至于两边则是挤满了人,亲缘近一些的靠近上首,亲缘远一些的靠近门口。至于更远的客人,自觉的就不会站到堂屋里头,门外看看热闹也就得了!   主婚的看时辰差不多看,便念‘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崔父也笑呵呵受了礼。然后就在众人的哄笑中,赵莺莺被送进了洞房,崔本则是要在前院陪客。   新房被赵家送来的家具归置的齐齐整整,赵莺莺坐在当中的月洞架子床上,红色的帐子上绣着各色草虫,这是赵莺莺的手艺,连带着家具一起送来的。床上铺着厚厚的棉被,也都是红缎子的面,这是崔家自己准备的。   床上撒满了花生、桂圆、红枣、瓜子这些,寓意‘早生贵子’。赵莺莺坐在床沿上,端端正正再不动的。屋子里除了桃儿,还有崔小月、崔家大嫂和尤氏作陪,至于吴氏和古氏,则是在外面忙着招待女眷。   这时候赵莺莺的嫁妆也陆陆续续搬进来了,因为前院在摆酒席,人多手杂的并没有在那里晒嫁妆,只在新房前厅一个房间和正屋房檐下略晒了晒。大家凑过去看了看,最后自然是只有赞的。   晒嫁妆虽说是传统,但能做到晒嫁妆的却不是全部。抱着一个小包袱进门,或者嫁妆不甚丰晒什么?当时是只有嫁资丰厚的才会说什么晒嫁妆。所以赵家摆开了架势要晒,别人就该知道东西不少,可是真正看到还是吃惊。   就见二十四抬嫁妆塞的满当当,有人立刻就说了,要是松些放,弄出三十六抬恐怕再容易不过了。人家装衣裳布料的箱子只要半满就够了,哪像是赵莺莺这些嫁妆满的快合不上盖子了!其他的东西也大都如此,这个说法并不夸张。   除了数量,更重要的是嫁妆的质量。放压箱银子和贵重首饰的箱子不会开,只在这箱子上头放了一个小匣子,匣子里面是一些银首饰、小珠花。可是这些在普通人家看来就已经是很好的陪嫁了,这样大咧咧地摆出来,不禁让人猜想起下面的箱子装的是什么。   除了这些箱子,其他的箱子就开的很随意了,那满当当的布料箱子,全都是滑溜溜光灿灿的绸缎料子,更加家常普通的棉布倒很少见。而这样的布料竟然装了满满两大箱,这如何不让人吃惊!   还有装衣裳鞋袜的箱子,一般人家只得一两件见客预备的体面衣裳,赵莺莺装的满满的,倒像是穿不完的样子。特别是看着鞋箱子打开,几十双的鞋子放在眼前。亲戚妇女都是啧啧称奇的。   再就是放绣品的箱子,这可是赵莺莺的第二张脸!门帘子、花帐子、椅帔子、镜罩子......一样样的,描龙绣凤、花鸟虫鱼,这样的好女红自然不是一般人家能见到的。就连崔家大嫂也惊讶道:“这个弟妹不简单。”   尤氏兴致缺缺,只看着那银首饰下面的箱子,她倒是想知道那里面是不是真有特别之前的东西,又或者是赵家在强撑场面。   “有什么不简单的,不就是一点子女红?做得好又如何,描龙绣凤的,弄的眼花,可到头来也当不得饭吃。至于上身,好看是好看,可要是弄坏了,那岂不是心疼?”   崔家大嫂却笑了笑:“先不说女红是咱们女人家的本业,做的好本就不简单。就是按弟妹你说的,当不得饭吃,那也说错了,好女红能换钱,如何当不得饭吃?老四媳妇平常也做这些补贴家用,她只是零碎做而已,可因为手艺出众,那也能赚上一年十来两。你看看咱们这新弟妹手艺比老四媳妇如何?”   老四媳妇就是古氏,因为老四崔智讨生活实在不好,家用不够,所以她常常做些女红补贴家用。她倒没有学过什么了不得的绣法,用的样子也很老派,但因为心灵手巧技艺不错,倒是比周围的大闺女小媳妇都要赚的多。   尤氏到底是个从小要学女红的妇女,或许她在这一点上比不上古氏,更比不上赵莺莺。但鉴赏的能力还是有一些的,何况赵莺莺的手艺明摆着比古氏高明太多了。所以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本哥儿他媳妇强的多——你是说......”   又是也不傻,当然明白了过来。古氏的手艺零散地做尚且能一年赚个是来两,赵莺莺要是专心做女红,那一年能赚多少?这个问题在尤氏脑子里一闪而过,伴随着一些艳羡。只不过这很快就消退了,那种猜测的问题哪比得上摆在眼前的来的让人揣测!赵莺莺这嫁妆摆出来可把几个妯娌都比下去了,她心里热切。只可惜这是人家的陪嫁,却不是她的!   崔家大嫂和尤氏本来的职责是陪伴赵莺莺,这时候出来帮着晒嫁妆,既然都开了箱了,接下来就不干她们的事了。他们两个撩开帘子,回到了新房这边。赵莺莺依旧坐着一动不动,旁边的桃儿也站的像个门神。   这时候有个亲戚妇女过来笑道:“你们家本哥儿讨了个好媳妇,别的不说,礼仪规矩绝对是一等一的。咱们在这个看了好一会儿,真是坐着一动不动!连盖头边上的缀的小穗子也没有荡过!”   市井人家当然不会像那些大户人家一样要求礼仪,这新娘子一动不动等着揭盖头的规矩其实也松散的很。只要新娘子没把盖头弄下来,没有身子一扭一扭,像是插不稳的蜡烛一样不断晃动。时不时轻轻动两下,大家根本不会说什么。   可是要是有个新媳妇真能做到规规矩矩,她们也不是不识货的。先不说这有什么重要的,只说人能做到这一点,那必定是特意学过规矩的。所谓见微知著,从这一点倒也能说这亲戚妇女说的对。   ——赵莺莺何止是学过规矩,应当说这世上学规矩比她更严苛的,至少在民间是不多的。这些年下来或许已经松散了很多,可是经历就是经历,那些岁月成为了习惯的东西,这辈子继承了下来。   别人看赵莺莺这撑着,还当她有多辛苦,其实不然。她这样坐着,和别人平平常常坐着的感觉是一样的,并不觉得有什么累。   甚至包括新娘子不怎么能吃东西、喝水,这时候就是想方便也得忍着这样的事情她也适应良好——新娘子这一点不方便算什么!当初她在太后跟前伺候的时候才叫真难呢!在门口杵着,太后要伺候的时候随时要上。你当班的时候说吃东西说解手?那是拿性命当玩笑啊!   崔家大嫂和这些亲朋的女眷打招呼,这些人又不是上门来砸场子的,就算赵莺莺不好她们也能想出一些好话来说。何况现在赵莺莺很有的说,这一个说赵莺莺规矩好,那一个说她娘家得力,嫁妆摆在外面自然是叹了又叹。末了女红手艺也被拿出来赞了又赞。   尤氏在旁听着不高兴,她可不喜欢别人太过于夸赞她妯娌,到好像她被比下去了似的。竟是样样不如!只不过这个意思不能表露出来,一旦露出一丝一毫,那就更是一个笑话了。   这样的矛盾之下她的脸色倒有些奇怪,一个平常与她相熟的妇女还觉得疑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说起来大家都说你家新讨的这个媳妇生的漂亮,拿出来十分体面,我是没有见过的。待会儿本哥儿来挑盖头,我倒是要好好看看。”这是一个嫁到外地去的崔家姑娘,把着崔小月的手臂笑道。   崔小月作为崔家的大姑,今天可以说是忙进忙出,对于赵莺莺长得好可以让娘家更体面这件事非常有信心。大笑道:“你就等着吧!我那弟弟性子最挑剔,他能看上的会差?这也是左近人家里最齐整的姑娘了!这不,就做了我老崔家的媳妇!”   说什么来什么,这一会儿功夫,崔本被崔源等一众男傧相拥簇着进来。媒婆毛嫂手上捧着托盘,托盘里是一支绑着红绸花的秤杆,这是用来挑盖头的,寓意‘称心如意’!   外面喝了不少酒,只不过有男傧相挡酒,崔本本身的酒量也好,倒是走的很平稳。利利落落地拿起秤杆,稳稳当当地挑落了赵莺莺的盖头。这时候赵莺莺才抬起头来,就是这一抬头,一下就赢得了男傧相的一声喝彩。   “好标致的新娘子!本哥儿的福气忒大了!”   “嘿,竟然娶到了赵家莺姐儿,本哥儿这些日子可别随便出门,有的是人等着套他麻袋敲他闷棍呢!”   “徐三那厮从好几日前起就在喝闷酒,不就是为了赵家莺姐儿嫁了七哥?”   赵莺莺出门少,可是长大之后每到出门都会有少年人看她。她自己可能没放在心上,可她确确实实是不少少年人都想过的。这会儿想讨来做老婆的姐儿嫁做人妇,可不是有不少人对崔本气不顺!   这些人说这些也不是挑事儿,而是实实在在的夸赞。一个姐儿越是有其他人喜欢,他们恐怕心里越得意——这么好的姑娘偏偏做了我媳妇,大概就是这样想的吧。   赵莺莺今日化妆很厚,反倒不如她本来面目出色。只不过眉梢眼角的精致还是明明白白的,何况这新娘妆容也别有一番意思,不管好不好看,都能让人有一种不同的感受。   崔本看着赵莺莺水光蒙蒙的眼睛,立刻就心软的一塌糊涂,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幸亏旁边有毛嫂提醒,又有桃儿奉了两杯酒来,这是要喝交杯酒了。随着一饮而尽,周围的宾客又叫了一声好。   两人被拥簇到了桌边,这时候送上来夹生的饺子让新娘子尝。赵莺莺虽然是头一回做新娘子,可是当初姐姐成婚的场面她是见过的,当然事事清楚。于是就着崔本的手吃了一口饺子。   “生不生?”毛嫂笑着问。   “生的。”赵莺莺进了新房之后这算是第一次开口,这一句‘生的’一语双关,立刻引起亲朋好友的叫好。   又略笑闹了几句,外面已经开席了,有人过来请崔本出去:“几个哥儿都说七哥你是陷在新房里了,让快出去呢——‘若想亲近新娘子,洞房还早呢!”   新房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崔本也站起身,只是临出门之前看了低着头的赵莺莺一眼,想说什么。到底最后什么都没说,看了有一息的功夫猛然转身走了——只怕是再呆下去,果然要陷在这里。   崔本出去了,外面也开席了,房里的妇女们也渐渐出去,她们也一样是宾客,当然也要吃席。最后走的是崔家大嫂、尤氏,她们当然可以在新房里等人送饭过来。可是想到赵莺莺待会儿就要和崔本同房了,这一会儿恐怕想要安安静静的,所以房内只留下了崔小月陪着,若有什么所需,尽可以和她说。   崔小月是已经嫁人的大姑,当然不比还要小心侍奉的小姑来的麻烦。但凡是聪明的女子,都已经成亲出门了,肯定不会为难嫂子弟媳。崔小月就不蠢,除了尤氏实在是不会做人把她得罪了之外,其他的,如大嫂,如吴氏,如古氏,和她关系都不错。   现在赵莺莺新人初到,看起来又样样都好,她当然喜欢。笑着问赵莺莺:“本哥儿媳妇这会儿可饿了,我让厨房送饭过来。”   赵莺莺因为有些劳累的关系其实没有胃口,可是大姑的面子她怎么会驳,何况人家是好意。于是点头道:“倒是麻烦大姑了!”   崔小月这就走到了门口,让一个帮忙做事的妇女从厨房要一些饭菜过来。赵莺莺这一会儿也觉得劳累,便让桃儿一起去厨房打些热水过来洗脸。   打水中间时候赵莺莺便把满头首饰都给卸了,然后头发也拆掉,自己细细地通了一遍头发,这才觉得劳累消了一些。   赵莺莺手很巧,嘴上咬着头绳,三两下功夫就绾了一个家常的同心髻,紧凑精巧。压在发间金钗手饰不好用的沉重,只从随身的小箱笼里拿了一支小小的赤金凤头钗,凤头小小的,突出米粒珠穗子,在赵莺莺鬓边荡了荡。   然后点了两支小小的珠花,既没有太过素净,冲了今日的喜气,也家常舒适的多。收拾完这一点,正好热水和饭菜送到了。赵莺莺请大姑崔小月先吃,她则是有桃儿帮着,翻出小箱笼中的手巾,掖在脖子周围,然后洗脸。   等到满脸的脂粉洗尽了,这才重新薄薄的上了一层胭脂,略扑了点粉,清清爽爽地坐到崔小月对面吃饭。大概是疲劳消解了一些,这会儿胃口不似刚才那么差了,赵莺莺舀了一碗肉圆子粉丝汤。汤喝完了,还吃了两个大的猪肉圆,三筷子粉丝,这也算不错了。   崔小月见赵莺莺行动爽快,也不像一般美貌女子一样妖妖娆娆,心里喜欢。便笑道:“你倒是和我一个脾气!当初我嫁人的时候也是觉着妆粉太厚,揭了盖头之后最先做的就是洗脸!”   赵莺莺跟着低头笑了,拿帕子擦擦嘴道:“大姑这是真性情,我不过是躲懒而已。也是看大姑和善,这才这样做的。不然这时候就乖乖坐着,哪敢做别的。”   崔小月不是什么难缠的大姑,挺好讨好的。她平常自诩快人快语最好说话,是第一等的真性情和善人。赵莺莺这一说可不是正说到她心坎上了,立刻更加和颜悦色起来。   两个人略说了一会儿话,等到有人过来收拾碗筷东西,崔小月已经和赵莺莺很说的来了——说是情谊深厚自然不能够,毕竟两人这才算是正经交往起来。但要说好印象,赵莺莺却是已经牢牢打下了。   赵莺莺说话和中听,这是上辈子训练的结果。和那些一门心思想往上钻的宫女子相比,赵莺莺这点话术根本不值一提。可是现在也不是在皇宫里啊——这世上不会有比皇宫更有权势和富贵的地方了,可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那里更难混。   赵莺莺拿皇宫里的本事来讨好崔小月这个大姑,也算得上是绰绰有余。   两个人挨近坐着,崔小月给赵莺莺说些崔家过日子的掌故,也是安她的心的意思。赵莺莺则是那一些做菜和女红的小窍门来说,这是每个女子都会的,自然不会冷场。说了好一会儿,崔小月还觉得意犹未尽呢,就有男傧相和媒婆扶着崔本进来了。   “嗳,本哥儿怎么了?”崔小月猛地站起身就拿话问几个男傧相和崔源:“今日本哥儿是要洞房成亲的,你们就该帮着挡酒。现在你们一个个倒是站的稳当,本哥儿却醉了,这怎么说?” 第162章   只不过这时候说这些也没有用, 这是弟弟和弟媳的洞房花烛夜, 她也不能说太多。帮着赵莺莺扶住了崔本, 让他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之后,崔小月就拉着赵莺莺的手道:“今晚倒是为难你了。”   赵莺莺装作听不懂一样笑了笑,然后送走了不相干的人。这时候新房里就只有崔本、赵莺莺这对新婚小夫妻, 以及桃儿这个陪嫁丫鬟了。赵莺莺让桃儿打热水, 她自己则是在床边照顾崔本。   崔本枕在赵莺莺的腿上, 赵莺莺推过他的背, 尽量让他舒服一点。崔本的好处是醉酒之后也不闹, 不然这时候又是吵又是跳又是吐的, 赵莺莺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崔本喘了几口气,总算眼睛看的清楚了, 知道旁边的人是谁。鼻子前面全都是香气, 这是他一个人住在这个家里的时候绝对没有的。满目望过去都是红色,伸手抓了抓面前摆过的红穗子。   赵莺莺轻轻拿住了崔本的手:“别扯别扯, 给你就是了。”   这是赵莺莺的手帕, 边角上确实缀着络子,是装饰大过实用的帕子,也就合该今日来使。   崔本又哪里是想要一条帕子,拿到手里就丢开了。然后坐起身来看着赵莺莺, 似乎一时没有认出来,又似乎十分知道这时候。正在气氛变得有些奇怪的时候,出去打水的桃儿总算回来了。   深一些的木盆摆在脚踏上,桃儿帮忙给崔本脱鞋。赵莺莺则是把一块手巾投到另一个浅一些的铜盆里,拧干了手巾就给崔本擦脸。热热的毛巾烫在脸上,崔本的神智恢复了五六分,低声道:“莺莺。”   “是我呢。”赵莺莺应了一声,把手巾扔回铜盆,示意桃儿收拾。然后自己卷了卷衣袖,给崔本烫脚:“伸脚。”   崔本这时候就配合的多了,把脚伸进了深木盆里。等到全放进去了,这才后知后觉——这水是很烫的,立刻抬起脚来。很好,清醒过来七八分了。   赵莺莺第一次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清醒过来了?清醒过来自己洗脚。”   赵莺莺说着起身,然后找出茶叶和滚水,冲了一壶浓浓的茶:“桃儿,弄些酸果子来!”   赵莺莺端了苦茶的酸果脯给崔本:“这会儿恐怕厨子都散了,做醒酒汤也麻烦,拿这些个将就罢!”   崔本独自生活已经有几年了,平日里虽然有大嫂偶尔关照。可毕竟住都不住在一起了,照顾的机会少之又少,崔本更多的时候是‘自生自灭’的。譬如谈生意醉的厉害的时候,那些伙计最多也就是把他送回家而已,难道还指望有什么别的吗?   若是大嫂惊动了,或许还有一碗醒酒汤。若是大嫂也没有注意到,以崔本酒醉后的安静,只等着第二日天明后头痛欲裂就是了。   一口苦茶下去,神智清明了几分,赵莺莺拈了一颗酸果脯塞到他嘴里。这酸是真酸,也不知道今日过喜事,怎么想起准备这种口味的吃食。这时候倒便宜了崔本,一口酸果脯下去,好像头脑中打了一个机灵,赶紧喝一口茶压一压。   等到赵莺莺让桃儿煮了一碗鸡汤小馄饨送过来,崔本舒舒服服吃完,甚至意犹未尽的时候,他这酒也就算是彻底醒了。   桃儿早就有李妈妈教过,这时候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新房,住到了暂时堆放着赵莺莺嫁妆的耳房。这既方便她看守这些嫁妆,也和新房离得近,方便有什么事过来伺候。   崔本已经除了外衣,靠在一个厚厚的大迎枕上。赵莺莺则是坐在梳妆台前卸掉那点简单的钗环和脂粉,嘴唇上的薄红被轻轻地擦掉,有一点点胭脂蹭在了赵莺莺小拇指上,留下了一点淡淡的红痕。   那一点红痕淡淡的,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就是十分刺崔本的眼。以至于他站起身,到了赵莺莺的梳妆台前,拉住了她的手细看。赵莺莺哪里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赶忙抽回了手。   “你穿着中衣下床做什么?当现在已经起春了?却不晓得阳春三月晚间最凉,容易伤人呢!你赶紧回床上躺着,把被子盖的严实一些。”赵莺莺说着还拿手去推崔本,只不过她哪里推得动崔本。   崔本顿了顿,好像是沉默。只是这若是沉默,那沉默也太短了!崔本短短的几息功夫,猛然弯腰把赵莺莺抱了起来。赵莺莺被吓了一跳,一下抱住了他:“呀!本哥你做什么,快放下!”   两人一下翻上了那张架子床,也幸亏褥子铺的极厚,赵莺莺倒是不觉得疼。只不过一明一暗之间,她已经被崔本给抱在了怀里、放在了身下。   龙凤喜烛亮着,发出轻微的燃烧声。崔本放下了红帐子,便只有微弱的光透进来。   赵莺莺看不见崔本的神色,只能拿手去推他:“本哥,你放我一下,我还没有脱了外面衣裳呢。这样压着,衣裳就全完了。”   其实赵莺莺也不是在意那一身衣裳,就是冥冥之中明白要发生什么,十分紧张起来。人一紧张就容易没话找话,她现在就是这样了。   “衣裳不打紧。”崔本这样含含糊糊说着,手上就去解赵莺莺这件对襟袄儿上的一长排盘扣。这种扣子平常解起来容易的很,可对于身处幽暗帐中、微醺的崔本来说,就好像是永远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好不容易解开一个,一摸下面却还有更多的盘扣。崔本解到第三个就十分不耐烦了,想要胡乱拉开袄儿里面的衣裳——这怎么可能,现在还是天气乍暖还寒的时候,赵莺莺穿的可不少。   袄儿里面还有一件棉胎的背心,然后才是中衣,最后还有一件肚兜心衣。特别是那件棉胎背心,也是系扣子的,一样要解!   崔本半晌没有进展,想使劲,又怕赵莺莺生气。便干脆靠在赵莺莺脖颈上,亲个不停:“莺莺,莺莺...你自己解开好不好?”   赵莺莺不说话,扶了扶崔本的肩膀。悉悉索索中解开了袄儿的扣子,然后又解开了背心的扣子。崔本立刻跟着她的手,把这两层衣裳给剥了下来。剩下的中衣是斜襟系带的,好解的很,崔本抽开了系带,看到了里面红通通的肚兜心衣。   崔本去咬赵莺莺的肚兜系带,又在她软软的肚皮上摸了摸。赵莺莺怕痒立刻躲开了:“...别弄那里,痒的很呢!”   “哪里痒?我不知道啊。你教教我,教我把手放到哪里去。”   .........   赵莺莺起床最有准点,无论经过什么事都一样!这会儿她就睁开了眼睛。因为厚重红帐子的关系,她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天色,可是心里估计地出来时辰——往常这个时候正是她铺床洗漱的时候。   按理说,今天她就是做人媳妇的了,更应该早起,准备着待会儿去奉茶见人才是。可是这一会儿她偏偏不想起床,别说起床了,就是翻身都不想。   那就不起来了?这样的想法在脑子里一闪即逝,立刻就被赶出去了——她现在虽然没有婆婆等着摆谱,可是一家人等着她这个新妇去见人是一定的。不求如何早,那也不能让一家人等着啊!   只是她轻微动了动就被人压住了,崔本抱住她,嘟嘟哝哝道:“还早的很呢!”   赵莺莺只听崔本说这句话就知道他应该已经十分清醒了,这半醒不醒的样子都是唬人的。于是赶紧推他:“哪里早了?这时候该是卯时了,平常这个时候我已经洗漱了!今日还要见叔伯大姑他们,更不应该赖床。”   崔本却抱着赵莺莺低头闷笑起来:“你且安稳躺着,我敢睡你若是真早早去了,我爹我姐才要失望。今日啊,你略微迟一些才算是好。”   赵莺莺很聪明的,脑子也转的很快,立刻明白崔本的意思。咬了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顺了他的意思,暂且没怎么动。   崔本放开了赵莺莺,拿起她的手捏了捏,看到昨晚自己就非常在意的那抹淡淡的胭脂红痕摸了摸:“昨晚我就觉得你嘴上的胭脂蹭到了这里,只不过那时候看不清,果然是有的!”   轻轻咬了一口赵莺莺的小拇指,赵莺莺显然也想起了昨晚就因为崔本想看这手上的胭脂红痕,然后把自己从梳妆台那边拉了过来。之后的事情一下子被回忆了起来,倏地,她脸色通红。   “你正经一些吧,这会儿快起床。躺在床上这件事向来是越躺越爱躺,仔细你现在说只歪一会儿,待会儿你就起不来了。”赵莺莺坚持一样地坐起了身,她可不想因为什么意外,今天闹出笑话来。   崔本拿赵莺莺没什么办法,只要赵莺莺拿定了主意,他还能把人强按回去?最终果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莺莺把衣裳一件件地穿上。   赵莺莺昨天穿的红袄儿、红马面裙,虽然是被她当作喜服一样穿,却不是礼服的款。至少形制只是平日里普通穿的衣裳而已!这样的衣裳因为红的太过分了,或许平常不好一起穿出来。可是成婚这几日,尽可以穿着。   幸亏昨天赵莺莺手快,把这些衣裳扔到了床尾比较远的地方,倒是没有压皱。不然还得重新熨烫一遍,那麻烦就不是一点两点了。   细细地扣好扣子,赵莺莺才穿好衣裳,门就被敲了三下:“姐儿,姑爷,要洗漱吗?”   当然是桃儿,其实她这称呼不对。不过赵莺莺忘记了要纠正,崔本则是压根没想到。赵莺莺回头看了看中衣穿的很齐整的崔本,回声道:“进来罢!”   得了允许桃儿才推开门,赵莺莺这时候正在梳头,在镜子里看着桃儿道:“水放在那里,你先去我装衣裳的箱笼里寻一寻,把那一身黑底红纹的新衣找出来,今天给你姑爷先穿上。”   赵莺莺穿的是昨天的衣裳,崔本却不能够。因为昨天他穿的那一样是礼服的形制,平常穿实在是太奇怪了。赵莺莺一看到他这样,就想起了自己绣嫁妆的时候给他做的衣裳,现在总算是用得上了。   赵莺莺洗脸漱口,等到一切都完了这才重新坐在梳妆台前梳妆打扮——手腕轻轻转动,绾出了一个妥帖的反梳弯月髻。并不用多少首饰,依旧是一直小小的赤金凤头钗,再加一根压发,两朵珠花就够了。   胭脂水粉也用的很少——这些东西用上就是为了今天场合的礼节,但若是用的太多,那反而十分奇怪,不是正经人家的做派。   这时候桃儿也回来了,送来的不只是给崔本的衣裳,还有一个小箱子。   崔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从小伺候着长大的少爷,不用桃儿伺候穿衣,自己拿了新衣就利落换好了。有这功夫,用桃儿重新送来的水洗脸漱口。他倒是不用梳妆打扮,省了不少功夫!   “你这里面是什么?”崔本无事可做,摆弄起桃儿送过来的箱子。   赵莺莺是当然是见过这箱子的,叮嘱他:“你打开看也要得,只是别弄乱了,要重新收拾的——就是一些送人的见面礼,鞋子、荷包之类的。”   崔本也不傻,他当然知道新娘子进门有些要准备。这时候听说是这些,就没有什么兴趣了。丢开手去坐到了赵莺莺旁边,见她正在戴耳环,就一直盯着。等到赵莺莺轻轻巧巧找到小小的耳洞,一下子塞好了耳环,还可惜了一下。   “啧,我本来想给你戴这个的。”崔本捏了捏赵莺莺的耳垂:“看起来并不容易吧?怎么一下就弄好了?”   赵莺莺拍掉了崔本的手,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崔七爷且住手吧!这事儿我们女孩子从小做到大,就像是扣扣子,闭着眼睛都不会弄错。要是别人帮着做,那倒是可能会对不上。”   崔本知道她是在笑话自己昨晚事后给她穿中衣,系带系错了,却一点也不生气。反手就握住了赵莺莺的手,拿起桌上几个金玉戒指,一个个给赵莺莺戴上——白腻腻的手上戴着金玉戒指,特别是年轻丰润的时候,真是格外好看。   赵莺莺想把手抽回来,冷不防却看到了崔本眼睛里,满心满眼都是她,除了她之外就只剩下欢喜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就没有了抽回来的力气——其实崔本拿她手并不很紧。   其实这也没什么,只是对视的两人忽然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脸红红的,看哪里也不看对方,倒是握着的手依旧握的紧紧的。   早上睡醒的时候在一个被窝没有脸红,死死抱着的时候也没有脸红,现在只不过是拉个手而已,对于夫妻来说这算什么?偏偏就脸红了。所以说小夫妻的事情最奇异,旁的人根本猜不透。   “姐儿,到时辰了哩,是这时候去崔老爷那边,还是等一会儿?”桃儿就是这时候过来的。她看到了赵莺莺和崔本手拉手,可是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所以对于赵莺莺和崔本迅速分开才觉得不解——不过是拉手而已......   “宜早不宜迟,早些过去!”说着赵莺莺先往外走,走到一半才去看没有动的崔本:“本哥站在那里做什么?快来啊——今日我还要依仗你呢!”   赵莺莺今天是作为新媳妇去见崔家人,当然需要做丈夫的崔本在一旁保驾护航,所以这也是实话实说。倒是崔本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说实话,虽然已经是夫妻了,实际上他对于这件事依旧没有什么实感。   直到品味出这句话的意思,崔本才像是被人从脑子上狠狠敲了一下,将事情反应过来。对于他和赵莺莺已经结成夫妻这件事...原来是真的啊。   “你尽管依仗我。”崔本上前拉住了赵莺莺,这时候他倒是知道该说什么了。   夫妻两个从新房走了出来,新房是正房东屋——崔本起好不久的宅子对于一对小夫妻来说太大了,但是考虑到将来,也不能说什么。   这是一个和赵莺莺家差不多形制和大小的宅子,只不过赵家住了一大家子。而且后院给赵吉做了染坊,赵家一家真是住了包括正房在内的前院而已。现在同等的崔本家,却是只有赵莺莺和他两个人在住。   因为用不着的关系,赵莺莺经过的东西厢房都挂着一把大锁。她猜测里面不是空着的,空着可用不着挂锁。可是具体有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崔本和赵莺莺两个人走在前头,崔本把屋子指给她看:“家里什么不多,就是空屋子多。过了这几日你就可以收拾归置,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赵莺莺笑着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桃儿跟在两人身后,捧着赵莺莺那只箱子。   一行三人从崔本的宅子走了出来,崔本家可没有小门通向大房那边。正在门口关门的时候,有买菜归来的街坊,看到崔本就打招呼道:“本哥儿这是去你爹那边啊?啧啧,好齐整的小娘子!你这媳妇可讨着了!”   崔本似乎和这老妇人很熟,停下脚步,微微弓着背:“是往那边去——我这媳妇自然没得说。只不过您得换个说法,这可不是讨着了,该说正好是一对儿!”   那老妇人笑了笑,似乎是觉得崔本这话有什么意思,隔着不小的距离点了点崔本额头。   “这是宋姥姥,我小时候照料过我和源哥儿一段时候,最好不过了。”崔本给赵莺莺介绍。   崔本少年时母亲就去世了,崔父又没有续弦,别的孩子都罢了,长大成人自然不需要人照顾。可是崔本和崔源不同,年纪还小的很呢!再加上崔父一个男人家很多事情确实不好打理,交给儿媳妇也奇怪,最后只能请了宋姥姥。   宋姥姥年纪比崔父还大了两轮,那时候就已经是一个老妇人了,那当然没什么避讳的。所以她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进了崔家帮佣,直到崔本和崔源也长大了,她也不再合适出来做事了,这才结束。   “宋姥姥。”赵莺莺立刻跟着崔本叫人。   宋姥姥上下看了看赵莺莺,笑着道:“本哥儿眼光就是好,你这媳妇真是一等一的。”   若说一开始宋姥姥称赞赵莺莺只不过是因为她生的好,那现在就是因为她看到了一些长相之外的东西。   “行了,别在我老婆子这里耽搁了。”宋姥姥指了指旁边的路,那是通向崔仁家的方向,那里同样煮着崔父。道:“这时候该早早给你爹奉茶才是!”   崔家兄弟的房子建在当年同一家的宅子地基之上,这是崔父有先见之明买下的地。所以现在崔家兄弟虽然分家了,其实住的依旧很近,完全就是邻居。   崔本带着赵莺莺往崔父,也就是崔仁家走。看赵莺莺揉搓着捏在手上的帕子,笑着道:“你紧张什么?我家的人你不认得?一个个再好相处不过了,你只要像平常一样就是了。”   赵莺莺瞪了崔本一眼:“你知道什么,不懂就别乱说!做媳妇要求是不一样的,我要是真还像是过去平常一样,那就要讨人厌烦了。” 第163章   崔家几兄弟的房子都在一块地基上,自然近的不能再近, 走了几十步路就到了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接他们两个, 崔家大房崔仁家连大门都开着, 赵莺莺崔本带着桃儿才站在大门,就被崔家大嫂看到了。   “方才爹还念叨你们什么时候过来,这不就来了?”崔家大嫂赶紧把两个人迎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吩咐家里一个婆子准备茶水——崔家大房也算是家计宽裕了, 总共使唤这一房人。   有一个老头专门给家里赶车, 她老婆就做婆子管着厨房汤水之类。还有两个女儿, 一个已经嫁了, 另一个还在崔家伺候着。   崔本和赵莺莺进了堂屋, 这时候崔父已经在上首位置坐着了。本来应该是一家人齐聚的, 只不过赵莺莺和崔本起的比大家想的要早,这时候除了崔智和古氏以外, 二房、三房竟然都没到。   按理说给长辈敬茶, 不管哥哥嫂子到不到都能做。可是这种事果然还是该当着一家人的面来做比较好——昨日的拜堂其实只能算是一个开始,只有今日喝了这杯媳妇茶, 赵莺莺才算真正进了崔家门。而这样重要的事情, 怎么能在哥哥嫂子不在场的时候做!   于是崔家大嫂一边让婆子料理点心茶水,一边叫丫鬟赶紧去崔义崔礼两家催一催——说出去可都是笑话了!虽然一直有新人要早起去公婆面前奉茶请安的规矩,可是新婚夫妻迟些起来不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一般情况下当然是大家人来齐了等新人!   现在倒让新人坐在家里等哥哥嫂子,知道的说这家小夫妻两个懂规矩来得早, 不知道的当这家的哥哥嫂子看不顺眼弟弟弟媳,这是要给一个下马威呢!   “这时候早上还凉,本哥儿和莺姐儿略坐坐,烤烤火。”说来崔家大嫂也好奇呢,这新婚夫妻两个少有不迟到的,看莺姐儿生的实在标致,又是崔本事先中意的。实在想不明白,两人竟然还能过来这样早。   只不过仔细看了看赵莺莺的脸,虽然补了一些妆粉,但眼下的青黛色却不是完全能遮掩过去的。这下心里有底了,并不是这对小夫妻有什么不对,只不过是强撑着过来的。又想到赵莺莺一贯以来的表现,心中明了了,原来这是一个太过于规矩的姑娘!   守规矩的结果就是新婚头一天早上就要早起来奉茶请安,过来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家来早了,还要等睡懒觉的哥哥嫂子!   崔本并不说话,他只看赵莺莺。赵莺莺看了看新点的一盆炭火,笑着道:“不用麻烦嫂子了,这时候坐下了可不大好。等二哥三哥他们到了再说,不然看着不像样子。”   果然是太守规矩了,崔家大嫂心中想着,甚至觉得有些过了——又不是富贵门庭大户人家的,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呢?不过想是这么想,其实她心里是很满意的。总的来说,守规矩的比不守规矩的要好。就像一边坐着的古氏,做不好至少也做不坏事啊!   赵莺莺显然不知道她现在在崔家大嫂眼里是这个样子的,不过知道了恐怕也不会说什么。对她有好处的态度,她为什么要说?   正这样左右寒暄的时候,有人过来了,人未到话先到。随着一阵笑声,崔小月在门口就伸出了手:“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原想着早些来的,没成想家里小子淘气的很,一点小事儿耽搁了。”   崔小月嫁的并不远,笼统一些说也在老城南这个范畴之内。可是就算不远,从家里过来也是要花时间的。所以她比别人到的迟一些也算是情有可原,更何况她还不算迟的呢——这时候崔义崔礼两房才急匆匆地从她身后冒出来。   “人到齐!”崔家大嫂满脸喜色地站起身,旁边的婆子飞快地递过来早就准备好的六安茶。崔家大嫂接住了,亲自捧着茶盘站到一边。   赵莺莺和崔本接到了示意,赶紧在崔父面前跪下,然后接过崔家大嫂递过来的茶杯奉上。崔父自然是脸色大好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算作意思,然后将茶杯放回了茶盘。连声说了好几个‘好’,然后才道:“夫妻和乐,好生过日子!”   崔父说着拿出改口红包和见面礼递给赵莺莺,红包里面有什么赵莺莺不知道,估计不是金就是银。倒是见面礼是明摆着的,一副看着有些陈旧的金三事。递过这副金三事的时候崔父叹息道:“这是本哥儿他娘的东西,总共也不多,给每个儿媳妇分一分也就完了。今日本哥儿娶亲,她人已经不在了,我也只能代她给个东西意思意思。”   赵莺莺知道这是认可她做崔家儿媳妇的意思,虽然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给了这一样东西还是不一样的。她恭恭敬敬地磕了头:“爹就放心吧,也让娘放心,我和本哥会好生过日子的。”   崔父这个行礼之后收礼物,其余的就是同辈的哥哥嫂嫂了。他们用不着磕头行礼,只要蹲身福礼就可以了。行过礼之后这些嫂子和大姑也都是要给表示的,大嫂最讲究,给了赵莺莺一根银簪子。大姑也不差,送了一对金丁香。   至于轮到尤氏的时候她就磨磨蹭蹭了,等到东西拿出来之后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不干脆。别说她了,就连一直不关心老婆准备了个什么见面礼的崔义也大感丢人——两块手巾!而且不是那种绣花了的,就是两块最素净,白花花的那种!   按说老城这边的穷人家,嫂子给的见面礼,两块手巾也够了。在尤氏看来,两块手巾也是新东西,家常用的上的,怎么就不能做见面礼了?她见好多人家还没有这个呢!只能说她向来不受待见不是没有原因的。真按这么说,那还好多人家根本没有见面礼呢!自家处在什么阶层里,自然就做什么阶层该做的事情!   大家维持着一种基本的体面,虽然脸上神色各异,可至少没有行为表示。赵莺莺也是面不改色地接过了这份见面礼,旁人丝毫看不出她是不是对这份见面礼有不满。倒是旁边的吴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听到这一声笑,尤氏首先想到的就是吴氏,一眼扫过去,心里大为不满——果然是这个讨厌鬼!   吴氏却也根本不怕,尤氏瞪她归瞪她,她能因此少块肉?所以她只轻轻看过去,眼睛里有一种得意。又是见她这样果然大为光火,可是除了生气之外,也确实没有什么用。   这种妯娌之间的暗斗,挺激烈的,可是一点也不凶险。所以赵莺莺根本没放在心上,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小门小户中妯娌的鸡毛蒜皮能有什么事儿?最多也就是撕破脸放几句狠话而已。经历过王氏和孙氏那些,赵莺莺会觉得慌?   所以赵莺莺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依样画葫芦给吴氏也福身行礼,吴氏这边笑呵呵地拿出见面礼:“东西简薄的很,弟妹可别嫌弃哦。”   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总之尤氏肯定是觉得这是说给自己听的。至于赵莺莺,她想的更深,这恐怕既是说给尤氏听的,又是顺便在敲打她——赵莺莺昨天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这位三嫂可不是很高兴她嫁妆丰厚。   吴氏送的东西是一块绸缎尺头,看大小,俭省一些做上下一身衣裳是够了的。在崔家这样的人家来说,算是中规中矩的一份礼物了。赵莺莺接过之后只管道谢就是了。   然后是古氏,她尴尬地笑了笑,拿出来的是一顶纱帐子。赵莺莺的眼光当然看得出来这是一样九成新的物件。   给新人见面礼却用旧东西,虽没有说不可以,可在崔家这样的人家来做还是十分不合适的。只不过纱料本身就不显旧,再加上原来的主人保管得当,一般不注意恐怕也不能说这纱帐子是旧是新——或许这就是古氏拿这个充数的原因。可赵莺莺是什么人,哪能一块料子看不出新旧。   赵莺莺心里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说什么。不只是因为这种事说出来她并没有好处,反而会得罪人。更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个小嫂子并不是故意如此,她其实也是没有办法了。   古氏所嫁的是崔家老五崔智,当然如果不算崔小月这个姐儿,排行是老四。崔智当时分家之后真是做什么赔什么,崔父给的分家钱几乎全做买卖祸祸完了。好在他自己及时收手,知道自己没有做买卖的天分,更重要的是运气也没有。   没有天赋还不算糟糕,有旁人帮衬,总不见得路被堵死。真正糟糕的是运气也没有!没有运气的人,凭你是大鹏展翅也得缩着翅膀,真正能喝凉水都塞牙!   他用最后一点儿钱娶了现在的古氏,又找兄弟和老父亲借了钱,买了一辆大车两头骡子,帮着各大酒楼拉货送东西,赚个辛苦钱。到现在倒是比之前强一些了,用赚的钱换钱和扩展,已经有了两辆车。   按理说家里有两辆大车,就算比不上自家兄弟们的日子,那也不应该穷到哪里去的。只不过谁能想到,他家霉运还没去,才三岁的小儿子被大夫诊断说是有哮喘之疾,不严重,就是要小心养护。   怎么说呢,这病只要保护的好,其实和普通人差别不大,离死人更是遥远。可是关键就在这小心养护上了,是哪个人家都可以做到的吗?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做到无微不至的照顾吧?所以说,这就是个富贵病!   为了这个儿子,崔智和古氏两个花了很大的心力,当然,钱也花了了不少。到现在为止,他们家没被这个儿子拖垮,可也拖的气喘吁吁了。古氏自然不可能像妯娌大姑一样花钱置备见面礼,最后只能从旧东西里想办法,这也是无法可想了。   赵莺莺让桃儿收下了这份礼,然后就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崔父有整整一套的衣裳,甚至帽子鞋子都不差。其他人就比不了了,大伯子小叔子都是一双鞋,妯娌们则是各有一个绣花荷包。   早有准备的红包也拿出来了,一个孩子有一封。这时候尤氏倒是高兴起来了——家里各房的孩子就数她家最多,一封也有十几个大钱了,对于她这个一个铜子儿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吝啬鬼,多一封红包也要高兴好久呢!   看天色还早,崔本清了清嗓子,对崔父道:“爹,我带莺姐儿去叔叔伯伯家看看走走。”   这本来就是应该的,崔父只是道:“早些回来,家里一起吃中饭!”   尤氏这时候正收缴几个孩子的红包,小孩子不懂事就要哭,只是被她一瞪,不敢哭了。眼泪到了一半要掉不掉的,十分可怜。   “莺姐儿匣子里是送亲戚的礼物?都是些什么啊?”尤氏偷瞄了一眼,其实就是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其实能有什么东西,只不过就是鞋子、荷包、红包三样而已。为了做出亲疏有别的区分,崔家本家这边给的是棉鞋,有料的多。至于别家的,准备的自然是单鞋。荷包也是一样,做出了不同。唯一一样的大概是红包了,赵莺莺懒得在给孩子的钱上上还玩那么多心眼,左不过也就是几个大钱而已。   这时候赵莺莺当然不会把箱子开了让尤氏看,虽然她只是一个弟媳,可是她不要面子的吗?现在让尤氏看了就是服软,以后人家还当你是好欺负的呢!只不过硬拒绝也不好,所以赵莺莺只当是没听懂尤氏话里的意思,笑着摇摇头就走。   只不过赵莺莺没想到崔本硬气的多,硬邦邦回道:“二嫂看自家箱子看的紧也就是了,难道我家的箱子也要问二嫂子?”   直接下面子当然让尤氏难堪,可是没有人站出来帮尤氏,就连她丈夫崔义也懒得理会。除了尤氏平常将人得罪厉害了,最重要的就是她有错在先。就连崔义,设身处地一番,代入弟弟崔本的身份想想,也觉得尤氏那话说的未免得罪人。   人家匣子里有什么关你什么事儿!管了自家钱箱子不够,还打算管别人家的?当嫂子当到这个份上,那确实十分讨人嫌了。   崔本拉着赵莺莺出来,赵莺莺只管跟着崔本走就是了。路上偷偷看他脸色,拉了拉他的衣袖,笑着道:“你方才应当软和一些的,我看二嫂很下不来台呢!”   赵莺莺对这位二嫂其实没有什么好印象,几次有限的接触都不是很喜欢对方。这时候她下不来台赵莺莺一点也不在意,她这样说只是为了试探崔本对这件事的态度,从而侧面了解一下崔家这个大家庭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事情。   崔本却是轻描淡写道:“二嫂她下不来台的时候多了去了,也不在这一回——以后她要是让你难堪,你不用顾忌太多。”   “也就是你之前是这样做的了。”赵莺莺笑着推了推他:“你姓崔当然做什么都无所谓,我是个新媳妇还是低调些做人来的好。”   赵莺莺并没有责备崔本的肆无忌惮,这让崔本说不出来身心舒畅。他拿眼睛斜了斜赵莺莺,像是抓住了什么小秘密。   “啧啧,你平常多懂规矩啊!外头为这个多是赞你的,名声好得很!没想到内里却是这么想的。”崔本看似是在谴责赵莺莺,其实眼睛里含笑——这样的赵莺莺和他更像是一路人了。   赵莺莺瞥了一眼崔本,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你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这就是名声的作用了,赵莺莺从小名声就很好。是各家做娘的教导家里姐儿的时候都要抬出来说的人物,这时候说她是装的,那也得别人相信啊!   崔本听到先是愣了愣,然后就是抑制不住的大笑——其实赵莺莺并不觉得这有多好笑。   笑过之后崔本依旧带着赵莺莺往亲戚家去,这时候两个人心照不宣一般不再提起刚才这件事。   “我看你刚才对四嫂的见面礼多看了几眼,有什么缘故?”崔本说了几个笑话,捡着有意思的事情说了一些。无事可说的时候就想起了之前自己有些好奇的事情,他并不觉得赵莺莺是一时愣神。   赵莺莺惊讶了,她自觉自己演技还可以,按说不动声色也很到位,实在没想到一下就被崔本看出破绽了——她不知道,崔本本来就细心,不然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生意经营的这样有声有色。   更重要的是崔本一直看着她,没有错过她脸色上的一点变化,这才让他一下看出来了一些东西。   这件事没必要拿出来说,可是崔本要问的话赵莺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根据她了解的崔本的为人,他显然也不会因此看不起古氏。身为崔家人,说不定崔本比自己还要了解崔智古氏这对哥嫂的难处。   于是赵莺莺干干脆脆和盘托出:“四嫂那顶帐子并不是全新的,我想着应该是自家用过的,只不过用的不多,加上保存的好,所以看上去和新的差不多。”   崔本看上去并没有怎么惊讶,反而是沉吟了一会儿道:“我说那顶帐子怎么那么眼熟,就觉得是之前侄女儿用过的。不过...我本想着两顶帐子或许是用一块料子做的,这也不稀奇。”   崔本说的侄女儿是指崔智和古氏的大女儿,今年七岁了,去岁春天单独住了一个屋子。那顶帐子就是那个时候古氏做的,算是女儿‘乔迁’的礼物。可是后来就有了小儿子哮喘的事情,本来有起色的家境又一下垮了下去。   赵莺莺默默地听着崔本把家里的这些事情说出来,中间夹杂着崔本对家里各人的看法,赵莺莺一一记下——虽说这里面有太多崔本的主观看法,可是对于初来乍到的赵莺莺,这都是很有用的。   “四哥我不好说,他这人的经历我也说不得好坏。早些年没经过这么多打击的时候,他真是脑子最活络的一个人,就是活络的太厉害了。后来各样生意失败,逼的只能这样生计,或许还是救了他。只是侄子这件事可惜了!”崔本说着还摇了摇头。   这些话并没有说透,但是赵莺莺已经懂得了其中的意思。她之前见到的崔家老四都是一个过于沉默的汉子,她还当他就是这个性子呢!现在才知道,他应该是经历过太多时运不济才会这样。   那么之前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让崔本说出‘或许还是救了他’这样的话——大概是行事太过于让人胆战心惊了吧!   现在这样虽然难熬,却不会有要命的麻烦,至少在孩子哮喘犯病之前是这样。   “四哥是这样...不过你也没什么机会和他说话,到没有该注意的。”已经站到亲戚家门口了,崔本拍门之前简单道:“不过四哥这辈子还是有一桩好运的事情的,四嫂娶的好啊!你在家的时候也可以和四嫂多多走动。有什么不懂的要么问我,要么问四嫂,比别的都强!”   说着崔本摇了摇大黑门上的门环:“堂叔!开个门,我带着你侄媳妇过来了!” 第164章   赵莺莺和崔本回来的挺早,这既是因为亲朋人家并不多, 有限的几个也没有格外亲密的, 不至于一坐下就脱不了身。同时也是因为赵莺莺催促, 各家差不多都是略喝了几口茶,全了礼数就完了。   “快些也好,我竟不知道妇人一个个都这样厉害了。”崔本以为赵莺莺是怕了一些亲朋家里的妇女才这样的, 话说他旁边看了也觉得有些怕了。   有些亲朋人家倒还好, 可是有些就不同的。抓住赵莺莺的手臂就能去摸她头发和衣裳, 做的过分的甚至想拔下她的簪子来看一看。不要说赵莺莺这个当事人了, 就是崔本旁边看着也眼皮一跳。   “哎呀, 这就是本哥儿的新媳妇吧!昨日在新房倒没能好好看一眼。现在看着果然齐整, 和本哥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双!”那媳妇羡慕地看了一眼赵莺莺头上金钗头饰,上手就要去摘。   赵莺莺没有经过这个, 冷不防还真被摘走了。眼睁睁看着那媳妇把那支小小的凤头钗往自己头上插戴:“本哥儿媳妇好福气, 有这样金首饰可戴!穿金戴银,绫罗绸缎裹身上, 我是不敢想的——对了本哥儿媳妇家里生意和绸缎庄关系好, 陪嫁了许多绸缎吧?要是有什么用不完的尺头就给送到嫂子这里来,嫂子可不挑剔!”   崔本看的目瞪口呆!以前他根本不会和这些内宅妇女打交道,当然就不知道她们能做出怎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这时候乍一遇上,做不出什么反应。赵莺莺倒是比他强一些, 初时愣住了,后面就回过神来。   赵莺莺从那位不知道关系多远的嫂子手上摘回了凤头钗——说是摘,其实用的力气挺大的,可以用‘拔’,甚至‘抢’了。   这媳妇恐怕以为赵莺莺是个新媳妇,不敢和她翻脸,哪怕是拿东西不成,也不必担心她下脸子。却没有想到赵莺莺不是那等皮薄心软的小妇人,站起身来就道:“本哥,我们走吧,这家恐怕呆不住了,哪有这样的亲戚家!”   崔本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对于赵莺莺的处理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其实内心大加赞赏。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爽快利落的处理方式,所以连个顿都没有打,站起身就跟着赵莺莺走。   两人带着丫头走的时候,正在忙茶水的主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崔本当然不会让赵莺莺一个人顶在前头,这时候也装模作样出十分诚恳的样子,看了看这家媳妇:“老叔别留了,有嫂子这样的实在人,我哪里坐的住。”   崔本这样说比说透了还有力,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个媳妇的为人平素也是看在眼里的。做出什么得罪人的事情...那还真不奇怪!崔本又是这样说话了,他们就算不知道具体的事情,也能最快确定下来肯定是自己这边的错。   好在这样奇怪的人到底不常见——走动下来,关系深厚的没有几个,麻烦的也不多。最多的亲戚就是相交淡如水,有事的时候没有指望,不过人有事的时候也不会来麻烦你。经过一些奇怪亲戚的赵莺莺真心觉得,这种普通的亲戚朋友就已经很好了!   逛了一圈之后回到崔家大房这边,赵莺莺见妯娌们都在做饭,心里松了口气!她为什么一定要快快赶回来?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赶上做饭。   新媳妇做饭,让夫家人知道手艺如何算是一个风俗了。只不过风俗这种东西就是要不断适应的,那些大户人家的大小姐真正进过几回厨房?会做几样装点门面的小菜就算是不错了。真等着她们来操持一整桌的菜,一大家子也不要吃饭了。   话又说回来了,大户人家本就轮不到主妇做饭,这些事情自然有厨子们去忙碌,这样变化倒也合情合理。只有那些主妇要自己做饭的人家,这一条才算是不可或缺。   而崔家这样的人家应该位于两者之间,别的不说,就以崔家兄弟各家为例。除开崔本和没有成婚的崔源,崔仁作为老大家,家里有几个下人,分别帮忙打理一家人各个方面。就是老三崔礼家,也用着一个婆子和一个丫头。只有崔义和崔智两家,家里是尤氏和古氏包揽全部的家务。   古氏这样的原因很容易猜得到,她家那样的情形哪里买的起人,就是雇也不能够啊。至于尤氏,那也不难猜!崔义并不差钱,说到底只是这夫妻两个都太吝啬了,根本舍不得在家里用人。到现在为止,家里一应事务,从小到大都是尤氏自己来做。   这样可知,崔家大嫂和吴氏不必做饭,而尤氏和古氏则是必须会做饭。   今次赵莺莺作为新妇,按理说是应该做饭的,但是她既然要和崔本一起拜访亲朋,那这边总不能等她来了吃一顿迟中饭吧?所以按照以前的例子,再加上老爷子发话,儿媳妇们一起进了厨房。   赵莺莺这时候赶回来了,一见这场面,赶紧道:“大嫂等等我,我也来帮忙!”   说着推了推崔本:“你去和爹,还有大哥他们说话,我和嫂子们一起做饭!”   赵莺莺进了厨房,首先就是把手里的戒指、手镯之类都退了下来,只剩下光溜溜一双手。这时候桃儿把围裙也寻了来了,帮着赵莺莺围上系带子。赵莺莺则是自己挽了挽袖子,折了几道折。   崔家大嫂见赵莺莺挺有架势的,就笑着道:“你怎么真进来了?你这还是新妇呢,且受用这几日罢!”   “就是新妇才该进来多做些事,这是图表现呢,大嫂可别不给我这个机会。”赵莺莺做出十分在意的样子,赶紧洗了手。这个举动果然惹得崔家大嫂乐不可支,轻轻责备地看了赵莺莺一眼,好像那是自家不懂事的小辈。   吴氏此时正在做红烧蹄膀,正在焖烧来着,她总算不用操持了,只吩咐丫头给多看着火。听到大嫂和赵莺莺的对话,奇道:“我记得本哥儿媳妇家里也红火了好些年了,还以为你不大进厨房呢!”   赵莺莺家这辈子从她回来的那一年就开始好起来了,第二年不就搬进了现在的家?如果赵莺莺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吴氏的这个猜测倒也不算错。比照赵芹芹就知道了,就算有赵莺莺做榜样,她的厨艺也是一塌糊涂。   但赵莺莺哪里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哪怕是家里有钱了,哪怕是自己绣花的手艺精巧绝伦足够赚大钱,她依旧有意识地去学一些有用的本事。而厨艺只是其中一门,恰好她感兴趣的同时又有些天赋。   “哪能呢。”赵莺莺含含糊糊地应了吴氏的话,可这说了等于没有说,算是既不得罪又不吹捧的意思。   赵莺莺再次确定了崔家厨房里各种等待可做的菜蔬,心中立刻拟定好看要做的菜。只不过做之前赵莺莺还得找大嫂确定一遍,她要确定她做的菜没有人做,甚至用到同一种原料的菜也最好不要出现在桌上。   崔家大嫂听赵莺莺报了两个菜名,笑着摇摇头:“没有那两个菜,你只管做吧!”   赵莺莺要做的两个菜式扬州名菜红烧狮子头,以及清蒸鳜鱼!前者很繁琐,不过因为在扬州算是很出名的菜色了,平常赵莺莺还做的多些。后者倒是容易,只因为好鳜鱼难得,做的次数反而不多。   红烧狮子头麻烦,自然先做。相比之下简单的清蒸鳜鱼就穿插在红烧狮子头里面好了。   赵莺莺利落地从水桶里提起一条比筷子略短的鳜鱼,这个大小的鳜鱼不到一斤又接进一斤,正是最好吃的时候——太小的鱼塞牙缝都不够,可要是大了,鳜鱼的肉质就太老了。两者兼具的最佳选项也只有这个个头了而已。   处理鳜鱼是需要细心的,因为鳜鱼表面有些地方有毒,碰触的时候要非常小心。刺到了倒是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各种难忍的不舒服恐怕没有人喜欢。赵莺莺当然也不喜欢,所以她处理地十分小心。   挖掉鱼鳃,去掉内脏...清理干净之后,赵莺莺轻巧熟练地在鱼背上割了几道口子,这时候可以进行腌渍。不需要复杂的调料和香料,只需要一些盐粒就够了。话又说回来这本就是一道清蒸菜,只要最大限度激发出食材本身的滋味就是最好的了。   稍微腌渍一会儿,这点时间正好去弄她的另外一道红烧狮子头。等到告一段落了,这边的鳜鱼也就腌渍地差不多了。这时候锅底倒上清水,然后放上箅子,箅子上放大大的鱼盘子,再在上面铺上厚厚的一层葱。   葱的作用是给鳜鱼去腥,也是为了进一步激发鳜鱼本身的味道——因为清蒸的关系,并不能用其他香料或者烹调手段掩盖鱼腥气,葱就成了最好的选择。所以为了鱼腥气能掩盖地完美,葱被赵莺莺大量使用。   腌渍好的鳜鱼被放到了葱上面,加上料酒、姜片,洒上油,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盖上锅盖,底下加大火。半刻钟多一点儿的时候赵莺莺吩咐帮忙烧火的婆子:“火给熄了。”   这时候的鳜鱼并没有熟,赵莺莺却不是转小火,而是直接熄火——她并不打算依靠炉底的火把这道清蒸鳜鱼给做熟,而是想要用锅子里本身的热气把鳜鱼给‘捂熟’了。这是当初王氏教赵莺莺做这道菜的时候的一个诀窍,这样做的话可以保持鳜鱼口感水嫩,而且端上桌的时候也要完整的多。毕竟鱼这种料理并不能料理的太过,一旦太过了就会散掉。   另外一只鱼盘子拿了过来,焖够了的清蒸鳜鱼甫一揭开就香气扑鼻,就算是原本在做菜的妯娌都忍不住侧目过来。赵莺莺微笑着将鳜鱼转到了新的鱼盘子上,然后再将箅子上鱼盘子里的汤汁浇盖在鳜鱼身上。   洁白干净清清爽爽的鱼盘子上躺着一尾清蒸鳜鱼,倒是十分好看。   崔家这顿中饭还是迟了,毕竟一家子准备大菜什么的,能快起来才是怪事呢!不过好歹没有离谱,姑且可以算在晚中饭,而不必算到早晚饭上面。   一道道的菜色被摆上了桌,市井人家的饭桌没有那许多讲究,一家人就这样上了桌。既没有男女分桌,也没有做晚辈的儿媳妇站在一边看着服侍。   崔家大嫂笑着指了指:“爹,您猜猜莺姐儿今日做的那些菜!”   崔父年轻时候是做厨子的,而且是整个扬州都颇有名气的厨子。现在老了,舌头不灵敏了,但是光凭眼睛看的也能看到老大的名堂。眼睛往桌上一扫,脸色和煦道:“这也用猜?该是那盘子鳜鱼和那道狮子头罢!”   说着就伸筷子,要尝尝新讨的儿媳妇的手艺。   人家都说男人是做厨子的,讨的老婆恐怕就不大会做饭。这一点在崔家倒是被应验了,当年崔母就是第一等不会做饭的。崔父虽说是个厨子,可是他大都在酒楼里做饭,家里却再懒得做的,所以家里的孩子其实都不是吃什么好饭菜长大的。   甚至于唯一继承崔父衣钵的崔仁老婆,崔家大嫂,凭良心说,她也不是什么擅长下厨的。   再往后,尤氏的手艺也一言难尽——她本身厨艺如何先不论,就她那吝啬劲儿,都带进做饭里面了!连个油盐作料都舍不得放,怎么可能会好吃!吴氏和古氏强一些,可强的有限。总之对于崔父这个厨子公公来说,都有些不满意。   这个不满意并不是指他想要换儿媳妇,只是他想要下一个儿媳的手艺更好一些。而按照这些年的规律,儿媳的手艺应该是一个比一个好才是,所以崔父对赵莺莺就无比希望了起来。   鳜鱼属于食肉的鱼类,所以味道格外鲜美,向来是清蒸的好材料。崔父尝了一口,不说话,然后又尝了一个扬州名吃狮子头,依旧不说话。   赵莺莺做的饭菜可好?讲道理,只要不是过于挑剔的人都会觉得不错,甚至是美味。崔父原本是一个厨子,而且是名厨,要求是比一般人高的。可是换成是对儿媳妇的品评,他反而比普通人要求低。   大概是他自己厨艺过于好了——反正你们再怎么好也不会比我更好了。然后就随便起来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除了大儿子之外,其余的儿女都像老婆,根本没有做饭的天赋。简简单单几个菜,也能做的乱七八糟。如果不是长的太像,崔父都要觉得这几个不是自己的种了——这种情况下让他对于儿媳妇的要求就是能把东西煮熟,至少别饿死他儿子。   “愣着做什么?吃饭!”崔父没想到他不说话,其他人也就不说话了,甚至连筷子都不动。他一边让儿孙们吃饭,另外一边也下了一筷子,并不是别的什么,正是赵莺莺做的清蒸鳜鱼。没有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了。   崔本也是集中力量对付赵莺莺那两道菜的,鳜鱼的鲜美和狮子头的咸香丰腴立刻安慰了他为了赶早,根本没吃早饭的胃。至于别的菜,出于他对几个嫂子的了解,他最终也只动了一盘梅干菜扣肉和清炒小白菜——崔本记得这是古氏的拿手菜。   倒是赵莺莺每一样菜都尝了一点儿,因为她在厨房里做菜的关系,所以这些菜的主人她能够立刻对号入座。心中立刻充满了巨大的疑惑...还担忧芹姐儿的厨艺来着,现在看来,莫不是大家都是这个样子?   并不是这个样子,只不过崔家在这件事上实在是太巧了!   赵莺莺以前也见识过各家,远的不说,就说她娘家吧!王氏的手艺不必说,赵莺莺可以赞不绝口。至于宋氏那也是厨房里的一把好手,有时候送几样小食到赵莺莺家,赵莺莺姐妹几个都是抢着吃的。   至于孙氏,赵莺莺不知道她的手艺,因为她从来没有送过吃的到赵莺莺家,赵莺莺也没有去她家吃过饭。直到偶然尝到了赵芹芹外面带回来的一顿早餐,正是孙氏在她家早食摊做的,竟是十分味美。   至于别人家,就算没有赵家三妯娌一样,满门都是烹饪好手这样的事,那也没有一家子女眷做饭都不得力的道理。   用饭完毕自由婆子过来收拾碗盘,吴氏就在赵莺莺身边坐着。放下筷子对赵莺莺笑道:“才知道本哥儿媳妇连做饭也这样好!如今有了本哥儿媳妇,以后再要咱们妯娌几个打理厨事就不怕了,好歹有一个能支撑门面的。”   赵莺莺知道这话的隐含意思,吴氏只不过是想把妯娌一起准备的场合变成赵莺莺一个人做事而已。赵莺莺并不是吃亏的,但是既然吴氏没有明说,她也就了的装糊涂,只一个劲推辞道:“三嫂说的什么话!几位嫂子在,我有什么作为?”   你会捧杀,难道我不会谦虚?   要说尤氏和吴氏合不来呢,哪怕在对赵莺莺这件事上两个人越来越站在同一个角度了,可是常常还是互相扯后腿的存在。吴氏这明显是想让赵莺莺多做事呢,尤氏却误以为吴氏是在夸赵莺莺。   于是轻蔑地瞥了瞥吴氏,鼻孔里哼出一声:“话可真多啊,这么殷勤,难道是指望人家回报你——捧高踩低的人到哪儿都不缺,还真是十分惹人厌了。”   吴氏听到这一段的时候气的脸色变换,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真正让她生气输掉的并不是强大的对手赵莺莺,而是和她站在同一边的尤氏。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人?她都听不懂人话的吗?   古氏依旧一言不发,大嫂在大家都没有什么举动的时候来防止事态进一步变得严重,结束一切的口角。赵莺莺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了自己全部的表情,在一旁看过一场闹剧般的冲突之后她也算是对崔家各个女人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第165章   崔本和赵莺莺小夫妻两个既然走了,崔家几兄弟自然跟着散场,就连崔父也放下茶杯自顾自去他那小园子忙碌。只有女人们, 明明各有看不顺眼的, 却一个个心照不宣留了下来, 说是要妯娌说说话。   吴氏磕了颗瓜子, 抬头看了看嫂子弟妹, 脸上带出笑影子来:“你们说我们这弟妹是个规矩过头老实人, 还是个最聪明的?就我看着,倒是觉得有十成十的聪明, 恐怕把家里的都比下去了。”   吴氏素来掐尖要强, 自忖几个妯娌里面她是最出挑的——大嫂也就是占了个大嫂的名头而已,她一直觉得她要不是大嫂, 实在当不了妯娌里面的头儿。别的不说, 做什么事儿都太老好人了,这怎么行?   二嫂子尤氏那就是个笑话了,平常她不知道看她出丑看了多少次,还真没把对方放在心上。至于弟妹古氏, 这个弟妹刚刚进门的时候就显出一些好了。虽然因为崔智没什么钱,顶好的人家就不愿意嫁女儿了,所以她表面上看着不出挑,实际上相处着才知道真不错。   只不过本人再是不错也没用,家里男子汉混成那样,自己便出不了头!吴氏看的真真的,这女人嫁人果然是第二次投胎,要是人不好,男子汉支撑不起来,再好的女人也站不到前头去!   平常崔家与外人交际的时候,她家也都捧着她,除了崔家大嫂因为是长子媳妇天然多些体面之外,就说她最得人心!有什么事儿找崔家的时候,竟有一半想到先找她。别说这里面有什么好处,就是没有好处,也足够吴氏乐的了。   现在崔本媳妇赵莺莺一进门,大家就赞个不停了。在看看赵莺莺身上种种,无论是娘家,还是她自身,又或者看丈夫,竟都隐隐比她要强。虽然赵莺莺还没有和吴氏结仇,可因为这些已经足够吴氏心里芥蒂她了。   吴氏这样说其实就是要挑事儿,崔家大嫂瞪了她一眼。她这个当大嫂的别无所求,只希望家里的这些妇女能够安生一些。现在吴氏这样说,她只能道:“本哥儿媳妇是老实的规矩人,没的编排些什么!”   似乎是觉得这样说还不够,末了补一句:“你管本哥儿媳妇是规矩还是聪明?你们一个个的若是能用聪明扮成规矩,让外人看着十分体面友好,那我哪里管你们到底是真的是假的?”   前面说的话有些假了,这些精明的弟妹根本唬不住。倒是后面的话,虽说直白了一些,可是对于这些弟妹来说才正对。她这样说果然引来吴氏捂嘴笑道:“没错,大嫂说的没错,真假有什么要紧!”   “确实不要紧!”尤氏撇撇嘴,吐出瓜子皮,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三哥妯娌,哼声道:“咱们家里不是就有现成的例子?如今倒是大都有了好名声。只可惜我一个实诚人,又最是快口直说,落不上几句外头好话!”   她这话不是说一个,而是几乎明摆着把三个妯娌都捎带进去讽刺了一番。这就是尤氏除了过于吝啬之外最大的缺点了——她们这些妯娌,包括那些堂亲家的妇人,有关系好的,但更多是面和心不和。大家平常之间不中听的话多了,也就是她,能把一圈人全部得罪。   这时候她又是这样一番话,别说本就和她明着干的吴氏了。就是一贯长嫂身份自矜,表现的宽容大度的大嫂,还有脾气好老好人的古氏,心下都有些不满,暗怪她太讨人厌!   只不过崔家大嫂和古氏并没有说什么,不只是因为两个人一个是长嫂,一个腰杆子不硬,更是因为他们知道用不着出头。古氏像是苦笑一样低头,然后喝了一口茶,实际上低头的一瞬间她偷看了吴氏一眼。   果然,最不怕事,和尤氏关系也最不好的吴氏开口道:“我如今才知道,和别人处不好关系那是别人的错,而不是自己的错。若说你和一个人处不好,那还能这么说,可是和所有人都处不好还这么说?要点儿脸罢!”   吴氏不是对着尤氏说的这些话,可是听这些话的人哪一个会听错?这只可能是说给尤氏听的了。   尤氏无话可着,这班妯娌原本是有心一起说一说赵莺莺这个新弟妹的,可是到底还是像很多次四人一起商量,最后总是无功而返一样,又没有什么结果。毕竟有吴氏和尤氏这两个人在,就不要指望大家能平心静气地说话了。   四个人说话间散了,崔家大嫂坐在家里,这时候婆子和丫头已经把堂屋里收拾完毕了。她眼看着忽然问丫头:“你说本哥儿媳妇该不会也是个不省心的吧?我如今实在是怕了这些了!”   丫头觑着自家当家奶奶的脸色,拿火钳拨火,脸上堆笑道:“奶奶做什么这么说话?新奶奶我看着倒是很好了,不管怎么说人是守规矩讲道理的啊。”   崔家大嫂听着丫头的话渐渐放了心,微微闭上了双眼:“没错,你说的没错。不过到底是个什么性子,能守规矩讲道理那就跑不出大溜!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最怕的就是怕那些不懂道理,只会耍横的!”   赵莺莺可不知道几个妯娌能因为她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在她看来,就算是没分家的妯娌,那也不是什么该太过于注意的。而如今更是分了家的,各家过好各家的小日子不好吗?哪有那么多心眼要动,不嫌烦?   她也是上辈子在世上心眼最多的地方呆烦了,再加上这辈子家里又是这个样子——因为孙氏的关系,自家永远是想和别房人家划清界限的。这样两厢加起来,让她只想过好自家的小日子,其他的真是再懒的管了。只不过这到底是她的想法,不代表其他人都这么想。   而崔家,虽说是分家了,可是这么亲的亲缘,平常也多有相互扶持。这么亲近的关系,也就带来了各家之间没办法只想到自家。别的不说,远香近臭,相处的久了,几个妯娌哪有不生出一些芥蒂的!   总之,事情不可能如赵莺莺想的那样简单!   崔本和赵莺莺回到家,一到家看看天色,这时候已经不早了。赵莺莺也不忙着其他,先去了镯子戒指,围上围裙,又要进厨房。崔本看了拦着道:“忙这个做什么?才嫁我就进两回两回厨房,还怕日后没机会进?”   说着就打算带赵莺莺出门吃东西,还给赵莺莺指点吹嘘:“扬州整个老城这边,就没有我不熟的馆子。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做的最好的酒楼!”   赵莺莺拉住崔本的手,笑着把崔本推回座位上:“我们崔七爷的厉害我早就知道了,急着显摆什么?你且先坐坐,我一会儿功夫也就把晚饭得了——就是刚进门才要多进厨房呢!你自己想想吧!”   也不管崔本什么反应,赵莺莺自己就带着桃儿去了厨房。   这也是真心话,赵莺莺作为新妇,当然多得是人关注议论,这时候正是要做表面功夫的时候。要是这时候就和崔本出去酒楼吃饭,人家该怎么说?只当她新进门就这样不持家,以后还不晓得怎样!   崔本开始的时候没想到,这时候听到赵莺莺的话也该想到了。倒是熄了带赵莺莺出去吃饭的念头,可是让他乖乖地坐在堂屋里那也太没有意思了,他干脆赶着赵莺莺的脚后跟,也到了厨房里。   赵莺莺穿的光鲜亮丽,只不过为了做饭围了一个围裙,一瞬间多了些烟火气。看崔本跟来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是一个人无聊。于是在洗锅的时候笑着道:“你看看我这衣裳,根本就不是做饭的时候该穿的,要是溅上一个油点儿,碰上一个火星子,那就全完了,这就是在糟蹋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动锅:“明日真不能穿这衣裳了,这哪里是过日子穿的衣裳的。”   崔本上下看了看赵莺莺的打扮,不置可否:“你穿这样好看,我看你大多数的衣裳应该也是这样的,难道就因为嫁我就不能穿好衣裳了?那我是娶你还是害你!你只管照你以前穿,至于不方便做事什么,明日丁婆婆就会来,她是我雇来家里做事的。有她和你那丫头,你用不着做家事。”   崔本原本是自己一个单身汉过活,生活上自然有些照顾不到的。至于大嫂,她都已经分家出来了,再照顾恐怕也十分有限。崔本也懒的麻烦了,就雇了一个姓丁的孤寡婆子,专管给他洗衣做饭打扫屋子。因为他这两日成亲,,不乐意周边有人,所以让人休息了两日。   只不过崔本看了看桃儿,他倒是白想了,忘记了赵莺莺是带着丫鬟嫁过来的。   其实不用崔本说,赵莺莺应该也做不了多少家事。平常偶尔做做还可以,要说她整日只做家务,那怎么可能!从她本人说,她对于这些家事不讨厌,可也没有到喜欢的地步。在她看来,那些主妇绝大多数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做的,只不过身为主妇就该做这些事而已。   更进一步说,她本身精于刺绣。她做自己擅长的事情,赚来的钱足够买不少人,专门照顾生活,让她舒舒服服过日子了。既然是这样,她又何必把精力放在一些琐碎家务上?   当然,一些特别的事情还是不一样的,譬如说照顾孩子,譬如说对丈夫的一些关心,这都是对家庭的照顾,并不能用钱来衡量。可是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她真没打算日日亲历亲为。   不过这时候崔本能够这样说,赵莺莺还是很高兴的,这至少说明两个人过日子,少了一个隔阂。不然赵莺莺刺绣赚钱,崔本还要觉得她不顾家里,赵莺莺也只能暗自不痛快而已。   崔本家里各种东西都很齐全,又因为刚刚办过一场喜宴,里面的粮食米面、蔬菜禽肉、盐油香料等全部都补充过,赵莺莺现在是要什么有什么。   这时候天色也不早了,再加上最近吃的油腻,赵莺莺干脆简单了做。切了火腿,挤了虾圆,做了一大碗火腿虾圆杂脍。然后又找出了角落里最后剩的一点儿茭儿菜鲜笋做汤。然后加了一盘片粉拌鸡、一盘摊蛋、一盘豆腐干这就算是齐全了。   一边解围裙一边让桃儿上菜摆桌,对着崔本笑道:“要不要开了封缸酒喝两口?我与你烫酒。只有一样,不许多喝!昨日本就喝多了,今日午间我看着又喝了不少,晚上本不该的喝的。我不是拦着你不让喝,就是什么事儿都该有个限度——”   赵莺莺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崔本摇摇头:“不喝不喝,我又不是爱喝的,只不过家里做着这个生意,来往的时候总是要喝的。实在在家的时候其实是不爱的!只不过你要是与我烫酒,我又有些想了。”   说话间轻轻握住了赵莺莺的手,赵莺莺也不抽出来,只是红着脸低了头。   崔本凑过去和她说话,想要亲她一口,却被赵莺莺推开了:“别过来了,身上全是油烟味儿——要吃饭了!”   说着就要走,崔本想到饭已经摆上了,只能笑着跟在后面:“有什么油烟味?我怎么闻不见,不然让我再闻闻?”   若不是两个是夫妻关系,这就是耍流氓。偏偏两人就是夫妻,那自然只能是夫妻恩爱了。赵莺莺委实想不到,原来那样老成的一个人,原来私底下竟是这样的!只是她没有注意到她自己的眼睛里是含着笑意的,她显然并不讨厌这样。   两人对桌坐了,桃儿有提前分出去的菜,已经去厨房吃去了——赵莺莺并不习惯让丫头吃剩饭什么的。这时候堂屋里只有崔本和赵莺莺两个人,最普通的新婚夫妻大概就是这样了。   崔本爱吃那虾圆,连吃了好几个,觉得鲜香的很。又喝汤,茭儿菜鲜笋做的汤里面用了猪肉了的,偏偏用的是瘦肉。明明的=是个荤汤,却格外解腻。崔本这些日子确实吃的油腻了,这时候吃的胃口大开,其余的摊蛋、豆腐干之类也一并顺口起来。   赵莺莺每样菜的分量都做的不多,因为她不大爱吃剩菜,某些冬日里的烩菜除外。这时候两个人吃倒是刚好,赵莺莺吃了一碗米饭,略动了几筷子菜,其余的都被崔本给包圆了,只剩下两块豆腐干孤零零地剩在盘子里。   赵莺莺笑了起来:“我吃的不多,却又向来怕剩菜。现在知道有你一个能吃的就放心了,日后做大菜也不怕。”   说话间赵莺莺又有些担心:“你真的没吃多?我看着倒有些多了,要不要我给你煮个梅汤陈皮汤之类的消消食?”   赵莺莺殷勤地站在崔本身边,按了按崔本手上的几个穴位,都是有助于消食的。这倒不是赵莺莺学识丰富,只是上辈子的馈赠罢了。世上哪个地方都不会有宫里那么矛盾,既有最不爱惜自己的人,也有最惜命的人。   按压穴位消食,只能算是最初级的保养和治疗了。因为十分实用,就连赵莺莺也会,并且做的十分好。   赵莺莺的手指纤长有力,按穴位也很准,不管崔本到底是不是吃撑了都是很舒服的。崔本受用了一会儿,笑着道:“我这算是吃的多的?那是媳妇儿你没有见识过大场面!该是你自己吃的太少了吧!”   这样说着他倒是仔细思索起来了,因为赵莺莺确实吃的很少——这件事其实赵莺莺嫁给他之前他就知道了,之前两人也一起出去同桌吃过饭。可是他当她是小姑娘客气,故意吃的少的。现在看来倒不是了,是真的吃得少。   手反过来握住赵莺莺的手,一下全包住了,崔本捏了捏,有些放心——赵莺莺的手是很纤细,看着很美。但其实摸起来就知道了,其实有些肉,能这么纤细,那是因为骨架子真的很小。   “多吃一些!”崔本眼神热切地看着赵莺莺:“你实在是太瘦了。”   赵莺莺不解,她吃的少这是从来就有的事情,在家的时候王氏就说过很多从了。但是说到瘦,她是从来没有觉得过的。因为凡是亲近她的人都知道,她是有肉的,只不过骨架子小而已。   “哪里瘦了?”赵莺莺自己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怕崔本看不清楚,还略微撩起一点上身衣摆给崔本看自己的腰身:“你别看我腰不粗,摸一摸就知道了,上头是很有肉的!我还想着少吃一些,能掉些肉呢!”   赵莺莺显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对崔本有多不设防,竟然就这样直接撩开了衣摆。她在这些事上有些呆,崔本可不会,从善如流地摸上了赵莺莺的腰。摩挲着伸进背心下面,只隔着一层中衣摸索。   这时候赵莺莺才觉得哪里不对,一下脸红起来。要推开崔本,可是崔本早有防备,她那里推的开。至于下大力气挣扎?那怎么可能!那是对流氓的,而不是对丈夫的。赵莺莺知道不能那样,也没想过那样。   崔本大概还记得赵莺莺为什么撩开衣摆,所以一双手跑到腰上去的时候真没忘记量一量。等到摸够了,他倒是能比划比划赵莺莺的腰身大小。而就是这一比划,笑了起来。   “你看看你看看,这么细,还说自己有肉,还说想少吃一些?可别了!人家以为是我不给你饭吃。”崔本这样笑着,一下抱起了赵莺莺往两人卧室里去。   赵莺莺险些没叫出来,想到桃儿就在厨房,这才忍住,狠狠拍了拍崔本的肩膀:“你做什么!”   崔本把赵莺莺放在榻上,重新摸了摸她的腰:“太细了,我都不敢使劲。”   崔本说话的声音很轻,就像是气声一样,是在赵莺莺耳边说的。赵莺莺一下脸上烫起来,经过王氏拿春宫图教她,再加上昨晚洞房花烛与,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崔本的意思!   “你别乱摸了,我们说说话!”赵莺莺侧了侧身子,一双手放在胸前算是抵挡。不是她矫情,也不是她欲擒故纵。只是现在还是大白天的,她实在不好意思。   .........   赵莺莺早间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了,不算太迟,可是比她平常已经习惯的时辰,这绝对是起的晚的了。其中的缘故大概是连续几日睡的迟,没有好好休息。就算她再习惯了某一个时辰起来,这种长久积累的休息不好也能打断习惯。   似乎是察觉到了赵莺莺醒来,崔本抱的紧了一些:“再睡一会儿?”   声音模模糊糊的,赵莺莺当他没睡醒也不理会。只起身喊了一声:“桃儿!”   果然,这时候桃儿是一直在堂屋那边做事候着的。听到赵莺莺的声音就等在了帘子后面:“奶奶,要洗漱吗?”   赵莺莺乍一听到桃儿改口还有一些不适应,但再不适应的也要适应过来。最终并没有为这个说什么,只是自然而然接下来道:“不是洗漱,先多多的准备热水,我想洗个澡!”   本来赵莺莺昨晚就要洗澡的,两日的忙碌,再加上还进了厨房。她一贯爱干净,在家的时候必定是要洗澡的。只是昨晚实在是太累了,最终也只是草草穿好了衣裳,这就胡乱睡过去了。到了今日,赵莺莺对自己满身都是嫌弃,哪里还能忍! 第166章   只是赵莺莺觉得这味儿实在是太甜腻了, 她受不住, 只吃半只就絮烦了——甜也就算了,猪油还放的重,腻味是必然的。特别是现在是天凉时候, 说不定猪油凝结了, 吃进肚子去还容易不舒服!   丁婆婆是崔本原本雇来家里帮忙做杂事的婆子, 赵莺莺对她没什么恶感, 也没什么喜感。她不像是赵莺莺家李妈妈, 托人伢子几番寻摸, 找来的好人,事情做的只能算是中等。可是这一番认识下来, 大概也能知道, 还算是个诚恳的。   不过这也不稀奇,崔本请人在家里走动照顾, 就算只是雇来做杂事的, 也不该随便。至少应该考察过对方的人品,知道不是坏事的那种。   至于说换一个自己更喜欢的婆子,赵莺莺根本没想过。一个是雇人不容易,这时候丢开自己家, 到别人家去做雇工的毕竟是少数。有限的人里面还要挑出有技能、人品好的,这可不简单!另一个就是进门就换掉丈夫之前用熟了的人,不管夫妻两个感情好不好,这都是对丈夫的不尊重了。   赵莺莺依旧雇佣丁婆婆,只不过在自己的一些习惯上她是不会让步的。为此她还特地询问崔本,是不是他吃的油、口味大。对此崔本想了想只能告诉她:“我的口味向来不刁钻,差不多就行了。”   有崔本这句话赵莺莺就算明白了,不是丁婆婆放油重,放调料重是为了迎合崔本的口味,而是崔本本就是一个好养活的。对于赵莺莺来说,一道菜不能口味太重,也不能太轻,只能是恰好。可是对崔本来说,稍微重一点轻一点其实没什么感觉。   赵莺莺明白这一点之后忍不住笑起来:“你是怎么回事儿?爹是名厨了吧,你自己也说自己是吃遍了扬州名楼的,各样都说的出一二三,倒像是个老饕餮了。这时候却给我说口味都这样随便,该不会是你唬我的吧?”   崔本正在给赵莺莺削梨子,大拇指抹着小刀一侧,根本不用崔本看手,三两下梨子皮就垂落下来,一圈一圈的,中间根本没断过。一边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一边笑着道:“我唬你做什么?也不止是我口味这样,我们兄弟几个口味差不多都这样,只有我大姐口味刁钻一些,像爹!我们这些不过是像了娘!”   赵莺莺坐在床边,荡了荡小腿,想起来‘姐儿像爹,哥儿像娘’的话,现在来看似乎真有一些道理。   而得了这个信,赵莺莺最后的顾忌也没有了,遇到丁婆婆做饭的场合,只教她做的清淡些。具体来说,就是油盐之类的少放些。赵莺莺本人当然没工夫看着,都是同在厨房的桃儿监督。   丁婆婆表面对赵莺莺的安排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这是主家的要求,她这个做雇工的当然只有照做。若是她非要强调她不乐意,那主家肯定会像她强调一遍主家的不乐意会有什么后果。一直给人做雇工的丁婆婆怎么可能这点事都不懂!   只不过她回家之后不免抱怨:“这本哥儿家的新奶奶什么都好,人物就像是画儿上的!就只一点,是不是家里太吝啬?养的性子不大气。昨日我做猪油的桃花烧卖,这也让我少放些猪油。还有那红烧的菜色,油盐放少了能好吃?这也让丫头看着,稍微放的多了就要说!”   周围听这话的邻舍就笑道:“丁妈妈你这就是没见识了,这才不是人家新奶奶家里吝啬,这正是人家有钱呢!听说真正的大户人家少爷奶奶的,平素吃东西就是太好了,东西顶在喉咙眼里,别管你做什么好吃的,那都是吃不下。至于吃猪油...人家爱吃的野菜这样最没有油水的。本哥儿家新奶奶不到那个地步,可也是殷实人家出来的,不差油盐,你放的重了人家当然跟你急!”   这件事虽然得到了解答,可丁婆婆心里还是嘀咕了好几回。只不过她的嘀咕赵莺莺是听不见的,或者说就是听见了也算不了什么,她并不会因此改变。赵莺莺如今忙着的是转换身份,她已经不是赵家姐儿了,而是崔家新妇!   唯一算是好消息的是,这个家格外简单,没有公婆姑叔。她转换成崔赵氏,也就是多了一个崔本而已。只要理顺了她和崔本的关系,摸得清楚崔本的脾气,这一切十分好说。   而崔本对于她来说,委实不算困难,这是明摆着的,崔本喜欢她。   所以这三日她只用来熟悉家里,把崔本起的这宅子前后左右都走了一遍——他们夫妻两个住倒是真大了一些,这都和赵莺莺家差不多大了,可是赵莺莺家只住了前院的部分啊!   赵莺莺看着几乎全空着的后院和罩房,忍不住问崔本:“哥哥们家里遇上这种事是怎么打理的?”   在赵莺莺看来,崔家几兄弟的房子差不多都是这样,估计都有过住不满的经历吧。空着当然不用想,可是难道就没有空着之外的选择?   崔本想了想,一边回忆一边道:“大哥是没有的,那是爹手上修的宅子,一直是一家人住的,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呢!后来大姐出嫁、二哥成婚,接连几件事才宽松一点。可是咱们接二连三各自分出去,大哥家又有了侄儿侄女,总之是始终没有空出来的。”   然后崔本又说了其他兄长家里,其中又有老四崔智和吴氏没有这方面的经历。因为到现在为止,分给崔智的地基上都还空着一大片。当初他手头没什么钱,最后修出来的就是一所一进的小小院子,这时候刚够自家居住,哪用考虑这个问题。   二房和三房这两个冤家倒都有过房子空置的时候,当时他们的做法都是把后院空出来租出去。这一片十分靠近甘泉街,离小秦淮河也不远,做生意来的外地人可不少,房子并不难租。隔出整个后院,刚好足够人家一家人住,而且还非常舒服。   “这些年侄儿侄女出生,把厢房空出来,杂物搬到后面罩房是应有之义。要我说不租也就不租了,本就不指着这个吃饭的。”崔本说这个说的很随意,却也是真心话。自家起一座房子也不贵,租房子是十分廉价的,实在赚不到什么钱。   “三哥家里就因为这个,前年就没有出租了。倒是二哥,情形和三哥家里差不多,却没有这样,到现在后面还住着一对货郎夫妻。”崔本是做弟弟的,不好说大哥的闲话。可看着侄儿侄女都住不宽敞,对于这对兄嫂如此爱财,油锅里的钱都要捞出来花还是有些无语。   赵莺莺一边听着,一边收拾崔本交给她的钱箱:“这样说起来,要不要咱们家的后院也隔出来租出去?”   崔本摆摆手:“不用了,那能赚多少?还容易惹出一些麻烦。空着就空着了...又还能空几年?”   最后说的话很是微妙,赵莺莺一听就懂了。只不过实在是难为情,她干脆不接话,只低头研究钱箱里的银子,就好像这银子有多吸引人似的。   银子吸引人这是当然的,可是这钱箱里少少的钱是不可能吸引赵莺莺的。崔本解释的也很干脆,他给赵莺莺下聘、起房子、办喜酒,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城南那边还有他的酒作坊,开头投了钱下去,现在在赚钱不假,可是赚来的钱不算多。真想赚大钱,得在不断扩大规模之后。   钱箱里只有半满的铜钱,和几块成色不大好的碎银子。看着也不少,可是计算起来,连铜板带银子也不过几两而已。倒是崔本拖出来的另一个大箱子沉重的多,而这个大箱子上面还放着一本纸簿子。   这是人情簿,上面记载的是各家给崔本和赵莺莺喜酒送来的份子钱。这些都是人情,将来崔本和赵莺莺去这些人家里吃酒的时候,肯定是按照这些数字原原本本地还回去。   有这个簿子放在上面,赵莺莺一下想起来了,这个家里还有这一笔钱好花。她有些好奇道:“这些是亲朋给咱们凑的份子钱?有多少啊?”   这些钱将来肯定是要陆陆续续还出去的,但是现在他们可以使用没错。至于具体的数字,赵莺莺心里也有数——市井人家成亲收的份子钱其实是差不多的,上户一般是二十两,中户一般是十两多一些,下户能有几两算多了,有些根本没有。就像上次孙氏嫁女儿的时候一样,几乎没有人来吃酒。   只不过这些数也不是一定的,有些人交游广阔,同等的人家里面,他们自然会多一些,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打开大箱子,这是一只和赵莺莺装陪嫁的大箱子差不多的箱子——就是能装下两个赵芹芹的那种。饶是这样,现在这箱子也已经装满了,也难怪崔本把它拖出来的时候这样沉重。   崔家虽然在邻里之间算是富户,可到底只是一个市井普通人家而已,这种份子钱当然不可能见到多是使银子的。铜钱来了一串又一串,一百文是一串,一千二百钱是一吊,而一吊钱才能算一两。这里少说也能有二十吊钱,那也就是二十四万个铜钱了,当然很多!   其中有银子,也有用红绳串的比较齐整的,这些很好数。只有那些散开的铜钱让崔本和赵莺莺犯难,一排排地整理出来就花了好大的功夫。不过得出来的数目倒是比想象的要多些,足足二十七两呢。   “人家都说成亲钱没钱不打紧,一场喜酒后总会有钱的。那时候我不信,现在倒是相信了。”赵莺莺洗手之后正在擦护手油,还想给崔本也抹一些。   崔本躲开护手油:“那玩意儿腻腻的,我不用——有钱倒是好事,不然手头还要紧几个月。”   崔本开着酒坊,必然会有活钱收入。可是他这酒坊收入大头从来不在零售,而在于供应酒楼和一些大户。这些地方的账都是逢节开销,现在还是三月份,离结账还远着。更别提有些习惯年前开销,那就更远了。   两人把钱收好,崔本连钥匙都交给了赵莺莺。赵莺莺倒也收的爽快,毕竟她在家的时候就是王氏管钱,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一应事情处理完毕,赵莺莺想到了明天就要三朝回门,问道:“回门礼应该是早准备好的吧?”   要是这个家里有公公婆婆,甚至有未分家的嫂子,赵莺莺都不会问这个话。因为回门礼这种东西都应该是这些人准备的,赵莺莺要是问,反而是对这些长辈的不尊敬——至于真的有人家没准备,传出去可是要丢大脸的!   但是这家里就是没有准备这些的人啊!唯一有指望的是崔本本人,可是他一个男子汉,平日事情又多,前些日子为了迎亲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了。这时候一件回门礼的琐事,到底记不记得,赵莺莺实在没底。为了明日不会出现临时抱佛脚的事,她只能现在先问了。   事实证明她这一问是对的,崔本哪里还记得这件事!崔父是个男人,之前也没有为这种事情操心过,这次轮到崔本这个儿子,他当然也不会特别记起来。唯一应该记得的是崔家大嫂——二房、三房成亲的时候崔母还在,自然有崔母料理。可是等到四房成亲的时候,那就是她这个当大嫂的打点了。   只是这一次轮到崔本,不知道崔家大嫂是忘记了还是别的什么,这件事似乎连提都没提。以至于现在赵莺莺问崔本,崔本自己也是说不出话来。   但是当赵莺莺提起回门礼的时候,崔本就自然知道自己忘记了回门礼——他是不记得要准备回门礼。可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当然是见过别人家送回门礼,知道有回门礼这回事儿的。   见崔本着急起来,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赵莺莺当然不会觉得委屈,也不会因此责怪崔本。所以只是赶紧让崔本去办回门礼——回门礼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要是不按规矩来,随便几样礼物也可以,和平常上门没有区别。   可要是按规矩来,那就有说法了,中间有很多有讲究的吉利东西。有时候还不是钱不钱的事情,有些东西根本是时令的,不在季节很难弄到的!   这些礼物里面有很多都不用买了,刚刚新婚的两人还是有一些亲朋送来的礼物的。譬如火腿、糕饼、干果、布匹、酒水等等,家里就有当然不用再买。可是有一些还是要出门去买回来。   虽然手忙脚乱了这一回,但是第二天三朝回门的时候两人的回门礼是再齐全不过的——赵莺莺回太平巷子赵家的时候坐的是一辆大骡车,可是她差点和崔本一起坐到赶车的位置,就因为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样样东西都齐全也就算了,关键是崔本舍得下本钱,每一样的数目都比照着别人翻倍来。这样一来,东西可不就多了起来。   到赵莺莺带着崔本三朝回门这一日,最上心的并不是她自己或者崔本,而是在家里等着的王氏。从早上起她就不断地支使着李妈妈、儿媳妇林氏和女儿赵芹芹,一会儿觉得这里不好,一会儿犹觉得那里要改,走来走去根本停不下来。   赵吉倒是坐的住,皱皱眉头叫住老婆:“你做什么这样坐不住,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女婿是再三看过的,你难道不知道他是甚样人?莺姐儿过去就是享福过好日子的。你在这里这样不安定,还当是闺女进火坑了呢!”   “呸呸呸!”王氏赶紧止住话头,大声道:“你是怎么想的,说这种话,不知道要捡好的说?”   王氏心里的担忧赵吉怎么会懂,就是因为知道赵吉不会懂,王氏根本不打算说——女人和男人想的事情根本不同!赵吉只想到了赵莺莺日子应该会很富裕,崔本这个后生也中意她。如此这般,哪能会没有好日子过。   可是换成是当母亲的,想的就要复杂的多了。过日子难道只用在意这些?那实在是太简单了,实际上女人家的日子可比这个复杂。   显然赵吉也知道自己现在对王氏这样说没什么用,所以在王氏反驳他之后他就自动闭嘴了。反正现在的他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既然如此就随便王氏了。   林氏和赵芹芹坐在下手位置,林氏摸了摸自己肚皮,感到肚子里孩子有沉甸甸的分量这才安心起来。同时心中也羡慕自己这位小姑,在家的时候是家庭富足、爹娘娇宠、兄姐爱护、弟妹敬爱。出门了,夫家也同样殷实富裕,丈夫还是左近出名的能干后生。更重要的是,中意于她——就这样,娘家母亲还百般担忧呢。   王氏在家里人的注目下也安定不下来,直到拍门声响起,这就知道了,人来了。这时候的王氏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反而淡定了下来。等到李妈妈开门,她一起站在门口迎接女儿和姑爷。   赵莺莺一下巴住了王氏的手臂,王氏摸了摸女儿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女儿的下巴在这三日里面都尖了一些。本就担忧的,这下更心疼了。只不过姑爷在眼前,总不能不管不顾地丢下。   王氏抬了抬嘴角,算是给了崔本一个好脸色。可是看到赵莺莺似乎真的尖瘦了的下巴,以及眼睛下面确确实实的青黛色,王氏的好脸色真是挤出来的——才三日就把家里白白嫩嫩的姐儿养成这样了?   方婆子这个做奶奶的却不这样想,她不如王氏关心则乱,当然想得通赵莺莺为什么这样,这会儿心里还为他们小夫妻两个感情甚笃高兴呢!   热切地看着赵蒙帮助崔本把一件件礼物搬下来,一估计就知道了,就是按照他们这样人家的例子,那也是翻倍来了。重要的不是这些东西,重要的是这些东西代表的含义——东西若是崔本家里准备的,那就是崔家看重赵莺莺。若是崔本自己准备的呢,那就是崔本自己看重赵莺莺。无论是哪一个结论,那都是上上签!   方婆子笑的合不拢嘴,拉住崔本道:“姑爷来就来,东西送的太厚了!你们新婚小夫妻过日子也不容易,该俭省些的!”   崔本惯会察言观色,哪里看不出来方婆子是在说反话,实际上她肯定对于他准备厚礼很满意!有了这个认知,崔本毫不犹豫道:“祖母为我们着想,我们却不能真的这样做。该省的地方要省,可这不是该节省的地方啊!哪有女婿给回门礼的时候俭省,那不是打莺姐儿的脸!”   赵莺莺听到这样直接的好话倒是笑了笑,其余的并不说——这种场合其实也不必要她说什么,重要的是崔本讨好她娘家而已。   崔本平常做生意就要求会说话,这时候用在方婆子和王氏身上同样管用。原本还只有方婆子热切,王氏这个做娘的颇有些冷淡的意思,可是到了最后也脸上带出明显的笑意。   这样一来,几个人在门口就耽搁了好一会儿了,知道坐在堂屋的赵吉有些不耐烦了。清了清嗓子:“咳咳,莺姐儿,你替爹寻一寻那枇杷膏放在哪里了。兑碗水来吃,这几日嗓子有些干。” 第167章   才不过三日不见而已, 赵家上上下下看赵莺莺已经不同了。这时候赵莺莺梳着妇人的发髻, 所有鬓发都挽了上去,就在崔本一旁坐着——这时候才明明知道,这个赵家女孩儿, 已经做了别家妇女。   王氏最会察言观色, 原先在外面的时候只注意到了赵莺莺下巴尖了一些, 眼底下有青黛色。这时候人到了屋里才仔细相看——赵莺莺遍身一件秋香色喜相逢团锦花琵琶襟宽袖立领袄儿, 一条石榴红缂丝镶边裙。头上有金钗翠花, 耳朵上有绿豆大小的红宝石耳塞子, 手上、脖颈上无一不是金便是银。   这都是赵莺莺的嫁妆不假,可是能记得这样用心打扮, 肯定是日子过的顺心, 不然的话也就是草草应付。   再看看赵莺莺满脸的神采飞扬,王氏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个女婿算是招着了!   正心中暗暗得意, 赵茂已经跑到崔本跟前, 左右转了转。赵茂如今已经十岁了,只因生的福气讨人喜欢,这时候有些失礼也不至于让崔本不喜。只是看着这个妻弟道:“茂哥儿看我做什么?”   赵茂却是叹了一口气,在崔本旁边垂下头:“我原想挑你的不好来着, 这样就能劝二姐姐多回家住了。现在看了半日,竟没有什么不好的,且二姐姐又喜欢你。啧啧,我能有什么法子啊!”   赵茂一贯喜欢赵莺莺这个姐姐,这件事崔本也知道,只因为之前他托人给赵莺莺送信送东西都是走通的这位小舅子。赵茂说想要赵莺莺多回家住,他是信的。这时候却说他身上找不出什么不好来,他就不信了。   只有一个原因,这个小子在奉承他呢!   只不过知道这点他也不拆穿,只是瞥了笑意盈盈的赵莺莺一眼,端着架子道:“茂哥儿这样说算是说着,怎么样,我和你二姐姐正相配吧?”   这时候赵茂却没有那么干脆了,左顾右盼就是不看崔本。倒是看赵莺莺的时候赵莺莺给他摇了摇头——赵茂凭着机灵和年纪小不知道赚过多少大人,只不过崔本显然是个有玩心的,正逗着他玩呢!   似乎是因此晓得崔本是一个不会主动的了,赵茂只能抬头摊手道:“人家说‘家中姑舅大’,家里最麻烦的不过是夫家的小姑子,妻家的小舅子。如今姐夫想空手得我的好,怕不是不看重我二姐姐哦!”   “茂哥儿!”说话声音严厉,这不是王氏还是谁。   崔本却知道这不是敲诈勒索,只不过是玩笑而已。所以赶紧对岳母摆摆手:“娘别忙,茂哥儿这话是说着了,我怎么能没个表示?他好歹改口叫了我一生‘姐夫’了——说说看,你小子想要什么!”   “嘿!”赵茂笑了一声,像是称兄道弟一样拍了拍崔本的手臂:“嗯,这个我也想过了。我娘喜欢你,你要是求的事情,她肯定答应。不然你常常接我出门玩耍吧,听说扬州城馆子你最熟了,多带我转转。”   赵茂如今已经在上学读书了,虽然家里不指望他学出个状元来,但多少要认真一些。想当年赵蒙十一岁的时候就已经在赵吉身边帮忙了,蒙馆都没上完呢!其中缘故正是当时家里不宽裕,万事都要将就。   现在轮到赵茂了,家里已经不在乎这点小钱了,就算赵茂没有什么天资也必定是要让他读完蒙馆的。偏偏他不爱这个,学堂里根本坐不住——他最爱往厨房里钻,倒不是做大菜,他爱的只有点心而已。   大概是从小爱吃点心的关系,赵茂逐渐对如何做点心有了兴趣。前年过年的时候一家人一起和面做了一次点心,从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如今什么别的都丢开了,只有揉面团调果馅最有意思!   一开始的时候王氏只当他是小孩子喜好,和喜欢过家家、玩泥巴、捏面人是一个意思。后来才逐渐看出来,他是真的喜欢这个。   王氏仔细思量,又和赵吉商量了一番,到底没有阻了赵茂这个爱好。做点心也是一门不错的手艺了,家里并不是没钱,将来赵茂要是真学这个,等到学成了,给他开一间糕饼铺子就是了。   这样的赵茂如今最不乐的就是他和赵芹芹一样,不能随便出门玩耍。若是可以一直呆在厨房捏点心,其实他也越来越对外面玩儿的事情不感兴趣了。可是家里李妈妈并没有什么专门做点心的能力,他看着兴趣也就不大了,萌生出要看看外头的馆子怎么做点心的心思。   可是这怎么可能?且不说赵吉和王氏不会让他一个小孩子随便乱跑,就是准许又如何?人家糕饼铺子、酒楼什么的,会随便让你看点心怎么做的——非秘方的也不可能!当厨房那么好进啊!   现在崔本到了,他立刻有了主意!   他可是听说过了的,崔本家里好多酒楼的关系,厨子更是不知道认识多少。都知道厨子分为红案、白案,虽然崔家认识的多是红案,可真要论起来,关系也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直白些说吧,赵茂这小子就是想去学艺!只不过现在他孩子都蒙馆,赵吉和王氏不可能现在就让他去做学徒,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只不过说的再委婉也没用,王氏根本不上这小子的当!   崔本却不知带这一茬儿,他只当是赵茂喜欢吃喜欢下馆子,这一点倒是和他不谋而合了,当即就要答应下来。只不过话还没有开口就看到了赵莺莺不太赞许的眼色,于是在赵茂的殷殷期待下,他也只能微笑着摇头:“茂哥儿听话一些,你二姐姐不大乐意,我也没法子。”   “大丈夫在世,何必听小妇人啰嗦!”赵茂大怒,痛心疾首于崔本如此讨好他二姐姐。却没有想到这句话说出来有什么不好——赵莺莺正看着你呢!   赵莺莺轻轻巧巧地把这孩子拉到了自己身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王氏道:“如今茂哥儿进学也有些日子了呢,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还是读书的好处——不若娘多送些礼物答谢答谢夫子,也是让夫子多照看一些的意思。”   像这种小儿读书启蒙的蒙馆,又不是名馆,当然不能指望夫子有多厉害。甚至因为学生太多,一个个根本看顾不来。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赵茂平时不知道偷了多少懒,就在夫子的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呢!   夫子也大概知道,这些人家也不指望孩子读出个花来,无非就是学着认字不做个睁眼瞎,如果还能明白一些道理,那就是善莫大焉了!所以赵茂这书念的,不要说头悬梁锥刺股这样了,就是勤奋都还差着远!若不是每日还要早起晚归,恐怕说得上轻松愉悦。   赵莺莺这番话就是提醒王氏,可以给夫子送礼,请夫子多多看管赵茂。这话可不是正对了王氏的意,立刻明白过来,高兴应下——只有赵茂,立刻蔫嗒嗒地低头,像是一个斗败了的公鸡。   一家人略坐了坐,赵吉和赵蒙就拉着崔本说事情,赵莺莺则是跟着王氏、方婆子去了西屋。本来赵芹芹和赵茂还想混进来,最终却被考虑颇多的王氏给赶走了。待会儿可是要问赵莺莺一些婚后的事情的,赵芹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赵茂一个小屁孩,跟着掺活什么?   “这些日子你在家都做些什么?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没有?”王氏拉着赵莺莺的手最先问这个。虽然赵莺莺看着还好,可谁知道具体如何呢!   方婆子却不爱听这话,拉长了脸道:“你能不能盼莺姐儿点好的?我看孙女婿已经十分不错了,问这个有什么意思?”   赵莺莺也笑着靠在王氏怀里:“娘不用担心我!说到底我有什么好担忧的?本哥他原是分家了的,别家管的着我?我甚至连个婆婆都没有,大嫂也不是刁钻人呢。唯一可虑的是本哥自己,可是本哥是怎样你们也看见了,将来如何不敢保证,但现下他是向着我的。”   赵莺莺说的都是实话,而且是看得着的实话,王氏想一想也是。只是心里还有些担忧,又不能明说,只能反话道:“那按照你这么说,你这是千好万好,比在家里都好了?”   “怎么可能!在家的时候有娘在上面照管,我是什么都不用管的。如今行吗?”赵莺莺自然明白该如何打消王氏的忧虑,真要是一点坏处都没有,她反而要疑心赵莺莺是不是拿好听话宽慰她了。   而现在呢,赵莺莺拿出一个算不得不好的不好,王氏反而放心了——赵莺莺头上是没有人照管,因为她没有管着她的婆婆啊!这得了没婆婆掣肘的好处,那么坏处就要一并受着了!要知道很多人新做媳妇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可不就是婆婆手把手教着,言传身教十几年,还有什么不会的!   相比起没有婆婆的好处,这种一时的为难,那又是小事了。   这下王氏可找到事做了,具体而言就是交代赵莺莺如何做当家主妇,她这是把赵莺莺本来婆婆的事情给做了。她这里正说的热闹呢,方婆子却道:“这也不必说的多详尽,莺姐儿做新妇,什么事情和她那些嫂子们一起不行?比着上头嫂子的例,这出不了错!最要紧的反而是教她如何和孙女婿处着。”   方婆子也是听到赵莺莺刚才的话了的,不得不说赵莺莺的话说的很对,将来如何暂且不论,现在崔本是极喜欢她的。她既看到了崔本喜欢,也明白将来的事情说不准。而方婆子的意思就是让王氏多教教赵莺莺,让将来的事情说的准一些。   王氏拍了拍额头,也觉得自己想左了。那些做媳妇的事情,赵莺莺这么聪明,慢慢来肯定不会出什么错。最该指点的反而是和崔本的夫妻相处之道,年轻夫妻过日子,夫妻感情好了,也就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   赵莺莺就被迫听了一肚子夫妻相处之道的道理,这些都是王氏和方婆子的肺腑之言,也是这些年的‘心得’,赵莺莺本该十分认真才是。只可惜,她实在认真不起来。先不说崔本和她的关系相当和睦,她不想用那些装模作样的手段、小心机。就算是这些东西本身,那也是她上辈子早就知道了的。   女人对男人的手段?皇宫这个地方每天都能看到。更何况,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心眼,说到底也是人与人之间的心眼,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而人与人,从来是皇宫这个地方每个人必修的功课。   赵莺莺与其说是在听王氏和方婆子的教导,还不如说是在体会来自亲人的关爱,这是她这辈子最珍惜的事情。   三朝回门据说有在娘家住对月的,也就是一个月。但那种规矩只有极少数地方的极少数人家才能做到,大部分也就是吃完一顿饭,略坐坐也就走了。赵莺莺这里也是一样,好在两家也很近,倒是没有太多的离别之情。   崔本和赵莺莺来的时候是坐自家骡车的,因为有很多礼物要带来,所以回去的时候只要上车就好了。也正是因为要赶车回去赵莺莺才坐车的,不然这么短的脚程,她更愿意自己走回去。   赵莺莺和崔本两人坐在车上,崔本在前面赶车,赵莺莺坐在车厢里面。因为路程短又不急,骡子是慢慢地走着的,崔本就在前面和赵莺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话,多是刚才在赵家发生的事。   崔本本想问王氏和方婆子给赵莺莺说了什么,可赵莺莺不爱说那个,就给岔开了。崔本其实也不是真想要知道,只不过是随口问起而已。这时候自然从善如流,转而道:“那时候茂哥儿想出门玩儿而已,你怎的不让?”   赵莺莺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有一些发闷:“我哪里是不让他玩,只不过你不知道,他根本不是好玩——他是不想上学了,早早找个师父学厨艺!你看看,他才多大,家里怎么可能放心他去做学徒!至少蒙馆先要念完啊!”   赵蒙当初是十一岁跟在赵吉身边学徒做事不假,可是那是自家啊!赵茂要学白案厨艺,那是要上外头做学徒的,自然不一样。   崔本也是这才知道自己的小舅子竟是想学厨,大笑起来:“这可是说着了,茂哥儿想学厨还不容易?都不用去找我爹,我去找两个兄弟问一问,事情容易的很!”   说着他自己就否了:“不成,还是我爹面子大些。我找的兄弟肯定不如我爹找来的师父品格高——你等等,回头我就和爹说!”   “你可别添乱了,我刚才不是还说呢,家里希望茂哥儿消停一些?不是不让他学,就是太早了一些。至少也得蒙馆读完书再说啊!现在他就这样兴冲冲的了,你要是还这样帮忙,他那不是要上天了?”赵莺莺隔着车帘子捶了捶崔本的背。   家里子弟学艺是一件大事,可是这件事委实不难,在崔本这里也只能算是一件小事了。她笑着列数了一些扬州有名的白案师傅,心里记得有这么一件事也就不说了。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饶是这骡车走的再慢,也到了家。   下车的时候正遇上住对面的邻舍,见崔本扶着赵莺莺下车,笑着调侃道:‘本哥儿到底不同了,这是有媳妇儿的人了!“   崔本笑着拱拱手,却没有反驳什么。   赵莺莺自腰间拿出钥匙,捅开了门锁。桃儿也是跟着他们一起去的赵家,家里无人看家,自然是要锁起来的。   只有崔本感叹了一句:”实在是不方便,等等吧,等这一季赚些银子了,再买一家人在家里做事,就像大哥家一样。“   崔本是雇了丁婆婆不错,可是这是雇佣。这样的话,平常只有家里有人的时候才会让丁婆婆来家做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丁婆婆人品没有什么问题,可崔本也不会心大到让一个外来的人随便进出自家。   他家又不是那等穷的没有隔夜粮的人家,也不担心有什么偷盗的事情。   对于崔本的打算赵莺莺不置可否,她才初初入门而已,对这种安排最好是不说话。等到将来看着,要是好的,她照着做,要是不好的,自然就裁掉,总之都是有道理的。   两个人在赵家是吃过了中饭之后,又坐了一会儿才来的。这时候白日并不长,再加上路上耽搁的,这时候竟也到了做晚饭的时候。这个时候丁婆婆倒是来的准点,一来就到厨房里忙活去了。   崔本去酒坊里问一问今日的经营,桃儿则是收拾屋子,赵莺莺则是整理自家的嫁妆。这三日她可忙的很了,连这个也只是堆在正房西屋的耳房里。   现在总算是要开始过日子了,在此之前可不是要好好理一理。最重要的是其中有很多就是过日子使用的东西,正该拿出来的。   等到崔本急匆匆地从酒坊回来,家里已经做熟了饭了。桃儿正在摆饭,除了桌上的这一份之外,提前预留了一份。这一份是丁婆婆和桃儿的,只不过桃儿只用自己吃,分量不大。丁婆婆就不同了,她除了自己吃还能带一份儿。   丁婆婆是个孤寡老人,这也是崔本雇她的原因之一。理论上来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跟着崔家吃饭也就是了。不过因为崔本不用他做早饭,所以特别让她晚饭多带一些回去,也是明日做早饭的意思。   桃儿本来并不大在意这个,只不过见丁婆婆一下分了一半的菜走。特别是那一碗火腿,恐怕她留下的倒比崔本和赵莺莺桌上的还多。心里有些不快!   她既然是做赵莺莺的陪嫁丫头来的,心里头当然只有一个赵莺莺,这点菜虽然只是小事,却也是用的她家小姐赵莺莺的钱——赵莺莺嫁到了崔家,那崔家的钱不就是赵莺莺的钱?   特别是丁婆婆不是占一点小便宜那么简单,她自家拿的都快比主家多了!倒有点不是主家给她分东西,而是她先用,然后剩下给主家的意思。桃儿看着能顺眼才怪!   昨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件事,只不过第一回她没当回事儿,或许只是例外呢!直到今日又是一样的,她这才晓得人家才不是例外,早就成了常例了!   桃儿并不是莽撞的,她并没有和丁婆婆闹起来,只是心里默默记下这件事。晚上给赵莺莺送热水的时候小声把这件事说了,赵莺莺听着,却没有说该怎么做。只是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先别说什么,等迟一些日子再料理。“   这件事与其说是一点点菜的事情,还不如说是规矩的事情——哪有这样的规矩呢?   所以赵莺莺也就不急着办了,现在她才刚进门而已,这时候为一点小事就闹起来。崔本不会说什么,恐怕院墙外面的人该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了。赵莺莺不是一味为了好名声,只是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败坏掉自己的名声——名声有时候是不值钱,可有时候又很值钱了。   “刚才桃儿和你说什么?”崔本正好这个时候走来。他当然对你和小丫头的悄悄话没兴趣,只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 第168章   不过这也是有好处的,等到白日的时候, 他就舒服了。大可以送完菜之后回家, 睡个回笼觉都没人理他。崔本就不同了, 他是起的早,中间也没什么休息的时候。   只不过娶了赵莺莺他才知道,勤奋这件事向来是对比得来的。和一般人对比, 他当然是个勤奋的, 可是和赵莺莺这样的人放在一起, 他就知道拍马也比不上了。赵莺莺自嫁到了崔家, 除了有一次迟了一会儿起床外, 其余的时候都准的不能再准, 而且比他还早!   “你不必特意起这么早,你原本在家就没个准点要起来, 何不舒舒服服多睡一会儿?”其实崔本更想说, 若不是他已经是支撑门户的男子汉了,他其实也是要睡懒觉的——他是那种会做自己该做的事的人。同时他又是一个普通人, 更多时候他当然也会好逸恶劳。只不过人生在世, 身上的责任也很重,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可是赵莺莺不同,按说她尽可以在家睡懒觉、休息,反正她又不需要每日经营铺子。就算日后重新开始绣花赚钱, 那也是随时可以做的事情,不必早起、不必点灯熬油,她当然可以怎么舒服怎么来。   “可是我早就习惯了这个时辰起床,到了这个时候就醒了,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赵莺莺睁大了眼睛,看着崔本。   赵莺莺从上辈子养成的习惯到了这辈子,十年功夫也没有改过来。对于她来说,睡懒觉什么,根本没有什么这方面的经历,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意思——崔本认真地看着赵莺莺,当他明白赵莺莺说的是真话,而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也只有瞠目结舌。   在几次赵莺莺比他起的还早之后他总算是放弃纠正赵莺莺的习惯,转而随她去了。而至此之后崔本也有了一个好处,他再也不用上早食摊上面对付早饭了,赵莺莺既然起的比他早,简单做个早饭当然容易的很。   赵莺莺既然起了,桃儿当然也不会赖床,跟着赵莺莺一起来到了厨房。赵莺莺只是看了一下厨房还有什么菜,就决定今天早上吃猪肉白菜汤、油煎毛豆腐,主菜就用昨日的剩饭做锅巴好了。   赵莺莺先打开了一块白布,底下就是已经长毛,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毛豆腐。这是赵莺莺带进门的‘嫁妆’之一——当日陪送的家当里还有好些坛坛罐罐,这可不光只是一个坛子罐子之类,就像陪嫁的柜子里面不可能空着一样,都是装着东西的。   米缸里放着的是满当当的米,泡菜坛子里是各种各样的泡菜!至于毛豆腐,那还是成亲前两天王氏做的,放到今天倒是刚刚好。这种东西也不大经放,赵莺莺迅速决定了今天早饭的食谱。   所以崔本早上起床的时候就闻到了很少闻的香味,赵莺莺正在放烧热了油里面放一块块的毛豆腐,桃儿在灶下不断地加大火。赵莺莺就像当年给她做这道菜的王氏一样,用竹筷子翻动,这样毛豆腐在油锅里不停翻面,直到豆腐上的白毛倒伏,煎到了豆腐两面金黄,这就成了。   桃儿拿出一个底部绘着桃花花瓣的青瓷碟子,把油煎毛豆放一块一块地垒在盘子里。最后点上酱油,浇淋上一层辣椒酱,闻着香味,看着菜色,桃儿偷偷的咽了口口水。   赵莺莺抿嘴笑了起来,这道菜她小时候爱吃,那时候王氏做的却不算多。豆腐虽然便宜,做成毛豆腐也花不了多少心思,可是油煎毛豆腐是要用油的,而且说的上很费油了。所以王氏做的毛豆腐一般都被用来烧汤了。   等到赵家有钱了,完全不在乎这一点儿用油了,王氏又看不上一盘小小的毛豆腐了。有多少更高级更好吃的菜色,怎么会偏偏做一盘油煎毛豆腐?至于这次陪嫁的东西里怎么放了满满的毛豆腐,这又是另一回事儿了,就连赵莺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简单的菜色被端上了桌,崔本看着桌上的油煎毛豆腐挑眉:“我说怎么又香又臭,原来是毛豆腐。”   “不吃毛豆腐?那就就着汤吃锅巴,那也很下饭。”赵莺莺是早考虑到这一点的,像是毛豆腐这样的才,虽然不像‘臭鱼’‘臭蛋’之类的,只是少数人喜欢的。但这还是特意把一些食材‘放坏’才能得到,这种吃食肯定会有人不习惯的。她并不知道崔本吃不吃,不过不吃也不要紧,反正有汤有锅巴,足够吃早饭了。   崔本夹了一块毛豆腐,觉得表面很有些筋道,又有一些油煎的香气。至于毛豆腐本身的鲜香更不用提了,正是他记忆中的味道。这一天他就着这一盘子毛豆放,吃个早饭竟然吃撑了。   “我小时候我娘最不擅长厨艺,偏生我爹不愿意在家还做饭,总之是我娘做什么吃什么。我娘什么菜色都一般,唯独毛豆腐做的好,大概是因为她祖籍在徽州吧,到我外婆这一辈才搬到扬州。”崔本似乎是在回忆。   “我小时候就爱吃油煎毛豆腐,只可惜我娘毛豆腐做得好,再加一道‘煎’的工序,那又不成了。组后出来不是糊了就是差这火候,还是大哥——大哥那时候年纪也不小了,试着做菜,一做就成,可比娘要强得多。”这盘子油煎毛豆腐就是那个味道。   赵莺莺笑了一回:“当是什么呢,原来还有这样的掌故。这也不难,若是你爱吃,我接着做就是,原来也就是我爱吃的。”   崔本吃完早饭就要去酒坊做事,赵莺莺送他出门。在门口不免问他:“你中午是回家吃饭还是在酒坊那边吃?若是酒坊那边吃,我让桃儿给你送过去!”   “回家吃!”崔本想也不想直接道。酒坊离家里很近的,回来一趟并不费什么时候。当然,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在酒坊吃饭有什么意思,家里吃饭怎么想都更好!   赵莺莺点了点头送崔本出门,等到他走了。赵莺莺也不像别的无事妇人一样带着一袋瓜子各家走动,而是关紧了门户。桃儿洗衣裳、洒扫内院,赵莺莺自己则是收拾西屋——她和崔本就在这间屋子起卧,她不大乐意别人来收拾。   才做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桃儿放下衣裳去开门,来的却并不是什么客人,而是来做事的丁婆婆。丁婆婆一见桃儿手上皂角泡沫,脸色就不大好起来,只扯了扯嘴角,勉强道:“桃儿姑娘做事倒早。”   桃儿甩了甩手:“也不算早了,吃过早饭了这都。”   自从赵莺莺加入崔家之后,丁婆婆就难过看。一开始他以为伺候的人多一个了,该涨钱了。谁知道赵莺莺不仅自带着丫鬟,更重要的是她不是个懒惰妇女。每日早起起来做事,那些粗使的活她不做,但细活和女红是不停的。她不仅别想涨钱了,没被辞退就算好的了!   她最近都比以前起得早了,不为别的,只因为再像以前一样,她根本拿不准赵莺莺这个当家主妇会不会把她给辞了。   正好这时候对面邻舍的院门开着,主妇正在院子里扫地,笑着道:“丁婆婆来的忒迟了,就我知道的,本哥儿媳妇至少起了有一个时辰了。来帮佣的比主家起的迟,做事晚,这恐怕不太好吧?”   这些邻舍并不是关心崔本家或者丁婆婆,纯粹是想看热闹而已。不过这也说明赵莺莺有了一点名声——日日早起。不管谁家起床的时候赵家厨房已经冒出炊烟了,再加上赵莺莺每日送崔本出门这一会儿也被一些人看在眼里。别的不说,至少赵莺莺有个一个勤快的名声。   先不说赵莺莺在家做了什么让他们觉得勤快,只是能这样早起首先就让人觉得和懒惰绝缘了。反正是好名声,赵莺莺也就懒得想其中不大对头的地方了——早起就是勤奋?这是什么因果关系!   桃儿朝对面行了一礼,这才关上院门。那对门见桃儿又关了门,这才咋舌道:“门户可真紧张,本哥儿不在的时候竟没有见他老婆张着门一次!这样的在我们这些门户中间也是少见了。”   只不过赵莺莺可听不到这番赞美了,她开了一张桌子正在堂屋里做衣裳。她出嫁之前给崔本做了很多鞋子,崔本现在一点儿也不缺鞋子穿。可是之前衣裳却准备的不多,而赵莺莺进门后看崔本的衣柜,却太过于简单了,她这不正在添补么!   崔本的衣柜里只有几件衣裳,每季差不多是换干洗湿。这不是他苛待自己,只不过是他懒得料理这件事而已。原本没分家的时候都是大嫂打理这些,倒还好些。等到他分家别过了,他不开口,崔家大嫂自然也不会上赶着给一个成年的小叔做衣裳,即使亲自动手的是她的丫头。   崔本又哪里会为了这种小事朝嫂子开口,他都是请裁缝做几身的!中间要是有要修补的时候,丁婆婆就派上用场了。她虽是来做粗活的,可是缝补衣裳之类的还是能做的。   说白了,崔本只是没有一个人替他打点这些,也就随便应付了事了而已。只是这时候赵莺莺却不能眼看着了,这既是她本身对崔本的关心,也是她的‘脸面’。   一个家庭里,丈夫和孩子的穿着打扮往往也是一个女人的‘脸面’。要是个个干净整齐,外人必定说这个女人的好。若是连丈夫和孩子也邋里邋遢打扮,想来这个女人也得不到什么好评价了。   男人家的衣裳并不需要绣花什么的,只要合身利落就好,所以赵莺莺做起来毫不费力。并没有多着紧做,这会儿一套也快做完了,正散放在桌面上。   最后一点点收尾赵莺莺并不着急,今日上午怎么的都能做完了。她看到丁婆婆进来先点了点头,想起什么来道:“劳烦丁婆婆把后面几间罩房也给收拾一遍,我下午有用!”   赵家前院各房间肯定都是干干净净的,包括根本没人住,也没有别的用场的厢房。在赵莺莺和崔本成亲的时候这里还当作是待客的房间用过呢,至少有基本的收拾。后院的罩房则不同,那一排房子基本没有用处,自从起房子之后收拾过一次,再没有动过,想也知道全是灰!   丁婆婆一见前院已经干干净净,而桃儿正在洗衣裳,就知道这里已经没有她什么事儿了。还以为今日能什么都不做,只做个中饭,没想到却有这样的活计等着。一直十分松快的日子已经养出了她的惰性,心里十分犯难。可要说不做,那又做不到。像这样的活计属于之前崔本约定的范畴,也就是说她根本不能拒绝。不然不用赵莺莺说什么,崔本就会让她卷铺盖走人。   带着拖把、抹布、水桶之类的工具,丁婆婆去了后院。赵莺莺继续做她的衣裳,等到衣裳完成最后一针,桃儿的衣服也洗完了。今天是个好不容易的太阳天,洗的东西很多,包括拆换下来的冬日东西。   家里原本晾东西的绳子不够长,桃儿就找出一段麻绳,另外牵出固定好。半个院子晾晒着东西,满院子都是皂角的清香。赵莺莺喜欢闻这个味道倒是心情不错,看了看时辰,对晾东西的桃儿道:“晾完去到后院和丁婆婆说,不用她来做中饭了,让她紧着把后院收拾出来。”   赵莺莺忙着收拾后院,一个是她看不顺眼家里有那么脏的地方,另一个就是她的嫁妆中有一部分正好存在后院的房间。至于说中饭,她又不是不能做。   只不过在她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却让后院的丁婆婆嘴巴里发苦,做饭的活计可比收拾后院来的轻松,他本来就等着做饭去厨房呢。现在告知她不用去厨房了,她心有不甘,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桃儿也不等她想清楚,转身就走了。赵莺莺在厨房里做饭,她这是正赶着过去烧火哩!   赵莺莺中午饭做的也简单,就是一锅奶白色的鱼汤、一盘子切开来的咸鸭蛋、一盘子茶干炒红辣椒丝——本来每日家居过日子就没有夜夜元宵的道理,即使按照崔本如今的身价夜夜元宵也不是吃不起。   一边尝着鱼汤的咸淡,一边道:“明日你出去买些新鲜菜,今日还有鱼过路卖,明日竟没有一个新鲜菜了——记得去二嫂菜摊上买!”   这也是应有之义。即使尤氏卖菜再不讲究,赵莺莺身为她的妯娌也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要是真去了别人的菜摊,转头就会成为大家议论的笑话了。   赵莺莺其实也可以和尤氏提前说,留下什么菜,直接去尤氏家里拿就好了。只是这样难免不会欠下尤氏一个人情,而以赵莺莺对尤氏的观察来看,她的人情绝不是可以轻易了结的!   “另外去豆腐坊买些白坯干子来,家里的茶干也支撑不了多久,趁着最近得空,明日做一些罢!”赵莺莺又道。   茶干是江南人的吃食,也是豆腐做成的美食之一。在豆腐做成之后,通过压制可以变成千张,千张再进行压制就是白坯干子。买来的白坯干子还不够紧实,做别的干子都够了,唯独不能做茶干。若是做茶干,各家在家还得再压制。   压制的足够紧实了,糖、酱油、辣椒、肉桂等香料一起煮,一个晚上不断火才能成。这样的茶干,不论是切成一片片直接佐茶佐酒,还是拿来炒菜、拌菜、喝粥,都是极有风味的。   赵莺莺也带了一小坛做陪嫁,却没有想到,崔本是个极爱茶干的,平常买外头做好了的吃。这一次吃到了赵莺莺自家做的,那也是赞不绝口——反正这个做一次也不难,多做一些可以管一段时间了,赵莺莺看着小坛子里所剩不多的茶干,迅速地做出了决定。   崔本向来准时,到家的时候家里正在摆饭。他也不觉得家里的饭菜简单,比不上他平常在酒楼食摊上吃的好,反而兴致勃勃地看了一眼咸鸭蛋:“这是高邮的咸鸭蛋罢!这么红通通的,中间油润润,看着就十分好了。”   家学渊源,崔本即使不会做饭,那也是会吃的,只要一眼就知道。赵莺莺只点点头道:“也是我自家带来的,这一批的咸鸭蛋味道最好,你尝尝?”   说着把筷子递给崔本。   高邮咸鸭蛋是贡品之列,得益于鸭子好带来的鸭蛋好,可以说是天下闻名。别的地方要想吃到正宗的高邮咸鸭蛋是很难的,只有扬州却容易——高邮是扬州的下辖县城,每年都有大量的高邮咸鸭蛋进入扬州。   “你那嫁妆里还真是什么都有!”崔本这些日子算是见识到了,赵莺莺整理出来的嫁妆,真是过日子的无所不包。   赵莺莺微微一笑:“这就是嫁妆啊,本就是考虑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才好。不过着咸鸭蛋或者别的什么也都不多,只不过是有而已。你要是喜欢吃,明日买菜的时候买一些。这原就是我家常去的南北货铺子买的,他家卖的土特产都十分正宗哩!”   崔本只来得及‘唔’了一声,剩下的话都被含含糊糊地吞到肚子里去了,别看赵莺莺每日让做的菜十分简单,其实都是认真排布了的。鱼汤、茶干、咸鸭蛋味道都极好,崔本夹了一筷子最爱吃的茶干还能说什么。   赵莺莺见他这样就笑了:“这茶干还是我娘做的,明日我再多做一些,你崔七爷常常我做的,看看喜不喜欢那个味儿——若是不喜欢也别开口说出来,且受着罢!谁让我是你老婆呢!”   崔本却嚼着茶干,越嚼越有味,这种家常生活以前他可没过过,偏偏十分喜欢。放声笑道:“你随意做,岳母的手艺我不信你没有学到。看你平常做饭就知道了,做的那样好的,别处也不会差!”   崔本他娘在他有记忆起身体就不算好了,家里的事情很多都是长姐崔小月在代行母职。至于长姐出嫁后,母亲也去世了,那时候家里的兄弟,包括最小的他和崔源,都算是长成了。爹没有续娶,更没有什么家常生活了。   他以前见大哥和大嫂过日子,也想过自己每日零零碎碎会是怎么样。到底是喜欢还是厌烦?直到自己真的去过了才知道,既不是喜欢也不是厌烦,就像是自己心口的一块肉,这哪里能用喜欢或者厌烦来形容。非要说的话,只能是不能割舍,才长上去几日而已,挖去都该是极疼的!   一顿中饭吃完,崔本正在消食,赵莺莺捧着叠好的衣裳过来给他看:“这是这两日寻着空给你做的新衣裳,你自己去试一试,要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待会儿给你改一改!”   崔本没注意到赵莺莺阵线笸箩里什么时候就多了一身自己的衣裳,拿起来看了看,别的看不出来,只晓得针脚细密,绝不是随意做的。放下便道:“我哪里缺衣裳穿,你这么急急的赶工...这可真是的!我听人说女红之类的要缓着做啊!”   赵莺莺也是无言以对——每个人的速度都是不同的,这样的速度对于别人来说是赶工,对于她来说也只是玩儿一样了。崔本也不是第一个误会的人了,赵莺莺只能再解释一遍。 第169章   尤氏的确喜欢这个儿子, 只不过钱是她的命根子。儿子来讨要, 也只是把眼睛一瞪:“钱钱钱!就知道找老娘要钱, 小孩子家家的就这么大手大脚,将来还得了?又要钱做什么?”   谦哥儿十分委屈:“宝堂哥买了前头的面人儿,我也想要!”   宝堂哥就是吴氏的大儿子, 大家都叫他宝哥儿来着。谦哥儿是故意提起他的, 小孩子没什么心机, 可是这不代表他们的脑子不想事, 实际上他们是很聪明的。至少谦哥儿就知道, 这种时候提起宝哥儿, 尤氏给他钱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果然,尤氏眉头一皱, 似乎有挣扎之色, 最终却还是拿出荷包给谦哥儿数了几个大钱。这钱却拿的十分不情愿,嘴上抱怨道:“败家子儿, 什么都不挣哩, 这就想着花家里的钱了。宝哥儿要面人儿你就要?那他要吃泥人儿,你是不是也要?”   谦哥儿哪里会在意他娘这一点点抱怨,这实在是他早就习惯了的。得了钱之后飞快的跑了出去,就连身后尤氏叮嘱他早些回家吃午饭的话也没有听到。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最是麻烦的时候, 尤氏也只能叹气。   “你看看,人家都说孩子是前世的债主,可不就是!我家这几个就没有一个省心的,谦哥儿最厉害!”尤氏对自己的娘家嫂子叹了一口气,又恨恨道:“吴氏平日倒是十分大方了,哪有娘们这么不会持家的!”   今日尤氏的娘家嫂子来是有事相求,自然十分好说话,顺着她的意思说了几句。这才笑着道:“你那弟妹吴氏大方也算有理了,听说她嫁妆丰厚,还在三娘的豆腐坊里投了钱。如今三娘的豆腐坊也算是经营的不错了,她每月都有活钱,旁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听到这个说法,尤氏轻蔑的一笑。她们这些常年打交道的妯娌才是最知道彼此底细的,别人不知道吴氏的家底,她能不知道?别人当吴氏在一家豆腐坊里投钱,如今每个月坐等收钱,舒服的不得了。只有她知道,事情才没那么简单。   “我呸!说这话的人知道什么!我那弟媳嫁妆是还不错,可也就是那样罢了,真当她家能给他金山银山呐!实话跟你说吧,这豆腐坊里投的钱,她只占了一个小角,其他的都是三弟给她补贴的。”说到这个尤氏就十分愤恨。   直接说吧,她做着菜摊的生意,可是这生意前靠丈夫崔义支应才能做起来。更重要的是本钱、人脉什么的全都是崔义的,她没捏着分毫。自然的,崔义也不会把这生意当成是她的体己。   菜摊上赚的钱崔义心里有本帐,从来都是让他当作家用,若是有不够的,他才会稍微补一点儿。要说尤氏辛辛苦苦经营菜摊有什么好处,那也就是中间过手多少能落一点儿私房,让手头宽松一些了。   可是吴氏呢,什么都不用做,舒舒服服坐等着拿活钱,凭的是什么?凭的是老公心甘情愿拿钱补贴。这让她如何不愤恨——在这件事上,吴氏既有老公撑腰,又有银子。对比之下,尤氏可不是惨的很!   “哟!不能吧!”尤氏的娘家嫂子嘴上跟着惊讶,应和几句看不上,其实心里真正看不上的是自家这个小姑——自古以来女人能让自家男子汉拿钱补贴,那不也是自己的本事?自家这小姑也算是嫁了十多年了,中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没有捞到男子汉的心,这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么?   “其实小姑也不用羡慕你那弟妹,说到底豆腐坊也就是小打小闹而已,每个月能有多少活钱?要是小姑决心搭伙儿做这个生意,赚头可就大了!”娘家嫂子比划了一个银子的手势,十分具有暗示性。   今天尤氏的娘家嫂子当然不是无事过来的,她是寻着一个做倒卖粮食生意的机会,想要找尤氏一起出钱来做。之所以找上尤氏,既是因为想要人分摊风险,也是因为她自己的钱远远不够。而左思右想,亲戚朋友中能拿出这笔钱的也只有尤氏了。   是的,尤氏是没什么钱,可是她嫁了崔义,而崔义也算是有名的菜贩子了。算不得大富大贵,可在普通市井人家中间,那还是算头一份儿的。   尤氏听到有这个机会不是不心动,可是心里还是有些慌张,毕竟倒卖粮食这种生意不比她现在菜摊子上卖几颗大头菜,说不准就要亏钱的。犹豫了一番,才对尤氏道:“这...这靠谱吗?你说的粮商该不会是骗子吧?”   娘家嫂子呵呵一笑:“小姑这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我打算投多少钱你是知道了,要是真的不靠谱我会投这么多钱进去?别多想,这粮商有名有姓又不是外地的——世上哪有那许多骗局!这也是个好机会,要不是手头紧,人家会找到咱们?”   人肯定是靠谱的,这娘家嫂子没有说错。可是有一点她轻描淡写过去了,那就是凡是生意都有赔有赚,这是有风险的事情。要是有个生意真的稳赚不赔,岂不是世人都要去做?   她故意不提这个,就是想引得尤氏早点下定决心投钱,并且多多的投钱。   尤氏当然很心动,只是钱财上面的事她始终不放心。左右为难了一番才道:“你等我考虑一两天!”   娘家嫂子砸吧了一下嘴,也知道这时候再逼尤氏也无用。所以只是强调道:“那你快一些,这事儿吧过了这村没这店。也就是人家观望的时候才有咱们的空,过后谁还理咱们这点小钱呐!”   尤氏心不在焉地应下,送走了娘家嫂子。直登睡过回笼觉的崔义醒来,正好是吃午饭的时候。午饭吃完,崔义习惯穿上齐整衣裳去泡茶楼——崔义这人吝啬钱财,也不吃喝嫖赌,只有一样爱好,就是大老爷一样泡茶楼。   这一点上他三弟崔礼和他对应,最喜欢泡澡堂。一个是皮包水,一个是水□□,倒也是亲兄弟了。   临出门之前尤氏叫住了他,这让他有点不耐烦。今天他常去的天一茶楼请来了有名的说书先生林有道戏说隋唐英雄传,今天才是第一回,肯定十分火爆,他要是不早点过去,恐怕就要没有位置。所以硬邦邦道:“有个什么事儿,快些说!”   在崔义看来,这些妇道人家总是说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话说要是家里的小事也得他来拿主意,那这些妇人还有什么用。不过这次尤氏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并没有说什么无聊的家务事,而是说起来粮食倒卖的生意。   崔义听着皱了皱眉头:“这事儿我知道,倒是不晓得你嫂子还有这个关系。”   崔义这话让尤氏心头一喜,有了这话让她更加肯定这门生意了,看来的确是靠谱的。只不过崔义接下来直接的拒绝就让她摸不着头脑了,她连忙追问道:“这是为什么啊?有钱不赚么?”   崔义呵呵一笑:“世上赚钱的生意多了去了,再有资本的人家也没有样样都去做的道理!做生不如做熟,不晓得的行当就这么撞进去,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况且老三也是倒卖粮油的,和这个生意有些同行,你让老三怎么说?”   崔礼专给酒楼供应粮油,兼做一些普通人的生意。尤氏要是真掺活道粮食倒卖上头了,说不上和崔礼做了同行争生意,只能说更多的是一个态度问题。对于崔义来说,为了本就说不准前程的生意得罪兄弟还是划不来。   崔义要是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尤氏更加上心了——她平生最不对付的人就是吴氏,吴氏凭什么那么风光,不就是崔礼支撑她?她恨不得立刻挤兑崔礼,事后也能打一打吴氏的脸,看她还有没有那么得意!   “可是...我娘家嫂子也难得找我一回,这生意也很难得。”尤氏少见地做柔弱状,低声恳求。   崔义却不怎么买账,柔弱求人这件事也是看人的。尤氏年轻的时候还有几分柔弱,这些年也消磨殆尽了,只剩下一个粗着声音说话的强壮妇人。这时候做这个态,崔义根本懒得理她。   挥挥手,不耐烦道:“那你就和你嫂子说家里没有现钱,总不能卖了产业做这件事儿吧!实在不行,你投些私房钱进去,意思意思。这样她还能说什么?”   说完这些,崔义懒得理会,直接甩了门帘子,出门去了。   尤氏看着崔义离开的背影,愣了愣神,咬了咬嘴唇,最终下定了决心。第二天她就去找了她嫂子,这时候她那娘家嫂子正在家里说动另一个街坊加进来。见她来了,匆匆说了几句就送走了那街坊。   “如何,你怎么说?”这也是问的迫不及待了。   尤氏低声道:“嫂子是知我的,家里看着光鲜,其实银钱上的事孩子他爹看的极紧,根本轮不到我做主。不过这些年下来,我还有一些私房钱,也能投进来,只是不知道够不够。”   尤氏娘家嫂子似乎是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形,心里再次鄙夷了自己这小姑子一次——果然是抓不住男人的!只不过面上并不能显出这个来,毕竟积少成多,一点私房钱也是钱啊!   “也行,你说说有多少。”   尤氏伸出五根手指,这倒让她娘家嫂子眼前一亮,觉得自己过去是小看了这个小姑了。毕竟她是知道这小姑出嫁的时候带的什么嫁妆,没想到如今不声不响的能拿出这么些钱了。这女人的本事是多种多样的,攒私房也是其中一种么!   “五百两!小姑要真能拿出这些,事情就成了啊!”   尤氏娘家大嫂大为惊叹,只不过听到她的赞叹,尤氏先黑了脸:“哪里来的五百两?把我卖了都不值五百两!是五十两,五十两!”   这话立刻让她娘家嫂子歇了声气,五十两对于普通人家是不少了。如果家常过日子,她也会当五十两是一闭巨款。可是尤氏嫁进崔家都十多年了,这么多年在崔家这样的人家里操持家务,只攒下这点钱,实在是让她看不上啊!   似乎是察觉到娘家嫂子的轻蔑,尤氏的脸都涨红了。最后只能道:“八十两,八十两,更多我也拿不出来了——嫂子你也别嫌少,难道你能拿出来更多?”   这话尤氏倒是很有信心,毕竟自己娘家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狗屁倒灶的事情她都清清楚楚。自己这个娘家嫂子再有心机手段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时候又能拿出多少钱?   “八十两?也行也行。”话说到这里,尤氏娘家嫂子也知道,尤氏就算没有把口袋倒空,那也剩不下多少了。更何况尤氏说的没错,她能拿出来的更少。实际上她要是有钱,她用得着找亲朋好友一起做这生意?   “这几日你也帮着想想办法,找些人一起做这生意,粮食倒卖,不不不,所有生意都是一个样,资本雄厚越好做。”这话说的很没错,可是由尤氏娘家嫂子这个从来没有做过生意的妇女说来就很有意思了。也就是这几日,她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自己还没弄懂呢,就拿来糊弄尤氏。   两人说定了事情,尤氏就回家去了。为了这个生意能更好更快地做起来,她得找到更多愿意出钱,最好是愿意出大钱的人。说实在话,尤氏的交际圈很窄,毕竟她那性子交不到什么朋友,平常处着的不是亲戚女眷,就是街坊邻里——没办法,多也躲不开啊!   这时候说到找人出钱,她脑子就在想哪些人可以入伙。亲戚女眷就算了,要么是比她还穷的,要么就是自己的那些妯娌,这些人她可不想带着她们发财,她本意就是要压吴氏一头,挣些银钞,带她们发财可不是她会乐意的。   可是这么一排除,也就只有街坊邻里的。话说崔家住的地方也是好地段了,至少比太平巷子之类的要强出不止一线,不然也不会有原本的大户人家落户。由此可知,周围的街坊邻里家境很有一些是不错的。   其中平日奉承尤氏的不能找,她们奉承尤氏就是因为尤氏比她们有钱啊!这种时候哪能指望她们。那就只有去找她平常奉承的了——尤氏自忖平时对这些人也是颇为小意了,事情能成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却没有想到,一家一家地去找,所有人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直接摇头摆手。反正到了最后也没有任何人愿意拿出真金白银来——确实,涉及到钱的话,谁又能不谨慎呢?这些人家也只是市井普通人而已,就算富裕一些,那也是有限的,远远不到随意挥霍的地步。对于做生意这种事,只能谨慎再谨慎。   所以尤氏的娘家嫂子来问的时候,尤氏一筹莫展。面对小姑这样,已经把尤氏拉入伙的她再没有那么好说话了,教训起尤氏来:“你这是守着金山不会挖金子!你盯着别人家做什么,你看看你自家啊。你大嫂有钱吧?她这些年不知道攒了多少,不会和她说?还有你三弟妹...好吧,你和她关系不好,这就算了。可是你四弟妹呢,她看着是穷,可是烂船还有三斤钉,说不得能拿出一些来的。她如今又急等着钱开销,容易说动的很!”   “还有你那新过门的弟媳,赵家姐儿,不是也很有钱?她现在的钱就是白放在那儿,你说个发财的机会给她,她能不跟上?”这也是恨铁不成钢了。   娘家嫂子说崔家大嫂和古氏的时候尤氏倒还好,说到赵莺莺的时候就老大不乐意了——赵莺莺虽然才进门,可她已经很不喜欢她了。最开始只不过是觉得正是因为赵莺莺,表妹刘四姐才进不了崔家的门的。但这只是一个引子,后面各种各样的小事让他对赵莺莺越来越有心结。   只不过有心结是有心结,她和赵莺莺到底没有什么正面交锋的事情,心里压一压这种不舒服,也不是忍不下去。于是胡乱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去说的。”   她是真的会去说,首先就找到了崔家大嫂。崔家大嫂是一个稳妥人,对于赚钱什么的虽然有兴趣,可也不是胡乱投钱的。所以没有拒绝,也没有直接答应下来,只是点头道:“这件事我是知道了,不过不是小事儿,我思虑一下,一两日的功夫给你答复。”   尤氏自觉十拿九稳,然后又去找古氏。这次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古氏是真没钱——实际上她就是有钱也不会投。不是她是一个生意奇才,看出来这门生意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她家男子汉崔智在做生意这件事上亏的太厉害了,种种例子在古氏面前摆着,她哪里敢动这个心思。   “二嫂,真不行。你看看我家就知道了,如今难成这个样子...没出门借钱算是底子厚了。可再厚的底子又经得住怎样的折腾?”古氏说的嘴巴发干,最后说服了尤氏。不是哭穷有用,只不过她吓住了尤氏。   “况且嫂子想想我家的运道吧,实在不是一个经营生意的。”   这一说尤氏自然想起了崔智那一番丰功伟绩,当初她可是眼睁睁看着的。这一回一个激灵,什么都不说了,赶紧走——运道这种事看不见摸不着,似乎是无稽之谈。可他又是实在子啊存在着,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   而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生意里尤氏是投了大部分的私房钱进去,真要是赔了,那真是哭都哭不出来。   这两家走访过了,吴氏又被她排除了,剩下的就是赵莺莺了。可是才走到门口她就正好遇上了吴氏经过,见她在崔本家门前钉着,颇有些奇怪:“哎呦,我们二嫂今日怎么出门子了?”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尤氏怎么想起找赵莺莺来了,毕竟按照吴氏的印象,尤氏应该很不喜欢赵莺莺。至于不喜欢的原因,和最开始不喜欢她一样。如今虽然还没有和赵莺莺这个弟媳成为死敌,可是主动走访什么的,还是想不通啊!   吴氏常年和尤氏斗智斗勇的,首先想到的就是尤氏是不是终于脑瓜子聪明一回,知道拉拢人了。只不过她这番打探实在不会有什么效果,面对她,尤氏向来是懒得搭理的——本来还在门口犹豫呢,这会儿也不犹豫了。   “哼,我与本哥儿媳妇有什么话说还要跟你报备不成?”假假的笑了一下,也就是皮笑肉不笑,然后就拍响了门环。   几息功夫,就有人应声开门,来的不是赵莺莺,而是正在做事的桃儿。见到尤氏先行了一个礼:“二奶奶!”   这一声二奶奶叫的尤氏舒坦,她家因为吝啬钱财的关系没有雇人,就更不要说买人使唤了。可是看着妯娌们家里有人伺候,她就是再吝啬也有些动心了。心里不由得打算,要是这一次真的赚到了大钱,买上一个丫头和婆子在家里也不是不可以——要知道尤氏为这件事向她炫耀过很多次了,说到底不就是两个使唤人么!   “你家奶奶在不在家?”心里想着,脸上却没有露出来,只不过端起了她生平的和蔼脸色询问。   “奶奶正在堂屋里做针线,二奶奶倒是来的正好。”桃儿说着让了让,还拿眼去看吴氏:“三奶奶也有事儿?” 第170章   每日早上做早饭、送崔本出门、料理家事,闲了做做针线, 渐渐习惯新家之后, 似乎和以前也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静极思动, 她正考虑着要不要去联系彩秀坊的掌柜,做几件绣活儿。既能打发时间,又能攒钱。她虽然不缺钱, 却也知道有钱总比没钱好, 过日子哪里会嫌钱多。   当年那个皇宫里钱没地方使, 因此根本看不上钱的宫女子刘莺莺渐渐消失了痕迹。留下来的是赵莺莺, 市井生活十年, 似乎和一个普通市井妇人没有什么分别的赵莺莺——听着似乎变庸俗了, 可是赵莺莺本人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正想着这件事的她手上却不停,缝制着新做的单衣。天气逐渐暖起来了, 棉衣早就穿不住了, 就是夹衣恐怕也穿不了多久。这时候做夏衣虽然早了一点,可是想到过些日子就要专注做绣活儿了, 趁着这时候得空, 那就多赶一些吧。   春末上午间是最舒服的时候,这时候阳光明亮暖人,手指灵活,赵莺莺做缝纫的活计本来就更快了, 这时候竟比之前还要来的顺手。也就是这个时候,有拍门声打断了她做活儿。   “桃儿是谁?”家里有帮手的好处就在这里了,赵莺莺用不着每回有动静就要放下手里的活计了。真要是那样,她的效率至少要降低一半。   桃儿已经打开了们,应答一声:“奶奶,是二奶奶过来寻您!”   既然是嫂子过来了,赵莺莺当然不能端坐,站起身来笑道:“嫂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尤氏走过前院进了堂屋,崔本这宅子自从起好屋子之后她来的次数不多,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而每次过来他都忍不住东想西想,她家那宅子格局虽然和崔本修的差不多,可是细节处就差了一截了。   崔本是本着一辈子一次的念头起这房子的,在自己用的起的范畴之内尽可能修的好一些。至于崔义当初,那就是在尽可能结实的基础上,怎么省钱怎么来了——其实结实也是为了省钱,不然总是要修理,那也要花不少钱,崔义这个人还是很精明的。   就这一点差别,看起来就有十分的区别了。   尤氏是个主妇,她当然也更喜欢崔本家的样子。或者说,如果花的钱一样,崔义也更喜欢他弟弟家的样子。   “二嫂快坐下!”赵莺莺一边让了让尤氏,一边催桃儿上茶。至于桌上的茶,那自然是不能给尤氏喝的。这也算是时下的礼仪了,家里有客时定要重新沏茶,哪怕桌上的茶是刚刚才倒的也是一样,不然就是看不起客人。   尤氏坐了就看到赵莺莺桌上做到一半的单衣,薄薄的湖绸面料,是上好的单衣。男子样式一看就知道,于是笑了起来:“这是给本哥儿做的单衣?时候早了一些罢!弟妹忒心急了。”   赵莺莺笑着抿了抿嘴:“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么,家里大小事情都有人做了,我无事做,先把夏天的衣裳做了。”   尤氏啧啧称赞了一回赵莺莺的手艺,这才道:“你也太老实了,若是真的闲,大可以各家走动走动,妇人们消磨时光的法子多着呢!像前头水家,他家就常开着几桌马吊,嫂嫂姑姑的,大家无事常去。”   似乎觉得这样说还不够有说服力,她还举例子道:“你看看你三嫂就知道了,她可是个无事忙。我还有些家务,可是她呢,家里根本不用她动一根手指头,整日不就只剩下玩儿了。东家走西家逛的...你虽不用学她,可是松快一些才好呢。”   赵莺莺早知道二嫂尤氏和三嫂吴氏之间很不对付,互相别苗头多着呢。这时候听尤氏随便说话也要捎带着说一回吴氏,也并不奇怪。只不过插话赞同或者反对她也是不会做的,她只是笑了笑,最后却什么都不说。   尤氏说了一大堆,却见赵莺莺没有与她‘同仇敌忾’的意思,心里有些不爽。不过赵莺莺的态度也没有什么反对她的意思,她只当赵莺莺本来就是这种性子,于是也没有在这上面多做文章,说的差不多了就进入正题。   “弟妹,今日我来除了同你说些闲话之外,其实还有一件好事与你商量。”尤氏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似乎是等着赵莺莺问她。   赵莺莺面上没有变化,心里却是提了一个醒儿,知道这就是尤氏来的目的了。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尤氏一贯对她可不‘和善’,今天这么反常,她哪能不留个心眼儿。   “好事儿?这我可猜不着,二嫂到底有什么好事儿,不妨直说。”   赵莺莺的询问让尤氏满意,略微顿了顿,喝了桃儿新端上来的茶,这才道:“是发财的好事儿!”   于是把倒卖粮食的生意前前后后都说了,紧跟着道:“我知道弟妹手头肯定有一份好财,白放在那里可不好。只不过咱们女人家也没有什么生财的机会,总不能拿去放高利贷罢!这次可难得,弟妹别错过了!”   尤氏这样鼓动着,赵莺莺却没有多动心。做生意经营产业什么的她不太懂,这种事情她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有接触过,所以这上面和一个普通市井妇人也没有什么分别。不过赵莺莺有一点好,那就是从来不会看轻任何事,而且十分有自知之明。   做生意肯定不是容易的事情,不然世上人都去做生意发财了。实际上不是这样,所以这里面的门道肯定很深。而她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些,轻率地就参与进去,难道要赌运气?运气好就赚了,运气不好就赔了?   赵莺莺不是那样的人!   她又不是缺钱了!真要挣钱的话,在这上面她应该是比较保守的类型。她自己的那笔钱有一千多两,再加上家里给的压箱银子、崔本的聘礼银子,她手头不差钱。这些钱她想到的经营方法无非就是买铺子出租挣瓦片钱,实在没有比这更稳妥而不费心力的了。   尤氏来找赵莺莺必定是徒劳的,只不过赵莺莺不会简单干脆地拒绝尤氏。真要是那么不给面子,先不说得罪人的事情,就是之后尤氏会不会继续纠缠都要画一个问号。   所以赵莺莺听过之后脸上笑意不变,像是低头思索考虑一样,其实她是在想如何应答。等到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更是满脸笑意了:“二嫂这事儿还能想着我...真是多谢了。只不过这件事不是小事,我自己拿不定主意,不然等本哥回来了,我问问她的意思。”   尤氏却不满意了,一口喝干了剩下的残茶,皱眉道:“你就动用嫁妆而已,关本哥儿什么事儿!自己决定也就是是了!”   赵莺莺却做出十分老实的样子:“虽说是嫁妆,但这也是家里的大事,我不好自己一个人做主。再说这些做生意的事我也不懂,多问问他们这些常常在外走动的男子汉,心里才有底啊!”   赵莺莺这个解释很说的过去,尤氏也说不出什么来。更何况就像对大嫂一样,她觉得这也就是多等一两日的事情,十拿九稳了——本哥儿的性格她自忖还是了解的,不太可能会贪图老婆的嫁妆,肯定是随赵莺莺去了。   “那你早些做决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了!时机可不等人!”尤氏似乎是语重心长一样教导赵莺莺,赵莺莺则是好生生地送了她出门。   只不过前脚送走了尤氏,后脚就迎来了吴氏。吴氏手上提着瓜子袋儿就进来了,赵莺莺见她爱吃零食,让桃儿上茶的时候多多上些干果果脯之类,果然她一见这些就喜欢,脸色带出团团的笑意。   她倒是没有在赵莺莺的针线上多做文章,吃了一个蜜饯之后就开门见山:“二嫂今日好像还去了大嫂家、四弟妹家...唯独略过了我这儿,弟妹你说这气人不气人,自家妯娌呢,她就这样生分我!”   按照吴氏所说,竟是尤氏挤兑她了——虽然尤氏是真有挤兑她,可是她们两个的事也不是一个人挤兑另一个人,更多的是两个人相互之间别苗头吧。这一点赵莺莺懂,想来吴氏也知道赵莺莺懂,她现在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她这样直接说,赵莺莺反而不好把这件事隐藏了。不过这件事也看不出哪里要隐藏的样子——以赵莺莺的经验来看,明日整条街都会知道了。要知道,尤氏可找了不少人啊。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只不过二嫂手上有一个好生意,想要拉人入伙而已。都是自家妯娌,她当然想到了先照顾我们。”赵莺莺绝口不提尤氏没有找吴氏的事情,明明那也是妯娌啊!   这有什么好提的,说出来不是徒增事端?反正吴氏心里是肯定有数的,用不着她在那里添油加醋。   果然吴氏也没有纠缠这一点,只是追问道:“是个什么生意,弟妹与我说一说。”   赵莺莺拣着能说的简单说了说,最后才道:“这件事也不是小事了,我心里想着还是和本哥儿商量一番再说。”   吴氏听赵莺莺说到一半就坐不住了,她其实也不太懂经营上的事情。只是听到是倒腾粮食就很不乐了,无他,同行是冤家,她丈夫崔礼可是做粮油的!她想不到两者之间其实没什么竞争关系,她首先反应的就是尤氏和她关系不好,像是仇人一样——恐怕巴不得抢她家的生意吧!   虽然不觉得尤氏这个蠢人一群人做生意能有什么作为,可是担心还是一样的。吴氏立刻想要回去和丈夫崔礼商量这件事,只不过在走之前她还不忘记给尤氏下眼药,特别认真地劝说赵莺莺:“弟妹,这件事你慎重一些是应当的。不是我这个当嫂子的背后说人闲话,实在是二嫂这个人吧,平日里没有做出什么靠谱的事情。这次这个生意虽不是由她操纵,那也让人担心呢...总之,你好好想想。”   她说话可比尤氏聪明,并没有说透,也就是这样才让人更容易担心起来。   等到崔本回家的时候,赵莺莺把这件事和他说了。赵莺莺知道崔本对他二嫂尤氏没什么尊重,可是她并没有因此对尤氏吴氏她们就随便起来。很多时候人自己可以不待见某些人,却不一定喜欢别人也用这种态度对待那些人。   说到底赵莺莺只是一个新进门的弟媳而已,凭什么对嫂子们不尊重?纵然这些嫂子们不好。可是这样的她,又能算是什么好的?何况崔本看不上嫂子是真,和兄长们的关系紧密也是真。而夫妻一体,赵莺莺可不会随便评论这些哥哥嫂嫂!   所以赵莺莺说这件事的时候也就是就事论事,并没有捎带上谁的意思。最后才道:“这件事儿吧,我并不想应。我有不缺钱,这种有风险的事情何必去做?”   赵莺莺抬头看崔本的脸色,没有什么不满的样子,于是接着道:“更重要的是我不大爱和嫂子、姐妹之类的人有银钱上的纠葛,这种事要是赚钱了是好,可要是赔了,恐怕到时候是一脑门子官司,你怨我我怨你的,倒伤了亲戚情分。”   崔本闷头大口吃菜,到最后搁了筷子抹抹嘴:“我这二嫂啊...和她一起做生意确实没有什么好处,成与不成都是那回事儿。再说了,你既然是不乐意,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那是你的嫁妆么,你自己做主就好了。”   赵莺莺笑了起来,把新上市的樱桃往崔本面前推了推:“这是早上桃儿出门买菜的时候买的,最新鲜不过了,你尝尝——我原来在家的时候家里还有樱桃树呢,每年也能亲自摘樱桃。”   这样说着,赵莺莺便把自己寻思的东西说了出来:“我说出来你别笑我,我肯定是想拒了二嫂的。只是她原是一番好意,我这么直接拒了恐怕不太好。若直接说我怎么想的,那也太得罪人了。所以——”   赵莺莺话没说完,崔本吃了两颗樱桃,脸上带着笑意道:“所以你在这里讨好我,果然呐,无事献殷勤——说吧说吧,打的什么主意。”   赵莺莺的打算很简单,她就是想要借崔本的意思行事而已。毕竟她的拒绝很得罪人,而崔本的则不会。所以不是她不愿意投钱,是崔本不喜欢她参与这种事。一个新出嫁的媳妇,怎么会反抗丈夫的意思?   完美!   “行吧行吧,你随便去说。”崔本果然就像是赵莺莺预料的,并不在意这种事。他唯一的不满在于,他觉得赵莺莺这些妇人想事情都太复杂了,这种事情愿意不愿意的,一句话的事情,何必弄的这么弯弯绕绕。   都已经进了一家门了,关系好不好的,得罪不得罪的,还能翻了天吗?   对于崔本这种完全‘男人’的想法,赵莺莺但笑不语。这种事没办法解释,也没必要解释。   “行了,我得了你这个应许就是了。”赵莺莺起身推了推崔本:“崔七爷那边坐着去歇息罢!我收拾收拾桌子。”   等到第二天尤氏上门的时候,赵莺莺立刻满脸无奈而双手摊开:“昨天那件事我和本哥已经说了,他只说让我在家里操持家里就是了,至于外头的事情少沾些。二嫂知道的,我新新进门,实在没有违抗本哥意思的打算...这件事,这件事只能是算了。”   凡是已婚的妇人,聪明些的就该知道,刚刚成婚这段时间,女子最该柔顺,绝不可以仗着这段日子夫婿格外宠爱而任性。因为这段时间相处并不深,也是决定最开始印象的时间,要是这时候起了冲突,弄不好半辈子都不能好好相处。   更重要的是,这时候新婚,没有儿女,对这个家也没有功劳苦劳的。没有本钱和丈夫对着来,本就该小心做人。   所以赵莺莺这样说很有说服力,倒是尤氏了解一点崔本,狐疑道:“这不能够吧,本哥儿哪里是管媳妇嫁妆的人。”   对此赵莺莺不做辩驳,只不过她就是咬死了崔本不乐意她沾外面的事情——就算尤氏了解崔本也没用,毕竟她想的那些都是她的推测而已。至于崔本成亲之后种种到底如何,还不是只有赵莺莺说什么是什么。   尤氏倒是想反驳,可是她拿什么反驳?一句她对崔本的了解吗?那未免十分好笑了。   再次鼓动了赵莺莺几句,赵莺莺却拿死了崔本不乐意,这样的话尤氏也没有办法,只能道:“弟妹可要想清楚,这种好机会不是常常有的。等到日后挣钱的时候没有你,心里可是要不是滋味儿的!”   赵莺莺却不怕这个,只是微笑着道:“这种事是早就想过的,二嫂不用为我担忧。”   尤氏当然不是为了赵莺莺担忧,赵莺莺这样说倒是让她一口气哽在了心口,最终只能相当不满地甩袖离开——与她的不乐相比,赵莺莺就周全的多了,送她出门还是亲自去的,没有一点儿怠慢,让人一个不好也说不出来。   尤氏上下奔波,最终也只找到了三家人。一个是崔家大嫂,确定这件事靠谱之后投了一百两银子进去试试水。对此尤氏是又爱又恨,爱的是钱不少,帮助很大。恨的是崔家大嫂拿出这笔银子似乎很轻松,这让基本倒空了袋子才拿出八十两的她有些情何以堪的意思。   至于另外两家,都是陆陆续续考虑清楚的街坊,一个愿意出五十两,这就算多的了,另一个竟然只有三十两。只能说聊胜于无,一起凑进去了。   最终凑的银钱总数尤氏和她娘家嫂子都不太满意,不过这件事也没有办法可想,她们能说动的人都谁动了,只有这个成果也是无法可想。   “罢了,就拿这些钱做本钱吧。”没有办法,尤氏娘家嫂子就带着这些钱去找了粮商投钱。   尤氏陪着一起去的,虽然之前心潮澎湃,觉得这一回肯定能赚钱。可是真到了把银子交出去的时候,她又有了一种担心。回来的时候忍不住道:“嫂子,这件事,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风险吧?”   这时候才想到风险?早干嘛去了!她娘家嫂子忍不住腹诽。反正这时候钱也送出去了,便实话实说:“风险肯定是有的,做生意哪能没有风险。不过倒腾粮食这件事风险有限,你想啊,人总是要吃粮食的,是不是?再不济,最后还能有一堆粮食!”   虽然是实话实说,她也是半哄着的,毕竟是她小姑,真闹起来了,婆婆还得啰嗦。   这话让尤氏心里一紧,不过仔细想想又放松了——这也是她娘家嫂子的目的。 第171章   赵莺莺自嫁到崔家之后确实很少出门,只因为她是一个不爱出门的,话说出门又有什么好玩的?只是她这个做派倒是给她赢了一个极好的名声。哪怕是在市井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往外跑跑的勤密的, 那也是有人说嘴的。赵莺莺生的又好, 脚往外走的多了, 就是一个正经人也得让人说浮浪。   现在她这样紧闭门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倒是让人人称赞起来。   不过赵莺莺也不是真的从不出门了, 她每旬还是会到崔仁家里来看一看。主要是看看崔父, 或者做双鞋袜, 或者送一包排骨, 总之是儿女的孝顺。然后顺便和崔家大嫂聊聊天, 也是了解这个家里有什么新鲜事的意思。总不好事情都知道了, 只她一个人还无所察觉。   赵莺莺今日带的是两包自己新做的鸡蛋糕,她早就知道了, 崔父如今年纪上来了, 爱吃甜的。牙口也比不得从前,吃个点心也得是软的。正好这两日做鸡蛋糕, 她便多做了一些, 切成四四方方的块儿,拿纸盒子装了,这一日便送来。   既然是这种吃食,赵莺莺也不好只给崔父准备, 另外包了一包还送给了大嫂。   崔家大嫂也算是经过事的了,赵莺莺之前看过三个弟媳。要她来说,当年有婆婆的时候也不见这么实诚的媳妇!当然了,这会儿还不能完全下定论。毕竟赵莺莺才进门不久,这些事还是要坚持下来才能评论,所谓日久见人心就是了。若是只是初来乍到做做样子,那就不用说了。   崔父收了鸡蛋糕,心里觉得受用。只不过赵莺莺是儿媳妇,到不好和做公公的多说话,略说了一些崔本这几日好不好,又问崔父近况,这也就罢了——赵莺莺从后院到前院,自由大嫂留她说话吃饭。   说话是当然的,吃饭就免了。赵莺莺笑着道:“谢大嫂了,只不过家里正做着饭呢,本哥也要回来一起的,我哪里好留!”   崔家大嫂也不见得是真心实意想留赵莺莺吃饭的,所以顺势就道:“你们年轻人过日子肯定是不爱我们掺活的......你那小丫头是叫桃儿的吧,怎么这会儿没跟着你出门,倒让你一个人了。我记得本哥儿是雇了一个丁婆婆的,做饭应当不差人啊!怎么,你把她辞了?”   既然赵莺莺家有人做饭,桃儿就应该跟着赵莺莺行动才是,这是崔家大嫂的想法。赵莺莺却是笑了:“家里只有丁婆婆一个人如何放心,丁婆婆...丁婆婆说到底是外头雇的,我心不能那样大啊!”   要是赵莺莺家穷的没有隔夜粮,也就不需要忧虑这个了。偏偏崔本和赵莺莺还有些家底,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让个外面的人一个人呆在家里,随便进出,那实在是做不出来的。   崔家大嫂也是一下想起来丁婆婆不是买来的奴婢,而是外头雇来的佣人,其中差别还是很大的。这也是她家用的都是买来的人,所以一时忘记了。这时候听赵莺莺一说,立刻恍然大悟。   想了想,提了一句:“自家过日子的,这种外头雇的有好多麻烦,要说还是买两口人来的好。”   赵莺莺笑着点头,她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丁婆婆是孤寡老人,并没有什么依靠。当初崔本要是没雇佣她也就算了,这也不过她家来负责。偏偏崔本雇佣了她,这时候人家又没有什么错处,随便就辞了,赵莺莺等闲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这是弟弟弟妹家的私事,崔家大嫂也就是点到为止,转而说起尤氏邀请妯娌们做粮食倒卖的事情。崔家大嫂自己也是投了钱的,自然十分关心,顺便也问了一句赵莺莺拒绝一起的原因。   赵莺莺之前说过是崔本不乐意,这时候自然不会说漏嘴,道:“本哥不喜欢我沾太多这种事,另外我自己的意愿也不大。生意这种事情都是有风险的,而且风险还不小。我若是等着赚钱开销,那也就罢了。偏偏不缺钱,何必这样。”   赵莺莺的嫁妆分文未动,手里还管着崔本交到家里的钱。换成是主妇做的熟练的,恐怕能攒下不少私房。也就是赵莺莺,对于私房什么没什么兴趣。但即使是这样,她也确实不缺钱。   崔家大嫂对于赵莺莺的话是信服的,这世上既有愿意冒风险赚银子的人,那也有只愿意舒舒服服保持原状的。一个女人家喜欢安安稳稳,这有什么错?只不过赵莺莺人年轻,这就老成保守起来了,这一点让人觉得有些不适应而已。毕竟她那四个嫂子,除了古氏有心无力之外,都不是什么保守的。   赵莺莺说了一会儿话,最近并没有什么大事,也就早早告辞了。她到家的时候正好饭菜做熟,丁婆婆擦着手,讨好问道:“本哥儿媳妇这会儿上菜不?”   她并不是崔家的家仆,所以称呼上更像是街坊长辈。赵莺莺摇了摇头,这会儿崔本还没有回来,要是上菜太早,说不定到时候菜就凉了,到头来还得拿到厨房再热。关上门道:“不用,等本哥回来了再说。”   丁婆婆利落的应了一声,赵莺莺正想往堂屋里去,却见丁婆婆想要和她说什么,便住了脚。丁婆婆确实有话和赵莺莺说,却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三言两语开了个头,竟是关于二嫂尤氏那个倒腾粮食的事儿。   赵莺莺已经决定不理会这件事了,所以至少这件事对她来说是真不重要。   “本哥儿媳妇,我与你说,我有一个侄子是在那粮商那里做事儿,晓得的事情多!这个生意是真的做的,他自己都投了份子进去呢!”丁婆婆极力鼓动赵莺莺往这门生意里投钱。   赵莺莺最多就是能察言观色而已,至于窥探人心,那实在不是人能够做到的。所以她也只能大概感受丁婆婆不是个坏人,这次也不是想要害她,至于丁婆婆为什么要这般急切地劝她,她就真不知道了。   要不是她知道尤氏是个吝啬的,根本舍不得花钱,她都要怀疑丁婆婆是被尤氏买通了,帮着她来劝她的。   “不用了,做生意的事情我不懂,想来多少是有风险的,我还是不掺活了。”赵莺莺轻飘飘一句话就应了丁婆婆。转身就走的她自然没看到丁婆婆因此十分失落的神色。   丁婆婆和她没仇没怨的,自然不会害她。但是赵莺莺不会想到,丁婆婆其实是为了讨好她!   自从赵莺莺嫁给崔本之后,丁婆婆其实一直在担心赵莺莺把她辞退了——别人想得到的事情,丁婆婆怎么可能猜不到。想也知道了,赵莺莺若是一个勤俭节约的,自己带着一个陪嫁丫鬟,这么个小院里人手是足够的,根本用不着丁婆婆。若赵莺莺是个大手大脚的,那也有道理。这种人怎么可能会雇个婆子,拿得出钱来当然是买人了!   这样看来,丁婆婆能留在崔本家的可能性就很低了。可是她是真想留在崔本家啊——离了崔本家她不会死,之前没给崔本帮佣的时候她也活了好多年。可是人有百样活法,在崔本家无疑活的舒服轻松。   丁婆婆是住在这条街上的老人了,可是她没有娘家,原本就是流落扬州人家抵债给房东的女儿。后来经了几道手才嫁给她的丈夫!她丈夫也是穷苦人,到死都没有给她留什么钱财傍身。   没有钱财、没有儿女的老寡妇,能有什么日子?她做饭还不错算是一个手艺,可是这个手艺其实没有什么用。去酒楼帮佣?他们有自己的学徒,用不着花钱请个老妇女。至于说专门给人看孩子、做饭,真能请人的也就不在乎花钱买人了。所以她日子过的很艰难,一般是给人洗衣、做杂活儿度日。   最好的时候是有人家办酒席,她是头一个要蹭过去帮忙的。这种帮忙的人固然没有工钱拿,但也有一个好处。即使是不凑份子记人情的,也能跟着吃饭,甚至主家大方的还能带剩菜回去。   因为她生平最可怜,各家真有什么酒席一般也不会拒绝请她。而周围很多酒席都是请崔仁掌勺的,久而久之崔仁倒是知道这个丁婆婆有一定手艺,做事情也十分利落。所以崔本要雇佣人的时候,他首先就想到了丁婆婆。   丁婆婆是崔仁这个当大哥的介绍给崔本的。   到给崔本帮佣之后丁婆婆才算是过上了好日子,比她丈夫在世的时候还好——她丈夫也是穷苦人,一辈子没让她享过福。   一天包两餐,晚饭还可以带饭菜回去做早饭,这样看起来应该是三餐都包了。另外每个月还有一百个大钱,这些钱不多,却也足够丁婆婆采买别的日用了。为此她只需要做两餐饭、洗崔本一个人的脏衣服,打扫两间屋子。以她做的事情来说,这已经算很丰厚的回报了。   只要在崔本这里帮佣,她维持生活毫无问题。而且崔本又不是个从小处抠的,像是过节的时候有什么多了,也会让丁婆婆带走。这样说起来,跟着崔本吃饭的丁婆婆倒是比以前养胖了一些。   过的轻松了之后谁肯回苦日子,一想到赵莺莺可能辞了她,她就寝食难安。她也算是有自知之明的,过去帮崔本做事一年左右,积累了一点香火情。可对于崔本来说,她并不是什么亲戚长辈之类的,只要赵莺莺说一声,那自然辞了就辞了。   这种情况下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讨好赵莺莺,在她看来只要得了赵莺莺的意,她留下来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只不过这些日子下来她始终没有什么机会,赵莺莺对她并不严厉,基本上就和崔本差不多。只不过她在一些事情上面挑剔一些,但考虑到她是个女人,这也是正常的。   可当初丁婆婆就没有讨好到崔本,如今也就难讨好赵莺莺了——他们是一样的人,看着好说话,并不是为难人的。可是真的相处就知道了,容易相处,可要是真的亲近,那又是很难很难的了。   赵莺莺对丁婆婆不冷不热,丁婆婆生怕她什么时候就觉得自己该走了。这次听说尤氏劝赵莺莺加入倒腾粮食生意,觉得机会来了!毕竟在她看来,世上不会有不想赚钱的,赵莺莺之所以拒绝,恐怕还是不相信尤氏这个嫂子。   丁婆婆也知道,这些崔家妯娌们表面上是一家亲,实际上比一般的妇女见感情还要坏。不信任对方,这也是很正常的。而她正好有一个在那个主导这门生意的粮商那里做伙计侄子,大事儿指望不上,探听几句消息不难。她以为把这个消息告知赵莺莺,赵莺莺投钱进去,多少能够讨好到人。   只是她没有想到,赵莺莺不愿意掺活这生意不是因为有什么顾虑,就是真心不想掺活。   丁婆婆这一日又是失望回家的,到家之后才发现门口等着有人。看样子是一家三口,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打扮什么的比她还穷酸——她好歹也是在扬州城里讨生活的,干净衣裳有几件,每日出门都是整整齐齐的。话说真要是邋里邋遢的,当初她去酒宴帮忙,恐怕也不会有人要。   这一家三口就不同,蓬头垢面,生后拖着一个人拉的小车,上面似乎的铺盖并锅碗瓢盆一类。这种人一般来说都是逃难的!丁婆婆过了一辈子是见过世面的,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姑姑,姑姑啊!快叫人,叫姑婆!”说话间那个男的领着身后的妇女和孩子给丁婆婆磕头。丁婆婆一时愣住了,她孤身一个人惯了,有人叫她姑姑什么,她实在反应不过来。   看了半天才从那个男子脸上看出一点眼熟的东西,长的和她哥哥十分仿佛。   不过这并不是让丁婆婆放心的原因,她靠着自己仅存的记忆,把老家的籍贯、孩子的辈分、家里人的名字之类的问题详详细细问了又问,确定一丝不错这才开门放人进去。   事情也没什么奇怪的,当初丁婆婆的爹拿她抵了房租和欠债之后就带着家人离开了扬州,转到仪征县城去讨生活。勉勉强强算是站住脚了却没想到得罪了地头蛇,没办法只能再走。反正几经辗转,孩子卖的卖送的送,只剩下长子一个了。   一家三口中的顶梁柱叹息道:“姑姑不知道,只有我爹跟在爷爷身边。一个是我爹业已经成年,算是一个壮劳力了。另一个就是爷爷年纪渐渐大了,要是有个万一,怕没人送终。”   听到侄儿这个说,丁婆婆冷笑一声:“这我猜得着,他当初就是最冷心冷情的一个。并不是一分银子都没有了,偏把我抵给了人。打量着他还能靠着省下的这一分资财发财呢,这时候看来那是老天爷也看不惯,到底没让他做财主!”   丁婆婆当初是长女,孝敬爹爹,照顾弟妹,自问没有一件事做的不好。最后要把她卖人的时候,她跪在地上磕头,头都磕出血来了,到底没有用。从那时候起,她心里就恨她爹了。只不过这些年没有机会再相见,也就没有机会展露而已。   侄儿一家觉得尴尬,不过也容不得他们因为尴尬就什么都不做了。他们为什么一路往扬州来,为什么艰难打听这个姑姑的所在,不就是打算投靠她么。   这时候看他们的运气,既好又不好。好的是这样长的年头,又不知辗转了几次,竟然真的找对了人,这实在是太难得了!为这他们在扬州城里已经乞讨了十来日了。再没有一个结果,恐怕就坚持不下去了。   不好也是明显的,这时候看丁婆婆低矮破旧的屋子就知道了,这个姑姑在扬州这些年也没有富贵命。他们来投靠,更大的可能是什么都靠不着。   果然,丁婆婆听他们说了情况之后叹了一口气。刚准备说什么的,忽然听到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这声音她十分熟悉,过去她晚上可不是常常听自己的肚子叫唤。看着捂着肚子的孩子,长相依稀和自己有些像,忽然就心软了一点。   “行了,今晚就算了,你们在我这里歇下。可是之后你们还得自己想办法——你们也是看到了的,我这里就是这样,没有那个能力接济亲戚。”   说话间到灶房点火,把从崔家带来的饭菜打开。菜好处理,几样菜放在一起,加点水只管炖。饭的话实在是少了一些,她只能去邻居家借一些米煮饭。她平常在家用不着开火,粮食都没有准备。   剩饭和米熬成了浓浓的粥,加上灶上炖的杂烩菜。她找出了三副碗筷摆上:“你们吃顿饭,别说到姑姑这里一趟,一餐饭都没有。只不过再要别的,那就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有粥有菜,而且菜里面有很多肉,这就足够投奔的一家人吞口水的了。也不怕烫,囫囵下一碗热粥,然后才开始又是粥又是菜的吃饭。期间那孩子烫的嗷嗷叫,却也没有放慢速度——丁婆婆是过过苦日子,晓得是孩子喉咙嫩,更怕烫!   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怜惜,最后却硬起心肠什么都没有说。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摸了摸枕头,这里面有她在崔家做事一来攒的钱,陆陆续续都换成了碎银子。除开花用的,也还有一两有余。   吹灯之后她偷偷摸摸拿了出来,放在了贴身的衣襟里面。明日她可是要早早出门的,谁知道这侄儿一家会不会再赖两日,确定她实在没有油水以后再走。银子不放在自己身上,她真是担心。   怜悯和防备并不冲突,这种以前从来没见过的侄儿,她一点都不了解,实在不想冒险。   实际上之后的事情和她估计的很像,侄儿一家三口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白天出门乞讨,晚上回来住下。她那侄儿媳妇还抽空给她做活儿,算是讨好她的意思。   丁婆婆一直没有坚决赶过人,不是因为她心存怜悯。像她这样讨生活不易的人,怜悯也被磨的不剩下什么了。那天的那一顿晚饭,实际上就是她最后的同情心。她之所以保持了默许,是因为她的情况特殊。   她不只贫穷,更是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妇人。丈夫那边的亲戚根本指望不上,而上门的侄儿让她燃起了一线希望——上了年纪之后人总是会忧虑后事的,丁婆婆也害怕自己死了之后连个下葬的人都没有。   勉勉强强收留投奔来的侄儿之后,晚饭带饭菜的需求就更大了。就算丁婆婆可以第二天不吃早饭,这一家三口也不是好养活的。侄儿是外乡人,在本地很难找到活儿干,只有偶尔运气好才能被雇佣,其他的时候只能靠孩子和女人乞讨。可是靠讨饭养活人那就是异想天开,到头来往往是饿了一整天,到晚上吃一顿饱饭。   菜带的狠一些也算是够了,米饭则是挖空崔家的饭锅也不够。一般来说这时候应该自己买一些米才是,可是丁婆婆早就习惯了不在这上头花钱,想也没想就要依靠崔家。   偷米这种事丁婆婆是不敢做的,应该说她根本不敢做任何偷东西的事。这也是她当初能被崔仁介绍给崔本做事的原因之一,手脚非常干净。抢剩菜的时候很凶不要紧,做主家的最怕雇工偷偷摸摸揩油!   说来好笑,她选的办法是每天多煮两把米。 第172章   不过这种担心是很短的, 在她看来赵莺莺和崔本都是那种不在意小事的人。若是他们不打算辞了她, 这种小事又算什么。若是他们打算辞了她,就算没有这件事,她也不可能留在崔家。   只能说丁婆婆的脑子没有转过来, 不是按照雇主的想法想问题——并不在意小处的性格是一回事儿, 每个人都会在乎自己是不是被人占便宜了是另外一回事儿, 想来没有什么人喜欢做冤大头吧。   桃儿常常在厨房里帮忙, 丁婆婆的手脚如何瞒得过她, 转头就暗暗和赵莺莺说了。她脑子里想了想, 直接辞了人恐怕不大好,最好是能把丁婆婆介绍到别家去做事。这些日子相处着, 至少她能说丁婆婆确实做事利索, 也没有什么人品上的大问题。   至于类似于占便宜这种事,只能说和光同尘了。不要说外面雇来的人了, 就是自家买的人还不是一样。正像是老话说的一样, 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猫儿!   回来之后的崔本听赵莺莺说了丁婆婆的事儿,摇头叹道:“我还不知道丁婆婆做了这样的事情——不过原因我倒是知道一点。丁婆婆家侄儿来投奔了,向来是家里饭不够吃了。”   崔本常在外面走动的们,就算不关心这样的市井八卦, 这些消息也会飞到他耳朵里。丁婆婆就住在这附近,一个消息传开是很快的。倒是赵莺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些不甚重要的消息就会错过。   赵莺莺听崔本大概说了情况,心里更有些不落忍了。不知道是不是日子越过越顺遂的关系,这种时候她更难以决断。要是以前在皇宫里做宫女子的时候,绝不会因为别人的事情为难自己,实在是那时候自己的为难已经够多了。   这样想着的赵莺莺有些不想辞了丁婆婆了,至少最近这段丁婆婆比较困难的时间不想。只是赵莺莺心软这一下,崔本却不会。他想也没想道:“不能这么没规矩!况且我早就想着你来家以后好好买一房人服侍,就和大哥家一样。晚上好好和丁婆婆说一声,给点钱遣散也就是了。”   这种雇工给遣散费的很少,这一点上崔本做的很厚道。   可是再厚道赵莺莺也觉得有些不妥当,犹豫道:“不然再等一段时间吧,这段日子丁婆婆比较困难。再等一段时日,说不定他那侄儿渐渐能养活自己。到时候把丁婆婆介绍到别家去,也更加从容。”   赵莺莺也很清楚,崔家这种主家可遇不可求。离了崔家,纵使有崔本帮着找另一个下家,可要还想这么舒服、宽裕的过日子,那也是不可能的。   崔本却没有赵莺莺那么多想法,恐怕在他看来只要给丁婆婆找一个下家,一切没有什么区别。而现在赵莺莺这样劝他,那是新媳妇小心做人的表现。反而劝她:“你不用多想,丁婆婆到别家去一样吃饭,留她又有什么意思?”   说着利利落落去问亲戚朋友谁家要雇老妈子——可别小看这种推荐!哪怕是人市牙行介绍雇工也很难说的上是可信,为了赚钱他们常常说些虚假信息。相比起牙行的经纪,生活中亲戚朋友的推荐显然要可靠的多。   像丁婆婆这样的人找活干很难,可是那些需要雇佣老妈子的人家想要找到真正可靠得用的人其实也一样难。一般的人谁去做这个,好不容易有个做的,若是不知根知底,你敢放人家进家门?   这件事前后办的飞快,三天时间丁婆婆就去了崔本一个好朋友家帮佣。为这件事,崔本那朋友的老婆还上门谢过。只不过事情办的太快了也有一个不好,那就是赵莺莺还没来得及物色买人。   丁婆婆走了,桃儿一个人做事就不够了。要知道家里可不只做饭洗衣打扫房子的活计——其实这些就已经够呛了,崔家那房子的大小打扫起来可不容易。另外家里还有骡子要照料,还有一些力气活要做 。总不能这些指望崔本来吧?   赵莺莺帮着做倒是还可以,但是她打算过些日子就重新开始做绣活儿,恐怕日后就不会有时间做家务了。所以最好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买人进来,可以说是一劳永逸。   赵莺莺数了数钱箱,成亲之后里面本身还剩下一些钱,再加上成亲喜宴上亲戚朋友凑的份子,足够支撑小夫妻两个过一段松快日子了。至于说之后,崔本的酒坊是一直在赚钱的,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酒坊逢年节开销的账单先不说,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倒是零售的酒水收入就足够应付小夫妻两个的日常开支了,甚至还有一些盈余。这样的话,钱箱里的钱还是足够买人的。   崔本很是意外道:“这就够了?我还以为得从酒坊账本上抽出些钱来才够的。”   赵莺莺把数好的银子和铜钱重新装回去,挂上锁,一五一十教他:“这就要看你是怎么想的了,你要是买那些有专门技能的,无论男女老少,恐怕都不会便宜。就像我知道的,一个厨艺精湛的厨娘,至少要五十两。要是颇有姿色,价会更加高。以咱们的家底,买这种是怎么都不够的。”   赵莺莺没出嫁之前家里买过李妈妈,买过杏儿、桃儿,又有王婆子给自家说行内事,所以赵莺莺懂得比一般人多一些。   她早就打算好了,要买一男一女两个人,不要小的老的,就要正当壮年的。这样不只家里的力气活有人干了,有时候崔本出门需要个仆从,也算是勉强有人支应了。而这样正当壮年的男女,只要不求有专门的技能,四十两银子之内就能轻易解决。   崔本听说只要一男一女的时候有些不满意,疑问道:“为什么不干脆买一房人,就像大哥家一样。小孩子也能跟着跑腿,等到长大之后一样当用。”   “家里用不了那么多人,不用那样!”赵莺莺也这么想过,干脆一次到位,以后恐怕十几年都不用考虑买人的事了。可是最后还是做了现在的决定,实在是她觉得现阶段用不着。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崔本自认为这种事情他不太懂,既然赵莺莺这么说,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点点头算是认可。至于赵莺莺,第二天就去信到了娘家,她认识的人有限,还是找家里人帮忙来的稳当。   这年头,牙婆中的讲究人也越来越少了,她可不愿意最后看的都是一些眼神不正、手脚不干净的人。   赵莺莺的信传过了,三天不到就有了回信,说是第二天有牙婆带着人去太平巷子,让她过去一趟。   陪崔本吃过早饭,赵莺莺叮嘱道:“今日中午我不在家,桃儿也和我一同出门,你就到外头吃,不用回家了。”   崔本摆摆手算是知道,后又觉得麻烦,看着桌上剩下的馒头、牛肉酱、榨菜等——这本来是早饭,倒是还剩下不少。道:“也不用那么麻烦,干脆把这些用用食盒包起来,中午随便对付就是了。”   赵莺莺原以为他是玩笑话,后来才知道他是认真的。凑过去点点崔本的额头:“算了吧!崔七爷什么时候是这么过日子的人了?若是人家看到了,还当是我克扣你呢!你不在乎人家说什么,我还得在乎呢,好歹我装个贤妻良母也不容易,不想你一顿饭就给毁了。”   崔本没有成亲之前常常是下馆子的,行事大方之余也混了一个不拘小节的名头。如今成亲之后各种都收敛了,旁的人当他是讨了老婆理所当然有些变化。可是要用上了早饭随便对付中饭,那就好笑了。   别人不会当这是崔本自己的意思,只会以为是赵莺莺‘勤俭持家’,连这种小处都不放过。赵莺莺说这事会毁了自己贤妻良母的好名声其实是玩笑,说到底,她是不愿意有人议论。   “什么叫做装个贤妻良母的名声,你本就是真的贤惠!”崔本不满地指出。   赵莺莺哪里会和他争这个,等到他出门之后一应往太平巷子去。到的时候娘家已经等着牙婆了,带了人过来,其中有男有女,不只收赵莺莺要的壮年男女,还有小丫头。   王氏给赵莺莺解释道:“芹姐儿过个两三年也是要成亲的,这会儿给她挑个丫头做陪嫁是正经。你之前来信说要一男一女,心里可有底?是分别买个一男一女,还是干脆买一对夫妻?”   “要是有合适的,还是一对夫妻来的好。”主要是一对夫妻就省了赵莺莺的事,不然日后还要与他们配人成亲之类,都是事儿。   牙婆见赵莺莺来了,语带三分笑:“崔奶奶说要挑人,我这里敢怠慢?忙不迭挑了最好的,都是正当年的男女。最要紧的是做事勤快品行忠厚!”   赵莺莺点了点头,这这才去看来的这些人。除了几个小丫头之外竟还有两三个十□□的大丫头,恐怕是为自己带来的。只不过赵莺莺看了一眼就否了,这个年纪的大丫头没有三十两银子下不来。她是想找个人做事,又没有别的想头,何必当这个冤大头。   最终赵莺莺挑了一对夫妻,男的叫金三水,女的叫圆娘,两人年纪在三十出头,身价银是四十一两。据说两人原本是有儿女的,只不过灾区逃难的时候先已经卖了。那时节有机会卖身,其实也是救命。   王氏也给赵芹芹挑了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打量两三年后整是十四五,也很得用了。王氏还让赵芹芹自己取名字,赵芹芹兴致缺缺道:“大姐的丫头叫杏儿,二姐的丫头叫桃儿,我的就叫梨儿就是了,也算通顺。”   “胡说!哪有叫梨儿的,这个不好,你再取一个。”王氏瞪了赵芹芹一眼,‘梨儿’谐音‘离儿’,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纵使王氏不信这些,也不能拿着个触霉头!   赵芹芹也是心大,想了半天才明白为什么不能叫‘梨儿’。回过神来之后就没有什么兴趣了:“我是看她姓李才想到这个的,这个不好,娘就给她另外取一个就是了。”   最终王氏给小丫头取名叫橘儿,橘儿给赵芹芹磕过头之后就算是她的丫头了。至于赵莺莺,在娘家好生吃了一顿饭,这才带着金三水、圆娘这对夫妻回家。这对夫妻看着眼神清正,赵莺莺对他们印象很好。不过具体如何赵莺莺并不下定论,这种事还是要相处之后才能知道。   到家之后赵莺莺指了一间空下来的罩房给两人:“以后你们两个就住这里,桃儿会给你们分被褥铺盖之类。另外,你们也不要多想,家里没有什么严苛规矩。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勤勤恳恳做事就好了。”   这些是赵莺莺说的,至于具体的,每天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睡,中间有哪些事情做。赵莺莺不必说,桃儿会告知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由他们自己摸索了。   桃儿打开一间放杂物的罩房,里面一角放的正是棉被褥子。赵莺莺刚刚新嫁,当然没有旧东西,这些事崔本成亲以前的,虽然不是新的,可也算好用。这时候给金三水和圆娘,倒是更好,不然放在这里也是白放。   “你们把这个搬回去用就是了。”桃儿一指棉被褥子,然后又指了指别的日用品:“还有这些,你们看着有什么用得着的,也拿一些。想想还差的东西,跟我说。家里有的给你们补齐,家里没有的也好早些买来。”   金三水人很沉默,倒是他老婆圆娘是一个活泛的。看出桃儿在这个家里是能说话的,立刻奉承讨好了几句。她也很小心,并没有说什么太过的话——初来乍到没有摸透人的性子,可不敢随便套近乎,要是弄巧成拙岂不是糟糕?   见桃儿脸上多了几分笑,圆娘才打听道:“桃儿姑娘,咱们初来乍到的什么不懂,心里十分没底,好多事情恐怕还要你指点。”   桃儿不在意地挥挥手:“奶奶都说过了,这个家里人口十分简单,也就是少爷你们没见过了。等到一会儿晚上吃饭你们就知道了,和奶奶是一样的人,都不甚严苛。只有一样,你们规规矩矩勤勤恳恳的,那就万事不用多想了。”   桃儿跟了赵莺莺多少年,哪能不了解赵莺莺。在赵莺莺这里做事其实很容易,只要你值得信任,即使做事情差一些也不要紧。毕竟她这里又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事情都是一些简单活计,哪怕是做的不好的渐渐也能好起来。   只有为人不好这一点才是无可救药的,对于那样的人赵莺莺想不到去教导他们走正道。实在是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能力为人师表教人,未免到头来一场空,她从来不愿意下这个心思。   金三水和圆娘面面相觑,桃儿虽是这么说,但他们新来的忐忑不是那么容易消解的。不过心下稍安的是,赵莺莺让桃儿给他们挑用东西十分大方,并不是那等扣扣索索的。就这一点来说看不出什么,但是主家大方些总是好事。   等到晚间崔本回来,见到家里多了两个人也不惊讶,赵莺莺早就和他说过今天回娘家是为了什么了。等到金三水和圆娘给崔本也磕了一个头,就算是正式入了他家的门,做了他家的人了。   这一日劳顿的,夫妻两个本以为会忐忑到天明的,没想到睡着新床榻,盖着半新棉被,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等到桃儿来敲门叫起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回神过来连忙道:“马上就来了!”   “老金起来后先给家里的骡子喂食喂水,然后把水缸里的水挑了。圆娘嫂子就直接去厨房找我就是——洗漱要热水的话去厨房,不要热水的话直接打井水就是了。”桃儿提了这一句就急着去厨房生火做饭了。   等到早上送了崔本出门,崔家这才算是消停下来。桃儿带着圆娘出去买菜:“家里因为少爷要早早起身去做事的关系,所以早间都是起的很早的。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总不能主家起身了,还在床上赖吧!”   虽然崔家是起的有些早,但是圆娘也是苦过来的,三更睡五更起的事并不是没有过。调整一番,以后早睡一些,这并不算什么事儿。所以听到桃儿这样说,也是发自内心的点头。只不过点头之后不忘问道:“少爷是做的什么营生,要起恁早?”   圆娘看得出来崔家是正经的殷实人家,那么崔本就不可能是卖力气的。可看着又不像是读书人——只能是生意人了!这个年纪的生意人?圆娘想不出来他能做什么。   桃儿带着圆娘到了一家妇人经营的豆腐摊,要了一块白豆腐。走过后道:“少爷在街面上开着一家酒坊,专做附近的酒水生意。每日酿酒的事情他都是亲自监督的,可不是要早起——对了,方才那豆腐摊是三娘的开的,这里头有家里三奶奶的本钱。若是家里要用豆腐、干子、千张之类的,都到这里来买。”   这是亲戚之间的照顾,要是没到这里买反而失礼。圆娘本就活泛,如何不懂,于是赶紧记下这件事。   之后桃儿又带着圆娘去肉铺要了两斤排骨,拿荷叶包了让她提着:“这下就去菜摊子上要果蔬,你要记得这是家里二奶奶的本钱。之前的豆腐摊还好一些,偶尔错失了不算什么,这二奶奶的本钱才是真的不能忘记。”   圆娘一开始不明白这二奶奶三奶奶的有什么区别,等到了菜摊上才懂——这二奶奶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宽宥的。   “二奶奶!”桃儿脸上堆笑,先给尤氏打招呼。   尤氏拿眼睛斜了她一眼,并没有什么话,意思是让她自己挑菜。对于一般的客人,尤氏的态度尚可。可对于桃儿,以及大嫂家的买菜婆子,她一贯都是这样怠慢。至于说吴氏家的,人家根本不在他这里买菜。   只不过这回看到圆娘才多问了一句:“这是谁?”   桃儿选了一把空心菜,一把小白菜,这才笑着道:“那是我家奶奶昨日买来家伺候的,叫做圆娘。今日算是第一回见二奶奶,等到以后就见得多了,买菜的事情肯定是她来的多!”   桃儿的年纪也是一个大姑娘了,虽然她做丫头没有那许多讲头,但该注意的时候还是要注意。家里只有她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有了金三水和圆娘,这些需要对外的事情,她都会渐渐转给他们做。   尤氏这才知道这是赵莺莺家里新买的人,看着圆娘低眉顺眼地跟在桃儿身后,心里不是没有羡慕。赵莺莺不用像她一样每日出摊卖菜也就是了,在家还有人做事,一个桃儿不够竟又多了一个!   “二奶奶,就是这些!”桃儿挑的菜并不多,眼下日子并不热,可是这些水菜还是新鲜的好吃,桃儿都是每天来买的。家里人口又少,消耗自然大不到哪里去。   见桃儿和圆娘走远了,尤氏这才轻轻‘哼’了一声,她这次算是下定主意了。等到倒腾粮食赚了第一笔钱,她别的不做,先买个丫头伺候,也算是过了一把太太奶奶的瘾! 第173章   “崔二奶奶, 这些便是我手上的小丫头了。这个是前头刘裁缝家的小女儿, 只因她老子给贵人家做衣裳,弄损了料子。那可是一匹上百两的西洋料子, 叫个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现在要赔钱,连这个女孩子也要卖——也因为卖的急,价钱上还可以让一些。”人伢子见尤氏看向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连忙上去说价。   尤氏面上装的淡淡的, 其实心里很受用这种奉承。便顺着人伢子的话问道:“这个女孩子多少钱?咱们虽然不算是街坊了, 但也是认得的人。这次出手也算是帮忙救命,也好过看女孩子流落出去。”   那人伢子笑眯眯地拍手:“正是这个话!那刘裁缝也算是疼女儿的,听说她这个女儿平常也是跟小姐一样养在家里, 等闲不让外头出去露脸。学习女红针指,还认得几个字!本想谋个好前程, 谁能想到如今是这个勾当!只是到底是亲生的,卖到脏地方是不愿意的。到底是多年认识的,拜托我给谋个好人家,我不一下就想到了奶奶这里!”   这人伢子的话一半可信吧,这尤氏没有什么好口碑,谁知道到她家当丫头是好是坏。不过相较而言倒也有些好处——第一是住得近,方便过来探看。第二是尤氏家也是小人家,将来赎身也比那些深宅大院来的容易。   话说三个月前尤氏和一干人往粮食倒卖上投了钱,这中间也不知粮食商是怎么经营的,总之是赚了钱。到了六月份末,这一季末, 正好结清红利。众人倒是想把红利接着投进去,只可惜这一回那粮食商人不肯了。   所以这些投钱了的人家只能既是遗憾又是高兴地把自家红利往回拿——遗憾是因为这一波赚钱多,所有人都想接着赚更多。只不过人家把这条路堵死了,自然是遗憾的。高兴是因为这样稳妥,再往下投钱多少也会让人心里担心亏了怎么办。而且可以见到真金白银了,这总是高兴的。   三个月得了五成利,也就只有放高利贷的能相比了。只不过放高利贷的营生可不是一般良民能够经营的,而一般生意能有这种利润,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这个粮食商人远没有尤氏娘家嫂子所说的那么稳当,毕竟有多高的风险才有多高d红利。   不过这种事掩盖在分红利的刺激下,根本没有人在意。别说生平第一次自己赚到这么多银子的尤氏了,就是一贯稳重的崔家大嫂也好像是忽略了这个事情一样。   三十七两三分银子,这是尤氏在除掉税赋、火耗等等之后拿到的实际银子。捧着这些银子她不免畅想,这三个月就是这么些,那两个月就是七十四两六分,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九两二分!   这么一想可不得了,什么都不用她去做,竟能比得上她丈夫崔义辛辛苦苦半年了。想到这一点,她心里不禁喜滋滋的。只是她没有想到,能赚到这么些本来就是因为这三个月有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买卖在这时候正是赚快钱,别的时候哪有这个好处。   甚至于,她没有往深里想。这会儿是赚钱了,可是做生意都是有赚有赔的,转头就亏了,那如何说?这会儿赚钱正高兴的尤氏可想不到那么深。只不过这件事遂了她的心意,拿到钱之后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买人服侍自己。   人伢子到家,按着她的意思带了几个小丫头,几个媳妇子,几个婆子过来。尤氏首先问的就是十三四岁以上的小丫头,这个年纪的小丫头能做事了,而且平常带着出门也很体面,当然是她心里的首选。   听人伢子介绍刘裁缝的女儿心里有些满意,又兼人伢子说刘裁缝等着用钱,价钱上比一般的低,心里就更加高兴了,连忙问道:“你这话倒是说的倒是不错,只是也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多少钱罢!”   人伢子就喜欢这种上赶着的客人,笑道:“不敢给崔二奶奶外行价,刘家这个丫头您给我三十两银子,人就带走了!”   本来尤氏还挺高兴的,打算着买两个人,钱恐怕还有许多宽裕。这时候听说一个丫头要三十两,立刻脸色变了。只因为她听赵莺莺说过了,她买下金三水和圆娘一共也只花了四十一两银子,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刘家小丫头为什么这么贵!   “你该不是诓我的吧?我也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小人家。我家里妯娌们都是有买人的,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四弟媳前些日子才买了一对夫妻,加起来也才四十两银子出头。你说这价钱还是给我优惠了,优惠到你肚子里去了?”尤氏冷笑道。   那人伢子却不慌不忙,给尤氏解释:“崔二奶奶别忙着骂人,我们这一行里的门道您不知道呢!你说七奶奶买了一对夫妻只花了四十两银子出头,这一个是因为她那也是优惠价格。那是走太平巷子王婆子牵线搭桥找的人伢子,人家自然要给面子。另一个就是三十多岁一男一女,价钱如何和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比肩?”   表面上看,三十多岁的男女正当壮年,做事最好的时候,应该比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来的值钱。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儿!真要人伢子去买卖,后者的价值绝对高于前者。   只是尤氏不信呐!当即一撇嘴巴:“我大嫂三年前才买了一个小丫头,八两银子,这还算是高的!”   那人伢子更不慌了,比划着道:“崔二奶奶说的这门生意我实在知道,经手的是我家老姐姐,前前后后一水儿清楚!那小丫头当时不上十岁,卖不出价格来,八两十两的才是行价!”   是的,这就是这一行里面的价格了。如果没有特殊的技艺,一般来说,最值钱的是十七八的黄花大闺女,价格高的能有四五十两。十三四岁是一道门槛,这个年纪就不算小女孩了,嫁人都勉强使得。这个年纪之前恐怕高的也只有十几两。跨过这个门槛之后,哪怕是中等,也能有二十多两银子的价!   尤氏听了模模糊糊觉得有道理,卖女儿的事情她也是见识过的,小人儿是没有什么价钱的。而那些卖大姑娘的,哪怕不卖身,就是要个聘礼,也是轻轻松松几十两呢!当下便信服了。   只不过对于刘裁缝家姐儿的价钱依旧有些不满意:“不是说二十多两银子,怎么到这个姐儿身上就三十两了?而且还是优惠的价格?”   人伢子把手拢在袖子里,伸出两个指头道:“看崔二奶奶说的,到好像是我狠了您的价儿似的,您家里也是做生意的,该知道什么货什么价啊!摆在最上头最新鲜好看能和隔夜的青菜一个价?您一开头就看中了刘裁缝的女儿来问,不也是因为她体面?实话跟您说了吧,她不只生的别一般丫头强,裁剪上也因她爹的关系很是来的。这样的丫头,即便才十三四岁,卖上四五十两也是轻轻松松的。也就是她爹和我是老相识,又在买价上让了我,只求让我给姑娘找个好人家,不然我能开出这个价格?”   不管尤氏是不是信这个话,事情就是这个事情,一时之间也就不说话了。只是她不说话,人伢子却不能。他们这种做生意的,有着能把稻草说成黄金的舌头,这时候怎么能冷场。看出尤氏十分犹豫这个价钱,便赶忙按下这个不说,转而让她看别的。   “若说崔二奶奶之前说过的一男一女夫妻两个,我这里也有。不过最划得来的还是一起买上一房人,我这里就有呢。这一家四口的,男的三十八岁,女的三十三岁,带着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八岁的女孩,总共作价六十两,便宜不便宜!在养个两三年,丫头小子也得用了。”人伢子一个劲地鼓动尤氏花钱。   要说一房人这个年纪、这个构成、这个价格,确实很好了。尤氏不懂这行,可她有崔家大嫂做参照啊,所以多少有个底。而且这买上一房人,立刻就压倒了吴氏和赵莺莺,能和大嫂比肩,对她来说可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心里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拒绝了——想起来是很美,可是这时候她吝啬的本能发作了。她本来就不剩什么私房了,这回赚的红利连她的家底,加起来都还差六十两有几两银子呢!让她掏空家底,再偷偷从家里的钱中抠几两?这实在是太难了。   之后尤氏又接连拒绝了好几个,人伢子却是始终不慌不忙十分耐心。只因她知道,嫌货才是买货人,尤氏这样挑剔的,最终才能做成生意!果然,最后说到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的时候尤氏点点头。   倒不是这个小丫头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是她的年纪和价钱算起来正合适而已!这个年纪最是尴尬,兼之她生的细弱,高价钱是卖不出去了,只要了十六两银子。可是年纪又实实在在的在那里,挺能干活的。况且人伢子也说了,是以前吃不饱才这样的。等到吃得上饱饭了,自然和其他的小姑娘没什么分别。   另外又看中了一个四十五岁的妈妈,力气大能做粗活,只要是了十四两银子。加起来总共花了三十两——正好是一个刘裁缝女儿的价格。   给人伢子算了钱,人伢子给尤氏两人的身契,这两人就算是崔家的人了。以后身契捏在尤氏手里,一切都听她吩咐。   诚惶诚恐地给尤氏磕头,口里称‘奶奶’。尤氏脸上露出笑容来:“庄妈妈也就罢了,依旧这么叫就是了。倒是你这丫头名字拗口,日后就叫雀儿,也好使唤!”   卖身于人便是万事不由己,连性命都是别人的,何况区区一个名字。那小丫头原是穷苦人家养不活卖出来的,从小饥一顿饱一顿,又兼打打骂骂,就是个聪明人也该愚笨了,这时候便显得反应不过来。   不过她旁边的庄妈妈倒还机灵,推了她一下,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给尤氏磕了一个头:“雀儿知道了!谢谢奶奶。”   这些都是人伢子教过的,要是主家给她们改名字,她们必须得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果然,尤氏听到这话,心里也舒服了。让她们两个收拾收拾,住进了家里一件空屋子。   尤氏家和崔本赵莺莺家格局是差不多,这就意味着在孩子们纷纷成家之前,倒座和后面罩房肯定有空屋子。这时候让一个妈妈一个丫头住进来,倒也容易。只不过人住进来是容易了,剩下的事情却还要料理。   她们从人伢子那里来,只带了一个小包袱。包袱里面当然不能有银钱或者值钱事物,只是一套换洗衣物,并两件零碎小东西而已。庄妈妈的就是一把断了齿的梳子,一根陈旧的木簪。雀儿有一对旧头绳,一个缺了口的杯子。   尤氏尽管不富裕,也瞧不上这些啊,皱眉道:“什么破烂儿!”   人伢子是带着人来见买主的,自然会让这些人穿的体面一些。所以庄妈妈和雀儿穿的都是人伢子买的旧衣裳,虽然是旧的,可没有什么补丁,干干净净也算是能见人的。至于包袱里的换洗衣裳,那是她们卖身的时候自带的。都穷到要卖身了,有什么衣裳就不用说了。   没办法,将来这还要见人的。而且有些东西是必需品,就算尤氏有心俭省吝啬,那也要准备。她也只能打点开自己的衣箱和大女儿的柜子,先寻了两套勉强合适的旧衣裳。然后从杂物间里翻找,好一通忙碌,总算把庄妈妈和雀儿安顿下来了。   这又是花钱又是费工夫的,自然有他的好处。这一条巷子里的事情,谁家不知道谁家呢?第二天大家就都知道尤氏赚了钱,买了两个人在家里伺候。尤氏还嫌知道的人不够多,有庄妈妈料理家务事之后,整日带着雀儿在外东家西家的逛,倒是狠狠过了一遍吴氏的日子。   这样的做派,有的人艳羡,有的人难免看不上眼。其中有一个年轻媳妇,人叫眉嫂子的,和赵莺莺逐渐走的近。她很看不上这个,拿着针线到赵莺莺家做活计的时候就忍不住抱怨:“整日打眼过,生怕人看不见她身后缀着一个小丫头似的。你说说看,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是大户人家讲究一脚出八脚迈。凭她做什么,竟还要随身跟一个!”   这眉嫂子丈夫开着一家小杂货铺,日子也算是宽裕,家里也用着两个媳妇一个丫头。平常普通的出门走动并不带人,都是留在家里让她们做活。就像是赵莺莺,去到大房请安也从不带桃儿,一个道理。   赵莺莺也觉得尤氏过于张扬了一些,不过人家又没有犯着她,且那是嫂子。所以她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什么话。   眉嫂子和赵莺莺交好也是喜欢赵莺莺不说是非,平常最安安静静在家。这时候赵莺莺不和她议论这些,虽然有些扫兴,可她更多的是喜欢——其实她本来也不爱议论这些的,这次拿起来说算是有缘故的。   “我本懒得说这些的,只不过这世上有的是麻烦人。你那二嫂子也是够了,大概是吃够了你三嫂平常的炫耀,总拿你三嫂说事儿,中间还不忘记捎带上你。”这就是眉嫂子的愤愤不平处了。   赵莺莺知道眉嫂子是给她打抱不平,颇有一些感动。于是劝着道:“眉嫂子何必这样,生这种闲气!外头嚼舌根的人太多了,要是个个放在心上,一辈子别想好过,心放平一些才是。”   只不过赵莺莺也有好奇心,话说到这里颇有些好奇。尤氏拿吴氏做话靶子她懂,而且吴氏嫁人这么多年了,能被说的事情总有一大堆。可是她算什么?虽然她能感受到尤氏不大喜欢她,可是她自忖没得罪过尤氏。   再加上她是新媳妇,什么事都还来不及做呢——老话说着了,多做多错,少做少错,要想不错只有不做。稳重能干如同崔家大嫂,那也是个和善人了,说起来是很多称赞的。可是她当媳妇这么多年,真要计较,那也多的是说头。偏偏赵莺莺不同,一个进门四个月的新媳妇,整日还不爱出门,这有什么好说的。   眉嫂子与赵莺莺道:“真要说的话永远有话说,你二嫂明里暗里说你没眼光,又说你不肯帮衬嫂子。上回她们投钱给粮食商人倒腾粮食,那时候不是邀了你?偏你手上有钱却拒绝了,这不就留下了话柄。”   赵莺莺听到是这个话,哑然失笑。看来真应了老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只能对眉嫂子无奈笑笑:“我不过是懒得替自己的钱担忧而已,放在粮食商人那里或许这能赚到钱,可也让人不安稳呐!怎么就多出这许多话来了。”   “你那二嫂子和三嫂子一向嘴碎,说什么都不稀奇。而且大家都是有眼睛的,并不会觉得这些话有道理,最多就是听个笑话而已。”眉嫂子宽慰了赵莺莺几句,又低声问道:“说句心里话,你二嫂子赚钱了,你真不后悔没往里投钱?”   赵莺莺后悔不后悔?说句实话,真不后悔。首先,她看重钱财是因为钱财是普通人生活必不可少的。赵莺莺重来一辈子,不喜欢以往金碧辉煌中的勾心斗角是真的,但让她过苦日子,那也是不能够的——又不是犯贱!有好日子过的情况下谁愿意过苦日子!   但是以崔本现在的程度,足够她这辈子衣食无忧舒舒服服了。她再得空做针线,攒点钱留给子孙后代。如此一来也就够了,她对于粮食生意这么有风险的事情,真的兴趣不大。就算将来自己往生意里面投钱,那也是那种或许赚的不多,但基本上没什么风险的。   第二,什么事情都要往长远看,这会儿赚钱不代表以后还赚钱。时候长着呢,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不过这一次尤氏他们并不用很担心了,到现在为止已经回本一半了。再加上他们普遍投钱不多,再亏损又能亏损到哪里去。   不过这些理由就没有一五一十说清楚的必要了,赵莺莺只是摇了摇头:“有什么后悔的,又不差那些银子。有本哥在,不差吃不差穿。再加上爹娘给的嫁妆,我自己这双绣花的手,也用不着往这种大风险的生意里投钱——或许能赚钱吧,可这三个月都要担心了。我看粮食行情波动的那几日,我二嫂眼圈黑了一圈,这不是难熬?”   眉嫂子和赵莺莺性格不同,对于这种些许风险不怎么看重。不过她将心比心倒也能够明白赵莺莺的想法,所以也就不再问这个事情了。   “你向来性子恬淡,我是做不到的,所以佩服你。特别是赚钱的事情,总是上心的很,总不能平心静气。”   赵莺莺性子恬淡?或许吧。至少在外人看来似乎是这样。不过要她来说,自己恐怕不是这样。不过她也不会刻意去纠正外人的看法,这种事情当然是顺其自然。   至于说关于赚钱,赵莺莺也是喜欢的,毕竟多攒一些,总比要用的时候没有来的强。实际上,她嫁人四个多月也是休息够了,她打算天气凉爽的时候就去彩秀坊找熟识的那位掌柜,先接个简单的活计做做。   相比别的,这才是她最赚钱的营生。最重要的是,她凭手艺吃饭,没有日日挂心的那种风险!说起来,这也是她的底气所在了。 第174章   过了中秋节, 暑热就彻彻底底消褪了。赵莺莺也趁着这个日子出门一趟, 路上打招呼的人不少,毕竟她出门实在太少了, 大家见的少了当然稀奇。再加上她为人和气,从来不得罪人,一时之间竟比那些这边住了一辈子的妇人还受欢迎的样子。   略微寒暄, 路上耽搁了这一阵, 赵莺莺比预计的迟了一些到达彩秀坊——天气舒适了她就想到了要把做刺绣活计的事情提上来。好容易忙完了中秋节, 天下太平,真是悠闲的时候,她麻利地就找来了彩秀坊。   彩秀坊的掌柜年纪越发大了, 眼睛比以前昏花的多。这时候带着玻璃眼镜也看不清楚账目,只能敦促手下的活计帮忙看。不过赵莺莺进来的时候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立刻放下手上的纸笔,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哎呀哎呀,稀客哩!莺姐儿——不是,崔七奶奶怎么来这儿了?上次奶奶出门子的时候我还去喝了一杯酒,之后竟没再见过。”掌柜的拱拱手,十分亲热的样子。   这些日子赵莺莺已经被这样称呼了很多次了,到没有一开始的不习惯。只是微笑着道:“我日子过的太紧了,刚嫁人什么都不知道,忙着家里一脑门子官司,出门都很少了。只不过掌柜的应该往我家里坐坐才是,您和本哥又不是不认识。”   都是一条街上做买卖的, 低头不见抬头见,赵莺莺说是认识,绝对是不掺假的。   听到这话掌柜的就笑了,跟着说了几句。其实这些话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两个人寒暄寒暄,拉关系而已。不然一上来就说买卖生意的,倒像是只有这一层关系似的——不管关系是不是真的这么亲厚,世人还是更喜欢私下也有一层关系的,这让人觉得生意上的关系更保险了。   等说的差不多了,不等赵莺莺开口,掌柜的就十分见机道:“本来崔七奶奶新婚,不该麻烦的。只不过如今呐,人手实在是短缺的很,出色的绣娘一年比一年少,孩子们都快拿不出手了......正好有件活计为难的很,还请崔七奶奶帮帮忙。”   赵莺莺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既然人家给了梯子,她也不会光拿乔。便立刻接口道:“我今日本就是为了接活计来的,哪里用得上掌柜的说‘帮忙’两个字!说起来不过是掌柜的高看而已,其实彩秀坊家大业大的,我一个外来的哪有什么说话的份儿。”   花花轿子众人抬,你给我面子我自然给你面子,这样两边都各有体面。掌柜的笑着回头:“去,把昨日杨府送过来的花样子和订单文契来过来。”   所谓杨府,指的是扬州八大盐商之一的杨家,这样的人家,订单自然不简单。掌柜的原来说为难,并不是假话。他们这种做上等绣品的绣庄,向来下半年是旺季。为了年下的各种年礼,多的是大户人家下订单。   而这种订单很多是年初的时候就下了的,到了现在中秋节过,中秋节这个小旺季的绣品也放了出去,绣娘们手里大都是有订单的。底下的小绣女多,挪一挪时间肯定安排的过来。可是这种活计根本不是她们应付的来的,到时候办砸了是活计是小,交不出绣品得罪了大主顾才是麻烦!   赵莺莺一边看花样子,一边听掌柜的说。这活计是腊月的时候要的,是一幅送子观音——杨府大小姐出嫁了三年依旧一无所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普通人家进门三年的媳妇一无所出尚且会有婆家人白眼,何况能和杨府联姻的人家,想也知道不简单了。   为了大小姐这个事情,杨府上下都是多有想办法的。送补药、送大夫,再到如今大夫药物没用处,转而求起神佛来了。各路神仙拜了一遍,各处宝刹名观还请了各种灵符,现在说是年礼送幅丝绣的送子观音,这也不算稀奇的事情。   赵莺莺看了看杨家所谓的花样子,其实并不是按照花样子做的图,本意应该就是一幅挂轴画。只不过这幅画样子很普通,实在想不通偌大的杨府怎么会用这个来做绣像的底本。   把自己的疑惑一问,掌柜的才解释:“这画是普通,可也是杨家大小姐的幼弟画的,原是对姐姐的一番心意。所谓心诚则灵,倒比别的好些。”   赵莺莺忍不住想,既然是心诚则灵,怎么不直接拜这幅挂轴?只不过这话就不用说出来了,真要是那样,她岂不是没有生意了?笑眯眯赞了两句杨府小少爷和大小姐姐弟情深,赵莺莺就算是接了这活计了。   按照文契上面说的,并不用那种最纷繁复杂的绣法。也就是这样,这才来得及腊月的时候完成。须知道,上次进贡太后的绣像尺幅和这个差不多,时间比这个宽裕了很多,可是却非常紧张。这一次时间少了这么多,要是还一样的来,赵莺莺就是神仙也做不完的。   当然,因此价钱上面也就差了很多了。掌柜的与赵莺莺道:“人家出的价钱是五百两,只不过这是连了外面的好木料画轴的价钱,再加上店里的抽成。行内规矩,就算是外面绣娘做,也只能让你二百八十两。”   这其实有些苛了,只不过这原本就是绣庄的订单,自然抽成厉害。至于说赵莺莺自己做了寄卖或者是指名她的订单,那倒是好很多。可是这种机会并不会很多——这种几百两上千两银子的绣品,即使是扬州,也不是随地可见的。   而在这不多的份额里,他们更多地被管事们交给了各大绣庄。绣庄有很大一部分利润都用来贿赂这些管事了,也算是成本之一吧。至于指名,或者直接逛绣庄买现有的绣品,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可实在是太少了。   赵莺莺并不挑拣,算一算,三四个月赚二百八十两,在市井中也不算少了。所以认可地点点头,只在最后要了绣送子观音的绣线和白绢,都是按照绣两幅的量来的。面上是说防着损耗之类,其实赵莺莺的手艺,这么简单的活计...就算是损耗也不会那么严重。   只不过这种白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这还引得掌柜的侧目道:“崔七奶奶到底是成家的人了,比以前厉害多了。”   赵莺莺以前有的时候自己买材料,有的时候掌柜的主动给她。毕竟一块白绢、一包绣线,这能值多少?相对与普通绣品的价格,或许还值得一说,可是这种价高的绣品价格摆在那里,这点材料就不算什么了。   赵莺莺拿了一块包袱皮把白绢和绣线装好,告别了掌柜的。因为事情顺利的关系,天色还很早。这一路又离太平巷子很近,要经过太平巷子口,她干脆脚一拐,往娘家走去。   因为事先没有打招呼,看到她过来的时候王氏大为惊奇:“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前一日还送过中秋节礼过来——你等等,我让李妈妈多做几个你爱吃的菜。”   赵莺莺在家的时候就受宠,何况是出门了再回来。这种情况下的女儿总是格外尊贵的,娘家一般都要好好招待。   赵莺莺却一把拉住了王氏:“娘,你别忙,我不吃饭的,晚饭已经煮了,我回去就有的吃。前日送中秋节礼也没能说什么话,刚才我上彩秀坊接了个活计,经过巷子口想着时辰还早,这就过来了。”   因为住得近,实在没有什么格外想念的情绪,平常赵莺莺和崔本常有机会过来,王氏倒也没有一定要留赵莺莺吃饭的意思。上下打量赵莺莺,看了容光焕发精神极好,这就知道她在崔家过的不错了,心里并没有什么不放心。   赵莺莺将手上的包袱放下,左右看了看,她是正在找赵芹芹。往常她要是回娘家,赵芹芹是第一个跳出来。这一次她都进门这么大一会儿了,却没有看到赵芹芹的影子,这一点让她颇为在意。   知女莫若母,王氏一看赵莺莺的表现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告诉她:“芹姐儿正好出门去玩儿了,还和我说是去伙伴家做针线,这话我能信?只不过想着半年来关她也关的够紧了,偶尔出去玩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赵莺莺出嫁之后,家里就只有赵芹芹一个女孩子了。虽然下面还有年纪更小的赵茂需要教导,但放在赵芹芹身上的目光还是很快增加了。更何况赵芹芹正是谈婚论嫁的好时候,王氏正给她四处看人家呢,这时候正该她好好表现。   而未出门的女孩子要怎么表现?最好的表现就是没有表现,在家好好呆着就是了。至于别的好名声,无论是样貌,还是别的,王氏自忖赵芹芹都不差什么——所以始终是集中主要力量限制赵芹芹外出。   别人问起赵芹芹最近怎么都不出门了,王氏就理所当然道:“都已经是大姑娘了,她自己也知道事了,怎好意思再满到处乱跑?”   这话一出,旁的人自然之友赞叹的。就这样,赵家小女儿年纪到了,而且和她姐姐们一样贞静贤淑的名声可不是就传出来了。先不说事情是不是真的是这样,反正王氏的目的是达到了。   赵莺莺听王氏无可奈何的话,笑着道:“娘就是这样了,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的严厉,说是要扳一扳芹姐儿的性子,然而一见芹姐儿闷闷不乐,有下不了狠心了。不过要我来说,芹姐儿性子活泼也蛮好的,她心里清楚什么是活泼什么是轻浮呢!您又怕什么?”   “还不是怕她将来婆家人不喜欢!做姑娘的时候活泼,远亲近邻哪一个不爱?见了都要夸一夸逗一逗。可是做人媳妇的,谁不喜欢轻声细语文文静静的样子?”王氏是赵芹芹的亲娘,所做的一切出发点当然都是为了赵芹芹好。   赵莺莺只能安慰王氏:“其实这是娘想的太偏了,真正明事理的婆婆又不是没有,您就是其中之一。您想想,您要是有个芹姐儿这样的儿媳妇,乐意不乐意,喜欢不喜欢?天底下难道婆家人都那么难缠?”   王氏想想:“若是蒙哥儿讨老婆不能使那样的,茂哥儿倒是可以。”   赵蒙是长子,长子媳妇的性格当然是端方稳重一些好。赵茂是幼子,自然没有这种忧虑。   “那就给芹姐儿找个小儿子呗!不然您还指望芹姐儿做长子媳妇?”赵莺莺理所当然道。   赵莺莺的话让王氏响起了什么,忽然笑了出来:“你别说,最近有个媒婆嫂子给我说了一户人家,说是要是芹姐儿说亲。这个人家最好,她一牵线,事情准能成。这家的哥儿就是小儿子!”   赵芹芹今年十五岁,赵莺莺一出嫁,王氏的眼睛里就只有她一个了,麻利地开始给她寻摸亲事。王氏的这番作为没有瞒着人的意思,于是各方的媒婆都来打听,上门提亲的还没有,可是托媒人来试探的已经不少了。   这媒婆虽然没有直说,可是话到这个份上,王氏也知道了,这家应该对赵芹芹有意思。   对赵芹芹有意思本身不算稀奇,赵芹芹综合家世、人才、品貌等,算是左近很出挑的姑娘了。到了这个年纪,一家有女百家求,正是应当的。真正让王氏注意的是那些在她看来,确实可以做女婿的人选,而这家的哥儿显然就是。   “家里并没有什么营生,有的是乡下二百亩水田,还有两所房子。一所房子自家住,一所房子出租了。家里世世代代是耕读传家,就是体面的好!对了,那哥儿的爹是个秀才,如今在个什么书院做启蒙的塾师,专教蒙童。”王氏兴致勃勃地给赵莺莺说明。   两百亩水田,也不论是什么品质的水田了,在地狭人稠的江南一带,这已经是了不得的家底了。靠着两百亩水田佃租,这家人什么都不做,一年也能收入二百两到四百两。至于具体有多少,要看是什么品质的水田。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读书人家——读书人家是一个很微妙的存在。若是家中无钱,穷的要饿死人了,这自然不值钱。可是家中但凡能够到达中等,哪怕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生活,立刻也能显出值钱来。   关于这一点,赵莺莺倒是能理解。真的那么穷了,吃饭过日子便是第一等要紧的事情了,至于读书不读书的,谁还管?但是一旦解决了吃饭问题,读书就是一件顶好的事情了。因为读书人意味着一种希望,一种出人头地的希望。   这又和做生意发财不同,或者说比那个要让人趋之若鹜的多。   别看这世上笑贫不笑娼,真正论起来,这些商户相比起那些做官的的,那又是地下天上了。不然为什么他们一发了财就急着送家里的子弟去读书?也就是为了改换门庭而已!   “是这家的小儿子——这家有兄弟两个。”说到这里,王氏似乎有些不满意:“按照他家的说法,水田不能平分,大儿子是长房,得分走一百五十亩,只有五十亩是小儿的。不过另外有了补偿,除了给起个和现在住的屋子差不多的房子给小儿子,另外那出租的宅子也归小儿子。我问过了,那宅子颇大,是个小三进,为了方便出租已经分成了前后两半,现在每年瓦片钱也有二三十两。说起来也马马虎虎了。”   虽说民间多喜欢小儿子一些,可是分家产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不能完全以喜好来决定。更何况对方是一诗书传家的读书人,读书人么,总是更讲究一些的。所以最后的家产分成这样明显有利于长子的局面,也很正常。   这都不算什么,怕的是那些表面上专程一碗水端平,实际嫁过去之后才知道丈夫待遇不好。那时候说什么不是迟了?最多就是分家产的时候帮着去闹而已。   赵莺莺心里有一本账,算一算就知道了,若真是这家人,那么未来小夫妻两个衣食无忧没问题,大富大贵——或许,这要看赵芹芹会不会经营了。   “那家小儿子读书怎么样?”赵莺莺首先想到了这一点,对方的身家在众多求亲者里面算不得好。不过读书好不好也是身价的一部分,如果是个读书好的,自然立刻身价百倍。   “有些灵气,可也算不得好。我去像巷子里张秀才打听过了,这话的意思是,运气好的话,二十多岁就能当秀才,运气不好,考到老应该也能捞到一个秀才。可是举人,乃至于进士,那就需要大运气了!”王氏既不算满意也不算失望。   赵莺莺点点头,心里衡量了一番,觉得这户人家还可以。不过具体的,还要看那家的人好不好。婆婆是不是刁钻的,嫂子是不是大度的,小姑是不是难缠的,哥儿是不是上进的。一样样要细看,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决定的。   王氏说到这里,小声与赵莺莺笑道:“这家人也是十分聪明的了,不算是格外有钱的,可是能一直坚持诗书传家。除了勤俭朴素之外,也就在于他们会挑媳妇。专门找那种家底厚实又会经营的——家底厚实看的到,至于会不会经营,这就很看眼光了。”   就像这一次一样,这一辈有两个儿子,那么本来只够一人舒舒服服读书过日子的家产要分成两份。这还是兄弟少了,真要哪一辈有兄弟四五个,立刻就得让家里打回原形!读书可是很贵的。   所以不仅要子弟勤俭节约不学坏,还要子弟会生发。可是读书又是一个需要专心的事情,分心去学经营产业,那读书就肯定没有希望了——理所当然的,这件事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找一个会经营的媳妇。   从这家如今依旧过的很滋润来看,他家确实很会挑儿媳妇了。甚至这一次挑中赵芹芹,别人不知道,赵家人自己还会没数吗?赵家这几个姑娘其实都是很机灵很会经营的那一类。就算是赵莺莺,她也只是不喜欢风险颇大的生意而已,真的要经营,见识远超过一般街坊人家女孩子的她会比别人差?   母女两个到头来闲话半天,根本没有说什么别的,全放在赵芹芹的婚事上面了。这时候赵莺莺才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已婚妇人都爱说这个,这个时候谈论果然和做姑娘的时候感觉不同,就连她也投入进去了。   唯一不好的大概是赵芹芹玩儿野了心,赵莺莺直到离开她也没回家。赵莺莺也不等她了,抱着自己的包袱,慢悠悠地晃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崔本还没有到家,家里只有桃儿他们。桃儿给赵莺莺开门之后接过了赵莺莺的包袱,给赵莺莺说下午有哪些事情发生了,其中最重要的是某个崔家亲戚家里要办喜事嫁女儿了,请赵莺莺和崔本大后天别忘记过去。   这种喜事其实是早就知道的,就算不通知也是一样。可是这又是一定要通知的,若是没有这一请一接,气性大的甚至就不去了——你都没有接我,实在是太不尊重人了,那我又为什么要上赶着去?   “知道了。”赵莺莺应了一声算是记下,这次的喜宴也算是她第一次参加崔家亲戚这边的喜事,是早就有打算的。所以并不怎么挂心,只不过感叹了一句:“最近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家都说起婚事的事情了?在家的时候才听我娘念叨了一耳朵要给芹姐儿寻摸亲事的事情呢。” 第175章   此时, 哪怕不是世家大族, 普通百姓依旧聚族而居。但是城里可没那么容易,因为除了最早入城的那一批, 其余的进来,哪还有整块的地让人买到一起?所以同族人往往只能尽量买到相近的地方。   住得近是有考量的——哪怕分支再远,那也是同族, 往往能互相照顾, 遇到外面的困难也能共同抵御。如今这个年头生存不易, 只有集□□同的力量才能生活的更好。   崔家也是如此,崔父这一支居住的地方离其他各支距离并不远,平常走动是十分容易的。赵莺莺之前跟着崔本、崔家大嫂等人还去过各家, 算是认认门路,是免得以后见了亲戚都不认得的意思。   这一次嫁女儿的人家, 算起来是崔本侄儿辈。毕竟是大家族了,总是年纪差不多,辈分差得远的也多了去了。至于说血缘远近,大概是四服。也就是出了三服,但又在五服之内,不算是近亲,可硬要说有多远,那又不是了。   可别小看这种亲缘算法,很多情况下同族人并没有多少交情,那么平常交往的分寸就在这上面了。赵莺莺只问崔本和这家有没有特殊的交情,崔本说没有, 其余的赵莺莺不必再问,也知道到时候礼钱给多少,茶钱拿多少——婚礼和别的喜事不同,除了普通的份子钱算礼钱外,还有人家出来奉茶的时候得在茶杯下头放些钱,这就是茶钱。   等到这位‘侄女儿’嫁人这一日,赵莺莺先去找了崔家大嫂,妯娌两人结伴去了这家。赵莺莺不是不可以单独行动,只不过她是崔家刚进门的媳妇,各家已经认得,却不甚熟识。这种场合下跟着大嫂,可以免了她不少麻烦。   果然,见到她是跟着崔家大嫂走的,很多不相干的人搭话就不来了。而崔家大嫂和族中妇女交际也不会漏了赵莺莺,往往会把她拉上。赵莺莺是少出门,却不是因为性子腼腆不善交际。这种场合中,她跟着众人说话,话并不多,却每每恰当,让人如沐春风。   站到一旁的族中妇女有的对尤氏笑道:“你家这个弟媳倒是娶着了,平常从不见她出门,心里觉得是个最清静老实的。这也就罢了,只是难免觉得会不会太害羞了一些,日后有些场合得当大用的时候,会不会拿不出手?如今再看却不用担心了,明明就是一个佳妇人。”   尤氏听人家赞赵莺莺心里就不舒服,只不过这个场合她又不能反着人家来——所谓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至少对外的时候是要共同进退的。人家现在在给赵莺莺说好话,那就是给她说好话。她驳了人家,先不若人家会不会因此改变对赵莺莺的看法。恐怕头一个先要背后嘲笑她了!   就在尤氏气不顺的时候,外面有人到:“诸位嫂子、婶娘、婆姨的,奉茶的要过来了。”   各家便三三两两坐好,低声说话起来。这时候一般是按照关系亲密与否各自坐的,不过像赵莺莺妯娌这些,因为血缘亲近,不管关系好坏都是要坐在一起的,不然真的坐远了,引得人猜测妯娌不和,恐怕要吃人笑话呢!   不一会儿,新娘子的嫂子和娘亲就捧着茶盘出来了,每位女眷,除了没成亲的姐儿,都给奉了一杯茶,后面还有点心、果子之类的。赵莺莺略喝了一口茶,茶叶并不差,至少是中等的。只不过赵莺莺最不爱陈茶,而这恰好就是陈茶,所以赵莺莺略沾湿了嘴唇,就放下了茶杯。   这时候各家女眷都从袖子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茶钱,有的关系远的几文钱滴溜溜转。有的关系近的,免不了要拿出一串来。崔家大嫂摸出了一把钱,赵莺莺看了一眼,大概有二三十个大钱。   赵莺莺也是之前就准备好的三十文钱,这时候看到崔家大嫂的数,觉得自己没准备错,连忙也跟着放上。之后拿钱的尤氏、吴氏、古氏也都是这个数,这话可不兴因为崔家大嫂是大嫂,其他的弟媳就减一等,对于新娘子来说,她们一样是婶娘。   纷纷给钱的时候就能看出一些门道了,绝大部分人都要顾及面子,钱数得按着规矩来。绝没有自家富一些就多给一些,自家穷一些就少给一些的道理,真要是那样,这族中恐怕要不和谐了。   但是凡是都有例外,新娘嫂子奉茶到一女眷身前的时候,那妇女笑嘻嘻地喝了一碗茶,可是等待拿钱的时候就不出手了,只拢了袖子左顾右盼。旁边的妇人见她这样都坐的离她稍远了一些,似乎有一些不想与之为伍的意思。   赵莺莺嫁入崔家不久,恍惚记得这是一位自家该叫嫂子的妇女,至于别的就一概不知了。旁边也无人解释,只有吴氏幸灾乐祸道:“谁请了她来?这不是给自己寻不痛快么?”   旁边一个妇女道:“谁会请她?只不过是不请自来而已。”   这时候大嫂才在赵莺莺耳边道:“那是江哥儿媳妇,本哥儿媳妇不必认识她。日后就算是她找你说话,你也只管躲开就是了。可别管抹不开面子,若是被她缠上了,那才叫做麻烦。”   坐在崔家大嫂对面的婶子听她这样说,掩着嘴笑了起来:“侄媳妇这么说,本哥儿媳妇哪能知道!况且我看本哥儿她老婆实在是一个正派人,你这里说一个别管面子,到时候她还是要不好意思推来的!你还是仔细些说吧!”   赵莺莺这才知道,这个妇人是族中一个名叫崔江的族人的老婆,人都叫她江嫂子。江嫂子和赵莺莺她们是同一辈的,不过年纪长她十来岁,进门也有十来年了。这十来年里,特别是成婚两三年后,她就成了族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这名声并不是好名声,她是出了名的吝啬,而这个吝啬还远不是尤氏可以比拟的。尤氏吝啬,那是生活中十分克扣。可是在这种对外的场合,她还是很讲规矩的——要说的话,那就是尤氏的吝啬其实在一个正常的范畴内,很多妇人都有这个习惯。只不过是因为尤氏家比较富裕,这才显出一些另类。   这妇人的吝啬却不同,甚至让合族上下同仇敌忾,十分看不上她。这一点倒是不用崔家大嫂给赵莺莺解释了,就刚才看到的一幕就十分清楚了,能茶钱都不给,那是会引得大家不满。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自然如同其他的亲戚一样相交。似这种喜宴,也是一样请她。直到后来,大家明白过来之后,就有人干脆不请他了。虽然这也于理不合,可是事情有本而来,也不算过分。”崔家大嫂给赵莺莺解释。   赵莺莺看着那新娘嫂子虽然愤怒,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这种喜事的场合,总不能为了一时的不忿争吵或者动手起来吧?投鼠忌器,等到这位江嫂子彻底不要脸皮,不在乎大家的看法之后,大家也确实拿她没办法。   这边的闹剧只是一会儿,等到奉茶完毕,大家也就不再议论了——再出奇的事情,看过了这么些年,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别人都不理这江嫂子,这江嫂子却要来找众人。说话间她就走到了赵莺莺这边,对赵莺莺道:“本哥儿媳妇让个座,我和义哥儿媳妇有话要说呢。”   赵莺莺确实有些抹不开面子,毕竟只是让个座而已。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却被尤氏给按住看,尤氏显然也不想和这位说话,她只要想到她孩子之后,无论哪一个孩子办满月,这位江嫂子都没有凑份子,她就觉得暗恨。   就算尤氏有些不喜欢赵莺莺,可相较之下,她也不愿意沾江嫂子的边。之间尤氏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角:“江嫂子何必往这里坐。那边空位置多得是,这里是我家几个妯娌一起的。”   赵莺莺左右权衡,当然没有为了一个大家都不喜欢的江嫂子不给尤氏面子的道理。于是也不站起身了,什么都不说,安安静静低头就坐在了那里。尤氏显然也察觉到了赵莺莺的上道,放开了胳膊。   饶是江嫂子从不在乎脸皮,被这样硬生生地拒绝,还是会有一些尴尬的。只不过这种尴尬很浅,一闪即过。赵莺莺看到了,隔得远的,或者眼睛不够利的,却不一定能知道——从这就知道了,这位江嫂子也不是真的不要脸皮,只是相比脸面,有别的东西比较重要。   譬如说刚才的敬茶钱,现在肯定是也是一样的。   果然,这会儿江嫂子就算不坐在尤氏旁边也能把话说完。只听她亲亲热热道:“义哥儿媳妇如今也是出息了,听说还投钱倒腾粮食?啧啧啧,赚了不少吧?如今你家过日子超出大家多少了啊!”   她语气亲昵,好像和尤氏有多熟似的。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尤氏相当不喜欢她,或者说,整个族里没什么喜欢她。只不过她嘴巴很甜,连着说了不少奉承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尤氏的神色总算是缓和了不少。   只不过这个缓和也是暂时的,因为很快江嫂子就显出了她的目的。笑着对尤氏道:“义哥儿媳妇,我家里困难你是知道的,如今孩子他爹想着做生意——已经有门路了,只要投钱进去,那就是赚!只是就是没钱呐!你能往别人的生意里投钱,自然不会介意帮帮亲戚吧?”   在粮食倒卖的生意里面,崔家大嫂也是投钱了的。只不过她不如尤氏张扬,尤氏真是恨不得人人都知道她赚钱了。所以这会儿除了相近的人家,到没有多少知道崔家大嫂投了钱。这也是江嫂子找尤氏而不找崔家大嫂的原因之一。   别的事情也就算了,说到钱,那就是尤氏的命根子。不管之前有多喜欢江嫂子的奉承话,这会儿尤氏也该清醒了。所谓投钱做生意,她可不相信江嫂子和她丈夫崔江,要是到时候和她说做生意赔了,钱拿不回来了,她怎么办?她是不太懂生意的事情,可是她知道不能相信江嫂子,这也就够了。   “哎呀,二嫂,这听起来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要不然你再听江嫂子说一说?”总有人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吴氏拈了一枚果脯到嘴巴里,这样轻飘飘道。显然,她知道尤氏不会动念头,她这么说只是单纯为了恶心尤氏而已。   果然,尤氏先瞪了吴氏一眼,然后就面无表情地看向江嫂子:“事情不成呢,我家哪里有余钱?钱都投了粮食倒卖的生意的了。至于分的一点子利息,之前买了一个婆子一个丫头,也都花掉了。江嫂子要真是找人投钱,不如问问我三弟妹?她可是有钱的财主!”   吴氏脸上的笑僵住了,三下两下打发了江嫂子,尤氏和吴氏两个也算是对上了。要不是这是在人家办喜事的场合,赵莺莺觉得这两人就能立刻争执起来。也幸亏是在这样的场合,这两个人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   不过江嫂子这番话也不是没有用,至少提醒了大家,这一回尤氏算是做着了生意。于是一个个地都围绕在了尤氏身边,说一些漂亮话奉承她。当然,她们也是有自己的目的的。只听一个嫂子道:“义哥儿媳妇,你之前还问过要不要往这门生意里投钱呢!如今我手头钱不多,五十两却还拿得出来。不如你替我问一问,还能不能算我一个!”   其他人也多是这个意思。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要是可以投钱,尤氏自己还想加钱进去呢!只不过她没有直接否定,而是做出犹豫的样子拿乔。无他,她只是喜欢众人追捧她,而冷落吴氏等人的样子。要知道,这种待遇可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啊。   不一会儿,有人通知要入席了,这边闹哄哄的才安静下来。赵莺莺听到吴氏小声嘀咕:“啧!这才哪到哪儿?这就抖起来了!有本事再看看,粮食倒卖那么好做?有本事就赚一辈子大钱啊!”   赵莺莺听的一字不差,同时也为这种妯娌之间的斗气觉得好笑。当然,除开吴氏话里愤愤不平之意,她其实也是有些赞同吴氏的。这种生意确实风险很大,这时候就高兴起来未免太早。   不过要赵莺莺来说,也不必想那么多,反正已经回本一半了。何况看尤氏的样子就知道了,投的钱也不会太多。   大概是喜宴上尤氏的态度原因,大家就算听说粮食商人已经不收人投钱了,也会找尤氏说说话拉拉关系——外面流传的话算什么,更多的人都相信,像尤氏这样一开始拉人投钱的肯定有自己的路子。一时之间尤氏家里可以说是门庭若市,经常有族里妇女或者街坊过来说话。   一开始的时候尤氏还很享受来着,直到发现茶叶、点心之类的开支大幅增加,这才黑了脸。责备小丫头雀儿道:“你是傻子么?日日要来的人上什么点心,一盘瓜子算是体面了。还有这茶叶,用什么新茶!就有去年陈的本地茶!”   也不知道这种事是怎么流传出去的,反正很快就被一些人知道了。常来赵莺莺这边走动的眉嫂子笑着和她道:“你那嫂子有时候是够好笑的了,这话传出去谁不议论议论?”   赵莺莺听着却不跟着笑,只是给眉嫂子又倒了一杯茶。同时心里警醒了一些,看来日后在家的时候也不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然有些话传出去一样要吃人议论——不过再想想她平常也不会说什么出格的话,她倒也不算很担心。   赵莺莺二嫂尤氏最近的传闻其实也不只这一样,除了在茶叶和点心钱上面节省,其实她更多的是在‘花钱’上面成了新闻。   大概是最近粮食倒卖有什么好消息,即使没有分红利,尤氏也大方了起来,常常到各处店铺买东西。其中最出奇的一次是趁着新棉花即将上市,去年的棉花价格便宜,一口气买了十两银子的,打算给家里做新棉被。   当然,有了新棉被就免不了新的床单被套,所谓好马配好鞍就是这个道理了。所以她还光顾了绸缎庄,不像平常一样,只是为了做衣裳,扯个十几尺。做床单被套用料多,何况她还不止一套。所以做面子的绸缎和做里子的细棉布,都是一匹一匹买的。   若是崔家大嫂或者吴氏花这笔钱,那也就算了,大家见惯不怪。可是换成是一惯吝啬的尤氏做这件事,大家可不是要议论一番。不过由此大家也更确定尤氏要赚钱了,就为了这个,不管茶叶和点心的笑话,反而走动的更加勤快。   送走了来家里做客的眉嫂子,赵莺莺不再想尤氏的事情,这毕竟对她来说毫无影响。重新和桃儿把她的绣花架子抬出来,上面的送子观音已经完成了一半。能看出一个观音样子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她都是抓紧做活儿的。   磨了磨针,觉得差不多了,赵莺莺这才把已经劈开好几次的绣线穿过去。飞针走线之间不觉得时间流逝,直到桃儿来提醒她,她才知道自己一做就是一个半时辰。赶紧起身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身子,赵莺莺又看了看院子里的红花绿树,这才觉得舒服一些。   只是还是觉得有些不足,叮嘱桃儿:“明日你把我嫁妆里的瓷盆鱼缸给取出来,再去花鸟市场那边买几尾白腹红金鱼。不看看鱼儿游动,眼睛没那么舒服。”   “什么白腹红金鱼?”正好此时崔本回家吃饭,听了一耳朵赵莺莺的话,有些奇怪。   赵莺莺给她解释做针线最容易伤眼,需要好好保养。做一会儿之后就得好好歇息,看看鲜艳的金鱼游动,有利于保护眼睛。   “其实看那些鲜艳的鸟雀飞动也是一样的,不过养鸟雀可比养鱼要来的麻烦的多,到时候收拾又要费工夫,还是养鱼来的好。”赵莺莺笑着道。   崔本听赵莺莺这么说,皱了皱眉头:“你绣花既然这么伤眼睛,那就不要绣了,我难道养不活你?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些绣庄里的老绣娘,一个个的眼睛都坏的不成样子了。”   听到崔本这样说,赵莺莺只有莞尔微笑。做绣活是伤眼,不过说起来讨生活的营生多多少少都会给身体带来影响。就如同她娘王氏常年坐在织机前头织绸,到了这个年纪就有了腰腿痛的毛病。还有她爹,搅步可是一个力气活,手臂上也要常常贴膏药。   “那些绣娘怎好和我比?她们身契往往都在绣庄,再不然就是按年限卖给了绣庄。绣庄用她们可不是下死力气用的?有的时候赶工,不只白天要做,晚上也要做呢!虽说为了绣品的质量,绣庄舍得用蜡烛,往往几十支蜡烛一点,照的灯火辉煌,可是如何能和白日相比,还是免不了伤眼的。你再看看我,何等清闲,刚进门那会儿干脆不接活计。如今做活计也是远比不上绣娘来的繁重的!再加上我注意保养,那有什么可担心的。”   其实还是会有一些影响,只不过这种影响实在是太不值得一提了,就算是一般的妇人,一辈子做的针线活其实也不少。如果不注意保护眼睛,很多也会和赵莺莺一样,甚至不如赵莺莺。   见崔本还有话说,赵莺莺只能推了推他:“你就放心吧,你看看那些真的做活厉害的妇女,就算不用和我一样做绣娘,成日还不是不离针线?她们可有什么事儿?” 第176章   赵莺莺轻轻呵了一口气在手上, 又搓了搓手。忙起来日子总是过的快一些, 赵莺莺整日低头绣花的,再不然就是料理家里, 偶尔才出一次门。这种没什么变化的日子一日日的十分迅速,不期然就到了冬月的尾巴。   原本腊月份才交货的《送子观音》却是这时候得了,赵莺莺也不拖延, 出门就去交货。也是因为临近腊月, 想着做完这个正好安安心心准备过年。这也是赵莺莺嫁人之后过的第一个年, 很多事情都不同了。饶是她,也要认真应对。   如今气候古怪,一年倒比一年来的冷, 冬月里面本就呵气成冰,如非必要她更少出门了。   跺了跺脚, 收挡雪花的伞,赵莺莺紧了紧怀里的包袱,进了彩秀坊的门,这才松了一口气——彩秀坊是做生意的所在,要是太过冰冷,恐怕客人都要赶走了。何况铺子里还有掌柜的、账房、伙计等人,他们整天都要在这里,难道会让自己受冻?   铺子几个角落都点着炭盆,暖暖的。旁边有伙计小心照看。毕竟这可是绣庄,别的不多就是绣品多,不说绣品不小心被火星子烫了一个洞了怎么说, 就是一点子炭灰飞了上来,那也是麻烦!   已经绣成的绣品,那可是很难清洁的!   掌柜的见赵莺莺过来,心知肯定是之前定下的绣品已经完工了。笑着问了一句好,也不说什么别的,就把人往后面的小厅带。   “崔七奶奶我是最信得过的,东西好是一样,手快也是一样。不像一些绣娘,手慢还不知道上进,每回都到了快要收货的时候才急急忙忙地赶工。先不说那样急急忙忙有什么好东西,就说这时间这么紧,我这个做掌柜的也要跟着担忧啊!要真赶不上,赔钱又得罪人呢!”掌柜的年纪越发大了,就喜欢啰啰嗦嗦抱怨一些事情。   赵莺莺并不打断她,只安安静静听着。等到差不多了,才把手上的包袱递过去。掌柜的扶了扶鼻梁上的水晶眼镜,似乎是想看的更清楚一些,缓缓地打开了包袱,然后展开绣品。   只是饶是如此,他依旧看不清楚,只得朝小厅外头叫道:“征和,征和!你过来给我看看!”   来的是一个年纪约在三十多岁,看上去精明强干的男子。赵莺莺并不认得她,只听掌柜的与她介绍:“征和是从城东铺子过来的老手,如今给我打下手。崔七奶奶你也知道的,我这身体和眼睛越来越不济事了,也该考虑退下来了。”   说着又给那个叫征和的男子道:“征和,这是崔七奶奶,之前你曾见过的那幅送进宫里去的绣品,不是称赞过?就是崔七奶奶的手艺。日后有什么困难的活计只管找崔七奶奶,要是她也不成,绣庄里的绣娘也没有指望了。”   征和有点意外,之前他是见过赵莺莺的绣品,可是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看赵莺莺,是年轻少妇的打扮,论年纪绝不上二十岁,只得十七八的样子。要是几年前就有那样的手艺了,那也太惊人了一些。   这种惊讶放在心里,表面上征和与赵莺莺互相见礼。别的也不说,先看看这幅《送子观音》——这幅绣品其实不难,对照着文契和花样子看货,他立刻就能得出结论。只是赵莺莺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这一点倒是颇让人觉得惊讶。   不过有先前那一重意外在,征和已经将赵莺莺当成是天纵奇材那一类。而有了这一重认知,现在有这些许意料之外,反而不怎么惹他多想了。   东西不算复杂,两边也是合作惯了的,征和细细检查之后点头。掌柜的便立刻写了账单文契:“崔七奶奶收好,这眼看着就要进腊月,年前总会结账,到时候我让小伙计把钱给你送过去。”   赵莺莺点点头,后又想了想:“我如今没有什么事儿,您这里要是有适合的活计就给我留下,等到出了正月,我总归还是要做事的。”   晚间的时候和崔本闲谈,崔本看了文契这才知道赵莺莺做小半年活计能赚多少钱。大为惊异:“小看了小看了,之前竟然不知道夫人这样能为。这样算起来,你倒是比我厉害的多!”   崔本的酒坊也是赚钱的,只不过到现在为止每年赚钱可比不上赵莺莺绣一整年的花,所以崔本才有这样的说法。   对于崔本的话,赵莺莺却不那么认同:“头一个,夏天我是不绣花的,那实在是难熬。另外腊月和正月也一般不要,那时候忙着过年,哪有时候做那些。其次,绣花赚钱我就算是做到头了,也不可能比如今还要赚钱了。倒是你的生意,前景大得多。”   其实崔本也是这么想的,听赵莺莺这么说立刻大笑起来:“媳妇儿这次做的是对的,家里也不差这些钱,你夏天辛苦那就不做。冬天要过年,休息也是正理!你要是有其他时候懒得做,放下也无妨。”   别的人要是知道老婆能这样赚钱,恐怕恨不得点灯熬油加工细做了。虽说这些钱都是妇人的私房,一般男子不会强行染指,可说到底,将来这还是自家的,肉烂在锅里的道理谁不懂?倒是崔本看得开,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   赵莺莺心中一软,低声道:“我们两个过日子早就足够了,我做活赚钱,其一是因为无事可做。家里有桃儿、圆娘、金三水他们,无论粗活细活都轮不到我。我又不爱出门耍,若是不找些事做,成日不是太无聊了?其二,也是我想给家里尽一份心,多多地攒些钱,就是自己用不上,留给子孙后代也是好的。”   赵莺莺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崔本心里也只有感动。只不过落在嘴上就不是这样了,凑近了赵莺莺耳边:“你说子孙后代,现在也太早了一些,先给生个一男半女才能说呢!”   正是晚间时候,烛火拨的亮亮的,赵莺莺耳朵痒痒的,一下就脸红了。映着烛光,脸色嫣红格外好看。崔本一时看住了,定了定神本打算说什么。后又觉得说什么呢?这是她老婆!只低声道:“天晚了,就寝吧。”   到了第二日,赵莺莺少见的起迟一些。急急忙忙起床,崔本却按住了她:“你忙什么?今日让桃儿和圆娘做早饭就是了,多睡一会儿。”说着自己先起身穿衣了。   这一日算是腊月的第一天,赵莺莺又交了绣活,再没有什么事了,也好专心备年事。只不过她并没有安心做事多久,才拿出一个素白册子,打算列一列要买哪些东西,眉嫂子就登门了。   眉嫂子登门也是为了过年的事,她是想着赵莺莺嫁人之后第一次过年,也就是第一次忙年事。她头上又没有一个婆婆指点,说不得有些手忙脚乱。她心思细,就想到了自己办事邀上赵莺莺一起。   “你若是同你大嫂一起,那就算我没说过。”眉嫂子颇为爽朗道。   赵莺莺心里十分感动,再加上她在家的时候虽看过并参与过办年事,却到底没有自己操持过,正好心里没底。眉嫂子过来邀她,她哪有不答应的。至于崔家大嫂那边——据说正忙着小叔子崔源定亲的准备,忙的很,赵莺莺也不想拿这种事过去打扰。   连忙回道:“这是眉嫂子和我好呢,可帮了我的大忙了!”   两人于是合计着要哪一日一起出门买东西,正商量着,眉嫂子忽然道:“这几日你出过门没有?”   赵莺莺茫然道:“昨日倒是出去过一回,是去彩秀坊那边。我有一个活计做完了,是去交货的。不过也就是去了一趟而已,并没有再去别的地方。”   眉嫂子一拍大腿,赶忙道:“那你恐怕不知道了,你那二嫂在粮食倒卖上投的钱给亏了!按说这种事儿有赔有赚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之前都是签了文契的。总不能你赚钱的时候认,亏钱的时候就不认了吧?可是偏你二嫂做的出,跑到那粮食商人那里去放赖了。”   赵莺莺愣了愣,她确实没有听过这件事。她上次去大嫂家里给崔父请安已经是七八天前的事情了,若是这件事是最近两天发生的,崔家大嫂自然不会和她说。至于这件事本身,虽然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却也是她应当知道的。所以心思急转之后,她赶紧询问眉嫂子。   这才知道,原来秋季那一回分账就没有分红利。因为当时粮食商人那边打算冬日里做一笔大的,干脆把红利扣下了。对于这个举动,有一些投钱了的心有不满,可是更多的人是赞同的。因为这笔红利也算在本金里的话,那不是赚的更多?   连续两个季度大赚,大部分的人已经忘记了,这是一门生意。既然是生意,那就有赚有赔。   冬日里这一次就是这样,本来想做一笔大的。看到有贩粮食的价格奇低,就趁这个价吸纳了好一批粮食,把所有的钱都砸了进去。在粮食商人看来,粮食价格已经到底了,根本不可能再更低。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买粮食在,只要等一等再放出去,稳赚不赔啊!   这本不错,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看到了市面是这样,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危机——钱都拿去买粮食了,他本身的资产就少的可怜了。或者说,他自己的账面上是一文没有。而等到年底,催帐的都上来了。   这也是他本就预料到的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只约了相熟钱庄的管事要去借钱。做生意的向来是八个坛子七个盖,有借有贷,互相周转的。他账面上暂时没钱,可是将来是一定有钱的。所以这时候去借钱,一般来说不难。   可是谁能想到他就是得罪了人,有人看他不顺眼要挤兑他一次。相熟的钱庄得了信,不愿意给他借钱。得罪的人物再大也不能只手遮天,只不过不相熟的钱庄轻易不肯放款,抵押物严苛,而且利息也相对较高,等他借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唯一能快速拿到钱的方法就是高利贷,可生意人偏偏不能借高利贷——逼的没办法了,偷偷借了一笔。而事情坏就坏在这里!这个消息立刻传了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借高利贷了。   这就意味着他手里没钱且周转不灵!别以为这是小事,粮食商人平常作风强势,做生意喜欢吃干抹净,很是得罪了一批人。这时候他这个境地,所有人都来挤兑他了。债主登门要债,欠他钱的也尽可能拖延——所有人都知道他存了一大批粮食,这时候要是逼的他更便宜拿来抵债,那不是大大的赚了!   商场上就是这么险恶,特别是对于一些没什么朋友的人!   “全赔了?”赵莺莺不可置信,她以为至少还能剩下一些什么的。   “全赔了。”眉嫂子肯定地点点头。   “你那二嫂如今气的直跳脚,你尽量躲着她。”眉嫂子不放心地提醒赵莺莺。   赵莺莺想的则是大嫂也投了钱的,这一次恐怕一起亏了,更觉得不应该去打扰大嫂了。想了想,对眉嫂子道:“其实还好,我二嫂只投了八十两银子,上次分红利就得了四十两。算一算,赔的其实不算多!”   眉嫂子听赵莺莺算账,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的好妹子!你这账算的我实在是不知说什么了...那可是四十两银子!就算是你二嫂家这种富裕些的人家,五六十两银子也该够过一年的吧?那可不是一笔小钱。特别是你二嫂那性子,这一次不得心疼坏了?”   赵莺莺一想也是,是她平常不太关心日常开销这些事情,这才没想起来——反正她又不会缺钱花,在不奢侈浪费地基础上过日子,她真的很难关注自己到底花了多少钱。   这件事对于尤氏来说肯定是大事,可是对于赵莺莺来说,这件事唯一的影响大概就是这些日子躲着些尤氏走。免得触了她霉头,凭白闹的腊月里不舒服。   只不过腊月么,节庆也颇多,妯娌们总有要聚在一起的时候。到了腊月初七这一日下午,赵莺莺便提着一些白米、红枣、红豆之类的东西往大房去,这些东西当然是用来煮腊八粥的。   崔家虽然分家了,但是有不少事情还是习惯几家一起做。这既是因为传统,也是因为崔父还在,这个家就算分了,也是很紧密的。其中煮腊八粥就是一样,几家人一起煮,煮成了之后再分。   之前赵莺莺就问过崔本各家要用的材料,以及白米、红豆这些东西的分量了。准备的足足的,等到腊月初七这一日下午,吃过中饭就一个人去大房那边。   照应来的不早不迟,这时候古氏已经到了,她不算最早的。而尤氏和吴氏还没有到,她又不算来的迟。大嫂接了她一下,赵莺莺注意到大嫂嘴边又一溜小燎泡,显然是上火了。就是不知道这上火是因为忙着年事和崔源的婚事,两件事纷繁复杂。还是因为生意亏钱,她也亏了。   赵莺莺只能猜测两者都有。   这时候大房堂屋已经把大八仙桌给搬出来了,上头放着不同大小的笸箩。有的放着白花花的大米,有的放着饱满的红豆,有的放着香喷喷的大枣,另外桂圆、莲子之类的也分开放着。   看分量已经放了两份了,显然是大嫂和古氏的。赵莺莺连忙把自己带的大竹篮给提了起来,里面是布口袋和纸包儿,放的也就是桌上这些东西。   崔家大嫂和古氏连忙过来帮忙,一起把赵莺莺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到了桌上的笸箩里。崔家大嫂注意到赵莺莺带来的东西成色格外好,晓得这是赵莺莺特意挑的上等货,心里满意她的懂事。   毕竟大家一起煮腊八粥,要是各家都拿次品充数,一锅腊八粥出来还能见人?   不过这种好心情显然是暂时的,过了一会儿尤氏和吴氏也到了,把这两人带的东西一打开。吴氏没什么好说的,中规中矩不好不坏,和往年没什么差别。尤氏就让她黑了脸——米是陈的,枣是烂的,几样豆子干瘪瘪。像是桂圆这种用量不多的,她干脆没有准备。   之前也就是古氏差一些,没有特地买米买豆,应该是直接拿的自家正在吃的。而她自家平常吃的,为了省钱,本就是次一等的。只不过古氏这一房差一些,崔家大嫂心里也有数,更何况尤氏这些就连古氏都比不上了!这叫她如何不生气!   “你要是不想过节就直说,拿着东西回去就是了。这些东西带来能一起煮?到时候坏了一锅粥!”腊八粥是要送人的,崔家算是富裕人家,东西太次可送不出手。崔家大嫂这么生气,也不是没有理由。   大嫂这么说,正在装东西的吴氏才注意到尤氏带的东西这么不堪。以她和尤氏的关系,就算是无事也能搅三分,何况现在可算不得无事。立刻道:“二嫂,你这不行啊!不说送腊八粥的时候家里恐怕没面子。就说大嫂和两个弟妹,还有我,我们谁拿你这种东西糊弄了?你好意思?”   吴氏这当然是明知故问,为的就是让尤氏好看。她光自己说还不够,还非得拉上大嫂、古氏和赵莺莺。   果不其然,尤氏被她气的要死。可是偏偏说不出话来,只得冷着脸道:“我自家是个家贫的,家里出不起好东西,勉强凑出了这几样。怎的?你看不起这些东西?那财主伸伸手,也算是帮衬我一把。话说,咱们几家是至亲,本就应该坏笑那个帮衬罢!”   吴氏却没有那么容易被降伏,她慢悠悠地摸了摸尤氏带的烂枣子,笑呵呵道:“二嫂这话我可听不懂了,谁都知道二哥做着什么生意,哪一日没有进账?是日日在茶馆里泡的富贵人儿!这时候给我们哭穷,未免是个笑话了。”   “二哥肯定是有钱的,煮腊八粥、做年事的钱也应当早就给二嫂了。二哥在银钱上面一向谨慎,可也没有克扣家用的道理。”说到这里,吴氏的脸色变得不怀好意起来:“二哥那里没问题,那有问题的就只能是二嫂这里了。该不会二嫂你中饱私囊,为了攒私房,所以置了这些货色罢?”   所以才说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吴氏和尤氏作对这么些年了,尤氏想什么她往往能说的一清二楚,可比旁的人明白的多。赵莺莺一听这话,再看尤氏的脸色,就知道吴氏是说着了。   尤氏亏了银子,而之前分的红利也花了出去,买人、买棉花、买布,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这样算起来,恐怕还贴了一些。本来以为过年前能收到两个季度的红利,补一补自己干瘪的荷包。却没有想到一切成空,本金带红利通通没有指望了。而在这之外,她的私房钱箱里也变得空空如也。   这种情况下,她除了去粮食商人那里闹,首先想到的就是更加大力地从家用里面拿钱补贴自己。但是这种事情肯定是瞒着丈夫崔义的——其实崔义也知道,只不过她以往一惯做的有分寸,他也就当没看见就是了。   崔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一回事,事情做到如今这么显眼又是另一回事。尤氏被说中了心事,立刻心虚地去看大嫂——她最怕的就是大嫂叫来崔义,把这件事给崔义抖落清楚。所谓长嫂如母,大嫂肯定是有这个地位告状的。   而被告状的崔义失了面子,又觉得尤氏做的实在过分,之后的结果就是尤氏不敢想象的了。 第177章   看着心虚的尤氏, 崔家大嫂也觉得无奈。她本身并不是一个严苛的人, 也很少管小叔子和妯娌之间的事情。若非必要,告状什么的, 她想都没想过。只不过这一次想要什么都不说,那也是不可能的了。   “这些东西不成,要么你现在上街买一些, 要么你今年就别一起煮腊八粥了。”崔家大嫂最近各种事情一大堆, 其中烦心的不少, 也就没有往日那么好的耐心。并不多说什么劝说的话,直接告诉尤氏该怎么选。   尤氏嘴里一阵阵发苦,她肯定是不想去买新的了, 那样不只落不到私房钱,恐怕还要倒贴呢!彻底没钱的尤氏如今越发看重钱财了, 以前还只是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如今当真是一个不舍一文不花的样子。   可是不和妯娌一起煮腊八粥?这种事她更是想都不敢想。那样虽不是大嫂向丈夫告状,可是又和告状有什么分别?事情闹到那份上,崔义难道是傻的!他肯定会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到时候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两边犹豫了好久,尤氏才点了点头,要出门去买新的。   见她这个样子,尤氏还要说风凉话,拉着赵莺莺和古氏道:“这不就对了!偏偏之前要耍小聪明,这下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要重新去买。二嫂啊, 她总是这样,自以为聪明,其实每次都在犯蠢。”   说这话的时候尤氏刚刚跨出门槛,却没有走远,也就是说她听得见吴氏说了什么。赵莺莺看的清清楚楚,尤氏的脚步顿了顿,只是不像赵莺莺担心的那样两边打起来。尤氏就像是没听见吴氏点火的话一样,在顿了顿之后,疾步快走离开了。   等人走了吴氏尤不解气,抱怨道:“这一会儿出去买这些东西,又要等一会儿了。今日熬腊八粥太迟,那可怎么办!”   腊八粥从腊月初七开始准备,初七都是做准备工夫,直到晚上才会上灶。讲究的人家要熬上一整晚,到了第二天就有尽善尽美的腊八粥可以吃了。赵莺莺、吴氏、尤氏、古氏这些人自然不可能在大房过夜,所以在所有的准备都做完,只等着材料上灶的时候就会回家。   剩下的事情自然有大嫂来料理——一家煮五家份的腊八粥,那也是不容易。不过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用了大锅大灶倒是没有麻烦多少。更何况崔家大房也是用着好几个下人的,这种熬夜煮粥的事情哪能让崔家大嫂亲自来!   之后做煮粥的准备,果然被尤氏说着了,比预计的迟了好多。等到急匆匆赶回家的时候天边已经擦上了暗色,家里点起了灯笼。饭桌上饭菜摆着,崔本似乎拿着一本账本在看,聚精会神的样子甚至没有察觉到赵莺莺回来了。   “在看什么,怎么还没吃饭?”赵莺莺以为崔本应该吃饭了,叫过桃儿,让她多点几根蜡烛:“这暗暗的,连桌上的菜都看不清,吃什么?桃儿,让圆娘把菜热一热,这都冷了!”   圆娘来端菜的时候看着桃儿点蜡烛心中咋舌。   赵莺莺因为绣花的关系格外注意保护眼睛,这也就养成了晚上点蜡烛,而且是点很多根蜡烛的关系。而蜡烛可比油灯费钱多了,一般人家点油灯尚且要俭省用油——这时候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多少人家趁着最后一点光在吃晚饭呢!   圆娘原来就是这种人家出来的,灯油也要计算着用,可不是不适应用蜡烛吧堂屋点的灯火辉煌。   崔本倒是对赵莺莺这个‘奢侈浪费’的习惯一无所觉,他又不负责管着日用,哪里会知道赵莺莺用了多少支蜡烛!况且就是知道了恐怕也不会说什么——蜡烛这种耗费终究是有限的,对于没有什么别的开销的赵莺莺,他只会欢天喜地地买更多的蜡烛。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记得今日是腊月初七,你和嫂子们一起煮腊八粥去了?”崔本丢开账册,上下看了看赵莺莺,赵莺莺今天穿的是一身便于做事的衣裳,他只要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下就能明白了。   赵莺莺点点头,又纠正他道:“不是煮腊八粥,若真是煮,今日哪里还能回来。不过是做些准备的活计,挑豆子、泡发之类的。有些意外的事情所以迟了一点——你怎么还没有吃饭。”   赵莺莺没有和崔本解释是因为尤氏的关系耽搁了,这种事情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和崔本说。崔本也对这种鸡毛蒜皮不感兴趣,听赵莺莺这么解释,随口也就略过去了。只是点点头道:“没什么,正好账册没做完,等你吃饭的工夫一起做,也不算闲着了。”   这一会儿工夫,圆娘和桃儿已经把饭菜端上来了。赵莺莺拿筷子的手迟了迟,犹豫了一下道:“难算?我记得你已经对着账册看了七八日了,酒坊的账那样难弄的话何不请一个账房师傅?”   赵莺莺在家的时候赵家染坊每年年前也要算账,赵莺莺印象中有王氏的帮助,染坊的账目只要挑灯个三两日也就得了。她不确定是不是酒坊的账目比染坊复杂很多,要真是这样的话,她倒是觉得请一个账房师傅比较合适。   虽然账房师傅月钱比一般活计高的多,东家往往还要管吃管住管穿衣。可是账目真的那么复杂的话,还是交给他们专门来做比较合适,不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的损失可能已经远远不止养一个账房师傅所花费的了。   “不难不难。”酒坊大多是在批发两三种主打的酒水,这账目能复杂到哪里去?据说那些大酒坊往往只有一种主要酿制的酒呢!而且原料也十分简单,就是几种粮食而已。这样看来,账目实在不会有多复杂。   之所以弄了这么些日子,只不过是崔本自己不擅长摆弄这些账册而已。今年是这样,去年的时候他也是弄了半个来月才完毕的。对此他给赵莺莺解释了一番,赵莺莺不置可否地伸手。   “拿来,我给你看看。”似乎是觉得这话说的直接了一些,赵莺莺说完又补充道:“若是你不介意我晓得你的账目的话,我给你弄。”   夫妻一体是真的,按理说崔本应该不会介意赵莺莺晓得他的生意。毕竟赵莺莺又不会害他,他大可以把自己的生意敞开了给赵莺莺看。可是赵莺莺也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好多夫妻之间根本没有对对方毫无保留。   以生意这一块来说,就好比女人家的体己,包括嫁妆和私房。这些东西,哪怕夫妻感情不错,也没有多少妻子主动毫无保留地透露出来吧。男人家的生意和这些又有什么分别?要是让妻子清清楚楚地知道了账目,那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退一步说,最简单的,以后想藏个私房钱都不容易了。   赵莺莺也算是了解了崔本一些了,她并不觉得崔本是会特意向她瞒着这些事情的性子。只不过这种事情哪能十成十地肯定,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她也是小心的。说完之后还有一些后悔——要是崔本不想让她知道,那岂不是尴尬了?   崔本却没有想到赵莺莺能想这么多,一脸‘得救了’的表情,似乎真的为账本头痛了很久,忙不迭地把账册塞给赵莺莺。只是重新拿起筷子吃饭的时候反应过来:“你最近忙着年事,再加上这个...会不会太繁重了一些?”   赵莺莺淡定地将一叠账册推开到一边:“这又算得了什么?况且你都做到一半了。你稍等一下,大概抽个一两日的工夫也就得了。”   听到赵莺莺说一两日,崔本眼睛睁大了,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两日?”   赵莺莺确实只花了一两日,她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做熟了,从头到尾两日也能得。   第二日是腊月初八,家家户户都要吃腊八粥。但因为过年时节酒坊的生意格外好,崔本比平常去酒坊的时辰还要早,这个时候自然没有腊八粥可吃。赵莺莺只得给他下了一碗面吃:“先对付对付,我待会儿从大嫂那里拿了腊八粥就给你送过去。”   崔本本来不想赵莺莺这么麻烦,腊八粥这种传统就如同端午节吃粽子、中秋节吃月饼、元宵节吃元宵一样,看重的人无比看重,一个都不能错过。可对于不看重的人,也就是那么回事儿而已。   崔本就不是一个那么在乎的人,只不过听到赵莺莺给他送过去,他又改变心意了,闭了嘴什么都没说——赵莺莺不爱出门是真的,平常也没有机会给他送饭什么的。铺子离家这么近,自然都是崔本回家来吃的。这一次赵莺莺送腊八粥去铺子里,也是很少见了。   “那行,到时候你来吧。”崔本一本正经地答应下来。   赵莺莺也吃了一碗面——本来早上应该吃腊八粥当早饭的。只不过她不喜欢饿着肚子做事,也就不管这一条了。反正她又不等着腊八粥充饥,到时候腊八粥拿回来了意思意思吃两口也就全了习俗了。是的,赵莺莺这点上和崔本一样,都是不大看重这种传统的。   看着天色差不多了,外面逐渐有人走动的声音,赵莺莺这才叫上桃儿一起过去拿腊八粥。至于说为什么要叫上桃儿一起——当然是因为腊八粥分量太重了!   腊八粥不只是一家人吃的腊八粥那么简单,到了这一日,每家每户煮的腊八粥还是分送亲戚朋友的礼物。因为各家做腊八粥有自己不同的用料和口味,所以随着一碗碗腊八粥送出去,还能得到各种不同的粥作为回礼。   然后再好几天里,一家人几乎每日都在喝粥——按照习俗,腊八粥是喝的越久越好,有的人家喝到正月呢!这也是显示一家丰足,年年有余。   可以想象,这样的腊八粥分量绝不会少。赵莺莺和桃儿一人端了一个大深盆过去装粥,每一个盆子都装的满满的。然而这还不够,崔家大嫂笑着道:“你第一年不知道呢,这哪里够!你先回去罢,剩下的我让人给你送回去。”   赵莺莺就算是想拒绝也有没有余力,她和桃儿确实带不回什么了,只能道谢而归。然后等到大房里的一个媳妇提了一个干净木桶来,这个木桶里还有大半桶腊八粥!这样的分量只把赵莺莺看的目瞪口呆!   那媳妇见赵莺莺这个样子,笑着道:“七奶奶怎么这个样子?这算什么多的,这还是奶奶们都怕吃一整个月的腊八粥嫌弃腻烦,往少了煮的呢!远的不说,就说七奶奶对门住的眉嫂子,她家煮腊八粥是有名的,每次要用大水缸煮上一大缸呢!”   赵莺莺不住摇头,不过等到分粥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崔家不比赵家,亲戚颇多。再加上崔家兄弟大都交游广阔,朋友也就多了起来了。赵莺莺按照名单和桃儿、圆娘兵分三路一家家地送过去,等到送完了,自家的粥也只剩下半盆了。   确实不算多,竟是差不多足够的样子。有了这个认识的赵莺莺也不多说了,只吩咐桃儿他们看家:“有送腊八粥来家里的亲戚朋友要好生招待——我去酒坊送一趟腊八粥,什么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赵莺莺提着一个大锡壶,里面满满都是腊八粥。这不是给崔本一个人带的,有顺便让铺子里的小伙计、大师傅一起吃的意思。虽然想也知道今天大家都不缺腊八粥吃,可这也是东家的好意了。   到了酒坊的时候赵莺莺就见人头攒动,过年过节怎么能少的了酒呢,临近过年百样生意都好做,而酒水更是最好做的那一批。   赵莺莺微微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只是等在了一边,而不是直接走小门进了酒坊后面——按照规矩后面是不让妇女进的,有些乱七八糟的说法,是说女人身上带着不洁净,会让酿酒失败。   不过让赵莺莺来说这都是无稽之谈,真正阻止她去后头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酿酒的地方实在是太热了,哪怕现在是冬日,也有一些酿酒师傅习惯穿的简单。要是衣衫不整看见了...赵莺莺实在是不好意思。   她站在那里很快就被人注意到了,小伙计可是很机灵的,哪能看不到东家夫人。只等人稍微少一点就叫来了崔本,崔本一看赵莺莺,什么都不说,人先笑了。   酒坊里酒杯酒碗之类的器皿是很多的,赵莺莺很快分好了腊八粥。小伙计十分机灵地给众人分粥,后面也一并送过去,并大声道:“东家给大伙儿送腊八粥了!”   其实赵莺莺在家的时候已经给伙计和师傅家里送过了,这里不过是全了一个礼数。   崔本也没想到赵莺莺来一趟还不忘记给铺子里的人也带了粥,可以说十分周到了。捧着碗的手暖暖的——从崔家到铺子路并不长。煮的滚烫的腊八粥注入了锡壶,外面再包了一层棉花套,这时候喝下去还是热的,喝完之后整个人都舒服了。   崔本这时候才真正感觉到今年这个年和以往不同,以往他就算有大嫂打理各种事情,那也只是各种该做的事情做完而已。远远比不上专门替他各种考虑各种的妻子,凡是有的,她都会一一想到。   这个年对于崔本来说很特殊,对于赵莺莺来说又何尝不是。她第一次自己单独主持年事,之前已经做了种种准备了,可是跟着眉嫂子跑前跑后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手忙脚乱。   制备新年新衣、腌制各种腊肉、准备祭祀祖先神明,家里上上下下也要大扫除以迎接新年,最后是到过年前几日准备年菜所需。明明之前赵莺莺也跟着王氏准备过年事,当时还觉得十分轻松呢,这时候明白了,那时候还是自己想的少。   真等到自己接手单独主持一场年事的时候就知道了,很多小细节也要一一考虑,其中劳心费神不是旁边搭把手的时候可以相提并论。   她劳累一场,腰酸背痛地与眉嫂子说这一体会的时候,眉嫂子就捂着嘴笑了起来:“你原来是在想这个!嘻嘻,这有什么好感慨的,所谓当家三年,猫狗都嫌,其中繁琐劳累的事情多着呢!”   再看看赵莺莺有桃儿给捏肩揉背,便笑着道:“你这已经算好的了,我看过好多不是新媳妇的人,分家之后第一次自己主持年事也是乱套了。有时候祭祖用的几样祭品都能弄错,你说这是粗心大意?并不是,人忙昏了头之后什么错都可能犯!你如今出嫁之后第一次当事儿就做的有模有样,实在是很能干了。”   眉嫂子并不是说赵莺莺好话,她也没必要奉承赵莺莺,这些都是她的真心话来着。   她甚至不用说别人,就只说她自己,四五年前第一次单独主持年事,战战兢兢做了一个月,中间还找娘家嫂子搬过救兵。最后也有很多不周全的地方——夫家没有说什么,也是体谅她第一次当事儿呢!   实际上赵莺莺马上就感受到了大家对她主持这场年事的赞美,自从小年那一日拜灶王爷和祭祖之后,大家陆陆续续注意到赵莺莺这个新媳妇竟然把崔本这一房的年事打理的井井有条,一时大为赞叹。   “难怪当初那么多人家看中了本哥儿媳妇,有本而来,实在是个好的!”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规矩是规矩了,只不过担心她太内向了一些,现在看来竟是十分爽利能干的。”   “说起来本哥儿媳妇她姐姐是嫁到堂子巷龙家了是吧?听说也是有名的能干人。啧啧,她家好像还有一个待嫁的姐儿,要是我家有合适年纪的子弟,早就去提亲了。”   “呵呵,你这话就是说笑了。你家的境况就是比叫花子好一些,人家赵家那样殷实,又十分舍得给女儿嫁妆,要嫁也是嫁本哥儿那样家底厚实又自身能干的后生,哪能轮到你家!”   就连崔家大嫂也在年前一家人聚到一起吃饭的时候拉着赵莺莺的手道:“你这孩子,今年第一年自己过年怎么就自己上手了?不过你实在是个好样的,给咱们家长脸了呢!”   话是这么说,赵莺莺却听的出来一丝抱怨。至于抱怨什么,赵莺莺也明白——赵莺莺这么一个新进门的媳妇,上头没有婆婆,可以指望的不就只有大嫂么?赵莺莺却偏偏没有找她这个大嫂。不知道崔家大嫂为人的,只怕要猜测她是不是挤兑为难这个妯娌了。   “我本来也心慌来着,以前只跟着我娘准备过年事,算是知道一些流程。如今要自己一肩挑的话,果然还是太为难了。”赵莺莺露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倒好像真的一个羞答答的新媳妇。   “我本想找大嫂帮忙的,只不过那一日见大嫂上火厉害,话到嘴边就说不出来了。大嫂忙着照顾爹,忙着自家的年事,还要忙着小叔的亲事,什么事情都赶在一块了。末了,我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好悬没给家里丢人。”赵莺莺温文有礼道。   崔家大嫂当然记得自己年前上火的日子,实际上她现在上火还没消,牙龈日日有些肿痛就是因为这个。想到赵莺莺注意到了这一点,理由也很说的通,这才脸色好看起来。   “你这孩子,心眼也太实在了!”崔家大嫂忍不住拍了拍赵莺莺的手背,十分亲热的样子。   崔家大嫂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人——当然了,她也不是当婆婆的,她一个分了家的大嫂也实在苛刻无用。总之这件事情算是翻篇了。 第178章   过年就是忙忙碌碌, 年前是忙过年, 年后是忙着玩乐。直等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才算是收束——年过完了,一切日常开始改变。特别是讨生活的要开始认真做事, 家里也要开始消掉年味。   崔本和赵莺莺就是这样,崔本每日忙着去酒坊巡看,城南那边的大酒坊更是要早早签订和各处的订单, 很多时候年初的订单就能决定大半年的收益, 这个时候不认真, 什么时候认真?   赵莺莺则是在家安然做事,收拾过年之后的残局,并准备着去彩秀坊领一件新的活计来做。也就是这个崔家大嫂上门来——这一次上门却不是闲聊, 而是为了一件年前就有打算的正经事,崔源的婚事。   崔源比崔本小了三四岁, 如今也正是要说亲的时候了。正像是赵莺莺出嫁之后王氏就只盯着赵芹芹了一样,崔本成亲之后崔父和崔家大嫂可不是就只看崔源了。特别是崔家大嫂,崔源自从分家之后,可以说是对他的婚事格外在意了。   崔家大嫂是个好人,当大嫂也十分尽心负责。只不过人总是有私心的,她当这么多年大嫂照顾底下弟弟妹妹,特别是婆婆走了之后,她还一肩挑起来婆婆的许多责任。只不过她这个‘婆婆’是只有婆婆的责任,却没有婆婆的好处啊!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越到后头越不是滋味儿。好在现在就差崔源成亲了,这之后她就算是少了一件大事。在这种情况下, 他当然急着给崔源讨老婆。   崔家几兄弟因为有崔父做主的关系,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学一门手艺起点都比一般人高的多。像是崔本学了酿酒,如今开着自己的酒坊。如果不是崔父给了他丰厚的分家钱,这酒坊开的起来?   崔源也是一样的,他本来学的是木匠,而且不是赵莺莺她大伯那种木匠。而是能雕花刻画做细活儿小东西的那种木匠!赵莺莺因为有一个木匠大伯的关系对这一行有些了解,知道这种木匠受尊重的多。而且行里的规矩,她大伯那种木匠路上遇到崔源那种木匠都是要规规矩矩给让道的!   这种木匠学艺的时间也不会短,如今崔源还在做学徒——就算他将来自己开铺子。雇人做活什么的,也该学出一个样子来。而想学出一个样子,至少先把十年学徒期过完,他的学徒期还有三年。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是一般人家讨媳妇恐怕就要三年后了。毕竟学徒生活辛苦,也说不准学徒完了之后有什么前程。谁家姑娘会嫁一个前途未明?就是有这样的傻姑娘,也不会有傻岳父傻岳母。   但是崔源就不同了,有崔父的分家钱,他当然不愁生活,也是因为有这一笔分家钱,丝毫不用担心学徒完了之后他的前途。想也知道了,他肯定不会去别的木工铺子里做活儿,像他这么年轻的师傅可拿不到多少钱。相比之下,当然是自己开门做生意来的好。   这样一来,崔源说亲事是很容易的。实际上也是这样,放出要给崔源讨老婆的话之后,已经有好几个媒婆上门来打听了。其中就有帮赵莺莺和崔本做成婚事的媒婆毛嫂。   毛嫂是去年初冬的时候找上门的,嘴巴像涂了蜜一样对崔家大嫂吹嘘:“这家的姑娘别说多出挑了...家住小秦淮河边的万家,他家开着一家小食铺,说起来你家肯定认识。”   崔父是做厨子的,崔仁继承了崔父的事业也是做厨子的。当年崔父还出过那么多学生,桃李满天下就是说的他了。这样下来人脉不可谓不广!而这个小秦淮河边开小食铺的万家,即使和崔家没怎么打过交道,那也至少知道有这么个人。   “这是万家的大姐儿,长女多好,从小照顾弟弟妹妹知道疼人呢!”毛嫂极力夸奖着万家的姑娘,况且她说的没错,长女这个身份一向是婚嫁市场上的抢手货。而崔源又是从小被人宠到大的幺儿,更应该配这样的姑娘。   这样崔大嫂就有了五六分的满意,开始打听那姑娘假的家世——至于说人品什么的她反而不太爱问,因为这些媒婆很多时候都不会说真话,问了也白问,他们这些说亲的人家都是自己私下再偷偷探听的。   万家大姐儿的家世不差,家里开的小食铺生意不算是顶好,依靠着小秦淮河边的好位置也算是过得去。唯一不好的是,那铺子并不是她家自己的铺子,而是租来的,这便次了一等。   “他们家并不差,也算是中等富裕人家。只不过孩子多了一些,将来分家产的时候只怕要分薄很多——只不过这些又关万家大姐儿这个长女什么事儿?嫁的早碍不着她,而且她可是万家老爷最疼的女儿,嫁妆什么的少不了。”毛嫂说的很详细。   崔家大嫂一想也是那么回事儿,只不过嘴上还是要道:“什么嫁妆不嫁妆的,那倒是其次,我家的哥儿也不发嫁妆财。最重要的是这家人好不好相处,那万家大姐儿又是个什么品貌!”   据说那万家姐儿生的俏丽,母亲去的早,从小就姐代母职,直到家里两三年前进了个后妈——说到有一个后妈的时候崔家大嫂就皱眉头了。不是她偏见,而是这种人家是非多,她可不想要一个麻烦的亲家。   只不过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崔家大嫂算是耐着性子听毛嫂说完了所有。这才道:“这万家大姐儿好是好,只是按你说的有几点让人十分犹豫。第一样就是那后妈,这听起来就让人犯憷。第二样就是年纪,我刚才左右算了算,你还说她弟弟也要着急找人家了,她这是什么年纪?”   这话可不是能瞒过的,随便一问就能知道。毛嫂照实道:“万家大姐儿比她大弟弟只大了一岁,到今年是十九岁。”   崔家大嫂意味深长:“哦,十九岁了...这个年纪不小了,而且还比源哥儿大了一岁,这倒是有些不妥了。”   崔家大嫂的不妥是两个方面,一个是万家大姐儿确实比崔源大一岁。一岁或许不算什么,童养媳能比夫君大个十几岁呢!就是一般的民间婚配,大个两三岁的也不算稀奇。可是大一些就是大一些,到底不符合男大女小的一般情况。   另外就是为这个年纪,十九岁,实在是太大了一些。这个年纪还没有嫁出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不然一个姑娘人家,家世也不错,怎么这个年纪也嫁不了人?   毛嫂有些尴尬,崔家大嫂的意思她哪能不懂。脸上红了红才解释道:“两年多以前万家老爷续弦,那时候就把正当年的万家大姐儿给耽搁了,之后过了半年万家给大姐儿找婚事,外头人家都有一些打退堂鼓。”   浅一些说,可能是怕遇上一个不好的丈母娘,不清楚这后娘性子,一般人家哪里敢出手。何况万家的境况摆在那里,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会讨不着媳妇,何必一定要她?至于低一等的人家,那就是万家看不上人家了。   深一些说,会不会就是这个后娘确实不好对付,所以晓得内情的人家都打退堂鼓了?崔家大嫂不由得这样怀疑。   不过临到了最后,给崔源说定的亲事对象依旧是这个万家大姐儿。   还是那句话,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婚事。崔源又不是天王老子能把天上的仙女娶回家,他也不过是能在有限的姑娘里面选一个做老婆而已。万家大姐儿或许有这样不好那样不妙,可等到崔家大嫂去打听之后,得出来的结论,本人倒是很不错。   至于她那后娘,确实有些不妙,可也在场面容许的范围之内——也就是说,大面上不会让大家难看。   没有哪个姑娘是十全十美的,选万家大姐儿是因为其他可选的姑娘都比她要差,仅此而已。   崔家大嫂上门告知赵莺莺:“下个月中旬就去万家下定,到时候你也是要去的——下聘是在五月的时候倒是和你说一声,算是提前准备罢!”   赵莺莺咋舌:“这么紧?”   虽说市井人家讲究不大,常有这个月说亲完毕,下个月就迎亲的。可是既然崔万两家能把小定、下聘等礼仪走完,那就不是那种图快的人家。小定和下聘之间隔这么近,也是很少见的了。   对此崔家大嫂也只能苦笑,这还不算紧的,真正紧的是成亲的日子,成亲要在八月份,也就是说半年之内把所有礼节走完,然后讨个媳妇进门。虽说下聘和亲迎之间隔得近为难的是要准备聘礼的女方,男方反而无事——可那也是一般情况下啊!   万家明确要求过了,崔源在成亲之前要把房子修起来,不能像现在只有一排正房。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看了之前崔本的例子才想到的想头。好消息是对方没有要求具体怎么修,崔本这样的,或者崔义家那样的,都是无所谓。   凭良心说,这并不是一个多过分的要求。反正崔源起了房子那也是崔源的,说的难听一些,将来崔源把万家大姐儿休了,这房子也和万家大姐儿一文钱关系没有。而且男孩子么,迟早都是要起宽敞房子的,崔源又不是拿不出钱来!   只不过有这么一件事在这里,崔家这边就十分忙了。而且不像是崔本,崔源性子上完全还是一个半大孩子,这种事情并不在行。加之他还是一个学徒,根本没有多少空闲时间,所以这件事也只能请求崔父和大嫂的帮助。   不管如何紧张,和赵莺莺关系都不大,她最多是在大嫂忙不过来的时候帮着管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只等到了二月十二这一天,历头上说定的好日子,最适合小定这样的喜事,崔家几个妯娌一伙坐车往小秦淮河边万家去。   万家的铺子并不是他自家的,倒是放在在铺子后面一片的坊里面,那是自家的。崔家几个妯娌是去小定的,那当然是去万家家里了。这时候万家也准备好了,等到崔家的车来了,都一齐来待客。   赵莺莺跟在崔家大嫂身后,不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这种场合本来就不用多做什么,赵莺莺只要跟着嫂子们就是了。   四盒点心、四样干果、四匹布料、四坛南酒、一对蹄膀、一对火腿、一对金戒指、两方手帕,一支金钗。崔源准备的小定礼比当初崔本送到赵家的要差一些,但在他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什么失礼的。   万家人见了都满意的点点头,赵莺莺也是这时候才看到了万家那位续弦的夫人露出了一点笑意。之前她一直板着脸,还以为她不会笑呢。倒是万家的其他人很有生意人的样子,见人三分笑。   也是这时候,由堂亲姐妹们拥簇着,万家大姐儿出来了。这姑娘梳着望仙髻,簪着两朵翠花、一支小钗、一朵绢花,身上穿着一件菡萏色银杏叶暗纹垂胡袖斜襟立领小袄儿,一条湖蓝色盖脚留仙裙。心口佩着一件减银三事,还挂着荷包、丝绦穗子等,耳朵上有一对玛瑙耳环打秋千。   在崔家妯娌面前盈盈福身,露出手腕上一对绞丝银镯子响叮当。   说起来万家大姐儿比赵莺莺还要大一岁,不过现在赵莺莺做的是已婚妇人的打扮,她却是没出阁姑娘的样子——说来有些尴尬,单单只看她倒是还好,十七八和十九岁的分别谁看的出来,应当说没有分别才是。   但是赵莺莺在这里就不同了,赵莺莺多鲜嫩,本就是十八岁的人,做少妇打扮并不显老,反而让人觉得更小了,不知道的当她十五六的也是有的。而万家大姐儿就正好相反,十九岁的年纪并不大,可是特意穿小姑娘的颜色,反而衬的老气了一些。   特别是给赵莺莺行礼的时候,崔家大嫂瞥一眼还以为毛嫂给自己谎报了年纪,这万家大姐儿有二十二三呢!只不过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了,万家大姐儿的年纪她也是私下打听过了的。   万家大姐儿也注意到了赵莺莺,听旁边的人介绍:“这是崔家七奶奶,也就是甘泉街上开酒坊铺子的本哥儿媳妇。”   这么说她就知道了,这是她未来丈夫崔源的小嫂子,也是她的嫂子。忍不住抬头看了赵莺莺一眼,她到时候看不到两人之间强烈的对比,只不过觉得这个嫂子看上去十分年轻。   等到崔家人下定完毕告辞离开,她才问促成这桩婚事的媒婆毛嫂:“那位崔七奶奶看着可年轻!今年到底是个什么年纪?”   大概是自己年纪稍微大了一些,万家大姐儿总是格外注意这些。再加上赵莺莺人物出彩,她就是想不看到都难。   “本哥儿媳妇的婚事也是我做的媒!”这桩婚事既然已经十拿九稳了,毛嫂便随便了很多。这种不相干的事情说的很痛快。   “去年三月的时候才嫁到崔家,今年正好十八岁!”   果真比自己小了一岁,知道这个万家大姐儿闷闷不乐。虽然赵莺莺是隔房的嫂子,什么年纪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像这种嫂子比弟媳大的也不是什么新闻,可她就是觉得不大痛快。   正想着这件事的时候,万家大姐儿的小妹跑了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万家大姐儿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急匆匆起身:“毛嫂子,我家这边还有事儿,今日便不能送您了!”   看着万家大姐儿急匆匆的样子,毛嫂晓得肯定是有什么事不想让她这个外人知道,便从善如流地告辞。只不过事情发生的紧急,在毛嫂跨出院子大门的时候还是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些声音。   “龙哥儿,帮大姐把这些东西搬到房里去!”   “你敢!你知不知道女儿家的顺从贞静是怎么回事儿?这些东西是人家崔家送来的小定礼。除了金钗,其余的不该是父母做主么?无论给不给你,那也轮不到你来安排!”   “的确是父母做主,只不过父亲不发话有你说话的地儿?继母继母,多了一个‘继’字就算不得真正的母亲。您该记得您进门的时候还给我娘磕头过的吧?摆什么母亲的谱儿,你不过是来我家伺候我爹和我弟妹们的!”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诛心,万家这位续弦可气的够呛——剩下的就不是已经出门的毛嫂能听到的了。   毛嫂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这种事情是她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的。和崔家方面说万家这边亲家的情况她是往轻里说的,实际上这位续弦非常难缠。当然了,已经和这位续弦斗了两三年的玩家大姐儿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就是了。   或许世上真没有不透风的墙,万家门户里面继母和元妻子女不和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可是具体不和到什么地步,这就不是外人能够轻易得知的了。或者说,流传的说法实在太多种了,崔家大嫂来探听也不知道哪一种是真哪一种是假。只能结合毛嫂的说法,有选择地相信。   若是崔父和崔家大嫂知道万家情况有这么严重,或者说万家大姐儿这么能来事儿,恐怕会重新想一想要不要结这门亲。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亲家家里这位续弦带来的麻烦再大也影响不到已经出嫁的玩家大姐儿。至于崔源对岳家,若是对方是值得敬爱的,那就多接触。若是本身并不值得尊敬,那便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   按理说万家的情况并不重要,可是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儿。应该说一个好的岳家往往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就算崔源没有靠岳家的意思,可一个清静的岳家总归让人更加心情愉快吧!   另外,万家大姐儿这么会来事儿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幺儿媳妇要那么回来事儿做什么?怕家里不够乱的啊!崔家大嫂为了吴氏和尤氏两个人上蹿下跳已经觉得身心俱疲了,并不想再多一个麻烦!   这些毛嫂都是清清楚楚的,但是她偏偏做了这桩媒。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能说她们这些媒人大多数都是这样的。靠着做媒吃饭,那自然是促成一桩是一桩。至于一些被隐藏的事情,若真的都说出来,恐怕一年到头都成不了一桩婚事,她们也就等着饿死吧!   所以她真是一点也不觉得愧疚!   倒是赵莺莺察觉到一点儿了,关于万家大姐儿和那位续弦夫人之间的关系根本是势如水火——上辈子在皇宫里,这种关系她算是见得多了。她还能清楚地看出这对‘母女’今日装作关系还过得去的样子有多么的虚假!相比起她们来,上辈子皇宫里的姐妹们显然要会假装的多!   不过她没有说什么,甚至她能猜到,几个嫂子就算没有她看的那么清楚,也应该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只不过这些都是早就有准备的,在知道万家大姐儿有一位继母的时候——更重要的是,小定都下完了,她这个隔房的嫂子跳出来说不好。先不说别人怎么看她,只说有没有用这一点,那肯定是无用的。   她只在崔本回家之后忧心忡忡地和崔本说了一回,她对崔源这个爽朗的小叔子一直观感不错,而崔本也和这个年纪最相近的兄弟关系很好。赵莺莺的打算是接着崔本向崔源提一个醒。   至于说提一个醒能有什么作用,这一点她自己也说不准。之所以特意还要做这一件‘多余’的事情,也不过是尽尽人事而已。 第179章   崔本应下赵莺莺的话, 到了第二天就和崔源说了事情。赵莺莺本来就是尽人事以待天命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有多过问了——最重要的是她这个当嫂子的不适合多过问,若是万家大姐儿最后和崔源的婚事成了, 那就是她弟妹!哪一日知道她这个当嫂子的曾经多说过这些话,到时候就是一个大度人也得来脾气!   第二日,眉嫂子上门了。桌上摆了各种酥糖点心, 都是她爱吃的。见到这个眉嫂子立刻眉开眼笑, 不是差这一口吃的, 就是赵莺莺贴心她,她心里高兴。等到坐下了,开头就闲道:“听说你昨天一起给你加小叔子下定去了?”   赵莺莺点了点头, 手上正打着络子。都是那种一根根的基本结,对于赵莺莺来说十分简单的那种。赵莺莺平常无事的时候就手上打着玩儿, 攒在一个盒子里,等到用的时候直接就能用。   别看这种基本结赵莺莺打的简单,其实用出很多,小到帕子、荷包,大到帐子、帘子,都是能用的上的。赵莺莺手又巧,再简单的络子结子也十分精致,满满地堆在盒子里看的人稀罕。   眉嫂子看着赵莺莺手指上下翻飞,就像灵巧的蝴蝶一样,几下就编出一个结子的雏形来了,啧啧称奇:“你这性子有些像我大姐, 手也巧,而且停不下来,总要找点事做才觉得自在。”   像他们这样的妇女,既没有贫苦人家主妇的家务和讨生活的烦扰,也没有高门大户一脑门子的大事小事。真说起来是最得闲的,以至于常有无所事事的妇女揣着点心瓜子就走街串巷,各处说些闲话。   眉嫂子算是不错了,每日还晓得在家做些正事,出门来的次数并不算太多。就是和赵莺莺等交好的妇女一起,也常有相约着做事的。可是那些养出来的懒妇女,真是连她也看不下去。   而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赵莺莺的勤快和规矩简直就是一个异类。   赵莺莺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人家觉得出门玩耍说话开心,觉得无所事事舒服,她就觉得做些不怎么费神的工作就很放松了,左右只不过是大家喜欢的事情不一样而已。真让她整日什么都不做,或者像个嘴碎妇女一样说满篇的闲话,恐怕她自己先受不了了。   她咬了咬嘴唇,带着一点儿笑意:“我这算什么勤快的呢?左右是些不累的活计,当作玩儿一样就做了,要我说,我这日子和做闺女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分别。相比之下,好些讨生活的妇女才是真的难呢!”   眉嫂子却嗤笑一声,她可比赵莺莺清楚——那些讨生活的妇女也是生活所迫而已,若真让她们过上轻松日子,十个里面有八个还是要变懒的,这就是人的天性。只有剩下两个才是勤快习惯了,就是过上轻松日子也改不过来。   不过这就没必要和赵莺莺说了,反正她对这些也没有什么兴趣。   眉嫂子心里想了想,眼珠一转依旧道:“差点岔开话了,之前还说你家小叔子的事儿呢!那万家大姐儿生的如何?家里如何?她家住在小秦淮河边,和咱们这儿八竿子打不着,我都没见过她呢!”   小秦淮河边算是扬州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了,就算有其他差不多的地方,那也不会找甘泉街这一带。由此可知万家大姐儿平常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到甘泉街这边来,眉嫂子说没见过她,十分好奇,那是她的真心话。   可真心话归真心话,却不一定是真的。万家大姐儿生母的娘家就在甘泉街街尾,她偶尔也会来外公外婆家住上几日,所以并不算不来甘泉街——也是因为此,才有了毛嫂说亲的道理。不然她一个小秦淮河边住着的姐儿怎么会找这一带的媒婆,还不是她外公外婆帮着操心。   “那万家大姐儿的娘亲也是甘泉街这边出来的,只不过你没注意而已。”虽然赵莺莺在这一带住了这么些年也没注意过有万家大姐儿这一号人,昨日小定才是第一次见她。   “你好奇万家大姐儿?等等,等我弄完这一点——万家大姐儿倒是和毛嫂说的差不多,生的俏丽。就看这一面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觉得她家人真是十分多了。对了,看她打扮,似乎非常会装饰,都穿的最时兴的样子,就是妆容也与咱们这边的姐儿有不同。”赵莺莺一边打结子一边回忆道。   扬州风流在整个江南也是领导风气的,而江南的流行有影响着天下。每年扬州这边都会有许多新东西出来,妆容、香粉、首饰、布料、衣裳......扬州的姑娘都是很会追赶这些的。哪怕家里不够富裕,那也有自己一套办法。   所谓富有富的玩法,穷有穷的玩法。   不过总体而言,肯定还是比不上小秦淮河边上的姑娘,毕竟她们可是最接近流行的人了——大多数女孩子的流行都是从小秦淮河上花船里的红姐儿身上来的,她们家住小秦淮河边,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说到这个眉嫂子立刻歪了话头,她本身年纪也不大,对这种穿衣打扮的事情很上心。立刻拉起赵莺莺说些香粉胭脂衣料的事情——她这样让赵莺莺立刻松了一口气,赵莺莺是真的不想和人谈论万家大姐儿。   倒不是她讨厌万家大姐儿,甚至不愿意提起她。只是这姑娘很大可能就是她将来的妯娌了,而如今还是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议论的太多总觉得不好。当然,也幸亏眉嫂子并不是刻意要说她,只不过是找个话头而已,不然也没那么容易被赵莺莺歪开。   只不过赵莺莺没想到的是大家对源哥儿这个未婚妻兴趣这么大,过了几日她回家参与赵芹芹的小定的时候,她大姐赵蓉蓉还特地提起了一回——正是上次王氏给赵莺莺说过的那户读书人家,两家已经说定了婚事了,看着好日子,这就要小定。   当然,赵芹芹今年才十六岁,并不会如万家大姐儿这样紧急就成亲。等到下聘也是今年秋天的事情了,至于真的成亲,那是明年的事情。这样的话就和赵莺莺一样都是十七岁成亲,不早不晚很合适。   这户读书人家姓蒋,如今的当家主妇,也就是要当赵家女婿的哥儿的娘亲,人都叫做蒋大太太。这一次她带着自己的儿媳和已经出嫁的女儿来到赵家,满脸的笑意,似乎十分满意这门亲事的样子。   不过也是,所谓婆婆挑剔儿媳妇,那只会发生在婚事还没有说定,以及成亲之后。至于订婚之后成亲之前这段时间,她们往往不会说一句坏话——真那么不喜欢,又为什么要说定这门婚事呢?况且婚事还没成呢,说的难听了不怕得罪人?说不定到时候鸡飞蛋打,人家就要解除婚约了。   同理可知,王氏这个做岳母也是最好说话的时候,拉着蒋大太太只管亲亲热热的说话,两人倒好似亲姐妹一样。   蒋大太太主要就是夸赵芹芹,投桃报李,王氏也拉着蒋大太太带来的大女儿夸了一通。最后还说了一些未来女婿的好话,左右不过是性情如何敦厚,读书如何用功之类的。而这正是蒋大太太最喜欢小儿子的地方,王氏这么‘识货’她当然高兴。   赵莺莺和赵蓉蓉一边一个挽着赵芹芹的手臂出来的时候,正听到蒋大太太道:“我那儿子有什么可夸的!他就是老实过头了,我常常担心他将来叫人欺负来着。还是赵三太太你养的好姐儿,既懂规矩又看着有主见。得着这样的儿媳妇,做梦都要笑醒。”   果然,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都不会是睁眼瞎。王氏之前还想让赵芹芹传出文静听话的名声,如今看来只能说作用微乎其微。蒋大太太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她肯定是知道赵芹芹是什么性子了。   不过让赵莺莺心里放心的是,蒋大太太的表情不似作伪,刚才的话是真心话。由此可知,她也是真的满意赵芹芹的。而且从她的语气可以知道,她肯定十分偏爱小儿子——说着责备的话,可话里喜欢的神情瞒也瞒不住。   朝廷的长子百姓的幺儿,小儿子一惯得宠果然是颠不破的道理。如果赵芹芹是要去做长子媳妇,赵莺莺肯定会觉得这个特点不好。可如今赵芹芹是做人家小儿媳的,赵莺莺就说不出什么来了,甚至替赵芹芹高兴。   听起来有些不公道,这是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要公道做什么?得着好处了就不要反说不好。只有吃不到葡萄才说葡萄酸的,凡是吃到了葡萄的只会闷声接着吃。   蒋家带来的小定礼物也很不错,和前些日子崔家给万家的差不多。东西或许有区别,但是档次是相同的。   赵家很满意,只有赵莺莺的大嫂林氏嘀咕了一句:“这是不是差了二姑一些?这蒋家还是读书人家呐...不是说读书人家最重视面子?怎么的也该比着二姑来罢!”   等到送走了蒋家人,赵莺莺就听到了这话。不禁有些摇头——自己这个大嫂家里事情很熟练,也很会照顾人,不愧是做惯了长女的。只有一样,有些事情上面见识有限,多是按着自己看法得出结论。   这话说的,也幸亏是赵芹芹,她性子阔朗不至于因此生闷气,不然就为这话能和林氏生气。弄的不好的话,赵莺莺这个做对比的人也得跟着受无妄之灾。   赵莺莺赶紧三步两步上前笑着道:“大嫂这话说的不通呢!人家是读书人自然有规矩。只不过规矩自然是从自家,哪有从别人家的道理。就好比当初爹娘给我们姐妹准备嫁妆的时候一样,并不是根据咱们夫家来的,而是咱们自家的定数。”   赵莺莺这么一说话,林氏就立刻闭嘴了。当初她嫁到赵家之后,赵蓉蓉这个大姑已经嫁人好几年了,她对于大姑自然没什么敬畏心。而家里两个没出门的小姑,赵芹芹不管内心如何,至少表面上是没心没肺的傻丫头,这也不能让她有多少对小姑的小心。   只有赵莺莺,虽然从头到尾对她十分和气,平常也是温温柔柔的一个小姑娘。可是只有接触过她的人才会知道,这个姐儿有多难讨好!林氏试了一遭,总之她如今多少是有些听赵莺莺的话的。   正是这时候,王氏也从屋外进了赵芹芹住的东厢房。和赵蓉蓉、赵莺莺、林氏等一起和赵芹芹坐在了桌边,满脸堆笑道:“时候过的可真快啊,当时芹姐儿还不如一个枕头大,如今也要嫁人了。”   大概是最后一个女儿嫁人让王氏有颇多的感慨,一时之间说话是停不下来了,而且多是回忆起赵芹芹小时候的事情。那些傻傻笨笨的事情,纵使是赵芹芹,也有些不好意思,一下脸红了起来。   偏偏赵蓉蓉和赵莺莺这两个姐姐还一点不体贴,跟着王氏一起打趣。这样下来,之前因为林氏的话有些尴尬的氛围,立刻消失无踪了。   “这蒋大太太我是不犯愁了。”王氏相当慈爱地看着赵芹芹:“虽说他们读书人家的规矩,爹娘在世的时候肯定不能分家。可蒋大太太喜欢小儿子,芹姐儿又是她亲自挑的儿媳妇,看着十分满意,将来日子肯定不会差。”   赵蓉蓉看的却很多,想了想之前听到的消息,抬头道:“这...我倒是听说蒋家大哥儿的媳妇不好应对,这没什么吧?”   王氏轻轻笑了一声:“这有什么的?有婆婆在的地方可没有长嫂拿腔调的机会。她再厉害又如何,芹姐儿又不是给她做儿媳去的。更何况蒋大太太不喜欢她,这便万事休了。”   王氏确实仔仔细细打听过蒋家的情况了才做成这门亲事的——赵莺莺之前已经听她说过了,这蒋家大哥儿媳妇和丈夫是表哥表妹的关系。只不过这表亲不是姨表亲或者舅表亲,而是姑表亲。   小姑的女儿,而不是自己娘家姐妹或者兄弟的女儿,这对于蒋大太太来说可不太美妙。   自古以来姑嫂关系就相当微妙,一般来说亲如姐妹或者母女,那都是表面上的事情,真能如此的是凤毛麟角。最普遍的情况是,私底下小姑一味麻烦嫂子,而嫂子迫于婆母和丈夫的关系不得不应承,其实心里可不舒服了。   这亲上加亲固然很好,大儿媳妇的家世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可是这又不是自己娘家的‘亲’加上来——丈夫的外甥女儿的确也是自己自己的外甥女儿,但亲缘没有一丝一毫,还是十分不顺眼的小姑的女儿......关系的话,呵呵。   更要命的是,蒋家大儿媳因为自己娘亲是蒋家姑娘的关系认为自己靠山稳稳当当,对蒋大太太的恭敬就是规矩上的事情了——外人礼仪上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是蒋大太太能感受到她身上一大堆的软钉子。   这么个情况赵芹芹嫁进去,想也知道蒋大太太会对她很好了。不然呢,总不能两个儿媳妇都不亲近吧?   至于说蒋家大儿媳在蒋家地位不一般,会不会给赵芹芹小鞋穿,这倒是不用忧虑。还是那句话,隔房的嫂子要管弟媳?就是崔家这种没有婆婆的人家都收效甚微,何况是蒋家这种有婆婆的地方。   至于说将来没有婆婆了,那时候也要分家了,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一家人在一起说着赵芹芹这门婚事的事情,基本上都只说好话,至于那些不好的地方,大家都有默契地不提。在场的除了赵芹芹都是已婚妇人,一个个都很清楚订婚到成婚之间正是女儿家忐忑的时候,就算是赵芹芹的性子大大咧咧,大家也不敢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说了一会儿蒋家的事情,王氏打点起精神:“这就要开始准备芹姐儿的嫁妆了,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这个时候已经有点紧了——不过那也就是买东西的事情,我和芹姐儿嫂子用用心也不用发愁。反而是芹姐儿自己,这绣的嫁妆何其多啊!”   见赵芹芹听了这话依旧是不以为然的样子,王氏恨铁不成钢:“你自己的事情能不能上点心?你大姐姐二姐姐在这上面都是没话说的!特别是你二姐姐,当初的活计何等的好!别的不说,红嫁衣红盖头,还有送夫家的衣裳鞋袜,这些东西一拿出来,别人就没有话说了,只说你二姐夫讨着了好媳妇。针指活计就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好好做啊!”   赵蓉蓉也跟着道:“就是,芹姐儿从明日起就开始绣嫁妆吧。蒋家还是读书人家,一定更加讲究这些。”   赵蓉蓉的话算是一锤定音,不管赵芹芹是如何愁眉苦脸,都改变不了从明天开始,到成婚之前,她得日日憋在家里绣嫁妆的决定了——其实也不是单单为了绣嫁妆,哪怕嫁妆绣完了,王氏也不会放赵芹芹出门的。   马上就成亲了,还是蒋家这种读书人家。姑娘大大咧咧往外跑,这怎么想怎么不合适吧......   说定了赵芹芹的事情,一家人才转向别的话头。赵蓉蓉似乎是想起什么来了低声问赵莺莺:“你家小叔源哥儿是不是说了小秦淮河边万家大姐儿?”   赵蓉蓉虽然家住后面的堂子巷,消息也是蛮灵通的。   赵莺莺点了点头,也跟着小声道:“是啊,怎么,你认识她?”   赵莺莺并不认为赵蓉蓉是没话找话一时说起了她这个才小定小叔未婚妻,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那后娘娘家是堂子巷那边的,万家大姐儿的事情我不知道多少,只不过你这妯娌恐怕是一个厉害人,你注意一些吧!”赵蓉蓉提醒妹妹。   赵莺莺回忆起之前见过的万家续弦,虽然她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可是看长相也是好看的。顺着道:“有什么好在意的,都是分家出来的妯娌了,好不好的也不打紧——投缘处得来是好事,若真是不对付又如何呢?你看看我二嫂三嫂,两个人像仇人一样!还不是一样的过。”   赵蓉蓉听赵莺莺说起尤氏和吴氏,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说的也是......”   不过她还是提了一耳朵:“说起来她那后娘因为她的缘故,回娘家哭诉了好多回了。先不说后娘和继女的事情谁对谁错——这本身就是一笔烂账。只说她做女儿的竟然能让当娘的受委屈,即使是个后娘,那也很有本事了。更何况要说她纯良无辜,只是为了反击自保,我反正是不信的。”   或许世上真有完全就为了反击自保的姑娘,可是赵蓉蓉不相信万家大姐儿是其中一个。因为万家那位续弦的关系,她也听说了不少传闻了。传闻的确不能尽信,可是无风不起浪 ,多多少少还是能透露出一些东西的。   这位万家大姐儿可不是省油的灯!   赵芹芹说这些当然是为了提醒自己的妹妹别吃亏,赵莺莺却不是非常在意。她当然感谢姐姐的用心,可是就她来说,正如她说的,万家大姐儿再厉害也和她这个嫂子没有直接冲突。再加上崔本和崔源的关系十分亲密,在她看来,两个人或许会关系不错也说不定。   再进一步说,就算万家大姐儿和她冲突了又怎么样?万家大姐儿不省油,她赵莺莺又是好相与的?外人说她贤惠温顺,那是真的,可也只是她一部分而已。从皇宫里历练出来的宫女子,怎么可能是软柿子! 第180章   赵莺莺在娘家坐了一个下午, 临到晚饭之前还是告辞回去了。到家的时候崔本已经坐在堂屋里了, 他今日倒是回来的早。   坐在他面前,崔本这才让圆娘把菜端上来, 正盛饭的时候与赵莺莺道:“我那小姨子是和蒋家老二定亲的?”   赵莺莺只觉得崔本的神色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有多想。只肯定地点点头:“就是蒋家的,怎么, 你认得他?人好不好?”   王氏能确定这门婚事, 那肯定是仔仔细细考察过蒋家哥儿的人品了的。不过多问一个人总是更加保险, 而且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赵莺莺想的是崔本这些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或许会有不同的信息。   崔本却是面色更古怪了:“没事,不怎么认识,他家是读书人, 和咱们家又不是邻居朋友的,等闲不相交, 我就是问问、问问——对了,有个事儿嘱托你,明日有三个朋友来家里吃中饭,你给整治一桌席面。”   这个话头转换是十分生硬的,但赵莺莺也没有追究的意思,转而问起崔本那三个朋友是哪三个,来过家里没有,有什么忌口和喜好。崔本都给一样样说了,赵莺莺记在心里。   第二天早上送崔本出门,赵莺莺简单地吃了早饭就和圆娘一起出门买菜了。今天买的菜多,圆娘一个人恐怕拿不回来。更何况今天晚上整治席面, 赵莺莺心里有个菜单,可有些菜还要看市面上有什么好的没有。   肉铺里要了肉,然后去杀鸡的那里挑了一只鸡。肉是排骨两斤、五花肉一斤,排骨切得干净均匀,用荷叶包了再用稻草绳给系好。五花肉则是一整块,只用草绳提着就是了——都是圆娘接过,赶紧放在了竹篮里。   鱼摊那边的鱼在早上最好,赵莺莺赶过去挑,只可惜今天各种鱼都平平常常——扬州这个地方吃鱼是最便宜的,一般的鱼根本上不了大场面。看着她摇头,相熟的鱼摊摊主就道:“崔七奶奶难得亲自出来买菜,想必是家里要请客吃饭。我这里还有两尾小手臂长的鳜鱼,算是勉强能吃。本来打算回去自己做个下酒菜的,若是崔七奶奶还看的过眼,那就给提走吧。”   鳜鱼是一种吃肉的鱼,吃肉的鱼总是味道格外鲜美的,何况鳜鱼也算是‘名鱼’了,自古以来好多文章里面都有写到这种鱼——不过这可不够,在扬州这地方,连做贡品的鲥鱼也算不得稀罕,鳜鱼又排到哪里去了呢?   真正让赵莺莺决定由鳜鱼做菜的原因是这鱼十分应时令。   ‘正月塘鳢肉头细,二月桃花鳜鱼肥,三月甲鱼补身体,四月鲥鱼加葱细,五月白鱼吃肚皮,六月鳊鱼鲜如鸡,七月鳗鲡加油焖,八月斑鱼要吃肝,九月鲫鱼红烧肉,十月草鱼打牙祭;十一月鲢鱼汤吃头;十二月青鱼只吃尾’。   江南水网密集吃鱼多,于是江南人给吃鱼排出了一整套的讲究,甚至编出了四处小儿都会唱的《十二月鱼谚》,专门教人每个月怎么吃鱼!   现在正是二月末尾,吃什么都不如吃鳜鱼来的好——这也是一年之中鳜鱼最好吃的时候了。   鱼摊摊主把鳜鱼拿出来给赵莺莺看,水盆里鳜鱼活蹦乱跳。赵莺莺看了也点头,这样活泛的鳜鱼,正好一只做松鼠桂鱼,还有一只养起来,等到过两日了再清蒸了吃。   买了鱼买了肉再转去鸡鸭摊子那里,一只鸡这时候就收拾地干干净净了。摊主把去干净鸡毛的整鸡放在一边,鸡血盛了一碗,另外还有鸡心、鸡肝等内脏,无一不是整整齐齐的。   赵莺莺觉有有肉有鸡有鱼也就差不多了,准备去买些小菜,却看到有卖黄牛肉的,还是一头小黄牛。这可十分稀罕了,立刻去看。原来这是一只掉进陷阱断了腿的小黄牛,牛这种牲口不是用来拉车就是用来耕田,腿断了可不就是没用了。所以主人只好报了官府,然后就把牛肉拉出来卖。   牛并不是刻意随意宰杀的牲口,每每宰杀都要报告官府,有合适的理由才成。所以虽然牛肉的价格不算高,至少和羊肉一样,比猪肉要低得多,却吃的机会很少。更何况市面上的牛肉多是牛老了不能耕种再宰杀的,肉质可比小黄牛差多了!遇到了小黄牛,赵莺莺怎么可能放过。   赶在人群聚集起来,赵莺莺赶紧要了二十斤牛肉。   这些牛肉今天可吃不完,不过崔本喜欢吃酱牛肉,常常在外面买来吃。赵莺莺打算自家给他做一些,而现在天气还不算热,酱牛肉的存放时间可以长一些,足够崔本吃上好几天了。   另外牛肉酱也不错,下饭下面条都很配——想着今天是做灯影牛肉还是牛肉汤,赵莺莺笑了起来。牛肉真是好东西,可以做好多好吃的菜了。   二十斤牛肉就比较重了,虽然不是拿不起,可要拿着二十斤牛肉逛街买菜就很吃力了。赵莺莺干脆把牛肉寄存在相熟的菜摊摊主那里,打算回家之后让金三水过来取。至于现在,她还需要去尤氏那里把青菜买了。   尤氏去岁有一段时间自己没有出摊,而是让庄妈妈帮她出摊。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除了正月之后她又自己回来摆摊了。这会儿正坐在菜摊后面嗑瓜子,偶尔有人过来买菜才站起身。   “买菜啊——”话说到一半停住了,抬起头才发现来的是赵莺莺,本来的客气话也被吞了下去。只昂了昂头,用下巴点了点菜摊上,示意赵莺莺自己选菜。只是眼睛低垂的时候看到了圆娘和赵莺莺篮子里的菜,嘴角抿直了。   “不年不节的这么多好菜,本哥儿媳妇不是我说你,男人在外头赚钱不容易,女人家就该帮着俭省。多少有钱人家都是一文一文攒出来的,你呢?”尤氏颇为不客气地‘指点’赵莺莺。   这时候旁边一个卖炒货的摊子摊主忍不住捂了嘴,赵莺莺看的出来她是想笑而不敢笑。心下无奈,实际上她和这炒货摊主的感觉差不多,也是想笑而不敢笑。   多新鲜呐,隔房的嫂子都插手到弟弟弟媳的饭桌上了,话说人家买菜你也管,那不是管得太宽了?只不过她不能笑,她知道这一笑肯定就惹着尤氏了,她倒是不怕尤氏,只不过她可没兴趣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和尤氏当着众人的面起争执。尤氏不觉得这有什么,赵莺莺却觉得丢人了。   “今日本哥要在家里待客...我想着待客总该有待客的样子,不然也是失了本哥的体面。”赵莺莺笑意盈盈地回了过去,她只说这个,没有承认尤氏的话,而尤氏对此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着赵莺莺买好菜离开。   赵莺莺整个下午几乎都在整治席面,等到差不多晚饭的时候,外面各家都升起了炊烟,崔本才带着三个二三十岁的男子到家里来。赵莺莺一边解围裙,一边走了出来,见到客人便福了福身。   这三人都是没来过家里的,赵莺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经崔本介绍才知道,这三人都是商号里的管事,酒水就是他们专营的货物之一。崔本一直想走通他们的路子,这样城南酒坊的酒水销量就稳定也大量的多了。   之前几个月一直在想办法结交,中间花了不少钱,价钱上也给对方留了不少油水的空间。到了如今,供货的文契总算签了下来,也是为了关系更进一步,今后合作紧密一些,崔本请三人来家里吃一顿饭以示亲热。   崔本没有成亲的时候联系朋友吃饭自然只能去酒楼,等到成亲之后就多了一个选择,可以在家里吃。这样待客当然不是为了省钱,而是崔本发现在家设宴款待往往更能拉近关系。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偶尔赵莺莺就需要整治酒席给崔本招待朋友了。   这边见了客人一面,赵莺莺又回到了厨房。既然客人到了,那菜就可以尽快上桌了。赵莺莺指挥着圆娘和桃儿:“每样菜留出来一些,今日我和你们一起在厨房吃,其余的赶紧给端出去。”   一般来说,到家里的客人如果不是亲戚,赵莺莺会选择不上桌。这既是因为赵家就是这个规矩,也是因为崔本那些朋友吃饭的时候往往也有事说,只她一个女人在那里,实在是不方便。   桃儿把一道道菜给端了上去,赵莺莺则是留下来和圆娘同桌吃饭。等到她们这边吃完了,堂屋里的席面才吃了一个开张——崔本开的酒席肯定是喝酒的,一旦喝酒,这酒席就吃的十分慢了。   赵莺莺摆了摆手,对桃儿道:“你们先把厨房这边收拾了再说吧,我回屋里呆着——桃儿你多注意酒席那边,饭或者菜不够了都记得给添。之前酱的牛肉还在,摊蛋什么的也简单,总之要及时。”   当晚崔本和三个管事吃的很晚,直到三人都醉了这才算。第二天崔本和赵莺莺吹嘘:“他们虽然是管事,很懂得酒席交际了,却还是不如我。那些酒水我都是看着喝的,有好多办法偷偷给藏了起来。”   赵莺莺听他表演的可乐,捂着嘴笑了起来。她知道崔本为什么和她说这个,之前她已经说过了,她不想崔本喝太多酒,她担心他。崔本现在无非是告诉她,他喝的并不多,让她不要担心。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自己知道要少喝一些就是了。”赵莺莺笑着转头,故作不管:“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懂得爱惜才好,不然旁的人说话又有什么用?”   料理完这一次的酒席之后赵莺莺又闲了下来,经过到万家下定,以及蒋家到赵家下定,现在她真是无事可做。正好彩秀坊的小伙计来了通知,说是掌柜的请她过去,有个活计需她出手才好。   这就是想瞌睡来了枕头,赵莺莺听了也不拿乔,当即跟着活计去了彩秀坊。才进彩秀坊的门,掌柜的就把赵莺莺接了进去。赵莺莺见掌柜的这班殷勤,心里知道是大活计了,也十分高兴。   无他,大活计显然报酬更加丰厚。   掌柜的指着后院绣娘们所在道:“最近可忙碌起来了,并不是别的事情,是汪家要嫁女儿了。这还不是一般的嫁,嫁的是如今两江总督的独子。一个是扬州的八大盐商,一个是外头的封疆大吏,煊赫起来的场面不消说。”   “汪家如今在办嫁妆,听说光是首饰就用了三家银楼,这三家银楼今年半年都只用给这位汪小姐造东西了。首饰是一样,还有什么金银做的日用,哪一个不要加工细做?”掌柜的在普通人看来也是体面人了,可是对比这些真正的人上人,显然是差得远了。   赵莺莺只安安静静地听着掌柜说那些场面,并没有插嘴的意思。至于说惊叹,那也是一样没有。毕竟她上辈子是呆在皇宫里的人,什么好东西没看过用过!大场面?谁家的场面又能大的过皇家?   等到掌柜的啧啧称奇了一回,这才拿出文契给赵莺莺看——其实不给赵莺莺看她也猜得到,找到绣坊能做什么,无外乎就是绣品了。而嫁妆里面,绣品从来都是一个很大的大类。   看来彩绣坊真的挺有本事的,这种活计都被整个承接下来了。当然,这个承接是指的整个扬州彩绣坊,只甘泉街这一家分店,拼死了也是做不完的。不过即便是这样也很厉害了,赵莺莺直接翻到了一叠文契底下,看到了甘泉街这边承接的数额。   总共是两万两银子的货,怎么也不算少了。   其中昂贵的比较少,特别是上了百两的东西,不过寥寥二三十件而已,而且多是两三百两以下的。可是有四五件不同,都是上千两的货色,这就占了两万两种快一半的数目走了。至于剩下的几千两,东西非常多,光是荷包这种小东西,就有四百个。   当然,汪家这种人家要的荷包,哪怕是要拿去赏人的,那也不是一般的。都按着上等货色来,一个作价五两银子发卖。据说这四百个还不是全部,因为还有别的铺子也在做。   赵莺莺的眼睛当然不会盯着这些荷包手帕之类的,她看到的只能是那四五件上千两银子的货。   这里有五件东西,一件是重中之重的嫁衣和红盖头。这一件汪家是有指定的,要由彩绣坊几家分铺集中最好的绣娘一起做,这肯定是轮不上赵莺莺了。然后就是两件插屏,一件绣画,一件观音像。   赵莺莺首先就看中了那绣画,这是要求把一幅宋代的长卷给绣下来。赵莺莺上辈子借着宫里的方便,这种名画绣过很多小幅的,只是长卷却没有涉猎过。这辈子这种绣画她没怎么接触过,主要是没有机会。   而这时候见到有这个机会,一时技痒起来。   只不过掌柜的想让她做的显然不是绣画,而是那幅观音像。之前赵莺莺几次绣的题材都和佛教有关,在这上面她已经证明了她的能力了。即使这一次汪家的要求很高,掌柜的也丝毫不怀疑她能够完美完成。   “不,这观音像就算了,掌柜的,这绣画你可找到人绣了?若是没有,我试试吧。”赵莺莺虽然技痒,却还算听安排,毕竟这是人家绣坊接的活计,人家要是早就给自己人安排了,她也无话可说。   做生不如做熟,掌柜的当然希望赵莺莺继续绣佛像观音像之类的。可是他没有撒谎,而是诚实地摇了摇头,表示绣画还没有找到人来做。   这么说吧,如果是赵莺莺接手绣画,他也不会阻拦,而是会半推半就答应下来。   要知道,像赵莺莺这么厉害的绣娘实在难得,她绣的佛教题材更是在整个扬州可以说首屈一指。可是她若是不绣这幅观音像,掌柜的还能想到几个能做这事的绣娘。或许出来的成品会差一些,可是交货给汪家也足够了。   可是那绣画,那绣画就真的让掌柜伤够了脑筋。   绣画向来就很难,何况是这种充满了文人意趣的画作!一般厉害的绣娘在相似上面或许可以还原原画八九分,可是也就是这样而已。至于画作本身的风骨、韵味,那就差得远了。   而汪家显然不是那种做到八九分相似原画就能交差的主顾,说真的,掌柜的一直在想扬州有哪些顾绣大家。在他看来,恐怕也只有最合文人意趣的顾绣可以找到一些意思了。   这种大家都是有数的,他脑子里翻了一遍,发现要么已经年纪大了,没有精力完成这种活计。要么就是手上有活儿,根本无法放手——这其实才是常态!这些绣娘的手艺高妙,自然不愁订单,有空的时候反而少。   掌柜的发愁的时候甚至考虑过要把活计送到苏州或者杭州去做,只是觉得这样有风险,说不定那边也无人,这才迟迟没有做出决定。   而赵莺莺如今主动要求做绣画,他当然心动!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赵莺莺绣佛教题材固然很出色,可是这种文人意趣她也拿捏的很到位。让她做这一单,即使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做的好,那也有八九成了!   “你再想想,你观音绣的好,做这个算是稳扎稳打...可是这绣画可就说不准了。”掌柜的意思意思劝了一下,见劝不动,立刻改了口风。   “既然你自己坚持,那我也没办法了。”铺开纸,掌柜的写下文契,同时给赵莺莺放定金——这种大活计持续的时间很长,若是主顾不要了那岂不是一年,甚至几年的功夫白费?所以定金就是必要的了。若是主顾反悔不要,这定金就是白得了。   另外,也有一些绣娘生活并不富裕,若是不提前放定金,做活计的这两年她们吃什么用什么?   掌柜的在文契上写下时间:“汪家小姐嫁人还有三年,这绣画也算是很复杂了,写两年肯定是不够的,咱们写两年零八个月交货——汪家给这个出的价钱是三千两,你拿二千二百两,三成的定金,那就是六百六十两。”   不算不知道,一算才觉得惊讶,六百六十两,赵莺莺很多绣品完工都收不到这么多钱。不过惊讶过后也就算了,赵莺莺依旧非常自然地让掌柜的给她拿丝线和绢布等用得着的材料。   只不过这一次就不能白送她了,她看了一眼就知道,为了和原来的画卷贴近,无论是绢布还是绣线都不是一般货色。再加上尺幅巨大等原因,材料加起来并不便宜。赵莺莺心里一算就知道了,只一份就能作价四五十两银子。   赵莺莺要了一份半,这是怕有所损耗,到时候一份就不够用了。至于说边买边用,那是绝对禁止的——染色的工艺全是人来操作,再考虑到染匠不同、染料批次不同,每回染出来其实都会有微妙的不同。   一般人用当然不会察觉,可是这种顶尖的绣品可不能犯这种错误——赵吉就是染匠,赵莺莺就算是不绣花也懂得这个道理。   “这一份半的材料我收你半价,然后再把零头去掉,三十两整——从定金里面扣吧。”掌柜的不用打算盘,瞟了一眼赵莺莺挑的材料,立刻得出了数目。   这个价格当然是照顾赵莺莺了,不过他们是绣坊,进价和卖价之间本就差的远了,再加上赵莺莺做的绣品价格高昂,与之相比一点材料又算什么?正像之前会送赵莺莺材料一样,现在掌柜的乐的做人情。   说起来这种小小的好处用出来,若真能拉拢赵莺莺这种水平的绣娘,那也是绣坊赚到了。 第181章   赵莺莺抱着一包针线盒绢布颇有一些分量, 掌柜的还问她要不要小伙计送她回去。赵莺莺笑着摆了摆手——是些微有些分量, 可是哪里至于那样?这就让个人送,她自己都觉得小题大做。   正与掌柜的告别时, 迎面走过来一个女子。赵莺莺和她见了,互相行了一个礼。那姑娘瞟了一眼赵莺莺的大包袱笑着道:“崔七奶奶可是来买做绣活儿的布料和丝线的?早听说崔七奶奶活计好,还从大绣庄里接活计呢!”   来的女子穿一身秋香色妆花小袄儿, 一条新绿色百褶裙, 都是新春最好穿的。看她笑意盈盈、脸上妆容时兴, 打扮入时,这人不是万家大姐儿又是谁!赵莺莺十分好奇怎么会在甘泉街上的铺子见到她。后一想她还有一个在这条街上的外家,也就不怎么奇怪了。   赵莺莺略推脱谦虚了几句, 看寒暄的差不多了,正要告辞却被万家大姐儿打断:“有个事儿正想请教崔七奶奶, 我这里正要给源哥儿做衣裳鞋袜荷包之类,崔大奶奶只给了尺寸,却依旧不知道源哥儿喜欢什么样的。我想着将来都是源哥儿用,总要讨他喜欢不是。今天路遇崔七奶奶也是正好,崔七奶奶您看...”   赵莺莺虽然是她未来嫂子,可现在还不是啊!当然不可能以‘嫂’呼之,所以万家大姐儿随着众人叫了‘崔七奶奶’。   万家大姐儿确实如她自己所言是巧遇赵莺莺的,她非常不喜欢她的后母。这几天要准备给崔家聘礼的回礼,也就是一些崔源和崔家近亲的衣裳鞋袜等,和赵莺莺当初做的没什么不同。她懒得家里还有人啰嗦,干脆像往常一样躲到外公外婆家来了。   聘礼的回礼要用的布料和别的东西自然是家里准备好了的, 难道还指望她一个女孩子有钱承担这些?只不过今日整理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各色针线里少了一色常用的红色,这可是必不可少的!想必是收拾来外家的时候给落在家里了。   她懒得回家去一趟就为了这个,便干脆上街买一些。未出阁的女孩子一般没什么钱,可买个针头线脑的财力还是有的。   赵莺莺可不会接万家大姐儿这话,只抿抿嘴笑道:“大姐儿这话可不是难住我了,我嫁进崔家才刚刚一年...源哥儿他哥的喜好我倒是知道,可源哥儿的喜好,实在是不知的啊!不然你去问一下我家大嫂,她几乎是看着源哥儿长大的,各种衣裳鞋袜不知道做了多少,肯定再清楚不过了。”   万家大姐儿或许不是故意问这问题的,可是赵莺莺却不能没心没肺地就把崔源的喜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她可是上辈子养成的察言观色和在针指女红上的敏感,这都进门一年多了,怎么可能崔本在穿衣穿鞋上的喜好!   可是说出来了之后万家大姐儿的心情恐怕不会太美妙,毕竟事后想想还是挺奇怪,一个隔房的嫂子如此了解小叔子爱用什么针线活儿...特别是这个嫂子还这般年轻。赵莺莺并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要注意一些。   也不晓得是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刚刚还听万家大姐儿说起过崔源,赵莺莺一回家就看到了崔源站在自家院子里无所事事——他倒是想帮着做点事以表明他不是一个来白蹭饭的,可事实是赵莺莺家一应事情都有人做了,根本没给他表现的机会。   崔源分家也有一段时间了,学徒是吃住跟着师父的。他偶尔打牙祭就上外面吃饭的地方就是。所以分家这么些时间了,家里灶还没有动过火。至于偶尔回家来住的时候吃哪里,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理所当然的大嫂家,另一个就是跟着崔本混饭了,兄弟两个感情好嘛!   所以赵莺莺见到崔源也不觉得奇怪,对他点点头,问了几句最近过的好不好。赵莺莺本来当是最普通不过的招呼,就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崔源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他觉得异常。几次都想问她什么,赵莺莺都等着听了,他自己却住了嘴。   有这样一件事,之后赵莺莺就注意观察了几次自己这个小叔子。这才觉得崔源比前两个月的时候闷闷不乐了不少,应该说前两个月应该就很不好了,只不过当时赵莺莺年前忙碌年后松快,根本没多看自己这个小叔子几眼。   小叔子么 ,看那么做什么。   赵莺莺本不打算问的,正像她自己忌讳的那样,她一个嫂子对小叔子的关心要有限度,太过了对大家都不好。至于崔源有什么问题,他可以倚靠的人多着呢!就算真有什么,那也轮不到她啊!   只不过崔源临走之前嘴唇掀动了几下,最后低声道:“听说嫂子娘家妹子和蒋家定亲了?就是那个蒋家二小子...怎么的,那家人不错吧?”   赵莺莺打破脑袋都想不到崔源问这个做什么,只能有什么说什么,道:“自然是好的,我爹我娘最在意的不过我们几个儿女的婚事,每次嫁娶之事都是问了又问查了又查,若是不好,哪里会答应这门婚事!”   听赵莺莺这么说,崔源似乎是放下了什么心中大石头一样。勉强扯起嘴角挤出一丝微笑:“那就好,那就好。那个嫂子,我先回家了。”   不等赵莺莺说什么,崔源就刺溜走掉了,三两下消失在门外,似乎后面有鬼在追一样!这让赵莺莺更摸不着头脑了。只不过崔源刚才什么都不问,偏偏问到了赵芹芹和蒋家的婚事,赵莺莺心里有些发虚。   这种时候她能如何,能想到的解惑人当然只有崔本了。   崔本此时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好像是晚饭吃多了,正消食来着。赵莺莺干脆给他煮了一碗消食的神曲茶递给她:“既然肚子饱了做什么好吃那么多?这时候吃下去也是浪费罢!把消食茶喝了再说。”   崔本着重赞扬了一下赵莺莺的厨艺——今天有崔源过来,赵莺莺又看时间宽裕,于是自己亲自下厨了。称赞完了之后才把神曲茶一饮而尽,酸酸的味道让他一时睁不开眼,好生砸吧了一下嘴才能说话。   等到两人一起回了房里,洗漱之后,赵莺莺才悄悄道:“方才源哥儿问我芹姐儿和蒋家婚事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无缘无故的问这个?”   崔本一开始不说话,只是脸色变换的厉害。赵莺莺是什么人,这样明显的变脸可瞒不过她的眼睛!如果是平常的话,她也不会硬逼着崔本说什么他不想的说的事情,可是今天不同,赵莺莺感觉得到了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不过如何,她至少应该知道一点。   “你今天最好与我说一说,源哥儿无缘无故问什么芹姐儿。”赵莺莺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把被子抖开,可是声音恰好是崔本听的见的。   崔本抓了抓头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赵莺莺把这件事说清楚,理了理思路只能从头说。   “这事儿吧,这事儿不是我故意瞒着你,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何况我知道的也不久,就是之前你和大嫂她们一起去万家小定之后的事情。”赵莺莺记得,当时她就觉得万家情况有些不对,让崔本提醒了一番崔源来着。   崔本吞吞吐吐——这可十分罕见了,他平常是一个出了名的爽快人,从来不拖泥带水。吞吞吐吐了半晌,像是自暴自弃了一样,崔本两手一摊躺在了床上:“源哥儿中意小姨子!”   “源哥儿中意小姨子...小姨子?那不就是芹姐儿?”赵莺莺开头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愣了会儿神才明白过来,“源哥儿中意芹姐儿?”   “对!那傻小子中意小姨子。”似乎是把话说开了,崔本也不再犹豫了,干净利落道:“上次我和他说万家大姐儿家里不大好的事情,他听着没有什么脸色变化,只说他知道,然后我们兄弟两个就在外头吃了饭。”   “崔源那傻小子至少要了两坛子酒,而且是最烈的烧酒。”崔本因为生意的关系平常喝酒多,因此在家的时候是不喝酒的。就是陪崔父,那也是喝最淡的那种酒水,算是意思意思。   崔源和他是关系最好的兄弟,突然要了这么多烈酒,显然是要一醉方休啊!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崔源一直都在自顾自地喝酒,并没有拉着崔本一起的意思。崔本这下明白了,这是喝闷酒,根本不要人陪的。只不过最后扶着崔源回去的时候,他听到崔源断断续续道:“有什么关系...麻烦不麻烦的无所谓了...没娶到...芹姐儿...旁的人都一样!”   连续好几句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崔本又不是傻子,仔细想想就摸到一些门道了。他干脆把崔源送回了家,坐等他醒酒,醒酒之后就开始逼问。一开始崔源不肯说,可是崔本是什么人,当了他这么多年的兄长,很有一些派头的。   冷笑一声:“你不说我怎么帮你想办法?你迟早栽在不谨慎上!不过是喝醉了就把什么都说了。家里才给万家大姐儿小定,你嫂子家也才和蒋家说的差不多。你这话是和我,要是旁的人听到了,传出一些风言风语。万家大姐儿如何自处?至于芹姐儿,芹姐儿只怕要被你害死!”   崔源并不知道自己喝醉的时候说了多少,但听崔本这样说,明白他至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又听崔本最后一句话,简直如同当头棒喝,让他一下子脸色苍白起来。   “芹姐儿,我绝不会害芹姐儿的。这件事儿哥你不说,我再也不提。”想了想又道:“我再不喝醉了,这件事我保证烂在肚子里。”   “你说我就信?你先把这件事和我说清楚,你和芹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你们两个有什么?”崔本最怕的是两个人真有什么,因为有赵莺莺这一层关系在,事情一旦走漏出去,赵莺莺就会变得非常尴尬。   崔源听崔本怀疑他和赵芹芹有什么,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是那样的,我和芹姐儿之间比白纸还要白些,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其实之前我只不过觉得芹姐儿生的好看,说话有意思,做事也有意思,就像那些兄弟伙伴一样——她这样的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崔源很早就知道赵芹芹了,原因是赵莺莺。当时的赵莺莺是附近最出挑的姑娘,每回上街都有人看,崔源跟着崔本以及大一些的伙伴混的时候没少看。而且崔源和赵莺莺同岁,这时候也差不多对女孩子感兴趣了,虽然没有中意赵莺莺,可是跟着看几回总是有的。   那时候作为赵莺莺的妹妹,小她两岁的赵芹芹也被人注意到了。只不过因为年纪小了两岁,又有赵莺莺在一旁的关系,被人议论的不多。对于崔源来说,也就是知道有这么个人,晓得长什么样子而已。   直到那一年正月元宵节,他跟着崔本英雄救美那一次,这才真正和赵芹芹说上了话——赵莺莺和崔本在后面慢慢的、沉默的走着,他们两个脚步轻快一些反而走在了前面。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说起了满扬州好玩儿的好吃的,两人都颇有研究。   一些看法他们两个不谋而合,谈论起来简直让人觉得相见恨晚。然而另一些看法他们南辕北辙,争论起来也是非常认真的。可是这种吵吵闹闹也很好,当时的崔源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是在和一个女孩子相处,倒觉得和一个兄弟差不多。   当时的赵芹芹年纪也很小,一开始他根本没往男女之事上面想。后来崔本和赵莺莺的婚事成了,他常常帮崔本这个兄长往赵家送东西递书信。一般来说走的是赵茂这个小孩子的路子,但偶尔遇得上赵芹芹,他也会托付赵芹芹。   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开始渐渐意识到赵芹芹在长大,越来越像一个姑娘。只不过两人说话谈天的时候他又会忘记这件事,因为赵芹芹实在是太爽朗大方了,市井姑娘没什么扭捏的,可是赵芹芹这种男孩子一样洒脱的爽朗还是不多见。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然后就是崔本和赵莺莺成亲。而他们两个成亲之后,崔源和赵芹芹就是亲戚了,按理说接触应该多起来。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那时候崔本不再需要崔源帮着给赵莺莺递东西,这就少了一个接触的机会。再加上赵芹芹那段日子被王氏拘的紧,连门槛都没什么机会迈出去,那就更不要说其他了。   赵莺莺听这个故事简直无话可说,第一次觉得崔本说崔源是个傻小子这是真的。塌了肩膀道:“这时候他才知道他中意芹姐儿?那他怎么不说呢?”   一般来说一家兄弟几个很少有娶一家姐妹做媳妇的,这一般的当娘的不乐意,大概是不喜欢某一家的女人在这个家里同气连枝妨碍自己的权威吧。不过这种事情又不是死的,还不是能看到姐妹嫁兄弟!再加上崔家根本没有婆婆,这件事能有什么难度?   想到崔家和自家,崔源又是一个性子很好的人,这也不失为一桩好亲事。除了赵芹芹似乎对崔源没有特别的意思之外,简直无所不好——其实赵芹芹也对蒋家那位没有意思,所以这种事没得比,至少现在可知,她不讨厌崔源啊。   “不,不是的,这时候那傻小子依旧只晓得懵懵懂懂的过日子。日日跟着师傅学手艺,得空了就和伙伴去耍,他哪里知道自己的心意。”崔本否认了赵莺莺的想法,崔源才不是这种程度的傻,明明他是能够更傻!   崔源到了家里给他办亲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到了要成家的年纪,父亲和大嫂都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随口就回答好看的、爽快的、能干的。当时大嫂和父亲都没有说什么,转头就给他寻摸亲事去了。   过些日子亲事尘埃落定,说是万家大姐儿,比他大一岁,问他有没有意见。   崔源根本没见过万家大姐儿,能有什么意见,只觉得这种事情问来问去好烦的,随便点头就和伙伴出去了——若是当初崔家大嫂问他喜欢不喜欢,或许接过就会不一样了。   因为当时的崔源什么都不明白,所以一个从来不认识的女子能有什么意见!但即使他什么都不明白,喜欢不喜欢却是知道一点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中意赵芹芹,但他至少知道自己不中意什么万家大姐儿。   赵莺莺简直震惊于崔源的迟钝,将烛光拨的更亮一些:“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该不会是突然之间就知道了吧?”   崔本无奈地点点头——这就是赵莺莺不了解小男孩了,他们或许很多年都像是小孩子一样,然后突然就在一个瞬间明白一些事情,一些长大之后才懂的事情。   崔源自己的婚事说定了,就连小定、下聘的具体时间都定下来了。这时候不知道哪里听来的一个消息,赵芹芹也说定了人家。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明白过来了,他和赵芹芹以后是连说话都不能多说的关系了。   赵芹芹是嫂子的妹妹,崔源是姐夫的弟弟,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他并不想就这样各自成亲,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他们两个成亲。   “太迟了。”赵莺莺叹气,若是当时只有崔源定下来还好,毕竟连小定都没有,只要诚恳地上门道歉,商量一些赔偿,事情应该是能了的。可是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赵芹芹的基本定下来了。   从赵莺莺的角度看来,王氏和赵吉对蒋家很满意,同时赵芹芹对蒋家也没什么意见。最重要的是赵芹芹对崔源的意见,事实就是赵芹芹对崔源一点特殊的意思也没有。想到赵芹芹当时的年纪,以及爱吃爱玩大大咧咧的性格,这的确很正常。   崔本何尝不替弟弟可惜,然后又回忆起了当初自己向赵家提亲的事情。这样看起来,他们兄弟都是慢性子,只不过崔源是脑子慢,他是手脚慢。他只是运气好一点,赵莺莺没有许给别人而已,不然他的结果恐怕和崔源没什么两样。   再可惜也只能是可惜了,赵莺莺知道崔源恐怕会很难过,她也替崔源这个小叔子叹息。可是要她去做什么,那是不可能的。崔万蒋赵四家的脸面也就算了,要真是为了一双小儿女的幸福也不算什么,总好过日后新人成怨侣。   这聘礼都没下的,丢丢脸取消婚事也没什么妨碍。   偏偏赵芹芹对崔源一点意思也无,这样的话,唯一的插手理由也不存在了。所以为了各家的脸面,为了赵芹芹日后婚姻生活的简单幸福,以及那位万家大姐儿的感受,赵莺莺只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实际上不只是赵莺莺这样,崔本这个当哥哥的也是一样。不是他不心疼弟弟,崔源是他唯一的弟弟,也是年纪最近的兄弟,两个人关系真的是十分紧密了。而是这件事根本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当作不知道,这至少能少一些崔源的尴尬。   赵莺莺最终沉默地吹熄了蜡烛,借着透过窗子的月光上了床。蒙在被子里觉得一阵气闷,忽然想起自己和崔本的婚事——这个时候他倒是和崔本想到一处去了。只觉得姻缘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像他们这样本就相好最终又成就了的,果然是凤毛麟角。 第182章   时光过的飞快, 之前崔家大嫂就说过, 准备婚事实在是紧张了一些。事情也确实是这样,感觉才下完小定, 赵莺莺就被通知要一起去下聘礼了。她这些日子专注于做女红,又特意去淡忘崔源和万家大姐儿的婚事,乍一听还吃惊来着。   “什么婚事?”这个问话一出倒是先惊到了来通知她的崔家大嫂, 她确实没想到赵莺莺能把这件事忘的这么干净。   赵莺莺也不是心那么大, 就是有一些反应不过来而已。这时候回过神来, 赶紧道:“我知道我知道,源哥儿的事儿,刚刚有些走神。”   赵莺莺都这么说了, 崔家大嫂也不好追问这种事情是怎么走神的。赵莺莺平常形象靠谱的好处就出来了,就算刚才有些‘冒冒失失’的感觉, 崔家大嫂也会故意忽略过去,反而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意外,赵莺莺依旧是值得信任的。   “那行!明天你早些来我那里,咱们一起过去!”   到了第二天,几个妯娌果然是一起行动的。中间少不了抱怨,只不过这次不是尤氏而是吴氏。   “其实小定下聘什么的也不一定要女眷们一起去,大嫂有时候就是爱做面子。”吴氏和古氏、赵莺莺一辆马车,而崔家大嫂和尤氏一辆马车,也就是这样她才会这样直白地说这种话。   至于赵莺莺和古氏,先不说吴氏冷眼看着这两人的性子都是怕麻烦的那种,就是两个人多事起来要告状。那又能说什么?就算把她说的话原样复述给崔家大嫂听, 最终更多的可能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然呢,就为了弟媳一句抱怨小题大做?   崔家大嫂并不是那种性子,,况且一崔家大嫂和吴氏的关系,也发作不了。   赵莺莺和古氏互相看了一眼,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一下。这个话她们是不想接的,不过硬要对吴氏这个嫂子说教,这也不是两人能做的。于是最后也就是干坐着听她‘高谈阔论’而已。   好在甘泉街离万家也不是很远,不大一伙儿车就停了。   崔源托崔家大嫂准备的聘礼被车夫们搬进了万家,这一次万家的亲戚来的更多了,有些就是来看热闹的。   崔源的聘礼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一百两银子的聘金,金钗头饰、金镯子、金耳环、金戒指一样不缺,还有酒牲果品、布料尺头之类,全都堆在堂屋的桌上之后,引得亲戚啧啧称赞。   万父显然觉得脸上有光,一个劲地顺着胡子,脸上乐开了花。就是之前没给个好脸的玩家续弦也弯了弯嘴角,算是给了个面子。   赵莺莺这次躲在崔家大嫂身后,更不愿意说话了。她看了万家大姐儿几回,只希望崔源别犯浑,知道既然娶了人家姑娘就要好好过日子。不然日子过的乱七八糟,自己难受事小,重要的是害了一个无辜的姑娘人家。   不愿意多看多说,原因是赵莺莺觉得尴尬,之前崔源的事情里,赵芹芹是她亲妹妹。虽然这件事和她真的没有半分关系,她绝没有在中间牵线搭桥,可是面对万家大姐儿的时候她始终有些心虚。   赵莺莺这个做派没有引起正忙碌的崔家大嫂的侧目,倒是旁边无所事事的古氏给看到了。好奇道:“你以前认得万家大姐儿?你看万家大姐儿有些奇怪了。”   只能干笑了,笑过之后赵莺莺才赶紧否认。   下聘礼都是之前商量好的,除了个别犯浑的人家,没有人会在今天对聘礼说三道四。所以说到底也就是走一个过场而已,直到当着媒婆的面,这个礼全了,赵莺莺一行人也就迅速回家了。   又过了几日眉嫂子登门,一进来就神神秘秘:“你弟媳妇家可出事儿了!”   赵莺莺如今一听万家就心里一紧,实在是不想提。可是万家大姐儿如今的确板上钉钉会是她弟媳妇了,她若是直接拒绝听这些消息反而会很奇怪。叹了一口气,赵莺莺只能点了点下巴:“眉嫂子又听到了什么新闻?”   眉嫂子之前还不知道万家大姐儿有个外家在甘泉街呢。这一会儿就能知道赵莺莺不知道的消息了,可见周围邻舍的灵通——显然大家都知道万家大姐儿以后就是崔家的人了,这是提前关注一下邻舍。   “你那弟媳妇和她后娘斗的厉害。”眉嫂子说的眉飞色舞,不怪她这么激动,实在是这长女斗后娘的戏码往往十分激烈,可比一般的新闻消息来的有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前些日子你跟着你大嫂去万家下聘礼了对吧?按照你家的习惯,这聘礼当然是少不了的。当然,具体是多少,这和下聘的人家,以及哥儿的性格有关。可是以万家的家底和源哥儿的性格,东西是少不了的。”眉嫂子甚至不需要赵莺莺的肯定,她自己就能说的言之凿凿。   赵莺莺没说话,只管听眉嫂子说。   万家那位续弦并不是省油的灯,生平最爱的是攒私房,特别是去年生下一个女儿之后,攒私房越发变本加厉了。她也是看出来,万家孩子多,她的孩子年纪又小。说不定长大嫁人的时候家里已经不是万父做主了。   那些前头生的儿女,哪一个把她真正放在心上?这些事情她都知道!若是这些人当了家,更加没有她站的地方了。至于给幼妹准备嫁妆?那还是做梦快一些。   之前崔家送来的小定礼她就想刮一层油,而万家大姐儿看的也是十分紧的。两边争执之下,万家大姐儿人多势众,总算是把东西都锁进了自己的房里,除了拿了些肉出来吃,其余的火腿之类吃的,都让她交给她大弟弟拿出去换了钱。   这一次聘礼可要丰厚的多,续弦太太一下就看红了眼。以需要用聘礼给万家大姐儿置办嫁妆的借口就要把这些东西收走,万家大姐儿怎么可能松口!给她置办嫁妆是真,而东西过一遍后娘的手,立刻要少一半也是真!   只不过这次她的‘人多势众’就没有那么好使了,因为这个家里的当家人发话了。小定礼的东西和钱他可以直接交给大女儿,反正都是添进嫁妆里面。而聘礼就不行了,因为聘礼是要采买准备一些东西的,这些都要花钱。钱从哪里来?当然是聘礼。   万家看着倒是挺不错的,可是孩子多,要花钱的也不只是万家大姐儿一个,也就分不上什么了。譬如只比她小两岁的大弟弟,眼看着就要成亲,后面其他的弟弟妹妹年纪也是挨着的。在她身上花了许多钱,后面的也一样花?若真是那样的话,万家的家底可承受不住。   所以万父定了规矩的,每个女儿的嫁妆他只出五十两银子,其余的就看她们能得多少聘礼了。聘礼多的自然嫁妆也丰厚,聘礼少的也别抱怨,谁让没摊上个大方夫家!   五十两银子不少了,好多女孩子嫁人的时候一分没有带一样嫁出去了,很多稍好一些的人家也是几两银子就能出嫁。只不过要是把眼光稍微放高一点就应该知道了,五十两银子其实是备不了什么东西的。   譬如说家具一样,若是内房家伙、外房家伙都来上一整套,就是用普通榆木榉木那恐怕也要一二十两银子,若是木头稍微强一点,木匠的手艺再好一些,二三十两根本打不住!   至于其他的零零碎碎,有些贵有些便宜,然而就是那些便宜的也没那么轻松。毕竟零零碎碎一大堆,积少成多也就花钱多了起来。   所以万父要给女儿置一份过得去的嫁妆,肯定是要先把聘礼拿出来的。   “东西都被万太太拿走了?”赵莺莺有些惊异。   眉嫂子低头笑道:“并不是,你那弟媳妇聪明着呢,凡是做聘礼用得着的东西,就是那些首饰布料什么,都给她留了下来。要知道那些东西都值钱,除了聘礼银子这就是大头中的大头了。”   然后理所当然的,万家那位续弦太太就不乐意。只是她的不乐意又拿不出可靠的理由——万家大姐儿留下本来就可以当作嫁妆的东西,这有什么错?难不成要让后娘卖了之后再买?头脑正常的人就应该知道用不着了。   既然道理讲不通,续弦太太干脆就闹了起来,这也是悍妇们的一惯手段。一旦事情不如她们的意,她们就能大闹一场。男人受不了这种闹腾,最后没办法只能答应一些事情。   以往的时候这一招对万父有用,对万家大姐儿却没用。但万家这位续弦太太想的很好,这一次是不同的,万家大姐儿正在准备着嫁给崔源。万家大姐儿不只不能和她对着干,甚至要劝她紧声些!   不然消息传出去名声不好,就算下了聘礼也有可能婚事告吹——就算婚事照常也有大量要担心的事情,譬如崔源和崔家介意不介意她娘家乱七八糟。若是因此轻视她...这是她不愿意忍受的。   投鼠忌器,万家那位太太就是这个意思。   只不过这次万家大姐儿棋高一着做通了万父的工作,万父的主意拿的很正,他做主将事情定下来,而且支持了大女儿。   万家太太即便只是续弦而已,依旧有面临先头儿女的心理优势,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他们名正言顺的母亲。可是面对万父,这种优势是不存在的,凡是万父真正的决定,她再不满也只能承认。   “你那弟媳妇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厉害着呢。”   听到眉嫂子这么说,赵莺莺真的觉得有些巧合了,怎么最近大家都在这么说?对此她也只能再次解释道:“她厉害不厉害的其实并不关我的事情,说到底她将来是跟着源哥儿过日子的,家里只有源哥儿和她两个人,关旁的人什么事儿呢?”   赵莺莺不欲多提万家姐儿,有些想避开她,所以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看了看外头:“这才四月末罢?今年热的可真早!你看看,连树梢都不动一下,太阳还这么大。”   眉嫂子捏了捏手帕:“对,感觉像是往年的五月份一样。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些年气候越来越古怪也算是常见了,要是哪一年哪里都正常,那才是最大的出奇罢!”   说着她还念了几句说气候的民俗谚语,然后放下念给赵莺莺听:“听说有人问过那些做了几十年,最熟悉天候的老农,今年夏天扬州、乃至江南都会热的厉害。好在这也就是江南,绝不可能有干旱,不然这时候恐怕早就人心惶惶了。”   “听说还是五十年一遇的暑热呢!”眉嫂子随意道。   赵莺莺本来也没有多在乎,只不过听到眉嫂子说‘五十年一遇’的时候瞪大了眼睛。这可不是因为吃惊与暑热的夸张,而是这个说法让她想起了上辈子越来越模糊的一些记忆。   上辈子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太后长春宫有些地位的大宫女了,来往的人里面也有了一些大太监。这些大太监和赵莺莺常常在情报消息上互通有无,你告诉我一些太后最近身体好不好,我告诉你一些皇上今日心情好不好......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些情报消息十分零散,而且有些看起来一点用都没有。但是已经适应宫廷生活的人就能分辨出来,而且发挥其最大的功效。   赵莺莺就记得一些,今年确实是暑热厉害。在扬州这一带尤为严重,出现了大量的中暑病人,还有一些人热死了。赵莺莺想起这个事情并不是无所事事,而是想起了一个这时候赚钱的商机。   不是囤积绿豆囤积仁丹囤积藿香之类肯定会涨价的避暑货物,这种趁人之危发的财总让她觉得有些难以承受。如果她是个穷光蛋,急等着赚钱,那她可能会小心翼翼地做一次,偏偏她不是。吃喝不愁过的舒适,何必要和自己为难?   但是还是和囤积脱不开关系,赵莺莺记得,也就是江南暑热格外严重的这一年,皇上最喜欢的元皇后生下太子的时候难产死了。紧接着就是皇子封为太子,以及国丧。   国丧期间停了一切宴饮娱乐,就连民间的婚丧嫁娶也禁了二十七天。至于稍微体面一些的人家都要在家里挂白布,身上披孝。而因为这国丧来的突然,全国市面上的白麻布奇缺,就算是涨价少的也翻了三个跟头。   这样想着,赵莺莺却没有显露出异常,只是随着眉嫂子道:“这样啊,那要不要提前多备一些绿豆,到时候用绿豆来煮绿豆水,那是最解暑的。还有冰,我以前只定一块冰,用来存食物的。现在这么热,每天一块会不会不够用?今年和冰窖的人多定一块吧。”   随着小民百姓的消费能力不断增长,前朝因为战乱而不再使用的民间冰窖如今又重新开始兴盛起来。甚至因为世道越来越好,很多新的冰窖也在不断地开挖。这些冰的价格也不贵,总算是把夏季用冰这种贵人的享受带入了寻常百姓家。   所以赵莺莺说要多定冰,眉嫂子并没有惊奇,反而自己也仔细考虑要不要跟着多定。掰了掰手指头算账,觉得夏季每天多定一块冰总共的花销也不小,有些犹豫起来——偏偏价格又不是真的不能承受,这才是犹豫的地方。   “真要定就要趁早了,估计进入五月还是这样热,或者更热,冰库那边也要涨价了。”赵莺莺说的话也是合理推测。   这句话提醒了眉嫂子,总算下定决心和赵莺莺一切多定一块冰。   第二天两个人一起出门,赵莺莺订了冰之后果然去了米粮铺子买绿豆——既然是要买米粮,当然只能去崔礼开的。   崔礼见是赵莺莺,亲自出来问要什么。赵莺莺也没有过多的废话,直接问崔礼要买三十斤绿豆。这个数字可不少,每天一斤也能吃三十天呢!何况谁会一天吃一斤绿豆?眉嫂子见了也赶紧要了十五斤绿豆。   崔礼让小伙计把绿豆的布袋子拿了出来,当着赵莺莺和眉嫂子的面把颗颗饱满的绿豆舀了出来。笑着装好:“本哥儿媳妇这个肯定是自己提不动的,稍晚一些我让小伙计顺便给你带回去。倒是眉嫂子这个不轻不重的,您是想自己带回去还是一样让小伙计给送?”   其实十五斤的东西米粮店是不送的,可眉嫂子和崔家是街坊,如今她又和赵莺莺一起来的,崔礼当然不会那么不通情理。   “天气热起来了,我和本哥儿媳妇不过是走了一路就已经有些汗津津的了,若是再抱着这十几斤的东西。说实话我是受不住的——总之劳烦礼哥儿叫人给送到家里去。”眉嫂子也不和崔礼客气。   崔礼把绿豆装好,绳子也系的紧紧的,这才抬头:“天气是热,这些日子来我这里买绿豆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绿豆如今一斤可是涨了二分银子。这才四月末呢,谁知道将来如何!我如今正考虑着要不要多进一些绿豆囤起来。”   崔礼是有些犹豫的,如果按照预料的来,囤绿豆肯定会大赚特赚。可是事情就怕万一,若是偶然来场雨来场风,然后就不热了,这些绿豆可怎么办?要知道他不是赵莺莺这些主妇,她们最多就是囤自家家用的而已,无论涨价与否,盈亏都不太,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他这种做粮食生意的就不同了,就算他身在其中只不过是一个小虾米都算不上的小生意人,可一旦决定要囤积居奇,那么就不可能是小打小闹——至少相对他自己的财产来说,这绝不是小打小闹。   赵莺莺明白自己这个大伯子是怎么想的,不过这种事她可不会随便插嘴。要是影响了对方的判断,最后赚了还好,算是皆大欢喜。可是最后赔了怎么办,表面上没有什么显露,谁知道心里是不是自此有了芥蒂。   和眉嫂子去了一趟药局,又把夏日用药补充了一些,赵莺莺这才觉得没什么妨碍了。正好旁边有一个卖布料的小摊子,就是一个小推车上面堆着各色布料。好处是不需要租金,坏处是刮风下雨也得受着,还要记得小心保护布料不能被淋到。   大都是扬州时兴的花样——不管本身料子质量好不好,样子也是好看的。   摊主看赵莺莺的样子就是一个舍得花钱的人,于是立刻来了精神,大力推荐起各种如今正流行的料子。赵莺莺却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耳朵里听着,实际上全部心思只在把放在摊子最底下的一匹料子拿出来。   摊主见赵莺莺把最底下的一匹白麻布拽了出来还以为赵莺莺是来捣乱的,可是看赵莺莺的容貌气度又觉得不对。就在犹豫之间,听到赵莺莺问他:“这种白麻布如今是多少钱一匹?”   白麻布是很便宜,可那也是生意啊!摊主立刻道:“这种质量中等的白麻布是二钱银子一匹,若是您要的多,我还能给您降一些。”   白麻布用到的地方很少,拿来做中衣也觉得不怎么舒服。若是做外衫之类的,不是不可以,可那是穷苦人家用的,而且穷苦人家用也会染一些色,摊主瞟了一眼赵莺莺,确定她是绝不会用白麻布做衣衫的。   那么久只能是办白事的时候用的上了,而白事用白麻布的用量往往都很大,所以才说赵莺莺要的多,他还能便宜一些。 第183章   靠死皇后赚钱似乎有点不妥, 不过皇后又和赵莺莺没什么关系, 她既然遇上了这样轻轻松松赚钱的机会,不想起来也就罢了, 放在眼前怎么会不管不顾。回去之后就计较起来这件事要如何去做。   本身囤积布匹赚钱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扬州本就是江南名城,什么货物不是堆积如山?赵莺莺又不是那种大贾, 漫过天去又能要多少货?只不过赵莺莺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就去做这个生意, 那也太反常了一些。   回家之后赵莺莺就仔细思虑了一番, 等到崔本回家的时候还有些分神,崔本见了总是要问一句:“你怎么回事儿?我记得你说过今天要出门些什么来着...算了,是遇上什么不顺的事情了?”   赵莺莺放了筷子, 想了想道:“没事儿,就是今天见很多嫂子都会用私房钱赚钱, 忽然觉得自己的银子白白放在那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穷苦些的百姓家里没有隔夜粮,自然不会有媳妇想着拿钱赚钱。可是有钱大户就不同了,那里面的妇人往往有很多自己的产业。赵莺莺这等市井妇女往往也有一些私房,只不过多少而已。   这年月稀罕的就是银子,有钱的话不一定要有才,找到合适的机会就能来生发。要是弯弯绕绕不会,至少晓得把钱借出去收利息吧!不过这等高利贷的活计虽然简单,却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钱借出去容易,收回来就十分困难了!   能做高利贷的人往往是有靠山的,豪门奴仆、大官亲眷都可以,有这种人在上面照顾, 谁敢不还钱呢?明里暗里都能整死人。再不然放小额高利贷的,那倒是用不着这么大的靠山,但至少得有一个厉害的男子支撑,赌场里的打手、市面上的泼皮,那等市井小民借钱之后也轻易不敢不还。   赵莺莺娘家的邻居王家,王婆子的儿子王大就是做高利贷营生的。他就属于在市井泼皮、游侠中很有人脉的那种,放出去的高利贷不愁收不回来。   赵莺莺并没有想过要做高利贷,先不说崔本是个做正经生意的,根本不好出面这些。就是赵莺莺自己,她也不喜欢高利贷这个行当——高利贷的利息摆在那里,害的多少人卖儿卖女家不成家?   还是那句话,赵莺莺不是什么大善人,若是不放高利贷就活不下去,她也会这么做。可是事情不是那样,她根本没必要放高利贷,既然是这样,她何必做这种心里不喜欢的事情呢!   崔本听了反而惊讶:“怎么想起来做这个了,我记得当初二嫂照你做生意的时候你还不乐意呢。我想着你不是怕麻烦就是怕风险。怎么,这回想通了——你也不用发愁,这件事我给你想办法。”   这倒不是崔本大包大揽,实在是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算是小事一桩——他本身就是在生意场上混的,可认识不少生意人。赵莺莺真想赚钱,自己又没有时间打理,只做个出钱的,这种生意还是很好找的。   他认得不少人正缺钱做生意呢!   这时候为了增加资本,也是为了分摊风险,有不少生意都是大家合伙做的。特别是那些刚开始做生意讨生活的年轻人,钱不够,就是不想也只能这样。   赵莺莺想了想:“你先找找看,我看看好不好——最少是做布料生意的,这个行当我熟悉一些,心里有底。”   又补充道:“找不到就算了,我自己相反倒腾布料。”   赵莺莺因为赵吉和王氏的关系,在这方面确实比较熟悉。而她若是真想做这门生意的话,其实回娘家找父母要容易的多——王氏和赵吉认得的行内人可比崔本要多得多。   崔本也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只是赞同道:“经营布料确实是个好生意,你又有眼光,最是合适了。”   在衣料方面,扬州常常引领天下风气,这就使得大江南北很多上人都会来扬州买入当年流行的料子。长久以来扬州的布料生意都很好做——前提是要么有行内关系,要么自己足够聪明。而这两者赵莺莺都算是有,所以的确十分合适。   赵莺莺本来是没有这个打算的,她只是想依靠皇后今年驾崩的消息赚一笔快钱。但是这个主意一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不错了。到时候她可以找个靠谱一些的掌柜帮着前头经营,依靠自己的人脉和对流行的把握,生意多多少少做得的!   固然不可能凭这个一夜暴富至于大富大贵,可她也不求这个呀!细水长流本就是她最喜欢的。   这样想着她兴趣大增起来,成日只是绣花也有些无聊,找到这个事情倒是很好。   当然,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听风就是雨要不得,她多少要对这个行当更了解一些才好下手。以前的了解都只是浮在表面的而已。   赵莺莺第二日就回了太平巷子一趟,却不是找王氏和赵吉,需要他们两个的人脉是生意做起来之后的事情。如今还在先前准备呢!这时候最好找的是大嫂林氏,她家正是做布料生意的。   林氏娘家在十三湾巷子,是大名鼎鼎的多子街的一条支巷。至于多子街,其实就是缎子街,里头街面两边全是绸缎庄,偶尔有一两间做别的营生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般来说大户人家的布料,以及外面客商买进扬州料子,最先都是到多子街来看。其中的名气之大,从南到北都有人知道扬州有个多子街呢!   只不过多子街做的是高档生意,一些等而次之的就不大做了。这就被两边数条支巷里的住家看到了机会,于是一个个的也开起铺子做布料的生意。这些铺子大多不大,也没什么人请伙计掌柜,都是夫妻父子这样经营,林家就是这样的人家。   别看人家只是一间小铺子,进货销货的渠道都不算好,可那也是正正经经的布店了。做这一行该知道的该注意的肯定都是放在心里的,赵莺莺不好一头撞进去,最好就是找人家问问。   赵莺莺这一次回娘家回的突然,王氏都有些预料不及,拉着她皱眉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难不成有什么困难?”   非节非年,娘家又没有一件拿得出手的事情,出嫁女一般是不会回娘家的。而非要回娘家一趟,而且回的如此突然,最容易让人想到的就是在婆家吃亏了,要找娘家搬救兵。   赵莺莺笑着道:“娘多想了!我回来是有事儿商量!”   说着把自己打算做布料生意的心思一说:“我那些钱放在那里也不是一个事儿,之前不是打算买个铺子?这时候正好做了,到时候对外遮掩是租来的。然后做点布料上头的小生意,也是月月来的活钱。”   王氏这才放心下来,只不过关于赵莺莺拿钱做生意她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这倒是一个好事儿,只是做生意这件事并不简单。有人亏有人赚的,你又要绣花,根本放不了多少心思在这事情啊。”   赵莺莺却想的简单:“我又不是做大生意——实话来说吧,我也做不起大生意!绸缎庄是出了名的本钱大的行当,我的钱全投进去也没个水花。我就是做个小铺子而已,这种小铺子总能赚钱,只不过赚的不多而已。至于打理的事情,请人就是了。”   市面繁荣的好处就在于只要不贪图利润多同时也风险大的生意,像那种小本经营总是能养活人的,一般来说也很难亏损。当然,这也就是天下进入太平盛世,越来越繁荣才有的好处。   王氏听赵莺莺这么说也算是放心下来,能仔细思索帮着赵莺莺合计:“这件事肯定要找你大嫂,她就算没学过她爹娘如何做生意的,十几年看也应该看出一些门道了。你等着,我去找她来。”   林氏乍一听赵莺莺要做布料生意也有些惊讶,直到知道是小生意的时候才算是镇定了一些。算账就知道了,市面上最普通的棉布是五六钱银子一匹,绸缎则是一二两银子一匹。一家绸缎庄备货,光是货物恐怕就要压上大几千两!这就是大本钱的生意了。   不过若是当小本生意做,那就另当别论了。最小的,那种出摊子的,整个摊子上也值得几十匹料子而已,而且都是便宜货,全部下来只有十几两银子的本钱呢。   她听说赵莺莺要向她打听这门生意如何做,立刻给赵莺莺道:“这门生意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和别的生意一样,最要紧的就是如何进货如何销货。若是那种做的大的,那便是销货比进货要紧。小姑你是做小本的,自然是进货比销货要紧。”   大本钱的生意必定拿货多,那样的人根本不需要自己多上心,自然而然就有织厂的老板和牙行的经纪找上门来。谈生意的时候也愿意给他们最低的价格和最新的货色,如果签的货量足够大、时间足够长,哪怕是微利,这些人也愿意做。   做生意可怕的不是生意都利润微薄,而是所有生意都利润微薄,甚至没有利润。   承接这种大主顾的好处在于,不管赚多赚少,至少有了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足以养活自己生意本身。至于赚钱的事情,可以看其他的订单。   所以对于大本钱的生意,难处从来不在于进货如何,难处在于如何把手上大量的货物给销出去。如果是有销货渠道的,那就可以十分滋润地过日子。至于没有的,那就想破脑袋也得找到卖东西的好办法。   小本生意立刻反过来了,只要找到一个差不多的铺子,东西又不比别家来的贵,维持起来赚点小钱总是不难的。可是进货就是千难万难了,他们拿货少,很多时候那些织厂和牙行大经纪甚至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他们只能直接向绸缎庄买货——因为他们拿货比普通人,也是长久的生意,绸缎庄给他们的价格算是一个批发价。也就是靠着这一点差价,这些小商贩艰难度日。   一个好的进货渠道足够让小本经营也舒舒服服,可要是进货的事情做不好,一分钱赚不到,最后还倒搭钱进去,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林氏拈了一枚果脯在嘴里,大概是觉得有些酸了,立刻又喝了一口茶,这才接着道:“我家还算是好的,十三湾巷子,临着多子街呢!整条街的街坊常常几家合伙一起进货,从来没这种难处。可是外头有这个麻烦的,好多呢!”   “不过小姑要做这个生意就不难了,到时候要什么货直接和我爹说,不过是进货的时候添小姑一个——说不定进货多一些,还能便宜一些!”林氏倒是大包大揽了下来。   赵莺莺笑着千恩万谢,林氏说是这么说,她又不是傻子,人家这是帮她呢!要是没有林家帮忙,她不知道要多多少麻烦!   说起来赵莺莺做这门生意是挺合适的,到时候还可以多买一些白绢、白缎、白布,赵吉这里只能染无花色的素缎素布,可是对于小本经营的铺子来说,各种花哨高档的布料本就是少数。这样一来,中间染布一道她又可以用很便宜的价格了。   更重要的是白绢、白缎、白布之类也有了囤积的理由——可别忘了她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趁着皇后今年夏天驾崩囤积白布,好赚一波快钱!   赵莺莺一旦决定之后办事情是很快的,立刻就跟着林氏去了一趟十三湾巷子找林家说这件事。   扬州这么大,赵莺莺又碍不着林家这点小小生意,所以林家对于赵莺莺要做同行并没有什么同行是冤家的心态,反而十分欢迎。正如林氏说的,多一个人一起拿货,说不定还能让供货的让一些利出来。   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可是想想好事儿又没有错!   林母因为女儿这几年在赵家过的好的关系,对赵莺莺格外亲热,拉着她的手道:“你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礼!”   赵莺莺确实带了不少的礼物,崔本酒坊里的就都有六坛,然后还有火腿、点心、米粮之类,就连现在在逐步涨价的绿豆都带了一包过来。总之这些礼物是看着丰盛,同时还十分实惠。   林家人本就不排斥帮赵莺莺这个忙,现在见她如此有眼色,带了许多礼物过来,就更加满意了。林父不方便和赵莺莺这个亲家侄女儿说太多话,只能让林母和她说这生意里的门道。   林家铺子是林父林母一起经营的,林母懂的不如林父多,可也足够赵莺莺学的了,整整小半晌,可以说的上是倾囊相授。   赵莺莺离开林家的时候林氏的大弟弟,如今已经跟着父母做生意的那个,甚至拍着胸脯道:“二姐放心吧,你要找个帮你经营的人也容易,就在这十三湾巷子里也有好多呢,到时候我替你看合适的。”   “那就一切托给大哥儿了!”赵莺莺笑着道。   赵莺莺也是打算好了,大可以在林家这边把帮她经营的人也一并找好。   她是小本经营,也用不着什么经营上的奇才,只要熟悉这一行的做法,然后老实诚恳就够了。而这样简单的要求,在十三湾巷子这一带实在是太容易了!这里几乎家家户户举业做布料生意,哪一个子弟对这个行当又不熟悉呢?   而那些家里孩子多的,有些孩子就顾不上了,只能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找出路。这个时候到绸缎庄做小伙计就是最好的路子了,来钱稳定,收益也不错。可是像这种子弟太多了,还有很多别的年轻人也在争抢这个机会。   这种情况下,很多多子街两边支巷的年轻人也没有比扬州普通人家的青年人好到哪里去,一无所长之下只能做一些钱少活多十分累的工作。这时候要放风出来找一个伙计,那实在是太容易了。   只不过赵莺莺并不是这边的人,要说熟悉当然是林家更加熟悉,一事不烦二主,赵莺莺也就一应拜托给他们了——更重要的是,林家显然对自己的街坊邻居更加了解,找一个靠得住的显然比赵莺莺简单多了。   林家拜访完之后赵莺莺就要去找铺子,这件事不好托付给其他人,赵莺莺只能抓住了崔本——崔本这才知道赵莺莺办事情这么快,他没留神的功夫竟然就进展到了要买铺子的地步了。   赵莺莺与他细细道:“这件事只好让你去做,到时候对外就说是家里租下来的。我的嫁妆里头有一大笔钱,这你是知道的,那是我在家做绣活赚的。我本打算补贴给家里,反正我有这门手艺,总能赚回来。可是我娘一定要给我,最后我拿了一部分走——这笔钱不好招摇出来的。”   所谓财不可露白,赵莺莺这点钱对于扬州大户来说肯定不算什么。可是她周围的亲朋好友大多就是她家那样的,甚至不如她家的。要是她那样会赚钱的名声传了出去,到时候恐怕会有许多不方便,光只说借钱打秋风的就会多不少了!   崔本也是明白赵莺莺意思的,当初收到赵莺莺的嫁妆册子也没有传扬出去。这时候赵莺莺这样说,他也能立刻明白过来。点点头:“放心吧,这容易的很!买个铺子可不是小钱,如今家里挤出这个钱也艰难,你说是买的,人家恐怕还不信呢!”   因为是做小本生意,铺子的要求就不算高了。像是多子街这种地方,买不起也没必要,自然想都不用想。甚至说甘泉街这种主街都算太好——当然,这也是因为在这里买一间铺子颇为不容易。   甘泉街的铺子,一间门脸的小铺子也要三百多两了,过多去的三间门脸要价五百两到七百两不等。现如今崔本甘泉街上的酒坊铺子也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他每个月付租金租来的。   赵莺莺还要留着钱做生意,以及囤积布料,要是钱全花在了铺子上,她还做什么事儿?   最后两人把目光放在了城南那边,首先那边穷,所以哪怕是主街上面铺子也便宜。这也是为什么崔本在城南建了酒坊,图的就是那里地价便宜、工价便宜,酒水走官河运出去还方便。   然后,穷虽穷,别的生意不好做,布料生意却不像想象中那么难。衣食住行吃饭穿衣,有些东西不是想省就能省的。这布料生意在这上头不如米粮生意,可是竞争也能小一些——哪怕是城南那边,米粮店也不少了。   “再苦再穷一年到头总也要扯两尺布的。”赵莺莺边想边道:“而且所有的地方都是既有穷人又有富人,总有生意好做。”   另外就是崔本的酒坊已经建在那边了,赵莺莺还有一位姑父在那边做地头蛇,赵莺莺在鱼龙混杂的城南做生意并不是没有依靠,也是省了不少麻烦。   既然是已经拿定了主意了,崔本也就不再多说,他只管给赵莺莺找铺子就是。   而这其实也不难,他趁着去城南酒坊视察的时候就和几个相熟做生意的提了一番。甚至不用去找要赚中人钱,而且不怎么可信的牙行,大概过了四五日就有人到甘泉街崔本的铺子里来传消息了。   按照赵莺莺和崔本商量的种种要求,符合的铺子已经有眉目啦!   来的是崔本的一个熟人,本来是做脚店生意了,平常客人来来往往多,消息也格外灵通。抓住崔本的手就道:“这一次你可得谢谢我!” 第184章   若是买宅子, 要注意的地方很多, 要晴天去过一遍、雨天去过一遍,如果时间足够, 最好天冷的时候看一遍,天热的时候看一遍。这样才知道一间房子是真好还是假好。买房子尚且这么麻烦,买铺子就更别说了。   赵莺莺听崔本说铺子已经找好了, 他看过觉得很好的时候, 惊异的很——这才过去几日, 铺子就寻摸到了?他倒是想问崔本是不是当作挑了一颗大白菜一样。后觉得他专门为了这件事跑前跑后,也很辛苦了,这才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还是你办事快, 这几天就料理清楚了,你告诉我地方, 明日过去看看。”赵莺莺状似无意道。   崔本这才把城南铺子的地段告诉赵莺莺:“就在官河边,靠近小渡头的地方,旁边有一家徐家米铺。这铺子现在还开着,做胭脂生意。不过这生意也要到头了,主家生意周转不灵,打算把那里给卖掉,正好租铺子的期限也快到了。”   赵莺莺第二天果然就去了城南,崔本是出于对朋友的相信,所以只是粗略的看了看,赵莺莺则看的更加仔细。   这间铺子不大不小门脸三间,上下两层是个楼房。两边一边是一家米铺, 另一边是间茶楼。前面则是临着官河,位置再好也不过。只不过因为旧城老旧,城南贫苦,周围看着很是破旧寥落。   同时这边也没有临上比较热闹的那几条街道,生意哪怕在城南也不算好的——这对于赵莺莺来说反而更合适,她又不是什么有钱人,那种红火铺子她哪里来的钱买!   过往人流并不算多,却也足够养活一间小本经营的绸缎庄。更让赵莺莺振奋的是,这一段街道,除了一个车摊贩布,就是一个货郎卖着一些尺头了。或许有的人会觉得是这边不好做布料生意,可赵莺莺来看,这分明是鸿运当头!   顺便去铺子里逛了逛,生意并不怎么好——这也是当然的了,这块区域有钱人不多,大多数的人都在为生计奔波。女孩子们固然有爱美之心,可是没有银子一切就是白搭。至于手里稍微多两个钱的妇女,生活的压力之下她们早就不关心这些了。   胭脂水粉甚至不比赵莺莺打算做的布料生意,好歹穿衣用布是不能避免的,只不过是用多用少的事情而已。胭脂水粉的话,咬咬牙,那也就不用了。   赵莺莺是打算大概看一下这铺子本身怎么样,要是有哪里不好,那就要准备修缮。这和买宅子的时候不同,买宅子的时候觉得不还需要修缮,那就往往不买了。因为对于宅子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事情。若是不好还需要修缮,那又何必买呢?干脆自己起一座新的就是了。   铺子就不同了,价值不在于建材,而在于地皮。只要地段好,周围环境好,房子本身不够好,那不算什么,修缮所花费的,还不如买铺子所用的九牛一毛。   上下看了看,最后买了一瓶花露水,做生意的老板娘眉飞色舞:“奶奶的好眼光!这是身毒那边来的花露水,如今广州和泉州也有仿制,可是哪里能比得上这些外国本产。”   赵莺莺拿了钱,没有揭穿这位老板娘——从价格上来说,这绝不可能是身毒的花露水,甚至就连广州和泉州的仿制品都算不上。据说有几味花香已经做的不输于外国了,如今在外地,广州和泉州仿制是外国花露价钱虽比外国的要便宜许多,可依旧不是人人都能消遣的。   赵莺莺觉得花香味不错,只是她是经过好东西的,一闻就知道还不够好。大概是仿制品的仿制品吧!再考虑到成本要尽可能压低,或许就是扬州本地仿的广州那边的味道。   两层的铺子,下层还可以,上层却破旧的厉害了,赵莺莺回家的时候就考虑着要经过简单修缮才能重新开门做生意。   赵莺莺既然已经考虑到要花钱修缮了,自然是打定主意要买下这铺子的。回头就请崔本去办这件事——崔本经惯了生意,买东西当然比她会拿捏价格,她一个外行人何必插手?   于是赵莺莺专心绣花,又过了三日就有一间城南铺面归到了她的名下。只不过立刻做生意是不可能的,还有半个月原本的租期才到。到时候赵莺莺还要找人重新修缮,再加上做生意的各种准备,至少一个多月才能开张。   赵莺莺并不着急,只管花了三百五十两银子买下这铺子。然后一边绣花一边等着原本的租客到期搬走,然后就是请人来修缮。也正是这个时候林家送来了消息,赵莺莺找的看铺子的人已经找好了。   两个格外诚恳的小伙子,赵莺莺问了他们关于经营绸缎庄应当注意的事情,他们答的一分不差,但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这也就够了,反正赵莺莺也不指望找到什么经营上的奇才,只要能帮她把这一摊子撑起来也就是了。   赵莺莺见两个人目光清正手脚规矩,心里已经满意了三分。或许她的眼光也会看错,可是从目前看来这是两个很可靠的年轻人。赵莺莺立刻拍板招了他们两个,然后就安排他们先去铺子那边监督修缮,有什么地方要根据绸缎庄的布局修改,他们也可以说。   顺便他们还要联系林家人,慢慢把货办下来,除非他们有比林家那边更好的渠道,不然办货肯定是走那边的路子了。   赵莺莺这边是做城南的生意,所以虽然也叫绸缎庄,绸缎却并不多,主要的货物应该是各色棉布。而除了摆在铺子里的布料外,存在柜子里的棉布甚至色彩鲜亮的都没有,主要就是蓝色、玄色这一类。无他,就是这些布料在这里卖的比较好。   这样的货物花钱就比赵莺莺想象的少得多了,赵莺莺自己留下了一些钱,其他的给凑了一个一千五百两的整数全都拿了出来。其中六百两银子买了现货,然后送到赵吉的铺子里染色。   这六百两银子的布料已经足够赵莺莺给铺子填满了,至于剩下的钱,她只嘱托两个伙计遇上便宜的白布,以白麻布、白棉布为主,都可以买来存下来。等到将来要卖的时候再去送染。   两个小伙计只以为赵莺莺是做生意精明,没有反对这个打算。他们这种小本经营的生意本就是灵活经营的,并不一定要从固定的渠道进货,总之是怎么节省怎么来就是了。   绸缎庄的事情才料理好,五月份就走了一半了。甚至因为筹办绸缎庄和忙着绣花的原因,赵莺莺连端午节也过的十分仓促。好在崔本也忙,端午节的时候正好卖雄黄酒呢!倒是家里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这些。   到了这时候赵莺莺更加不肯出门了,除了赵莺莺本就不喜欢出门之外,也是因为赵莺莺要赶在真正的夏天到来之前多绣几针——一般的夏天她都受不了做绣活儿,何况今年的夏天不同寻常!   到了六月初,已经热的不像话了。赵莺莺定的冰日日送来,一块给厨房里用,另一块则是放在赵莺莺呆的房里。赵莺莺甚至仿照宫里用的小冰鉴,画了图让木匠给做了一个木头包锡皮的。   这个小冰鉴放在房里,带出凉气来降低了暑热,同时冰块融化的速度也因此降低,倒是比之前用的久了些。至于冰鉴本身的功用,冰镇食物这一点倒是靠后了。毕竟厨房里有冰,院子里有井,并不差这个冰鉴。   为了不耽搁绣图的工期,赵莺莺每天在晨间的时候做一个半时辰的绣活儿,直到出汗越来越多,做不下去了才歇针。然后就是把冰鉴搬到竹榻旁边,靠在竹榻上面休息。喝茶吃点心看闲书,怎么悠哉游哉怎么来。   眉嫂子来访的时候可惊着了,赵莺莺一身穿着一件细纱大袖衫,底下却没有穿裙子,单吊着一条月白色纱裤,叫上也是一双纱鞋。这身装扮爽快清凉,也是外面正流行的,可是她没有想到赵莺莺会赶这个流行。   赵莺莺却拿出冰鉴里面的冰果子道:“如今天气热,什么都顾不上了,穿裙子的不穿裤子,穿裤子的不穿裙子,这也寻常了。何况我在家里,那拘束就更少了。”   赵莺莺和崔本起卧在正方西屋里间,这本身就是整座宅子最舒服是房间,考虑到日光朝向等,可以说的上是冬暖夏凉。再加上每日下午最热的时候总是用井水洒地抹席用冰块,相比外面凉快到不知哪里去。   眉嫂子一进来就不想走了,和赵莺莺足足说了一下午的话。其中说的最的就是最近天气奇怪,不知道今年夏天会成什么样。   “最近都在说官府要发一些绿豆、仁丹之类的防暑,也不知道真假。”虽然眉嫂子不缺这些东西,却依旧说的兴高采烈,这毕竟是不花钱的东西,谁说起来又没有兴趣呢。   赵莺莺抿着嘴笑了:“真有这样的事情,那肯定是通过甲长来发的,到时候你别忘记叫上我一起去了。”   这种发东西的事情甲长都是让人自己去拿的。先到的人自然好一些,后到的人就是捡别人挑剩下的,甚至挑剩下的都没有。   眉嫂子笑嘻嘻地答应下来,这才略有一些担心的道:“我现在不担心我家那个,他呆在杂货铺里做生意也算是舒服,只要注意一些照顾,应该不会出事。是我老爹,本就是个烧陶的,窑炉旁边够热了,今年还这样......”   最近中暑的事情时有发生,赵莺莺只是模模糊糊听到依稀传闻,眉嫂子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光是昨天一天,她就听到好几个人中暑晕倒的事情,大家都在谈论呢!而中暑本身一般不是大病,可发生在老人身上的时候很容易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赵莺莺听眉嫂子这么说,晚上的时候就询问崔本。崔本也是叹了口气:“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我们酒坊娘就也热,昨日也有一个中暑给抬到医馆去了。到了医馆我才知道,最近医馆全是中暑的病人。”   赵莺莺其实是担心崔本,这下更担心了。于是从第二日起就不要他中午顶着大日头跑回家里吃中饭了,而是让金三水给他送过去。头一天的食盒里就有过了茶水的冷饭、肉皮冻、凉拌豆芽、冰镇甜瓜、酸梅汤等。   看着并不奢华,可是看过的人就会知道这是用了心的——怕崔本夏天食欲不振专门准备,吃到嘴里才晓得舒服。   “东家家里有人照料就是不同,再不用像我们一样,懒得吃饭只用一碗残茶泡白饭。就连一碗冰镇酸梅汤都喝不上!”   崔本听他们在胡编,也笑了起来:“说的什么话!走几步就有茶楼,他们夏天兼做一些糖水生意,明明也有冰镇的酸梅汤!若真是想喝,那就去买!几个人凑上十来个大钱,能有一大壶。”   “这么大的太阳,实在是不想出去了。”伙计看了看外面太阳正高,地面上都烫的扭曲了起来。想想都觉得热的慌,实在是懒的去了。   崔本实在是懒得理他们,若真是有心的话,早上就可以和茶楼定好,到了中午的时候自然有人上门送来。这时候没酸梅汤喝,还不是一个个又懒又粗心!   崔本舒舒服服的吃中饭,赵莺莺在家里也差不多。她总是会善待自己,让自己过的舒适,现在当然也不例外。吃完和崔本一样的饭菜之后,赵莺莺在房间里走了几圈权当是消食,然后就歪在了竹榻上,手上摇着扇子看书。   看的有些眼皮沉沉的时候,手上的扇子也就停了,恍恍惚惚之间她差点睡着了——在她这个午觉开始之前有人打断了,打断的人不是了解她作息,绝不会这个时间上门的眉嫂子,而是她嫂子古氏。   古氏很少登赵莺莺的门,但她一直对赵莺莺十分和善。   赵莺莺立刻起身请古氏坐,有桃儿撩开帘子端来茶水。因为是夏天的关系,赵莺莺这里不让上热茶,上的是温温的凉茶。赵莺莺自己则是从冰鉴里把冰镇过的果子取出来招待古氏。   古氏勉强跟着赵莺莺喝茶吃果子,原本的满头大汗也渐渐消了。这时候她才放下茶杯,局促地对赵莺莺道:“本哥儿媳妇,按说我不该来找你这一次的,只是这事情摆在那里,我把能找的人都一个个找过来了,实在没有办法!”   赵莺莺安慰着古氏,让她慢慢说。   其实事情没有什么出奇的,就是借钱!夏天的时候哮喘也是很容易发作的,再加上今天暑热比往年还要热的厉害,赵莺莺那个得了哮喘病的侄儿就发病了。医馆的大夫把人救了下来,这是这个夏天就不能掉以轻心了。   请大夫、抓药,整个夏天花钱会更多。崔智明白要让儿子能活命,那要钱,不少的钱——哮喘本就是富贵病,护理的好并不影响寿命,可要护理好,那就少不了一大笔银子!   崔智和古氏终于意识到,如果他们不做出一点改变,这个得哮喘的儿子就算是没救了。他们缺的也就是钱!   没有办法,崔智首先想到的就是做生意赚钱——他以前是亏的老婆本都没有了,可是他一直都觉得是运势的问题,和他本身做生意的能力无关。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倒霉到头了不能更倒霉了,因此打算试一试再去做生意。   再不成大不了穷死,可是成了的话,说不定就是时代运转富贵花开了。   只不过尴尬的是,现在的他家,已经连他做生意的本钱都没有了——家里的大车的骡子不能动,他若是出门坐生意,妻儿还得依靠这些解决生计。而除了这个,他家也确实没有其他之前是事物了。之前还有一点儿积蓄的,可因为儿子这两年看病,也渐渐地花完了。   崔智只能想到借钱,他是没钱了,可是家里拿得出钱来的兄弟还是很多的。只不过当年做生意不成的事情在前,他自己不好开口,就让妻子古氏先找各位嫂子弟妹商量通气。   古氏当然是先去了大嫂那边,大嫂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只说这个夏天不好出门做生意,还是等暑热消了再说,总之就是一个拖字诀。崔家大嫂这个反应让古氏心里咯噔一声就不宁静了,本来崔家大嫂就是她觉得希望最大的那个,而现在大嫂都是这个反应,她是在不知道后面会是怎么样。   接下来是尤氏和吴氏,尤氏听她说了来意就撇嘴:“我说智哥儿媳妇,你就好生管管智哥儿吧,他这是又要乱来啊!你这是把当年的事情忘记了?若是当年智哥儿没有那样大的心,如今你还过舒舒服服好日子呢。现在要是重蹈覆辙,那就是背债了!”   尤氏一点都不客气,臊的古氏脸通红不算,还把崔智好一通奚落,到后面古氏几乎是落荒而逃——尤氏越说越不像样子,对古氏不像是对自己的妯娌,倒像是对一个不想理会的叫花子。   有了尤氏那里的经历,古氏在敲开吴氏家门的时候犹豫了很久。别人都说尤氏和吴氏势同水火,性格也大相径庭。可是从古氏这个看了十来年的人眼里,尤氏和吴氏恐怕是最相像的人了,很多看法上她们完全相同。只不过这种看法相同,她们是绝不承认的!   现在古氏在尤氏那里被奚落了一顿,而且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她害怕的是敲开吴氏的门,又要受到她的冷嘲热讽。   她是真想转身就走的,可是人穷气短,想到丈夫的嘱托,想到生病的儿子,她还是敲了吴氏的门。   吴氏一开始还是客客气气地招待古氏的,上了茶水和瓜子花生来待客。只是当古氏将借钱的目的说出来后,脸色一下就变了,支支吾吾一大堆,最后还不忘记‘劝诫’道:“算了吧,智哥儿媳妇,智哥儿他真不合适做生意。”   古氏勉强笑了笑:“智哥还是想试一试,我也觉得是当年运道不好。而运道这种事,他总是在不停变化的。嫂子也不用担心,到时候智哥给打欠条,生意是赔是赚也不影响还钱的。”   这话却让吴氏礼貌地笑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可是她心里已经是拒绝了。古氏的话并没能打动她——两家顶梁柱的兄弟关系让事情很是复杂,若是崔智做生意赔了,崔礼能催着还钱吗?那当然不行。   崔智家是这个样子,若真那样做,先不说崔父看不下去,就是外头的人也是要戳脊梁骨的!   吴氏没有尤氏那么直接,可是那种怜悯和嘲笑蕴含在对话中,也蕴含在表情里。古氏离开吴氏家里的时候受到的伤害,比之前面对尤氏的时候还要多。   最后她找到了赵莺莺这里,这其实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倒不是赵莺莺人不好——古氏看的分明,赵莺莺算是极好相处的那一类了,对妯娌也算是热心。再加上崔本讲究兄弟情义,这本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才对。   只是赵莺莺做生意的消息已经很多人知道了,他们不见得知道赵莺莺到底花了多少钱,可他们能估计出来,她手上肯定没有多少闲钱的。再加上崔本每年也在不断地往酒坊里面投钱,拿出来做家用开支的都很少了,更不用说攒钱了。   这样一对年轻夫妇,就算他们想要帮助崔智,最终恐怕也会因为手头紧而什么都做不成。   却没有想到,赵莺莺并没有直接拒绝她,而是考虑了一番,认认真真道:“这件事我不懂,拿的主意也没有用......等本哥回来了我就同他商量,到时候我再知会嫂子!” 第185章   崔本回来之后赵莺莺就告知了古氏来借钱的事情, 认认真真道:“这个事情我思来想去还是要和你说一声,给哥哥嫂嫂借钱的事情不只是借钱那么简单。若是这一次生意成了,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要是生意不成, 能上门要债吗?”   崔智和古氏的情况就是这样,家里相比普通人过的还算可以, 可是要说有什么余力, 那就是没有的了。再加上一个得了富贵病的侄儿, 总不能到时候做弟弟做弟妹的人去上门催逼吧?   “我的意思是,要么不借这个钱,要么借了之后就不要做指望还。”赵莺莺轻声细语不紧不慢地把话说完, 抬头瞅了一眼崔本, 见他不说话,这才接着道:“不然到时候伤了情分, 也讨不着什么好!”   亲兄弟明算账是对的, 将感情和利益混为一谈,更多的后果是感情和利益都没有了。可是有些时候还是要松一松手,什么东西都以利益的事来计较, 那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崔本听到赵莺莺这个话, 眼睛里浮现出意思诧异, 然后就是了然,缓缓地点了点头:“这件事就按你说的办,我算算家里能拿出多少钱。”   正像是古氏担心的那样, 赵莺莺和崔本愿意借钱的可能性比尤氏、吴氏两家要大得多,可是她依旧没有抱太大的心思, 就是因为崔本和赵莺莺拿不出多少钱。崔本如今正在事业发展的时候,赚的钱除了养活一家就是投入生意的扩大了,要说有积蓄实在是为难。   至于赵莺莺的私房钱,且不说赵莺莺如今自己办生意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钱也用出去不少。就算没有这件事,让赵莺莺拿私房钱也是一件不好开口的事情——不阻止丈夫拿家里的钱借给兄长就算是和通人情的妻子了,还让人拿自己的嫁妆钱,这未免强人所难。以己度人,古氏知道其中难度。   崔本在纸上划划写写,计算半天才清楚:“我最多能抽出一百两银子,抽的太多了怕到时候有什么急事周转不过来。”   赵莺莺点点头:“那你就别抽了,一百两银子在账上你还安全一些。我原来本来就留了一部分钱在手上,又不是全投在生意上了!有两百多两,零头留下,凑个二百两的整数给四哥四嫂送过去。反正我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不用备着这个钱。”   崔本愣了愣:“不行不行,给四哥借钱却用你的钱,到时候可怎么说?”   “就这样吧,我估计四哥四嫂最多在大哥大嫂那里能借到一点儿。你这里只抽一百两出来,到时候能做什么生意?出门做行商的路子,做准了确实赚钱,可是本钱太小也难发家。这二百两一百两算我借四嫂的,另外一百两是你借四哥的,算是我给你垫的。”赵莺莺给崔本算计的清楚。   说过之后自己也笑了:“这样说起来我就是你债主了...你可要记得好生听话,不然我可是会催债的!”   崔本知道赵莺莺的个性,他自己也不是扭捏的。只心里暗下决心,日后一定把二百两全还给赵莺莺。至于表面上,便干干脆脆地答应了下来。   赵莺莺第二日就找古氏,带上了二百两银子,包在一个褡裢里递给了古氏:“嫂子,我和本哥如今把钱都投在了生意上,只能拿出这些来,你可别嫌弃。”   古氏没想到赵莺莺来的这样快,刚开始听她说话的时候还心里一叹,以为这是要借口不借了。直到赵莺莺说完,递上褡裢,她摸出褡裢的分量了,这才知道自己想错了。打开褡裢,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二百两。而且都是上等的纹银,用不着再去费火耗。   “里头有二百两,能拿出的也就是二百两。”赵莺莺在旁低声道。   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四处借钱,妯娌家里,娘家那边,好一些的是无能为力,对她是爱莫能助。坏一些的对她甚至冷嘲热讽,话里话外是说他们夫妻两个还不死心,当初崔智做生意亏到那样的事情还没吃到教训吗?还要再来?   其实崔智也是亏怕了!只不过日子过不下去,他有什么办法。儿子的病压在肩头喘不过气来,总不能让他什么办法都不想,坐等着家里被耗空,一家人了无生机吧?   古氏眼圈发红:“你们、你们,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和本哥儿放心,本哥儿他四哥赚了钱立刻就会还钱的。”   她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管用,就是这句话还实在一些。   赵莺莺却摇摇头,让她别着急——这种事急得来?更何况她已经做好了收不回来的打算了。   这样想并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实在是当年崔智做生意的故事太神奇了一些,竟是做什么亏什么,无论在保本的生意都是一样。不像是正常情况,而像是老天故意为难他。即便赵莺莺不信这些的,心里也有一些莫名的忌讳。   “还有一件事,借钱的这个事情,嫂子对外面说的时候别说二百两,说个少些的数......若是大嫂有借钱,那就说一个和大哥大嫂一样的数。要是大嫂那边没有借,就说五十两。”   赵莺莺是深思熟虑之后说出这个打算的,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和光同尘就好。若是妯娌们都不借钱,她借了,而且借的数字还不小,是不是就显得妯娌不太好——外人肯定能理解其他人为什么不借,毕竟大家赚钱都不容易。   可是要是有了赵莺莺崔本做对比,那未免就显得别人有些不是东西了。   得了这样的评价,她自己被妯娌挤兑几句是小事,最怕的是伤了崔家几兄弟之间还算不错的情分——别看崔智难得借到钱,其实崔家几兄弟之间互帮互助做的不错。在赵莺莺看来,这在兄弟很多的人家已经算是上上签了。   另外还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影响,譬如说上门打秋风借钱的亲戚之类,这些就不用说了,总之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古氏并不笨,赵莺莺略微提示了几句之后她就明白过来了。保证道:“弟妹你就放心吧,这件事我守口如瓶。”   最后崔家大哥到底做主借了弟弟一百两银子,据说为此大嫂颇有微词,觉得借的多了一些。大概在她眼里,少借崔智一些恐怕还能少亏一些。然而不管中间有什么过程,至少结果是好的,这样她借钱出去就显得不怎么打眼了。   然后也不管夏日正热,崔智就用银子买了一批夏日正用得着的纱料、扇子等,这些扬州本地特产在外也闻名,贩出去算是很好卖的那种。   和几个同样打算外出跑商的后圣合伙凑了半船货,上路出门了。   对于崔智这个时间出门,唯一有意见的是崔父。因为崔源在秋天就要成婚了,这个时间出去,年前赶不赶的回来还两说!反正崔源的婚事肯定是赶不上了。弟弟的婚事在即,哥哥却出门不能参加,家里人都不齐整,这未免让人不快。   不过崔父也知道这个儿子的境况,说不出什么让他等到崔源成婚之后再去的话,所以这种意见只能放在心里。   倒是婚事的主人公崔源自己是无所谓的,他本身就是心胸豁达敬爱兄长的那种人。崔智这一次重新振作打算出门做生意,他是真心祝福的,至于有没有错过自己的婚礼,他并不很在乎。   而就在这种种事件当中,炎热的夏天总算是过去了——这个夏天整个扬州百姓都不太好,实在是太热了。几乎每日都有人因暑热而死,中暑者更是不计其数,家里有老人的都格外担心。别的不说,赵莺莺冒着暑热去了几场白事,那大都是因为暑热而去世的老人家!   所以当第一丝送来凉爽的秋风被感受到的时候,整个扬州就像是过节一样高兴!然后就是气候越来越舒适,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个难熬的夏天总算是过去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崔源和万家大姐儿的婚事到了最后准备时期。崔家大嫂一个人忙活不过来,还常常要找几个弟妹帮忙。像赵莺莺都有份要去帮着布置新房,至于其他人也是四处忙着。   崔源的房子幸亏在入夏之前就手快地去修了,不然拖到夏天就糟糕了!今年的夏天如此热,泥瓦匠很少有愿意开工的!   赵莺莺就是要帮着崔源把新房子布置出一个差不多的样子,这是崔家大嫂见她不爱出门,特意照顾她的工作。因为其他各类分工都是要外头跑,和外面的人打交道的。赵莺莺现在作为妯娌中最小的一个,多少受到了一些照顾。   赵莺莺做事很是利落爽快,第一天就去看了崔源的房子,一间间走过的时候把每一间要用的东西都记下来。然后第二天就找崔源拿钱出去采买,她手底下有人可以用,不过三五天的功夫,买来的东西就堆满了崔源家。   这时候赵莺莺才出现在崔源家里做事,两三天的功夫彻底归置完毕——天底下最高贵最不容出错的宫殿之一,长春宫她都参与过归置。这时候给一个普通人家归置屋子,这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   崔家大嫂本就模模糊糊知道这个弟妹很能干,可是真经过这件事才知道她有多能干,笑着摇头:“早知道你有这个本事,我就该让你做我这活计的。如今你做这个事情是杀鸡用牛刀了!”   赵莺莺笑而不语,只低头喝茶吃点心。这种称赞的话只能由别人来说,你自己说上一句,那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等到崔家大嫂把这个话说的差不多,这才有些奇怪道:“最近源哥儿倒有些奇怪了,明明是他自己的婚事,却不怎么上心的样子,整日见不到人影,当初本哥儿可不是这样的——说起来他们兄弟关系好,你可听本哥儿说过缘故?”   赵莺莺不知怎的就是心里一虚,有些犹豫道:“这也说不准,说不定只是源哥儿在这上面粗疏一些,人人都是不同的。”   崔家大嫂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点点头道:“也是,看仁哥儿礼哥儿他们就知道了,同样是兄弟,他们也不是本哥儿的样子。”   只有赵莺莺心里慌神,她知道更多的可能性就是崔源性格大大咧咧,于这种事情不太上心。可是她就是怕,怕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是崔源对她的小妹妹放不下——真要是那样,可不是对不起万家大姐儿?   等到晚间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崔本,崔本却也拿不准。马上就要过中秋节了,逢年过节酒坊里就要忙碌许多,他是在不能分心去管弟弟平日想些什么。更何况他对赵莺莺的担忧其实是有些不理解的。   “你也别多想,先不说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就说是你想的那样了又怎么样,这是人家这辈子的难,关你什么事?难道是你做下的。要真是为了这种事情为难,你这辈子还过不过了。”   若是崔源中意的姑娘不是自己的妹妹,赵莺莺可能也会这么想,可是偏偏那姑娘就是赵芹芹。虽然不是赵莺莺影响的结果,她依旧会有一丝心虚。只不过多想无用,她也只能把这件事放下。   在崔家忙忙碌碌的同时,嫁女儿的万家也一样忙碌。万父算不得一个顶好的爹,可也算不得很差。至少不是那种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的那种——当然,这也可能是续弦没有生下儿子,他偏心也没有地方去。   总之关于女儿的婚事他还是很关照的,事前就对续娶的老婆道:“这件事你上些心,另外我请了大姐回来帮帮忙。”   这句话立刻让万太太嘴边的笑容凝固了,问道:“好好儿的,怎么让大姑姐来了。大姑姐也是出嫁的人了,帮衬娘家倒是显得我不会做事了。老爷好歹给我一些面子,别让外头这样议论我呀!”   万父却不大在意地挥挥手:“我看小姐儿还小,你似乎分不出多少心来,特意让大姐回来帮忙的,这也是照顾你的意思。”   万太太生的女儿还是一个小婴孩,平常她都亲自照顾,这的的确确是一个现实的理由——不然让别的人照顾,下人或者孩子姐姐似乎都不错。可是万家下人只有三个,万家一大家子人口却多。所以下人都是把粗活包圆了,至于那些细活,都是万家人自己做了。   抽不出下人来照顾女儿,孩子的姐姐们就更不可取了。就像先头那个生的儿女总觉得万太太会欺负他们一样,万太太也不觉得继子继女们会对自己有什么好心。要是女儿托付出去,说不定会被怎么对待呢!   最终只能勉勉强强答应下来,不过等到万父的大姐来帮衬准备婚事的时候,她就算是带着女儿也一定要凑上去——她之所以对万家大姐儿的婚事如此上心,并不是对万家大姐儿有多少关心,或者在世人面前图表现,她是想借着揽活儿赚钱呢!   这世上捞钱的手段都是这样的,过手沾油。就像家庭主妇想要从丈夫那里抠钱攒私房,最方便的法子就是借着管理家用的机会。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价格是存在的,可是具体下来却有太多可以做文章的地方了。   准备万家大姐儿的婚事,她之前办嫁妆的时候已经赚了一笔。虽然因为有这万家大姐儿自己插手,以及万父的帮腔,赚的不如自己想象的多。而现在是办婚礼要用的准备工作,同样也是能赚钱的,她可不想放过!   装扮家里是小头,大头还在办酒席买菜上,这绝对是油水极丰厚的了,所以她也极力主张自己去做这个。另外小到家中用茶用点心用水果等,都是有赚头的,蚊子虽小也是肉,她几乎每一样都想插手。   万家大姑姐被她弄的烦了,在弟弟家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就忍不住对自己弟弟抱怨:“我原本就是已经出门的姑娘,家里的事情本来应该少插手。大弟你也知道的,我生平最怕麻烦,家里的事情都懒得打理。这一回不是你请我,我不能沾手大姐儿的婚事的。可是既然请我来的,又这里唧唧歪歪,那里动手动脚,这是怎么回事儿?”   “要真嫌我做的不好,不想我来做,你就直说,我回家舒舒服服呆着不好么?”   万父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万太太的所作所为,他在家里又不是一个死人,眼睛是看的到的。只不过他原来想的是万太太如果做的不过分,这件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却没有想到已经做到激怒自己大姐的地步,于是赶紧安抚道:“别别别,大姐,这件事要是没有你帮衬,还不知道乱套成什么样!之后肯定是都听你的!”   说着瞪了万太太一眼:“不是说让你多听大姐的么?怎么这么不懂事!孩子们面前不好说你,等到晚间的时候再问你。”   于是等到晚上夫妻两个一张床上的是偶万父才道:“你的那些小心思难道我不知道?只要做的不过分,我也就放过了。大姐原来也是一个宽宥的,我为什么特地请的是大姐,而不是更好揽事儿的二姐,为的就是给你开这个口子!可你现在不知道惜福,这都闹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万太太最不喜欢的就是丈夫的这一句‘惜福’,这两个字两人刚刚成婚的时候他就说过。他的意思大概是前头他已经有许多儿女了,他也不是那种讨了新媳妇就忘了血脉的人。而他会尽量对她好,所以她要惜福,不该她想的东西就不要想了。   想当初,她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虽然是给人做填房,也是有一些自己的美好愿景的。可是新婚时候丈夫冷冰冰的话彻底打醒了她——这个家里,就算是丈夫也是防备着她的,劝她‘惜福’。   没有人对她好,她只有时时刻刻对自己好才是真的   “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万太太猛然起身,怨恨道:“我这么撒泼卖丑难道我自己就愿意了?我还不是担心自己将来,女儿的将来!若真是靠得住的,我还用这样!”   说着凄楚一笑:“早知道做人续弦很苦,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一个坏名声,既然是这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至少别白担了这个名声。”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她怨恨爹娘把自己许给他做填房,现在想来还不如做个穷人家的发妻。只不过她是生气绝望,却不是傻子,说这种话只会让万父厌恶她,而得不到任何好处。   万父被万太太说的有些不自在,转头道:“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了,小姐儿也是我的女儿,我会给她打算清楚的。至于你,有我一日的日子过,便有你一日的日子,你也是瞎担心了。”   万太太却只是弯起嘴角,似笑似讽,一声淡淡的‘哦?’。这种疑惑可比直接否定来的有力量,就连万父也心虚了——他说这话其实也没什么底气。   不管怎么说,万父无法拿住万太太,即使他不是那种当后爹的人,可是老男人对于年轻妻子总是下不了狠心的。再加上这一次对话,心里存了一分心虚,这就更拿不住了。   而万太太知道万父的底线之后也见好就收,没有那么插手大姑姐的事情了。等到婚期前夕,一样样的事情总算安排妥当——不管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样,至少对外都能混个体面。 第186章   崔源和万家大姐儿成婚这一日正是秋高气爽, 天气既不冷又不热。有会说话的妇人凑趣都说之前的日子定的好,看天气和畅的样子就知道今后新人两个坏不了!所谓万事开头难,这不就是开了一个好头?   话没什么道理, 不过好日子说好话总是讨人喜欢的,所有人都一起笑了起来。   到了时间崔家这边就让崔源骑上大马, 然后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往小秦淮河万家去。看着崔源出门, 崔家大嫂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下就等着开中午席面了。”   这时婚俗如此, 新郎这边要开两顿席面,一顿中午的,一顿是迎完新娘之后晚上的。也有节俭一些的, 只开晚上这一顿——毕竟一顿还是两顿都是一样收份子钱, 能省一些是一些。   妯娌几人调配厨房,接下来的事情都比较容易。与之相比, 这时候的万家就麻烦的多了。崔源带着男傧相迎亲, 一套套仪式下来,女方家中可不是要格外忙碌!   外面热闹,万家大姐儿则是端坐在闺房里。她妹妹给窗子开了一小道缝, 偷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头道:“大姐, 外头好热闹啊!我看见姐夫了, 姐夫今天穿红的,特别精神!和姐姐配的很!”   万家大姐儿原不是一个羞涩的,可是听妹妹这样说, 也脸红起来。她到底只是一个待嫁的女儿家而已,心中对于自己的未来夫婿有种种想象是很正常的。之前她在甘泉街外家住着的时候也曾看过崔源...心中很是中意!这时候再听妹妹这样说, 自然不同。   外面闹新郎闹了一会儿,又开了中午席。等到差不多了就有人过来给万家大姐儿盖红盖头,扶着她出去。接下来还要哭嫁,等到哭嫁完毕了才是上花轿去到崔家。   哭嫁一般是扑在母亲膝头来,万家大姐儿自然是依着规矩如此。好在这哭嫁歌本就假模假式地唱一回,是不是真哭倒是后退了。不然的话,对着继母,万家大姐儿如何哭的出来呢!   相比起脸上没有什么好脸色,惹得一些不知情的亲朋诧异‘这万太太怎么这个脸色,这是不满意女婿么?’的万太太,万父显然有真情的多,看了看女儿,最终低声道:“爹给你寻了一个好夫家,你娘会保佑你过上好日子的!”   万家大姐儿也曾经怨过,爹明明已经儿女满屋了,年纪又不轻,何必要讨一个只比她大两岁的姑娘做续弦呢?这是怕她和弟弟妹妹没有好日子过么?这两年间她和继母斗法,有胜有负,自觉委屈的时候更不想体谅理解父亲了。   可是今日父亲这一句话让她忽然有了一些理解,只不过想说什么软和话是不能的了。媒婆毛嫂在旁边催了一句司仪:“快些快些,不然到崔家之后赶不上吉时行礼和入洞房!”   于是司仪就指挥起来,万家大姐儿被她大弟弟给背上了花轿。随着花轿起来,她离娘家越来越远——自从继母嫁到家里之后她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是早点嫁人出门就好了,眼不见为净。可是真等到这时候,她又舍不得了,舍不得这个从小到大的家。   舍不得也没什么用,在喧天的鼓乐当中迎亲的队伍和送嫁的队伍缓缓地来到了崔家,把人给送进了崔源的宅子。   这时候崔家大嫂已经带着人等着了,人一进来就有人塞花球有人指挥,恰恰好在吉时的时候上了厅堂。厅堂依旧是崔父高坐,万家大姐儿什么也看不见,只会听着司仪只会‘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被众女眷和媒婆等人拥簇着进入新房。   来参加婚礼的自然都是崔家的亲朋好友,和上次赵莺莺嫁崔本的时候有很大的重合。而离赵莺莺嫁给崔本也才过去一年半而已,一众女眷自然忍不住对比起来。   见万家大姐儿端坐在婚床上,便道:“这位万家大姐儿也算是不错的了,只不过比起去年本哥儿媳妇还差着一些。”   这些话都是偷偷摸摸说的,可是说的人多了总有一两句漏到万家大姐儿的耳朵里。心中不快是肯定的,偏偏她现在头上盖着盖头只等新郎来接,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都会引人议论,更不用说做些什么了!   盖头下的咬住了嘴唇暗自忍耐,好容易清静一些了,这是因为外间开始晒嫁妆了。不管什么时候,新娘子带来的嫁妆都是女人格外关心的事情,相比起呆在新房也看不到新娘子,果然还是嫁妆更引得众人议论。   万家大姐儿——如今已经出嫁了,该叫她万氏。她的嫁妆并不坏,别的不说,就说崔源送过去的聘礼就很可观了,再加上万父添了一些,总比一般的亲娘强出很多。可要说出挑,那也不至于。   万父添的时候就没添多少,办嫁妆的过程中又多少被继母占了一些便宜走。这一套嫁妆最多也就中规中矩的水平,再仔细看的话,恐怕还会觉得粗糙了一些。   “像是该有的东西都有了,可是怎么觉着有些不大精细?”   “你不知道?听说新娘子家里有的是个继母...这继母的营生,面子上过得去就算了,真指望她们会格外用心?”   “这也难怪了。”   大户人家女孩子的嫁妆都是从小到大积攒的,这样就能慢慢积累好东西,一整套嫁妆尽善尽美。小门小户没有那个条件,可是从定亲到成亲,总有一两年的功夫精心准备嫁妆,就像之前赵莺莺一样。   万氏却不同,首先她的婚事就十分仓促了,等到崔源的聘礼送到开始置办嫁妆,再到现在成亲,半年不到的时间办这些...再加上是继母办这些,那就更差着一座山了。   王氏当初给赵莺莺办嫁妆,即使是一样的东西,她也能货比三家,只为了找出最好的那一个。轮到万太太给万氏出力,有那么个东西就成了,说不定她还会故意挑便宜货。这样出来的东西,必然是有不同的。   尤氏闲闲地瞥了万氏的嫁妆一眼,心里大为舒畅,之前对赵莺莺嫁妆压自己一头的不爽,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笑着对古氏道:“这个弟妹的嫁妆看着不如何啊,算一算恐怕还不如家里给的聘礼呢!也只能指望是压箱银子多一些,不然家里都要亏本了。”   说这话的时候崔家大嫂瞥了尤氏一眼,皱眉道:“说的什么话!难道家里男子成亲是一桩买卖么?还说什么亏本不亏本。要我说,德行好的话就算是讨着了老婆,若是德行不好,管他什么嫁妆,一样的是拖累。”   话没有点透,可是是看着尤氏说这话的。在听话的这个妯娌小圈子里,尤氏这次算是彻底被大嫂闹了个没脸——她们早就是独自当家的妇人了,平常又没有婆婆在头上管着,不知道被人训斥的滋味儿多少年?这时候来这一手,偏生平常大嫂就很有威望,她就是想反驳都无从说起。   听到崔家大嫂这样对尤氏训话,吴氏眼珠子一转先乐了起来:“对的呀,果然是缺了一些德行呢!”   吴氏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不了解的人甚至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可是知道前因后果,特别是知道她和尤氏纠葛的人立刻就能知道她意有所指。赵莺莺和古氏,还有之前难为情的尤氏,一个都不傻,所以每个人都知道了。   赵莺莺和古氏是事不关己,当然会放到一边去不再理会。尤氏这个当事人却不能轻轻放过,瞪了吴氏一眼:“你说什么?是在指桑骂槐对我吧?照人先照己,大嫂还说得我,你又哪里来的地方说我?你先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吧!”   如果除开尤氏十分恶意与羞辱的语气,赵莺莺其实是赞同尤氏这话的。表面上看起来吴氏比尤氏要强一些,可是追究实际,那就是半斤对八两,老大别说老二,差不多的人而已——说不定两个人相看生厌也有这个原因,人总是不大喜欢和自己太像的人相处。   公正客观的角度是这样,但吴氏自己就不会这样觉得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比尤氏不知道强出多少,头脑更聪明,更讨家里人喜欢,就算是嫁人也比尤氏运气好,夫君是更疼老婆的崔礼。   在这种情况之下,吴氏听到尤氏说她没有资格说,立刻冷笑道:“这又是哪里来的混账话!我不过是顺着嫂子的话说话而已。而且就算是意有所指又如何,谁应下来是谁心虚!”   吴氏确实没有直接说尤氏,尤氏那样急急忙忙地反驳反而是承认了——这也是真的,以至于尤氏再次被说的无话可说。   崔家大嫂看不下去她们再次争执起来,揉了揉眉心道:“你们消停些吧,今日是家中进新弟妹的日子,到处都是宾客,闹的太过了丢的是全家的人!”   这样说也没什么用,她干脆分开吴氏和尤氏,吴氏被她安排去外头照顾安排。尤氏则是去新房陪伴,一起去的还是古氏。她自己则是和赵莺莺一起在外间招待看嫁妆的女客,由此这才安静了一些。   认识的以为族中嫂子拉住赵莺莺道:“你这弟妹的嫁妆是不是薄了一些?说不定比聘礼还少了,这怎么可以。”   看起来她是替崔家着想,赵莺莺却不这么相信。真要是替崔家着想就不会在今天这个日子说出这么不合时宜的话来了!赵莺莺缓缓拉开她的手道:“嫂子说话没道理,我倒是听不懂了。”   招待了一圈宾客,赵莺莺也累了,便偷空坐下喝杯茶。她旁边坐的是眉嫂子,眉嫂子真心实意与她道:“你弟妹的嫁妆远不如你,大家都在议论呢!”   赵莺莺撇撇嘴:“谁知道他们是好心还是不怀好意。”   听起来好像是在捧高赵莺莺,然后暗中踩上万氏一脚。可是万氏和她可是妯娌,这样的传闻出去,除了让妯娌不和,赵莺莺实在想不到其他任何好处。纯粹看结果的话,这些人恐怕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如果可以,赵莺莺真想他们一个字都不要提自己。只可惜嘴长在所有人身上,她根本管不住。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对于君王来说都是这样,何况赵莺莺一个市井小妇人!   眉嫂子知道赵莺莺在想什么,想了想转而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这弟妹出嫁之前还和自己继母闹翻了,差点嫁人不成——为什么嫁妆比聘礼还少?明明万家老爷说过聘礼都做嫁妆,还要贴一些的,也是因为她继母呢!”   这个赵莺莺倒是不知了,便听眉嫂子道:“她再能干也是一个待出嫁的姑娘家,不可能自己包揽自己的婚事罢!办嫁妆和办婚礼的事情只能交给爹娘来办。万老爷要经营生意,又是一个男子,哪耐烦在这些事情上歪缠,所以一应交给了万太太。”   “要说万太太,不是什么把继子继女视如己出的贤妇,可也不是什么绝坏的妇女。她倒是没有特意要坏继女事儿的意思,不然当年万家大姐儿也得不着这样的好亲事了。可是如今给玩家大姐儿办嫁妆、办婚礼,对于她来说,本职并不在乎做的好不好,她在乎的只是能不能捞着银子!”眉嫂子颇带感慨的道。   这些消息赵莺莺零散知道一点,可是这样具体的说法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只能感叹这些传人家流言的妇人厉害,竟是什么都知道,一点儿不比上辈子她见过的那些各宫宫女子差——可要知道那些入选又活下来的宫女子,个个都不是一般人呐!   大概一旬以前,万氏的嫁妆都被装进了红箱子,贴上了红封条。万氏自己是看过每一件的,自然晓得这些东西谈不上好,最多就是过得去而已,心中已经十分愤怒了,只不过勉强忍耐而已。   谁知道万太太依旧不满足,又打上了万氏压箱银子的主意,要求道:“以我来看,大姐儿这压箱银子可以减少一半。只一半也算体面了,另一半留给家里。要知道大姐儿这是运道好,遇上给聘礼十分大方的崔家了,可不是个个姐儿都能有这样的运气的。若是以后哪个姐儿不成,家里能拿出来的补贴又有限,那如何是好?所以说,姐妹之间该平均一下。”   这话听的万氏的弟弟妹妹都有些迟疑,从他们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有利的举措。只有万氏冷笑,除了因为她是受害者之外,更是因为这话听起来很愚蠢!   “母亲说的倒是比唱的好听!我倒是不知道钱交给你之后还有出来的,可别在这里诓我那些老实妹妹了!”   这等撕破脸皮一样的话不能让万太太尴尬,但至少能让万氏的弟弟妹妹明白万太太根本靠不住,自己应该支持谁——万太太又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他们只不过是万太太捞钱的一个借口而已。   “我有什么靠不住的,你倒是说啊?”万太太早就已经习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这时候自自然然就接下了话,也不管这话就连最小的继女都糊弄不住。   她本来就不打算糊弄住任何人,她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就成。如果能达到目的,其余的就不算什么。好在原本打算不管事的万父到底站了出来,打住了这一场家庭战争,不然真不知道会闹到什么地步。   眉嫂子和赵莺莺说的眉飞色舞,正在此时外头忽然一阵喧哗。赵莺莺赶紧站起身来往外走,并不是她想凑热闹,是今天是崔家的喜事,要是有什么事情操办的不好,丢的还是全家的人。   出来的时候才见吴氏皱着眉头盯着一桌客人,烦躁地解释道:“亲家婶子,可不是那样的。只不过现在没到开席的时候,我也变不出酒席来呀!您稍等等,我再去帮您催催,问问什么时候开席。”   那一席连大人带孩子有十五个之多,因为孩子比较多的关系,超出十二人一席倒不算什么,但旁观者看来也是满满当当了。其中一个妇女高声道:“可别等了,吃席的规矩不就是满一桌客人就上一桌菜,我们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反正迟吃早吃都是一桌,弄那些虚头巴脑的讲究做什么?”   赵莺莺这才听外面帮忙做事的街坊妇女说清楚了事情。   原来这是万氏继母的娘家人,就算那是继母,可是礼法上也是母亲,她的娘家人当然可以参加这婚礼。只不过这些人来可不是为了热闹热闹,他们更多是来者不善,打算闹事的。   倒不是说打算坏了这门亲事,先不说人都接进家门了坏不坏的了,就说真使得崔家把万氏送回家去来,万太太也得不到好啊!只会让丈夫把她当作彻底没有分寸底线的那种女人,深恨她。   他们就是来恶心崔家,最好是让崔家人因此不喜欢万氏——这种做法其实是损人不利己,之所以一家人来这么做,显然是有人授意的。赵莺莺一下就想到来万太太,这是一个明摆着的事儿!   不过万太太的目的也达到来,吴氏安抚完无理取闹的万太太娘家人,表情难看的可以,真是把她这辈子的好听话都说完来。与崔家大嫂抱怨:“大嫂,当初就不该找这个万家大姐儿!咱们源哥儿也算是左近十分出挑的哥儿来,不说娶神仙娘娘,一个安生些的妇女娶不着么?”   其实这时候崔家大嫂也有些后悔来,只是这门婚事是她定下的,她总不好说什么。更何况现在人都已经进门来,这些事情说起来就更没有意义来。她只得道:“就你知道的多,紧声些吧!如今你新弟妹才进来,这些话让她听到来,她该如何自处?这也不是她想的,她也是无妄之灾。”   吴氏撇撇嘴不说话,万氏是无辜的她知道,谁想自己的婚礼这样被扰乱?可是她就不无辜啦?她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呢!   崔家大嫂让吴氏少说一些,一部分原因是怕万氏知道来尴尬。可是这种事情如何瞒得住,新房和外面之间,一些妇女进进出出,有些人把外面的消息带进来。顾忌着新娘也在,她们是小声说的,可是这也没什么用,只言片语泄露进来万氏的耳朵。   万氏听到继母竟然这样对待自己,气的浑身发抖。她只要想到因为这些麻烦事,她还没有在这个家站住脚就先得罪来一大票人来,就想要狠狠打自己那位‘母亲’的脸。只是她现在坐在新房里等着新郎揭盖头,不要说找万太太的麻烦来,就是动一下也是失礼!   她只能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会对‘好母亲’有所报答!   一整天的忙碌,中间出来大大小小的波折,但好歹没出大事,慢慢走到来新郎要来新房揭盖头的时候来。随着崔源挑落万氏的盖头,崔家大嫂都念来一声佛——外面已经上菜开席来,只等崔源回去继续陪客一阵,席面完了婚事也就完了。   婚事完了,她肩上的担子也就卸了下来了。   新娘盖头揭开,不管新娘长的如何,为了讨口彩,都会夸一夸新娘的。何况万氏生的颇为俏丽,并不差了,大家更是夸的自然。各种话在崔源和万氏耳边响起,万氏的脸红了,羞羞怯怯地抬头看了崔源一眼。   崔源笑着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按部就班地喝完交杯酒,吃完生面点,这就又被朋友们拉出去喝酒去了。这时候女客见过新娘也都渐渐走了,只有几个妯娌还在新房内陪着万氏。 第187章   崔家大嫂作为妯娌里头领头的, 坐在最靠近万氏的地方,笑着道:“弟妹累了一整日了,这时候只怕是又困倦又饥饿。你喜欢吃些什么?我让厨房给端些吃的过来!翠儿, 你来伺候新奶奶!”   万氏并没有陪嫁丫鬟,自然不能像赵莺莺那时候一样一应有桃儿照料。崔家大嫂很体贴, 先是让门口的帮厨端菜, 又让自己的丫头来伺候。   万氏不好意思地看了众位嫂子一眼, 这才道:“大嫂随便让端些吃的就好了——倒是上了一日的大妆,这么厚的脂粉想要洗了。我自己来就好了,倒不劳烦这位姐姐, 只是望厨房的人送些热水来。”   崔家大嫂一面张罗着让厨房送热水, 一面道:“一整日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了,这时候必定不大有胃口, 我让厨房送碗开胃酸笋汤面来!至于洗妆的事儿, 你又见外看,这有什么好客气的。”   说话间崔家大嫂的丫头翠儿已经很有眼色地上前帮万氏了,这时候没有送来热水, 便先把头发拆了, 换了一个轻便些的发髻, 首饰也只用了两朵绒花一支钗。这个做完,热水送到了,一盆温水洗掉了满面的妆粉胭脂, 再清洗一遍,擦干脸上些薄妆就好。   酸笋汤面这时候也送到了, 赵莺莺亲自捧面与万氏道:“弟妹正好,快过来吃些汤面!”   万氏似乎无意间看了赵莺莺一眼,低头过来:“多谢七嫂了!”   万氏显然已经把崔家的情况弄清楚了——在崔家,外人称呼是很多样的。一般外人都会以为崔本行五,称呼赵莺莺五嫂的人很多。再熟悉一些的,知道崔家排行习惯把女孩子也排进去,这样算上崔小月,崔本就是行六,叫赵莺莺六嫂的人也有。   然而最亲的人只会叫七嫂,这是因为崔本还有一个早死的六哥崔信。他死的时候已经十多岁了,家里早就习惯给他序齿。所以没站住夭折了,家里人的排行依旧算了他一个!根据这个,崔本是老七,赵莺莺是七嫂。   赵莺莺笑着点头:“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略说了几句话,这五个妯娌也不会一起陪着万氏。崔家大嫂见她并不怎么怕生,心里放下心来。对赵莺莺和古氏道:“你们两个年纪和八弟妹近一些,你们就在这里陪着一些。我和你们二嫂三嫂先出去待客!”   赵莺莺和古氏应了一声,崔家大嫂就带着尤氏吴氏出去了。赵莺莺和古氏相互看了一眼,赵莺莺这才叫来桃儿:“去厨房带几样小菜来,我和你六奶奶还没吃晚饭呢!”   桃儿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捧来一个大托盘,打托盘上放着一盘子实心高装裂口肉馒头、一海碗粉丝山菌汤、一盘子拆骨肉、一盘子高邮咸鸭蛋,另外还有两副碗筷。整个大托盘摆的满满当当,赵莺莺看着倒有些惊心了。   摆上桌吃饭,赵莺莺不好意思地对万氏道:“在这儿吃饭弟妹不介意罢?不然我和嫂子去外间吃。”   “哪里的话!”万氏笑着道:“本就是劳烦嫂子陪我了,若是嫂子吃个饭都不安稳,我成什么人了!”   于是赵莺莺和古氏两人坐在桌边吃饭,偶尔和万氏聊几句家常。多是万氏问,两个人答。两人也知道这是新媳妇对新到夫家的不安,都是尽量解答的详细,希望消解一些万氏的紧张。   万氏其实不喜欢赵莺莺,大概是因为两个人是前后一年前脚后脚进门的媳妇,赵莺莺又实在太出挑了一些,大家喜欢把两人放在一起对比。对比之后自然是她百般不如——这种情况下她能喜欢赵莺莺才怪了!   万氏也不大看得起古氏。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丈夫崔智是兄弟中混的最不如意的一个。这世道妻凭夫贵是很正常的事情,崔智带累的整个家都受穷,旁的人看不起他,连带着看不起古氏,这也不只万氏一个人这样。   不过现在这种不喜欢、看不起都暂且放下,她是一个新媳妇,最重要的是和所有人打好关系。更何况她现在急需要了解夫家各种情况,赵莺莺和古氏在这里陪着她,她自然态度很好。   赵莺莺和古氏基本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有一种信息例外,那就是说到哥哥嫂子的时候。对着新弟妹说哥嫂的坏话当然是不成的,所以赵莺莺和古氏基本上都是说好话。实在带不过去的,干脆就不说了。   只不过万氏也不是傻子,不会以为家里上上下下完全的天下太平。按照之前打听的种种信息,她有自己的判断。   大嫂子宽厚、二嫂子吝啬、三嫂子嘴巴坏,这是最基本的。另外还有诸如心眼小、拈轻怕重之类的坏毛病,那就更多了。   赵莺莺和古氏陪着万氏说了还一会儿话,终于有媒婆和男傧相送崔源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崔家大嫂。见她不停地絮絮叨叨:“所以说你们这些伙伴朋友就没什么用!去岁本哥儿成亲的时候被灌的烂醉,今年源哥儿也是一样......”   崔源是被人扶着进来的,好在他和他哥哥崔本一样,酒品不错,喝醉了酒并不耍酒疯,就是懵懵懂懂而已。   众人让打来热水给崔源洗脸,又送来了醒酒汤。至于之后的照顾,赵莺莺这些人就不好看了。正好这时候崔本来寻赵莺莺:“外头收拾的差不多了,咱们回去罢!”   酒席是吃的开心,可是事后的收拾就麻烦了。好在帮工的人不少,这一会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肯定还有一些,可是有崔家大嫂这个‘家长’在,实在轮不到赵莺莺来收尾。   所以崔本来催赵莺莺的时候,大嫂就推了推赵莺莺:“本哥儿叫你呢,这里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你先回去罢!”   陆陆续续的,人都走了。直到崔家大嫂给帮厨的、租器皿的人都结过账后,送走了帮工的街坊邻里,然后自己也悄悄离开。整个宅子就只剩下新房里还有光彩——龙凤蜡烛是要燃上一整晚的。   崔源这个时候躺在床上并不乱动,万氏费劲地给他脱外裳。又看了一会儿自己放夫君,觉得有些高兴——崔源生的精神,十分得万氏的意呢!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万氏坐在梳妆台前拆头发,透过镜子看后头床上的崔源安安静静的。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他浑身都是好处,崔源喝醉之后安静的好,这就让万氏心里高兴了,想着自己没有一个耍酒疯的夫君真是运道好!   等到脱了喜服只剩下一件中衣的时候,万氏也上了床。   帐子中很昏暗,万氏本想安安生生睡觉。只不过看着崔源又有一些不甘心,毕竟这可是两人的洞房花烛夜啊!于是万氏尝试着摸了摸崔源的脸:“阿源?阿源?你睡着了了吗?”   万氏年纪比崔源大了一岁,称呼上到了费了心。   崔源醉的厉害,可是并不完全醉死了。觉得脸上有东西不舒服就拂开了:“别闹,我想睡觉。”   “阿源,阿源,别睡啊,和我说说话!”万氏强忍着害羞凑过去和崔源说话,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靠近一个男人。   崔源本来是半梦半醒的,只是因为梦里太好,所以不愿睁眼。于是闭着眼睛道:“你这丫头怎么这样啊!老是烦我!”   这话在黑夜里清清楚楚,本来在幸福中的万氏血液凝固了,忽然觉得浑身冰凉——崔源这么亲昵说话,绝不可能是对从来没说过一句话,甚至可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的她来说的。   崔源本就有中意的女孩子这个念头在她头脑里一闪而过,之后又是疑惑——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崔家也就是普通人家而已,崔源要真是喜欢一个她能接触到的姑娘,没道理会不娶回来啊。   那就是相好的娘子?这也不太可能,崔家是正经人家,子弟们不太可能有不正经的喜好。就是有,早就传扬开了,怎么可能一点行迹都不露?   “阿源,你怎么叫我丫头啊!能不能好生叫我名字。”咬了咬嘴唇,万氏凑过去试探问道。   崔本并没有意识到和他说话的人并不是梦里的人,他只是兴高采烈的厉害——梦里是以前两个人还能有接触的时候。他忽然抱住了万氏:“知道了,知道了,不叫你丫头,我说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芹芹!”   芹芹是谁?万氏总算确定真的不是自己,可是只知道一个名字念法实在什么都确定不了。一时之间万氏心乱如麻,她想把崔源推醒,让他看看自己是谁。可是又想问出那个小狐狸精到底是谁。   这样心乱如麻的时候竟没有了往日的精明,做什么都没有了主意。   “你别和人定亲,我这就和七嫂说,请她回家给帮忙提亲。”   万氏在慌乱中却抓住了一个称呼,七嫂。不由心中怒起——原来这件事还和赵莺莺有关系。   人愤怒到了极点反而会有一瞬间恢复冷静,现在的万氏就是这样。赵莺莺、芹芹,这让她迅速地想起了一些事情。就在今天,盖头还没有掀开的时候,那些妇女们议论她,把她和赵莺莺相提并论,中间还提起过一个女孩子。   赵芹芹,赵莺莺的妹妹,因为她刚刚定亲,大家说起赵莺莺的时候不免提起她这个妹妹一回。这会是巧合吗?至少万氏不相信能有这样巧。   “可是我已经定亲了,我姐姐没和你说吗?”万氏压抑着巨大愤怒,低声道。   崔源什么都不知道,模模糊糊道:“七嫂,七嫂没告诉我...啊,对了,你已经定亲了。是我太迟了,知道喜欢你太迟了......”   万氏气的浑身发抖,几乎一夜未睡。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崔源还生疏地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昨日没睡?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昨日喝醉了要人照顾罢——不然你今日再睡一会儿,我们迟些去请安。”   万氏想要质问崔源,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崔源喜欢另一个姑娘,那她质问也没有用,没机会结为夫妻只会让他更想着那个姑娘。若她真的一下拆穿、叫嚷出来,说不定只会把丈夫推的更远。   她的年纪比崔源大一岁,其实在嫁崔源的时候,她是心里有些不自信的。到了这个时候,一惯爽快泼赖,似乎什么都不怕的她,反而畏手畏脚。她只听到自己轻声道:“不打紧的,今日是第一天去给爹请安,这可不能迟。”   于是急匆匆洗漱过,新婚夫妻两个到了大房这边。他们到的时候家里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崔小月正在崔父面前奉承。至于赵莺莺几个妯娌,围坐在一起,正在说话,见大嫂领了小夫妻两个过来,都站了起来。   “可算是来了,爹可念叨着呢!”尤氏笑着把手上的瓜子丢回果盆里。   整整齐齐站成一排的妯娌都是笑意盈盈的,万氏这时候已经把昨日愤怒的心情收敛在心里了,只是在看向赵莺莺的时候有一些没忍住——她立刻把头低下,生怕自己情绪失常让人看出来。   赵莺莺原本只是她不喜欢的名字而已,因为大家拿她和赵莺莺对比,并且自己总是成为比不过的那个人。而现在呢,赵莺莺已经成为她所痛恨的人了,痛恨程度几乎和她的继母一样。在她眼里,崔源和赵芹芹的事情肯定是她撮合的,不然崔源哪有机会认识赵芹芹!   身处愤怒中的人是不讲道理的,她不会去想,真有赵莺莺撮合,崔源怎么可能和赵芹芹不成!到了最后,她只能认定是赵莺莺的错——说到底万氏只是要找一个痛恨的人而已,而痛恨自己喜欢的丈夫,这对于她来说难以做到。而痛恨本来就不喜欢的赵莺莺,这显然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强压住百转千回的心思,万氏跟着崔源给崔父磕头敬茶收改口红包,另外给婆家各人的礼物也拿了出来。当初赵莺莺给大伯子小叔子们的是一双鞋,嫂子们的则是荷包,孩子们的则是装了好些大钱的红包。   如今万氏和她大同小异——这本来就是规矩上的事情,就是想推陈出新也不容易!其中不同在于送女眷用的是素缎锁边帕子,这是出嫁之前万氏剪了半匹鹅黄色的缎子做的。相比起荷包,用料不一定省,可是做工就省的多了,几乎半日就能做一大堆。   孩子们给的也是荷包,尤氏替孩子们收了之后就有些不爽——相比去年赵莺莺的大方,到了万氏这里,红纸做的红包里头都只放了两三个大钱。虽然尤氏不差那几个钱,可是她吝啬啊,总觉得有些亏了!   万氏给各位送礼物,嫂子们自然不能没有表示。就像当初对赵莺莺也有回礼一样,大嫂给了万氏一对银丁香,尤氏给了一对毛巾——这倒是和上次给赵莺莺的一样了,只不过上次她还有一些心虚,今年真是一点心虚也没有了。   吴氏拿了一对铜脸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毕竟铜脸盆和毛巾能凑在一起呢!至于古氏,她恐怕是最难的,去年她还找到了一顶九成新的帐子送赵莺莺,今年更加为难了不是。   最后她拿出手的是自己绣的一对荷包,赵莺莺一眼看出这是她的手艺,又想到古氏一向做针线活补贴家用。如今崔智不在家,她更是只能依靠自己。小小的两个荷包,从赵莺莺的眼光来看,也卖不上什么价钱,但对于古氏来说,恐怕又要挑灯做活儿才能把这个缺口补起来了。   赵莺莺有心要帮她,可又担心过犹不及,最终只能放在心里。   她也拿出了自己的礼物,是一床缎面棉里的被套,展样大方又很实用,这也是赵莺莺这辈子送礼物一向的风格——上辈子她身在皇宫,最常见的礼物种类就是那种价值连城又不当吃不当穿的。这辈子回到了自己本该过的市井生活,不免有些‘矫枉过正’,极度避免那些不实用的东西。   万氏一个个地谢过,在接过赵莺莺的见面礼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听说七嫂的女红好的不行,能在绣坊里卖大价钱,本来还以为今日能得一件呢。”   被套的缎面上是龙凤呈祥团锦,不过这不是赵莺莺绣的,而是缎子上面自己的花样。说实话,万氏这话显得有些突兀。先不说这种自身就有织锦图案的布料一般是不刺绣的,就是可以刺绣,那也不该说这种近乎于不满的话啊!   和婆家妯娌送见面礼就开始挑剔,这简直就是一个不想好好相处的信号。   赵莺莺对于万氏这个举动十分摸不着头脑,只能跟着笑一笑,然后不说话。她不愿意为这种小事生气是一样,另外人家是新进门的媳妇,正是尊贵的时候,哪能这个时候给难看。一般来说,这时候婆婆都不会苛责儿媳,何况赵莺莺这个小嫂子。   其他几个妯娌眼观鼻鼻观心显然也看出了问题,一个个都不是傻的,立刻就知道万氏和赵莺莺不对付。先不追究这两个之前似乎不怎么认得的人如何结下梁子了,就说事情摆在面前,一个个的反应很耐人寻味。   崔家大嫂假装没看出什么来,这时候最讲究和气生财,但凡能糊弄过去的,她都不会挑破。所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她当着长嫂这些年,和稀泥可谓是用的炉火纯青了。   尤氏和吴氏则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眼珠子一转就在万氏和赵莺莺身上扫了扫。尤氏还没说话呢,吴氏这个最管不住嘴的就开口了:“这有什么难的,都是一家人。你新来媳妇尊贵,和你七嫂说一说,她能不给你做个活计?”   赵莺莺平常也会做家里需要的女红活计,可是总体而言她并不常送亲朋好友们针线。对于她来说,针线做的不好没什么送人的价值,做的好的又费时间费心力,若不是要送到绣坊去的,她其实很少费那个神。   而且从收礼人的角度来说,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赵莺莺的活计的价值,恐怕他们本身就更喜欢赵莺莺那些实在的礼物。   古氏这时候就来帮着调和:“我就知道我那手艺平平,弟妹不太满意,不然何必问七弟妹要针线!”   说这话的时候她是满脸笑容,装作调笑的样子,就好像刚才也是一个玩笑一样。   对于她这样息事宁人,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当然会很失望。可是崔家大嫂就不会了,她赶紧一锤定音:“你那手艺就算是不错了,看看我们这些老货才是不成呢!你看看,新弟妹想要见识见识好手艺,想都没有想到咱们呢!”   这句话说完,她也不等众人反应,就冲丫鬟翠儿道:“翠儿,去催催你娘,让她把早饭端上来!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耽搁——待会儿新奶奶还要和源哥儿出门拜访亲戚呢!”   翠儿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这就去了厨房催促。这边崔家大嫂则是叮嘱万氏:“待会儿你跟着源哥儿出门去亲戚朋友家见人,也不需要多紧张,都是亲戚呢!何况还有源哥儿一起,有什么的,只管问他就是。”   一家人吃过简单的早饭,崔源就和万氏出门了,这一应流程和去年赵莺莺嫁进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这一回赵莺莺从出去的那一个变成了这边等的那一个,而等着的时候她和妯娌们喝茶说话,还要应付妯娌们对刚才事情的试探。 第188章   对于妯娌们表面上的寒暄, 实际上的试探,赵莺莺当然是四两拨千斤给挡了回去了。她自己尚且摸不着头脑,又如何知道该怎么说?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了, 新来的弟妹非常不喜欢她,这种不喜欢甚至比当初尤氏对她的不满更加强烈, 也更加有针对性——尤氏不喜欢她, 这就和不喜欢吴氏的原因差不多, 只能说明她就是那样性格的人,并不能说她针对赵莺莺。   平白无故被人厌恶固然不是一件好事,但赵莺莺在一点闹心之余也没有放太多的心思在这件事上。还是那句话, 赵莺莺过日子是和崔本过, 又不是和这些妯娌过。能维持和睦的关系是上上签,可要是大家并不相投, 那么表面上的过得去也就是了。   一家人吃过中饭之后, 赵莺莺和崔本回家,崔本下午还要去酒坊那边看看。赵莺莺本来打算回去绣花的,后面又想, 反正已经耽搁了多半天了, 剩下的时间也绣不出什么东西来, 她干脆坐了家里的车,去了城南看自己的布店。   眼下正是销售的淡季,布店的生意却也不坏。正像赵莺莺想的那样, 衣食住行这种开支是省也省不掉的,不会因为在城南就卖不出布料, 最多就是每户人家少买一些而已。可是这里布店也少,这样算起来其实也不差了。   在城南这种地方做生意,基本上讲究薄利多销。赵莺莺只提了一句,绸缎和别处的店面一个价,但是棉、麻之类的料子要比别的地方稍微便宜一些。在城南这个地方,买的起绸缎的就是有钱人了,布店的绸缎和外头一个价他们也是要买的。而用棉麻的就是一般人了,为了一点点的便宜,他们愿意跑上大半个扬州城,赵莺莺这里便宜一些,足够拉生意了。   赵莺莺到的时候两个伙计一个正在做生意,向客人推销布料,另一个站在柜台后面给客人结账。赵莺莺并不打扰他们,只到了个招呼,取了账本,这就到一边自己去看了。   林家推荐来的这两个伙计真是十分好了,要说精明那肯定是没有的,哪怕在普通的小伙计里也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可是老实却是十成十的,账目做的一板一眼,生意也差不多是这个路子。对于赵莺莺来说,那就是十分放心了。   等到铺子里人稍微少一些了,两人这才来抱着一块料子给赵莺莺看:“东家,有个事情与您说。”   赵莺莺点头示意两人有话说话。   “东家,之前按您的吩咐,遇上各种没染过的料子,有便宜的就积攒下来,陆陆续续收了好几批了,您看看。”说着把手里的一块布料给赵莺莺看。   手里有钱的好处之一——有些跑商的人家,生意失败急于脱手手里的货物用于周转,这时候手里有钱的人就可以出手低价拿下好货了!而赵莺莺现在就是担任了这个手里有钱的人。   其实比她有钱的不少,只不过人家手里有钱可以周转来做更大更赚钱的好生意,哪里会用赵莺莺这种笨法子赚钱。不过赵莺莺并不是一个太有生意头脑的人,加上她是想着等到国丧的时候赚一笔,自然也就不介意这种法子了。   陆陆续续或多或少地收,铺子里已经攒了好些料子了。赵莺莺摸了摸伙计递来的布料,发现是一匹水光绢,算是白绢的一种。相比赵莺莺常用来做刺绣用料的白绢自然是比不上的,可是相比一般的白绢又算是好的那种了——常用来做大户人家女眷的丧服。   一般来说丧服都用麻料,因为麻布最粗糙,显得守孝子孙无心修饰。所谓披麻戴孝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可是这是外面那一层而已,至于船在里面的素服,也用麻布的话就太过于粗糙不适了。特别是对于那些细皮嫩肉的有钱人,他们更不可能用麻布做里面的衣裳。   细棉布和绸缎的都有,而水光绢作为一种比较好的白绢,最常见的用途就是守孝女眷用来做白裙子、白手帕。   赵莺莺摸了摸这水光绢:“这是水光绢了,倒是用不着染色,直接发卖就是了。”   显然两个伙计也是这么认为了,另一个伙计则是和赵莺莺提起:“前些日子更南边张家织厂倒了,里头存了好些往年过时的布料没有,现在正请各家布店去看布料。都不是特别时兴的了,没什么人愿意去看。不过我想这,城南这边的客人不太在意这个,我们倒是可以去一趟。另外一些陈旧的布料,只要料子本身的质量没问题,一样可以买下来,到时候重新染一遍就是了。”   赵莺莺因为有赵吉这个爹的关系,她可以以比较便宜的价格染布,所以伙计们才会提这个主意。不然的话,赚头太少了,还不如直接去进好货。   应下这件事,赵莺莺只是提醒他们多收一些白绢、白麻、白布而已——伙计以为赵莺莺是计算的精明,因为有个开染坊的爹,这次啊想到了这个,并没有过多的怀疑。这种老老实实经营的伙计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比较抠门,比较斤斤计较...大概是不这样他们赚钱更难了。所以他们很理解赵莺莺的这种做法。   张家织厂确实收获颇丰,光是赵莺莺要求的布料,就有几百筒的纱漂白、几百筒的生眼布、几百筒的魁光麻布,另外白绸白缎也有不少,一应都收进库房里了。   等到赵莺莺用来囤货的一千五百两银子给用尽,赵莺莺布店的库房和家中后面空置的罩房都已经堆满了布料了。   等到布料堆满,赵莺莺彻底放心了,只安心在家绣花,等着时候到了大赚一笔。这个时间也并没有等多久,赵莺莺记得元皇后是在深秋的时候生儿子,具体哪一日有些模糊,可绝对不远!   赵莺莺也懒得日日计较,她只专心于绣花,等到消息传来的时候她都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她立刻放下针线收起绣画大声道:“桃儿,让金三水备车,送我去城南布店!”   车驾尽可能快地到了城南,赵莺莺下了车就找到了两个伙计:“你们快去联络各大绸缎庄,就说我们手头有魁光麻布、生眼布、水光绢、黄丝孝绢、纱漂白、白绸白缎不少,请他们估价看货!”   赵莺莺从来没想过要待价而沽,实际上在扬州这个城市,那是行不通的!扬州交通发达,又有镇江作为货栈,若是急缺这些料子,很快就能调遣来。虽然涨价是无法避免的,可哄抬到一个很高的数字,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就是趁着外面的货还没有进来的时候,快速地脱手,这就是最赚、最稳妥的方法了!   一个伙计有些可惜,他显然也想到了国孝是一个好机会,于是跟紧道:“要不要再看看,说不定会有更好的价儿!现在也不止扬州缺这些,国孝国孝,满天下都要戴孝的,哪里不缺这个呢!”   赵莺莺却摇摇头:“不会,也只有扬州这等第一等的城市才缺,外地就差得远了。”   虽然国孝是命令全天下的人都守孝的意思,可是有些守孝要做的事是很难做到的。婚丧嫁娶的禁止日期缩短到二十七天就是一个明证,皇家也知道不能耽搁民间太久。至于不食荤腥,不用房事,这些就更弱了。   也只有官僚人家、富贵门庭才有诸多讲究——因为大家的眼睛都放在这些人身上,多得是他们的敌人想要抓他们的小辫子!为了自家不会栽在这种小事上,他们守国孝是守的很严格的!   像是赵莺莺家里,除了二十七天之内不能办喜事,出门不能穿太过于鲜艳的衣裳,其他的大概一应如常。   扬州是很富有的城市,大户人家多,想来需求量也大。能比扬州需求更大的,估计也就是京城和金陵这样的地方了。京城不用说,大大小小的官僚和勋贵,足够将需求量催发到极致。金陵则是因为是旧都,这里也有好多开国之初就留下的勋贵,以及完整的金陵六部。这些官员或者不如京城里的来的风光,可是国孝期间该做的事情那可是一样都不能少!   至于弱一些的城市,那就不可能有这种好事了。他们那里的布料也会涨价,可是涨的必然没有扬州这边厉害。   赵莺莺把自己的分析一说,两个伙计也是认同的,于是立刻就去请认识的绸缎庄老板过来——不是赵莺莺不想直接卖给大户人家,那还能多赚一些呢!   只是她没有那些人脉,崔本倒是有一些,可是联系起来估计也进展缓慢。而现在,正是要抢时间的时候,等到主要的大户人家都采买完了,就赚不到最高的那一段利润了!   现在满扬州都缺这个料子,听到赵莺莺的布店有这个,那些老板自然趋之若鹜。老板来的多了,竞价也就上去了。虽然赵莺莺没有吃到所有的利润,可因为她进价低出价高,赚的可比那些绸缎庄的老板更丰厚!   一千五百两左右的货出了有一千三百两,剩下的就放在店里慢慢出——估计利润更高,只是要细水长流。   赵莺莺颇为高兴地算账:“卖了几位老板呢!再加上不同的料子赚头也不同,算起来有些复杂......嗯嗯嗯,三千二百两?我有没有算错?”   赵莺莺算账很快,还省掉了零头。两个小伙计立刻恭维道:“东家算账好呢,就是这个数,另外还有十数两的零头!”   在他们看来,赵莺莺这个东家,算账厉害都是虚的,最要紧的是运气好。才囤积了那么多料子,这就因为国孝的关系价格飞涨,这不是运气那什么是运气!而做生意的最重要的其实也就是运气。   若是没有运气,再有才能也不过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而一个人即使没有才能,只要拥有运气,也能立刻跃升成人上人。这种故事实在是见的太多了!远的不说,崔本他哥哥崔智不就证明了这一点?赵莺莺只希望他这一次做生意能顺利一些。   赚钱了,赵莺莺也不是吝啬的,立刻给两个伙计每人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钱,算是奖励他们这几天这么辛苦了——什么都没有这个实在了。原本只是觉得赵莺莺运气好的伙计,现在眼睛里充满的敬佩之情要真实的多。   三千二百两,赵莺莺留了二百两在布店的账上,让他们照常进货,要是遇上了便宜布料依旧记得买进。现在她发现了,城南这个地方,便宜布料比别处好卖的多!就算是日常做生意,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降低成本。只不过这种方式还是太不稳定了,所以照常进货也是必要的。   回家之后的赵莺莺一直保持愉快的心情,和崔本说起这件事,崔本也是足够惊讶的——赵莺莺还什么都没做呢,这赚的钱就远比他辛辛苦苦经营几年来的多了。对此不由得感叹:“都说做生意最要紧的就是运气好,现在知道了。遇上好机会发财的多得是,普通经营差的远了。”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赵莺莺笑着补了一句,这钱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笔横财而已。对于她自己来说,还是认认真真勤勤恳恳绣花来的更为实在。至于下一次能赚这个钱,大概就要等到太后去世了...而太后去世,其实就是上辈子她去世的时候,之后再有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了。   崔本心大,以他自立自强的性格也不是很在意赵莺莺赚了多少钱。反正不管她多有钱,他还是要自己养家的。于是惊讶过后也就丢开了,只不过偶尔拿这件事打趣赵莺莺是家里最有钱的财主了。   崔本能这样不在意,别的人却不能够。不过两三日,眉嫂子就上门问赵莺莺:“外头都传你发了一笔大财,是不是真的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赵莺莺把布料一车车地运出去,这是大家都看到了的,对于她赚钱的事情自然会有人知道。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赵莺莺具体赚了多少,对此大家只能进行估计。   大家估计赵莺莺应该赚了几百两银子——之所以估计的这么少,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赵莺莺有那么厚的本钱。在他们看来,赵莺莺拿自己的嫁妆做生意,如果排除掉留下来一些压箱,那也就没有多少了!   说到底,赵莺莺的爹娘再宠爱女儿,嫁妆银子也不可能堆山填海的,再加上崔本聘礼中那些。往高了估计,大家算的也就是拿出四百两左右。   各种布料涨价不同,按照平均的情况算,四百两能够变成□□百两的样子,这不就是赚了四五百两?而且这算是一个比较高的估计了。   这是一个极大低估了的数字,可就算是低估了的数字也足够让同等人家的妇女们艳羡了!那可是平白赚了四五百两银子啊!像他们这等人家,这或许就是三年左右的家庭收入之和。也就是说,要不吃不喝三年才能攒下这个数。而实际上,即便是翻一倍六年,也不一定能确确实实攒下这么多钱。   家里开销掉一半收入,实在是太正常了。   “什么叫一笔大财?不过就是运气好,赚些私房钱而已。”赵莺莺笑着摇摇头。   眉嫂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感叹:“这就是有钱人的声口了,有钱也要说没钱!钱肯定不少了,却还说是一点儿私房钱。我看啊,你就装吧!”   眉嫂子是一个很有分寸的朋友,自然没有询问赵莺莺确切赚了多少钱。这种很隐私的问题,将心比心她不会愿意别人打听。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当然也就不会向赵莺莺乱问了。   只是和崔本有了差不多的相反,悠悠道:“这世上果然是这样的,什么好都不如运道好。运道好的话,艳阳天卖雨伞都能立刻赶上瓢泼大雨。”   又摇摇头让赵莺莺请客,赵莺莺立刻答应改日下馆子请客,这才把这位好朋友给送走。   像眉嫂子这种朋友很好应付,人家纯粹是善意的。可是不代表人人都是这样,一部分是想向赵莺莺打听一些八卦新闻,极大地影响了赵莺莺的生活。另一部分人则是打秋风借钱的亲戚,这里所谓的借其实就是要,可别指望人家会还。   就连吴氏也忍不住和妯娌们道:“最近本哥儿媳妇可是风光了,大家都打听她赚了多少钱呢,我估计着有四五百两。啧啧啧,真是好命,人家不做生意不攒钱的,这才开始做生意,一下就把人家经营多少年的钱赚到了!”   崔家大嫂瞥了一眼吴氏:“你们就少说一些吧,本哥儿媳妇最近都被这些无事生非的给弄到娘家去住了。”   赵莺莺确实回了太平巷子,实在是一波波的人过来,不只让她格外不耐烦,还让她不能专心致志地绣花。要知道这幅绣画的工期并不宽裕,她正是抓紧的时候呢!哪能日日让人耽搁。   所以往娘家递了一个信,她就会去住了。这一回去住,至少打秋风借钱的人就没有了。这不是说娘家亲戚朋友人好一些,不讲究这个。更多的是因为赵莺莺如今的身份,崔门赵氏,即使她姓赵,那也是崔家的人了!   崔家这边的亲戚朋友不能追到赵家去找人,而赵家这边的亲戚朋友也大多不会找一个已经出嫁的姑娘打秋风,这是很没有底气的事情。赵莺莺拒绝了,不仅不会有任何人觉得她做的不对,反而大家都会嘲笑这些上门的人。   至于那些探听情况的,赵家的女主人是王氏,有王氏应对也比赵莺莺在家时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要好得多。   至于赵家人,上上下下对于赵莺莺回家住一段时间是很欢迎的,包括赵莺莺的嫂子林氏。   首先,赵莺莺并不是空手回家的,她带了许多礼物。这是要住一段时间的,她可不想讨人嫌,虽然介意这一点的也只有林氏而已。另外,中间她还经常给娘家人买些小东西,再加上因为赵莺莺在娘家,崔本经常回来赵家蹭饭,每次来总带东西。如此这般,赵莺莺在娘家待着,不仅没人觉得不好,反而留她多住一些日子。   不过赵莺莺也没有住太久,这种新闻都是有时限的,一旦大家的兴趣淡了或者有其他更吸引人的新闻出来,大家就转移了目光。大概半个月吧,赵莺莺眼看着差不多了,就同王氏道:“娘,这两天我就回去了。”   王氏还没有说什么,林氏倒是先在一旁留她:“二姑多住几日吧,这次好容易来家常住,下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反正如今你婆家也没有什么事儿,在家里呆着也是一样的。”   赵莺莺笑着摆摆手:“不成了,家里总归是要料理的。何况本哥这些日子常来家里,短时间倒还好,时间一长只怕有怪话要说。这几天我就知道有人调侃家里是不是招了个上门女婿!现在是调侃而已,以后就不知道有没有人说的不好听了——特别是崔家那边,我总该主意一些。”   赵莺莺已经是出嫁为人妇的姑娘了,自然和小时候不同,她也有自己的家要照顾。王氏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无限感慨,感慨之后就不再留人了。赵莺莺则是去收拾行李,等到第二天回到已经平静下来的崔家。 第189章   赵莺莺赚到钱的事情中间被议论了不少, 然而不认识的外人议论一句是一句,说过之后或许就忘了。只有真正熟悉的人,才能在议论过一遍之后反复议论。因为这是自己生活中常常接触的人, 议论的兴趣自然不同。   其中最爱拿赵莺莺出来说的就是吴氏,她本来嘴巴就闲不下来, 东家长西家短说过不少, 这次是自家妯娌, 更不会放过了。而她最喜欢议论的对象就是新弟妹万氏——其实这是因为万氏有意和她亲近。   对于万氏来说,家里几位嫂子,除了大嫂之外, 尤氏太吝啬, 她是看不上的。古氏太穷,依旧看不起。赵莺莺则是心有不满在前, 又存怨恨在后。这样算起来就只剩下一个吴氏了, 她到底要找一个相好的嫂子相交,不然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而吴氏对万氏也有差不多的意思,大嫂之后, 尤氏是她死对头, 古氏她也看不起。特别是有上次借钱的事情之后, 她更怕沾上她家。在她看来,赔平常和古氏走的比较近的大嫂和赵莺莺就是被这件事给坑了,不得不拿出银子来!   至于赵莺莺, 她观感比较复杂。这个处处压了自己一头的弟妹不大喜欢的起来,至少她是不可能主动向对方示好的。偏偏赵莺莺也看透了她并不是什么宽和的好人, 所以她不来就山,山也就不来就她了。到现在为止,吴氏和赵莺莺之间也就是保持着基本的客气而已。   这种情况下,新进门的弟妹表现出了比较近亲的意思之后,吴氏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两个人经过几次相处,已经十分有默契了。平常妯娌们相聚的场合也往往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尤氏看到之后不只翻了多少白眼。   现在吴氏喜欢议论赵莺莺赚着了钱的事情,首先议论的对象就是自己这些妯娌。而这些妯娌里面能听她翻来覆去说的有几个?说来说去还是万氏比较合适——两人如今关系正好,就算是有什么不耐烦,万氏也不会对她避之不及。   “所以说啊,这人最重要的就是运道。你是知道的,智哥儿,就是源哥儿他四哥,当初就是这样!公公当年挣下偌大的家业,就算是分给了这些儿女,依旧十分丰厚。这些大伯子小叔子都靠着这个本钱发家,唯独智哥儿和她媳妇受穷,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运道不好!”吴氏侃侃而谈。   这话不错,可是对于已经听了好些遍万氏来说并没有意义。她只能放空了头脑,一边做衣裳,一边假意在听。偶尔还会‘嗯’‘啊’‘对’‘可不是’这么应付一下,对于没有回应也能说的吴氏来说,这就是极大的鼓舞了。   吴氏笑着剥了一个橘子,语带艳羡道:“可别说,我真是羡慕本哥儿媳妇。你是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虽然不愁吃穿温饱有余。可女人家想要舒舒服服过日子,还是要多攒些钱傍身才好。不只是自己花钱的时候舒服,更是在家的时候说话有底气。本哥儿媳妇如今有厚实的家底在,本哥儿也要更高看她几分了。”   这个话算是新鲜词了,万氏提起了一些精神。同时这也是让万氏觉得真正有感触的话——她少女时候什么都不懂,等到该懂的时候又继母就进门了。之后的万家,就是她和继母的战场。   而那些战斗,现在想想最多的就是为了钱——简而言之,万太太并不是一个最坏的继母。她对万氏这些兄弟姐妹绝没有视若亲生的情操,可要说为了虐待他们而虐待他们,那也是没有的。   万太太就是无视他们,然后拼命地从家里捞钱做私房。至于她和万氏的冲突如此剧烈,也不过是她想捞钱,而万氏妨碍她捞钱而已。不然的话,万太太对万氏恐怕就和她无视万氏的小妹妹是一个样子了。   也就是这些战争里,让她对于金钱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知道对于一个家庭中钱对女人的重要。哪怕丈夫能赚钱养家,女人有自己的钱也是很重要的。实际上,她的继母要是自己嫁妆丰厚有一大笔钱的话,也没必要活的那样难看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有丰厚嫁妆的黄花闺女也不必嫁她爹一个老头子做填房了。   而在准备嫁妆的过程中,她和继母争嫁妆,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一些东西完全属于自己带来的感受——坦白说,这些嫁妆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在不知道嫁的人到底如何的时候。   嫁妆的本意就是父母给女儿婚后使用的财产,意思是我家的女儿吃的是我家的用的是我家的,希望夫家因此对她客气一些,她也有板直腰杆凭仗。不是都说吗,大户人家的太太,正房的地位不一定能留住丈夫,真正靠得住的依仗还是儿女和嫁妆。   那个时候她就有些明白了,有钱傍身更让人有安全感,也会让人过的更舒服。就如同在崔家,吴氏和赵莺莺过的随意洒脱,尤氏和古氏则就不太好了。不过尤氏和古氏不太一样,尤氏家里还是有钱的,只是她自己没钱而已,古氏则是家里没钱。   一边缝纫,另一边她也缓缓开口道:“嫂子说的在理,我听说嫂子是开了一家豆腐房是吧?稳当又不用自己费心,还月月有活钱使,实在让人羡慕。相比起来,七嫂她虽然赚的多,可这也就是意外而已。”   这话里小小吹捧了吴氏一番,这样还不忘踩赵莺莺一脚。   其实那豆腐房是吴氏和人合伙的,只不过对于万氏这样明显的奉承话,她当然不会解释什么。只是得意笑道:“不过是闲来无事投了些钱进去了,原来是给自己找个事情做,谁能想到真赚到钱...对了,你既然对这个有意,为什么不想一个路子也挣些钱来呢?”   万氏现在正是新婚,想来手上肯定有一笔不算少的嫁妆银子。钱白白放在那里也生不出小崽子来,在吴氏看来正好拿出去赚钱。   这当然正中万氏的心意,只不过她不好意思直接说。只能故作羞涩道:“不成不成,我只想着我是刚进门的,才进门就折腾这些,只怕人人都以为我多事了!”   “这怕什么?你自己的钱,就连源哥儿都管不了你,何况外面的人。”说到这里,吴氏又给万氏出主意道:“若你真打算挣些钱,那就不要只用自己的钱,可以问源哥儿要一些。”   看着万氏不解的表情,吴氏好为人师的性子起来了,指点道:“你想想啊,最简单的,你一个人投钱,把自己的身家都投进去了,风险可不小,要是亏了怎么办?另外,如今源哥儿还在做学徒,你要是真帮她用钱挣到钱了,这就等于提前帮他开始养家,你说说看他是不是要谢你?”   前面一个理由也就罢了,万氏想来崔源的钱和她的钱一样,说到底都是这个家的钱,一起投进生意和单独用她的钱投进生意,其实差别并不很大。倒是后面的理由正好说到万氏心坎上了,她就是想要崔源谢她,同时也是证明她才是那个最适合他的妻子!   有了这样的想法,万氏就连做缝纫也心不在焉起来。只等到崔本回来后就与他商量:“我今日听三嫂说话,说起了七嫂做生意赚钱的事情。我想起我那里的嫁妆银子放着也是白放,不然就拿去生些钱来。”   崔源几个兄弟都有一个共同的好处,那就是对老婆的嫁妆不感兴趣。就是吝啬计较如崔义也没管过尤氏的嫁妆,当然,这也是因为尤氏嫁妆很薄,没什么可管的。   这时候崔源听说万氏想拿自己的嫁妆银子去做生意,也没有多想,直接道:“嫂子这话也说的有道理,正好你成日在家也无聊,这下还能找到事儿做——你去做吧?要不要我帮忙,我还是认得一些朋友伙伴的。”   “不用不用。”万氏笑着摇头。   然后万氏端来热水给崔源洗漱,等到崔源上床躺着了,她才收拾一番跟着上床。这时候已经是深秋入初冬了,气候说不上寒冷,可是寒凉是说得上的。因此躺上床之后,两人就缩进了被窝里。   万氏凑到了崔源耳边,不紧不慢道:“阿源,还有个事情我也想同你商量...这挣钱的事情我考虑过了,你手上不是还有一笔白放着的钱?这钱白白放在那里多可惜啊!不然一起拿来经营吧。不然你这还有三年的学徒工契,等到出来用钱开铺子,那还有好久!”   在她想来,崔源脾气一惯很好,在银钱上面也不是十分计较的样子——有这样的崔源,又有崔义那样计较的哥哥,再加上其他的大伯子也是性格各异,她也只能感叹‘龙生九子九子不同’了。   再加上这件事确实有确确实实的好处——不用等到三年后,这笔钱就能用上,这不是很好?总之万氏是没有想过这件事是会失败的,然而事情就是这样超出预计,对于万氏的信心满满,崔源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这个还是算了吧。”崔本并没有多想什么,甚至没有费心斟酌该怎么说,直接道:“做生意也好,别的也罢,只要是想赚钱那都是有风险的。我日后自己经营事业其实也是一样,但那好歹是我熟悉的东西,挣钱的机会更大一些...我不太喜欢这些我不熟的行当,那会让我一直担忧这件事。”   崔源的意思很明确,关于他的生意他只愿做熟不愿做生。至于万氏这里有的没的赚钱法子,他并不想参与。   万氏不可置信:“我又不做那些倒腾东西的大风险营生,小本生意怎么想也是赚的,你为什么不肯?”   崔源倒是很诚恳:“事情不是那样的,一样生意就是十年后赚大钱我也不会投钱的——这中间十年,因为担忧这笔钱的关系,我恐怕要长长久久休息不好了!现在也是一样的,若是钱放在别处,我再没有安心日子过!”   崔源这样说当然是有崔源的道理,偏偏万氏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心里生了一口闷气。然而她还得憋住这一口闷气,轻声细语地道:“阿源你在这事上稳重也是很好的...不过我自己本钱小,做什么营生都做不动,你就拿出些钱来算是帮衬我。这钱也不用花多少,你不用太担心!”   万氏没有亲娘教导,可是眼睛看着自己继母对付爹,也着实学到了一些手段。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她并不想多学,看着十分有效,实际上夫妻情分也就坏了。倒是这一招装可怜、以退为进十分之好,万氏这时候特意拿出来用。   崔源果然有些犹豫,黑暗里拍了拍万氏的背。但迟疑了这么久,最后还是道:“这...这不是我不帮衬你,实在是帮不上你。现在我才分家出来,本钱并不很够。若是钱随意用了,有个万一,日后如何起家呢?你等等,等到日后我生意起来了,一定投钱给你做营生。”   万氏还想说什么,却听崔源的语气变得严厉一些:“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就我知道的,赚钱的法子,钱多有钱多的办法,钱少也有钱少的办法。你也是第一次办这样的事,用少少的钱熟悉一番也好!”   万氏不说话,崔源这个人脾气很好,又因为年纪比她小一岁的关系,平常还算愿意听她说话。可是他又是一个很有主见的男子汉,真的决定了什么事之后,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何况是万氏的话!   她之前该劝的都劝了,这时候再多说些什么,那也只是讨人厌而已。她现在很珍惜自己和崔源的婚姻与感情,即使有之前所谓‘赵芹芹’也是一样。不到不得已,她可不愿意和崔源伤了感情!   不过崔源没有花钱的想法,不代表她就不做这个事情了。现在少了崔源出钱,她也只是改了一点想法而已——要么做真正的小本生意,她一个人也完全能够负担的那种。要么就是同外头的人合伙,就像吴氏的豆腐房一样。   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就常常上街去查看,看看有什么生意是做得的。这一上街遇上各路街坊邻里亲朋好友的机会就多了,有吴氏带着,她很快和众人打成一片。众人听她说她打算做点小本生意,也愿意接受与人合伙,于是都出起主意来。   “要我说,还是置办一套炊具几副碗筷摆个小食摊最好,本钱近乎于无,只要请个懂得庖厨之事的人做事就好了。我想想哦...就是女子也使得,只要馄饨、包子之类的有一样做的出手就可以,到时候专做馄饨摊子、包子摊子,你说好不好?”   这个主意算是很好的了,衣食住行算是人最基本的需求,而四种需求中最不可能省掉的需求就是‘食’,也就是吃饭问题。一般来说做小食摊,只要味道过得去,经营不是太坏,总是能赚到钱的。   而且本钱低也是看的到的好处,万氏听着就把这件事在心里记了一笔。   当然了,也有人觉得不好,撇嘴道:“崔八奶奶可是崔家的媳妇,这种事也算是崔家的老本行了,要是真的那么好,还用等你说?人家早就自己上手去做了!这种事情就是有的麻烦呢!”   也确实是,根据说法,这小摊最重要的就是雇佣的人了。第一要懂得厨艺,至少有一样吃食做的又好又快。第二还要能知道一些经营之道,小食摊经营简单不假,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经营的转的!   然后还要能吃苦——别看一个个的厨子胖乎乎的就以为他们日子过的极好,整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反正用的老板厨房里的东西。实际上他们这一行的辛苦也是所有行当里面数得着的了!   炉火够热,冬天还好,春秋两季就足够让人穿薄衫的了。至于夏天,那就真是火炉一般,第一等的受罪不过如此!另外就是体力了,切菜工成天就是切切切,一整天下来站的脚肿,剁的手麻。等到被师傅叫去掌锅了,钱会多一些,可是辛苦也更甚。   厨子专用的那种无把的铁锅重的不得了,里面还有汤汤菜菜的,更别提当初他们做学徒的时候就要练习颠锅,铁锅里面装沙子然后再甩。这都是极重的负担。别说是新手手臂肿的比大馒头还高,就是做老了的师傅,一日下来也得酸痛到难以抬手!   而这个给万氏出主意可以找个女人来做的说法,这听起来很好,不仅容易找人,而且佣金也能少不少了。可也就是听起来而已,真的去做,恐怕还是要去找一个男子。这并不是看不起女人,只是早间进货,每日天不亮就要做事,而且食材之类的重量也很大,实在是不方便一个女人来做。   万氏不可能自己去辛苦经营,所以最后只能去请这么一个人。而这个人并不那么好请,即便是真的找到了这样合适的人,想也知道,价钱并不会低——万氏这可是小本生意!一个雇工就收价太高的话,说不定利润就要被吞的极其微薄了!   原本还有些动心的万氏立刻把开小食摊的排位排的后面了一些,转而询问还有没有别的生意。   “生意肯定是有的。”旁边的吴氏插嘴过来:“只不过一开始就要想清楚到底想要什么样的营生,不然最后也是一无所获!”   吴氏当然看出了现在的万氏颇为骄傲,一般二般的生意根本放不在眼里。可是她是经历过更多世事的,能过明白世界上就没有完全符合期待的事情。别的方面是这样,做生意赚钱也是一样。所以她才有这句话提醒万氏,至于有没有用,那就随意了。   说话间万氏来到了一个货郎那里,这种货郎都是有一个自己小车,他们推着自己的这个小车走街串巷,勤劳一些的甚至会去下面村里乡下。而这个小车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基本上一家杂货铺该有的东西里面都有了。   万氏上下仔细观察,一样样东西看过,其实心里是在仔细思量有什么东西适合自己拿来做生意。正在这时,有两人过来问货郎买东西,这两个人都是妇女,其中一个年纪轻些,似乎和万氏一样都是新媳妇。   她们先看了看货郎车上的荷包,并不是要买——万氏实在是太熟悉这种举动了,这是平常要做绣活补贴家用的妇女常做的事情,她们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确定最近最流行的荷包样式。   翻来覆去看的满足了,这两个妇女这才买了东西——都是十文钱的线。   看到这个举动,万氏灵光一闪!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合适呢! 第190章   做生意还是做大众所用最合适, 万氏看到两个妇女购买绣线的时候就觉得被提醒了。这小小的绒线就是大大小小的人家,每一个都少不得的。若是这个生意,也不用发愁日后生意冷清了。   而绒线相对与别的同样做的很热闹的生意又有其他几样特别好的地方, 第一个本钱抵。赵莺莺开的布店,相对与绸缎庄已经算是很便宜很省钱的了, 然而依旧花钱不少。可是绒线就不同了, 几百两的本钱就能算大买卖了, 每日能挣好几两——就算不花几百两,只有几十两,也足够把这门生意做起来。   第二个, 这门生意经营简单。很多生意经营起来十分复杂, 其中最不容易的就是联系各个顾客。譬如崔本的酒水生意,他想要那些拿货量大的顾客, 譬如外地客商、本地大户, 各个维持起来都不容易,要求他有一定的手腕。可是绒线就不同了,针头线脑街头巷尾, 也就是做众人的小生意而已。   第三个, 相比于其他生意, 这门生意已经算是万氏熟悉的了——她从小到大做女红,绒线一类也是很熟悉的,无论绒线的种类还是价格, 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或许这是大家伙儿都会的,可相比对别的生意的生疏, 这已经算是上上的了。所谓‘做生不如做熟’,万氏这时候也有些懂了。   其他理由还有很多,都足够支撑万氏做绒线生意。然而最重要的始终不过是万氏那一瞬间灵光一闪,然后认定了这门生意——然后也没有人能说出这门生意又什么不妥,那自然也就定了下来。   是的,万氏打算经营绒线生意,这是已经决定下来的事。而且万氏性子也不算拖沓,一旦决定下来就开始雷厉风行地行事。   做生意首先要定下来的就是地方,现在摆在万氏面前的是租一个铺子还是摆一个摊子。摆摊子的好处非常明显,那就是便宜成本低,亏了也不怎么心疼。吴氏听说她打算做绒线生意的时候就劝她摆个摊车。   可是万氏自己有不同的想法:“摊车固然好,可是如果是摊车的话,那么和街边的货郎有什么两样?而且我也看过有专门卖绒线的摊车,这门生意已经有人在做了,实在不容易。”   其实所有的生意都有人做,现如今要找一门没有人涉足的生意简直难于登天,不过万氏的本意也就是想找一个做的人少的生意来做。而绒线生意,做的人挺多的,特别是杂货铺那里,谁家不卖针头线脑呢?   可是专门做这个的铺子在左近很少,要是找一个没有绒线铺子的地方开铺子,想来生意会很容易做——这就是万氏的想法。至于摊车专门卖绒线,各处几乎都是有的,就算没有,她也不觉得比货郎车高明到哪里去。   于是之后的日子万氏就找到事做了,她跑遍了扬州旧城的大街小巷,就为了看那条街巷里的生意没有绒线铺,同时这里还有门脸小的铺子出租!最终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在太傅街那边找到了合适的。   太傅街在甘泉街北边,也是离小三巷最近的一条街,和甘泉街一样是东西走向,自虹桥延伸至旧城的就是这条太傅街了。不过这条太傅街并不算多繁华,就连甘泉街都有些比不上。   万氏把一整条街走访了一边,确定确实没有做绒线铺子的,这才兴高采烈地寻访起周围的住客来。总的来说这里的住客和甘泉街的住客差不多,都是以升斗小民为主,少见一些大富大贵之家。同样的,穷到吃不起饭的人家也很少。   这样的地方就很适合卖绒线这种便宜的民生用品,即使是再穷的人家恐怕也要买些绒线,而这里的住户绝对不会花不起这个钱!一通走下来简直越看越喜欢。   接下来的就是看铺子了,这里正好有一间一间门脸大小的铺子要租出去,万氏特意去看了看,可以说是十分合适了。大小、格局之类根本改都不用改,等到租下来,只需要打扫打扫就能开业做生意。   只不过租金的事情可让万氏有些犯难,太傅街不是什么顶尖繁华热闹街巷,她也是要租不是买,可是依旧花钱不少。   那房主直接道:“这铺子每个月要收七两四钱银子平准,可别嫌贵,在这条街上这已经算是便宜的了!”   当然便宜,因为地段不太好在街尾,同时还特别狭小!   万氏有心想要讲价,道:“实在是太贵了,有没有少的?”   那房主慢吞吞看了万氏一眼:“我晓得妇道人家做生意也不容易,这样吧,七两二钱银子,不能更少了。满街打听打听,这条街上就没有少于七两银子的租金!”   万氏之前自然已经把相关的事情打听了一通,知道房主说的都是真的。可是她还想讲价,便道:“这价钱是低,可看看这地方啊,整条街也没有比这里差的了,又是街尾又这么狭窄,便宜些原是应当的!你看看,六两银子一个月我就租!”   房主听到这话,转身就走,嘟嘟哝哝道:“要是六两银子出租,我还用等你?恐怕早就租出去了!谈生意太不诚心!”   见她是真走而不是假走,第一次做生意的万氏就有些慌了手脚了,连忙起身道:“先生怎么这就走了,价钱不成也可以慢慢谈啊!”   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万氏早就习惯了在砍价当中慢慢磨价钱,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一叫价,对方人就给吓跑了!   最终两边还是以七两二钱银子一个月成交,另外付一押二,还要交两个月的租金作为押金。也就是说,这头一个月就是二十一两六钱银子,倒是把她嫁妆银子去了一半走!   好在剩下的地方花钱少,她很快找了一个手脚勤快,以前在街面上给馄饨摊帮忙的妇女——这样的妇女必定是不在意抛头露面的。其实真正让万氏满意的是,这个妇女算账不错,足够应付绒线铺子的生意。而这个妇女每个月只要包吃饭,然后给一两银子就够了,她能一个人打理整个绒线铺子。   在这妇人把铺子上上下下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时候,万氏就去寻访进货的事情,她找到了眉嫂子帮忙——眉嫂子丈夫是开小杂货铺的,各种东西进货的渠道都有,只不过都是小渠道而已。但万氏自己也是小生意,这个却很合适。   眉嫂子在赵莺莺家说话的时候就道:“你这个弟妹做事倒是挺爽快的,就是有一点,做生意太不看风险了。我冷眼看着,恐怕是把能投的钱都投进去,这怎么可以?这不是逼着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进退不自如之后,生意就难很多了。”   赵莺莺颔首称是,但是她也只能回道:“事情正如嫂子所说,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她是我隔房的弟妹,我不过是比她早一年多进门的小嫂子而已,再加上她这是拿自己的嫁妆钱做生意,我能说什么?”   赵莺莺也看出万氏太过于着急了,其实家里妯娌哪一个看不出来,可是没有一个说的,这就是道理了。   “你真什么都不说?”眉嫂子砸吧了一下嘴,再次问了一遍。   赵莺莺点点头,又补充道:“我不做这个坏人,说不定说了之后她还会怀疑我,觉得我是见不得她好才这样的!”   赵莺莺和万氏的关系别说是亲近了,就说和睦也不够。两人若是关心亲厚也就罢了,说一说还能够,偏偏是这样,那一切也就休提了——人就是这样,一个人要是足够喜欢,总是她说的话不够顺耳,也会被理解为‘忠言逆耳利于行’。可要是讨厌一个人,那么就算他说的是好话,那也会被当成是‘口蜜腹剑’。   眉嫂子不是一个不通的,哪能不懂赵莺莺的意思,立刻不再说话。   晚间的时候赵莺莺还和崔本说起这个事情,前前后后描述了一通,这才对崔本道:“弟妹很是精明,看这一连串动作也算是驾轻就熟,是个很会经营的,至少比我强很多。就是有一点,太急躁了,不是一定会失败...只是失败不起的话,那也够让人心惊胆战的了。”   崔本自己也经营着生意,自然明白赵莺莺的意思——在第一次做生意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投了进去,这实在是不明智的啊!不管是多么稳赚不赔的生意,最后也有可能赔啊!   赵莺莺真心实意道:“其实如果是弟妹做生意也就罢了,反正生意不成弟妹还有小叔养活,并不发愁什么。只不过听说弟妹就连陪嫁的布匹绸缎都拿去当了、金镯子也折了一只给银楼,这就太过了一些。”   万氏之后就要进货,把那一间铺子填起来的货,各种线有便宜又价贵的,她特意多进便宜的少进价贵的,然而还是至少一百多两银子的货。这个钱她拿不出来,至少没有这么多现银,于是就只能打自己陪嫁品的主意了。   出嫁这才多久就卖嫁妆?知道的晓得她是为了做生意,不知道还以为崔家怎么了他呢——他本想瞒住,还特意去了远一些的地方当、卖,然而在这种市井小户人家里,实在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总之还是让人知道了。   崔本本来还算淡定,正如赵莺莺所说的,就算万氏赔了也不要紧,反正家里还有崔源的钱来养家。而且人家也不一定会亏啊!其实更大的可能性是会赚钱的。   可是听赵莺莺说竟然还有卖嫁妆的事情,这就坐不住了。皱着眉头站起身:“卖嫁妆?这如何使得!不知道的人家还以为我们崔家正在敲诈儿媳妇的嫁妆呢!不然何以才嫁进门几个月就要卖嫁妆?”   也有可能是误会没给崔源分家银子,或者当作崔源穷了,这才要依靠万氏卖嫁妆。总之各种流言猜测都不会是好事,大家总喜欢把这些事往丑恶了想,怎么‘有意思’怎么来,所谓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你找个机会和源哥儿媳妇说一声,让她注意一些。”崔本觉得赵莺莺是做嫂子的,这么做理所当然。   然而赵莺莺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不,我不去,这活儿我才不沾边!”   “人家嫁妆都卖了,显然是铁了心了,我这个时候过去说又有什么用?难道让人把东西赎回来?这实在是做不到啊!”赵莺莺才不做这种事,吃力不讨好。   然后赵莺莺就把妯娌间的关系掰开了揉碎了给崔本一五一十地说,最后道:“我和源哥儿媳妇又不亲,贸贸然劝她这个,只怕还要被她当作是羡慕嫉妒她,非要阻止她呢!”   这些妇人之见有些小心机崔本是知道的,在没成亲的时候看几位嫂子合不来就有所感了,可他实在不知道竟是这样复杂而充满算计的。不由大为佩服道:“若是这等心计用在别处,天底下男子倒要倒退一射之地了。”   “没机会的,天底下对男子和女子是不一样的,大多数男子都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能,可是女子呢?我们的心计在我看来就是闲的没事儿做了。真要是忙碌的,哪有事情做这些!”   赵莺莺看的很清楚,她还想起了上辈子在皇宫宫城里见过的那些女人,从妃嫔到宫女,哪一个不是用手段的高手?特别是妃嫔们和大宫女,整日谋算着,就连天下之主也常被玩弄于股掌之中。这些除了是因为生活所迫,也就是因为所有时间只能拿来琢磨这个。   崔本这就知道了,说动赵莺莺去说这件事是没用了,便按下不表。等到第二天的时候见到崔源才提起这件事道:“其他倒还好,可是听说都卖嫁妆了,这就不好了。我也是听你嫂子说,这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外面的人该如何看我家?才进门的媳妇就开始卖嫁妆了!”   崔源没有多想,也觉得这件事不对,于是就想和万氏说一说。   万氏原来在家准备晚饭,这些日子绒线铺子的事情可把她弄的焦头烂额,可是想到再过几天就能开业做生意赚钱,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了。   就在这时候崔源回家,一边把做事的短打换成是家常衣裳,一边问道:“你这些日子在家做什么?我听说你忙着你生意的事情,做的很好?怎么,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万氏笑着道:“绒线生意,都是女人家的买卖,你能帮上什么忙——那件衣裳先别穿,我见有些地方不合身是要改的,你穿那件青色的。你这衣裳哪里来的,怎么恁不合适?”   崔源从善如流地放下手里的家常衣裳,换上另外一件:“那原是旧年成衣铺子里买的,差不多能穿就成了,哪还能讲究那许多?”   说着转折道:“我听说你为着生意的关系卖嫁妆了?这可不大好。”   万氏原来是瞒着崔源做这事的,或者说她原想着避人耳目就不是为了瞒住所有人,她也是在街坊市井里长大的,自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什么瞒得住什么瞒不住。真想瞒天过海了无踪迹,那也是徒劳而已。   可是崔源就不同了,他原在木器作坊那里做学徒,空闲的时候少,就是有空闲了也不会探听一些市井流言。况且说这些市井流言的人也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往往不和当事人说。崔源作为万氏的丈夫,大家说这个的时候都是下意识地避开他的。   她原来没想过崔源会知道这件事,现在崔源拿这个来问她,她一时慌了手脚道:“哪里听来的话?外头说的闲言碎语你也信?不过就是看我张罗起这个生意来了,觉得羡慕嫉妒,这边编排出了一箩筐的话来。其实这绒线铺子本钱少,我嫁妆银子是够的。”   崔源却不傻,他并不了解开绒线铺子要花多少银子,可也知道开个铺子就算本钱再少,那也有个限度,绝不是万氏这点嫁妆银子可以承担的。更重要的是,这个信息的崔本告诉他的,在崔源这里,说话有信誉第一,还真就是这个兄长。   于是皱起眉头来道:“你这又是说的哪里话?难不成大家都是胡说的!我也算是在作坊里做事的人,家里哥哥们多做生意,这些事情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本钱少?那你说说看本钱是多少?”   万氏立刻知道说也没用了,崔源已经认定了这件事,那就不会再听她说解释了。这是崔源第一次这么严厉说话,她脸上有些下不来,一时眼睛红红的站在一边——崔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心里立刻有些不落忍。   于是口吻软和了一些道:“我也不是特别要说你,这本是你的嫁妆,你想怎么使是你的事儿。只不过你与我成亲才多久?这就要卖嫁妆了,人家怎么想崔家,怎么想我?你做事情的事情要是注意一下就好了。”   见万氏点头答应,他想到木已成舟,这时候说话其实没什么用。也只能道:“现在我和你说,或者你答应又能如何?嫁妆卖也卖了...罢了,你记得以后注意下这种事,再也别一样就好了。”   “这次还是七嫂知道了告诉七哥,七哥告诉我我才知道,要不是有这一层,我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几时了。”   崔源最后一句话让万氏惊的睁大了眼睛:“竟是七嫂告诉七哥,七哥在告诉你的,那个——”   她正准备骂人,这才意识到崔源还在,并不能随意说话。于是强压下怒气:“我还以为你是听了街上那个碎嘴妇人议论呢!别人家媳妇用嫁妆的事情也爱说,也不看看关不关她们的事儿!”   “就是!”崔源也不喜欢外面那些妇女碎嘴,传播一些流言蜚语,因此对万氏的话表示了赞同。   然而两个人的意思其实偏到天边去了,万氏其实就是在指桑骂槐,说的不是赵莺莺是谁?崔源则不同,在他的认知里,赵莺莺是他嫂子,当然算不得外人,这种事说个话很正常,他只是在针对外面那些不相干的人而已。   强忍着怒气洗漱睡觉,等到第二日送了崔源出门,万氏便杀到赵莺莺家去了——忍气吞声本就不是她的性格,为了崔源也就算了。为了赵莺莺?这绝不可能!   开门的是桃儿,也不听她说什么,万氏直接把这个丫头推到一边:“姓赵的你给我出来,出来!我们有话说话,你都说的些什么?我花我的嫁妆钱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偏你叨叨叨叨,用你的了吗?”   桃儿也是见机快,见万氏似乎有一些来者不善,立刻就把大门关上了——家里有她、圆娘和金三水,这万氏是一个人来的,那可讨不了好!这时候更关键的是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所以先遮掩遮掩才是真。   赵莺莺这时候正在绣绣画,看万氏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没想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先把绣花架子用罩子罩起来,然后放到一边——从小泼妇撒泼起来她是见过的,她别的不怕,就怕万氏不小心磕了碰了她的绣画,真出什么事儿,她也赔不出来!   站起身拍了拍袖子,赵莺莺笑着迎了上去:“好稀奇!弟妹可少见来我家!”   “我们是穷亲戚,也不脏你这块儿地!”万氏阴阳怪气先呛了一句,然后就叉着腰讽刺道:“我晓得我自家穷,筹备一个小小的绒线铺子还要卖嫁妆,远远比不得嫂子自己私房开铺子——这说出去是不好听!可让外头的人说也就罢了,实在不知道家里的嫂子也会来说!” 第191章   晚上上门来兴师问罪是赵莺莺所不能想到的, 听万氏的意思竟然是崔源说她了——而根子就在崔本身上, 因为是崔本说给崔源听的。至于崔本从哪里知道的,那是从自己这里。   这个圈子绕的大, 可是却很好懂。简而言之就是万氏此番被丈夫责怪全是赵莺莺背后多嘴饶舌的错误!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赵莺莺气不打一处来!若她真存了给万氏使绊子的心那也就罢了,偏生她什么都没有做, 现在背下这个黑锅心里可想而知有多么郁结。更让人生气的是还没有多少辩解的余地, 因为整个过程有人的确如万氏所说, 并没有什么出入。   对此她只能冷了脸色:“我原是觉得这样丢了家中的脸面和源哥儿他兄长说一声罢了,至于源哥儿如何能得知我哪里管的着?这种事就连和自家说一声都不成?且源哥儿说了你了,你就要好生想想你错在哪里, 而不是在这里兴师问罪?”   其实万氏说的有些道理,一般来说一家人互相遮掩也不会把这种事捅破。而万氏没得法子了才去卖嫁妆的, 旁的叹息丢了家中脸面这是正理,可是细究起来也太过于不近人情了。   可是赵莺莺并不能把这种‘人情’放上台面——说的直接一些吧,她也是要面子的,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难道她要当作没听到,然后唾面自干?或者更直接一些,好声好气对万氏认错?   不可能,她自觉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怎么肯认错!上辈子是没得办法了才处处顺从,这辈子生长在市井民间,再也没有那些条条框框了。她早就想好了, 她可以生活辛苦一些,可是绝不可以忍气吞声。   似乎是被赵莺莺的理直气壮给惊到了,万氏瞪大了眼睛半晌回不过神来,回神过来之后才叉腰指着赵莺莺一连道了三声‘好’,冷笑道:“原来这就是我的好嫂子,年纪比我还小呢,这就长着嫁了阿源他兄长给我摆起嫂子的谱儿了!”   说着嘴角露出嘲讽的神态:“你也不想想,你一个隔房的嫂子到我面前摆这个谱,摆的开不开!”   “我原就没想过与你摆谱,是你上门来非要分说的。”赵莺莺寸步不让道:“这件事难道你心里没谱儿?我不过是和本哥随口说了一句而已,谁知道他会与源哥儿细说这么多!这时候你来同我问罪,可你不想想,之所以有这么一回事还不是你一开始办的不妥,不然能有这事儿?”   其实万氏自己也不确定赵莺莺是主动找崔源说,让崔本教训自己的,还是真如她自己所说,就是一个意外——从正常的分析来说,其实后者的几率还比较大。很简单,前者其实赵莺莺没有什么好处,最多是能看她倒霉而已。后者就不同了,真是要得罪她!   可是这时候她能承认她相信了赵莺莺?不只是她非要找个人发泄自己的怒火,不这样做情感上不能接受。更是因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难不成这个时候红脸翻白脸,立刻表示相信赵莺莺,两个人重归于好?   想也知道那不可能的!气都上来了。赵莺莺要脸面,她难道不要的?   “嫂子一张巧嘴,黑的也能说成是白的。真该让那些外头赞颂嫂子规矩文雅的人看看,原来和我们这些不懂事的野丫头一样,也是能伶牙俐齿巧言善辩的——嫂子这么说着给自己辩白,谁知道是真的假的!”万氏轻哼一声,满是轻蔑。   赵莺莺则是胜在理直气壮,反正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么,于是寸步不让道:“这自然是真的,我赵莺莺向来行的端做得直,真是我做的我自然敢应下,可若不是我做的,我决计不会承认。可别自己受了气就想往我身上撒,莫不是把我当作出气筒?”   说着直截了当道:“我就是这样的人,这里放下话来是敢赌咒发誓的,你若是理直气壮,你敢发毒誓那就是我做的?”   自然是不能的,万氏所说不过是她的猜测,她虽然觉得这个猜测就是真的,可是真让她去发毒誓她又不敢了。时人不一定笃信鬼神,但真要把什么话发毒誓说出来,不是万分肯定,总会有一些犹豫。   可是不是这样说万氏就没有办法了,万氏只管避重就轻道:“我发什么毒誓?我看嫂子也不用发!这世上赌咒发誓的事情向来做不得准!若真是毒誓有用,小秦淮河上的姐儿不知道死了多少了——我家就在岸边做买卖,可知道这些姐儿发毒誓是张口就来,莫不是嫂子想学她们?”   话一说完万氏就心道不好,她一时气上了头口不择言起来,竟说了不该说的。果然,赵莺莺‘霍’地上前一步,似乎是想做什么,到底没有做,只是指着万氏道:“哪里学来的话!既让还说出来了,这是该说的?滚出去滚出去,我姓赵的要不起这样的妯娌。”   万氏这竟是把她比作婊.子了,一般的良家女子哪个都受不了。赵莺莺被气的头脑发热心口疼,就算是不做亲戚这样的出格话也说出来了——其实要说出格,还有哪个比万氏说的话还出格!   不知道是被赵莺莺生气的样子给震慑住了,还是真觉得理屈,怒气冲冲来兴师问罪的万氏竟然什么也不说转头走了。   她人是走了,赵莺莺却还在生气。桃儿立刻上前扶住赵莺莺:“奶奶可别生气,和新奶奶那样的浑人较真划不来的!最后气坏了身体,亏的是您自己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是真生气的时候还是要生气。赵莺莺自觉有上辈子的锻炼,自己已经比一般人强的多了,一般的人和事并不能让她动容。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是高看自己了,当离开上辈子那个环境后,她已经不自觉越来越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市井女孩,只不过从前那些事显不出来而已。   至于走了的万氏越想越气,觉得还是没出够这口恶气,于是开始与人抱怨,把赵莺莺‘告密’的事情给传播了出去 。可别说,这样还真是一时让一些人改变了对赵莺莺哪哪儿都好的想法。   “我就说呢,世上哪有人十全十美的,原来也不过如此!”   虽说赵莺莺确实不是完人,可是被人用这么轻蔑的语气谈论,再加上起因的那件事根本不是真的,她能无动于衷?生气是必然的。可是她的性子并不是爱谣言中伤的那种——不然又和那些嘴碎的市井妇女有什么两样?   所以这种情况下她干脆闭门不出,只在家里呆着。   眉嫂子见了替她不值:“别人不知道,咱们这些邻居还不知道?当日你和她在家里争论那一回声音那么大,其实瞒不过邻居的。谁是谁非大家伙儿心中都有一杆秤,只是你现在不说话,更外头的人都信了她的,岂不是让她得意。”   赵莺莺抿紧了嘴唇,半晌心情不静,最终只能搁下手里的活计:“那又怎么样?总不能我到外头说她的坏话吧?且不说这是让外头人看崔家笑话,就是于我个人而言,这种事也是不做的,不然我不就和她一个样了?”   眉嫂子喜欢赵莺莺的人品才和她交往这么密切的,和赵莺莺一起总不用防备她把你的话往外传,甚至背后捅你一刀。可是这时候见赵莺莺因为这些好的品质平白受罪,又替她不值了。   “和你那弟妹一样的人讲道义?你啊,等着被她欺负吧!”眉嫂子只能这样说了。   赵莺莺却不这样觉得,重新拿起针线,这时候有眉嫂子这样的人理解她,她已经渐渐缓和过来了——她总算想通了,自己不是为了万氏和那些会因为这一点流言蜚语就中伤她的人而过日子的,自己是为了真正的亲人朋友和自己过日子,这时候真气的伤了身体,最后还是自己吃亏。   何况她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她笑着对眉嫂子道:“你等着看吧,我才不是那等人家欺负上门了却不吭声的人!那些人见我平常说话少就以为我是个好惹的了,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眉嫂子和赵莺莺关系虽好,却不一定足够了解赵莺莺,这也是事实。   赵莺莺本性其实十分刚强,并不是一个委曲求全的性子。上辈子身处皇宫,之所以那么消极避世,从不求上进,只希望宫廷斗争不要波及到自己,自己能安稳度日就算了,其实也是这种性格的体现——她不愿意为了往上爬做出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这种看似消极的懦弱其实最大限度地让赵莺莺保持了原本的样子。   而现在,不在皇宫那个地方了,她尽可以做自己,才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委曲求全。大不了掀翻了桌子大家都不过日子了——她可是已经被三尺白绫给勒死过的女人!害怕这种小风小浪?   赵莺莺的办法很蠢,她选择了和万氏再也不说话,再也不相交。之所以这么做,第一是因为她想告诉万氏,自己并不是忍气吞声算了,她知道万氏中伤她,她不回击只是不屑于做而已,但不是说她自己就会轻轻放过。第二,也是更重要的,她知道万氏不是一个可以相交的人,那么干脆不要相交了。不然做出表面上和乐的样子,日后还要给她好脸。想想自己的经历,赵莺莺觉得自己对万氏再也做不出好脸了。   这个办法蠢就蠢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或者说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旁的人自然会知道万氏肯定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不然一贯表现的十分文雅规矩的赵莺莺不会这样。可是赵莺莺也免不了被人议论是不是太小心眼了,那可是她妯娌啊,说不相交就不相交,这......   赵莺莺不是没有更聪明的办法可以设计万氏,让她有苦说不出,可是赵莺莺不乐意了。上辈子她是因为性命全捏在别人手上,不得不委曲求全,这辈子凭什么啊!她非得让自己这一口气顺了不可。   崔本这些男人是很迟钝的,直到大嫂隐讳地让他劝劝自己的老婆,他这才知道赵莺莺做了什么。   “本哥儿,你回去与你媳妇说一说。我们这些人心里都是有数的,知道这一次是她受了委屈,可是这也不能那样做啊。往小了说是两个妯娌不谐,往大了说外人看咱们崔家的脸面!”   当时崔本还不懂意思,还以为赵莺莺和哪个嫂子吵架了。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赵莺莺的性子他是很了解的。他知道赵莺莺并没有在外面表现出来的那么乖顺,可是犹如泼妇一般吵架,他实在不能想象赵莺莺会做这样的事。   含含糊糊应下,然后就回家了,只悄悄拉过了桃儿问她怎么回事。桃儿之前被叮嘱过不许给崔本告状,这些日子忍的可辛苦了,这时候崔本问话,她自忖这不是她告状,而是崔本主动问起来了,于是原原本本把事情给说了出来。   不只是把万氏误会赵莺莺的事情说了,还把那一日万氏吵架的那些话学给崔本听:“少爷您说说看,谁家弟媳妇给嫂子说这种话?这不是天大的羞辱!说不定就是平常心里这么想的,那时候嘴上一秃噜就带出来了!”   崔本听这话又是生气又是自责,生气是因为万氏对自己老婆说话不够尊重,自责则是因为这件事追根究底有他很大一部分责任。当初赵莺莺让他别让崔源说万氏,理由说出来虽有些意思,其实他心底是不以为意的。   不然也不会有他最后和崔源说这件事的事了——即使他并没有让崔源管一管万氏的意思了。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赵莺莺看的比他清楚多了,而他则是太小看了这些妇道人家之间的微妙相交,绝不是他们这些兄弟之间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他本打算去让崔源管一管万氏的,忽然脊背一凉,放弃了——上次就引出了现在的事情,他又随便掺活到这种事里面,谁知道会不会又弄巧成拙!一时之间竟是进退维谷。   桃儿却不知道崔本心里的为难,这又把万氏之后背地造谣倒打一耙的事情给说了出来,才道:“少爷是知道奶奶的,表面上看起来温顺,其实是很刚强的一个人。她不愿意背后中伤别人,只能自己生闷气,前些日子也就是在少爷面前才好一些,平常自己一个人常常半晌也不说一句话。”   崔本当然记得赵莺莺前些日子有些反常,可是他问赵莺莺没有一个结果,后来伴随着赵莺莺逐渐正常,他也就忘记这件事了。这时候桃儿说起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奶奶就这么自己生闷气?”崔本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担心赵莺莺自己生闷气气坏了身体而已。   说到这里桃儿有一些心虚了,她也不太明白赵莺莺为什么要用这种不太有利于自身的方法来对付万氏。她跟着赵莺莺也有些年头了,哪里会不知道赵莺莺有多聪明。别的不说,至少对付一个总是跳脚的万氏那是绰绰有余!   她站在赵莺莺这边,虽觉得有些不妥,可是想到赵莺莺受的委屈,肯定是不觉得赵莺莺有什么问题的。可是桃儿不傻,她站在崔本的角度考虑,就实在拿不准他的态度了。毕竟崔本也是崔家的儿郎,说不得还要维护维护崔家的整体脸面,觉得赵莺莺有错呢!   只是再心虚也是要说的,她只能尽可能轻描淡写并且快速地说完了赵莺莺的做法,然后就一声不吭了。   崔本则是在知道赵莺莺做了什么之后呆了呆,这可真是好意外!他再没有想到赵莺莺这样一个聪明姑娘会用这么蠢的办法。然而在惊讶之后,就是心疼了——这是有多生气多委屈才会这样做啊!   在崔本这里他迅速改变了原本的想法,本来他以为赵莺莺只是这么委屈,现在觉得分明是那么委屈!   不得不说崔本其实有些想岔了,他就算再了解赵莺莺,也不是赵莺莺本人。他哪里知道赵莺莺因为上辈子经历的关系,这辈子格外不愿意忍气吞声。而这一想岔立刻就让他对于这件事的理解产生了微妙的偏差。   哦,你们这些坏人就是这么气坏我媳妇的?差不多就是这样。   于是赵莺莺在家里抓紧时间做绣活儿的时候就被崔本的眼神看发毛,在崔本看来那是他满怀真心的怜爱,在赵莺莺看来是他多半病了——还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像是不发烧——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赵莺莺低头问崔本。   崔本像是没听到一样,抓住了赵莺莺的手,低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开心?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和我说。我是知道了,你们这些妇女的事情我是不能插手了,不然就是一个越帮越忙。可是我人在这里能听你说话,你自己不是说过,人不开心的时候有人听自己说说不开心的事情,心情就会变好。”   赵莺莺联系前后,立刻就知道是崔本知道这几天她和万氏之间的事情了。又想起饭前桃儿的目光躲躲闪闪,晓得桃儿恐怕已经把事情十之八九全都倒给了崔本,自己隐瞒也是无用。   于是自己把事情说了一遍,轻声细语道:“其实生气也就是那几日的事,后来有眉嫂子来看我,我见她倒是比我自己还来的气愤,来的不值,我忽然就不生气了。我原不是活给那些会中伤我的人看的,只要有你有眉嫂子这样的知我懂我信我,那也就够了。”   崔本一向知道赵莺莺和眉嫂子交往密切,也知道眉嫂子是个好妇人。这时候才知道有这样一回事,不由得爱屋及乌赞叹道:“眉嫂子可真是一个好人!说得对,你以后就多和那些正派的妇人来往。至于那些只知道背后说人坏话的,通通别管。”   这怎么可能?就赵莺莺所知,眉嫂子也爱说这些新闻八卦。只不过眉嫂子这人不喜那些子虚乌有中伤人的话,所以赵莺莺并不排斥罢了。   只不过崔本这么说也是因为替赵莺莺着想,赵莺莺自然不会反驳他,只是默默受了他的好意。   “你...你觉得我不想和弟妹说话了,这件事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赵莺莺纵然觉得自己是不想忍气吞声,站在自己的角度没有一丝一毫的错误。可是她也很清楚,站在崔家,甚至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其实是做的太过了的。   特别是崔本是她的丈夫,她没有想到崔本的立场。她这样做,崔本该有多大的压力——崔家方面的,还有弟弟崔源方面的。赵莺莺与万氏这样水火不容,夹在中间的是崔本和崔源!严重一些说,长年累月下来肯定得伤了两兄弟的感情。   没想到崔本却是大手一挥:“是有些笨笨的,不过你心里委屈也只有这样才能顺畅。至于说别的,你不用担心!你是我老婆,人家给了你气受——况且你也没做什么啊,不过是不说话而已。你放心吧,我给你撑腰!要是爹或者嫂子来劝你,你就往我身上推。”   赵莺莺的担忧崔本明白,可是他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崔家的儿郎其实并不太容易被妻子之间的关系影响——看看尤氏和吴氏针锋相对这么多年,崔义和崔礼依旧是兄弟里面很相得的两个人就知道了。   正在崔本要和赵莺莺解释的时候,外头大嫂家的丫头翠儿来了,一进来就先看了一眼崔本,这才脆生生道:“七奶奶,我们奶奶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八奶奶看了大夫,原来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我们奶奶正想请您一道去看望呢!” 第192章   现在距离崔源和万氏成婚也才不过两个月, 这就怀上孩子了, 这是才成婚就有身孕的意思。赵莺莺听了翠儿的话挑了挑眉——她倒不是对万氏怀孕有什么意见,只不过对大嫂请她一起去探望万氏有些拿不定主意。   从她本心来说, 她对于去看万氏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之前说不想和万氏再打交道了又不是开玩笑的!她是认真不想再和这个结交了。但是赵莺莺也知道为什么大嫂来请她,无非就是自己给赵莺莺搭个梯子请她下来。大嫂或许是为了崔家的脸面, 也或许是因为照顾赵莺莺, 总之都是她的一番好意。赵莺莺要是置之不理, 总觉得有些不大好。   叹了一口气,她这才觉得人果真都是自私的,因为她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了——虽然有些对不起大嫂, 可是她真心实意的不想去。于是对翠儿道:“我这两日不大舒服,恐怕有些时疾, 不好过病气给弟妹。你回去就和大嫂说一声,这一次我就不去了。”   翠儿嘴角的笑意有些凝固,她虽是个丫鬟,可也知道这些奶奶们的事情。赵莺莺和万氏之间的矛盾闹的这么大,谁又不知道呢。只不过她以为有自家奶奶搭桥,这总是要过去的,却没有想到赵莺莺这个往常看着最软和的奶奶这次算是死硬到底了!   “七奶奶,可是...可是...”她有心劝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赵莺莺自己都没提是因为和万氏闹矛盾才不去的,她总不能让赵莺莺别生气、别和新奶奶计较吧!更何况她一个丫头,有很多话是不适合说的。   赵莺莺不是为难小丫头的人, 也不等她说下去就道:“你回去吧,就这么和大嫂说,这是我自己病了,又怨不得你。”   翠儿走了,赵莺莺看了一眼崔本:“你回头给源哥儿送份礼,就和他说是补我那一份的,总不能让源哥儿吃心!”   万氏怀孕,而且是第一胎孩儿,做嫂子的总不能毫无表示。纵使比不上孩子生下来以后的礼,可多少也要拿出一些东西。赵莺莺不只人不去,就连礼物也不想送万氏。可是这孩子不只是万氏的,还是崔源的,赵莺莺便干脆要崔本以自己的名义送给崔源。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的礼都是家中妇女互相赠送,少见有男子掺活进来的。赵莺莺这么做其实是在尽可能照顾崔源的情况下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她不想和万氏‘和好’,却也没有迁怒到崔源和没出生的孩子身上。   崔家大嫂那边听到翠儿这么回报也是大为意外,旁边的吴氏磕了一颗瓜子扑哧笑了起来:“我说大嫂,这一回你也别做好人了,人家且不领情呢!本来么,只不过是妇人怀孩子而已,用得着咱们这些人聚在了一起再过去?阵仗未免太大,不就是为了本哥儿媳妇能自在些。可是人家不管你这苦心,搭了梯子也不上趟!”   说着又啧啧了几声:“你们别说,我这回倒有些喜欢起本哥儿媳妇了,之前她那些作为只让我觉得腻味的很。明明和咱们一样的出身,都是市井里头的人,偏她不同。这回好了,所作所为气性大,却也让我知道她不是个逆来顺受、事事谨慎的。”   吴氏确实和万氏关系不错,可要说看人,她并不觉得万氏就是一个好人——在万氏和赵莺莺两个人的这一场冲突里,她反而比较相信赵莺莺。不只是因为赵莺莺嫁到崔家以后的种种表现显示了她是个什么人,也是因为赵莺莺这次异常的坚决。   一般来说,这么坚决也只有真的问心无愧的人能够做到了,也就是所谓理直气壮。   古氏见大嫂似乎面有难色,小心翼翼地提出:“我看也不一定就是本哥儿媳妇和源哥儿媳妇之间过不得,一家人哪有隔夜仇!说不定本哥儿媳妇真病了呢?我去看看她,若是还好的话,我陪着她过去。”|   鉴于古氏和赵莺莺关系不错,这似乎很有道理——反正人请不来也可以说是赵莺莺确实病了。到时候两边都面子上过得去。   然而不等大嫂说什么,吴氏先笑了起来:“我说弟妹啊,我原来不知道你是个这么缺心眼儿的啊!‘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不错,这话或许本不错,可是谁和谁是一家人?你可别说是本哥儿媳妇和源哥儿媳妇,那我可真要笑死了!”   赵莺莺和万氏两人是妯娌,崔本和崔源是嫡亲的兄弟。论理来说,哪怕已经分家了,说她们是一家人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   可是吴氏的话很诛心了,谁和谁是一家人?她们这些没有血缘,甚至彼此关系并不怎么友好的妯娌可不是一家人。这不是表面上的事情,这是更深的、每个人心里认可的事实。   也就是这话说的古氏脸红,讷讷的并不再说话。而崔家大嫂也因此做出了决定:“算了吧,既然本哥儿媳妇病了那就不要去了,孕妇要是沾了病气那不是说着玩的。”   妯娌几人除了赵莺莺之外,都结伴去到了崔源和万氏家里。万氏才刚刚确认怀孕,毕竟她自己月事不大规律,一个月不换洗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直到第二个月还没有换洗,她这才去药局看了大夫。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崔源同样今日才知道事情,这时候正在家里陪着万氏。   崔家大嫂这些嫂子们来的时候就看到万氏满脸喜气洋洋——到底是第一胎,而且还怀的这么早,感觉倒是挺有福气的。   几个嫂子送上一些家常用得着的贺礼,说了几句安慰恭贺的话也就算了——这些嫂子们都是有生育的,所以万氏怀孕了,她们觉得挺早的,可也只是如此了,并不拿这个当稀奇看。   倒是万氏自己不同,她看的格外重。立刻端了起来,靠在床上也不怎么起身,喝水也让崔源给她端。崔家大嫂看这不像样子,便与崔源道:“源哥儿,你们原来是年轻小夫妻两个,这也就算了,怎么简单怎么来。如今你媳妇却是怀孕了,不能马虎,你或者雇个老妈子,或者买个人在家里才好。”   一般的人家要么有婆婆照顾,要么把娘家母亲接来照顾。崔母早就没了,婆婆照看就不用想了。至于接娘亲来,先不说万氏月份尚浅,没有这么早就接人的。只说万太太是万氏她继母,这就一切都休了。   万氏这个情况,又不能崔源一个大老爷们照顾她——何况崔源也有自己的事情,根本做不到时时刻刻陪着她。所以崔家大嫂的建议立刻得到了崔源的同意,连忙道:“我这就和人伢子说,尽快介绍一个老妈子过来。”   听到家里要买人专门照顾自己了,万氏更加高兴了。只是眼睛一转,发现来看自己的嫂子里并没有赵莺莺,便试探道:“七嫂没有过来,是待会儿过来么?”   崔家大嫂清了清嗓子,朝着万氏温和地笑了笑:“这个啊,你七嫂这几日犯了时疾,怕把病气过给了你,所以让告诉你,这一次就不来了,等到好了再说。”   话是这么说,万氏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更大的可能性是赵莺莺根本没病,她就是不想来看自己。本来她挺生气的,赵莺莺之前和她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可让她吃了不少苦头。连妯娌带外人,几乎都觉得肯定是她有问题,不然赵莺莺能做的这么狠?   这次她怀孕了,本以为赵莺莺能识相一些,就着梯子就过来。这样两个人装作你好我好大家好,面子上过得去——这不是很好?这么一想,她还觉得既往不咎的自己颇为大方。   没想到赵莺莺到这里依旧不肯低头,犹如一盆冷水劈头盖下,她之前想的那些倒好像是笑话了。而对于现在怀了身孕,性格更像是小孩子的万氏,这就更加难以忍受了。   原本面带笑容的脸冷了下来:“哦,这样啊,看来七嫂依旧在使小性子呢!”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到了现在的万氏嘴里就成了赵莺莺在使小性子了。这话其他的妯娌可没法接,于是一个个凑了几句话,这就走了。   然后第二日就传来消息,说是万氏抱着肚子疼。崔家大嫂听到这个消息哪里还坐的住,立刻去崔源家里照看。她到的时候万氏正在邻居家嫂子的照料下半靠在床上,看脸色倒还好,崔家大嫂略微放下心来。   谢过邻居家嫂子之后崔家大嫂这才仔细看了看万氏的脸色:“源哥儿媳妇这是怎么了,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肚子疼了?”   万氏抬头看了邻居嫂子一眼,像是很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昨日没有睡好吧。”   崔家大嫂就在一旁亲自喂水:“怎么的没睡好?源哥儿没有照看你?还是你第一次怀着孩儿太过于情不自禁了?”   万氏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并不是是...我昨日想七嫂的事情想了半宿,实在是睡不着!”   听到这里,崔家大嫂立刻眼皮一跳,直觉接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就听万氏叹息一样道:“我知道七嫂是因为之前我太不给她面子而有了心结,可是咱们现在都是崔家的媳妇了,也算是一个家门里面的,我没有想到七嫂到现在还不肯放下这么个小事...我原本是敬爱七嫂的,源哥儿也敬爱本哥儿这个兄长,可是现在这样,我怎么安心呐!”   说着她又抱着肚子,似乎很疼的样子。   只不过这番做派瞒不过生育了好几个孩子的崔家大嫂,那可不是孕妇肚子疼的表情!她心里大概摸清楚了万氏的想法——这是要给赵莺莺为难呢!趁着机会,赵莺莺就是不想低头也要低头。   毕竟这可是怀第一胎的弟妹,你就不能体谅体谅?   再加上赵莺莺嫁进门快两年了,一直没有喜信。这对于年轻夫妇来说并不算太长的时间,可依旧是一个不好的信号。若是这一次赵莺莺不屈服,恐怕还有更加难听的呢!   譬如嫉妒弟妹一进门就坐了胎,如今都跑到自己前头去了。   知道这肚子疼是假,想要压服赵莺莺是真。崔家大嫂原本的担心和关心一起消失,只剩下了一点儿公事公办的意思。站起身道:“你心思不要太重,这种事有什么可多想的,你现在怀着孩子,就一切以孩子为重才好!”   这话里其实还有劝说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万氏是听不懂,还是听懂了装作听不懂,总之万氏告辞离开的时候她也没有改变原本的说法。   崔家大嫂转身就去了赵莺莺家,把事情给赵莺莺说了。然后劝道:“本哥儿媳妇,我原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原来那件事儿也是委屈你了。只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源哥儿媳妇怀着身孕,有些事情不得不依着她,不然到时候外面人对你恐怕有的是不好听的。”   赵莺莺默默地听了,知道大嫂这是对自己推心置腹了。按说赵莺莺上辈子能在宫廷里生活下去,那就绝不是懂得明哲保身不出风头那么简单,这个时候识时务算什么。可是她就是一口气上来了想要顶牛!   送崔家大嫂出去的时候慢慢道:“大嫂对我怎么样我心里有数,可以说是该照顾的都照顾到了,哪家姑娘遇到您这么个大嫂都是上辈子积德了。这件事您来给我提醒,我原该按照您的劝告做,这是不辜负您的好心,也是为我自己好。可我偏偏做不到——我凭什么惯着她啊,她又不是我爹娘、我公婆,连大嫂都不是,只不过是个弟妹而已!”   赵莺莺送走了崔家大嫂,这才重新认真绣花。另外一边的万氏则是打定了主意要赵莺莺好看,装肚子疼装了好几天,于是该知道的人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知道万氏心里挂心着赵莺莺与她有了心结,于是连觉也睡不好。如今看来,竟是要害到胎儿了。   也有人劝赵莺莺就去看看万氏,说两句软和话过去,事情也就完了。可是赵莺莺摇头不干,这些人又不能按着赵莺莺做这事,于是只能算了。   如今周围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万氏装的可能性更高——都是明眼人,谁能骗过谁?先不说这肚子疼的太巧合,毕竟再巧合那也是有机会发生的。万一,万一要是真的呢?   就说一点,看平常万氏和赵莺莺相处,并不觉得她对赵莺莺这个嫂子有这么在乎啊!就因为两个人之间那一点儿误会,这怀着孩子呢就食不下咽夜不梦寐。说真的,过头了,没什么人会相信的。   可是总有一些人容易被骗,再或者就是不了解赵莺莺和万氏,总之他们还真信了!在这些那里,赵莺莺实在是太过分了,心眼小的针尖那么大,弟妹怀孕了也不体谅,抓着一点小事不放。更加想的深的还觉得她就是一个坏心肠,这是看弟妹在自己前头怀孕就十分不满起来。   坐胎不稳、心里郁闷?那好啊,那就更不稳,更郁闷一些吧!   桃儿和圆娘有时候出去买菜也会被人拉住问这些是,问她们赵莺莺是不是真是那样的人。这两个人平时是很尊敬赵莺莺的,听到别人这么说,可以说是气不打一处来。   回家之后就学给赵莺莺听,偶尔也会劝说赵莺莺:“奶奶,人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您这一次这么坚持其实并没有什么用。现在这个局面,还不如暂且服软。反正日子长久着,早有还债的日子!”   赵莺莺却满不在乎:“我原不是为别人过日子的,更何况我就看她肚子疼能疼到几时,可别疼到孩子出生却比谁都康健,那就是笑话了。”   “奶奶,那没得用的!”桃儿也算是聪明的,“该知道新奶奶装的的,那已经知道了,不知道的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变得知道。”   “那些不知道的人或许难得打个照面,何必管呢?”   赵莺莺轻轻打了一个呵欠,又揉了揉眼睛:“唔,最近总觉得格外容易困倦...罢了,再绣几针我就去睡午觉。”   赵莺莺因为上辈子的经历,根本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这辈子有机会睡午觉了,可是习惯并没有那么容易改变。就算是偶尔想睡,那也是白日长久的夏天的事情。最近倒是很奇怪,不知怎么的,到了不睡午觉就过不下去的地步。   心里不解是肯定有的,不过因为这就是一件小事而已,她也没有当回事儿,只当是今年想要猫冬。反正只是睡午觉而已,那就睡呗!   只不过最近越睡越长,甚至有了睡到晚饭前的经历。这可不行,她如今做活儿的时间本就短了,还要耽误上半天,那活计什么时候做的出来?赵莺莺心里简单合计着要去药房开一些参茶,价钱虽有些贵,可是相比普通的浓茶,提神的效果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赵莺莺第二天中饭之前就出门了,想着早去早回也不错过中饭。一路上有很多认识的人和她寒暄,其中不少是想问她和万氏怎么了,这些无一例外都被赵莺莺给岔了过去。   还好药局离的并不远,中间耽搁的时间还算能够容忍。赵莺莺乐观地想,待会儿就是中饭时间了,总不至于外面闲逛的人还有那么多吧!   赵莺莺很注意保养,常常会买一些普通的药材养身,一来二去的倒是和药局的活计很熟。听到赵莺莺说要一些参回去做参茶的时候伙计诧异道:“崔七奶奶有什么事儿要用到参茶啊!不若请坐堂大夫看看吧,可别自己随意吃些药啊!”   轻微的打了一个呵欠,赵莺莺也只能和伙计抱怨:“其实没什么事儿,就是瞌睡地打紧,我最近又要加紧做一件绣活儿。没法子了,先开一些参茶吧!”   “哪有为了治瞌睡就要开参茶的?”旁边正好有空的坐堂大夫也是哭笑不得:“崔七奶奶坐一会儿,我给你看看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有些你不知道的小毛病。参茶是能提神,可是咱们还是对症最好啊!”   卖人参这种昂贵药材还不好?赵莺莺只能受了这份好意,坐了下来给大夫把脉。   因为大夫的耽搁,赵莺莺比预计的要迟了一些到家,往常这个时候家里已经开饭了。但是赵莺莺丝毫没有被影响心情,甚至雀跃的不得了,脚步轻快地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才发现,家里不只有崔本,还有大嫂。连忙笑着留人:“大嫂这个时候来可少见!桃儿快上菜,好容易遇上大嫂在饭点的时候登门,可得把人给留住了!”   桃儿应了一声就去端菜了,崔家大嫂的反应却很奇怪。她既没有像往常一样客客气气地拒绝赵莺莺,也没有高高兴兴地就答应吃饭。嘴角扯了扯,笑的有些勉强。   “本哥儿媳妇,这回是说真的了,源哥儿媳妇成日抱着肚子疼——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以前其实就是装的。这一次却是装样子的时候撞着了,人到时候没事儿,并没有撞到肚子,可是也够惊险的了......你看看,干脆息事宁人算了。”   赵莺莺原本的笑容收敛起来了,抬头看向崔本,崔本这时候站在崔家大嫂身后,连忙做出摆手的姿势——他是坚决站赵莺莺这边的,对装肚子疼的弟妹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赵莺莺笑了起来:“大嫂 ,我不去!你就去和源哥儿媳妇说,前些日子的事情可伤着我了,因为这个影响到了肚子里的孩子,恐怕不大好呢——我得好好卧床休养!” 第193章   赵莺莺在药局的时候有坐堂大夫把脉, 半晌大夫摇头。这可把赵莺莺唬了一大跳,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心里发虚起来:“怎么, 还真有什么大病不成。”   大夫却摇摇头:“并不是,只不过我有些吃不准——放心些说,是喜脉。只不过我不是妇人科的大夫, 崔七奶奶让刘大夫看看吧!”   刘大夫是药局里专门诊妇人科的大夫, 眼前身前还坐着一个妇女。赵莺莺眼皮跳了跳, 大概是这几日万氏一直抓着自己怀孕的事情不放,以至于她对‘喜脉’这一类词有些敏感了,一下就挑了出来。   笑着谢了谢, 这才到刘大夫面前等候。最终的结果,果然如同所说, 是三个月的身孕。这样说起来,赵莺莺倒比万氏先怀上了。只不过赵莺莺自己纳闷,她中间可是换洗过的!否则她怎么可能一无所觉。   刘大夫笑着摸了摸胡子:“这也是正常的,只不过中间的月事比平常少了不少才是——但也不是好事,我与你开服寻常安胎的药物,你回家后再注意一些饮食,这也就是了。”   一路上赵莺莺提着药,迎面有冷风吹过来,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别看刚才在药局的时候她十分镇定,并不因为怀孕消息来的突然而有什么表示, 其实她内心的惊讶并不少。只不过惊讶过了,反而看不出什么来。   上辈子的时候没机会想成婚生子这些事情,到了这辈子,婚事是爹娘从小念到大的,于是也渐渐接受了。只有孩子,虽然知道成婚就要生儿育女,可是之前她也只是知道而已,从没有盼望过一个孩子,或者想过有一个孩子能如何。   这时候来了一个孩子,她初始其实是惊大于喜的。只不过孩子真的到了,她走在路上却有了另外一番滋味——不说她自己的感觉,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崔本应该会高兴。虽没有说过,可是她想的到,一个男子怎么会不盼着自己血脉孩儿!   另外爹娘肯定也高兴!赵莺莺成婚快两年了,肚子一直没什么动静,就算上头没有婆婆催,王氏和赵吉也要担心了。特别是王氏,赵莺莺感觉敏锐,早就察觉到母亲想要在这件事上和自己说一说了,只不过怕她压力太大,这才一直没有说,只把担忧放心里。   她自己短时间之内并没有对这个孩子有太多的感觉,但高兴却不少,因为这个孩子会让她最亲最爱的那些人幸福喜乐。对于她来说,这已经足够对这个孩子抱有最大的期待了!   脚步轻快地回家,看到大嫂来了自家,赵莺莺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么一段劝说。然而这一次她有了不同的想法,她听到自己说:“大嫂 ,我不去!你就去和源哥儿媳妇说,前些日子的事情可伤着我了,因为这个影响到了肚子里的孩子,恐怕不大好呢——我得好好卧床休养!”   赵莺莺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有些坏心眼,并不是对大嫂,而是对万氏。   她又不是个泥雕木塑的,即使知道自己并不为那些嘴碎的人而活,被人这么挤兑也是要心里不舒服的。只不过因为懒得搭理,这才看起来满不在乎毫无反应而已。然而内心,她早就看不惯万氏了。   ‘怀孕了不起么?我得迁就你?现在好了,我也怀孕了,你来迁就迁就我如何?’,赵莺莺就是这么想的。不得不说,这不是什么光明正大可以拿出来宣扬的心思,可是这样有恃无恐还真是挺爽快的。   由此她知道,怀孕了还真有些了不起。   听到说赵莺莺怀孕了,崔家大嫂还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倒是崔本这个做丈夫的反应最快。立刻跳起来扶着赵莺莺:“怀孕了?身上不好?这样你还一个人走回家来?你该就在药局坐着,托人捎话回来,让我接你才是!”   崔本当然想要家里多个孩子,但是之前赵莺莺一直没有动静,他也不好说什么,免得赵莺莺多想。这时候赵莺莺肚子里都揣上了,哪里还能端得住,一时格外夸张起来。   “呀,这还开了药?到底是个什么事儿——桃儿,快把床上被子抖开,我扶奶奶过去躺下!还说要卧床休养,这时候站着做什么。”一面高兴一面担心就要把赵莺莺往房里送。   崔家大嫂这才反应过来,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才真是冤孽,就连头一胎的孩子也要一起来?本来崔家大嫂想着万氏怀孕,她和赵莺莺一强一弱,赵莺莺向万氏服个软低个头,面子上勉强也就过去了。   谁成想后面会有这样的反转,赵莺莺既然已经怀孕了。还因为之前的事情郁结在心里,身体有些不好。先不说这话是真是假,总之赵莺莺这边也有了和万氏打对台的本钱了。两边都怀孕了,总不好让一边让着另一边吧!   赵莺莺被塞到了床上被子里,崔本还在研究开的药。崔家大嫂懂行的,一看药方就道:“这是个安胎的方子,计量不重,向来你媳妇情况不坏!”   崔家大嫂教崔本如何安排药剂,又教赵莺莺一些孕期该注意的事情。等到差不多了这才告辞:“本来还想留下吃饭,现在看来弟妹这里乱糟糟的就算了,弟妹记得这些日子自己多注意一些。”   这是实话,赵莺莺和崔本也就没有过多挽留。   崔本则是乐呵呵地抓着赵莺莺的手,饭也不吃了,而是让赵莺莺拣自己想吃的让桃儿端来,他亲自喂她。如此这般,赵莺莺都有些受不住他的殷勤劲儿了。   “放心吧,虽说有些虚,但那时怀孕之初没有太过注意的关系,也是因此才开的安胎药。大夫也说了,我是个自来身体康健的,并不太要紧。”说着让桃儿把药收起来,叮嘱之后记得按时熬药。   得了这个喜事的崔本下午也没有什么心思去酒坊里了,只在家里陪伴赵莺莺,跑前跑后的。过后才让圆娘准备了一些红糖、喜蛋之类的东西分送酒坊里的雇工,让他们共同沾一沾自己的喜气。   赵莺莺笑的不能自已:“你这是什么道理?人家只有孩子生下来才做这种事,你这里才揣上就这样大张旗鼓起来。倒好像妇人怀孕是世界上最稀奇的事情!说不得人家身后要笑的。”   人家要笑,崔本并不在意。只满面春风道:“我管人家怎么想?我就是高兴,就像让大家沾沾这个喜气而已!”   市井人家的消息是瞒不住的,赵莺莺前脚怀孕,万氏那边后脚就收到了消息。听到这个时候她当即打翻了一碗红枣茶,新买来的婆子伺候收拾的时候劝说道:“奶奶何必挂心这事儿?正是关键的时候,奶奶自己养好小少爷才是真!”   虽然才来了几天,这婆子却也知道万氏和赵莺莺有多不对付。眼看万氏成日装肚子疼只为了挤兑一个隔房的嫂子,她非常不解,但也更知道万氏有多不喜欢赵莺莺了。   听到婆子这么劝,万氏却是冷哼一声:“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整日那般样子,好似天底下就她一个,别人全不放在眼里!这次是她运道好,不然我定要她名声扫地,看她还拿什么抬着下巴看人!”   赵莺莺怀孕的消息让万氏可惜非常,因为她很清楚。按照她原本的做法,天长日久赵莺莺原本的好名声可得坏掉一大截。可是如今赵莺莺怀孕就不同了,两人都怀孕了,那就没有一边迁就另一边的道理。   想到这一点她就心里暗恨,到了晚上就连饭都吃不下了。   赵莺莺这边有妯娌来看,万氏也算是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就和赵莺莺不来看她一样,她也没有看赵莺莺。对外推说是自己坐胎不稳当不好随意外出,免得麻烦别的。可是知道的谁不明白,她这是和赵莺莺别苗头呢!   吴氏倒是不遮掩,啧啧道:“你们两个也是巧了,连这个事情也凑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你的运气还是她的运气。”   其实吴氏私心里觉得赵莺莺运气实在是好的过分了,遇上万氏这么死缠烂打,硬要拖她名声下水,没想到临到最后还能遇到赵莺莺一起怀孕。原本想的招数立刻被废了大半——这不是赵莺莺的运气又是谁的运气。   古氏则是坐在床边拉着赵莺莺的手道:“这样就好,你和本哥儿成婚这许久也该有个信儿了,这次能怀上可要小心一些。”   赵莺莺知道她隐含的意思,只笑着点头。倒是眉嫂子这个局外人,她只和赵莺莺好,后来来的时候要直白的多。   “幸亏你怀了这一胎,不然外面不知道要编排成什么样!”眉嫂子如今同仇敌忾,看万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末了相当不满道:“你那弟妹脸忒大了,外面都在传你进门快两年没动静,她这一怀上你就怀上了,这是她运道好,带契的你也红了呢!说的言之凿凿,明眼人都知道,是她发出去的。”   桃儿正好给眉嫂子端茶进来,听到这话连忙‘呸’了一声:“眉奶奶可别说外头这些事了,听着就让人觉得可笑。我们奶奶算月份还在那位新奶奶之前呢,这话说出来也不怕风大了闪着舌头!”   万氏知道之前挤兑赵莺莺的法子是不成了,于是就想着要恶心恶心她,于是传出这样荒唐的说法。可别看这个说法荒谬,信的人还真有。眉嫂子听到了也觉得可笑,这一回听到桃儿这样说,笑着连连点头。   “可不是!只恨世上就是傻子太多,这样的话都有人信。”眉嫂子也只不过是因为这个愤愤不平而已。   赵莺莺比她想得开,因为她根本不在意那些会因为这些话瞎想她的人,无论是之前把她往坏处想,还是如今如今似看她笑话的人。这样的人不是心怀叵测就是傻的不行,她日后难不成还会和他们有什么交集?   相反就是万氏的做法,表面上看起来她得到了一些人的同情。可是这一整套上蹿下跳完了,想必稍微明事理一些的妇女也该看清她这人不能相交的本质了,这就打上了不好的记号!   只有这些明事理的妇女才真是值得相交的,而万氏偏偏自绝于这些人,在赵莺莺看来可笑至极!   确实很可笑,此时的万氏不仅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好的处境,反而因为大家都吹捧她的命好而得意起来——这时候的她忘记了,说她命好,一成亲就怀胎,甚至还带红了赵莺莺,这人正是她自己啊!   谎言重复了一千遍就是真理,流言流传的久了,就连最开始说的人也会开始怀疑是不是确有其事。   “真羡慕崔八奶奶你了,嫁人和顺,初嫁便怀胎,想来日后一定是一举得男的命格——不不不,一举得男算什么。这样好的命格,说不得要儿女双钱,一男一女恰好凑成一个好字!”   受人吹捧的万氏飘飘然起来,笑着道:“哪里哪里,实在是说的过了。要我说,儿女都是一样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说大富大贵,养活一个儿女却是不消说的,何必总说男女。至于一男一女一个好字,即使现在没有,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迟早要凑出来。”   万氏在这里春风得意,赵莺莺却依旧深居简出。她原来就少出门,如今有了怀孕这个正当的理由那还消说!就连待客,若不是真正的亲近人,她也好打发送客一些了——只要表现的疲乏起来,还怕有人不识趣?   这样的日子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有些枯燥乏味,对于赵莺莺来说却刚刚好。   然而也不全是好的,来来去去总有些不太顺的地方。其中有一个分歧就发生在赵莺莺和崔本之间,赵莺莺原本做的绣画还有四分之一左右没有完成,若是按照她原本的进度来说,倒是还算舒服。可是现在不成了,日后身子重了,她如何还能做活儿?这不,工期立刻紧张起来了。   赵莺莺的想法是安胎药吃完了,大夫点头了,她便每日分上午下午,各做一个时辰的活计。这样的话 ,话费的时间并不长,也没有耗什么神,计算着做的话,说不定工期也是勉强够的。   崔本却不是很乐,在他看来赵莺莺就应该安心养胎,这些事情应该放下才是。赵莺莺只能和他讲道理:“先不说这些活计都是过了文契的,过了下定的日子就有要赔钱的大.麻烦。就说说你这让我日日卧床休息的想法就不对!你自己往外看看,真正难生育的妇女都是怀孕的时候太无所事事了,只顾着吃饱喝足。反而是那些成日做事没有养过胎的妇女,生的顺利的不得了。”   赵莺莺之前做布料生意赚了一大笔,用半成品的绣图再加上这些银子和绣坊商量应该能脱的开身。可是赵莺莺怎么会乐意,无论是布料生意,还是做了一多半的绣画,那都是她的心血,这种做法算是在糟蹋她的心血了!   而且她是真心觉得适当的做绣活这并不影响她自己,她并不是那种没有数,只知道逞强的妇女啊!   崔本勉强被赵莺莺说服了,可心里还是很不乐的。让桃儿和圆娘盯紧了赵莺莺,绝不让她有机会做活计超过定好的时间。赵莺莺对此哭笑不得——崔本恐怕把她当成是那种晚上也会织布的佳妇了。实际上她哪有那么高的德行,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最在意,定下的时间她自己一点儿也不会超过,可比桃儿和圆娘两个还要准。   一针一线细细绣,绣到这个时候绣画本身那种不同于一般活计的地方已经很能看出来了。眉嫂子上门的时候她正好在做活儿,看了一眼也是惊的无不可了。   “之前见过你的活计了,还以为那已经是巧到了极点了,如今才知道那时候不过是你七分功力!看现在手下的好东西...啧啧啧,也不知道什么人配用!”说着,满面赞叹。   这是替八大盐商这样的人做的,当然好的不得了。不过赵莺莺也没有说出来,倒不是不相信眉嫂子,怕她转身就把这件事传扬出去。而是他们做伙计的不透露出客人名号,这是大家共同遵守的事情。   赵莺莺一边闲做了两针,然后把绣花架子收起来:“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我原就靠这个挣钱钞,若是不比一般的强,那又算什么?如今就是有一点不好,我原想给孩子提前准备一些东西,也是没有那个闲工夫了。”   对于一般人来说,他们能看出赵莺莺的东西好,可是东西好到什么程度却不知道了——分辨几两银子、十几两银子、几十两银子,甚至上百两银子的活计对于市井人家做惯了绣活的妇女来说很容易。可是一旦价值上百两,二百两、三百两、大几百两,甚至上千两,几千两,她们就再难知道其中的分别了。   所以赵莺莺这么说,眉嫂子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顺着道:“那算什么,你家的孩子还能缺东西用!你等着,只要你不嫌弃我回头就做两件给你送来——说起来也是美滋滋,我这里给侄儿做了两件,日后你要回礼,可不是我赚了!”   赵莺莺跟着笑了起来:“嫂子你总是这样!”   除开这话里的玩笑,确实也没有说错,赵莺莺肚子里的孩子总不会缺东西用的。先不说嫂子都有四个,一人做一样意思意思也是道理。就说娘家,王氏和嫂子林氏,她们谁不会做了东西送来?还有嫁到龙家的赵蓉蓉,待嫁在家的赵芹芹,当姨妈了也不能干看着啊!   另外就是自家了,桃儿和圆娘的活计不算躲好,可是做出能用的东西也绰绰有余呢!   听着赵莺莺笑,眉嫂子也跟着笑起来:“总之你就少在别处忧些心,就是不如你家的人家,妇女初初怀孕的时候也是百般小心,哪敢多做一件事。你现在是被憋着硬要昨完绣坊的活计。这本就是无奈,旁的事情可别操心了。”   其实就算赵莺莺不说,眉嫂子肯定也是要做东西送过来的。这时候说完了一些劝诫的话,才放松下来道:“给侄儿侄女做的东西可不能马虎,现在就该准备起来了 ——又实在不好准备,是个小侄子呢,还是个小侄女?哎呀,做起来差别可大了!”   赵莺莺并不在乎生男生女,崔本也是一样。也就是眉嫂子知道他们的想法,这才能如此打趣,不然就该直接安慰必定得男了。   赵莺莺和崔本想的很简单,不能说男女是一样的,只能说男女在他们这里是一样喜欢——在这个世道说男女一样,未免显得太虚伪了一些。实际上,世人看法不同,男女本就不同!   哪怕是为了女儿出嫁之后有人撑腰着想,有个儿子都是很重要的,更不论其他了!   不过第一胎而已,他们真是男女都好。赵莺莺怀孕最大的意义就是证明两个人都没什么问题——既然是这样,他们还正年轻呢,儿子女儿将来都会有,何必太过于执着?   “那便侄儿侄女的都做就是了。”赵莺莺笑着道,“反正日后都用得上!”   赵莺莺话音落下眉嫂子就笑了,打趣道:“旁的妇人第一回怀着孩子总是有些羞涩忐忑的,偏只有你竟是这样,连个脸红都没有就开始预定下一个孩子的事情了!”   说是打趣,话说到一半眼睛里就是安慰之色了:“这样好,你这样心情轻快倒是最有益。” 第194章   说完绣活儿的事情之后眉嫂子才想起什么道:“你这绣活儿的事情好说, 趁着如今还弄得动针线略做一些。过年的事情怎么办?是打算请你哪个嫂子帮忙?我记得智哥儿今年难得回来,请他媳妇倒是最相宜。”   现在已经是冬月中旬了,眼看着过年的事情要抬上计划。赵莺莺却有这样的麻烦那样的耽搁——怀孕一般不能过于劳累了, 特别是她这样的初胎,更得小心谨慎才是。更何况她还要做绣坊的活计, 更没有时间管家里的事。平常有桃儿、圆娘她们, 过年却不能全部托付。   古氏或许是个帮忙的好人选, 赵莺莺上门请求,因为她欠着赵莺莺和崔本人情,肯定也不会拒绝。不过赵莺莺并不打算请她, 压低了声音道:“不打算请哪位嫂子了, 之前本哥与我说过了,他去求我娘!”   一般来说有做娘的照顾女儿的事, 但这样的时候往往发生在生孩子之后。那时候当娘的会搬到女婿家里住上一个月照顾女儿的月子, 大事小事一把抓,帮助女儿度过这不能见风的一个月。也有身体格外不好的女子会趁生孩子的机会做够两个月月子以此调理身体,这样的话当娘的就是住对月, 也就是两个月。   而在生产之前, 最多就是照看个两三天, 长久住着很少,何况还是过年期间——女儿这边要过年,自家家里就不用过年吗?   眉嫂子听了怔了怔, 然后理解地笑了笑:“本哥儿疼你!要是你娘能来,那自然比别个都要贴心!”   是呀, 无论是婆婆、嫂子,还是贴身大丫头,谁能比亲娘还贴心!   赵莺莺也知道这个道理,然而一开始她是拒绝的。无他,家里也要过年,一大家子呢!哪能为了她这个已经出嫁的姑娘做这样的事情!虽然在第一次怀孕期间她的确有些不安,很是希望王氏能来,可最后还是压下了这种希望。   崔本却看出了赵莺莺内心所想,什么也不说,私下却直接到了赵家。带的礼物很丰厚,简直比年礼还强!这时候送这些礼物过来倒是把赵吉和王氏惊到了,王氏忙道:“你这孩子来就来吧,怎么还带这许多东西。”   “说出来不怕娘笑话,我这是有事相求!”崔本并不是一个会对亲人特别客套的人,这些时候相处下来他已经知道赵家人是怎样的人了,更加自如。   崔本说这话的时候王氏是很纳闷的,在他看来崔本万事都好,哪里用得着找赵家帮忙。如今赵莺莺又怀了孩儿,他还有什么不足么?   直接将想要请王氏到自家住一个月的来意说明,然后道:“我知道这件事为难娘了,我和莺莺要过年,娘和爹这边也是要过年的,这边一大家子实在指望娘。可是为了莺莺我也少不了厚脸皮这一次了。”   说起来赵莺莺情况确实不同,甚至相比她大姐赵蓉蓉,那也没什么好放在一起来说的。赵蓉蓉出嫁这么些年了,生儿育女也没有用到王氏给她去料理年事,甚至坐月子住家的事情都没有过!毕竟赵蓉蓉很多事情都有丫头婆子做,就算不能见风,也不是那么不方便。   可是赵莺莺实在和赵蓉蓉不同,不能类比赵蓉蓉的情况——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赵蓉蓉有婆婆料理一应大事,赵莺莺根本没有。实际上若是赵莺莺有婆婆,也就没有崔本这一请了。   其次就是赵莺莺忙着绣花并不空闲,这等时候精力本就不够用,别的都不能做,何况是过年这大事!而这种困难也是赵蓉蓉所没有的。   王氏一开始还有一些犹豫,她从本心来说当然是想去帮帮女儿的。赵莺莺如今初次怀孕正是需要她照顾,那可是她最宠爱的女儿,这时候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可是家里又怎么办?从规矩上来说,可没有丢下一家人去照管已经出嫁的女儿的道理。   可是后来赵吉说动了她,赵吉并不懂得管家之类,他只知道赵莺莺如今更需要王氏这个做娘的。于是劝道:“你就和女婿去就是了,至于家里。我想着蒙哥儿媳妇也跟着你打下手好几年了,薰也该薰会呢,你这次就放手让她做做看。”   这话算是点醒了王氏,她之前自己操劳,倒是忘记了这个家她迟早是要放手的。于是跳起来道:“这是个好主意,正好看看蒙哥儿媳妇让人放心不放心——不只是这样,芹姐儿不是明年就要出嫁了?趁这次练一练她,让她给她嫂子打下手。说起来当初莺姐儿就是每次给我打下手的呢!”   于是两边就说定了王氏入了腊月就去住到崔本家,等到过年再回来——过年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这还是要回家的。   赵莺莺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念佛:“之前还忧虑来着,这下不用了!”   赵莺莺又指挥桃儿和圆娘去收拾一间厢房出来,洒扫干净、晒被子、换枕头...等到桃儿把新帐子给挂上,她还亲自去看了看——王氏来赵莺莺家自然要有个专门的房间来住,而且这一住就是一个月,赵莺莺可不是要用心。   “还没挂棉帘子,我记得我陪嫁的箱子里还有两套簇新的没用,你待会儿去后面罩房里找一找,取出来晒过之后就用上。”赵莺莺里外看了看,基本上是满意的,就是一些细节地方有自己的意见。   等到赵莺莺加了一对花瓶、换了一张桌布之后,在她看来也就尽善尽美了。对桃儿道:“暂且就是这样,你们这些日子记得每日给房间开窗通风,打扫也和正房一样,日日都是要做的。”   到了腊月初二王氏果然带着行李来到,一起来的却是赵茂。她拉着赵茂道:“这孩子偏要来的,只是住个两日,过两日就送他回去!”   赵莺莺看着幼弟活泼的眼睛,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边。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边比家里自由,在家里的时候赵吉最爱管束这个幼子。不要说赵莺莺这些女儿了,就是赵蒙这个长子在赵吉手上,那也没有受到如此多的特殊照顾呢!   告诫地瞥了一眼赵茂,赵莺莺这才拉着王氏的手道:“我原来以为会是芹姐儿陪着您过来的。”   “她明年就要嫁人了,这时候乱跑成什么样子?何况我有心练一练她。整个腊月她都跟着她嫂子在家办年事,经过这样的大事,日后她去夫家,一般的事还能难得倒她?”其实赵芹芹是有婆婆的,真正的大事也轮不到她。   赵莺莺怀孕的第二天,接到消息的王氏就和林氏过来看过赵莺莺。现在对比,倒是觉得赵莺莺气色更好了一些。得到这个结论的王氏颇为满意,只捏着赵莺莺的手上下打量。   “娘...你怎么这么看过。”这仔仔细细的劲头都让赵莺莺有些发毛了。   王氏却浑然不觉,只面带笑意道:“娘这是看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好注意养身体呢!看着倒还好,想来是女婿体恤你了。”   赵莺莺简直无话可说,崔本是个不错的丈夫,很是照顾她。可是要说体恤初次怀孕的女子这一点,其实他是典型的‘心有余而力不足’。满心欢喜想要做些事,可是他懂要怎么做么?他一个大男人,还是第一次做父亲的大男人能知道什么!   说实话,他已经够用心了,还仔细研究过嫂子们的叮嘱,可也就是那样。赵莺莺要是真按照他的想法照顾自己,这会儿才不是这个样子!只不过赵莺莺不好喝母亲解释这个,只能提她那女婿默认下这个赞美。   王氏只是看是不嫌够的,特地叫过来桃儿询问赵莺莺的各种事情。包括赵莺莺每日吃什么、分量如何等等,凡是有问必答。直到问赵莺莺睡眠如何桃儿才答不准——她又不是那种大户人家的丫头,赵莺莺睡下了她就在旁边守夜!   这样王氏也很满意了,点点头道:“这也就罢了,待会儿问女婿就是了。”   这些话也不是白问的,她一个这样年纪、生育经验丰富的妇女,对女人生育时的种种都了如指掌。通过赵莺莺的种种表现,可以轻而易举地知道她现在的身体情况,也能知道该如何调整。   “倒是比想象的好。”王氏给赵莺莺递过一碗糖水,颇为满意。   “娘是把我想的有多惨?纵使我是第一次,可世上多得是生育过的妇女。我头顶上四个嫂子不用说,就是家里的圆娘,她原也是生育过三四个儿女的!”   赵莺莺如今每日都要和糖水甜汤之类的东西,为的是滋补。然而再好再喜欢的东西,每日定时定点定量来,那也是要厌烦的。现在赵莺莺就是这样,看着糖水就跟苦汁子药一样,愁眉苦脸半晌,这才犹犹豫豫地喝了一勺。似乎是觉得放糖太多了,腻的眉头皱了起来。   王氏瞧见她的神情这才看出一点赵莺莺做姑娘时候的影子,笑了起来:“你这倒是还好,一般来说这个月份正式吐的厉害的时候。你吃不喜的东西也没什么反应,这是好事!”   说了一会儿赵莺莺的孕事,糖水也喝完了。王氏让赵茂出去玩儿,然后就低声问赵莺莺:“之前我没有时间细细问你,现在你告诉我,你和你那弟妹到底怎么回事儿?前些日子外头的传闻都快翻了天了!”   “这不是没翻了天么!”赵莺莺有些回避在王氏面前说这件事,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再是不后悔,面对其他人也说的坦然,那也不代表面对王氏的时候一样。面对自己的母亲,坦然自己那有些不守规矩的想法,怎么想都有些别扭。   “还嘴硬?”王氏轻轻斜了一眼赵莺莺,她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王氏看向一旁站着的桃儿,问道:“你来说,你家奶奶到底怎么回事儿!”   桃儿看了一眼赵莺莺,似乎有些为难。正支支吾吾来着,赵莺莺忽然道:“你说了吧。”   赵莺莺知道王氏的性格执拗,真想知道怎么都会知道,这时候桃儿几句支支吾吾有什么用?   桃儿如蒙大赦,如此这般把事情前后事无巨细地叙述出来。等到说完的时候天边已经是夕阳西下,橘色的阳光染在云上,这又和夏日的夕阳不同,有一些有气无力。似乎连夕阳也泄露了这个季节太阳的虚弱。   “说起来就是姐儿太正派了,行事作风让新奶奶抓的死死的。不然凭奶奶早进门一年多,又有那样的好名声,真的对外说一句,那不把她抵死?”桃儿说到最后也有些愤愤的,事情似乎是过去了,可是她心里一直记着呢!   王氏早先对这事儿就有一些猜测,如今才算是知道具体事实了。听完之后狠狠拍了拍赵莺莺的手背,一下两下三下,然而一次比一次力气轻,显然是她也舍不得下大力气!   赵莺莺傻不傻?这件事王氏是很有发言权的,她的姑娘当然不傻,不仅不傻,还比家里的人都要聪明的多。王氏也算是见过不少人的了,比赵莺莺更聪明的确实没有见过几个。   可是这一次这件事她确实办的太傻了,正如桃儿所说,她远远比万氏有优势!对此她甚至不比使一些歪门邪道的法子,只要愿意宣扬事实,那么外头的议论就会全然不同。这就是好名声的作用,不然她之前为什么要特意求一个好名声?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王氏轻轻哼了一声,装作没看见赵莺莺讨好的眼神。   赵莺莺连忙点头——然而王氏却不认可,那食指尖尖去戳赵莺莺的额头:“你知道?你知道个鬼!你要是真知道也就不会做这种蠢事了。明明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可是净办傻事!”   赵莺莺并不躲开,反正力道也不重,等到王氏消气了自然也就没什么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王氏手渐渐垂了下来,别说戳她了,就是碰她都碰不着!赵莺莺这才低声道:“娘,我的心事......我想的很清楚了,我其实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格。若是形势所迫,她是我婆婆之类的人物我也就忍了,偏偏她不是!我凭什么忍她呢?”   赵莺莺受上辈子经历影响实在是太严重了,那时候她只能任人搓圆揉扁,现在倒是把当时不能发的脾气全给发出来了。也正是因为此,这种脾气比起一般的人来说,那还要大得多!   王氏养育赵莺莺这么多年,哪能没发现赵莺莺表面的温顺规矩之下是比谁都刚强的性格,这都说得上宁折不弯了!叹息了一声:“我可没有让你忍气吞声,你一个弟媳妇也的确不该让,让了反而会引起更多的事端——我要说的是后头的事情!你要是真不想受气,那手段就要厉害一些了。偏偏你又要讲究光明正大、讲究问心无愧,私底下的手段不肯用。不愿意使手段的心和不愿意受气的心放在一起,你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对此赵莺莺只是笑笑不说话,她当然知道自己这种作为有多幼稚,可是她就是想这样。上辈子生活的太辛苦了,不只是忍耐很多事情那么简单,还有一些是她必须要违反自己的原则做事。曾经的那些,赵莺莺通通想一起埋葬。   或许是矫枉过正了,可是因为有很多人的包容,她决心试一试。   果然,面对赵莺莺的笑容,王氏说不出接下来责备的话了。她忽然觉得,像是赵芹芹那样调皮反叛的女儿似乎更好。真正憋着做大事的,其实往往就是平常性格温和、行事规矩的那种类型。   然而又能怎样,自己的女儿坚持要这样,孩子自己最宠爱的女儿,王氏根本没办法强制要求她该怎么做。以赵莺莺的性格来说,强制要求做不到是一方面。从王氏的心情来说,对女儿的体谅让她不想做又是另一方面。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王氏和赵莺莺说话间,外头一阵响动。进来的两个人,一个是打发出去玩的赵茂,另一个是从酒坊回来的崔本。崔本本来是打算今天不去酒坊,专门呆在家等着招待王氏的。可是没想到酒坊那边有突然的事情要他过去处理,这一处理就错过了接王氏的时间。   躬身作揖到底:“娘怪我吧!实在是今日有个事情来的突然,这就出门去了,谁知道弄到这个时候。”   王氏当然不会因此责怪崔本,实际上,只要头脑正常、并不想要女儿麻烦的母亲,对女婿那都是十分和蔼的——仗着辈分高惹得女婿不满,女婿当然不能发作岳母,可是回去之后又多少怒气不能朝老婆发?   崔本不是那样的人,可是王氏也没有意愿去尝试他到底有多宽容,所以她对崔本的态度一向是这么和蔼的。   一家人和和睦睦地上了饭桌,四口人吃饭当然是用小桌。桌子中央放着一只铜锅,通过中间可以放木炭,这是一个专门做锅子的食器。现在汤锅里面已经是白汤翻涌,赵莺莺闻香味就知道是用骨头熬出来的高汤。   通过周围是各种各样的食材,羊肉片、牛肉片、肉圆子、冻豆腐、千张、青菜、豆芽菜、粉条......一盘盘处理的整整齐齐,正是吃锅子的人的最爱!   赵莺莺冬天爱吃锅子,好在怀孕的这个月份也没有改变口味,这倒是方便厨房做菜了。   一家人围坐上来,立刻把各自爱吃的菜给下到锅子里去了。就这一会儿功夫,开始有各种各样的食材浮了起来,这就是能吃的——冬日吃锅子最大的享受就是暖和,堂屋外面已经是北风呼啸,屋子里头却因为炉火温暖如春。大家吃锅子吃的热火朝天,还能比这个更舒服?   吃到一半,筷子没有那么急了,这时候大家才能慢慢来,没有那么快地吃东西。赵莺莺想着就道:“娘,明日我把家里去年过年用的单子给你,另外再给你拿钱!”   都是过年,每家过年也是不同的。赵莺莺去年是按照崔家的规矩安排的年事,王氏就算是再熟悉年事,那也不了解崔家的情况啊,所以这个是需要的。至于说钱,那就更不用说了,没钱怎么办年事?   王氏并没有推辞,她在心里已经为女儿家过年的事情打了好几个腹稿了,但是对崔家没有了解,所以一直没能定下来。至于说钱的事情,女儿家里又不差这些钱,她当然用不着推辞。   “行吧,”王氏用漏勺起了一大勺各种各样的食材,却不是自己吃的,而是添到了赵莺莺碗里:“多吃一些啊,我看你气色还好,只是人还是一样不胖!”   赵莺莺笑着道:“就是要这样才好呢!听说那些孕期把自己吃的过于肥胖的也是把孩子养胖了,难产处不来就可能是因为这个。”   事实确实如赵莺莺所说,而王氏只是出于对孩子的本能,总觉得太瘦了不好。然而上下打量了赵莺莺,她还是坚持:“得了吧,你那小身板离肥胖还远的,这点吃的养两个人还嫌少呢!”   旁边的赵茂奋力往铜锅里添食材,赵家固然不会少他的吃穿,可是锅子这种他非常喜欢的吃食,也是很少吃的!至于崔本,满脸笑容地看着赵莺莺,深觉自己请王氏过来请的对——赵莺莺今天的精神可比前些天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此时此刻,屋子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下去了。赵莺莺让桃儿又多点了两根蜡烛,屋内更加明亮也更加暖和。赵莺莺甚至吃的鼻头冒汗,想要脱下外面的大衣裳,只是被王氏给按下了。   热一会儿是小事,要是脱衣服受凉了,对于现在的赵莺莺来说,那就是大事啊! 第195章   自从王氏来崔本家照顾赵莺莺, 并帮赵莺莺办年事之后,赵莺莺的日子就格外舒服起来。除了依旧不变的每日两个时辰绣花之外,她别无他事。空闲的时间她就在院子里散步, 再不然看看闲书,总之怎么舒服怎么来, 怎么有益于孕妇身体怎么来。   王氏则是像在家的时候一样作息, 不, 应该说比在家里的时候要更像一个主妇。在家的时候家里的调配虽然还是她,可是具体的事情有李妈妈去做,再不济还能差遣女儿和儿媳, 真正她动手的时候反而不多。   而现在, 赵莺莺家也有三个下人,除了金三水之外, 桃儿和圆娘应该能在照顾赵莺莺的事情上帮上大忙。但是王氏心疼女儿, 各种事情都爱亲历亲为。大概也是好多年没有这样踏踏实实地做主妇了,一时之间她并不觉得劳累,还觉得颇为享受。   腊月初六这一日早上, 她又早早起来了。系上围裙进厨房的时候圆娘已经在等着了, 至于桃儿, 她正照顾赵莺莺和崔本起床洗漱的事情。   王氏什么都不做,先去菜坛子看看——这是今年几个乡下老亲送来的大白菜,王氏在家的时候给做成了腌菜, 来赵莺莺家的时候带的东西不多,而这个就是一样。之所以如此, 是因为她知道赵莺莺爱吃!   并不是所有的腌菜赵莺莺都喜欢,这是一种本地名为‘玉白杆’的大白菜,特点是杆子长叶子少,一般做菜并不怎么讨喜。最常见的吃法就是在秋冬收上来之后晒干,两三个冬日太阳之后,洗干净切丝进行腌制。   若是手艺调配的当,真是又鲜又脆!赵莺莺自从吃了第一次就喜欢上了,然后赵家每年冬天都要买一些——见家人都很喜欢,王氏就试着钻研买来这种本地大白菜,然后试着自己做。   中间自然不是一帆风顺,有过失败,还不止一次。不过王氏本就是个巧妇人,几次下来就有了经验,也掌握了诀窍,做出来的并不比外头老乡挑到扬州城里的卖的差。赵莺莺自己也试着尝试做这个,只可惜,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差着一些味道。   赵莺莺很喜欢吃,可是也不至于单单为了一点儿腌菜还特意去蹭娘家的,所以这腌菜她确实有很长时间没吃过了。这一回王氏也是因为自家腌菜正好做上,只等腌好就能食用,这才记得牢牢的——女儿正是爱吃,也好带一些去!   今日开坛子,这种腌菜的窍门之一是封口不同,要用荷叶封口,然后敷上湿黄泥,不能像一般家制腌菜那样随意。   小心的敲开口,防止干透的黄泥落到腌菜里,扑鼻而来的都是这种腌菜特有的酸辣香。王氏挟了一块腌菜出来,她这种熟手甚至不用尝,只要闻一闻、看一看,这就知道腌菜好不好了。   这时候的香菜青中带黄,具有一种油亮的色泽——腌制的时候是要加入熟了的菜籽油的,这是和别的腌菜很不同的一点。只看这个样子王氏就放下心来了,今年的腌菜做的也不错呢!   腌菜丝放在嘴里嚼了嚼,因为太阳晒的恰到好处,既不多也不少,所以原本白菜里面的水分也是正好的,这影响了最终腌菜的成品——韧韧的、脆脆的,是最完美的口感。又因为调味调的好,盐粒、辣椒粉、芝麻等也用量正好,出来的滋味香辣鲜甜,吃了一口就叫人胃口大开。   这是王氏原本怕赵莺莺这个月份吃不下饭而准备的招数,现在赵莺莺不说吃嘛嘛香,也算是胃口正常了。这个腌菜最大的作用算是没有了,但作为赵莺莺很喜欢吃的一种腌菜,也不能说毫无作用,至少平常吃吃还是不错的。   腌制的时候已经切丝的腌菜不用再切了,王氏夹了一些放在一个青花瓷碟子里,然后淋上一些小磨麻油。放到一边,待会儿和其他的菜一起端上去,这就算是一道菜了!   冬日早餐王氏最喜欢做粥,赵莺莺和崔本也习惯,所以她来到了这边也是一般做粥。等到早上饭好了的时候,粳米熬的米粥已经香的不得了了。揭开锅盖,里面的粳米爆开了米花,看起来莹莹有光,既不薄又不稠,显然是煮粥人的手艺老到!   配粥的是一个是早上拿出来的腌菜,另外就是崔本爱吃的茶干。除此之外酱萝卜、榨菜也不少。等到解了围裙,王氏对圆娘道:“圆娘,你去街口包子摊拣些包子、卷子、烧卖、蒸饺来!”   这些当然也可以自家做,可是今日算是起迟了,便干脆让到外头买。   等到这些包子卷子等送上桌,早饭就正式开始了,一家人都到了——其实赵莺莺现在身子不同,要是多睡些时候,迟一些吃早饭也没什么。只不过她虽然白日格外容易困倦,晚上却依旧像以前一样作息,想来是原来的习惯太过根深蒂固的缘故。   赵莺莺一眼看见了腌菜,满心欢喜:“我记得娘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就带了这个!当时就想着,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啊——还是娘知道我呢!”   有的时候并不是最贵最精致的东西才算是好,特别是口味这种事,最好的果然还是喜欢!王氏是赵莺莺的亲娘,照顾赵莺莺的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加认真用心,也更加了解了!   这一顿早饭赵莺莺吃的最开心,往常她一碗粥、一个卷子就算是顶了天了。今天有腌菜来配,粥又格外合她的心意,她粥连着喝了两碗,另外还吃了一个包子一个卷子,相比平常算是多了一倍的分量。   至于崔本,他就连自己吃了什么都不知道——看到赵莺莺吃的好,他就只顾着看赵莺莺了。等到吃完饭要出门了,他才照例又对崔本拜托道:“家中一切,特别是莺莺就托付给娘了!”   “给我还不放心?姑爷去做事去吧!”王氏现在对这个姑爷是越来越发自内心的满意。   三餐之外的时间王氏并不怎么空闲,可别忘了她来崔家并不是只有照顾赵莺莺,最重要的目的是帮赵莺莺准备年事。送走了崔本,赵莺莺饭后活动一会儿就在窗下做针线,其间过一会儿就起来活动一下。   至于王氏,则是坐在桌边和圆娘、桃儿合计年事,偶尔会问一下起身活动的赵莺莺的意见。   “腊八粥的各种食材按照你说的分量都已经准备好了,所以是明日送到你嫂子家里?”翻过素笺本子,发现之前记下的要办的事情里头有这一项,王氏就向赵莺莺确认。   赵莺莺点头:“对的娘也是知道的,本哥家虽然已经分家了,可是有些事情还是合在一起做的,这煮腊八粥就是一件了。其实这也省了咱们不少事呢,明日送食材去,然后帮着准备准备就是了,再等到第二日就可以提着桶子去大嫂家里分粥了。”   王氏瞥了一眼赵莺莺的肚子:“你这月份还不大稳当,特别是大夫也说了你前头不注意有些不好。明日准备腊八粥什么的。我和你一起去,到时候你的事情我替你做了。”   这个赵莺莺就有一些迟疑了,她原本的想法是带桃儿和圆娘一起去。到时候自己做不得事情,还有一个人手取代自己。而这时候王氏取代自己,赵莺莺总觉得不大好。   不过王氏自己坚持,那就一切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等到第二日准备腊八粥的时候,赵莺莺就由王氏陪着一起来到了崔家大房这边。又因为王氏和崔父是亲家关系,还先去见了崔父一面。   只是因为两人是一男一女,王氏年纪又还不够大,大概是为了避嫌,并没有说什么,王氏很快退了出来。拉着崔家大嫂的手谢道:“我家莺姐儿实在是个再麻烦不过的,真亏你这个大嫂照顾,不然哪能像今日一样出息!”   花花轿子众人抬,王氏这样说,崔家大嫂当然是要谦虚推辞一番,然后再客客气气地称赞赵莺莺一回,这大概算是礼尚往来。只不过原本崔家大嫂称赵莺莺规矩、温顺之类的是发自内心。而如今,经过她和万氏不低头的事情之后,她再也无法坦然面对这些字眼了。   正闲聊的时候有开门声,显然是最后一个人到了。人未到话先到:“对不住对不住,今日我来迟了。实在是不知怎的,临时身上不舒服,耽搁了一会儿。”   说话间万氏踏入堂屋,身后跟着的是背着布袋子的婆子,里面显然就是这一次煮腊八粥用得着的食材。她往堂屋里一扫,最先把眼睛落在赵莺莺身上,说起来这是两人闹翻了之后第一次见面。   气氛自然是颇为尴尬的,不过赵莺莺并没有打算借这一次的机会和好,所以也就是是自顾自地喝茶。就好像崔家大嫂用来待客的茶是什么绝世名品一样,然而实际上这就是品质稍好一些的本地茶而已。   盯了赵莺莺好一会儿,大概她是自己都察觉到这样看下去不大好了,这才把目光转开。这一转开就看到了旁边的生面孔王氏——万氏嫁到崔家也才三个月左右而已,崔家亲戚尚且不熟,何况各妯娌的娘家人。   实际上她一开始并不知道王氏是谁,是王氏自己主动看着她道:“仁哥儿媳妇,这就是你家新奶奶吧!生的倒是十分俏了,看起来还格外聪明,源哥儿是个有福气的!”   崔家大嫂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还怕王氏因为赵莺莺的关系对万氏不喜,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呢!她是长辈,而万氏又因为怀孕的事情变得不知忍耐了许多。到时候两边过不得,她怎么收场?   现在算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后头想想,对自己的想法也觉得好笑了。要知道王氏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先不说得体不得体,就说从实际考虑,她在这里发难一时爽快,后面让赵莺莺怎么在崔家做人?   “正是呢——源哥儿媳妇快过来,这是你七嫂她娘。原是来照顾你七嫂的,这一回家里做腊八粥她也一起来。”崔家大嫂算是给万氏解释了王氏的身份了。   她本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奈何孕中的人最容易多想,再加上万氏本就是多思虑的一个。这时候她一下就由赵莺莺想到了自身——同样都是怀孕,月份也差不了很多,人家有亲娘来照顾,自己则是没有。   有就有吧,最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是还特意请出来给人看——故意炫耀的吗?实际上娘亲早逝一直都是万氏心里的一根刺,这事儿放在她面前算是正撞上了!   自古以来有五不娶,即是‘逆家子不取,乱家子不取,世有刑人不取,世有恶疾不取,丧妇长子不娶’。这说的是五种不适合娶进门的女子。同等情况下,属于五不娶的女子,婚嫁市场上可比别人矮了不只一头!   而万氏这种情况就属于丧妇长子,也就是死了母亲的长女不娶。其中也不完全是歧视,实际而论,缺乏母亲进行教育的长女总会在一些方面差一些,这才是这一条说法的本因!   而因为这个丧妇长子的身份,万氏受过一些挑剔。她迟迟没嫁人,这也是原因之一。   这会儿她可不是正厌恶,上前走了一步道:“哦?这不是咱们崔家自己做腊八粥么?外人掺活进来不大好吧。”   说完她才觉得有些失言了,怎么说王氏也是崔家的客人,还是长辈来着。也说话火气这样大,恐怕不大好。可是之后又觉得无所谓了——大不了就是有些尴尬而已,能怎样呢?   在万氏看来,她说的虽有些失了分寸,却也不算无理。真要在这件事上理论,那对方也是无理取闹了。再者说了,她这还怀着孩儿呢,谁敢和她说太重的话?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王氏并没有在女儿婆家就软和一些的想法。之前的事情她早就看不顺眼万氏了,只不过没有机会发作,所以忍耐罢了。这时候万氏算是打上门来了,她能忍气吞声,那就不是和妯娌斗了十多年的强悍妇人了!   眉头一紧,嘴唇一抿。王氏霍然绷紧了下巴,崔家大嫂哪能不注意到这个,立刻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想要说些什么打断,王氏却没等她说话就道:“仁哥儿媳妇原本看着倒是很好,这时候说话却是太没规矩了!”   这一句话并不算完,她才不管万氏如何瞪着她,只是抚平了衣袖上的皱褶,淡淡道:“当娘的来女儿家里照顾孕中的女儿稀奇么?常有帮着一大家子做饭的,我这哪里不对,竟能让人说嘴?”   很多人家三世同堂、四世同堂,如此一来,照顾女儿的母亲其实会和亲家的生活有很多交集,所以王氏这样说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万氏被她抵的说不出话来,一般人到此也就鸣金收兵了,王氏却不。   这时候她语气缓和一些了,但话里的内容却丝毫不缓和。   “......再者说了,就算我有哪里错了,那我也是源哥儿媳妇的长辈呐,哪有对长辈这样的?还是做客的长辈!满扬州打听打听,恐怕也打听不出多少...不过也不稀奇,家中没有当娘的仔细教导,偶尔就是会这样。”   王氏这时候非常不善良,所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这算是既打了万氏的脸,又揭了万氏的短。就这么几句话而已,万氏的脸一下子红一下子青,最后渐渐变成了铁青色。   王氏这番话说的不善良,或者说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就算善良,那也不是对万氏的!万氏因为和赵莺莺的冲突,已经大大的得罪了王氏,王氏这时候是最不好开罪的!   至于这样精准的一手,直接戳到了万氏的痛点,这就是她这种混迹市井几十年的妇女的功底了。平常与人为善不假,可是一旦他们想的时候,她们这能让人恨的要死。   赵莺莺其实觉得拿这个说人不太好,一个人的休养和母亲是不是去世了并没有绝对关系。多得是母亲走的早,这才早早担事儿当家的姑娘,那比一般女孩子要优秀的多呢!更何况提到人已经逝去的母亲,虽然不是直接提到,但那也有些不好......   不过赵莺莺并没有说什么,因为她知道王氏是在替她出气。而且王氏是她娘,如今在崔家的地盘上,她不替王氏撑场子,那谁替王氏撑场子?所以她保持了沉默——万氏和王氏之间选哪一个,对于赵莺莺来说根本不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万氏铁青着脸色,勉强扯了扯嘴角,想要说什么,最终只说:“到底我是没有娘家人的,倒是被伯母这样糟践了!”   一般人听这话恐怕会有些不好意思,继而觉得自己是不是欺负了个怀孕的新媳妇?王氏却是游刃有余,凉凉道:“源哥儿媳妇何必给我扣大帽子,难道我有什么话说错了?原就是不讲究没教养,说出了那样的话。既然本身是那样,还不让我这个做长辈的教导?”   “果然是欺负我娘走的早,没有娘家人来帮衬。”说着万氏尖刻地叫了起来。   崔家大嫂见万氏这个样子,情知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儿,却也怕意外。于是赶紧扶住万氏:“仁哥儿媳妇算了罢,伯母是客又是长辈的,况且之前你说话是欠些考虑...算了吧!”   “看吧,果然没说错,这还是好声好气地说话呢,就叫了起来,果然家里教的不够。”王氏稳的不得了,她是早知道万氏出不了什么事儿才敢这样的——从之前万氏的行为就能推测出来了。   万氏词穷,然而她还有压箱底的绝招,捂着肚子叫唤起来:“大嫂,大嫂我肚子疼!”   她就不信了,王氏这个外姓人还不怕这个——要是她真因为王氏而有个三长两短,王氏或许没什么,拍拍屁股就走了。赵莺莺却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在崔家根本做不了人!   这一招也是从怀孕期一直在使的招数,除了遇上赵莺莺也怀孕,威力打了一些折扣外,其他时候都是很管用的。所谓招数不在老,管用就好了。   然而这一次遇上的是王氏,人家和妯娌孙氏斗的时候,差不多的手段不知道遇到过多少,还摸不清楚真假。当即笑道:“仁哥儿媳妇可把源哥儿媳妇给扶住了,我如今看她的脸色和动作,倒不像是孩儿有什么事儿,更像是吃坏了肚子。要是因为吃坏了肚子伤了孩儿,最后赖到我这个伯母身上,那我真是百口莫辩了!”   在场的,除了赵莺莺之外都是有过生育经验的,再仔细一看万氏。除了崔家大嫂,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可不是,说是肚子疼就真的是捂肚子,可惜捂的地方不大对。旁人看不出,生过孩子的却能看出来,根本不是胎儿有事的时候会放的地方。   到这里万氏真的就只能撒泼了,反正她怀着孩子,一口咬定肚子疼,别的人又有什么办法?   更可惜了,她不只遇上了王氏,还遇上了带着赵莺莺的王氏——女人生育孩子很稀奇吗?不能生育的才是少数吧。而现场,正怀孕的也不止她一个啊,赵莺莺不是正怀着?   她立刻也捂住了肚子,相比于万氏,她捂住的地方就要正确的多了,蹙着眉头道:“哎呀,可别吵了,这吵起来引得头疼,一头疼我也肚子疼呢!”   不就是肚子疼,谁又不会? 第196章   煮腊八粥的事情变得十分尴尬, 倒不是万氏真出了什么事儿。只不过在王氏显示了她不好惹之后,也就不能指望气氛能有多和睦了。   赵莺莺和王氏回家的时候忍不住委婉道:“娘,你说说源哥儿媳妇没什么, 但是提起她娘做什么?她娘早些年已经去了,这些事情实在没什么好提的。”   王氏却是嗤笑了一声:“我的小祖宗, 她若是一般人我会提这个?我就是故意的, 这世上‘人善被人欺, 马善被人骑’。我要让她知道,有什么人是天底下最恶劣的,绝对不能惹上!”   说着王氏笑的微妙:“看吧, 她日后可还敢惹我——不只不敢惹我, 就连惹你都要忌惮几分了。”   恐怕重要的反而是最后一句,明白王氏的心情之后, 赵莺莺反而失语了。   两人一起回了家里, 之后崔家大嫂没什么事轻易不去请赵莺莺。赵莺莺乐得消停,在家只绣花、养胎,王氏则是完全代替了赵莺莺置办年事。安排年事种种, 和眉嫂子一起出门办东西......   就在这种忙忙碌碌中到了腊月二十七这一日, 到这时候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的差不多了。王氏与赵莺莺道:“事情已经做完了, 就算还有什么临时要做的。到时候你自己也能做!”   到底王氏还是有自己的家,家里一家人等着她过年。赵莺莺和崔本送她回去,崔本更是亲自赶车, 顺便把今年的年礼也送了过去。而且因为王氏今年来照顾赵莺莺的关系,这份年礼较往年是加厚了三分的。   崔本回家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粒子, 铅色的云越来越厚。一般这时候街上人应该很少才是,不过因为今日是腊月二十七,很多人家都在为了过年做最后的准备。这种准备实在不能往后挪了,所以顶着北风飕飕也有不少人。   崔本驾车回家的手一双手已经像冰一样冷,身上也没有什么你暖意。将马车交给金三水规整,他自己赶紧进了屋子。这时候赵莺莺正坐在桌边烤火,见他进来连忙站起身给他换家常的袄儿,然后拉他在桌边坐下一起烤火。   “手怎么这么凉?就不该让你这个天气去驾车——桃儿,端一碗年糕汤来,多放些红豆!”崔本喝年糕汤最喜欢里面的红豆了,这种事情赵莺莺自然清楚!   不一会儿桃儿端了一碗年糕汤来,崔本接过,单手端着慢慢喝尽了。一碗滚烫的年糕汤下肚,从脸颊到胃里都暖和起来了。唯一不大好的是桃儿把味道调的太甜呢,崔本实在是受不住,赶紧到了一杯茶喝。   赵莺莺见崔本这个样子放下心来,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了,站起身去内房寻了半刻钟,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她平常做家常针线的小笸箩。   “今岁实在是没有余力给家里做衣裳了,今日抽些功夫与你做一双手套罢!”赵莺莺说着做到桌边,摸了摸崔本的手——她原来就给崔本做过手套,其实知道他的尺寸,不过这种东西可能会有变化。反正人在旁边方便的很,再测一次就是了。   去年的时候赵莺莺是给崔本和自己亲自做了衣裳的,本来今年也是这么打算的。谁能想到要养胎?就连工期紧张的绣活也得计算着时间来,那就更不用说这种家里的活计了。好在家里还有圆娘和桃儿两人,不然就要去成衣铺子买了,那可就差的远了。   赵莺莺摸了摸崔本的手,这时候已经比刚进来的时候好多了,说不上暖和,可也不再冰凉。   “你忙这个做什么?”崔本抽回自己的手,道:“你今日不绣花?本来就在这些事情上费神了,这时候还做其他!安安生生呆着吧,我难道差一双手套戴?我记得你以前就给我做过,只不过这次忘记戴了而已。”   这话说的没错,可是赵莺莺坚持。她从笸箩里找出了一块不够大所以什么都做不了,但因为料子珍贵,赵莺莺也一直没有随便用掉的毛皮料子。一面是皮革,另一侧有轻软保暖的皮毛。   “对,今日就是不绣花,专门替你做件东西怎么了——我的手艺你不知道?别多想了,一会儿就能得!”   “用这个可比一般的棉手套轻巧,你也不会忘记了。”赵莺莺早就发现崔本其实很不耐烦棉手套,这才总是忘记的。其实她当初做手套的时候已经很注意轻巧灵活这个要求了,只不过材质的限制在那里。又想要保暖,又只能使用棉絮,根本做不到啊!   赵莺莺拿出剪刀,手上灵活的惊人,也不需要炭笔来划线,直接上手剪出形状就是。然后就用特殊的针法缝好,既美观又舒适,最重要的是里侧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线迹。按理来说崔本常年做事的手其实感觉不到一点儿线迹带来的不舒服,可是赵莺莺做针线活向来追求尽善尽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缺点。   皮毛在手套里侧,至于外侧的皮革,这却不是手套的表面了。赵莺莺又寻了一块玄色的缎子布料,料子不大,只能绷在一个碗口大的竹弓上,然后飞针走线起来。这就是打算用来做手套面子的料子,只不过还要通过绣花来装饰一番。   “明年是羊年,我给你绣个三羊开泰吧。”赵莺莺淡淡道。   室内很是暖和,只不过为了通风在窗户那里留了一小道。崔本在这样的舒适里面有一种昏昏欲睡——他根本不是在意这个的人,于是打着瞌睡点头,只能听到很笑声的一个‘唔’字。   这就算是答应了,赵莺莺笑着下针。对桃儿道:“去抱一床小被子来,炉火边虽然暖和,身子却不在炉火里呢!这时候还好,睡着了一定很冷。”   桃儿应了一声就要去,却被崔本叫住了。这几日崔本并没有去酒坊,专心在家休息——即便是过年时候生意好做,也没有再小年和来年正月初六这之间做生意的。因为如此的关系,每日早睡晚起可以说是睡的饱饱的。   要说会缺觉,那是绝不可能的。这会儿之所以想睡觉,纯粹是太舒服了而已。   “不睡了不睡了,这会儿睡觉的话,晚上可怎么睡啊!”这么说着的崔本想了想:“桃儿,拿些年糕、牛羊肉片、玉米、豆腐干之类的来,调料也准备上——烤东西吃吧,做事吃东西总不会睡的。”   赵莺莺听了笑起来:“好悬我没有这时候做绣活儿,不然到时候活计还有一股子烤肉的味儿。要知道那些调料的味道可是很重的,又是辣椒粉,又是孜然的。”   在炉火之外,另一个炉子被升了起来,崔本这里的工具倒是比赵莺莺家里的还要齐全。说起来崔父可是有名的厨子,儿子们不见得个个继承了厨艺,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所以厨房里的东西是很齐全的,要让他们说些这方面的事,那也是头头是道。   赵莺莺现在绣的三羊开泰简直毫无难度,分心看向崔本烤东西吃。笑着道:“给我烤个玉米来吃——我原来在家的时候也和芹姐儿他们一起烤东西吃呢!芹姐儿和茂哥儿贪嘴,吃到上火也不放过,有一次可吃足了苦头。”   崔本看着一根切成两段的玉米,觉得并不大,烤来吃也不算什么。他的犹豫在于烤的东西都腌臜的很,平常吃吃无所谓,他最怕赵莺莺这时候坏了肠胃。然而这么多考虑并没有什么用,他还是把玉米放在了火上,有模有样地烧了起来。   这是之前王氏教他的,既要对赵莺莺表示足够的关心,又不能太过于小心。关心是为了让她受到照顾,内心有安全感一些。至于不能太过于小心,一开始他并不懂,但后来知道这也是有说法的。   怀着孩子的妇女最容易多思虑,要是太过于紧张她,超过平常良多,可能会引起她们的怀疑——为什么对她们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孩子?肯定是因为孩子!然后她们就能得出她们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这个结论。   崔本平常不进厨房,看得出来也没什么手艺。不过烤东西吃倒是不错,对此崔本解释道:“说起来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跟着师傅学酿酒的,一开始是想开个烤东西吃的摊子,做这门生意的。”   赵莺莺回忆一下,发现真没有专门做这个生意的。然而烧东西这么好吃,这是一个不赖的主意啊。只不过崔本摊摊手,吃掉了鸡脆骨:“只不过我爹嫌我这样丢人,死活不愿意我就学这么一个小手艺......”   崔本不用往下说了,既然是一家之主的父亲不愿意,那崔本的小小想法就不用多说了。   赵莺莺的手确实很快,等到晚间的时候一双缎子面皮毛里的手套就做成了。交给崔本:“试试看吧,以后可别再忘记戴手套了。现在冬天冷得很,要是手上生了冻疮,到时候有你难受的!”   腊月二十七、腊月二十八、腊月二十九、大年三十!日子有条不紊地过去,总算到了过年当日。这一日还有一次比较简单的祭祀祖先——这比小年那一日祭祀祖先要来的简易很多了。   崔本只要在堂屋正中张贴的神像前摆上一副香蜡,然后焚香祷告。不用像小年祭祖一样,赵莺莺还要避开,她这时候就站在堂屋的一侧,笑眯眯的看着崔本祈祷来年她生产能够母子平安。   不只是这里在祈祷母子平安,崔父在大房那边也同样祈祷。   正如腊八粥要一起做一起吃一样,崔家过年也要大家一起吃一顿年饭,中午这一顿大家一起吃,晚上就各自回家料理。至于中午年饭的饭钱,那倒没有小家子到让各家还要凑份子。毕竟是长房,那就多担待一些吧。   今年最小的一个儿子也成亲了,而且两个儿媳妇双双怀胎,崔父颇为振奋。带着家里的男丁好好地拜祭了一番祖宗,感谢祖宗有灵祈福,又祈祷来年能一家和乐,各房红红火火。最重要的是,崔本和崔源两个能一举得男,有下一代继承人。   一大家子并不分男女桌,只是因为人太多坐不开,然后成了两桌。望着这满堂的儿孙,崔父不是不高兴的,世人向来说多子多福,能儿孙满堂,谁说不是福气呢!唯一让崔父有些不满的就是崔智了,正像之前忧虑的,他恐怕赶不上今年过年了。   值得安慰的是,年前托同乡带回了一封信,一方面说明平安,另一方面也说生意比较顺利。不说什么一夜暴富,但勤恳行商下来比以前可强多了,看起来倒有些转运的样子。他甚至托同乡捎了十两银子回来给古氏过年,钱不算多,可是却很能说明他的近况不错。   只不过事情还没有到最后,谁也说不准崔智这一趟行商能有什么结果。所以古氏只和赵莺莺说了这件事,家里其他人还并不知晓。而这十两银子古氏本想是先还给赵莺莺的,欠钱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赵莺莺怎么会要这个钱,要真是能还钱,那不差这一会儿,要是将来还不上,这十两银子又有什么意义?于是在她的坚决之下,古氏把钱收了回去。不过她也没有真的过年花掉,她打算按照自己之前的计划,节俭过年。   现在崔智做生意的事情没有一个结果,要是赚钱了,这十两银子不算什么。可要是最后赔了,这十两银子也是很珍贵的!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年饭,这是腊月初七之后赵莺莺第一次和万氏打照面,赵莺莺端坐在桌边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万氏倒是很有气的样子,经过赵莺莺身边的时候哼了一声,不过也没有做出什么来。就是不知道她是因为今日场合重大收敛了脾气,还是终于知道赵莺莺不好惹了。   赵莺莺表面没什么表示,实际上她也是松了一口气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常情况下她也不愿意制造太多麻烦......   吃完中饭各房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以要准备晚饭的缘由回家了。这时候家里其实已经开始准备起晚饭来了——赵莺莺和崔本不在家,可是圆娘桃儿她们在家啊!去年赵莺莺是亲手准备年饭的,今年倒是有些受不了油烟味,这就算了。   年饭按照各家习惯来说,有的人家是中午吃,也有的人家是晚上吃。扬州这边大多数人家都是中午吃的,崔家也不例外。不过崔家如今要到大房聚一餐,这就使得各房自己的年饭没得选择落在了晚饭上。   当然,大房那里吃过年饭之后,自家不准备年饭的那就不用说了,没有年饭也就没有了准备年饭的说法。   其实过年有什么好说的呢,哪一年过年不是那几件事?甚至桌上的菜也有很多熟面孔。但过年依旧是要做的,这是对过去一年的总结,也是对未来一年的展望。如果是美好幸福的一年,人们会发自内心的感激。如果是充满磨难困苦的一年,这也算是一个分界,只希望坏的运气都已经过去,而好的运气来年就会到来。   为什么再穷再苦,勒紧裤腰带也要过年?这就是其中的原因了吧。   崔本和赵莺莺两人吃年饭,又因为是过年这一次,桃儿、圆娘、金三水也一桌吃饭。有他们三人,总算把为了年饭特意找出来的大圆桌填的满一些了。不然空成那样,实在是不怎么好看。   然而即便如此,崔本依旧很不满意,盯着赵莺莺的肚子半晌:“等着明年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赵莺莺哭笑不得,肚子里的孩子非得等到明年秋天才能出生,要说明年过年么——那时候这孩子肯定还在吃奶,上桌可以说是不可能的。而且真能上桌吃饭又怎样?这才一个孩子啊,这么大的圆桌一个小不点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崔本可比赵莺莺想的严肃的多,一本正经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一个就是开始!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等到孩子们日渐多了,大的更大,也开始生下下一辈,到时候满堂都坐不下!”   “那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了?”赵莺莺哭笑不得的程度迅速增高,指着崔本道:“我都不知道你这一会儿想到了几十年以后的事情!”   说到这里,赵莺莺有些坏心眼道:“况且你这个想法也有问题,如果生的是男孩也就算了。假若是女孩,到时候可没有下一代!甚至因为女孩子年纪大了要嫁人,这时候要送出去,这是家里人口减少了才是。”   “难不成你不想要女孩?”这就是玩笑话了,赵莺莺心里很清楚崔本真心爱孩子,男孩儿女孩儿其实都差不多。至于世人常说的养儿防老、女儿赔钱指了的想法,她向来嗤之以鼻。   “真要是养的好,孩子孝顺,难道女儿就不会管父母了?要是养的不好,不能送出门去的儿子其实比女儿祸害自家的多!”崔本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算认真,可是这些都是他的真心话。   崔本听到这种话,立刻飞快摇头。于是他又听到赵莺莺问他是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做出十分纠结的样子道:“这...这实在是太为难了。”   “我想着要个男孩挺好,一则有了男孩,外头的人,还有爹那里就没什么话说了,还能给底下的弟弟妹妹遮风挡雨。可是再一想女儿也很好,长女最知道疼人,以后就能帮你照顾家里了。而且大女儿一定像你,想想可比儿子讨人喜欢的多了。”   赵莺莺听到这一说就笑了,并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   崔本果然是生意场上混下来的,这种问题就答的很好——选儿子或者选女儿,赵莺莺都会有意见。要是含糊其辞,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然而他这样罗列一大堆,说明自己的极大为难,赵莺莺就高兴了。   吃完年饭就是守岁,金三水和圆娘把残菜和桌子收拾下去,另外还要整理厨房。桃儿这边则是在窗边整出一个可以烤火的桌子来,搭上一张小被子,最后上面放上过年常吃的橘子、牛皮缠、酥心糖等点心。   “少爷奶奶,火升起来——我去端茶来!”桃儿说着就爽利地转身去找茶叶茶具。   清洗干净的差距里面投了一小撮碧绿的茶叶,然后注入滚水,一根根的茶叶浮浮沉沉,在滚水里面泡开。盖上壶盖摆上茶杯,托着小茶盘就送到了桌上。之后桃儿依旧忙个不停,或者拿炭撮火,或者添瓜子花生,再不然到了时间还要去煮饺子之类。   等到子时正中,崔本站起身来:“你就在这屋里站着,可别出去了——声音大的很,你现在不能吓着!”   外面响起了一阵阵的噼里啪啦声,这是新旧之交的时候都要放的鞭炮声。上古时候为了吓跑可怕的年兽,先人使用了爆竹,也就是把竹筒放在火上烤,然后发出声音惊吓年兽。   现如今改用炮仗,这都是一样的——相比起别的过年习俗,这可是最古老最正宗的!   赵莺莺笑着点点头,就站在堂屋门口看崔本跑到了大门附近。把红色的一卷炮仗拆开,然后个挂到早就准备好的竹竿上,一根香点燃了炮仗引线,然后就是不停的噼里啪啦。   赵莺莺看着这吉庆有余的一幕,双手合十祈祷:不希望大富大贵,只希望年年岁岁皆如此——明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孩子能平平安安降生! 第197章   崔本和赵莺莺的第一个孩子, 在过年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祈愿这个孩子能平安降生。而真要等到降生的时候,那已经是来年夏末秋初了,秋老虎来的厉害, 实在不是一个舒服的季节。   对于普通人来说就已经够难熬的了,对于孕妇来说更是痛苦中的痛苦——孕妇的体温比常人来的高, 再加上身体沉重, 腰酸背痛等症状, 这期间的痛苦确实不是轻松可以描述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到底入秋了,即使白天的太阳依旧保持了很强的威慑力,到了晚上也会差多的。至少每当到了晚上, 赵莺莺还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个觉。   只不过晚上小小的舒适并不能掩盖白天确实很难过的事实, 赵莺莺热的不行了,凑近了冰鉴, 又在旁边扇风, 冰块冒出来的凉气由扇子扇在身上,让人舒服地喟叹出生。然而扇风越久,手臂就越酸痛, 同时烦躁的热意起来。   持续了一会儿的扇风到底不能继续下来, 赵莺莺把团扇往床上一扔, 再懒得动弹。一种烦躁升起,这种时候她只想到了要凉一些的东西——竹席、竹夫人都不够。抿了抿嘴唇,偷偷看了看外面, 确定了没人。   “奶奶!今日午间的量已经吃完了!这是下午晌午觉起来后吃的!”桃儿一进屋就看到赵莺莺正偷偷朝冰鉴里面冰镇的酸梅汤和冰果子下手,忙不迭地阻止。这并不是一点吃的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赵莺莺如今的情况饮食是有很多限制的。   桃儿打了一盆井水进来,毛巾在盆里投湿了然后拧干。她脱了鞋上床,用毛巾擦竹席竹枕竹夫人这些。做着事情对赵莺莺絮絮叨叨:“奶奶,您忍一忍,也没有几日了,这几日您不好多贪凉东西。”   赵莺莺这时候的脾气其实很不好——随着怀孕越到后面,不知道是怀孕的关系,还是夏天天热的关系,总之她是越来越任性了。只不过她情况特殊,家里从崔本这个男主人,到桃儿这个小丫头,人人都体谅她。   明知道吃不得太多冰东西,理智也战胜了冲动,最终把酸梅汤喝冰瓜给放了回去。她却心情很不好,口气很冲道:“难道过了这几日就有用了?生下孩儿之后还有坐月子,那时候也没什么分别...等到月子完了要哺乳。到时候是不热了,可是照样多得是要注意的!”   “果然就不该怀这孩子!要孩子有什么用,旁人就只想得到孩子了,我难熬我难过你们说是知道,实际都不知道——不是孕妇都不知道!只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而已!”话一说完,赵莺莺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这真的是她说出来的?   赵莺莺没有身孕之前是一个很脾气很好的人,至少对亲近的人而言就是这样,她很会体恤人的。说话也很有分寸——上辈子养成的习惯已经刻在骨子里了,让她也说话下意识地讲究。   宫廷里面又一条规矩,那就是许打人不许骂人。明明打人比骂人要严重,何以有这样的潜规则呢?这是因为打人简单利落,也不容易有别的麻烦。骂人就不同了,宫廷是能随便说话的么?   话多了就容易带出祸事来,你自觉只不过是出气骂人而已,旁边恐怕就会有人当你是指桑骂槐或者别的什么。这就是宫廷里说话的方式,小心到了骂人都要尽量禁止 ,何况其他!   而赵莺莺刚才的那番话,完全不像是一个宫女子能说出来的。太伤人了是一方面,别人的好心好意全给抹杀了。另一方面就是没有什么用处,赵莺莺就算和桃儿抱怨,甚至和崔本抱怨,这又能有什么用?   她怀着身孕呢,能随便吃随便动?当然是不存在的。实际上不用崔本和桃儿他们指出她不应该,她自己恢复过理智就会悬崖勒马了!   可是赵莺莺就是说了出来,而一说出来她就后悔了。这些话像是她的真实心意,又有一些不太像。然而不管是不是真心实意,这都是不应该说的话,既伤了人,又毫无用处。   肩膀塌了下来,赵莺莺最近发脾气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她自己都有些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叹了口气道:“没事儿,我心情不好随便说的,桃儿你擦完竹席也去休息吧...大热天的多难受!”   桃儿低着头,收拾了水盆和毛巾,却没有直接出去,而是小心地把赵莺莺从竹榻上扶到了床上,这才出去。   赵莺莺现在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就像是揣了一个大西瓜在怀里,巨大而沉重。她难受地动了动,正面躺着睡是不行的,肚子实在是太重,所以只能侧睡。然而侧睡过一会儿之后也会觉得难受,这就需要翻身了。   这种翻身对于没有怀孕之前的安娜,什么都不算,而孕期最后关头就不同了,小心翼翼哼哼哧哧,头上急出了一额头汗也没弄好——这个时候又有一些抱怨了。虽然桃儿被安排去休息,却不代表这个家里所有人都休息了!   实际上桃儿和圆娘应该是轮换着休息的,总之保证赵莺莺身边至少有一个人。要知道她现在可是身怀六甲,一不小心就会出事,大家都小心的不得了。   这时候桃儿休息了,圆娘就该来了。特别是睡觉需要帮忙翻身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实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耽误了啊!   就在赵莺莺觉得自己辛苦地快喘不上气来——半边身子痛苦的要死,然后屋漏偏逢连夜雨,小腿肚子也抽起筋来。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帮自己翻身,翻身的时候她迷糊地自语:“小腿还抽筋了!”   然后就是默默地按小腿,在这种安抚之下,赵莺莺重新睡着了。   醒来是桃儿给叫醒的,并不是不让她睡,只不过白日睡的太久看就容易走了困,晚上会难以入睡。赵莺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健健康康,这包括了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当然也就包括了睡眠情况。   赵莺莺迷迷糊糊地想起来之前有人帮自己翻身,还有人替自己按小腿。半醒半睡的时候不会多想,现在想起来却不是桃儿或者圆娘。两个人到底都是女人,力气实在不算大,平常给赵莺莺翻身是一定要赵莺莺配合才能完成的。   之前却不是这样,赵莺莺根本没有动,全是对方靠力气完成的,而且手还特别稳,比桃儿和圆娘稳。   问桃儿情况,果不其然,桃儿笑道:“少爷不放心家里,虽说和外头的老爷谈生意不能回家吃饭,这午后还是急匆匆地来看了一眼奶奶。陪了大约有半个多时辰,这才换了圆娘照顾您。”   等到晚间的时候赵莺莺问崔本这件事,崔本爽快地承认了。然后轻轻拍了拍赵莺莺的背,抚了抚她的头发:“桃儿和我说了你的忧虑...对不住,是这些日子正在谈个生意,一下忘了你这时候难熬。”   桃儿经过赵莺莺那一下,当然不会瞒着崔本,于是崔本回家后问她赵莺莺今天好不好,她竹筒倒豆子就什么都说了。赵莺莺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实在是太过任性,太过惹人烦了,然而崔本并不这么觉得。他反而觉得赵莺莺说得对!旁的人都说知道她们这些做娘亲的辛苦了,十月怀胎何等难熬,可是他们真的知道难熬到什么地步吗?   没有亲身经历,他们不知大的,一切也不过是自以为体贴而已。   “不过你不要乱想,在我这里自然是你第一,孩子排在你后头——不信的话你就看着吧,我是待你好还是待他好!”崔本就差拍胸脯做保证了,他是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此时不安的赵莺莺,只能够一腔赤诚实话实说。   赵莺莺却很吃这一套,笑了起来:“什么啊,你这么说,我更加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一些......不过你说的是真的?要是你今后对孩儿更好一些怎么把?这话就是说的好听而已......但就算是漂亮话,我也喜欢呐。”   崔本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他是真心实意说这些话的。然而若是赵莺莺继续给他出难题,譬如要求证明这些话是真的之类的,他也没办法了啊!所以赵莺莺能就此被满足,他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他这一口气恐怕是松的太早了,正在赵莺莺笑的时候,忽然捂住了肚子,眉头也皱了起来:“肚子...肚子有些疼,是不是孩儿太不安分了?”   自从能够感受到孩子活动之后,赵莺莺从不适应到适应,已经不会因为普通的胎动而大惊小怪了。但是这次的胎动让她隐隐约约有些不同的感觉,照着大夫之前叮嘱的,仔细感受,觉得胎动并没有什么停下来迹象,而且疼痛感也比平常大很多!   虽然怕自己弄错,可她更怕自己当作是弄错,最后却是真的!如果是那样的错位u,最后的结果可能是她承担不起的。所以她拽住了崔本的袖子,抬起头眼泪汪汪,有些虚弱道:“本哥,给叫稳婆来吧!我恐怕是要生了!”   “要生了?要生了好啊。”崔本本来是顺着赵莺莺的话说的,直到反应过来赵莺莺说的是什么之后这才猛然跳起来,结结巴巴道:“要、要生、生了!!?”   在床前狠狠跺了跺脚,又来回走了两圈,这才想起来要做什么。叫来金三水:“老金,你去街尾找朱嫂过来!圆娘,你去请大嫂过来。桃儿、桃儿你和我一起照顾你家奶奶!”   家里的人行动起来,崔本和桃儿则是一起把疼的还不太厉害的赵莺莺扶到事先准备好的产房里。崔家空房间多,直接用了一整间厢房也无所谓。适合生产的床榻上铺上软软的旧褥子,再加上旧床单之类。   这些东西之后恐怕都会沾上大量的血迹,糟蹋到不能用。所以很多人家会在稻草上面生产,这是为了节省,减少不必要的浪费。崔本和赵莺莺当然不必,只寻了一些旧的出来就是。   之前有彻彻底底清洗过,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干,收起来一直存在箱子里。这时候铺在榻上,只有旧布料特有的柔软和一些皂角的清香。   赵莺莺这时候反而很镇定,叮嘱桃儿道:“桃儿,你先去烧开水,多烧一些!然后把一会儿可能要用的纱布、剪刀之类都放在滚水里面煮一会儿!”   赵莺莺并没有生过孩子,可是生过孩子的人多了去了,很多事情一问就知道了。临到生产,赵莺莺是仔仔细细打听过了的,哪能毫无准备!她晓得热水、煮过的器具、干净的环境等,都是必要的。   “对了,再给煮些吃的来,要好克化又补气是——梳妆台最底层的匣子里有一两人参,你给我拿过来!”赵莺莺又补充道。   吃的就算了,人参却是她特别准备的。   女人生孩子就是过一道鬼门关,特别是她这样生第一胎的,一尸两命多了去了!而人参有吊住一口气保命的作用,不是说有人参就万事大吉了,但这至少是一个保障啊!所以她提前在药局买了一两三十换的人参。   人参的品级是按照价钱来分的,其中三十换指的是三十两银子一两的人参,这也是人参中价格最为高昂的了。至于更高的,那往往要到关外和皇宫去寻,难得一见,一般二般的富贵之家也不敢想。   一两人参已经很不少了,赵莺莺的打算是需要提起精神的时候就切一片含着,这是最方便也最有效的使用方法了。   至于崔本,则是被赵莺莺叫住扶着她在产房里走来走去。这时候可不是因为害怕、紧张、疼痛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时候,大夫和王氏都已经教过她了,就该趁着还能动的时候多走走,待会儿生产时会顺利很多!   现在的疼是一阵阵的,而且中间间隔时间比较长,赵莺莺能充分利用这个时间走一走,以及吃东西——桃儿紧急煮的红糖鸡蛋,用的鸡蛋多,糖多,水少,反正是腻的发慌的那种。不过赵莺莺为了之后尽可能地补充体力,面不改色地全喝了下去。   崔家大嫂急匆匆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赵莺莺正在擦嘴,擦嘴起来之后又由崔本扶着慢慢走动,放下心来——赵莺莺虽然是第一次生孩子,可是准备的齐全,人也镇定,做的竟不比那些有过生育经验的妇人来的差!   崔家大房和这边住的近,崔家大嫂来的当然比较快。也幸亏这时候刚刚天黑,一般都还没有吹灯睡觉,少数吹灯了的都没有睡熟。叫人过来比较方便...实际上崔家大嫂就是没有睡的那一个,所以人直接出来就跟着来了。   赵莺莺没有婆婆,又是第一次生育,只能由她这个大嫂在这里帮衬着主持大局。   她凑过去问赵莺莺现在疼的情况如何,疼多大一会儿,中间不疼的时间又有多长。然后道:“在多走几步,尽量走到不能忍痛了,这才上床躺着——桃儿,稳婆来了没有?”   桃儿正在按照之前教的准备各种要用的东西,立刻道:“大奶奶,稳婆有老金去请的朱嫂!”   听到是朱嫂,崔家大嫂先点了点头:“请朱嫂是对头的,她多少有些正经的医术,助产最是来的,还有大户人家请她呢!至于其他的稳婆,实在太多巫婆之类的,最是害人不浅!”   说曹操曹操到,正被崔家大嫂提起的朱嫂这就过来了。不只是她过来,她还带着她的大儿媳当助手。再看看准备的小箱子,里面的工具和药物一板一眼,这当然比一般的稳婆要讲究。   她一进来就被崔家大嫂请过来:“我这弟妹一切就拜托嫂子了!”   朱嫂非常有经验,问了赵莺莺几句话,然后摸了摸她的肚子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一面让崔本继续扶着赵莺莺走走,另一面安排热水等事。等到一切完毕,赵莺莺也疼的受不了,只觉得有什么要往下坠的时候,她被送上了榻。   朱嫂先把崔本赶出了产房,按照传统男人是不许进妇人生产时候的产房的。然后让崔家大嫂也出去,不是因为她不能呆在里面,而是外面要有一个调度照顾的人。然后安排了桃儿、圆娘和大儿媳一起帮自己。   屋子里点起了好多根拉住,想让室内尽可能明亮一些。朱嫂低声叮嘱赵莺莺:“崔七奶奶,你这会儿先忍着一些,等到了时候再发力——到时候我一发话你再开始,免得这时候浪费了力气!”   赵莺莺点点头,心里紧张也被压下来了,她现在一板一眼全都听稳婆朱嫂的。   “就是这样,现在觉得下面疼的如何了?”“疼的厉害,不过中间间歇的时间还比较长。”“那再等等。”   等到朱嫂说好的时候,赵莺莺开始‘一二三’使劲儿——这可真不容易!要么这一口气坚持不长,一开始就会泻掉。要么就是疼痛的厉害,后面实在使不上了。一开始的时候简直毫无进展,而这么一通下来,赵莺莺整个人已经像是水里面捞起来的了。   朱嫂却觉得很正常,赵莺莺这是第一次生孩子,哪有那么容易的!实际上到现在为止她还是很满意进度的。她经验丰富,有的时候只看到妇女就能大概判断出今日能不能讨到好!   所谓讨到好,当然是母子平安,不然可别说赏钱的事情,就是正常的酬金能不能付足了,这也说不准!   一般来说母体康健的总是好一些的,看看赵莺莺,唇红齿白气色良好,一看就是平常营养充足身体不错的那种。再加上人纤细的很,摸肚子胎儿也不是很大,这就稳了七八成了。   至于剩下两三成,那要看孩子的胎位,倒了歪了的都不太好,被脐带缠住了也一样不太妙。这种情况下也有平安的,可是出事的也很多啊。   赵莺莺十分配合着稳婆的指令,让忍耐的时候忍耐,让使劲的时候使劲。摸摸她的肚子,看着出来也是迟早的事情。   桃儿给赵莺莺擦了擦满头大汗,又给赵莺莺重新咬好一卷纱布,方便她使劲,这才稍微推开一些,把为止全让给朱嫂和她大儿媳。至于桃儿和圆娘在这里,本来就是为了打下手的。   时间已经到了月上中天,平常这个时候崔家早就歇息下来,今天却不成。特别是对于生孩子来说,半个晚上不到才是小儿科呢!生上一个晚上是很正行的事情,两天两夜的也不是没有!   崔本和崔家大嫂等在外面,崔本愣神着,只为里头赵莺莺不时的痛呼揪心。崔家大嫂就要忙一些,她并不是干等着有很多事情要她调配呢!   热水送进去,各种东西送进去,生产差不多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朱嫂惊喜异常道:“崔七奶奶加把劲儿,孩子已经看的到头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儿。”   这个声音不只让朱嫂振奋,更是让外头有经验的崔家大嫂松了一口气。一般来说看到孩子的头了,生产就算是成功了一大半,剩下的也就是孕妇辛苦,然后把孩子生下来而已。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譬如产妇大血崩之类,基本上都能母子平安。   血水开始端出来,看着骇人,实际上并不是特别厉害,只是吓唬到了崔本这个不懂的而已。就在崔家大嫂向崔本解释这个问题,安慰他的时候。产房里头赵莺莺开始了新一轮的努力!   “一二三——在使劲儿,头已经露出来了——使劲!” 第198章   产房里面正到要紧的时候, 产房外面也十分忙碌。崔家大嫂听到种种动静,计算时间觉得不远了,于是亲自去了厨房煮粥——赵莺莺生了孩子之后必然是要吃东西补充体力的, 总不能等到了时候再准备。   赵莺莺整个人已经是水里捞起来的一样了,之前桃儿还会给她擦汗, 这会儿也不擦了。实在是汗水太多, 现在又情况紧急, 干脆就省掉了。   崔本走来走去,煮好粥、调了一下火候,出来了的崔家大嫂看到便道:“本哥儿不用着急, 生到现在算是很顺利的了, 天亮之前定能一切平安。若是本哥儿你没事做,还不如想想孩子的姓名。”   其实孩子的姓名怎么可能临时抱佛脚, 在这之前崔本已经和赵莺莺列了好些名字了, 其中有男孩的也有女孩子的。只等着今天诞下孩儿,然后就能用得上。   万事开头难,生孩子也是前面最艰难, 到后面就顺利很多了, 孩子出来一半后, 赵莺莺使力、朱嫂帮忙——赵莺莺感觉有什么滑落出来了,然后就是浑身一松。   孩子生下来了。   婴儿啼哭声响起,朱嫂赶紧抱起孩子拍了拍, 这是为了防止孩子在出生的过程中有被羊水呛着。小婴儿似乎运气很好,并没有这样的意外, 哭的响亮、中气十足!再检查五官、手脚、躯干,一样没有任何缺陷。   可惜了!朱嫂心中想。生下来的孩子是没有任何缺陷,但她觉得可惜,因为这是个女孩!按照她的经验来看,头一胎的孩子生的这样顺利,如果还是个男孩的话,那么酬劳无论如何也低不了,出一趟比得上一般的出五趟了!   只不过这种遗憾并不能表现出来,她只是满脸堆笑道:“恭喜崔七奶奶,得了个千金大小姐呢!”   赵莺莺这时候哪有力气回应人,晓得自己生了后就睡过去了!朱嫂有经验,看到她这样并不着急,对桃儿和圆娘道:“崔七奶奶这是脱力了,并不要紧。这时候睡着了也好,没那么不舒服!”   说着她让圆娘桃儿通知外头,然后又担来热水。早就准备好的马桶拿了出来——就是出嫁的时候陪嫁的红马桶。这种马桶又被叫做子孙桶,由上下两层组成,并不用来方便,而是专门生孩子的时候使用。   下层可以放置秽物,譬如胎盘之类的,上层是一个可以套在下层里的盆,放上温水,正好给孩子洗澡用。也有的人家生了女孩不乐意,就不把孩子放在上层,而是放在下层溺死。   虽然叫做子孙桶,有的时候却是害死孩子的地方,的确非常讽刺。   不过现在这个名叫子孙桶的红马桶就是给孩子洗澡的地方而已,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温热的水将孩子清洗干净,然后用早就准备好的小孩子衣服裹好。又因为是夏天,用不着包被等,只用一个薄薄的襁褓包好就是了。   赵莺莺则是被桃儿和圆娘照顾,拿一桶温水给擦了身,然后换上清爽干净的衣服——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办到的,竟然连身下脏污了的旧床单也一起换掉了。   崔本听到圆娘告知生了一个姐儿,母子平安的时候就欢喜的要不得。反应不过来的时候还让崔家大嫂担心,生怕崔本过于失望第一个孩子不是男孩。于是安慰道:“先开花后结果,生了大女儿正好照顾底下的弟弟妹妹。”   崔本这时候欢喜的过头了,没注意到崔家大嫂隐含的意思。只是连忙点头道:“没错没错,还是先生个女儿好呢!”   这般积极快活的样子倒是让崔家大嫂无话可说了,她也看出来了,她这是多担心了,人家崔本乐意的很!不过转念一想也没什么不对的,人家小夫妻两个年轻又恩爱,第一胎是个女儿有什么好忧虑的!   这样想着崔家大嫂也高兴了一些,转而去把煮好的粥盛出来。这时候的赵莺莺随时都是要醒的,醒了之后就要吃东西!   果然,不一会儿桃儿就出来了,欢喜道:“少爷、大奶奶,奶奶她醒了,正肚子里饥饿要吃些东西呢!”   说话间朱嫂也出来了,对崔本道:“我去给七奶奶煮些定心汤来吃!”   粥送了进去,赵莺莺半靠在榻上,桃儿给赵莺莺喂粥,她现在可是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旁边的圆娘抱着孩子给赵莺莺看,笑着道:“奶奶,你看小姐儿眼缝多长啊,以后长大了眼睛一定大!皮肤这么红,我听老人说,越红的孩子越白呢!还有头发,有些孩子生出来的时候不见头发,小姐儿的胎发浓密,将来一定像奶奶,有一头好头发......”   圆娘早年间也是有孩子的,后来家乡糟了灾难,和丈夫金三水一起把孩子卖了想要度过灾难,也是给孩子谋个生路的意思。不然留在家里,也是等着饿死!可是没曾想后来也没有渡过难关,反而是自己也活不下去,自卖自身了。   如今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满心满眼都是怜爱之情。赵莺莺看着被圆娘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孩子,并没有觉得这个红皱皱的小猴子有什么担不起,反而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样了!”   吃完粥,又喝了朱嫂端进来的定心汤,赵莺莺实在是疲惫的厉害,便一无所觉地睡下。孩子则由着朱嫂给抱出去给崔本和崔家大嫂看——崔家大嫂也就罢了,跟着赞几句而已,崔本则是高兴的不得了!   从荷包里倒出一块银子,也不管有多少,转手就递给了朱嫂:“这是嫂子的酬劳,今日实在是多谢嫂子了——等到洗三的时候还要请嫂子过来呢!”   这块崔本没有仔细掂量的银子分量可不轻!至少得有两三两。朱嫂因为做稳婆的技艺好,生意十分不错,可是生意和生意是不同的。一般的人家也就是按照行价和辛苦程度给一百钱到;两百钱而已,顶了天了拿一两银子。真正给到崔本这么多的,朱嫂一年也遇不上几个!   笑的牙眼不见,朱嫂当然满口答应。不只是因为眼下崔本出手十分大方,更是为了洗三——洗三的时候要搅盆,来参加的女眷们都要往盆里扔东西,这些东西可不能随便!有钱人家放金的银的,一般人家放不起,可也有铜钱什么的,间或还有一两件银器。   而这些在搅盆之后都归收生姥姥,也就是朱嫂所有!再加上到时候还有一份洗三的礼物收——可以说,一般来说稳婆对洗三可比对接生喜欢多了,只不过没有接生就没有洗三,所以没办法选而已。   崔本是个大男人,抱着孩子就不撒手了,旁的管不着也不会管。崔家大嫂却不能够这样,连忙把之前给赵莺莺煮粥时剩下的粥端出来:“嫂子可别介意,实在是上下忙乱也没做什么吃的,这会儿外头就连早食摊子都没开,权当垫一垫吧!”   一般来说,家户人家不兴让稳婆饿着肚子走的,多少要管一顿饭。不过崔本给钱大方,管不管饭的,朱嫂和她大媳妇都不会说话。然而崔家大嫂这么做了,当然更加好,这是个崔本全人情的意思。   崔家大嫂说的没错,这时候外面天空还没有发白,然而一夜又将过去。累了一夜了,然而外面并没有吃饭的地方,回家恐怕也没有那个力气弄。于是朱嫂和她大儿媳也没有推辞,厨房里坐了咕噜噜喝了好几碗粥,抹抹嘴这就告辞离开了。   崔家大嫂看看天,也出来与崔本道:“本哥儿,事情也完了,我先家去了!”   为了自家的事情嫂子忙活了一整夜,崔本感谢的不得了,连忙作揖:“嫂子快些歇着去罢!”   崔家大嫂走了,崔本就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只一会儿又觉得不太好。这会儿虽然不是冬天,让小孩子受了风也不太好。于是又赶紧抱到堂屋里——堂屋里有一张新年的时候贴上去的神像,崔本就抱着孩子给烧了一炷香,告神高祖宗家中得了一个孩子,并且让认一认,这也是希望祖宗神灵保佑的意思!   赵莺莺这一觉睡的很短,大约半个时辰不到。她不是自然醒的,而是因为身前的触感醒了。   孩子出生后半个时辰不到就可以喂奶了,这是有经验的圆娘说的。为了保证孩子哺乳,赵莺莺这个做娘的自然睡不安稳。   第一口奶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圆娘还帮忙呢,孩子吸了半晌还是没什么结果的样子。赵莺莺看孩子这么努力,心立刻软的不成样子了。对圆娘道:“呀,这么弱这么小,连一口奶都吸不上,这可怎么办啊!”   圆娘笑着道:“奶奶不必担忧,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小姐儿算是非常康健的了,您看看小姐儿吃的多有劲,小腿小胳膊蹬的厉害!”   虽然是这样,其实并没有吃到什么。正在圆娘想着要不要叫崔本进来帮忙开奶的时候,赵莺莺叫了起来:“吃着了,吃着了,这孩子真有劲!”   有一点儿疼,不过赵莺莺喜乐更多,就着这孩子自己能吃奶就能赞上半日。不过孩子第一顿不应该吃的太多,圆娘看着差不多了就把孩子抱开。这一抱开,赵莺莺又重新想要睡觉了。   临睡之前还不忘记问:“本哥又说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么?”   “少爷说叫崔曦,就是曦姐儿!”   崔本和赵莺莺之前准备了很多名字,这也是其中之一。这一辈的崔家孩子从‘日’字旁,取名字多从这个来。不过女孩子的话,有的会从,有的就随意了,并不像男孩子那里那么严格。   赵莺莺和崔本则不同,不管男女都从了,也是表明他们同看重儿子一样看重女儿。   满意的赵莺莺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来,那是被热醒的——已经是中午了!   听到产房里面的响动,最先进来的并不是桃儿和圆娘,而是王氏!王氏今日早上得了信,知道女儿得了一个姐儿,早饭也不吃了,立刻带着儿媳妇过来看。一般来说外婆都是等到洗三这一日才见到姥姥舅妈这些人的,不过崔赵两家离的实在是近,不用讲那些规矩。   抱着孩子进来的王氏见到女儿醒了,先问女儿觉得如何。赵莺莺实话实说道:“还不错,只是身上汗腻腻的,头发也有一种要馊了的感觉,我实在受不了了,让桃儿给打水来洗头擦身吧!”   王氏瞪了一眼赵莺莺:“说的什么胡话!你现在是能洗头的人吗?要是月子里受了风,有你好看!”   赵莺莺看了看外面的大太阳,又看了看窗口树木巅巅连动也不动,“您怎么说话也不看看呢,这天气,谁家能受了风!”   一般来说产房要紧闭门窗,只留一道小小的窗缝来换气就是了。不过那是冬天的做法,现在秋老虎横行的时候,真那么做,整个屋子都要蒸起来,赵莺莺还不熟了?   在赵莺莺看来,既然能开窗,凭什么不能洗头?   王氏也很头疼,虽说这个天气实在很难说会受风,可是规矩就是规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不小心受了风,那可怎么办?于是把曦姐儿往赵莺莺怀里一塞:“曦姐儿这会儿早饿了,你先给她喂一顿。”   赵莺莺能怎么办,只能先给曦姐儿喂奶。至于洗头的事情,她打算等王氏回家了再安排。这并不是她任性,而是上辈子她在宫里知道的,洗头洗澡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洗好了之后不能吹风!正是因为难以保证吹不到风,这才有了不洗头不洗澡关紧产房门窗的坐月子!   王氏这一回来也不是空手来的,带了一百个鸡蛋和五斤红糖,低声对正在喂奶的赵莺莺道:“来的匆忙,先带这些东西,正经的洗三礼肯定是过两天再说的。”   洗三礼有讲究,送什么不送什么都有自己的一套。以赵家来说,不算大富大贵,也算是殷实的中等之家了,当然不可能只是红糖鸡蛋这些东西!   赵莺莺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低头应下。想起什么才抬头道:“本哥在家么?怎么这时候还没见他?”   “女婿是个有心的,怎么可能今日还去做事...刚才那会儿还在呢,这会儿似乎是去送信儿了。你生了孩子总该让亲朋好友知道,另外不是要办洗三?那也是要请人的!放心吧,他和老金分头去的,快的很。”   说完又低声道:“女婿倒有几分你爹的样子,你爹当初也是这样,并不在意男孩女孩,你大姐出生之后也十分欢喜——这样的实在是不多见啊!我本来还有些担心你生了姐儿,现在看来总算是放心了。”   世人重男轻女,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赵莺莺和王氏身为女子,而且是女子中很自尊的那种,自然不会为生了女儿着恼!所以王氏怕的是崔本介意,由此对孩子和赵莺莺有了心结。如今看来崔本喜欢曦姐儿跟什么似的,心也放回了肚子。   崔本确实喜欢的厉害,这一点不只赵莺莺和王氏看得出来,很快外面的人也知道了——其实办洗三宴就是一个讯号。   孩子出生,要么办十朝,要么办满月,再不然还可以办百日。这些选一个来办,还是可以收份子钱的。而洗三则不然,一大群人来自家吃吃喝喝,却不会有什么份子钱。若不是生了儿子,哪怕是殷实之家也很少办呢!   崔本这时候为了曦姐儿办洗三,几个嫂子都惊讶的厉害。尤氏就惊讶道:“本哥儿这是做什么,就一个丫头片子而已,还这么大费周章兴师动众的,当大家都没事儿么?”   听到他这话的崔义斥责了一句,然后道:“又不是你出钱办酒宴,本哥儿这个当爹的乐意呢!你有什么好说的?况且本哥儿第一回做爹,你不兴人家高兴高兴?”   丈夫一开口,尤氏就闭嘴。只不过在和妯娌们去洗三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嘀咕:“这还是生了女儿呢就这样,若是生了个儿子,那还了得!”   崔家大嫂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个弟妹是无事找事,这洗三宴又不收份子钱,最多就是搅盆的时候往盆子里丢两个铜钱而已。不要钱让她好吃好喝,她竟然还有这么多话说,也是稀奇了!   吴氏就在一旁笑了起来:“二嫂,这话可不对,你家是你家,你舍不得出钱疼女儿,可有的是人愿意出呢!我家大姐儿出生的时候礼哥还不是一样的,洗三宴也办了起来。你现在说这话,我可不懂意思,莫不是我当初也是不对?”   在尤氏眼里,吴氏真和赵莺莺一样不对,她又不是一个要和吴氏好好处着的,当即道:“别人家的事情我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为了这种靡费叹一句罢了!这正是不会过日子呢!万贯家财攒出来,这还是徽商的老话!”   听到这样的说法,吴氏先呵呵了一声,正想说什么却被崔家大嫂拦了下来:“你们两个就消停一些吧,待会儿去了本哥儿家里,再不许这样!多少客人在,要是你们来这么一出,家里的脸面还要不要!”   于是带着一些礼物,崔家的妯娌们齐齐来到崔本家里——也不能说全来了,大着肚子马上就要生产的万氏就不能来,当然,她自己恐怕也不乐意来。所以礼物什么的,也是崔源带过来的。   洗三送的东西也很简单,贴心一些的,给赵莺莺和曦姐儿做了活计。不那么亲的,送块尺头、一包点心、一篮子鸡蛋、几斤红糖什么的,都是可以的。   崔家大嫂送了一大包冰糖和一些薏米、银耳之类的,这一类东西滋补人!又不像红糖鸡蛋的,恐怕这一会赵莺莺这里会堆起来。尤氏老大不情愿,最终从家里找了两斤已经结块了的红糖包着送来。   看到这个吝啬劲儿,吴氏都要撇嘴。这倒不是她和赵莺莺的关系有躲好,只是她这人嘴碎是嘴碎,和赵莺莺的关系也只能说是寻常,可她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应该说,她生平很厌恶小气的,看到就觉得不大喜欢。这也是她和尤氏关系越来越恶劣的原因之一,毕竟尤氏的吝啬随着年龄的增长,是越来越严重的。   吴氏自己就大方的多了,扯了大半匹的细棉布。这是最好的松江细棉布,柔软不过了!平常都用来做小衣穿的。这时候用来给小孩子做襁褓、做衣裳最是合适,不会让婴儿娇嫩的皮肤觉得不舒服。   就连古氏送的东西也好得多,是她亲手做的包被,现在用不着,等到冬天的时候可以用——这是一个月前就做了的,里面絮着蓬松的新棉花,外面是细棉布里缎子面。因为不知道男女,所以用的是男女都可以用的秋香色缎子。缎子上面绣的是连中三元这种吉祥图案,讨人喜欢。   上半年的时候崔智从外头行商回来了,让大家惊异的是,这回他并没有亏本亏到死!讲不上大富大贵,归还了欠银之后,手上还剩下三百多两银子。崔智并没有打算再出门做生意的打算了,实在是这一路提心吊胆的日子过的多了,不想再过!   而有了这三百多两银子,他打算在家做个小本生意。不求赚的多,但求稳妥就是了。一个小康殷实之家,还是养的起一个有哮喘的孩子的。况且大夫也说过了,这种病长大以后会减轻很多。只要在花粉多的季节多注意一些,到时候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差别。   古氏没有了窘迫的家庭压力,自然不会像以前一样送礼。再加上她心里感激崔本和赵莺莺,所以送的东西是用了心的! 第199章   崔本做的酒坊生意和别的生意不同, 要结识的朋友很多。再加上家里亲戚多——虽然都是些远亲,可那也是亲戚啊!这洗三又不要出份子钱,所以凡是崔本请了的人, 皆没有推辞,到时候都到了。   看到这么多来客, 就连一向大方的吴氏也忍不住咋舌:“本哥儿气魄可大了, 请了这么多人, 恐怕这要比满月的时候来人还多!”   洗三一般来说只要有请就会来人,满月则不同了,因为要出份子钱, 反而来的会少一些。不过一般的人并不会在洗三宴上清这么多人, 很多只是请了最亲近的自家人而已。而崔本如此,旁人也只能猜测他真是极喜欢自己的长女了。   “这也是常理, 本哥儿第一个孩子, 不论男女都是一样的喜爱了!”古氏在一旁补了一句,这也是大家最多的看法。   等到了洗三宴上,看到崔本真是红光满面, 这才实实在在确定, 他那喜欢不是一点两点, 明明是太多了!别人家得了儿子恐怕都不会有这么高兴——崔本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孩子生下来之后他经常抱着,一开始不过是正常的喜爱而已, 比侄儿侄女们强一些。可是时间一长,真是越来越喜欢!   热热闹闹的洗三宴来了一通, 因为崔本这洗三宴办的大,兼是生的个女儿。不免让人议论道:“崔七奶奶生了大姐儿,崔七爷真是欢喜的跟什么似的!人都说一举得男才是福气。可要我来说,得男得女都不定是福气,到底要看丈夫如何。若是丈夫是个好的,生女无忧,若是丈夫是个不好的,生男也无喜。”   有人就驳道:“怎能这样说?男人到底靠不大住,还是儿子管用呢!特别是崔家老七这样的,他那酒坊生意似乎越做越大,说不得以后就是真正的有钱人了。这样的人物又不比咱们这些人家,就是老婆不好也没钱再娶或者纳小!”   这话引得一些人皱眉,这世道虽然是男子三妻四妾,实际上而言却只是有钱人家的把戏。有钱人家的公子身边从来都是莺莺燕燕,有老婆姨娘通房各种名目,书房里说不得还要伺候两个俏丫鬟。这还嫌不够,外头养着外室的多着呢!   可是世道哪能是这样,本来上天造化生男生女该是一样多的。偏偏世人重男轻女,生下的男婴就养成,生下的女婴却很有一些被溺死,这就使得男子比女子要多一些。再加上有钱人家三妻四妾和呼奴使婢,多得是男子根本讨不着老婆。   而在普通之家,还是最多一夫一妻过日子,很少有纳小或者停妻再娶的。甚至到了一般富裕之家也不常见——而以崔家的境况,亲戚以及结交的朋友也多是差不多的人家。这时候这妇人说的话自然会引起其他妇女的不满。   不过这些人的议论也关不着赵莺莺和崔本的事了,两人如今第一次当爹做娘,什么事都觉得惊奇,什么事都觉得喜悦。整日忙着逗孩子哩,哪有功夫管一些外面不中听的闲言碎语?   就在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养育小儿中,度过万氏生子,度过了曦姐儿满月,甚至度过了赵芹芹嫁人。然后秋老虎被一点凉意送走,下了几场雨之后季节开始变化。   是的,万氏只比赵莺莺迟了半个多月就生了孩子。这一次生子可为难万氏了,因为孩子比一般的胎儿要大一些,而万氏又是第一胎,可想而知其中痛苦了。完全没有赵莺莺的顺利,生了有一天一夜呢!好在最后的结果还是生下来了,万氏似乎有些被伤到了,按照大夫的说法,两三年之内绝不能再生!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不过万氏自己倒是精神还好——一举得男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就算两三年之内不能再生,有这么一个儿子在前,她也没什么好慌张的。而且不只是她,就连一些旁的妇人也这样觉得。   觉得她真是有福气,能一举得男!在孩子的洗三宴上,搅盆里放的红枣所有人争抢一通,这就能说明了——枣子有早生贵子的寓意,抢到红枣吃下就有沾到产妇运气的意思。而所有枣子中竖起来泡着的枣子最难得也最走俏,几个想儿子的妇女和想孙子的老妇争的快打起来了。这种竖起来的枣子象征的是男孩儿,据说吃下这枣子必定得男!   曦姐儿满月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借个由头亲戚朋友吃吃喝喝而已。至于所份子钱,先不说酒席等也是要钱的,就说这人情难道不还?说到底是个亏本生意,所以意义果然是找个机会吃吃喝喝。   倒是曦姐儿满月之后赵莺莺能够从产房挪出来,随便洗头洗澡了,这是一件大好处!   赵莺莺原先在坐月子的时候偷着也洗头洗澡,可到底不敢过分,算起来三十日的月子,也只洗了两三回而已,一般就是擦澡而已。至于头发,那实在是没法子了。对于向来喜欢整洁清爽的她来说,这也实在是一种折磨。好在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个月子盼过去了,她也满心欢喜。   “唔,腰身恐怕粗了两寸——桃儿,从今日起每餐都要做几道不放荤油的素菜!”这大概就是赵莺莺唯一觉得不大好的地方了。   至于赵芹芹出嫁,这是早就定好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比较巧合的是安排在赵莺莺出了月子之后,若是在月子中,或者大着肚子的时候,恐怕赵莺莺这个亲姐姐要不能来观礼了。   这一应事情完了,崔本和赵莺莺,特别是赵莺莺就没有什么事儿了——她在五月的时候就不能拿针了,也好在那时候绣画赶制完毕,提前交货上去。而之后她要生孩子,自然不会再接活儿。这会儿,她空闲的要死,只剩下了带曦姐儿一件事!   淅淅沥沥的秋雨下着,赵莺莺就抱着曦姐儿坐在屋檐底下看雨滴滑落。这时候只不过微凉,并不是寒冷,倒也不担心孩子着凉。所以一个摇篮摆在旁边,赵莺莺就能一边给家人做换季的衣裳,一面照看她了。   层层的秋雨带走了夏天的最后一丝燥热,让赵莺莺松了一口气。她平素并不是一个顶怕热的,可是经了一回夏天的时候怀孕,只觉得十分难挨,以至于纯粹想到夏天也觉得过不得了。   当然,这样绵绵密密的秋雨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曦姐儿如今的尿布。一会儿曦姐儿似乎在挣扎,赵莺莺对响动什么的很敏感,一下就注意到了,将她抱起来摸摸。   “桃儿,拿干净的尿介子来!”   婴儿的皮肤娇嫩,赵莺莺不用那些旧衣裳,就用洗了又捶,直到去了所有生性,只剩下柔软的松江细棉布给曦姐儿做尿介子。当时为了稳妥起见总共做了两打,想着这肯定是够用了的。   谁能想到会一下遇到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而且赵莺莺照顾曦姐儿十分仔细,特别注意这些,曦姐儿一天要换下来七八个尿介子!这些尿介子要是一两天干不了,曦姐儿就要没尿介子换了。   赵莺莺本想再多做一些尿介子,可是桃儿和圆娘拦住了她。   “这样的天气多少尿介子也不够,还是用铜熨斗把半干的尿介子熨一熨!”桃儿劝说道。   赵莺莺却有些不喜:“这又不是晒干的,有一股子味儿!”   圆娘在一旁笑起来:“奶奶,这可怎么说!这样的天气,就算是再做两打尿介子也无用,一样不是晒干的——您专门空了一间厢房晾尿介子,那也是阴干的,一样有味儿呢!”   桃儿本就是在熨尿介子,这时候把手里烧的通红的铜熨斗架在一边的铁架子上。然后把叠的整整齐齐的尿介子给赵莺莺送去,至于剩下的干净尿介子则是放在摇篮旁挂着的一个系带布包里,方便取用。   赵莺莺给曦姐儿迅速地洗了屁股,又换上尿介子。至于用过的尿介子,则是被拿出去洗了。这些日子赵莺莺照顾曦姐儿这个小冤家很多,喂奶也好,换尿布也好,哄睡觉也好,都熟练的不行。   因为换尿布已经清醒过来,不愿意再躺回摇篮里的小姑娘咿咿呀呀叫了起来。赵莺莺看她样子就知道她要哪样了——她只能抱着这个小冤家在屋檐廊子下走来走去,在有节奏的拍背当中,这孩子总算有些要睡着的意思了。   正当赵莺莺松了一口气,打算把孩子塞回摇篮,敲门声又想起。然后是圆娘打着青绸油布伞去开门,不是别人,正是崔本。   而崔本以来,赵莺莺怀里的崔曦立刻就不同了,精神大好伸着手就要抱抱。要不是赵莺莺早有防备,几乎抱不住她!   崔本是穿着蓑衣回来的,斗笠和蓑衣虽然能保护大部分,然而依旧有一部分难以保护。所以这会儿身上免不了沾上水汽,像是衣服下摆更是变得湿漉漉的。见宝贝女儿要来抱,也只能闪开些道:“曦姐儿听话,现在可不能抱!爹爹身上全是水!”   崔本一回家,赵莺莺便让圆娘去厨房里弄些热水去内房:“赶紧洗个热水澡,这都淋湿了!”   说着抱着崔曦,跟着崔本一起进了房。顺手把崔曦放在架子床中央——这床很大,而且曦姐儿如今就连翻身都不能够,所以放在软绵绵的大床上赵莺莺很放心。   至于空出手来的赵莺莺则是在衣箱里给崔本寻干爽的衣裳,然后给挂到床后面的屏风上。然而一会儿不见爹娘的曦姐儿立刻不干了,委屈地哭了起来。赵莺莺赶紧又抱起她,抱在手上拍拍哄哄。   曦姐儿挺爱哭的,不过却不难带。这是因为她哭基本上都是找得到理由的哭,而不像一些婴儿,哭起来根本找不到理由。   饿了哭、尿布不舒服哭、大人不理她了哭......总之遇到什么事了都是哭。相对而言,只要这些都做好了,她就不哭了。   赵莺莺一边哄曦姐儿,一边对正在倒热水的崔本道:“只能把旧衣裳拿出来穿了,有四五身衣裳都洗了,外头再没有干了的。”   这个季节用不着日日洗浴,按理说应该换不下这么多衣裳。但谁让不停下雨呢,这雨水下着,崔本这些日子又在城南和甘泉街两头跑,就算有马车也没用,常常弄的湿漉漉的。这样换下来的衣裳当然要洗!几次下来就攒了那么多。   崔本哪里是会在乎这个的,‘嗯’了一声就利落的进了浴桶。等到换上干爽衣物,然后揩着头发出来,立刻十分自觉地抱过曦姐儿——抱孩子可不轻松,赵莺莺手臂都酸了!   等崔本接手了曦姐儿,赵莺莺就拿过干毛巾,给崔本擦头发。   崔本抱着曦姐儿在外面坐着,这个姿势方便赵莺莺给他擦头发。哄了有一会儿,曦姐儿已经在襁褓里睡的很安稳了。崔本连忙小心翼翼而又熟练的把曦姐儿塞到了摇篮里,要知道手脚不够利落的话,这个过程中曦姐儿是会醒来的!   小夫妻两个相视一眼,笑着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养育小儿了,既有劳累与麻烦,也有幸福和安慰。不过快乐是快乐,这件事也是他们心甘情愿的——若真是不喜欢,大可以请个奶妈来。现在两人亲自带孩子,是共同商量的结果。   一对没当过爹娘的夫妻正沉浸在做父亲做母亲的喜悦里!   不过,如果可以暂时、小小的喘一口气,享受没有孩子闹心的时光,这也是他们现在绝不会拒绝的。   赵莺莺坐在了崔本旁边的圈椅上,捶了捶有些酸胀的手臂,感慨道:“其实我们这样已经算是好的了,曦姐儿健健康康不用忧虑,也不算是难带的孩子啊。再加上桃儿和圆娘的帮忙,不必晚上也起身......可是怎么还这么累?当年爹娘带我们该多辛苦啊!”   其实赵莺莺这话说的对也不对,万氏和赵吉那时候家境不好,带她肯定是辛苦的。可是崔本不同啊,他爹可是名厨,家中收入丰厚,不存在雇不起老妈子买不起奶妈的事情。不过就算有人帮忙,做父母的还是很辛苦就是了。   所以崔本也跟着叹道:“养儿方知父母恩,老话都是对的。”   赵莺莺泡了热茶,两个人就看着雨水连绵喝茶。崔本突然道:“这雨水下了大概有十几日了吧?再这么下下去实在让人担忧!”   赵莺莺知道他担忧什么,无非是秋汛出问题,河堤崩垮最后导致洪灾泛滥。虽然扬州应该大抵没事儿,但又是一场百姓劫难!赵莺莺有心要说几句缓和他的忧虑,又说不出来什么,因为她其实也在担忧!   之后赵莺莺简直要说崔本和自己实在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秋雨又连绵了十来日,雨水不算大,可是一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这才是最可怕的!最近这段时间已经陆陆续续地有左近乡下和县里的人举家暂居扬州城了,这是防备着出事呢!   赵莺莺家因为房子大人口少空房间多,被牙行问过好多次了,就问愿不愿意出租房子出去。这会儿扬州出租的房子各处都在涨价呢!崔本当然是拒绝了,一个是他家并不缺这个钱。其次就是为家人的安全着想了,有灾的时候是最混乱的,他家有小孩有妇女的,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又一日早间起来,崔本第一件事就是看看窗外。叹了一口气,回头道:“今日又没住雨!”   最近几日他日日在意这个,赵莺莺也是知道的。听到是这个结果,赵莺莺只能宽慰一句。崔本却打断了赵莺莺的宽慰,勉强带着一点儿笑容道:“没什么,你也不用安慰我了......如今大家都知道恐怕要出事看,只不过是那一日而已——这事情不尘埃落定,反而越悬心。”   因为还抱有希望......   赵莺莺真心不想发生什么事情,十多年前的那场水灾她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段日子实在是太难了,她实在无法想象要再经历一遍!然而她也知道事情并不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所以在有这个迹象的时候,她就和崔本商量着囤了粮油米面之类的东西在家,就为了怕真的出事。   当秋雨连绵了一个月之后,运河、淮河好几处河堤终于支撑不住垮塌了,浩浩荡荡的洪水倒灌,糜烂流经的好几座城市。扬州虽然在泄洪这一招的保护下暂且没有问题,可也不敢掉以轻心。   赵莺莺这一会的紧张超过之前了——因为她曾经以为再难也不会难到扬州这里。扬州是什么地方,东南第一城!如此富庶、如此多的人口,这么多的码头和货仓,还是最重要的转运中心之一!谁能坐视扬州真的出事!   可是事到如今她才发现,洪水无情,哪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泄洪又如何,临近的运河依旧在浩浩荡荡地流淌,水位并不比泄洪之前低多少。秋雨在绵延,随时随地扬州这段运河也能出事!   崔本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也开始上河堤防汛了,好在家里有金三水这个成年男子,周围又都是哥哥弟弟的房子,赵莺莺在家崔本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担心的。   赵莺莺知道河堤上面辛苦,河堤上面艰难,可是这是扬州子弟的责任所在,崔本不愿意花钱免了,赵莺莺也不能为了小家强留他。只能尽自己所能照顾他——方便携带又味道好的干粮、便于行动又暖和的衣服......   崔本第一次去河堤防汛,临行前就道:“你呆在家里闷的很就去寻嫂子们说话,这时候一个人呆在家里最容易东想西想——啧,要不然我把你送到岳父岳母家去住一段日子,这时候我不放心你!”   赵莺莺却摇头:“我在家等你!”   崔本虽是防汛,可也不是日日都去,肯定是要时常回家的,赵莺莺只是不想他回家的时候她不再家里等他。   赵莺莺防汛去了,之后的日子里赵莺莺并不乱跑,也没有按崔本所说的去嫂子家说话。这时候外面有些乱,她只管紧锁门户过日子,并不愿意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引起意外。   然而该出事的时候还是要出事!只不过事对于扬州百姓来说既幸运又不幸。垮了运河段在扬州上游不远处,扬州也受到了影响,低洼处的水排不通已经及到小腿了,给生活造成是极大的麻烦。   幸运的是,对于扬州并没有更大的麻烦——而这个时候雨停了。   赵莺莺家所在的这一块并不是扬州城的低地,而崔本修房子的时候很用心,把地基又垫高一尺半才起房子。相比别家多少被水淹了,他家倒还算干爽。   只不过这种潮湿的情况最容易有疫病,赵莺莺就是水退了也不敢出门!至于崔本,他倒是想出门来着,只是赵莺莺不让,非得看几天风头不可——若是疫病不起来,就放崔本出去。   这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反正之前囤积的米面粮油是足够的,这时候也不担忧。也正是这个举动,让崔本赵莺莺他们彻底错过了外头的一个大消息。等到确定全城防疫成功,并没有灾害疫病的时候,崔本才从外面得知了。   “听说圣上要严办这一次河道的事情。”崔本听到之后就告诉了赵莺莺。   赵莺莺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好严办的——哦,我知道了,这一次河堤会垮塌不只是因为雨水太多,也是因为河道上面的官员又贪银子了,对吧?”   每次都是这样,要是有什么洪灾导致河道出事,总是要先下几个官员的大狱。然后再逼问修筑河堤的事情——似乎一有这种事就逼问河道官员不妥,说不定他们也是无辜的呢!   然而实际上这么多年这么多次下来,从来没有完全无辜的时候,只是干系大小不同而已。 第200章   天子之怒, 伏尸百里,流血漂橹......赵莺莺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并且比周围的人要更了解, 这是因为她上辈子在皇宫呆过的关系,那已经是最接近天子的地方了, 索然赵莺莺并不在天子身边伺候。   可是天子的权威在整个天下都存在, 那就更不要说一个小小的紫禁城了。在这个地方, 赵莺莺早就感受到了,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生杀予夺的特权。   那些趾高气昂的官员,做到扬州知府就已经是四品, 而河道上的官员, 四品以上的更是一抓一大把。高级官员平常何等藐视生民,他们面对小民的时候, 和天子面对他们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 或者说天子面对他们的时候事情更简单。   秋,自扬州往登州一带,雨势连绵, 多出河堤崩溃, 中间糜烂千里、淹没数万生民、百万生民受到影响。这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紫禁城主人的愤怒, 下令问责河道官员和受灾沿岸地方官员。   运河河总最先被下了大狱,然后是底下的各种佐官。这一批处理完成之后就会有地方官员受理,最后则是河道上的小官——这些小官虽然官小, 然而实际上他们可以直接管到治河,所以往往他们才是作恶最多的。   就在赵莺莺一家闭门不出的时候官邸在扬州的运河河总以及扬州知府这样的官员通通下狱定罪, 这不只是因为这次河堤崩垮的事情,更是江南官场糜烂已久,天子决定好好整顿一番。至于这次的事情,那只不过正好撞上,被拿来做了一个街口而已。   崔本与赵莺莺道:“这次的运河河总据说是原本的山东巡抚,天子做皇子的时候就在一旁支持。自天子登基之后,因为还有几分才干,一直官运亨通,这下就是正二品的官员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正二品官员,这可是运河河总!”   这位河总姓周、名廉,字奉公,算是有从龙之功的了,要不是因为当初做官的时候只得了一个赐同进士的功名,恐怕早就直入中枢成为六部高官了。他的出身限制了他,最多也就是封疆大吏了。而之前的山东巡抚差不多就是他的极限,却没有想到如今能做运河河总。   品级上面来说运河河总并没有比山东巡抚来的高多少,关键是运河河总管着修筑河堤、治河的事情,可以调动的钱粮非常多,实在是官场上人人都想要的肥差——哪怕不为了收钱,也图表现呐!   另外和扬州关系比较大的是扬州知府也被换掉了——这位早就不是十几年前那个救了赵莺莺的知府大人了,中间甚至隔了一任别的知府大人。不得不说,扬州知府也算是众多知府里面的肥差了,毕竟是烟花金粉地,在这儿当官好处多着呢!   然而好处多就风险大,在这里做官的官员鲜有熬过两任期限的。更多就是中途撸了下来,再不然也是调走。   “新任的扬州知府据说和这位运河河总是同年,也算是有些交情了。只希望有这关系在,这些官员能少一些摩擦,默契配合多做一些实事儿!”崔本忽然感叹道。   崔本算是一个对这种事情很关注的人,赵莺莺则相反。不过赵莺莺对于这种事总能有一个比较准确的总体看法,所以崔本总是来找赵莺莺说这种事,然后期待地看向赵莺莺。   赵莺莺本来不想多说的,可是见崔本这副样子,没办法,只能说出本心道:“本哥人好,事情都往好了想...可我却觉得,同年这层关系在,更容易的是官官相护吧。与其想着他们会做好事,我觉得还是防着他们会做坏事来的好。”   略说了几句,崔本似乎很低落。不过这也就是暂时的,对于他们这种升斗小民来说,谁做皇帝都没有什么分别,何况是父母官了——不,其实还是有很多差别的,皇帝管不着他们,那自然没有什么打紧。可是扬州知府对于扬州城里有着绝对的支配权,一个小小的举措都影响着他们的生活呢。   不过这到底不是他们这种普通老百姓能够产生影响的,所以赵莺莺和崔本很快不再提这个了。赵莺莺将自己城南那家布点的账本给崔本看:“前些日子遭灾没什么生意好做,账上实在是不好看。”   崔本看了看账道:“不要紧,哪家的营生不是这样的?不单单是你,我那酒坊还停了好几次锅炉呢!现在是灾后了,需要烈酒用于防疫,我这里还找补回来了呢。你那里似乎也是一样,最近生意好做了不少罢!”   事情是这个事情,好多人死在这次秋汛当中,等到灾情已过,可不是要打起白幡做白事。赵莺莺布店里的生意确实如崔本所说,好做了很多。也不独是她,这时候正是灾后要用物资的时候,凡是沾边物用的东西,全都卖的好。   就比如说万氏的绒线铺子,如今算是日日来钱,她满心欢喜逢人都不忘记夸一夸自己当初眼光有多好!   这般的作态弄的其他妯娌也有些心动了,古氏就上门和赵莺莺闲聊提起过:“你说说看,我要不要也去做个小生意?像是你和源哥儿媳妇这样开铺子肯定是不行了,可是开个小摊子总是可以的吧?”   赵莺莺可不会随便出这种主意,只推说道:“这一切还是问哥哥的好,若是他说好,事情肯定没什么问题。可若是他说不好,嫂子又何必做这个事情呢?”   古氏和崔智算是患难夫妻了,情分不同寻常。不只是自己的嫁妆财产,崔智还给予了古氏很大的自由使用一笔他放在家里救急的银子。然而他们也就是一对夫妻而已,普通夫妻该做的事情,他们一件不能少。   至亲至疏夫妻,这句话听来让人齿冷,但有些时候却是至理名言。   古氏是有权力动用一些家里的钱财,这是崔智给她的权力,所以无论最后结果好不好,崔智都不能说什么。可是古氏真能这样做吗?不能的。若是崔智不太乐意的生意她做了,无论好坏都不会有好结果。   做的不好要赔钱,崔智多少回肉痛而埋怨古氏的。做得好能赚钱,可是这对于不太认可的崔智来说,岂不是就是打脸?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赵莺莺不愿意往坏里想人,可是世间男女大都如此,她也只能这样想而已。   不过绒线铺子的生意也就是好了这么几日而已,然后就平平了,不要说订单众多的酒坊了,就是赵莺莺的布店也比她的绒线铺子持续的久。这是个疑惑,然而崔本也不知道原因,赵莺莺就只好继续不解了——她总不能去问万氏她的生意为什么不好吧!   却没有想到上门来的眉嫂子却清清楚楚,她抱着曦姐儿逗着玩耍,笑着道:“你平常用不用你那弟妹铺子里的绒线?”   赵莺莺摇了摇头,一般来说亲戚之间照顾生意,赵莺莺的针头线脑应该就在万氏这里买了才对。可是万氏是去年下半年才开绒线铺子的,赵莺莺此前也要用针用线呐!   何况她用的针线大抵很特殊,都是从做绣活儿的彩绣坊直接买的,一般的绒线铺子很难配齐...其实很多时候彩绣坊是把刺绣要用的绣线送给她了,再加上总要多留出一些来,导致她的绣线从来用不完,日常使的也够了!   等到赵莺莺和万氏闹翻,这照顾亲戚生意的事情更是彻底没影儿了。所以眉嫂子说赵莺莺没到到万氏的绒线铺子过,这并不是虚言,而是真的。   “你那弟妹开的虽然是铺子,却并不比那些出摊子的人卖的绒线好...价钱是一样的,甚至会略贵一些,绒线的品质却没有什么变化。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去,可是时候长了,不论是图方便还是图照顾亲朋,她那里不是去的少了?”眉嫂子笑着解释。   为什么不进好绒线?赵莺莺也是仔细想了想才有了答案。或许是不想进,觉得成本太高了。然而更大的可能性是进不着好货——对比那些开的不错的绒线铺子就知道了,那些铺子卖的绒线好,价钱却不一定贵。这说明只要有门路,即便是品质很好的绒线价钱也一样。   赵莺莺开的布店进货还算过得去,那是仰仗十三湾巷子早就成熟的进货方式。这种方式之下,赵莺莺进货成本、进货质量之类的并不一定做到了最好,但却已经很不坏了。而对于赵莺莺这个‘心无大志’的,这样貌似也足够了。   至于万氏,她倒是找了一个好生意,赵莺莺也觉得绒线铺子不错,甚至比她的布店要好一些。可是找的生意好并不是全部,她的进货没有做好,一切也就白搭了。正如赵莺莺她大嫂林氏对她说的那样,布料生意是小本生意看进货渠道,大生意看销货渠道,对于别的很多生意来说,这也是正确的。   这个话也就是说到了这里,赵莺莺不愿意议论万氏,眉嫂子便蜻蜓点水点到为止了。转而道:“明日是个好日头,这些日子你都呆在家里,不然咱们一起出去一趟?想来你家这些日子也有一些东西要采购了吧?”   赵莺莺灾后也没有买过什么东西,最多就是崔本出门偶尔托带一些什么,这时候家里确实缺一些东西。所以赵莺莺听到眉嫂子的提议之后欣然应允,并且商量了第二日出门的时间——这可要计划好!今时不同往日,她家可是有个‘小祖宗’呢!   以往的时候她虽然出门少,可也基本上能做到想出门的时候便出门。可是如今不同,崔本在外做事,赵莺莺若是不在,曦姐儿能闹翻了天!所以赵莺莺要找一个不用哺乳,最好是曦姐儿睡着了的时间,快去快回!   听赵莺莺这么说,眉嫂子倒是奇了:“你家也有桃儿圆娘她们,怎得不顶事?”   “桃儿和圆娘很能干,可是这个小祖宗认人呢!除了本哥和我,竟没有人能哄得住。若是在眼前也就罢了,若是不在眼前,真是立刻哭得厉害!”赵莺莺说话的时候轻轻点了点曦姐儿的小脑袋。   曦姐儿还以为是赵莺莺和她玩,瞅了瞅赵莺莺,然后抓住了她的手指,摇晃着莲藕似的手臂,咿咿呀呀笑了起来。   赵莺莺虽是抱怨着的,可是抱怨里还有一种高兴。这种事固然带来了一些麻烦,可是对于初代当爹做娘的赵莺莺和崔本,感觉又是不一样的了。对于孩子来说并不是人人都可以亲近,她知道他们是她最亲的人。一想到这个,赵莺莺和崔本就心软的不行。   第二日的时候,赵莺莺是趁着曦姐儿午睡才小心翼翼地出的门。等到大门关上,常常的出了一口气,旁边的眉嫂子已经笑了起来:“养孩子不容易罢?看你因此多了不少负担,以前何曾见你这样过!”   “即便是负担,那也是高兴的。”赵莺莺整了整衣襟。   这个眉嫂子并不反对,立刻赞同道:“那也是。”   扬州始终是一个繁华的城市,虽然刚刚经过一场事儿。赵莺莺和眉嫂子午饭之后出的门,这时候正是热闹时候,到处都是做生意、耍把式的,看的人眼花缭乱!   赵莺莺因为心里惦记着家里的曦姐儿,并不胡乱逛,也就是往自己确实有需要的店铺去,定了东西让送货上门就是了。当然,有一些零碎东西够不着送货上门,她自然就是自己拿着了。   两人逛着逛着就去了牙行,赵莺莺想看看柴炭如今是什么价儿——这时候她是不会买的,刚刚经历过水灾,柴炭一类正是价格最高的时候呢!只不过天气渐渐凉了,气候算是一日一个样,很快就要到要取暖的时候的时候了。这时候用不着,也要为那时候打算,先来看看行情。   只不过才到相熟的牙行就发现牙行有好些大户人家体面奴婢的人在,赵莺莺去的时候人正走。眉嫂子好奇的心痒痒,立刻就问道:“金嫂子,方才那是哪家大户?竟是从没见过的!”   这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牙行老板娘金嫂子倚靠在柜台上笑意盈盈道:“那是知府大人府上的人!如今知府大人还没有上任,可是先一步过来安家的家人先到了。无论是打理知府官宅,还是买人做事,那都是要找牙行的。也不独是我,需要的东西多,城里好几家牙行都得了这个巧宗呢!”   金嫂子说这话的时候不乏得意,这个赵莺莺倒是懂得。人家知府大人的家仆在扬州又没有亲戚故旧,这些好生意落在谁的头上不落在谁的头上,那是有说法的!金嫂子家能做上这笔生意,未尝不是他们的本事。   为这个,眉嫂子和赵莺莺都先恭喜了一番金嫂子,然后眉嫂子才低声感叹:“这还有什么好打理的,咱们扬州知府的官宅难道还不算好?”   买人很正常,有钱的大官因为职务的关系,总有要搬家的时候,这时候总不能全部的家人都带走。遣散一部分,然后到新地方再买人,这都是常有的。但是这样大规模地整理官宅却很少见!   各地官宅并不是由朝廷统一来修建的,而是各地自行筹钱修建又自行维护。这样一来,各地贫富不同就显露出来了。以县衙的官宅为例,有的富贵地方,县衙的官宅修的富丽堂皇,哪怕是住贵人也使得!而有的地方就不行了,县太爷的官宅并不比一般的民居强多少。甚至因为年久失修,有的已经破破烂烂,需要县太爷自行出钱维护,不然就得住破房子。   扬州是什么地方!河流里淌的是金粉!这里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富贵乡。至于扬州知府县衙,那本就是一座私家园林捐出改建,论清雅富贵,那都是不缺的。至于后来的年年维护,府库里也会出钱。真要是出现官宅破烂,那扬州也丢不起那个人!   所以在眉嫂子看来知府大人这样急着料理宅子是很反常的,就算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那也大可以等到来了之后修改。如今见也没见,这就知道不喜欢了?   金嫂子却是低头道:“也不消多想,官有多样,左不过就是咱们知府大人是个喜欢享受的而已。我们牙行承办的东西我不好说,但都是奢华之物呢!”   她这一说,赵莺莺和眉嫂子就明白过来了,同时两人也闭上嘴不再说话。   倒是金嫂子笑呵呵地给她们推荐:“知府府里买了不少人呢!要我说这时候买人最划算,怎么样,眉奶奶和崔七奶奶要不要买个丫头婆子的?”   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水灾,扬州的人伢子们去到那些受灾严重的地方以极便宜的价格买来男孩女孩和青壮年男女。这时候卖人的多,买人的少,价格当然就下来了。   “一个或者通针线缝纫,或者精上灶做饭的丫头,往常至少要二三十两银子一个呢,现在只要十几两银子——若是眉奶奶和崔七奶奶真心想要,我给寻摸好的出来。”金嫂子低声,仿佛是说秘密一样说道。   眉嫂子似乎有些心动,问了几句,赵莺莺却不说话。她家里人尽够使了,这并不关她的事。   赵莺莺回家之后还说起这件事,桃儿和圆娘都叹了一口气,圆娘就道:“当初我们家里不是洪灾,可也都是天灾。天灾最是要命!本想着孩儿们去了能保住一个家,却没有想到什么都没能保住。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抱些幻想,早早的认清现实,一家人一起出卖,这样还能呆在一处了。”   赵莺莺知道圆娘的经历,也是唏嘘不已。   等到崔本回来了,赵莺莺就与他商量道:“家里银钱也不少,我今年还做了一单绣画......所以家中收益竟是比往年还要多来着。我想着外头艰难,不然捐些钱粮去到那些穷地方,我记得有专门做这种事的吧。”   崔本也偶尔力所能及做一些怜贫惜弱的事情,况且赵莺莺的钱他是不管的,所以赵莺莺以为这件事十拿九稳。却没有想到崔本却是摇了摇头拒绝道:“不成的,你再等等,至少最近不要捐。”   赵莺莺疑惑了,就是现在困难才要捐的。真要等,等到日后也没什么用了。   崔本解释道:“你日常在家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这一次扬州上下换了好多官员,官儿们都走了,现如今当事儿的除了少数官员外,大都是那些吏目。这些人有多贪酷你是知道的——趁着大人们还没有上任,快速地捞钱才是正道。”   赵莺莺知道了,似他们捐钱捐物这种事,不论是通过官府还是通过一些民间私人的善堂,那都是要在官府那里过一遍的。对于这些没有人管束的吏目,想来雁过拔毛算是轻的了,到时候恐怕是十中无一能落到穷人手里才是真的。   旁边听着的圆娘也是道:“对呀,奶奶。您是不知道,不但是这种民间捐的钱,就是朝廷用来赈灾的粮食和银子,那些人也敢贪的厉害——要不是这样,我家也不至于家人流散。至于民间的钱,我们更是连影子都没有看到过。”   赵莺莺心里叹了一口气,如今还是王朝鼎盛的时候呢!人都说吏治清明、天子圣德。然而即便是这样,也免不了这许多困扰。想想那些吏治昏暗的年月吧,真叫人不寒而栗。   这样想着,赵莺莺忽然想起了白日听到金嫂子说的那些话,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201章   深秋初冬, 日子一日日寒冷起来,等到第一场大雪的时候紧急调令过来的知府大人上任了。按理来说,这种官员调职都会给予一定的时间回乡一趟、安排家人之类, 然后等到天气舒适利于赴任的时候再上任。   可是扬州城的父母官,不知道是本性积极, 又或者是向天子表明自己勤于公务, 总之紧赶慢赶, 在运河封冻之前到了扬州——换了一个父母官,对于任何一个地方的人来说都是天大的事情,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道理就是如此了。不过扬州却不是这样。   譬如说京城百姓会为了换京兆尹而忐忑吗?不会的。   父母官往往对治下的百姓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灭门的府尹,婆家的县令, 这可不是说着好玩的。可是京城这种地方,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有多少比京兆尹大得多的官儿,轮得到京兆尹撒野?况且还有天子看着呐!   自古以来出风头的京兆尹就不多, 大概就只有一个包龙图了。当时他的管制是开封府府尹, 也就是京兆尹。   扬州当然比不上京城, 可也多少有几分功力。扬州这个地方,很多大官的官邸都在,更重要的是各方势力都在这里放着人呢!以八大盐商为例, 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哪一个背后不是站着人的。而这些人物, 每一个都不是一个‘小小的’扬州知府可以开罪。   在这种情况下,扬州府知府,无论是哪一派的人,或者哪一派都不是。在这个为止上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平衡各方势力简直就是他们的基本功。要是这个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上面的人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所以扬州知府们的动作往往强调治大国如烹小鲜,动作小、借力打力是他们常常采用的手段——最重要的是,不像那些穷乡僻壤里的小县令,只想到搜刮百姓,巧立名目贪钱,最后往往把百姓们害惨了!   扬州知府么,往往眼界开阔一些,都是和大人物们平衡交易,对于升斗小民的影响反而不是很大。   也正是因为此,赵莺莺心里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却没有说什么,只当是自己多心了。然而事实证明,她的感觉常常十分准确。非要说有哪里不准确,那大概就是首先发难的不是刚刚到任的扬州知府,而是运河河总周大人了吧。   这位周大人也是初初上任,只不过人家背靠天子,威势自然不同一般官员。若说知府大人治理扬州要仰仗扬州盐商、士绅等人,算是有求于人,那么周大人,那就是大家有求于他了。   他身为运河河总,一手掐着修河堤的钱粮和权力,另一手则是拿捏住了每年运河的运量、税钱等。对于一半靠运河吃饭的扬州来说,这个七寸拿捏的死死的!   所以自这位周大人上任之后,各方大佬都汇聚到了运河河总的官邸只为了投帖上门。而这位周大人倒也干脆,给了所有人一个机会。上任之后什么都没有干,首先就给周太太办了五十大寿。   一个是想进周家门的人物都有正当的理由上门了,另外一个则是更加赤.裸裸,完全是光明正大的敛财——过生日当然可以收礼物和礼钱,就算是国法律令也管不着这个呢!   如果仅仅是过寿敛财,或者是和扬州的各方大佬商量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些都是和升斗小民无关的......至少没有直接的关联。而这一次不同,这个关系是实打实地了!   “哎呀,这是要收河堤银?”眉嫂子跺了跺脚,到崔家和赵莺莺说起了这个。   赵莺莺脸色平静一些,点了点头。这件事昨天崔本就和她说过看,再加上她见过大场面,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慌了手脚。   眉嫂子却抱怨道:“河堤银就河堤银吧,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哪一回河堤垮了不要收钱。只不过这次过分了,咱们扬州也是受灾的地儿啊!我记得往年受灾的地方是不收这钱的,意在给百姓休养生息,这位周大人是什么意思啊!”   因为有之前周太太过五十大寿敛财的事情在前,赵莺莺对这位周大人的为人有了一定的了解。小声道:“还不是为了多捞些钱!”   “不能吧。”再精明也只是一个市井妇人,眉嫂子一时没有想到,疑惑道:“这钱是用来修堤的,关运河河总什么事儿?”   赵莺莺低头道:“官邸都在扬州,再加上运河河总本就有统领修堤事务的职权,雁过能拔毛——咱们扬州有钱,拔咱们一只,恐怕要胜过其他许多州县了!看这位大人的做派,焉能放过?”   眉嫂子也不傻,赵莺莺这样说就全明白了。拍着大腿叹息道:“这些当官的可真是会想钱呐!”   说是这样说,却不是很愤怒——扬州有钱,各种各样朝廷摊派的税赋早就习惯了。况且旁边还有一个税赋重的多的松江顶着,可比自家倒霉多了!有这种对比,扬州百姓就更不容易有什么反应了。   “不过这一次和往次不同,收的多一些了!”摊派赋税习惯了,并不代表就不会肉痛。实际上眉嫂子心疼地眉头都皱起来了。   这一次是第一次收河堤银,周大人表示要不扰民众,只向有钱人收河堤银——当然,如果不够的话,很有可能会收第二次。赵莺莺听到这个就笑了,在很多扬州百姓祈祷第一次就足够的时候,她知道第一次肯定不够!   之所以这么做,第一是为了有个好名声,毕竟立足未稳又做了收河堤银的事情,总要安抚一下民心的。第二个就是现在收钱,那些一般人经过水灾,不少都变得很穷了。这时候去找他们收钱也是徒劳,就像是晒干的毛巾拧不出一滴水。   闹的破家的多了,不好看也不好听啊!干脆等一等,等到下一次收钱的时候这些人家也就缓过气来了,正好收河堤银——一环套一环,人家当官的捞钱,心眼儿多着呢!   而周大人定下的有钱人的标准就是经商人家,在周大人看来,做生意的怎么可能没钱——或者有那么几个没钱的,但绝大多数都是有钱的,而这就足够了。   然而事实是,在扬州这种城市里面,除了雇工和做生意的雇主之外,还有中间不是雇工也不是雇主的。他们也做工或者做生意,只不过他们并不是出卖劳动力,而是自己给自己做。   就像扬州,除了许多大商铺之外,分布在街头巷尾小胡同里的还有数量要大得多的小铺子、小摊子。这些铺子摊子往往都是一家人经营,根本用不着雇工。至于赚的钱,也只不过刚刚够糊口而已。   就像赵莺莺刚刚回来时的赵家,也不算是雇工了,按照周大人的算法恐怕也是做生意的有钱人。可是天知道,若真像当时她家收钱,那绝对是难以支撑的!而像当时她家的人家,那才是整个扬州最多的!   “大铺一家五十两,中铺一家二十两,小铺一家十两。”眉嫂子嘀嘀咕咕道:“我家那个小杂货铺子是怎么算成是中铺的?二十两,景气的时候也是一个月的赚头了。如今刚刚经灾,已经是收益不好,又来手河堤银,叫人厌恶。”   对于眉嫂子家来说,二十两是个不算太大,然而白白拿出来也颇为肉痛的数字了,也难怪她会有这样的意见。   为了安慰她,赵莺莺就把自家拿出来道:“我家才叫冤枉呢,我这里城南布店是个中铺。可你也知道,其实赚的钱有限,也就是个辛苦钱而已。至于本哥那里,更是算成了大铺,加起来要七十两银子——往常七十两银子做一年的开销都绰绰有余了。”   赵莺莺的城南布店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所以从规模上来说算是中铺,但从实际的盈利来说,算中铺就很勉强了。至于崔本的生意,赵莺莺没有说,其实是占了便宜的。   崔本名下一个带酒坊的酒铺在甘泉街,另有一个专门的酿酒作坊在城南。按理说这是两家铺子了,应该收两道钱。城南的规模确实算大铺,而甘泉街的也是个正经的中铺,这就是七十两了!   崔本和收钱的小吏相熟,送了两大坛好酒,于是就算在一起了,折算成一家大铺,总共也只五十两。这件事是崔本占了便宜,所以赵莺莺并没有多说什么——关于这件事,是崔本亲口告诉她的。都知道这笔钱很难真的用在河堤银上,崔本也就能省则省了。   听赵莺莺这么说,眉嫂子果然心情好了一些,可见这种事还是要对比一下。自家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去看看那些运气更不好的,自然就会高兴起来。   高兴起来的眉嫂子就约赵莺莺去茶楼吃饭,很有兴趣道:“我昨日吃过一次了就想着一定要叫你一起吃一次,听说茶楼的老板是广州那边来的,风味果然不同。别的也就罢了,早茶点心一样,那是万万不可以错过的!”   赵莺莺想着最近也没什么事儿,于是答应下来。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就单一个人出门和眉嫂子回合,一起联袂去了她说的那家茶楼。心里想的是要是真好,哪一次就和崔本一起来吃。   说起来崔本因为崔父的关系,整个扬州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好吃的,从来都是他带着赵莺莺寻美味,赵莺莺竟从来没有带过他。这一次有这个机会,赵莺莺还是蛮有兴趣的。   到了秦淮河边,这时候正是还很早的时候,花船一只只靠岸——昨日偎红倚翠的公子老爷们这时候都要离开了,可不是要下船!也正是这个时候花船的姑娘们有的要起床,有的却要睡觉。起床的是吃早饭,睡觉的是吃晚饭,都纷纷起了炊火。   然而更多的花船是不怎么开火的,纷纷唤过河上开始做生意的小船过来。其中做熟食的冒出大量的白气,丝丝缕缕的食物香味透出来,若是哪一家好,立刻就会被当红姐儿的丫头叫住——也只有红姐儿才有点菜的权力。   也不止是船上做饭食生意的,趁着靠岸的这一会儿,也有红姐儿打发船上的婆子等人到岸边酒家买吃的的。这些红姐儿正是赚钱的时候,并不吝惜钱财,花的大手大脚。珠宝首饰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花费有限的饭菜了。   可以说,这些红姐儿和恩客,养活了小秦淮河两岸所有的店家——这些店家里面有一半都是做酒饭生意的,仰赖这些姐儿良多啊!   眉嫂子自认为是良家女子,看到有些红姐儿在花船窗户口上挥帕子送恩客,那真是又想看又不屑于看。想看是因为好奇,也是因为想知道如今扬州流行什么。不屑于看则更加明显,一个再穷再丑的良家女子也敢于看不起这些船上的女子吧。   眉嫂子最终还是想着她的早茶点心,用帕子稍微掩了掩脸,拉着赵莺莺快步疾行:“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走吧!”   两人来到眉嫂子说的那家茶楼,赵莺莺一看那些点心,心里有数了——正经的广式点心。上辈子在宫里的时候也曾见识过呢!毕竟宫里的厨子来自天南海北,哪里的都有。本是为了主子贵人们的需求,而他们这些人也就连带着沾光享福了。   每一样点心不过两口的分量,有甜有咸有荤有素,随便来客点菜选买。   赵莺莺试了试味道,她这辈子还没有吃过正经的广式点心早茶呢。这一吃倒是想不起来和上辈子吃的御膳房有多大的区别,只能大概觉得挺正宗的。然而这样的点评并不能说,因为这辈子的赵莺莺哪里晓得什么样的算正宗广式点心!   于是眉嫂子问赵莺莺这家茶楼如何的时候,赵莺莺只是道:“不错呢,味道很好。转天了本哥有空,我拉着他一起来。”   听赵莺莺这么说,眉嫂子就笑了起来:“比不得你和本哥儿了,连吃个茶楼也要想起一起来,到底是年轻夫妻。我和我家汉子早就不是这样了,我要是有什么事情叫他一起,哪怕是逛个街买个东西,他也是懒得的!”   两人正说说笑笑的时候下面传来了吵闹声,看热闹实在是天性,就算是赵莺莺也不能免俗。眉嫂子往下一探,她立刻会意一起跟着了。有看得见下面下面发生什么了的人,赵莺莺立刻客气地询问。   并不是什么别的事情,还是为了收河堤银的事情。在赵莺莺看来,这家茶楼不错,但是却是开了不多久的,名气还没有起来,装修也不甚精细。大抵而言,算中铺使得,算大铺似乎也不错。具体而言看有没有关系了,若是有关系,大约一顿早茶就能省掉三十两银子给算成是中铺。   “......五十两的河堤银,不算太多,至少开着这样茶楼的老板负担的起!”看到的人似乎挺喜欢说这些新闻琐事的,立刻就滔滔不绝起来。   赵莺莺觉得这人有些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五十两表面上对开着这样茶楼的老板来说不算什么,那也要看情况而论。若是只是某位大老板的小生意,那自然不必提。可若是某人全副身家投入没留后路呢?   可能账目上的活钱也就是这些而已,真要是抽空了,生意也不必做了。   旁边有一个听的更多的妇女小声道:“才没有那么简单,似乎是店家说这些小吏已经收过河堤银了,可这些小吏偏说没有。就算老板拿出了花押文书,这些小吏也说是假的!”   花押文书,这是收了税银的凭证之一。赵莺莺的梳妆匣里就有两份,一份是城南布店的,另外一份则是崔本的。这些东西至少要保管上一年,不然谁知道这些大爷们会不会忽然杀个回马枪,说你没有交银子,要重新交一遍!   不过一般也没有这样的事儿,毕竟就算是没有什么后台,大家也都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颇有一些乡土势力的。这些小吏敢欺负人,敢仗着官府的权势趾高气昂,然而欺负的过分了,把人惹急了,那是不会的。   底下传来收税小吏和茶楼掌柜的争执声,赵莺莺听不太懂夹杂着地方方言的官话,只能大概明白掌柜的在据理力争——赵莺莺敢肯定,这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原先把铺子算成是大铺的时候赵莺莺就有一点感觉,只是不能确定。现在又遇上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完全知道了,这家茶楼的老板恐怕不是某位有依仗的外乡生意人。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种事就不可避免了。   扬州这个地界鱼龙混杂,多的是外乡人在这里讨生活,然后一步步扎根下来变成本地人。按理来说这样的扬州应该没有太大的排外心理,然而即使不太大,某些心理依旧是存在的。   要在扬州做生意,要么是过江龙,要么就是地头蛇。两者都不沾,不是做不好生意,只不过会比前两者难上不知道多少倍。   至于说是不是店家耍赖,这个赵莺莺还是敢打包票的。毕竟一般的店家真没有那个胆子,何况是连个关系都拉不到的店家!   这一场闹剧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看着掌柜的最终只能认命,请收河堤银的宽限几日,等他和东家商量,然后拿出银子来。   这下这些人越发猖狂了点了两大桌早茶点心,一桌拿来吃,一桌吩咐打包要带走。至于说饭钱,那是绝对没有的!   赵莺莺和眉嫂子叹了一口气,大约是想到自家的生意了,都有些物伤其类的心情。于是也不再看下去,回到桌边继续吃早茶。只不过这时候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心情顺畅,颇有些食不知味起来。   等到吃完了,两人去楼下结账。正好此时收河堤银的小吏也要走了,他们倒是吃的很快,想来是急着去别处‘敲诈勒索’。把碗一推,临走前只警告道:“记得三日内要把钱送来,不然做抗税料理!”   后面跟着一个地痞,笑嘻嘻道:“邹掌柜,您就识相些吧!况且这也是河总大人为了修河堤筹集银子——若是运河不安稳,你们这些在扬州做生意的又能安稳?凡是得讲究一些良心!”   见鬼的良心,这样的话由这样的小地痞说出来,实在是讽刺至极。   赵莺莺知道,这些做吏目的不可能完全掌握整个扬州城。偌大的扬州城,地方大人更多,有限的吏目绝对是管不过来的。所以小吏们会和街头的地痞流氓合作,而这一次收河堤银显然就召集了不少这样的人。   官员贪酷,底下的小吏下手的时候可比官员更黑!而轮到小吏手下的地痞流氓动手,那只能更加要命。因为小吏冤有头债有主还怕结仇本地人,另外他们也算是‘体面人’了,多少注意一些吃相。而地痞流氓呢,那就彻底没有这方面的顾忌了。   赵莺莺和眉嫂子两人在掌柜的处结账,饱饱地吃了一顿好的,两个人加起来只要两钱银子,算起来也是物美价廉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赵莺莺首先就是在算其中的利润,然后再用河堤银去对比。   收了两回的河堤银,那也有一百两了,做饮食的算是赚钱的了,可也要辛辛苦苦很久了——可是这么简单就被人敲诈勒索走,带入自身实在是觉得郁闷至极。   更麻烦的是她想到了自家,如今因为自家是扬州人,算是有些倚靠,不至于被欺负。以后呢?感觉这并不会这么简单结束啊! 第202章   河堤银的事情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有的人家并不在乎,有的人家咬咬牙也就拿出来了。可对于有些人家来说,这实在是一个一时拿不出来的数字——可是这也没什么用, 最多就是宽限几日,然后问亲朋周转而已。   这些日子做高利贷生意的陡然旺盛了很多, 不是不知道高利贷生意做不得, 但为了维持眼前的生计, 也就顾不得了。至于将来如何,那是将来的事情。现在只能想着将来有机会能有别的转机了。   可是要赵莺莺来说,不能有别的转机了!当时来他家收河堤银的人是崔本认识的, 为了保生意上的平安, 崔本每年都要给这些吏目孝敬好大一批酒。可以的话,崔本和赵莺莺都不想这样,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们也只是在世道中小心维持自家的普通人而已。   这些孝敬也是有用的——一般来说,收了孝敬就要给人办事,这是他们这些人做事情的规矩。若是光拿钱不办事, 被其他人耻笑是一回事, 以后再也没有人来拜托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平常给足了孝敬, 这次来收河堤银,崔本又专门接人来家里吃了一顿好饭,另外给送了好酒。就这样, 城南酒坊和甘泉街酒铺的生意就合在了一处。不过崔本并不是为了这二十两银子才这么费尽心思的,他是想打听打听情况。   几杯黄汤下肚, 说话就放得开的多了。名叫李三郎的小吏与崔本感叹:“其实乡亲们也不能怪咱们,府里的老爷要收河堤银,咱们有什么办法?咱们不过是个下九流的小吏而已,难道还能和老爷顶牛?”   官吏、官吏,分为官员和吏目,看上去都是管理百姓的,都属于人上人,最多就是官员高贵一些而已。然而不是的,相对与官员,吏目更加接近于世袭,而且地位卑贱属于贱籍。吏目的家族,甚至子弟都不能参加科举。也就是说,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杜宇他们来说也是不存在的!   然而这种地位上的卑贱和实际中的生活又不一样了,吏目因为世袭,始终将一些权力牢牢地掌握在手中。遇到一个精明一些的主官也就罢了,若是一个科举前只知道死读书的书呆子,三两下就能把人架空——他们也就是知道四书五经而已,轮到刑名刀笔那就是纸上谈兵了。   当官的为官一任两任就要走,这些吏目却是天长日久世代传承,老子不做了还有子侄来做。长久经营下来,可以想见其中的权势。当然了,这也是值得三班六房那些头头脑脑,下头的虾兵蟹将可没有那样的厉害!   这李三郎的话崔本心里是不信的,他们不能和运河河总周大人顶牛是真的,可从来没有想过顶牛也是真的——为什么要顶牛?真当那点子乡里之情比得上真金白银?这时候只要顺着运河河总周大人来,周大人大块吃肉,他们也跟着喝上面油水最丰厚的那层汤啊!   心中觉得李三郎虚伪又没有什么仁义,可崔本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倒酒糊弄道:“三哥说的有理,只不过乡亲们为难也是真的。做生意的都收钱?我这儿也就罢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多少算是赚了一点钱的,负担的起。可是多少小本生意人。不过是自己肩扛手提做生意而已,说是生意人,还不见得有做工的赚的多。有些有专门技能的做工的可比他们活得滋润!这负担一下去,至少十两呢!实在是太重啦!”   二十两银子往往是一个普通五口之家的年收入,赵莺莺少年时候家里,赵吉还没有赚钱时,不就是靠着王氏每年织绸赚二三十两银子度日!不是每家每户都有两个人可以赚钱的,更多就是家里顶梁柱一个有收益而已。而这个收益也没有多少,大都也就是二三十两,甚至更少,将将足够养活家人。   小铺就是十两银子,那就是半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收入。对于刚刚经过灾,很多失去了积蓄的人家来说,这实在是太沉重了。当东西、借钱...虽然没有卖儿卖女家破人亡这种惨事,可也是一个不好的先兆了。   李三郎笑了两声:“崔七爷你一惯是这样心善...理是这个理,可是规矩是这样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然一个个去看要不要收河堤银,费时费力不说,说不得要更加麻烦了!”   这算是说了句正经话,有一个规定在那里收钱,总比连个规定都没有来的好。不然吏目可以随心来乱收,大家可就别过日子了。   “其实这些也没什么好说的,”崔本又给满上酒,图穷见匕道:“今日请三哥来一个是要谢您照顾,另一个就是想打听打听——这河堤银是就此为止了还是后头还有呢?不是我议论大老爷,是大老爷才来,这种做派让人心慌啊!”   李三郎定定的看了崔本两眼,摇头笑了起来,吃了几筷子菜道:“崔七爷你最是精明了,这会儿心里会不知道?偏还要来问我!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过别说出去就是了......后头还有几波银子要收呢!”   李三郎的表情无疑是高兴的,毕竟只有上头大人有动作他们才能跟着吃肉喝汤。可是崔本心中就沉了沉,几波?最怕的就是那些官老爷都是无底洞,连自家也背不起!   送走了李三郎,崔本就满怀心事。赵莺莺知道他发愁什么,但是她安慰不了崔本。家里有赵莺莺的那些钱,这等关于钱的事情实在不用担忧。可是这话能说么,崔本又不是那种愿意用老婆体己钱的!   不知不觉之中就走到了腊月,而这一年的腊月因为之前是水灾和后来的河堤银较往年萧条了很多。崔家妯娌聚在一起煮腊八粥的时候也不免唏嘘一番——她们各自家里都是过的起年的,可是也不会觉得不痛不痒啊!   吴氏就掰着手指头算账:“礼哥的粮油铺子给收了二十两,另外他还在一个香料摊子上投了钱,算一半的本钱,也要拿五两银子出来。还有我的豆腐房,这是归我拿钱,也是五两银子,加在一起就好有三十两了!”   吴氏家里只算崔礼的收入,一年也在一两百两银子,只说自家生活,那自然十分舒服。过的宽裕之余还能每年存下大几十两,这些钱可以留着以后的大笔花销,譬如说嫁女儿备嫁妆,或者给儿子娶媳妇等。   这样说起来三十两银子并不算什么,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算的。更应该看到的是,三十两银子是吴氏家中半年多的总开销了。一下就花掉半年多的家庭开支,就算是吴氏大方,那也有些不能接受。   吴氏尚且如此,尤氏就更别提!尤氏家要上的河堤银可不少,她那个小小菜摊没有被放过也是十两银子的河堤银。至于崔义,那就更麻烦了,他这个菜贩子的生意规模做的大,直接被评为了大铺,要收五十两银子。   惹得尤氏大为不满道:“这是什么道理,每年赚的钱差不多 ,可是人家就只要二十两,到了我家就成大铺,要五十两!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   崔义和尤氏显然都不是什么老实人,所以她这样说实在没有人赞同。   分类小铺、中铺、大铺的做法,抛开走关系的不提,正经的分法本身不公平也是真的。不是看你赚了多少钱,而是看你经营的规模,这对于做薄利多销生意的人来说,显然是要亏的多的。   崔义菜贩子生意规模很大,可要说利润,其实也就是那样,评为大铺确实算不上一个公平的事情。可是整个扬州也不止他一家如此,家家户户都是按照这个办法来分的,多得是人家一样的境况。   崔家大嫂一边洗豆子一边就拿这个话来安慰尤氏、吴氏,只不过两人都没被安慰到。尤氏更是撇撇嘴:“大嫂,你可别这么说,这次分明是你家占到了便宜。你要是这么说,显得是在暗自炫耀了。”   若说尤氏家里算是被不公平害到的人家,那崔家大房就是因为这些规定受益的人家了。大房每年赚的钱并不比几个弟弟家里来的少,可是说到底崔仁也就是一个厨子而已。主业是在附近的一家中等酒楼做掌勺师傅,副业是给给家办酒席的做厨管师父,按照规矩这都是雇工,而不是什么生意人。   大房总共交了十两银子不到的河堤银,为的是崔仁和崔家大嫂在外投钱了的一些生意!   尤氏说的话有些意思,可是她这人就是这样不讨人喜欢了。面对大嫂,这话难道不会放心里?偏偏要直接说出来——大嫂在家中地位可不同,这话出来之后要怎么说!   一时之间气氛尴尬了起来,像赵莺莺是相信大嫂绝不会幼稚地暗自炫耀,别的妯娌也大抵这么想。就连尤氏自己也后知后觉自己恐怕说错话了,从本心来说,她的意思其实不是崔家大嫂在炫耀,而是显得像是炫耀,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只是说出来之后,在听者听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正当要解释,反而是崔家大嫂自己笑了笑,自嘲道:“这又什么好炫耀的,套用一句老话,‘不是不收,时候未到’而已。河堤银难道只收一回?反正我是不信的,说不得过些日子就有人来收钱了。”   这话说的很对,立刻就让人同仇敌忾起来。   赵莺莺这时候才问道:“二嫂说她那菜摊收了十两银子,可是说菜市场上的摊子人人都要收十两银子?”   “当然是这样,最小也是生意,谁家也不能不同不是吗至少也是十两银子。有些生意做的大些的,还能收二十两!”尤氏理所当然道。   赵莺莺偶尔也会亲自去菜市场买菜,再加上做主妇的营生,对于各种开支都是熟悉的很的。所以很清楚菜市场上面这些摊子的赚头——一句话说,小本经营糊口而已。   像尤氏这样虽然抱怨但拿钱爽快,那不过是因为家里底子厚,拿别处来补罢了。而对于其他的摊主来说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十两银子是大半年甚至近一年的收益,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筹措出来的。   赵莺莺一问,尤氏就嗤笑了一声:“本哥儿媳妇恐怕是这些日子都不出门的罢!如今我都不上菜市场那边卖菜了,都是让家里婆子去的。一大群人问着借钱,烦也烦死了!。”   赵莺莺默然不语,想到马上就要过年了。往年年关难过,今年却又比往年要难上好多。然而这话今日这个场合不好说,也就是她心里想想而已了。   等到腊八粥的准备完毕,妯娌们各自回家,赵莺莺和古氏是结伴走的。古氏小声与她道:“我家收的也不多,孩子他爹只做了小生意,收了二十两银子。我的话本来不是打算做生意的,还好没做,看看今年的年景,现在又要收河堤银,还不亏死!”   古氏上次为了做生意的事情还来问过赵莺莺,赵莺莺劝她和崔智商量商量。也就是这一商量,打消了她做生意的念头,这样看来倒是很幸运了。难怪她这一次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和古氏的劫后余生不同,万氏在家正在为河堤银的事情大发脾气。之前妯娌煮腊八粥她并没有去,原因是她刚刚出月子,不好随意走动。再加上孩子还小,正需要她寸步不离的照顾,这就更不能出门了。所以她最后只让家里的婆子送来了该她出的米、豆、红枣等材料。   按理说崔源还在做学徒,没有河堤银。她自己的生意也只有绒线铺子一样,收了二十两。这样的数目不能说少,但也绝说不上多,负担起来固然会不舒服,可要到大为光火的地步,那是不应该的。   “奶奶,这是熬的猪手黄豆汤。”崔源为了照顾孕期万氏而买的婆子小心地把汤放在桌上,然后从万手手里换走了孩子。   万氏生了孩子之后有些不下奶,所以要多喝一些催奶的汤水。类似鱼汤、猪手汤这些,自从儿子生下来之后,她不知道喝了多少了,总之是日日不停的。   喝完汤之后万氏抱着孩子也忍不住抱怨:“这是什么道理?我那点儿生意也要收二十两?都快一年的收益了——我开这铺子才多久!早知道前头就不续租子了!”   万氏最懊悔的就在这里了,她这生意也就是表面风光,越到后面赚的越少,以至于她都想关门大吉了。然而又因为赵莺莺等妯娌各有生意,她觉得脸面过不去便没有把生意退掉。于是等到这个时候,等来了收河堤银的!   二十两银子她拿得出来,可是想想绒线铺子的生意做了这么久才赚多少!这时候随随便便就要拿出二十两银子出去,怎么想怎么舍不得吧!越想越心痛,再加上生育之后一段时间之内性情有些反复,骂人发火都是有的。   骂完人之后万氏心情好了一些,问婆子:“七嫂在城南的布店利润也不是很高的样子,怎么,她还在做那生意?”   绒线铺子到现在其实有些骑虎难下,接着往下做吧觉得赚不到钱。可要是不做,之前交的租子、交的河堤银,那不是白白花了?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赵莺莺的布店,心里想着赵莺莺若是不做生意了,她也就跟着不做——主要是觉得赵莺莺还在做,她就不做了,似乎有些丢脸!   可别以为这是一个好笑的理由,要知道万氏的自尊心是很强的,特别是面对死对头赵莺莺的时候,更是没有丝毫放松。   婆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万氏,只得硬着头皮道:“这倒是没有,七奶奶的布店没有听到要关门的消息。”   赵莺莺的布店能赚到钱,经营到现在也比万氏的绒线不铺子来的有前景。可是赚不到大钱也是真的,每年也就是四十两银子左右的纯收益——听着似乎挺多的,可是考虑到那铺子也是她的,那就不多了。   她那铺子虽说是在城南,可好歹有那么大的门脸,也不是在什么深巷里。这种铺子要租,一年也得二十两银子上下。这样看起来赵莺莺的布店并不比万氏的绒线铺子来的赚钱,只不过薄利多销来往的人多,随着越来越多,日后有前途一些罢了。   不过赵莺莺经营布店本就不是为了赚个日常的钱,最开始是为了囤货发财掩人耳目用的。如今则是因为经营什么的都不费她的功夫,赚的少就赚的少了。放在那里也没有要关门的意思。   听到这个婆子的话,万氏果然不太开心,嘴角一下拉直了,眼尾也垂了下来,冷笑道:“死要面子活受罪,她那布店就赚那么一点钱,比我这个绒线铺子强不到哪里去,这时候还撑着,给谁看?”   话是这么说,但往往就是丈二长的烛台照不到自身。万氏看到了就说赵莺莺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却忘记了自己才是真正的强撑着!   万氏到底没有把绒线铺子的生意给停了,她倒是想把生意顶给别人,可是这时候有闲钱、又看好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没有人愿意伸手。可要是直接关门大吉,她又不甘心,她可是刚刚交了河堤银和一年租子的!她想着,至少要把下一年做完再说。   万氏没有关掉绒线铺子是她自己选的,其他很多做生意却没有这个选择的机会。交完河堤银之后手头也就没钱了,生意周转不开,只能放弃生意,去到人力市场上卖力气做工。   然而这些人做不成生意,自家收益降低,世面越发萧条了。就连那些大铺子也受到了影响,生意差了很多。这种情况下,作坊、铺子纷纷裁减人手以减少开支。然而这样的话,更多的人收益变少甚至没有,市面变坏是进一步的事情。   往年过年前最是繁荣,所谓腊月水土贵三分,水土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别的了。今年却坏了很多,赵莺莺和眉嫂子结伴上街买年货才发现人少了很多,年货的内容就更别说了!   以干果点心这一样小东西为例,往年最普通的人家也要凑齐瓜子、花生、糖块儿、果馅饼四样,而且瓜子一样往往是放开了让孩子们吃。今年就不同了,比较贵的果馅饼几乎卖不动,花生和糖块儿也变得意思意思了事。   以前生意做的红火,老板还要在腊月临时多请两个人,现在倒是不用了。老板自己沾在柜台前做生意,等到赵莺莺和眉嫂子结账的时候还要感叹:“是崔七奶奶和眉奶奶啊,我来给你们准秤,多让一些!唉,早知道这贵的点心就不进货的,谁知道现在出不了手,也不知道卖不卖得完。”   赵莺莺并没有削减今年的年货,往年买的什么今年依旧买了什么。各种各样的点心都有,掌柜的看到了才有这个说法。   赵莺莺和眉嫂子走出了干果点心店,看着貌似繁华,实则比往年差了很多的市面,忍不住道:“明明就是一个河堤银,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能知道是河堤银的关系,可是委实想不通河堤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威力。   “还有前头的水灾。”眉嫂子补充了一句,然后道:“这其中因果关系复杂的很,也只有那些官老爷才知道吧。”   说着又叹:“别看是这样,咱们扬州还算是好的了,仗着底子厚,该过年的还是得过年。你底下县里看看,经过水灾又收河堤银的州县,一个个都成什么样子了!我家高邮县的亲戚前些日子来扬州办事,说起来也是一肚子的话!” 第203章   赵莺莺和眉嫂子说着话把甘泉街逛完了, 把东西寄在相熟的店家然后就往小秦淮河一带去。虽说只是准备年货的话,在甘泉街已经足够了。可是作为扬州最繁华的小秦淮河,依旧有很多新鲜东西, 眉嫂子最爱去逛,赵莺莺不爱出门, 可要是挑选东西, 那又和一般的妇女一样喜爱了。   来到了小秦淮河这边, 赵莺莺才这里和甘泉街那边最大的不同。今年的甘泉街看起来热闹,其实远远比不上往年,想来是水灾和河堤银的关系。但是小秦淮河这边就不同了, 热闹不输往昔!   眉嫂子听了赵莺莺的疑惑, 笑着解释:“这是当然的,说到底年景好不好什么的是穷人才会说的。家中底子厚, 这点儿事儿又算什么?就像是你家一样, 如今还不是改过年就过年,可曾比往年差一些?”   赵莺莺摇头的时候总算明白了过来,甘泉街一带地处旧城又靠近城南, 鱼龙混杂, 住了很多中下等人家。像赵莺莺、眉嫂子这样殷实富裕人家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那一带在整个扬州来看就显得十分‘贫苦’了。   更城南一些的地方是彻彻底底的穷, 无论年景好不好都是过不了富裕年的,而有钱人聚集的地方也不会受年景影响,再怎样也照常过年。只有甘泉街那种地方, 受影响很大,平常时候看着和别的扬州人无异, 今年因为遭灾和河堤银的关系就显出差异来了。   两人汇入人潮,各个铺子不管有用没用都逛看了一番。至于最后买的东西,那倒是寥寥。毕竟正如两人都知道的,若是为了办年货,甘泉街就已经足够了。来小秦淮河这边,与其说是为了买东西,还不如说是为了玩儿。   在寄存东西的相熟店家那里谢过,两人往家里赶,心里想的是还能赶上一个晚点中饭。快到家的时候赵莺莺听到女子尖利的声音。   “回去回去,这时候来找我要钱?没有的。况且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要什么钱?还一开口就是二十两银子。”是万氏的声音。   听她又道:“你开始挣钱了吗?就是没开始挣钱才能说的轻易,随便就开口要这个数字。”   “大姐,你小声儿点儿,我这是借的、借的!替薇姐儿她家借的!”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少年人的清脆。   赵莺莺打万氏家门前过的时候往里瞥了一眼,也不知道是粗心还是什么,总之大门都没关上。来找万氏的青年是万氏的大弟弟,今年正好十八岁。   “薇姐儿!?哎哟,叫的倒是亲热,只是那薇姐儿是你什么人,由得你这样做火山孝子?人家是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你是个没定亲的大小伙子。若真是有诚意,叫她和咱们家定下婚事,若是没有诚意开这个口做什么?这是吊着你呢吧!”   赵莺莺快步走过,不欲让万氏看到了惹麻烦。   这薇姐儿也是左近的一个女孩子,今年十六岁,正是说亲的好时候。家里是开面馆子的,富裕说不上,可相比一般人,那还是强一些的。想来万氏的大弟弟就是在时常往来外家和姐姐家的过程中和她认识的。   赵莺莺倒也见过那位薇姐儿,生的文静秀美,在街坊邻里当中算得十分出挑的人才了。万氏大弟弟少年慕少艾,有些好感倒也很正常。不过竟会好到替她向万氏借钱,这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万氏的话说的很直白,然而却也没说错什么。如果是有心和万家做亲,二十两银子不要说借了,靠着小定基本上就能弄来——这还是因为万家孩子多,孩子们娶亲的花费恐怕不足,往少里估计的结果。   可要是没有心思和万家结亲,这个行为就非常不对了。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请求大小伙子帮忙牵线搭桥借钱,怎么想都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再不简单也没用,赵莺莺不知道那薇姐儿耍了什么手段,可是现实就是万氏的大弟弟什么用都没有,他甚至不敢去向家里说要借钱的事情,只能来和出嫁的姐姐说——这还是个倚靠家里的少年人。   和赵莺莺一起走的眉嫂子当然也什么都听到了,朝赵莺莺挤眉弄眼,等到要分开的时候才小声道:“那薇姐儿家在里前头水灾时祖母受了潮气,一病不起了,为了这个把家里吃垮了一半。这下收河堤银,她家哪有钱!现在家里最值钱的就是这个生的好的女儿了。只不过想要卖上价钱却不容易,不是能够急急促成的,所以打算先借个二十两!”   这里所谓的卖,当然不是真卖,而是打算许一个出的起聘礼钱的。赵莺莺想起了万氏的大弟弟,想起了万家屋檐下都站不下的孩子,立刻知道了,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万氏的大弟弟。   万家或许出的起这个钱,可是万家不只他一个孩子,底下还有弟弟妹妹呢!妹妹们要嫁人,弟弟们一样要娶亲。他是头一个男孩子,就要定下一个例子来,哪能让他如此‘奢侈’娶老婆。   赵莺莺再不想这个事情,回家放下东西洗了个手,然后给曦姐儿喂奶。又问桃儿上午时候曦姐儿吃奶吃的好不好——因怕她出门在外的时候曦姐儿没有奶水吃,赵莺莺挤了一些奶在瓷瓶子里备着,让桃儿记得到时候喂。   和吸母乳当然不一样,不过曦姐儿似乎很好养的样子,对这种哺乳方式也接受良好。   一个人吃了个晚中饭,赵莺莺正要陪着女儿小憩一会儿外面大门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原来是方才才分手各自回家的眉嫂子,赵莺莺疑惑她怎么来了。她们两个上午一起逛了半日,有什么说的应该都说完了才是。   眉嫂子手上挎着一个篮子,知会赵莺莺道:“你来不来,街口那边肉铺要灌肉肠了。我打算今年做些薰肠子吃,要去弄一些来。”   赵莺莺听了也不再管休息的事,直接起身道:“来的,怎么不来,这正是本哥爱吃的。去年他就说不够吃了,今年要多做一些呢!”   这里所谓的肉肠就是用猪肉打碎,然后掺上调味料、香料等灌入肠衣,直接风干或者薰一薰做成薰肠子都是使得的。就如同腊肉一样,算是年货的一种。只不过这种年货没有腊肉那般普遍,腊肉是每家每户都要做的,肉肠却不一定。   崔本喜欢吃这个是赵莺莺牢记在心的,原本就打算今年多做一点儿,可以保存到天气转暖呢!也正是因为风干和保存的问题,这种肉肠也只能在寒冷的冬天里做。之前做肉肠的摊子都没有肉铺摆出来,赵莺莺本就一直惦记着了。   ——就是肉铺,大约是为了方便做生意,很多肉铺都会在腊月的时候摆出做肉肠的摊子。这是为了招揽生意多卖一些肉出去。   赵莺莺也提上篮子,然后就跟着眉嫂子出门了。第一个做肉肠的肉铺挨得很近,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就步行走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赵莺莺收到消息慢,总之她和眉嫂子到的时候肉铺肉肠摊子前已经三三两两有些人了。   看着都是左近比较体面的人家,毕竟肉肠做起来不划算,愿意吃的也都是家境较好的了。而这些人里面有主妇也有家里帮工的婆子丫头,只不过看起来还是主妇多一些。   这倒不是因为亲自过来的人就家中没有丫头婆子,像赵莺莺和眉嫂子都是可以让人过来,最后却还是亲自过来了。这就是办年货的习惯了,若是真懒得动弹,那么办年货就该让别人全部代办才是。   略打了几个招呼,赵莺莺就和眉嫂子上前订肉肠去了。眉嫂子要四节,赵莺莺看了看道:“多做一些,要十节。”   听到赵莺莺报数,肉铺的屠户脸上就笑了:“行!专门给崔七奶奶选最好的后臀肉!”   后臀肉和前腿肉都是瘦肉多、肥肉少、没骨头,最适合拿来做肉肠的,其中又以后臀肉最合适。赵莺莺要的多,老板心里高兴,这是照顾她的意思。   猪肉被绞碎,然后放入香料调料,最后灌入到肠衣里面,成为一节一节的。买肉肠并不用重量,而是算节,等到做好了才会拿去过秤。而这边做的肉肠都是比较壮的那种,有女人家的小手臂长,一节重七八两了!   旁边有妇女凑过来,她们是排在赵莺莺和眉嫂子之前的。就笑着道:“崔七奶奶好大方的人,一口气就要了十节,这如何吃得完?况且这个且划不来,咱们这些人也就是尝个味道,一两节也就是了,唯有崔七奶奶格外不同呢。”   肉肠里头瘦肉多肥肉极少,普通人,哪怕是中等殷实人家也大多有些缺油水,习惯爱吃肥肉躲过瘦肉。这么多瘦肉做出来的肉肠再经过风干和烟熏,油水更少了,也就更没有吃头了。所以这在很多人眼里就是好吃却不怎么中吃的菜,略尝个鲜,买的少少。   特别是今年的日子艰难一些,很多人家买肉做腊肉都要俭省,何况是做没那么受欢迎的肉肠——一节用掉七八两肉,做出来才有一盘子,能吃两顿就算好的了!若是连瘦带肥的鲜肉,炖起来那是一锅,里头可以放白菜,放粉条,放豆腐,放丸子...然后油水依旧很厚。   赵莺莺礼貌地笑了笑,解释道:“本哥爱吃这个呢,特意叮嘱过今年多做一些。”   赵莺莺这个理由非常有用,听说是家里丈夫喜欢吃,大家都不再觉得稀奇了——这就是这个时候的看法了,女子持家要学会俭省,杜绝一切奢侈浪费。特别是不能因为自己爱穿好的吃好的而花销,但是换成是男子的要求那又不一样了,大家只会觉得一切变得理所当然了。   正说话间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妇女,赵莺莺在其中就看到吴氏、尤氏和万氏——说起来这还是万氏生产之后赵莺莺第一次见她出门。   吴氏要了四节肉肠,尤氏却是犹豫了半晌,道:“两节肉肠罢!”   两节肉肠如果是别的人来要,并不稀奇,多得是要一节两节的人家。可是换成是尤氏就颇让人好奇了,肉铺屠夫正在斩肉,笑着道:“二奶奶可别这样,我记得义哥儿兄弟几个都爱吃这个,刚才七奶奶干脆买了十节呢——还是按照去年的数吧!”   去年是五节,而尤氏一听这么说连忙跳脚摆手:“不要不要,我们家可不是什么阔气人家,人家买十节我们就跟着多买?人家也不会帮着出钱呐!反正我不买。若是老板你做了那么多,可别指望我出那么多钱。”   老板是要做生意,所以有时候会热情一些。有一些人因为不好意思,半推半就就买下了。但这却不是强买强卖,若真是有人表现的非常不情愿,或者明确拒绝了的话,他们是不会硬塞的。   那样做要是遇到一个暴脾气,能闹的天翻地覆,完全得不偿失。就算遇到好说话的也不是什么划得来的事情,人家又不傻,经过这种事之后大都就不会来自家买东西了。长久算起来,这绝对是一个亏本买卖。   “您等着,两节是吧!记着了!”肉铺老板就像是刚才根本没有过尴尬一样,满脸笑容地接过话,吩咐后头徒弟给记在账上。   赵莺莺无端端被人做了一回靶子并不是很高兴,不过她也没什么话说,毕竟这种事情是不能避免的。至于尤氏,那么捎带赵莺莺一回之后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往赵莺莺这边轻轻瞥了一眼,说不准是怎么想的。   最后反而是最没有关系的吴氏笑了起来,她就站在尤氏旁边,仿佛是提醒一样道:“二嫂,你真确定是这么多?二哥比我家礼哥还爱吃呢。今年一下少了这么多,应该不是二哥的意思吧?”   当然不是崔义的意思,崔义和尤氏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抠门吝啬的人。可是崔义不同在于,从小生活比较优裕,特别是吃喝上从来没有亏待过。所以养成了习惯,依旧不会在吃饭这件事上俭省。   崔义既然是喜欢吃这个的,往年买的又多,今年也不会陡然减少的——就算有水灾有河堤银也是一样!对于成家立业十多年的崔义,家底还是很厚实的,这些根本没什么影响。或者说就算是有影响,那也不会拿几节肉肠做文章,这能省出来什么?   既然不是崔义的意思,那就是尤氏自作主张了。想到尤氏一惯爱从家用里面抽私房钱,又想到今年菜摊上亏出去一笔,她若是可以少做了一些肉肠,把钱收起来自家藏了,这也不算稀奇。   吴氏说这话并不是好心的提醒,而是一种恶意的点清。一般来说主妇管着做菜,家里的男人谁会知道你做了多少肉肠。今天做一顿明天做一顿,每盘子里少放一些,几顿下来难道他次次数着?到后头也就糊弄过去了。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风干的时候要晾着,说不定会被发现。另外数量差的太远也很危险——男子汉们是粗心大意不放在心上而已,又不是傻子!   吴氏说话的时候意味深长,似乎有某种暗示,尤氏自然听得出来。这种情况下,无论之前抱着怎样的侥幸心理恐怕也会迟疑起来。万一,万一真被抓住了呢?这么一想尤氏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她就在那里左右为难焦虑非常,既想多买一些肉肠,又不甘心放弃已经到手的私房钱。在尤氏这里,私房钱一旦进了口袋,想要再出来那就是千难万难的了。她这样为难应该会持续到她的肉肠开始做为止,这也正是吴氏的目的了——这时候她正看尤氏的热闹呢!   “你这三嫂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呢,虽然她并不是有意的。”眉嫂子在赵莺莺耳边小声道,显然她也注意到了刚才有事拿她说话不客气的样子,这时候看到恶人自有恶人磨也是颇为解气的。   正说话间万氏也走到了肉肠摊子前,瞥了一眼来得早已经可以领肉肠的人,犹豫了一下道:“五节肉肠,用好些的肉!”   说着话的时候万氏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因为她一开始的打算并不是买这么多。之前崔源把办年货的钱都交给她了,这算是很宽松的,因为只要她省下来的钱那就是她的!   而这个肉肠,她本来的计划是两三节而已。可是听到之前的话,知道赵莺莺一口气要了十节,不知道怎么想的,立刻觉得自己之前的预计有些拿不出手了。考虑了一下却是越想越不清楚,然后头脑发昏就把预计的量翻了一倍。   说完其实就后悔了,现在是腊月,猪肉也不便宜。多要的肉肠连材料带加工总要多花两三钱银子了,可别小看这两三钱银子,若是一个人过日子,这足够过上半个月了!更直观一些说,上等的松江棉布,那也只要五六钱银子一匹呐!   总而言之,这不是小钱,对于一个普通女子的私房来说,更不少了。这么一想,万氏就有一些心疼。再看致使她这样错的赵莺莺,竟然一丝反应都无,万氏就更加气闷了。   倒是肉铺做老板的屠夫颇为振奋,让徒弟记下来,并且允诺了和赵莺莺一样用后臀肉。   万氏和大多数的市井妇女一样爱占一些小恩惠,这时候听说有这个好处,也不和人聊天了,干干脆脆站在摊子一旁看着。按照她的意思,是怕做她那一份的时候老板说话不算话,最后没有用上。   实际上这么多人等在这里拿肉肠,而不是等到差不多了再来取,也是为了监督中间放东西。要知道这可是绞碎了的猪肉啊!不要说用部位稍差一些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的肉,就是用不新鲜的肉,或者不太好说的部位的肉来充数,加上香料和调味,也是很难分辨出来的。大家盯着这里,也就是为了求个安心放心——这么贵的肉,当然舍不得花了钱却没得一个好的。   而万氏正盯着的时候,忽然有个妇女提着肉肠回来,与肉铺老板道:“王屠户,这个给退了。”   那是两节半的肉肠,看着非常新鲜,应该是今日买的——王老板家就是今日才开始做肉肠,那当然是今日买的!   王屠户也非常为难,低声对那妇女道:“文嫂子,是这样的,你这退回来总该有个理由吧。若是人人说退就退,我这生意也难做了。”   文嫂子脸上微红,低声道:“这肉和说好的不一样,我家婆婆说这是不新鲜的,让我来退换。”   说着话王屠户就不爱了,他不说话,他也不好说话。杀猪的屠户大多生的五大三粗面目吓人,他也有些这个意思,他要是与一个弱不禁风的妇人争论,那不是他的错也是他的错了!   所以往后叫了一声,王屠户老婆从卖肉算钱的地方挪了出来。之前的话王屠户老婆也听着了,这时候就拿捏着道:“文嫂子这话可不好胡说的,真要是用了不新鲜的肉,咱们家生意的名声就全没了!往后还能和街坊做生意?”   做生意讲究诚信讲究名声,王屠户老婆这话并不算过分。只听她又道:“我也不是空口白牙说自家肉用的好,只是我家自在这里做肉肠开始,多得是姐姐妹妹在这里等着,众目睽睽之下做的。若是真用了不新鲜的肉,瞒得过谁?早就嚷出来了!”   眉嫂子看着这风波,小声在赵莺莺耳边道:“文妹子她婆婆是刚从乡下接来的,最计较这些开销上的事情。正好逢上今年年景不太好,自然是处处都开始挑剔起来了,只说问妹子是个败家娘们。” 第204章   赵莺莺自己没有受过婆婆的麻烦, 可是大多数的妇人都是有婆婆的。如果能遇上一个好婆婆,那绝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只是这种事实在是太少了, 更多情况下还是颇有权威处处管束的一个。   这样的婆婆不能说坏, 肯定比那些喜欢调理儿媳妇的要强, 可是依旧会让人苦不堪言——如果不是这样, 也不会有人感叹‘多年媳妇熬成婆’, 以此来形容长久压力之后的放松了。   文嫂子想要退了肉肠, 然而王屠户老婆不答应。说了半晌, 还是一个要买肉肠的嫂子站出来道:“既然文妹子这肉肠不愿意要, 那便卖给我罢!只不过这价钱就不能和王老板这里的一样了!”   最后两边商量价格, 便宜了两成有余。买肉肠的妇女很满意,文嫂子也勉强接受, 而王屠户和他老婆也没有开随便退货的先例, 可以说皆大欢喜、皆大欢喜了!   赵莺莺十节肉肠装进篮子颇有分量,沉甸甸的压手, 她提着篮子和眉嫂子一起回家,赵莺莺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肉肠晾起来。然后叮嘱桃儿道:“记得每晚收起来挂到厨房墙上,白日若是没下雨下雪就给挂出来!”   崔本一回家也注意到肉肠了,笑着道:“今年已经做这个了?看来真是要过年了啊!”   “早就要过年了!”赵莺莺斜了崔本一眼,让桃儿端水给他洗手, 自己则是盛饭摆筷子,“刚刚我还在打理今年送两边老人的年礼呢!待会儿你帮我参详参详。”   逢年过节总是要孝敬老人的,崔本和赵莺莺从来不会忘记这件事。最终决定是四坛子好酒、十斤面粉、十斤肉、两匹棉布、两斤棉花、老人各一套衣裳、两盒点心、两斤薏米、两斤红糖。两边的老人都是一样的。   依旧是赵莺莺和崔本的作风, 送礼讲究实用,全都是实实在在用得上的类型,而没有送礼好看,实际上只能摆着看的样子货。同时这也是一套很丰富的年礼,一般人家除了基本吃饭,有时候一年的耗用也就是这些看。   这些礼物送到娘家的时候王氏就拉着赵莺莺道:“怎么送恁多东西?今年年景不好就该俭省一些才是啊!你这么大手大脚的姑爷厚道不说,也该防着你婆家人说闲话!”   赵莺莺却觉得王氏多虑了,送多少年礼这种事固然扎眼,可是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劣迹,大家最多就是艳羡她能够让丈夫送出这些礼,或者崔本挣得到钱而已。   “娘不用想这许多,年景不好是不好,可也不靠这些撑门面!”这套年礼看着花钱,实际上相对酒坊的收入、赵莺莺的收入,那又不值一提了。若是生意好,这三瓜俩枣算不得什么。若是生意不好,就是不准备这份年礼,也没什么用。   旁边的林氏则是笑呵呵的,这些东西是给赵吉和王氏的不假,可到底还是要赵家一家人一起用的。东西进自家门,哪有不高兴的。所以也在一旁道:“娘别多想,姑也说的是正道理。况且这也是做脸呢!这份礼送出来,外人看着眼热,嘴里难道不说爹娘生了好女儿找了好女婿,难道不对姑爷和小姑交口称赞?”   脸面向来是世人在乎的,赵莺莺说的话并没有完全说服王氏,却是林氏的一番话让王氏点头了。人活一世为名为利,长脸挣面子的事情总是有兴趣的,何况这也对赵莺莺和崔本的名声有利!   娘家如此和谐,到婆家送年礼就不一样了。崔家的年礼是几家在同一天送的,一般选在小年后一天,这就不可避免的有所攀比了——在赵家时虽然赵蓉蓉赵莺莺赵芹芹三姐妹都要送礼,也有攀比,可她们三姐妹感情甚笃,再加上也不是一日回去送年礼,基本上错开了直接的攀比,也就没什么摩擦了。   崔家不同,不只是大家同一日送礼,也是因为平常低头不见抬头见,见面的机会太多了——这种对比不仅会发生,而且会延续很长的时间。在平常的相处中,一再被想起。   凭良心说,崔家其他人的年礼也不差,就是往年差一些的崔智和古氏,因为崔智翻了身也和其他兄弟做到了差不多。可是崔本和赵莺莺年礼依旧十分突出,这种突出在讨好了崔父的同时,也大大地引起了某些风凉话。   尤氏就笑道:“到底是本哥儿呢,这样的年礼也只有他有力量置备。”   旁边万氏也跟着道:“二嫂哪能这样说?这话也只有我家说的罢!我家阿源如今还在做学徒呢,家里不过是坐吃山空,最是要量力而行的。”   其实就是在挤兑赵莺莺而已——不过赵莺莺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都是她和崔本对两边老人的心意,这心意有错吗?难不成还要因被别人的高兴与否改变?崔本没有这个想法,她也一样。   年礼之后就是过年了,要赵莺莺来看,过年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所谓再苦再难也要过年,何况扬州又能苦到哪里去?所以到了过年这一日,每一家的热闹并不输给往昔。至于为了这样的热闹,心里是不是发苦,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进入新的一年总归是好事的,所以大多数的扬州百姓都希望走霉运的一年彻底过去,接下来就是大家的好日子了。大年三十的时候共同祈祷,正月里也纵情欢乐,只等到元宵节后开始恢复一年勤劳,到年底的时候不像今年一样更多的是苦涩。   然而事与愿违,新年的第一个大消息就是坏消息,一下就把正月里平安喜乐的氛围给打散了。贴告示的是官府捕快,一个个手脚利落,要是有人询问要看脾气好不好。脾气不好的直接把人给推开,脾气的好的才会回答。   “怎么又收钱?这一回是怎么回事?”   “常例钱,那是怎么回事?”   赵莺莺和眉嫂子也在聊这一回事,赵莺莺也不大了解这种事,不过眉嫂子知道一些,全都是听她丈夫说的。所谓常例钱,这也是为了进一步募集河堤银想出来的名目,据说前朝的时候收过。   眉嫂子一边给赵莺莺分线,一边解释道:“前朝末年多得是苛捐杂税,这常例钱就是其中之一,凡是做工的就有常例钱要交呢!反正运河河总大人告示里说了,要经商之外的青壮年男子都交这个钱,一人一两银子。”   在城里过日子不比在乡下,没有种田的,全是经商和做工的。所以之前收过商税之后,就可以找做工的收钱了。只是做工的可不像经商的那么好分辨,至少有个摊子。所以收取的方式就成了上次收过钱之外的青壮年男子。   毕竟女子出门做工是少数,而青壮年男子要养家,若是不经商,总要做工吧!而且做工的就不分等级了一律收一两银子——其实是不好分!   这样算起来赵莺莺家并没有收这个钱的,眉嫂子家也没有。倒是崔家大房有人符合——崔家大嫂的长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这个年纪合上了青壮年男子的标准。   “虽说是为了河堤银,可是这个常例钱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就连一般不想这些的眉嫂子也忍不住抱怨起来。她家是不用交这个钱,可是她家要交这个钱的亲戚多啊!其中还包括了她的娘家!   之前的河堤银冲击了小商户,可是说句实话,小商户大多算是有产的,即便被河堤银伤到了却也不至于一时就衣食无着。可是做工的就不一定了,那些有自己技能的做工的,木匠、泥水匠、染匠、皮匠......他们还好一些,做得好的比一些小商户还要富裕,自然不在意这一两银子的常例钱!   这也是为什么有许多人家有了一点钱不送孩子去读书,而是去学一门手艺的原因了。读书要看天赋的,而且还不能是一般的天赋,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最终能杀出来的是极少数中少数!学手艺就不同了,只要不是笨的无可救药,都能找到出路,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可是能送孩子去学手艺的人家本就是少数,所以绝大多数做工的其实都是在卖力气而已,赚到的钱何其微薄!很多甚至就是今日做工了拿到工钱,然后买下一日的米粮,所谓穷的没有隔夜粮就是这个了。要是哪一日没有被人雇佣,接下来的一日可就艰难了。这样的人冷不丁要拿出一两银子?那怎么可能有!   前头河堤银只不过是让小商户的日子变得不好过而已,这次的常例钱表面上收的少,实际上引起的风波却大得多——这是让一些做工的日子过不下去啊!   当然,一两银子也不至于日子过不下去,没这个钱还可以借,总不至于死在这个上面。可是这并不能改变这对那些做工的百姓带来的冲击。   说到这里,眉嫂子压低了声音道:“为了这个,好多人家在串联呢!我们家杂货铺子也是请了两个伙计的,也有人找上他们了,就为了拉他们一起去请愿。说是要写万言书,要去跪运河河总衙门!”   举凡地方官最怕什么?最怕的也就是民乱而已。一旦百姓冲击起来,上千上万,就是有人保护安坐高台又如何?一样拉下马来!而且法不责众,只要是事出有因不是造反,朝廷最后也不会把闹事的人怎么样,最多就是处罚一下祸首。然而官员就要倒大霉了,没错也变成有错,摘了官帽流个三千里算是小事,多的是人掉脑袋呢!   反过来说,民乱也是很危险的——正是因为官员怕民乱,所以格外防备着,一旦发现有这个苗头就要下死力气按熄。为此甚至不惜下狠手段,罗织罪名下大狱这都是应有之义,而之后是死是活可就不好说了!   而这种严酷手段,不过是当官的对百姓常用的而已。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前头没命的榜样就在这里,但凡是惜命的偶要思虑一番,到底值不值得一起做这要命的勾当!   赵莺莺算是在宫廷斗争里呆过的,对这种手段颇为熟悉,摇头道:“不成的,最后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你看看这事儿办的粗陋,就连眉嫂子你这个不相干的人都知道了,这怎么行?收常例钱之前官府里的大人就该想到这种事的,还不让下头人注意着民意?”   还有一点赵莺莺没说,扬州这个地方是富贵地方,简单来说,百姓们,哪怕是穷苦人家,也比一般地方的百姓要过的好得多。而这些被一两银子难住的人其实也不是被难到了要过不下去的地步。   人都说人穷易造反,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并不是歧视,而是人真的一无所有了才会无所畏惧——反正也都这样了,连活命都不能够,还怕其他?有产的会选择忍耐,因为他们输不起,无产的可不会怕那许多!   而如今扬州这些人要闹起来,赵莺莺只觉得是个玩笑——有多少人真的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更多的是抱着侥幸心理,想着能够逼着官府少收一点儿钱而已。至于说风险,一句法不责众就足够他们自我安慰了。   这样一来其实都是一些没有决心非常软弱的人在其中,这样的人也想要闹起来?赵莺莺只能说绝对斗不过官府!   眉嫂子也点点头道:“这就是我那两个伙计告诉我的,他们两个这样的伙计咱们都是管吃饭的,一个月也有一两银子的月钱,逢着年节还有东西发。说真的,一两银子是一个月月钱,虽然肉疼却也就是肉疼而已,真的去和官府作对,那是做不到的。”   赵莺莺晚间就问了崔本这件事,崔本酒坊里可有不少工人,要是掺活进这种事里面了,那可不是玩笑话!遇上宽和的官员或许不会牵连,就怕遇上个计较的,到时候麻烦大了!而看这位河总周大人的表现,怎么看也不是宽和的啊!   崔本听到安慰赵莺莺:“这种事情我也问过,并没有什么人掺活进去,你就放心吧。”   一般来说铺子里头雇佣的都是固定工,而不是那种每日都要去人力市场上寻的临时工。这种工人每个月拿月钱,只要不是混子,多少都能攒点钱。再困难的人,一两银子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赵莺莺略略放心,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又出门去城南。她那里的布店也有两个伙计,不问清楚这件事可不放心。好在结果是好的,他们每个月从赵莺莺这里拿月钱,家里也是有营生的,谁敢轻举妄动惹麻烦?   “上回来是借钱,这一回又是来借钱!你是我弟弟还是我儿子!”赵莺莺脚才踏过万氏和崔源家门口就听到万氏在拧着嗓子骂人,中气十足。   “大姐,这一回是真有事!常例钱那一两银子我实在是凑不出来,过两日就要交了,你帮帮忙吧!”   因为上次印象深刻,所以赵莺莺一直都记得,这应该就是万氏那个大弟弟的声音。   只听万氏怒不可遏:“正事就能要钱?你讨老婆还是正事呢!那是不是也要我这个出门了的姐姐也替你出钱!这种事情找我有什么用,难道不该找爹去要。况且你现在都是十八的大人了,做工也不少日子,难道一两银子都没攒下。”   赵莺莺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应该是万氏大弟弟要交常例钱,可是拿出来,所以找到了万氏这里。不过万氏说的有道理,要么就应该去找万父要,要么就应该自己出钱。十八岁,年纪可不小了,好多小子十五六就开始做活,到这个年纪怎么可能一文不攒。   万氏大弟弟声音低了一些,赵莺莺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他道:“大姐...你帮...爹不肯出钱...他说我该有钱的...所以...”   万氏声音却不低,冷笑一声道:“爹原本就不管事,不过这次他也没说错,你都十八了,成日吃家里的用家里的,也没见往家里上交一分钱,那每个月的月钱该全都存下来了吧?就算你花钱有些大手大脚,也不至于一两银子也拿不出呐!”   万氏大弟弟嘀嘀咕咕半晌,赵莺莺也没有听到说的什么。虽然有些好奇心,可她并不想惹麻烦,所以没有停留,更没有凑上去听墙角,径直往自家走去了。   至于万氏这边,听到弟弟说的话之后并没有因此理解弟弟,而是更加生气了——万氏她大弟弟是个不晓得攒钱过日子的青年人,平常又有一帮差不多的朋友,所以做工一两年以来并没有攒下什么钱来。零零碎碎的有个几两银子吧,去年也用掉了。   万氏生气就在这里了,这钱他是花在了薇姐儿身上——在他找万氏借那二十两之前他就在讨好薇姐儿了,送些小姑娘喜欢的小玩意儿之类的。后头薇姐儿家里艰难,剩下的钱就一股脑的给了。   给的时候并不心疼,反正他自小是不愁吃不愁穿的一个,少了这些钱也一样过日子。而薇姐儿拿到钱的时候看向他的感激,那种看英雄一样的眼光,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冬日泡在了热水里一样舒服,整个人要飘起来了一般。   万氏能忍?知道这个事情之后就道:“好啊好啊,我家倒有一个出息的了!只是你这钱没拿来孝敬爹,也没拿来攒着做老婆本,就拿来给个不相干的,难道是你的本事吗?”   越想越不高兴,万氏转头就要出门,她扬言要去问薇姐儿一家要回这个钱。她大弟弟却一把抱住了他,他实在没想到嫁人的大姐比以前不讲道理的多了。在他看来,薇姐儿多可怜,薇姐儿一家多可怜!他帮帮人怎么了?   这话才说出来就被万氏啐了满脸:“这话你拿出来蒙你自己的吧?大街上要饭的乞丐也可怜呐!怎么不见万大爷你去可怜可怜他们。你不过就是图那姐儿生的好,有些心思而已。只不过你怎么不想想,你这一手有什么用!人家许了你什么吗?人家不过是占你便宜而已,等到将来说上了肯花大价钱的好人家,人家一脚就把你这种傻小子给踢开了!”   见大弟弟满脸不可置信,万氏却没有觉得可怜,而是撕破开来道:“那薇姐儿手段好,耍的你团团转,想来这样好的手段也不止用在你一个人身上,说不得你这样的傻小子还有好些个!”   “大姐!你不知道,薇姐儿她,她是个好姑娘,说不定没有这回事!”   其实万氏的大弟弟也不是傻子,未尝没有想过这其中有问题,毕竟这种事也是听说过的。可是一想到薇姐儿低头无助的样子,想到她平素的为人,他又断定了,她绝没有耍他,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看到这个傻小子还在执迷不悔,万氏也没有法子了,起身道:“你不信?你不信我们就去她家和她家闹出来!想来街坊邻里的眼光总不会错的,看看她做的这些事情大家来说算什么——这不是耍着你,那什么算耍着你?”   万家大弟弟却一力拦住了万氏:“大姐,你不能去,你这一去薇姐儿还怎么做人?”   未出阁的姑娘最重要的就是名声,若是名声不好日后的前程可就悬了!而各种名声的坏法,向来也不会有水性杨花更加要命的了。而万氏这要是去薇姐儿家里闹,这个事情剥出来,和年轻小伙子接触,还揽上了钱财,这就是板上钉钉的水性杨花! 第205章   “我家怎么出了你这个没用的!”万氏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这时候你还看不出来那小妮子是吊着你玩儿的?真要是聪明, 就该去她家闹,若是想咱们家把话咽下去就嫁女儿给你就是, 这个便宜不会占?”   万氏的大弟弟中意街坊家的女孩子薇姐儿, 甚至拿钱资助薇姐儿陷入困顿的家庭。若是今日来借钱, 万氏恐怕还不知道这一遭!她可不像她大弟弟有所顾虑畏首畏尾, 首先想到的就是实实在在的损招!借用这个抓到的把柄逼人家就范嫁人!   虽说她对薇姐儿也不太满意——若是家里出事之前的薇姐儿倒还好, 可是如今家里出事了, 薇姐儿在她眼里除了脸能看, 其余的就没什么看头了!要万氏来说, 她还是想要弟弟娶一个能带嫁妆来的女孩子。   要知道万家如今看着还好, 可是孩子实在是太多了, 分一分的话,将来弟弟妹妹都没什么好东西。女孩子也就罢了, 都是要嫁人的, 靠着家里的情况嫁人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男孩子就不行了,说的就要穷。这种时候, 要是有一个能帮得上忙的媳妇,不知道轻松多少!   可是没办法,谁让大弟弟喜欢呢!况且她也算是看透了,明眼人都不傻,她家弟弟们的前程是很明显的。如果不是自己有本事, 恐怕也没有什么家底厚实的人家会嫁女儿到她娘家。还不如这时候图大弟弟喜欢,讨了这个小妮子,总之算是一个老婆呗!   万氏的大弟弟犹豫了半晌, 最终还是摇头:“不成的,大姐。我给薇姐儿送钱的事情没人知道,说出去就是一个笑话而已。何况我也怕,我怕薇姐儿从此就恨我了。原来还有一点儿机会,真要是闹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听到大弟弟说什么证据都没有,万氏这才泄了气——若是没有证据就去闹,固然也可以伤害到薇姐儿的名声,可是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子。真要是自家这么做了,免不了被人议论,严重一些,底下的弟弟妹妹就不要做人了。   骂了几句到底没什么用,至于万氏大弟弟说的借钱,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万氏拒绝了借钱的事情,要弟弟找薇姐儿把钱拿回来。在她看来一个姑娘家还是要面子的,真要是找上门去要钱,多半还是会给的。   只不过她大弟弟怎么可能会去找薇姐儿要钱!真要是这样的,一开始就不会拿钱出来了。万氏当然也考虑过这种情况,不过并没有深想。因为她大弟弟也是有家的人,上头也有当爹的照管,她就是不借这个钱又能怎样,还会出大事儿?   万氏大概没想到,真的出大事了!   万氏她大弟弟失魂落魄地从万氏家里出来,这时候要么去上工,要么回家。可是他哪一样都不想,直接去了平常去的食荤小酒店。这里有便宜酒便宜菜,更重要的是常有熟人也在,大家一起乐呵呵吃顿饭,这是他喜欢的。   食荤小酒店在码头旁边,也就是这种常供码头工人和水手的地方才最讲究便宜、量大、管酒之类的。而万氏大弟弟进去的时候虽然不是饭点,却异常的有很多人。平常他肯定会凑上去看个热闹,今天却没有这个心思了。   随便点了一碗卤肉面,一个花生米,一个酸菜丝,然后就是一座壶的橄榄酒。闷不吭声地喝酒吃东西,直到结账的时候,跑堂的过来算账:“盛惠三十文钱!”   码头的饭向来不贵,这一顿饭要是没有酒,十文钱以内就能了结。但翻遍全身之后的万家大弟弟脸色不好了。翻遍全身也只有几个铜板而已,最终只能硬撑着道:“给记在账上吧,下回再说。”   跑堂伙计的笑脸立刻就拉了下来,指了指不远处柜台前贴的纸条,上头写的是‘概不赊账’。万家大弟弟读过两年蒙学,认得字,自然知道这个意思。实际上码头边上的饮食营生大都有这个规矩!   码头这个地方人口变动大,今天见到的人不代表以后就能见到。再加上一个个都是耍狠斗殴的角色,赖起账来恐怕有的是麻烦。所以为了一劳永逸,一般这里的食摊酒店都是不赊账的。   平常万家哥儿并没有赊过账,所以也不把这个规矩记在心里。谁能想到今天一出门就能遇到这种事?实在是太尴尬了。再加上之前在万氏那里碰的钉子,只觉得诸事不顺。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心里叹了一口气,想和店家商量,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少年人连皮薄的很!   万家哥儿往热热闹闹的食荤小酒店里扫了扫,想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要是有的话江湖救救急。没有想到他没有看到别人,别人看到他了。   来的是只比他大三两岁,两人算是街坊邻居,少年时也在一起玩儿过。如今并不熟悉,可是他也找不到其他的人了,只得道:“李大哥,江湖救急,出门的时候忘带钱了,这顿饭你借我一些,回家就还你!”   那李大哥满脸笑容,手一挥:“说什么借!自家兄弟一顿饭而已,你李大哥请了。”   说着人坐下,让小二上了几个好菜摆上,这是要接着吃的意思。而万家哥儿却有一些不好意思,手拿着筷子却始终没有往菜盘子里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李大哥近日在哪里高就?”   “混饭吃而已,说什么高就!”那李大哥大大咧咧道,又吃了一口菜才去倒酒。顺手还满上了另外一只小酒杯,然后往万家哥儿前头推:“之前不好说,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了。我见兄弟你脸上有发愁的样子,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可能说说?你李大哥没有什么本事,可人家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合计合计,说不得有什么助益呢!”   之前一壶橄榄酒,现在又接着喝,虽然还没有真的醉倒,万家哥儿也有些意思了。这时候的他不由自主地敞开了心胸,虽没有把事情前因后果都抖落出来,却也说明了囊中羞涩的窘境,他就连一两银子的常例钱都拿不出来了。   听到万家哥儿这样说,那李大哥十分热情道:“钱是英雄胆,没有钱果然是不成的!而且这钱还是要自家有啊!像兄弟你,老子有钱,出嫁的大姐有钱,可那都不是自己的,也就没什么用了。”   这话正说到万家哥儿心坎上,连忙点头不迭。   见他这样,那李大哥又笑着道:“自家兄弟,我也不卖关子了。如今你李大哥正寻着一个好买卖,也需要人来帮忙,这时候遇上兄弟也是缘分。怎么样,这生意能赚钱,兄弟要不要来。”   说真的,这样一个不大熟的大哥说这种话,饶是万家哥儿有些醉了,那也不会胡乱应承的。干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左想右想心有不甘。一口干了一杯酒,这才犹犹豫豫道:“到底是个什么营生?先说好啊,我这里是一文没有。若是要投钱的生意,那就免了罢!”   那李大哥笑起来:“这个我知道,待会儿带你去看一眼,若是觉得不成,事后再说吧!”   万家哥儿等到李大哥结账之后才算是放下心来,跟着一起去哪里也没有多想。在他看来自己没钱没势,还是个男子,没有什么好怕的,去就去了。说不定运气来了,真能遇上好事儿!   来的地方也不是多隐蔽,就是一排用薄木板搭成的屋子。万家哥儿知道这里,这里是码头给一些工人搭的,住得近价钱低,就是环境不大好,最适合没钱的码头单身汉来住。   “就是这里了。”说着拉了万家哥儿进最里面的一间屋子,这时候里面有四五个人,见来的人是李大哥,这才收起警惕的眼神。   其中有一个坐着的,也是他面前才摊着一个包袱皮,包袱皮上面放着满满的铜钱,边上则是一些银子。他抓了两大把铜钱出来给另一个汉子,头也不抬道:“带了三个人,也就是三百文钱,账清楚了,按手印吧。若是后头的事情这些人不来,可是要找你麻烦的。”   拿钱的人快速接过钱,连忙点头哈腰称是。略微说了几句好话,然后带着人就走了,其间并没有和那李大哥说话,看起来是不认识的样子——这引得万家哥儿多看了好几眼,他还以为这些人至少是认得的。   那李大哥拉了他一把,扯到了那坐着的男人身前,讨好道:“二爷,这是我邻居家的哥儿,姓万,叫他万大郎、万哥儿的随意——他如今手头紧,也是被常例钱逼住了的一个,我见他是个聪明的,交朋友也多,倒是合适拉过来。”   那人上下打量了万家哥儿一眼,问道:“你是在哪里做事的?”   “船厂那边儿。”万家哥儿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愣了一下才回答。   听到是船厂,那人才有些意思:“船厂?你知道造船?”   “以前学过一两年木匠,现在跟着师傅打下手。”   如今船厂造船供不应求,最大的限制就是没有足够的造船师傅,若真是通这个的。哪怕经验不足、手艺差强人意,赚的钱也不会少。只可惜万家哥儿是个半路出家的,并没有多少经验,拿的钱也就比学徒工强一些。   最麻烦的是他应不上学徒工,根本没办法跟着师傅学那些要紧的手艺,眼看将来也难得有大出息了。   听到他说这话,那人也没有多失望。只是点点头道:“船厂好,那里人多!”   说着对李大哥点点头:“行吧,算他一个,你和他说说。”   万家哥儿这才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他们是为了向运河河总大人请愿,倒出纠集人同去!只不过‘民不与官斗’,为了一两银子就更不值当了,所以愿意去的人真的很少,大家也就是口头抱怨一番而已。   可是背后有心人想要搞大这件事,也有的是本事,想到了拿钱来买人。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许下了一百文钱一个人的待遇——凡是拉来一个愿意去的就能给一百文钱!当然了,为了保证到时候真的去了,他们也是有人监督的,要是没去...   负责这件事的都是找的那些有威慑的强人,大家也大概知道背后的人小不了,真要是拿了钱不办事,有的是苦头吃!   他们现在看上了万家哥儿——他所在的船厂有很多工人,除了难以撬动的大师傅之外,还有很多学徒工、临时工,这些人要是找来,那也是很大一批了,李大哥也就是看中他这一点,才想到了拉他入伙的。   李大哥在万家哥儿耳边絮絮叨叨:“这件事你想啊,到时候你可以给那些找来的人一人分一半,这样他们也就愿意了。你一个人赚五十文钱,两个人就是一百文了!这钱赚的何等容易。而且这事情对你自身也是有益的,若真是让河总周大人知道了咱们这些做工的难处,说不得那常例钱就免了...不不不,应该是绝对免了才对。不然看着咱们这么多人闹出乱子来吗?”   这话说给有见识的人来听,那是有很多漏洞的,可是哄哄不知事的半大小子是足够的。万家哥儿一听就开始计算起来了,二十多个人就能赚一两银子。想想他认识的那些人,也不只船厂里面的,最后轻松就能赚到几两银子吧。   那人见万家哥儿似乎动心了,露出了万家哥儿进门以来第一个笑:“我知道你心里已经心动了,我就告诉你吧。像你这种发展别人的人还另有不同,不只一个人一百文钱!若是最终你找来的人过了两百,这边还有二十两银子算奖励!”   这一听,万家哥儿就彻底被收买了,至于他们是不是骗人的,他没有多想。反正那一百文钱就是现结的了,总之不会亏。   至于那二十两银子,他首先想到了薇姐儿。按照他的估计,薇姐儿家里会给她要上百两的聘礼。这二十两看起来没什么用,可是他作为家里长子,他将来的聘礼也是有准备的,应该有个五十两!   这样的话就只差三十两了——再算上带人过来,带两百人也有十来两。原本觉得遥不可及的距离其实也没差多远了。只要他勤恳做事...不,勤恳做事在薇姐儿家人之前也挣不到足够的钱。他看了看码头这里破旧的薄木板房子,他想到的是这里的人有门路,说不定通过这次他靠上这里,以后有什么来钱的门路也能轮到他。   何况,他想了想,可以再多拉一些人,两百不够就三百了!   万家哥儿喜欢玩儿,以前花自己月钱的时候也算大方,在船厂临时工和学徒工那里还算是有两分面子,做这个事情又有钱给,进行的很是顺利。他所在的船厂寻摸的差不多了又去别的船厂找人,各种弯弯绕绕的人情关系都用上了,也算他厉害,竟然真的凑到了两百多人快三百!   那李大哥也觉得他是个强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没见过你这么拼的。你入伙算是晚的了,和你差不多时候入伙的,能上一百算是能人了!”   船厂做事并不算有天赋的万家哥儿也颇觉振奋,这些日子联系上下,他倒是觉得自己更擅长这样的事情。不由得信心大增——或许不是他没有才能,只是他以前没有用对地方而已!   他事情做的漂亮,人家给钱也爽快。三根十两的银块,这是三十两整,足色的雪花纹银,另外还有一点儿碎银子。这当然不是码头的人给他的,那人给他的都是各种各样大小,甚至成色也不一的碎银子,这是他去了码头附近的倾银铺子兑的!   除开火耗之类,最后到手的大概有三十二两银子!雪白的银子在白日光下刺的他眼睛疼。不是万家哥儿没见过钱,他家做着生意,总有算钱的时候。三十二两银子相比他家铺子里赚的钱,不少,但也不多啊!   只是若是说他靠自己挣,并且最后全归他所有的银子,还真就这一次挣的多一些。   他心里计算着这些钱还不够娶薇姐儿,可是那也差的不那么远了——这是以前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至于剩下的钱怎么来,他还要仔细盘算。只不过做到如今,觉得事情近在咫尺,有些差距也不觉得很难了。   兴奋的回家,那乐的不行的样子还引得家里人看他。只不过看也没用,这件事他怎么会和家里人说。   然而才到第二天早上,变故发生了。有街上的差爷拍门进来,看到万家哥儿就逮了起来。万家哥儿被吓住了还不知道什么事儿,倒是万父见机的快,立刻好声好气地对差人拱手作揖:“两位大人且缓一些,我这儿子十分顽劣,平常犯错不少!可是他并不是那等犯下过法律例的人,实在些说,他根本没那胆子啊!”   “大人通融一番,能不能告诉老朽这是犯下什么事儿了,我们心里也好有数啊!”   不知道是哪一声声的‘大人’管用了,还是万父袖子里递出来的两块碎银子有效。两个差人互相看了一眼,脚步顿了顿,手上抓人的劲儿却没有放松。其中一个抬着脖子道:“好叫你这老头子知道,你家这个胆子大着呢!没有他不敢干的!”   “你说说看,纠集刁民闹事,意图冲击衙门,这算不算是担待不起的大事?”   说完话也不停留,趾高气昂地提着万家哥儿回官府复命交差去了。   万家哥儿这一回真算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之前由有心人推动的,纠集工人向河总周大人‘请愿’。说是请愿,实际上最后会变成什么,就看隐藏在其中的人打算如何操控了。   可是原本的计划也没什么用了,运河河总衙门那边准备的很充分。等到他们做到最后,证据也收集地差不多了,这才雷霆出手,将相关人等一个不漏地抓了起来。这里的相关人等自然是排除了最底层的那些,至少是个小头目。   若是万家哥儿只拿了一百文钱,那倒是不会找上他。偏偏他介绍了两三百人过去,总共到手了三十多两银子,这就不是等闲了。支钱的账单在,他还按过手印呢!现在这些东西都进了衙门,他至少算个纠集乱事!   四处打听了一番,万父这才明白过来自家儿子闯了什么祸,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所谓生不进公堂,说的就是活着的时候最好不要进衙门公堂。这不只是怕事而已,更是上了公堂,不管讨不讨得到公道,最终都要被刮下一层皮。   那些三班六房的老爷们人人都要占便宜,若是有人状告,告的和被告的,一个都讨不了好!而如今算是最凶险的情况了——家里有人下了大狱,这要弄出来可就难了!倾家荡产也不一定能成。   万太太哪能看到万父真的下定主意去搭救儿子,只抱着幼小的女儿哭道:“我承认,我不是大哥儿的亲娘,对他也没有什么慈母心肠。可是老爷,我就算不说话,您也能想到的吧——这个家里又不只大哥儿一个!若是您真打算散尽家财打点衙门,日后哥儿姐儿们该如何?”   满堂的儿女摆在眼前,万太太这话说的没错,他的确不只这一个儿子。他得考虑其他的孩子,还得考虑自己日后的老年生活。   “再者说了,就算是散尽了家财大哥儿就一定能回来?老爷是见过世面的,自然比我懂得那些衙门里的门道。” 第206章   万父不是不知道世事的少年人, 当然知道进了大狱意味着什么。就是那等富贵人家想尽办法打点也可能无用,像自家这样的小身板, 还是搅和进了这种事里, 怎么想也是没救了!   可是要说完全不想办法, 就这么看着大儿子完蛋, 万父也难做到。毕竟是生养了快二十年的儿子, 就算他不大管事, 那也是儿子啊!这么长的时间就是个猫儿狗儿都该有感情放不下了, 何况亲生儿子!   “再看看, 想想办法再说。”半晌万父也只能这么说, 他心底里告诉自己事情不会那么早糟糕——和底下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比起来, 万家大哥儿是个小头目,可是和上头的人比起来他又十分不起眼了。法不责众, 杀鸡儆猴也就是一小撮人而已。   万太太生怕丈夫要把一家人全赔进去救万家大哥儿一个人, 眼里面全是害怕。然而这个时候多说话也没有用,她只能紧紧抱住女儿坐在角落, 低头不再说一句话,心里却是恨极了进了大狱的继子的!   万氏得到弟弟进了大狱的消息很早,大概中午的时候万父就让今年十四岁的二儿子去崔家来找万氏这个大女儿了,虽然万氏是已经出嫁的姑娘,可是长女也向来是父母的依仗。这时候万父六神无主, 妻子也不堪商量,他首先想到的人就是万氏了。   万氏才知道几天前见面的弟弟竟然能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连儿子也来不及照管, 匆匆交给婆子之后就跟着弟弟往家里赶。中间又问了事情的细节,前后清楚之后忍不住手上一紧:“你大哥是怎么想的?怎么搅合到这种事情里面了。实在是糊涂啊!”   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说到底还是要解决问题。万氏跺了跺脚,进了家门,这时候万家已经因为这件事乱成一锅粥了。她这个大女儿原先没有显出这么重要,这一次却不同了。万父看着大女儿回来,忽然就觉得事情没有那么棘手了,至少能有个商量的人。   万氏既没有坐下,也没有喝妹妹端上来的茶,直接道:“爹,大弟的事情我知道了。现在别的事情都不重要,去见大弟的人也是白费力气。最重要的是找到衙门里认得的人打听消息,了解这件事到底要如何处理,这才能知道如何做!”   这和万父原本想的差不多,这时候由万氏说出来,让他也多了几分自信。于是跟着道:“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这时候去找那不成器的东西,除了让牢房里的差人敲诈勒索之外根本毫无用处!只不过要找认识的人恐怕不容易,那可是运河河总衙门,咱们家最多和扬州知府衙门里搭上关系而已。”   运河河总衙门和扬州知府衙门都落在扬州,招募的吏目差人也都是扬州人。可是扬州知府府衙的差人常常因为事务的关系和扬州百姓有接触了,一般的百姓见过知府衙门里的人也不少了。而运河河总衙门就不同了,过去少有和扬州百姓直接接触的机会,所以能和他们有关系的也就是少数而已。   然而万氏却像是早就想好了一样,果决道:“这件事我去问一问阿源他哥哥,他们都是交游广阔的,这样的人一定认得,只不过是交情深浅而已。”   听到女儿这么说,万父脸色好看了许多,连声说了好几句的好。只不过说到后头忍不住看了女儿几眼,磨磨蹭蹭才道:“这次就你这个当大姐的费心了,你一定要救救你弟弟啊!”   万父这样说,万氏心里咯噔一下就觉得不好。她当然也想要大弟弟没事,可是这种事情现在谁能打包票?一切要看河总周大人的意思,周大人心情好的话不用说,心情要是不好,打定主意要吓一吓人,旁的人有什么作用!   万父说这样的话倒是有些强求的意思了,如果有个不好,这是要怨恨女儿不够有用?心里一边担心大弟弟,另一边还要想娘家一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念头,万氏实在是很累了。   “我不过是尽力罢了,最后...最后还是要看爹你的意思。”万氏没有把话说透,她的意思很简单,无非是银子而已。   这时候心思平静下来就知道了,万家大哥儿的情形死罪是肯定没有的,活罪到什么地步就看家里人如何使力了。打点的到位,自然能化险为夷。打点的不够,那就什么都没得说了。衙门,还是衙门牢房这种地方,向来只认银子的!   万父也不知道是心领神会了,还是装作不知道,他也没有接这个话。只是点点头:“你多费心。”   一句‘你多费心’上来,万氏还能说什么,晓得自己这一回摊上大事了。心情郁郁地回到家中,发现儿子和婆子都不在,心里悚然一惊,立刻就要去找。   也就是这时候,婆子抱着孩子回来了。万氏赶紧上前抢过孩子,十分生气道:“你这婆子,不是让你好好呆在家里看家,怎么带着哥儿出去了!我回来家里竟然不见一个人,哪里去了?”   婆子脸色尴尬,见万氏脸色不善,半晌才道:“去了隔壁七奶奶家里。奶奶回娘家走的急,也没给哥儿准备奶水,还没回来的时候哥儿就饿了...哥儿还小,别的东西不敢喂,家里就连牛奶羊奶都没有,我想着隔壁七奶奶还在哺乳呢,就请帮帮忙。”   其实这也是万氏自己忙昏头了造成的失误,可是要她承认自己错了,这怎么可能。所以只故作没发生过什么一样,看了婆子一眼就回房间接着喂奶去了。然而刚刚才吃奶的小婴儿对奶水的兴趣并不很大,只转着眼珠子四处乱看。万氏干脆把他放在了床上,随便他乱看。   万氏心不在焉地看着儿子,倚靠在窗边思考起她大弟弟的事情来。   这件事确实非常棘手,上手了就是麻烦。可要她完全丢开不管,那又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她心里开始计较起来崔家几兄弟谁能帮得上忙——之前对万父说的只不过是一个笼统大概的说法而已,真正找谁帮忙,又如何帮忙,这都是要商量的。   一个一个地想,想来想去竟只有崔仁和崔本做得到。崔仁本身就在大酒楼做事,因为酒楼的关系总能认得一些有用的人。只不过他这里的认得,联系实在是太薄弱了,根本没有人情可用。   相比之下崔本就要管用的多了,他为了卖酒出去,和很多有钱有势人家的管家、买办之类有联络。同样的道理,无论是衙门里的官差,还是街面上的流氓,他都有交际到。是不折不扣人脉宽广之辈。   说实话,如果有得选的话,她是不会选择向崔本求助的——她和赵莺莺的梁子已经结下来了,怎么想也不是要和解的样子。这时候去拜托崔本这个大伯子做事,要是给赵莺莺这个枕边风吹一吹,还能成吗?   然而不管她怎么想,还是要试一试的。这个事情关系着她大弟弟,那些恩怨也就暂且退后了。这样想着,她抱起儿子出门,到了隔壁崔本和赵莺莺家就停下了脚——这个门她已经好久没有跨过了,今天却是要主动敲开了。   来开门的是圆娘,她当然也很奇怪万氏竟然会上门。可是这都不是她一个做下人的该置喙的,福了福身,然后就往里头道:“奶奶,八奶奶来家了!”   万氏来到堂屋才见到本来在给孩子做小衣裳的赵莺莺,两个人最近偶尔有见面,可是这样单独见面却是很久都没有过的了。一般的见面万氏对赵莺莺都是能略过就略过,这一次才算是仔仔细细看过赵莺莺。   生产过后小半年了,赵莺莺已经彻底恢复了苗条。如今身穿一件青碧色小夹袄,领口一圈绣着精致莲花纹。下.身则穿着一件水红色绸裙,只挂着一只浅色荷包压着,并没有其他装饰。   整个人其他也是一样,家常弯月髻,素色银簪子,银丁香塞在耳垂上,别的首饰都没有,只有手腕上悬着一直碧色玉镯,温婉恬静。   这样清淡的打扮全是家常,同时也显得赵莺莺更加年轻了。不知道的人谁能想到她二十岁,还刚刚生过一个孩子?说是十六七,正待字闺中恐怕多得是有人信。   赵莺莺见万氏一时不说话,也没有自己说的意思。她说的和万氏闹翻是真正的闹翻,她并不打算万氏服软她就认可。何况以她的了解来看,万氏根本不是什么会服软的人!   果不其然,万氏怔了半晌,回过神来后就抱着儿子上前走了两步,脸上也带上她对赵莺莺好久没有过的笑影儿:“刚刚回家才知道,这孩子哭闹来着,偏我一会儿不在家——婆子把他抱到七嫂这里来了,这也是麻烦了七嫂!”   一听就不是真心实意道谢的,之前还互相不对付呢!就算两边关系缓和也不会这么开始。这下赵莺莺彻底确定了,万氏确实有另外的打算。   “这有什么好谢的,难道看着孩子受罪?”赵莺莺低下头做了几针针线,以不变应万变,反正现在着急的不是她。要是真有什么目的,总归是要说出来的。   这时候也临近傍晚了,两人不说话的话就只能听见厨房里动锅火的声音,以及外面街巷里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行人声。这时候做生意、做工的都在往家里回,打招呼的声音多了起来。   耐不住这种安静和尴尬,万氏抿抿嘴唇道:“今日七哥什么时候回来——我和阿源想接七哥和七嫂吃个晚饭,有个事情要商量...”   赵莺莺奇怪地瞥了万氏,心里晓得这件事恐怕要落在崔本身上。不动声色道:“今日还是算了吧,家里都在做饭了...真要有什么事儿你先跟我说,或者等到本哥回来与他说,这都不打紧。”   万氏心里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和崔本说,可是她担心和崔本说了,赵莺莺这里不乐意帮忙,背后搞乱子。若是那样,那还不如一开始的时候就摊明白,赵莺莺有什么想法的,她这里赔个罪服个软,也是为后面的事情低头。   然而真的来了才知道这件事有多难,她想的好好的要低头,可是这时候对着赵莺莺却心里千万分的不愉快。抱着孩子的手僵了僵,脸上的神色也舒展不开,半晌才把眼睛从赵莺莺的脸上移开。   “七嫂,这事儿还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大弟弟身上来的。”静默之后万氏吐出一口气,知道她没有什么余地隐瞒或者插科打诨混过去,所有的事情都被明明白白地摊开来给赵莺莺知道。   万氏当然不愿意自曝家丑,可是这时候为了救人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前因后果说完,她这才道:“他这次可算是闯了大祸了!七嫂见识多,应该也知道进了牢房的有几个能全须全尾回来——家里上上下下都在为这个事情着急担忧!有心丢开手去不管这个孽障,可那是血脉至亲,如何能轻易割舍?”   这一段话算是推心置腹,赵莺莺听到脸色也变得和缓起来。她并不是不通人情的,这时候听到万氏是真心实意想救弟弟,心也软了下来。便跟着点头道:“是这个理,只是你来找源哥儿他七哥是...?”   万氏连忙道:“其实不是别的,现在去牢房里找差人只不过是送钱而已,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打听清楚情况再做打算。还有,要是在衙门里有认得的人,将来使钱出力也比自己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要好得多。”   赵莺莺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崔本交游广阔,其中也有官府衙门里的人,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虽然那些交际也算不上是什么朋友,最多就是有点面子情而已。可是这种情况下,有点面子情在已经很好了。相比万家自己硬来,至少事半功倍。   赵莺莺低着头想了想:“这事儿我不晓得厉害干系,还是要问本哥。今晚上你和源哥儿一起来我家吃饭,席间让他们兄弟们商量这件事,那不比咱们干着急强?”   万氏想到丈夫,想到大伯子可以帮忙,一直悬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就好像被人突然拿起来了似的,一阵松快。   抱着孩子回家,等到崔源回家之后就把这件事与他说了。崔源这才知道自己小舅子有这个胆子,颇为头疼道:“他、他做事不带脑子的?这种事明摆着不成的也敢掺活!这不是蠢,这是蠢得要死!”   崔源少年时候有些顽劣,可是成亲之后脾气是很好的,至少没在万氏面前有过脸色。这一次却不同,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要把人吃了一样。心中理亏的万氏不敢说什么,其实她心里也暗恨大弟弟不争气。不只不能给她这个出嫁的大姐撑腰长脸,还要她舍出脸面奔走!   事情已经是这样了,那就无法可想。崔源说是这么说,也不能就放着牢里面的小舅子不管。于是衣裳也来不及换,洗了一遍手擦了一把脸,这就黑着脸去隔壁崔本赵莺莺家吃饭了。   崔本回家比崔源要晚一些,不过崔源来的时候他也听赵莺莺把事情说了。朝着弟弟弟妹点点头:“事情我知道了,不能放着不管,明天我就去找人走动走动。”   崔源应了一声,给崔本倒了一点儿淡酒。他是知道的,自己这个哥哥虽然能喝,还经营着酒坊生意,但在家时候很少喝酒——今天之所以有酒,恐怕还是因为要招待他这个客人。   崔本抿了一点点酒,吃了一大筷子菜,这才道:“运河河总衙门里头我认识的人不多,最要好也不过就是李三郎而已。他这个人活泛,在衙门里吃得开,托他倒是极好的。只不过话我说在前头,凡是这种事就有成与不成。我这是给亲兄弟办事,当然下力气,可要是不成,那也说不上什么。”   万氏听到这话咬着嘴唇想说什么,然而有崔源在一旁连声说是,她也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之后一顿饭,崔本都在喝崔源商量这件事具体怎么做,理出了一个大概的章程。   回家之后,崔源和万氏就像平常一样洗漱、准备就寝,只是比平常沉默了一些而已。就在万氏抱着儿子哄的时候,崔源忽然道:“明日你去岳父那里走一遭,别的不说,先要一些钱来。”   万氏愣了愣,还没有说话就听崔源接着道:“有求于衙门公差的时候,就是打招呼也要钱!七哥虽然和那什么李三郎认得,可也就是认得而已,这种事情免不了俗。从明日起就要花钱,总不能看着七哥垫吧。”   这种事情要花钱,万氏是知道的。可是她根本不想提起来,想着拖一日是一日,最好能拖到最后就不给了——崔源崔本也是亲兄弟了,感情还那么好,在她看来最后不好意思说这个就算了,或者少要一些,那都是有可能的!   她没有想到最先说这个的会是崔源,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什么来。她当然是不想回去和她爹说这个事情的!崔本是丈夫的哥哥,可是对于她来说没什么重要。而万父就是她爹了,她当然不愿意她爹因为这件事花大价钱!   一方面钱花出去了,日后家里怎么过日子,底下的弟弟妹妹怎么办?另一方面,她还担心她爹会把这笔账赖在她头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是实实在在不乐意的。   “我爹今日就不大好的样子,我颇他因为大弟的事情急得病起来,这件事先不说。等到事情有眉目的时候再慢慢透给爹!”最后万氏也只能这样推脱搪塞。   崔源却皱眉道:“这事情不是那么办的...反正你记得早点和岳父说。要是岳父那里不好开口,那就先咱们家里拿出来,七哥是帮我办这件事,总不能咱们在银钱上还拖拖拉拉。”   就和万氏站在她爹那边一样,对于崔源来说他是站在崔本这边的。小舅子小姨子们日后的生活哪里是他一时能想起来的——况且讲道理,这本来就是万家自己惹出来的祸事,难道让崔本来出钱?   万氏心里发苦,她是真不想应承这个啊!这种事就是个无底洞,根本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才能摆平。运气好的话家里也要穷了,运气不好恐怕要散尽家财。要是有人帮着花了这笔钱,这比什么不强?   其实这也就是万氏想得美,若是钱少的事情,崔本自然无所谓。可要是花的钱多了,他会做这个冤大头?不能的!这救的是万家的人,他弟弟的小舅子。又不是他自己的小舅子,更不是他弟弟本人啦!   万氏最终还是点了头,他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和崔源吵起来吧——他看的很透彻,崔源把她当作了自家人,也就是崔家里面的。可是对于她的娘家万家,从来都是排在崔家之后的。让她撺掇崔源,把银钱的事情推给崔本?那不可能!   第二日万氏洗漱完毕就回了娘家,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抱着孩子一起去。去的时候自然受到了娘家最尊贵的招待,就连一向端着父亲权威的万父也有低头的意思,说话何等亲热软和。   “怎么样啊,大姐儿?有了什么眉目了没有?”语气十分迫不及待,完全是开门见山。万父满脸的焦急与紧张——牢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谁知道多呆一日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就在昨晚上,他还为这件事辗转难眠呢! 第207章   弟弟进了衙门, 万氏也十分担忧,但是现在不是担忧就有用的, 必须要拿出办法来解决才行。听着万父的问话, 万氏深吸了一口气, 慢慢道:“昨日的事情哪有那么快的, 不过阿源他七哥今天就去找人。”   听着这话, 万父神色好了很多, 就算还是很担心, 也没有之前那样了。家里其他人也像是放松了一些, 互相说起话来。一向看万氏十分不顺眼的万太太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不说话, 但给万氏父女两个添茶就很能说明她的态度了。   身为继母, 她并不喜欢万氏,也不大在意继子的死活。但是她知道丈夫不可能完全放下亲生儿子不管, 万氏带来的好消息无疑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而且是全家的大.麻烦。光就这个就值得她拿出好脸色了。   然而万氏接下来的话让万家所有人的脸色变得不好起来,万氏并不喝茶, 抱着儿子哄了两下。抬起头来道:“事情是托付了阿源他大伯子,可是爹应该知道的,这种事情要通人情就得花钱。”   万父本来好多了的脸色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急转直下。他站了起来,支支吾吾道:“这个事情迟一些说罢,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你弟弟弄出来,至于花钱的事,等人出来一定凑齐。你也知道的, 家里现银不多,得去凑。”   万氏却是冷哼一声:“爹,你面前站的又不是你女婿,你面前站的是你女儿!我面前说这些糊弄的话有什么用?先不说糊不糊弄的过去,就说糊弄过去了又怎样?阿源他大伯子又不是笨蛋,钱不拿出来指望他来垫吗?”   其实万氏自己是这么做指望的,只不过想到赵莺莺,她又觉得不能做指望了。将心比心,她能看着自己丈夫为弟妹娘家花钱,而且还不是小钱?   万父想到这个也无话可说,他自己肯定不会给人垫付银钱,所以由己推人也是这么想的。听到女儿这么说,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给钱是一定的,可是给多少钱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万父想了半晌才垂头丧气道:“亲家侄儿这一回去走人情,人家肯定是要开价的,到时候是什么数说什么数,家里来出就是了...只不过,只不过让崔家侄儿和公差多说些好话...多少便宜一些。”   说到后头他已经是期期艾艾了,万氏心里不耐烦,然而又对这样的爹有些心软,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缓缓的点点头。   傍晚时候崔本和赵莺莺是在崔源万氏这边吃的饭,这也是之前就请了的。崔源给崔本倒酒,崔本摆摆手拒绝:“算了,今日陪着喝了太多了,虽没有醉却也难受的很。”   崔本今日和衙门里的公差打交道,那就不只是钱的事情了,也要显出一些气魄。而这些酒桌上谈的事情,最能显出气魄,让人另眼相看的就是酒量了。好在崔本一个能能喝倒满桌子的人,有这么一个开始,后面的事情就好谈了。   ——这也是酒桌上面的潜规则之一,人家有求于你,你要是往酒桌上去,那就是默认看酒量说话了。若是人家酒量惊人,把你喝趴下了,无论多难的事情都要帮忙,不然的话日后出去混,那都是没人理的。   他们这些人,明面上属于贱役,只是私底下有钱有势而已。因为这个关系所以更加在乎牌面、气魄、江湖规矩之类。崔本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在酒桌上下死力气的。   崔源对于这种事也懂一些,连忙点头放下酒壶,   崔本喝了半碗汤,也不拖沓。晓得万氏和崔源都挺着急的,便直接道:“那边说了,河总周大人定然是要杀鸡儆猴的。只不过除了几个大头目,底下的人就没有那么严苛了。具体如何罚不知道,但估计弟妹她弟弟是徙个一千里到三千里之间,三年到五年左右。。”   这个刑罚并不重,至少相比杀头、流放十年二十年来的轻多了。从扬州出发的话,无论是向北、向南、向西,其实都到不了苦寒之地。至于三年到五年,这也是个不算长的年限,日后回来团聚也是个年轻人,并不耽搁什么。   原本想的事情严重,现下听到比想象的要轻的多,万氏舒了一口气。也不吃饭,而是问道:“就是不知道要免了这个罚,要花多少钱。”   万家大哥儿算是小喽啰中的小喽啰,要不是他拉的人太多,他这种外围的甚至不会被官府注意到。这种不在重点处理的人物想要捞出来都是有办法的,无非是花的钱多钱少,到点到不到位而已。   “人捞出来的话要打点的人多,上下算一算,没有两三百两银子不能开这个口,这还是公门里头给面子,算的是熟人价。若是要轻一些罚,那就要看情形了,几十两上百两都有可能,就看你们想要做到什么程度。”   没关系的人上门做这种事那就是等着被宰的冤大头,两三百两银子怎么可能捞的出人来。不过,公门里面自己人就不同了,自己人的价钱怎么可能和外头的一样。而从这个价钱也能知道了,果然是‘生不进公堂’。两三百两就算是好价钱了,若真是要钱起来,这如何支撑的住!   两三百两银子,家里拿得出来,可是拿出来之后是要伤筋动骨的。居家过日子再攒出这样一笔钱恐怕要五六年才行——这还是往好了想,现在生意难做,一年比一年不景气,也不知道有没有以前的收益。   把这事情与娘家说了,万氏觉得有些轻松——这个选择可不好做!索性是家里不能支持的一笔使费也就算了,偏偏如今家里拿得出这笔钱。这时候是选银子还是选儿子,这绝对是一个大大的难题。   如今这个难题不用她来做,而是一切看万父的。   万父沉默不语,万太太却不能。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了,她可不能看着万父选择出钱,连忙站起来道:“老爷,要我说出一些钱让判刑的人判的轻一些,然后再给押解的差爷一些钱,路上好生照顾一些也就是了。若真是要把大哥儿弄出来,负担可不是一般的重。”   见万父不说话,她又道:“本来刑罚就不重,不管流多远,时间也只有三五年啊!到时候出些钱,判刑成两三年,不过两三年而已就能一家团聚——就这两三年,老爷要拿一家人吃苦受罪去赔?”   “我再想想。”   第二日,通过崔本走通了路子,万父和万氏见到了关在府牢里的万家大哥儿。   牢房里能是什么好地方,吃没的住没的,他一件爹和大姐来了,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让两人把自己捞出去。这个地方差人和凶悍的犯人随时能欺负人,他是在不能呆下去了。   万氏却是冷笑:“捞出去,你说的轻松,你知道你是闯大祸了吗?进了公门想要出去,要怎么做你该知道吧。银子,大把的银子,为了你家里人都没有活路了!”   万家大哥儿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只一个劲磕头认错:“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爹,大姐,你们帮帮我,就帮我这最后一次!”   万父比万氏还要老到一些,叹了一口气:“你赚的钱在哪里?说出来。带在身上还是放在家里了?”   万父也是在冷静下来才想到的,儿子应该是赚到钱了的,而且并不会太少。家里肯定是要贴钱的,可是能少贴一些也是好的。   愣了半晌,似乎没想到万父首先问了这个问题。他原想瞒过去,可是看万父和万氏的样子,知道瞒也无用。只能吐露除了藏银子的地方,就在家里自己床底下的瓦罐子里,有三十多两银子。   听到这个数,万父点点头。直接对儿子道:“这钱花在你身上,原本给你准备的成亲的钱也有八十两上下。五十两下聘礼,其他包括小定、酒席之类的。如今你是这样了,这笔钱就先花在你身上。只是这也不够,家里还要另贴一百多两才成——家里会捞你出去的,可是你日后就不要指望家里给你娶亲分家了,这次就算你分出去了。”   听到父亲的话,万家哥儿想要说什么,他当然不想要分家出去!这种事情都是这样的,有出息的子弟都想要分家,不愿意不成器的兄弟拖自己后腿。相反,没出息的子弟都想赖在家里,靠家里补贴。   万家哥儿本来就没什么才华,学木匠的时候没天资也就算了,就连努力用功都没有,学了一两年再也不能学。于是干脆去了船厂做工,像他这样的船厂工都是想尽办法转学徒工,或者在大师傅那边献殷勤的,就是为了学一点本事。   可是他呢,既嫌弃学徒工月钱连自己都不如,又觉得放不下身段在大师傅身边讨好。所以也就守着一点差不多的月钱,得过且过。   如今被家里捞出去了,想也知道船厂的差事是没有了的。没有家人养活,又没有活计...要像以前他鄙夷的人力市场上做短工临时工一样的家伙去做活?想想都觉得不愿意。   可是他不愿意也没什么用了,万父已经下定决心了。这就等于说是家里只额外补贴了一百多两银子,这当然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可是家里小心维持一下,也还能承担。如果考虑一番将来迟早要分家的,这可能也只是提前花了过多的分家银子而已。   万家哥儿不敢多说,因为他现在人还在大牢里面。他怕自己说多说错了,惹怒了父亲,到时候家里不捞他出去了,那才是真糟糕!这牢房里的日子他可是一天都呆不下去!   万氏其实很惊讶,她还以为万父最多就是愿意出钱减轻刑罚,没有想到万父会捞人出来。   其实万父也不想的,可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真的徙个上千里——人是弄出去受刑的,那要过什么日子?想也知道沉重的劳役是免不了的。千里之外的地方又没有人通融,儿子坚持不住死在外地根本不稀奇!   流刑算是很重的刑罚了,并不是因为背井离乡使人难以忍受,更多的原因是死的人多!   万氏是个不清楚这些事的妇人,可是万父不是,这里面的门道他很清楚的。   崔本得了万父拿出来的银子,赶紧就去衙门里使人情。那李三郎也很说话算话,收了银子两三天万家大哥儿就被放出来了。放出来之后被万父迅速地分了家,分家之前只给了他一床旧铺盖、一副吃饭的碗筷菜盘,然后就是十斤米,一点儿油盐酱醋,其他的一概没有。   这是扬州最穷酸的人家分家的做派,万父偏偏就这么做了。这是对这个儿子的惩罚,也是对底下儿子的负责——家里为了他已经做的够多了,再养着他,再替他娶妻生子,底下的弟弟日子就更难过了。   这些事情崔本和赵莺莺当然不会知道,帮完人之后两个人就没有再过问了。毕竟这也是人家的家事,外人问来做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常例钱引起的震动让河总周大人稍微收敛了一点,之后几个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苛捐杂税。就这样直到端午节,这中间扬州各种贸易与生产依旧,这到底是东南第一城,于是迅速地恢复起来。   等到了过端午节时,赵莺莺已经觉得和去年端午没什么两样了。   “奶奶,这是今年的粽子!”桃儿和圆娘合力把一桶桶的粽子提过来,有各种不同的形状,也有不同的口味。   端午节当然要包粽子来吃,之所以会有这样大的量却是因为要作礼的。一串串的粽子包的精巧紧实,深绿的粽叶上缠着红色的棉线,一看就知道包粽子的人手艺娴熟。   赵莺莺按照不同的口味分送各家,崔本因为交游广阔的关系,这种年节时候最免不了这些。相对应的,赵莺莺在这些日子里收礼也同样不手软!   看着这些粽子,赵莺莺道:“之前准备的雄黄酒,还有五色续命索、五毒绒线花、健人、团扇之类的小玩意儿,一起拿出来。各家送礼不同,今日干脆理一理。”   既然是送礼,那就不可能光秃秃只送一点儿粽子。别的小玩意儿,特别是适应节日的都多多少少送一些。价钱不贵,要紧的是有这份心意。   这些都是繁琐活计,等到崔本到家的时候赵莺莺还没有理清楚。崔本见了也头大:“这到底是谁兴出来的事情?各家送礼到最后,这些东西都堆在那里谁家也用不完!”   其他节日的礼并不比年礼,年礼这个东西不限定在过年那一日送。所以常常会拿收到的年礼转送别家,而到了最后就会发现并没有太多东西堆放在自家。   可是其他的节日就不同了,除了一些家住的极远的亲人送礼,其他的都是在节日当天分送。这也就造成了一个麻烦,几乎不可能把别家的礼物送给另外的人。   特别是粽子这种东西,因为每家的口味、习惯都不同,送出去之后若是被吃出是别家的......虽然大家都能理解这是怎么回事,可也会觉得相当不自在吧。   赵莺莺也觉得麻烦,其中一些东西还好,并不是端午节专用的,日后送礼和日用都使的到。可有些东西,那就是端午节的时候用,这个时候堆放在那里,那就真是废了!   最重要的是粽子,每家至少送一盒过来,积攒起来非常可观。崔家人不多,就是赵莺莺、崔本、桃儿、圆娘、金三水而已——曦姐儿也算一个,不过她现在还在吃奶呢,吃粽子自然不算她。   五口人吃粽子,就算粽子耐放,那也不知道要吃到猴年马月了。为了自家吃到后面越吃越不爱,赵莺莺只得吩咐桃儿:“今日端午节,不用准备主食了,就吃粽子吧——吃白粽。”   如果是代替主食,赵莺莺还是爱吃白粽一些,不然咸粽也好。   于是当日崔本就没有吃上饭了,而是用两个白粽下菜。大概是第一餐这么吃,今天又正好是端午节,崔本也没有说什么,舒舒服服吃完中饭就回酒坊那边了。   临出门之前被赵莺莺塞了一大堆粽子:“给酒坊的师傅、工人带一些,算是东家的意思。”   长期雇佣的工人其实和家人很像,赵莺莺之前准备端午节节礼的时候其实也给他们准备了。至于这一顿还要带一些专门给他们本人,这既是补贴下午饿肚子的那一会儿,也是对自家消耗不完的粽子,能处理一些是一些。   下午眉嫂子来送粽子的时候赵莺莺就忍不住叹气:“你这里又是一大堆粽子,如何吃得完!”   眉嫂子则是笑起来:“那是没人教你呢!像我们做主妇多年,懒惰一些的就逼着家里多吃一些,哪里有吃不完的。精心一些就会钻研一些粽子的特别吃法,换着花样给家里人吃,自然没那么抱怨了。”   赵莺莺自然不懂,连忙请教。   也是上午忙碌过后下午清闲一些,眉嫂子干脆到了赵莺莺家厨房做给她看。   红豆粽的粽叶被剥开,露出雪白晶莹嵌着一粒粒赤红小豆的粽身。要想粽子包的好,第一个要紧的就是手劲要大,把一个个粽子攒的紧紧的,最后扎牢靠。不然的话,最后出来的粽子米就会很散,一点儿都不好吃,甚至不像是粽子。   眼前的这个粽子就很好,撕开粽叶之后已经分不出米粒与米粒了。眉嫂子也是点点头:“就是要这种紧实的粽子,白粽或者甜口粽子都可以。切片之后放到一边等着用——会煎糖糍粑吗?”   赵莺莺还真会煎糖糍粑——糖糍粑真的非常甜,烧热了油锅放红糖,红糖熬化了之后就会成为深红色的液体,看一眼都觉得甜腻。这时候再下切片的糍粑,慢慢地煎,最后糍粑和糖液相融......   一般人受不住这么甜这么油的,只有少数人爱吃。同时这对于穷苦人家来说也是一道不折不扣的大菜。又是油又是糖的,可不是金贵!只有出嫁的女儿生了儿子才会送一些去女婿家,给女婿自家吃、分送邻居。   赵莺莺也是吃过一次邻居家送来的,这才喜欢的不得了,还专门去学了怎么做。   眉嫂子要做的就是像煎糖糍粑一样煎这些粽子,随着‘兹啦’一声,粽子下锅,厨房里全是甜味......小半盘的煎粽子都被赵莺莺吃下了,就连眉嫂子也惊讶她的胃口,要知道赵莺莺可不是吃的多的人,能这样也是真的喜欢了。   “其实还有更简单,只要把粽子切开了,甜粽子就点一些规划蜂蜜,然后上蒸笼蒸。咸粽子就点一些烧腊,同样也是上蒸笼蒸,出来就是一道好点心。”眉嫂子另外指点赵莺莺,旁边桃儿和圆娘也挺的很认真,毕竟这些又不能指望赵莺莺上手去做太多。   眉嫂子看着她们是这个样子,笑着道:“哪里用这样,其实就是自己多想想,我也是自己瞎琢磨的——今年我就拿红豆粽试了试煮甜汤,没想到竟也好。”   赵莺莺一听就知道了,这分明是煮年糕汤的做法,甚至连加红豆这一道都省了。   有了这个启发,赵莺莺也有了灵感,一时之间有好多菜色翻上头脑。别的也就罢了,只是苦了崔本——赵莺莺几乎在做全综宴!一日两日也就罢了,连着几日这样。就是嘴巴受的住,肚子也得受不住了!   粽子都是用糯米做的,吃的多了也不好。 第208章   刚刚过端午节的早上, 赵莺莺还在发愁怎么将粽子吃完的事情。买菜回来的桃儿就急急忙忙道:“奶奶,外头发了一张告示!”   官府出告示并不算常见, 可也不能说多罕见。能让桃儿这样惊慌失措, 赵莺莺估摸着不是什么好事。   桃儿认得几个字, 那都是赵莺莺教的。平常日用的几样东西能写会记, 可是要看懂告示, 那是决计不能够的。她也是凑热闹看告示, 听旁边的人说这才知道的——官府又要收钱了, 这一次不是河总周大人要收钱, 而是知府大人下了告令。   赵莺莺听桃儿一说, 皱眉道:“是个什么名目, 怎么个收法,收多少钱。”   种田的有田赋, 经商的有商税, 这都是固定的。而不在固定赋税中的都要有个名目才是,而且这个名目还要说的过去。之前河总周大人收商税也好, 拿常例钱也好,都是用河堤银做幌子的。且不论河堤修的好不好,要不要花那么多钱,至少有个河堤在那里呢!   “说是叫什么过节钱,为的是端午节过节。”这样说着, 桃儿偷看了赵莺莺一眼,这才往下道:“好像是说朝廷正在海上用兵,要组建新一支水师打倭国呢。这笔费用要摊派多少多少年, 两京十三省都有不同的负担。知府大人说府库里面没银子,只能让扬州城里交一笔过节钱,先把银子凑够。”   过节钱这种名目在前朝也是有的,赵莺莺过去听说还觉得荒谬,如今自己身边收这个钱才知道当官的厉害着呢!就没有他们不敢收的钱。   至于说征倭国,这件事赵莺莺倒是知道,不是这辈子知道的,而是上辈子。这可是一件大事,前朝后宫都能听到,她这个小宫女也偶尔听贵人们念叨。记得直到她死的时候水师刚刚成型,第一步就是要拿下南洋多个岛屿,然后才轮到倭国。   ——朝廷花了大量的钱财组建水师当然不只是为了征倭国那么简单,不然岂不是杀鸡用牛刀了。赵莺莺虽然是个宫女,可是她身在宫廷,零零碎碎也能知道一些。所谓征倭国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当今天子是有大志向的!自从知道天下之大,何止周边几个国家之后,一心一意就想让万国来朝。   若要想做到这个,纯粹宣扬教化当然不够,需要的文治武功并行。在这其中,水师是重中之重。   这样说起来这是举国的一件大事,也不能抱怨什么,从长远来说也是利大于弊。可是只有身处生民当中才会知道这件事带来的不同影响——将来如何尚且不知,但是在准备水师的这些年里,许多地方的百姓负担沉重了很多。   赵莺莺想起上辈子的事情,不由得陷入沉思。走了一会儿神,这才想到事情没说完。揉了揉太阳穴,对桃儿道:“接着说,还没说完呢。”   桃儿点点头,这才接着道:“念告示的秀才先生说了,官府把户籍分成了大户、中户、小户,三口之家及以下是小户,三口之家至五口之家为中户,五口之家以上为大户。小户过节钱三两银子,中户五两银子,大户为八两银子。”   赵莺莺和崔本一家算起来也就是三口的小户而已——国法律令中,像桃儿这种卖身为奴的并不算户口。也就是说,她家要上交三两银子。而某些几代不分家的就应该要交八两银子。   赵莺莺首先想到的就是一些贫苦人家,三世同堂甚至四世同堂,满屋子的人,怎么算都是五口以上了。对于他们来说八两银子要一口气拿出来,那实在是太为难了。上次一两银子的常例钱也能闹出那些风波,不知道这次的过节钱又会有什么。   白日这样想着,晚间的时候赵莺莺就是这样说的。崔本听了也是叹气,白日的时候有个酒坊里的工人预支了两个月的月钱,就是因为要凑这个过节钱。按理来说能拿月钱做工的,那都不是穷人了,过节钱咬咬牙也应该能凑出来。   只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一句‘按理来说’能够概括的。那做工的家里还没有分家,一大家子人算大户。家里兄弟们各有事做,但是只有他的最好,其他的兄弟们也就是卖卖力气,糊口而已,至于攒钱,那真是没攒什么钱下来。   没分家的规矩,子弟赚的钱都要归公中。当然了,他是家里最赚钱的一个,多多少少有些优待,可也就是这样了而已。事实就是,其他的兄弟占了他这一房的便宜——不过也不能这么说,不分家的规矩就是这样。如果是别的兄弟有出息,那他也可以沾光的,只能说这种事情看运气了。   他本来该有些钱的,可是归公中支配自己手头就没有什么了。至于公中,养活一大家子就不容易了,何况其他!这一回收过节钱,八两银子呢。家里实在是拿不出来,只能指望他了!   赵莺莺掐指一算:“他又不是大师傅,每个月月钱只一两二钱银子吧。两个月的月钱预支,那也只够二两四钱银子,这够了?”   “家里还有一些,然后别处凑凑就行了,他也不好意思预支太多银子出去。”崔本这样说着,在赵莺莺的帮忙下换上了睡觉时穿的中衣。然后道:“说起来他手边未必一点儿钱都没有,只不过不愿意让家里知道他有钱而已。”   赵莺莺懂了,是人都是有私心的。多少想攒点私房钱,也是让家里知道,他来钱不容易,不是想要的时候就能有。不过这是人家的事情,赵莺莺就不评价了,只是询问崔本知不知道这钱要怎么收上去。   和之前的河堤银不同,这一次的过节钱没有官差来收钱——按户头收钱就这一点好看,记录完整,只要各坊的甲长、牌长按着户籍找人就可以了。   第二日赵莺莺就等在家里,下午的时候就等来了牌长。等到牌长走后不久,眉嫂子就上门了,第一句话就道:“牌长刚刚来过?”   见赵莺莺点头,她才接着道:“这两日牌长的脾气恐怕会不大好,到我那里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好话了。幸亏我拿钱利索,他脸色才好一些。”   一般情形下是没人愿意得罪牌长的,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牌长就如同乡下的里长一样,很多官府手伸不到的地方就要依靠他们。上户籍、抽人丁好多事情都归他们管呢,要是得罪了牌长,后头有的是苦头吃。   可是这一次不少人都在给牌长出难题——大家都不想的,可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完全不是一文钱的事情。   诚然左近住的都是家境比较殷实的人家,可多少有一些人家手里就是拿不出这几两银子。这种拖欠税银的行为大大增添了牌长的麻烦,他能有个好脸色那才是奇怪!   两人正说话来着,又有人敲门,开门来却是眉嫂子家的婆子。那婆子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后头还跟着一个妇女。这人赵莺莺并不认识,便拿眼去看眉嫂子。眉嫂子笑的有些不自然,指着道:“那是我表嫂。”   赵莺莺点点头让了让,然后眉嫂子就带着人火急火燎地回去了。事后赵莺莺才知道,这个表嫂是个表了三千里的,早就没什么亲戚关系了,最多就是因为住的不远,走动的稍微稠密一些。   来的目的也十分简单,借钱而已。   朝廷还有三门穷亲戚呢,何况底下百姓家。眉嫂子家这个表嫂家里就十分困难,偏偏她家三代没有分家,实打实的大户,需要上交八两银子的过节钱!这些钱一时怎么凑的上来?若是不借钱,那就要当东西了。   可是仔细看看家里,除了一栋破房子值一些钱外,其余的都是些当铺都懒得收的东西。左思右想,房子是不能卖的,也就只能找亲戚打秋风了——说是借钱,其实不然。将来能还上的话可能会还,若是条件有限还不上,那也正常。   说起来这种情况还真是为难,亲朋好友不拉一把不像样子。可要是真帮起忙来,近的远的亲戚朋友实在是太多了,帮了这个就要帮那个,到头来没完没了。更重要的是,自家没有那个力量和义务。   只不过赵莺莺没想到自己才替眉嫂子为难,转头自己就为难起来了。   崔家一族也算是大族了,只不过崔父这一支很单薄,崔父之前已经单传了两代了,加上崔父自己就是三代单传。知道崔本他们这一代,这才人丁兴旺起来。这样的结果就是,崔本在族里近亲不多,但连的上亲的远亲数都数不过来。   这次上门的正是这么一个远亲,说起来赵莺莺还记得她。她是崔家宗族里崔江的媳妇,人都叫她江嫂子。赵莺莺刚进门的时候送族里一个侄女儿出嫁,那时候她也在喜宴上。别的事情赵莺莺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新娘嫂子和娘亲端茶敬茶,人人都按照规矩放了茶钱的,只有她没给。   当时还有嫂子和婶子告诫她,少和这个江嫂子来往,如果江嫂子找上她,也要懂得拒绝。不过说来也奇怪,江嫂子找过族里许多富裕殷实的人家占便宜打秋风,就是没有上过赵莺莺这里。这一次江嫂子上赵莺莺这里,还真是第一次!   江嫂子笑嘻嘻地看着赵莺莺,道:“弟妹家的房子起的好呢!当初起房子之后是请族里吃过饭的,我当时也在。当时就对族里面的人道,这样的房子住个真正的老爷也使得了。”   赵莺莺反应颇为冷淡,实在是江嫂子在族里名声不大好,纵使赵莺莺不是个完全听信流言的也要有所影响。何况她自己也算是亲眼见过一些对方的做派,好坏说不上,可和自己合不来还是能看出来的。   也是习惯族人的冷淡态度了,江嫂子自顾自笑着道:“...如今本哥儿和弟妹日子过的好了,这真是天大的福气。须知道这些年日子越来越难过,想要过成这样实在是太难了。像我家那个男子汉就不成了,连养家都成问题,我和孩子们跟着也是吃不饱穿不暖。”   絮絮叨叨半晌,最后才表明了他的真实目的,也就是借钱。   “弟妹,这次收过节钱来的匆忙,我和孩子他爹哪有什么准备——我家夫妻两个,底下四个孩子,正好算大户,也就是八两银子......”江嫂子一个劲地和赵莺莺说她家有多困难。   “弟妹,人都说你是个心善的,族里也说你是好性子。腊月初八的时候还会施粥,族里有事拿钱也从不推脱。从前你是这样,这一次可不能见死不救哇!不然我和孩子他爹就要被逼死了!”说到这里越说越不像话,鼻涕眼泪也出来了。   赵莺莺之前还好,也就是打秋风一惯的说辞而已。赵莺莺正想着如何礼貌的拒绝这件事,就听到了后面的话,这让她心头简直无名火起!   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说她不拿钱出来就是见死不救,就是害死族人的大坏蛋了?赵莺莺这才知道崔本和她还有这份责任!   当即冷了脸色:“嫂子这话我可听不懂,说的好像你家事是我家事一样。您也算一算吧,族里亲戚近的远的一大堆,江哥和我家本哥很近么?我公公是长房么?既不是最亲,也不是长房里的人。总之无论怎么算,都轮不上我家来担这个责任吧!”   赵莺莺最厌恶这种人了,明明是自己责任,偏偏推到别人身上。外人看着好笑又不可置信,然而他们自己看来却是理所应当,说也说不通。   这时候的江嫂就是这样了,赵莺莺明明是讽刺和拒绝。她却像是看不懂眼色一般凑上来笑道:“虽不能这么说,可是大家都是一个族里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平常族里富裕一些的帮助困难一些的,这有什么问题?”   说着她还满不在乎道:“本哥儿和弟妹家里有钱,你们又年轻,没有什么负担。这时候就该多替族人着想!这既是是为了家族好,也是为了你们自己好呢——到时候族中上上下下都只有说本哥儿和弟妹好的,是也不是?”   江嫂子自己并不看重名声,至少相比钱财来说肯定是钱财更重要的。不然她也不会因为吝啬到不讲规矩到族中有那样坏的名声。可是这样的她相信除她之外的大部分妇女都最讲究名声,为了好名声愿意做很多她不愿意的事情。   这也是很正常的,正是因为族里面大多数的人都和她不一样,她才会成为大家厌恶议论的人。问题是她看轻了赵莺莺。   名声当然很重要,可是‘散财童子’的名声赵莺莺可不大喜欢——江嫂子说的话根本毫无道理,要是族里谁家殷实就要出这种头,族里怎么可能还是这个样子!这都只是江嫂子在自说自话而已。真要是拿自家的真金白银做人情,得到的也只能大家表面上的尊重背地里的调笑!   而且就算有那么一两分真实,也会因为说这话的人变得没有。江嫂子夫妇两个在族里根本没有名声可言,他们说别人好也罢,坏也罢,没有人信的!   赵莺莺脸色又淡了几分:“嫂子这话说的,我倒是觉得我家在族里的名声蛮好的,用不着添这一笔了。”   江嫂子愣了愣,赵莺莺可能会不理她她是想过的。之前她找过族里一些人,最后都被拒绝了。可是像赵莺莺这样干净利落不留情面的还是第一次!   “难道弟妹不信这个?也对,弟妹你人年轻还不懂这些事情。我就是年轻时候不知道,到了现在名声不大好,于是举步艰难起来。这么个现成的例子摆在这里呢,弟妹还是和本哥儿商量一下罢!”   像是家常嫂子教导弟妹一样语重心长,甚至不惜搬出自己做例子,若是换成一个不了解江嫂子的人在,说不定真会被她说动一两分。可是赵莺莺只摆摆手:“算了吧嫂子,您就当我小气,不愿意出这个头。”   不愿意出钱的理由很多,可是赵莺莺并不想和江嫂子说太多废话。说的多了对方反而会纠缠上来,干脆说自己小气——可能对于她这种人来说,这种理由才是最值得相信的。   果然,江嫂子嘴巴张的大大的,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但是却不再说废话了。反而生气道:“弟妹,你怎么能这样做人呢?就没有一点儿照顾族人的心?这样的话我给宣扬出去,日后你还能再族里做人么!”   和善的面孔没有了,露出了最后威胁的手段。赵莺莺丝毫不怵,脸上有了见到江嫂子以后的一个笑容。   “我说江嫂,可别说这种笑话了。这话别人来说就算了,您来说实在是可笑极了。怎么在族里做人、照顾族里?这都是江嫂子你做的最差的。说来江嫂子在族里一直是人人喊打的人物吧——换句话说,您就是在族里传扬什么也是没人相信的。”   似乎是才知道赵莺莺有这样的一面,江嫂子气的说不出话。也晓得说什么都拿不到钱了,开始骂骂咧咧起来。赵莺莺哪愿意凭白受这个侮辱,让圆娘和桃儿推推搡搡,半推半送地把人给‘请’了出去了。   送出去的时候街巷里有人,看到颇为狼狈的江嫂子,有知道详情的人笑了起来。   “崔家江嫂子...这些日子一直在四处借钱,只不过她的名声在这里,各家就是把钱舍给乞丐也是不愿意帮忙的!”   “也对,平常那样做人,这时候也是活该!”   “听说她借不到钱就要威胁族人,说是要败坏名声呢!”   “嗐!哪一个受她的威胁?以她的名声,说话出来都没人相信。就是想败坏别人的名声,那也没人相信啊。”   听到这样的议论声,江嫂子脸上红红白白一阵,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抿了抿嘴唇,骂道:“看什么看,别人家的事儿说的多了,不怕下地狱拔舌么!一群长舌妇!”   听她这样说所有人也只是轻蔑的笑过,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   等到人群散了,看到这个的眉嫂子和古氏才上门。眉嫂子上下打量了赵莺莺一回,道:“你如今也经历这个了...嘿嘿,我看你家那个江嫂子脸色可不大好。”   一惯和善的古氏却是赞同道:“对付江嫂子那样的就该这样。”   以前借钱这种事轮不到古氏,可是家中情况好转之后,族人遇到困难也会想起她家了。说真的,能帮就帮,就像当初大家对她家一样。可是这都是有限度的,像是江嫂子那样的,反正她是不肯伸手的。   赵莺莺自己都撇了撇嘴:“那样算什么人啊!说话那样不客气,知道的是远了三千里地的嫂子,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娘。我怎么可能听她的。”   两人都是知道赵莺莺个性的,难得看她这样孩子气,都笑了起来。   不过赵莺莺也不是真的不管,若是真有那等走投无路的族人亲朋,她别的不会做,拿出一些米粮来接济还是可以的。这甚至算不上什么特别的行为,就和过年时节穷亲戚来打秋风差不多。   至于家里有余力的,她和崔本都坚决不会对这些人出手帮助。还有一些则是家里情况糟糕,可是不思进取只想找有钱亲戚家要银子的,这样的人赵莺莺和崔本也不愿意管。她家的米粮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可不会给这些人糟蹋! 第209章   扬州富庶并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然而这种富庶永远是相对而言的。相比起勉强温饱的其他地方,最穷苦的百姓也不至于饥馑, 甚至能吃饱穿暖的扬州可不是算富庶了!可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大多数的扬州人靠做工养活自身, 日结工钱的是前一日的钱买今日的米粮, 按月拿钱的则是上月的钱这个月开销。表面上光鲜亮丽, 似乎做工的也和生意人一样, 穿的衣裳一个补丁不打, 三五天就能吃上荤腥。实际上储蓄非常薄弱, 数量最多的做工的并没能存下什么银钱, 一旦有什么事儿就会陷入破产的境地。   眉嫂子一边嗑瓜子一边就道:“咱们扬州好是好, 就连工钱开的也比别的地方多, 三口之家靠一个顶梁柱就能撑起来。可是外人想不到,开销也比外地多啊!早间菜市场上转一圈就知道了, 一般的人家存不下来钱的。”   赵莺莺做针线的手顿了顿:“嫂子少说了一样, 要说困难,北边乡下地方才是真难, 听说一年到头都能吃饱饭的就算富户了,可是人家也能攒下钱来为子孙后代打算筹谋。或是娶媳添丁,或是起房买地。咱们扬州这些人还能比他们难?说起来还是扬州风气不对,大家都穿绸缎的时候,自家再穷能穿布素?”   赵莺莺自家过日子丰丰富富, 却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没出门的时候家里李妈妈就是山东鲁地穷苦地方的。如今的家里,圆娘和金三水夫妻也同样是遭灾贫苦地出来——要是不贫困,又怎么会卖身!   由他们身上, 赵莺莺很知道一些世情。   江南,并不是指的长江以南,而是指的扬州、苏州、金陵、杭州、湖州等几个江南富庶地区及其辐射周边。这些地方算是国家百姓最安居乐业,最衣食无忧的了。然而即使是这样,生活也非常艰难。   赵莺莺曾经去过乡下探亲,所以亲眼看过。扬州乡下的乡民,一家五口勤恳度日,种田养塘,一年到头没有休息的时候。就是这样,也就是比温饱强出一些。若遇上个天灾人祸,一样没有翻身的机会。   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尚且如此,何况别的地方了。   扬州的人伢子喜欢向北往山东鲁地采买人口,这是因为鲁地离得近,同时鲁地多灾,鲁地多贫苦。从这里采买人口十分便宜,送到扬州就是丰厚的赚头。   李妈妈当时和赵莺莺说过,因为黄淮水患和干旱等灾害在山东十分常见,再加上山东自古有豪强的传统,土地兼并比别的地方要严重的多,所以普通百姓破产也更为常见。在山东,普通人一年到头也就几个特殊的日子能吃饱白饭,其他的时候都是瓜菜、杂粮、豆子之类的混着吃,还不一定能吃饱。   赵莺莺过的宽裕,扬州百姓也很少见饿肚子的,可是不能就此推测天底下的人都是这么过的。实际上满天下算起来,一年到头能吃饱穿暖也就是一少部分而已。而能让天底下的人基本上实现半饱半饥地活着,这就已经能称得上盛世了。   说到扬州的情况,赵莺莺忍不住叹道:“扬州这么三不五时地收钱也就罢了,大家削减一些开销,晓得省俭一些过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就是不知道那些负担沉重的地方怎么说,岂不是更难了。”   眉嫂子听赵莺莺说这个,想起从外地亲戚那里听来的,跟着道:“人呐不到那份上就不知道忍耐力有多强!本来好好的日子过着,各种杂税没有就觉得钱不够用了。等到各种苛捐杂税下来,咬牙拿钱出来,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远比之前想的能忍的多。”   赵莺莺认可眉嫂子的话,可是她真不喜欢这个道理。高尚一些说,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辈,总是希望天底下百姓好过一些的。实际一些说,崔本是酿酒卖酒的,她是绣花开布店的,讨生活不容易,要是世道艰难,他们一样逃不过!   这个世道是一个整体,身处其中谁都逃不开。扬州经过半年的修养,本来渐渐要恢复元气了,谁知道又来一个过节钱。多少人家为了这个钱愁白了头发!等到这笔钱筹出来之后,很多扬州人家开始胆战心惊了。   他们觉得官府收钱的事情恐怕不是一次两次,会是一个常态——其实这么想也没错,其中既有河总大人和知府大人喜好捞钱,也有水师建设是一个长长久久的事情的原因。就赵莺莺知道的,直到上辈子她死的时候,这负担还一直压在两京十三省百姓头上呢!   有这样的认知,平常的开始就会不一样了。三五日吃一次荤腥的得改为嗜甜半个月一次,家里本来是吃精白米饭的,现在看来糙米饭也不错。至于说用面粉的地方,主妇也会精打细算地掺上玉米面之类的杂粮粉,力图在不影响口感的前提下削减开支......   这样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除了小秦淮河之类本就是有钱人消费的地方,类似甘泉街这种做中下等人家生意的地方,生意迅速地一落千丈。幸亏崔本的酒铺重点本就不是以散卖家户人家做卖点,多是供酒楼、有钱人家、外地贩子,否则影响不知道多大!   然而影响还是出来了,赵莺莺的布店真是越来越难经营了。实在来说,纯收益可能和租铺子差不多了。而以现在不景气的市面,租铺子出去恐怕都没人愿意接手!   到了这个地步,赵莺莺本打算不做关门算了。可是想到铺子里还有两个活计指着这个吃饭,而且现在租铺子、卖铺子都十分艰难,也就算了。反正她不指望布店吃饭,而且也没有亏钱。   那两个伙计显然也是清楚情况的,他们自家都是做布料生意的,又不是那种大店,只是龟缩在十三湾巷子之类的地方做中下等人家的买卖而已。而正是这种生意在如今的市面上受冲击最大,家里叫苦不迭,似乎要支撑不下去了。   周围也有不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他们也大都在绸缎庄、布店之类的地方做伙计,已经有不少人被裁撤回家了,一时生计都不能保障,逼的要和那些大字不识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粗人一起卖力气。   然而现实是,现在的扬州,卖力气的活儿也难找到,雇主一个劲地压低工钱。就这样,每日为了做事的机会,还是多的是人打破头去抢。   这种情况下,两个人看着布店账面的乏善可陈,生怕赵莺莺要关门大吉——铺子转手或者租出去都好,不用费心也一样拿钱,难道不比现在舒服?赵莺莺的生活不会受到一丁点的影响,可是他们就糟糕了!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把生意做的好一些,让赵莺莺打消关门的念头。然而,市面如此,生意都不好做。他们本身又资质平平并不是什么经商奇才,根本没办法逆市而行力挽狂澜。最终的结果也就是显得两人做事情勤快一些了而已,对生意并没有什么大的进益。   好在赵莺莺只要看到他们勤恳做事也就满意了,与他们说明白了,她是不会辞了两人的。当然了,前提是布店至少不会亏钱。若真是亏钱了,她也不是烂好人,这还要把生意接着往下做。   两个活计自然是感激涕零,对赵莺莺更加忠诚的同时,做事情的劲头也没有懈怠下来。赵莺莺可是说了的,至少不能亏钱!而以现在越来越坏的市面,即使铺子是自家的,并不用付租金,亏钱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种努力当中,赵莺莺的布店算是勉强维持了下去。   然而赵莺莺能坚持下去不代表别的人也能坚持下去,现在旧城这一片,各种关门的生意不要太多。其中就包括之前就做的有些勉强的,万氏的绒线铺子——赵莺莺知道这个消息是在铺子关门之后的第二天,听万氏自己亲口说的。   赵莺莺并不常出门,但是崔家大嫂那里走动的颇为勤密。因为她至少每过一旬就要去给崔父请安问好,另外偶尔也要联系一番大嫂。这样算起来,一个月至少要见四五次。   去的次数多了总会遇上其他的妯娌,这一次去的时候正好几个妯娌都在。看到赵莺莺又提着东西来给崔父请安,吴氏先笑着凑过去看:“一直知道本哥儿媳妇最有小心了,爹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回——这次带了什么好东西来看爹?”   赵莺莺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东西并没有什么不能给人看的。所以打开了包袱的两个角,随便妯娌们翻看。   包袱里面是一套衣裳,深青色纱料,凉爽舒适,正适合夏天——过了端午节就正式进入夏天了,这衣裳崔父正是用得着。除了这衣裳之外,还有鞋袜、帽子、荷包一套。和衣裳一起,单薄清爽。   赵莺莺的手艺不用说,做的何等合身那是崔父自己才有的感受。而在几个妯娌看来,只能看到针脚细密齐整,真比尺子比上去的还要来的整齐。不像缝制上去,倒像是画上去的!   赵莺莺抿嘴一笑:“如今也入夏了,我想这孝敬爹夏天的衣裳。这是正用得着的,比其他不实用的要强。况且这一针一线是我自己做的,也是我和本哥儿心意。”   崔家大嫂看着展样大方又手艺精湛的衣裳鞋袜,也是笑着点头:“再难得见你想的这么周到的了!”   崔父并不缺衣裳,崔仁也是一个孝敬的,每季都记得给崔父做新衣裳。可是大房之外其他,那就没有这么细心了。逢年过节拿东西送钱都记得,可是平常生活中的琐碎小事,谁能事事惦记着?   崔父对赵莺莺这个儿媳妇多有满意,也大都因此而起。而别的妯娌,一开始或许颇有微词,觉得赵莺莺是拍马屁献殷勤。但随着时间过去,赵莺莺这都坚持了几年了,也就不说这种话了。   若真是假模假式做这些,那人家装了那么久,假的也成了真的了。真想挑刺,自己先假装这么一回吧。   大嫂陪着赵莺莺先去看崔父,然后送上做的衣裳鞋袜。崔父脸上果然露出笑容,只不过嘴上还要道:“送这个做什么?我如今年纪大了,用不着新衣裳,以前的旧衣裳就够穿了。再者说了,还有你大哥大嫂,他们每季也不忘记做衣裳给我穿,你还费这个事儿!”   赵莺莺笑着把东西放下:“大哥大嫂孝敬您那是大哥大嫂的小心,难不成因为大哥大嫂孝顺,就不许本哥和媳妇尽一份心了?爹可不能偏心成这样!”   等到赵莺莺和崔家大嫂重新回到前院的时候就听万氏道:“如今生意难的很,我那绒线铺子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我索性给它关了。只是还剩下一些绒线在那里,一部分便宜卖给了别的铺子,还另外留了一部分。你们谁要是用得上,可以从我这里买一些,算的很便宜呢!”   崔家大嫂听说万氏铺子关了,进来诧异道:“铺子关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竟是这样突然。”   旁边的尤氏就道:“大嫂恐怕是最近忙昏了,这也没听说,不就是昨日的事情?至于说什么突然,那也不至于。如今生意多难呐,要不是义哥不干,我那菜摊子也不想做了呢。赚不到什么钱,还得劳心费神。”   尤氏的菜摊子倒还能勉强支撑,这是因为崔义作为直接从城外进菜的菜贩子,给她的价格基本上是最低价了。有这样的成本,她自然比别的菜贩子要舒服的多。可是即使是这样,也有一种难以经营的苦难。   吴氏抓了一把花生,正在掰花生壳。瞥了古氏一眼,笑道:“说起来咱们这些人里面恐怕也只有智哥儿媳妇没有这个事要苦恼了,现在想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少了多少事儿啊!”   赵莺莺听着这个话都觉得尴尬——这是说人好呢,还是说人坏?是羡慕古氏的运气,还是在鄙视她没有产业?   古氏本来是闷头不说话的,听着这话脸色也变了变。想要说什么,然而又不好说,到底她已经习惯了在妯娌当中装隐形人。就算如今她家好一些了,她也没能改掉过去养成的习惯。   到底还是大嫂,最会打破妯娌之间这种尴尬的氛围,笑着对赵莺莺道:“刚才源哥儿媳妇说绒线的事情,我记得你是常常做针线的,又要打络子打结子。平常应该用绒线多,怎么的,要不要趁着源哥儿媳妇手里的正便宜,多买一些?”   崔家大嫂对赵莺莺无事说话时,也能一边寒暄,一边打结子印象深刻。赵莺莺好像看都不用看,手指上下翻飞,轻轻巧巧就能打好旁人好半天都弄不好的活计——赵莺莺家装络子结子的盒子似乎永远都是满满的,这一点就足够让崔家大嫂佩服了。   赵莺莺并没有要客气糊弄的意思,实话实说道:“倒是用不着...我卖绣活的彩绣坊,常常送我各色丝线、棉线等,更别说做绣活的时候常常要多准备一些材料。长久下来,这些东西从来没有专门买过。”   赵莺莺这是实话,可是实话并不都是好听的,至少万氏听的很不顺耳。她自从她大弟弟的事情之后,好像和赵莺莺之间没有那么对立了,可依旧说不上友善。这时候嘴巴一撇,眼睛一挑,鼻子里哼出一个气音。   “哼,大嫂何必说这些。有些人做的活计金贵,和咱们的怎么好相同。我这里都是一些便宜货色,恐怕就是白送人家,人家也用不上吧!”虽没有点到人,可是谁都知道是在说赵莺莺。   说真的,抛开万氏说话阴阳怪气这一点,赵莺莺认为她说的话全对!不要说赵莺莺那些价钱昂贵的绣活了,就是她自己平常做的家常活计,也一定要用好材料——说她穷讲究也好,说她过于矫情也罢,反正她是用好东西用惯了的,再不肯在这些事情上将就。   只不过赵莺莺没有把这个话说出来,说出来恐怕今日又要有一场争端。她倒是不怕和万氏有什么不快,只是这是在大嫂这边,她也要顾及大嫂的面子。所以最后赵莺莺只是假假的笑了一些,然后做到一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赵莺莺这一笑,真比说厉害话还有用。万氏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气的很。想要跳起来说什么都找不到理由,只能气鼓鼓地靠着官帽椅坐下,把半冷的残茶一口气喝下。   崔家大嫂见赵莺莺没有反击回去,也是松了一口气,赶紧转过话头道:“之前还在说大家的铺子产业经营不下去了,本哥儿媳妇不是有一家布店在城南那边,现在如何了?”   问这个问题,不要说赵莺莺本人了,就连一向不爱听她消息的万氏也竖起了耳朵——在她看来,经营在城南的布店生意如今是做不下去的,说不定赵莺莺也准备着要关门了。赵莺莺这里要倒霉,她当然感兴趣。   赵莺莺也不负所望,摊摊手道:“大嫂知道如今的市面的,生意不好做呢。除掉各种开支,我那里也赚不到钱。”   听赵莺莺这样说,崔家大嫂也只能跟着感慨几句。倒是吴氏没有什么遮拦,笑道:“赚不到钱,又要劳心费神,本哥儿媳妇什么时候把铺子关门了吧!不然不知道日后哪位官府老爷又要作妖,打着商税名头要收钱呢。”   一般来说收钱都是有的放矢的,什么都不做的人也只有人头税才轮得着。以如今扬州地面上官老爷收税的劲头,吴氏的话也不全是讨嫌。   只不过赵莺莺有自己的考量,只能无奈道:“这我也知道,不过我打算再看看,等到了真正经营不下去了再说吧。嫂子是知道的,我不靠这个吃饭,自然也就不用心急火燎。倒是我那铺子里的两个伙计,如今他们家里都指着他们,若是失了这份差事,以如今扬州的行情,实在是难找到像样的活计了。”   赵莺莺这话说出来,有人相信她是真心实意,但更多的人只以为她是在装模作样。只不过就是装模作样,也没有什么什么人去拆穿——有什么好拆穿的,拆穿了之后没有好处,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只有万氏,大家干笑的时候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赵莺莺:“啧啧,好有善心的嫂子,这就是白拿钱养着闲人的意思?谁知道这善心是真的假的。要我来说,还想着日后赚钱就直说,谁会看不起还是怎得?”   赵莺莺却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这种事情公道自在人心。她就是这么想的,问心无愧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也用不着争辩——拿不出证据的事情来争辩,始终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浪费时间而已。   “哈哈哈,不说这等事情了,如今产业凋零的,说起来也怪没意思的。”崔家大嫂这一次转话头转的格外生硬,不过赵莺莺和万氏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其他人就更不可能挑剔了。   “我记得今年的好日子都在夏天吧,这样说来已经收到一些喜事的请帖了。啧啧,只希望这些喜事能够冲一冲,别尽是一些倒霉事了。”   好日子在夏天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夏天已经够热了,人聚集在一起就更热!赵莺莺呆在家里尚且嫌弃,不要说去哪人挤人的地方。   至于对那些办事的人家,这更不是什么好事——别的不说,就说酒桌上的喜菜,冬天里可以把剩下的菜慢慢吃完,节省了好大一笔。夏天就不成了,不赶紧吃完的话就会坏掉,所以只能分送给帮忙做事的众人。 第210章   好日子都在夏日里, 崔家这边有嫁女儿,也有娶媳妇的, 各种喜事堆在了一起——这两年年景不大好, 可是扬州人该办的事情还是要办。   赵莺莺这边除了崔家族里面的几家要去, 更重要的是要回家一趟。年初的时候家里就来人通知过了, 家中的堂妹赵芊芊今年夏天要出嫁。这也是赵莺莺最小的堂妹, 等她出门了, 赵莺莺这一辈的赵家女孩子就都出阁了。   家里比赵芊芊小的弟弟妹妹只有两个, 一个是赵芊芊的嫡亲弟弟赵蕴, 另一个就是赵莺莺的亲弟弟赵茂了, 但是这两个都是男孩子。   赵芊芊今年十八岁, 比赵莺莺小了三岁,出嫁的年纪本是最合适的时候, 不过相比她头上四个姐姐。除了大姐赵蕙蕙因为名声不好拖了太久, 其他的都要迟一些。原因说来可笑,不是赵莺莺二伯赵福和二伯母孙氏良心发现, 晓得心疼女儿,打算多留女儿两年。这只是因为这两年年景不好,找不到愿意出大价钱的‘买家’而已!   赵家二房有五朵金花,前四个没有一个嫁的好的,全都被赵福和孙氏夫妻两个给明码标价地换了钱。到了最后一个赵芊芊这里, 也不例外——新郎据说是个死了两个老婆的杀猪的!   赵莺莺这一日起来的颇早,也没有带曦姐儿一起去赵家那边。那边今日人又多又杂,带了小孩子过去, 赵莺莺还要担心孩子高兴不高兴。也幸亏赵莺莺和崔本已经开始让曦姐儿吃辅食了,就是一些弄得碎碎糊糊的食物,然后配着奶水来。所以赵莺莺脱身离开非常容易,甚至不用提前挤一些奶水出来。   赵莺莺先回了娘家,和家里人汇合之后才去了赵家小院,这时候赵家小院的人并不算多,除了赵家三房人之外,就只有几个帮忙的妇人了——这种嫁女儿的喜宴,一般来说只有一餐中饭,早饭就只有极近的亲属才会来吃。   按理说应该是没出阁的姐儿陪着新娘的,不过因为赵芊芊本就是这一辈最小的姑娘了,也就没有这一回事。她嫡亲的四个姐姐在房里陪着,至于其他的堂姐,则是在吃过早饭之后看了几眼,就到另一间房坐着了。   赵家小院依旧十分紧窄,二房还好,随着一个个女儿嫁出去,最后一个儿子能有单独的屋子住。在赵蕴没有成亲的如今,可以说是正合适了。大房就要紧张的多了,之前买的赵莺莺家的东厢房分给了老二夫妻居住。正房的西屋住着大伯赵贵和大伯母宋氏,东屋则住着老大夫妻两个。   如今老大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老二家也有一个。孩子还小,暂时看不出拥挤,可是现在正是这两对年轻夫妻的生育时期,大多数的夫妻都是在这个年纪生下好几个孩子的。在等个三五年,孩子多了起来,最大的孩子也不再是小鬼头了,那才有的是头疼的。   大房里的大堂嫂将众位已经出门的小姑子引入了正房东屋,这是他们夫妻住的地方,就在这里招待赵莺莺她们。   这时候大房和三房的五个堂姐妹聚在一起,都已经嫁做人妇了说的事情当然也很有限,不是丈夫就是孩子——赵芹芹还没有生孩子......   不过丈夫孩子始终是有限的,说完了之后众人就要开始说些街坊邻里间的琐碎小事新闻流言了。赵莺莺不爱说这些,甚至有些不太好的内容她听都不愿意听,不顾自家姐妹难得聚一次,她还是能做一个好好的听众的。   没嫁人之前就很爱说三房女孩子的赵萱萱如今嫁人了也没什么改变,撇撇嘴道:“芊姐儿嫁的人家与我家是一条巷子的,这倒是巧了。那个杀猪的我家也认得,就是在家前头做生意。”   她亲妹妹赵苓苓眼睛一亮,道:“既然是杀猪的,应该挺有钱的吧...就算前头死过两个老婆,那也不是没有人愿意嫁,怎么会看上赵芊芊?”   杀猪的虽然因为血腥味太重,常年和畜生、杀猪刀打交道,是被很多人看不起和嫌弃的职业,但做这一行的赚的多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女孩子们看不上杀猪的,可是做娘的都乐意把女儿嫁给杀猪的呢!   至于赵苓苓的话,不是她看不起赵芊芊,而是赵家二房向来就是如此。二房的几个女孩子并不算出色,再加上赵福和孙氏就是□□裸地卖女儿,以至于稍微有一些余地的男子都不会考虑她们。   赵萱萱原本是有些满不在乎的,这时候也严肃了一些。嘴角抿直了道:“那杀猪的名声不好,前头的老婆一个是得病死的,另一个是上吊死的。据说他打老婆,第一个老婆就是被打的身体虚弱,后头死了。至于后面一个续弦的,也说是受不了他又打又骂,这才上吊。”   这一句话让原本轻松的气氛凝滞了起来。   赵苓苓的疑惑被解答了,确实,如果是有这样的过去,那是不容易找到愿意嫁的女人。女儿的爹娘再不拿女儿当回事,也要想想女儿的性命,到底是十月怀胎亲生女儿...再者说了,就是像赵福和孙氏这样的也要考虑到卖谁不是卖,干嘛非得找这个打老婆的杀猪的。   可是没有人因为疑问被解答而轻松——男子打老婆向来都是一个大家不愿意提,但却实在存在的问题。同时,这也是女子最不愿意遇到的事。   丈夫不上进或者婆婆难缠,这些事情在女子看来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可是相比丈夫打老婆,那根本不够看!前者不过是辛苦一些,或者有些磋磨。可是后者,弄不好是真的能要人命的。而且在丢掉性命之前,人也会被折磨的不成样子。   赵芹芹嘴巴最快,立刻道:“这是怎么回事?那宁愿找一个像芊姐儿她姐姐们那样的吧...虽然穷一些,可好歹日子还是能过去的。”   赵萱萱低头闷声闷气道:“我也是今日早来听我嫂子说的,听说这两年年景不大好,愿意花大价钱娶黄花闺女做老婆的人家少了。二伯和二伯母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嫁芊姐儿,又担心过了十八岁之后不好嫁,聘礼也会少,最后就选了现在的人家。”   所有人心绪都低落了下来,或许曾经的她们都和二房以及二房的姐姐妹妹们有过这样那样的不愉快。可是时间过了那么久,很多事情就渐渐忘记了。这时候这样的事情,她们本能地同情赵芹芹这个小堂妹。甚至会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感触。   她们都是女子,要是当初嫁人的时候运气不好,嫁了一个打老婆的,如今恐怕也是一样的境地。这样想着,哪一个还能玩笑的起来。   赵蓉蓉是五个人里头年纪最大的,想的也周全一些。过了一会儿后道:“这事情可是真的,该不会是一些街坊间的谣传吧?”   然而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什么谣传能谣传到这个地步?所谓无风不起浪,死了两个老婆,街坊们人人都这样说,严重到耽搁找老婆,这怎么可能真的是无本而来。特别是死的老婆里还有一个是上吊自杀的,若是没什么,她能自杀。   倒是赵苓苓十分不解:“芊姐儿怎么回事儿,要是我就敢拿命去拼了。反正没嫁人之前二伯和二伯母还是得在乎她们死活的吧!要是真的用性命去威胁,换一个人来嫁,这应该不难啊!”   这时候大堂嫂进来了,正好听到芊姐儿说这个话。压低了声音道:“小姑奶奶低声一些说吧——你当人人都是诸位小姑这样爽朗利落性子?二伯母把几个小姑都养的怪异了一些,特别是莲姐儿和芊姐儿两个,胆子小人也内向。这种拿性命威胁的事情,你觉得是芊姐儿做的出来的?”   众人一想平常赵芊芊永远缩在角落不说话的样子,也确实很难想象她会如何反抗她爹娘。   “这么一想,倒是赵芳芳赵芬芬两个讨厌鬼强一些,至少她们两个性格一等一的强悍,要是遇到这个事情,豁出命来拼也不是不能够。”吐出一口气,赵萱萱忍不住道。   大堂嫂却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二伯母也不是没经过事的人,何尝不晓得老实人反抗起来才真要命,所谓闷声干大事...二伯母和芊姐儿说,说那杀猪的并不是打老婆的,只不过恰巧两个老婆死了,又因为他是杀猪的,所以街坊邻里这样编排。”   “按照二伯母的说法,正是因为这些事情芊姐儿才能捡个大漏,不然的话嫁不到这样的有钱鳏夫。”   赵家小院依旧和赵莺莺家住在这里时一样,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想来当初孙氏和赵芊芊说这些的时候都是要避着人的,可是即便是这样,都几乎是被大堂嫂一字不漏地知道了。   赵莺莺惊讶道:“芊姐儿这就信了——二伯母、二伯母这是做什么,算计亲生女儿?”   大堂嫂看着几个小姑里最聪明,同时也最单纯的赵莺莺,无奈地摇摇头:“芊姐儿本身就不是精明的,二伯母这么说她也就信了——况且不信也不要紧,只要半信半疑就好。”   半信半疑之下芊姐儿就不可能下定决心拿性命要挟爹娘,更不要提做什么傻事了。赵莺莺自然听懂了这个言外之意。   大堂嫂没有说什么算计亲生女儿的事,她其实也是避开了这个的。在她看来二伯母孙氏越来越像是入了魔,为了供出一个赵蕴,别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不要说芊姐儿这个小女儿了,就是她自己也是一般。   她看的心惊,连提一提都起鸡皮疙瘩。   这时候赵莺莺看向了窗外,正好看到收拾的整整齐齐,穿着读书人穿的长衫的赵蕴。似乎什么都不懂地站杵在西厢房门口,有帮忙的人要过道,她都不知道要让,人家说了才旁边迈开一点儿。   “我记得当初蕴哥儿还没有这么木呆呆的,这次是怎么回事?”赵莺莺很快看出了不对,奇怪的问姐妹们和大堂嫂。   这里面年纪年纪最小的赵芹芹是二房的人,对于赵家小院的事情实在是不了解。而赵萱萱和赵苓苓呢,即使是年纪小一些的赵苓苓也是和赵莺莺同年的,也就是说,她同样嫁人好几年了。对于家这边的事情实在没有多少了解。   最终能够解答的还是大堂嫂,大堂嫂颇为复杂的看了一眼赵蕴:“小叔如今跟着老师在书院里面念书,因为他天资有限,老师拘束的更严重了。人看着一次比一次沉默,现如今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可笑的是,面对儿子这个样子,赵福和孙氏不仅不担忧,反而高兴起来。在他们看来这才是读书人的样子,他们看过一些读书公,好多都是这样的呢!   外面孙氏正拉着赵蕴与帮忙的妇女炫耀:“我家里这几个女儿都是不成样子的,唯有这个儿子不错。如今正跟着书院里有名的父子读书,先生都说了今年就让他下场试一试,说不得考试之后就是一个秀才公。”   花花轿子众人抬,旁的人不见得觉得赵蕴出色,可是如今正在人家家里帮忙呢!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自然赞同地说了几句好话。赵家小院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东屋里的众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赵芹芹就鄙夷地哼了一声:“这种话也只有二伯母才说得出来了,蕴哥儿是什么成色谁不知道?如今读书的书院、念书跟着的夫子,全都是花了银子才能有的。至于说什么下场考试,他这个年纪正该考试的时候,谁不知道。”   赵芹芹嫁了一个读书人家,丈夫今年也要参加科举。据丈夫老师和同窗们估计,丈夫的功夫已经到了,中不中秀才,这就是看运气了。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时节,赵芹芹对科举考试的了解甚至比有个儿子在读书的孙氏要强很多。   科举考试分为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其他的先不说,就说最近的院试,这是县一级的考试,只有考中的才能成为秀才。而院试分为三场,分别是县试、府试、院试,其中过了一二场的为童生,过了一二三场的才能称之为秀才。   在江南这等经济富庶文风昌盛的地区,少年参加科举实在是太常见了,所谓少年才子更是屡见不鲜。所以学堂里的学生,凡是有志于科举的,无不是十多岁就开始下场考试。   而赵蕴今年都十六岁了,这时候不考试,难道是等三年后十九岁才开始考?   “小叔说起来也没什么错,他从小就被二伯母他们教导着要读书上进出人头地,如今这个样子也不是他自己的问题。”大堂嫂似乎听出了赵芹芹的鄙夷,帮着赵蕴说了一句话。话说赵蕴在家的时候虽有些呆,可是也不缺读书人的腼腆温和,她倒是挺有好感的。   只不过这话说出来,赵芹芹没说什么,赵苓苓先冷笑了一声:“大嫂这一句话可说错了,说起来到底是我家兄弟,我可比大嫂看的透——蕴哥儿那人算不得坏蛋,可是就是这种算不上坏蛋的人才最可恨!”   “他也是读书明理的人了,难道不知道他家什么情况,难道不知道为了供他一个,芊姐儿她们到底都如何了?若真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那就应该和爹娘说清楚,至少出人头地也不是踏着嫡亲姐妹们的血泪来的吧!”   “说到底,蕴哥儿看的到二伯二伯母做的过分,也看的到芊姐儿她们一辈子几乎都被毁了。可是这些比起他能够继续舒舒服服读书,比起将来能考秀才考举人...实在是无关紧要。”   赵苓苓是大房里最小的姑娘,也是在场这些姐妹里冷眼看这些最多的人,这时候说出她对赵蕴的看法,全像一把尖刀,半分情面也不留。只把赵蕴身上最虚伪、最可恶最残忍的一部分露了出来。   外面孙氏还在称赞赵蕴,拉着儿子道:“蕴哥儿你给说说,这次考秀才准备的如何了?夫子既然允了你考试,恐怕是有十分的把握了吧?”   赵蕴含含糊糊,急得脸都红了起来,最终也没有说出肯定的字眼。可是孙氏不在乎,在她看来儿子这样文雅害羞,这正是读书人的做派。重要的也不是儿子的回答,不等赵蕴说什么,她又继续和帮忙的妇女吹嘘起来。   这一幕赵莺莺看的可笑可气又可怜,最终说不出什么来,只得道:“我去看看芊姐儿那边,你们去不去?”   大概是因为刚才谈论的事情,所有人都有了想要去看一看芊姐儿的心思。于是一个个都起身来,往芊姐儿房间那边走。   今日芊姐儿穿着大红的衣裙,看得出来这是租来的嫁衣,这已经尽量选择身形相当的了,可是在细节地方依旧有不合适的痕迹。挽的发髻也比较简单,有些像小秦淮河上船娘爱梳的渔婆髻,只不过没有散乱开来的头发,而是扎的一丝不乱。   红头绳隐约露出来,鬓边是两朵红头花。发髻上带了一根鎏金簪子,想也知道夫家送来的小定簪子应该是纯金的,这只不过是孙氏偷梁换柱的结果。只不过饶是这样也算是难得了,芊姐儿前头几个姐姐出嫁的时候连一根银簪子都没有呢!   赵莺莺进来的时候正听到赵芬芬道:“...妹妹倒是比咱们好命一些呢,娘多少给了一点儿东西做陪嫁,还有这簪子,咱们那时候可没有这个。小定也好聘礼也好,一丝不剩全被拿走。”   赵芊芊扶了扶那根鎏金凤簪,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旁边的赵芳芳看了她一眼,嗤笑道:“何必羡慕芊姐儿‘命好’一些?要我说这不过是咱们那好娘亲坏事做多了,心里怕有鬼上门,随便做的一点儿补偿。”   赵莺莺几个人听到这话,也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想要退出来已经不能够了。正对着门口的赵芬芬笑了起来:“看看谁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人嫁了好人家就是贵人,贵脚不肯踏贱地呢!”   这话可说的不舒服,可没人打算和她争论什么。都是从小就认得的堂姐妹了,谁不知道谁呢。赵芬芬赵芳芳这对双胞胎姐妹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样的难缠,这种话搭上腔了她只会胡搅蛮缠,根本争不出一个什么结果。   赵蓉蓉作为来的人里面年纪最大的,上前来微笑道:“芬姐儿说的什么话,这个年纪了还爱说些玩笑,羞也不羞!我们过来当然是来看芊姐儿的,她今日是新娘子,不看她看谁?”   赵蓉蓉前面的话就是胡说,可是赵芬芬也没办法,赵蓉蓉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转头就问赵莺莺:“你添妆拿过来了么,还是已经给了?”   赵莺莺指了指袖子里:“自然拿过来了,我准备快要盖盖头的时候直接放进嫁妆里。”   这是赵芊芊的婚事,能够做主的人是赵福和孙氏,另外就是赵芊芊自己了。赵福和孙氏作为爹娘,有绝对的权力,别的人对于他们安排赵芊芊的婚事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有别的能插手,那也是赵芊芊她自己。   如今赵芊芊自己都认了,旁的人也不能说什么了。   赵莺莺把添妆的东西留在自己这里,打算等到赵芊芊要走的时候再塞进嫁妆里。这种些微小事算不上什么帮助,她只不过的觉得这样做比较好而已。 第211章   寒来暑往春去冬来, 日子就在扬州百姓渐渐习惯官府常常收取杂税中过去了。大概在又吃了两次粽子之后,赵莺莺往娘家送端午节的节礼。   端午节前后的气候说不准, 有的年头这时候还有些春季的舒适与凉爽, 有的年头这时候却已经和夏天没什么差别了, 只觉得燥热难当。今年就属于还算凉爽的, 因为这种机会比较小, 赵莺莺这个怕热的格外珍惜。   送节礼也不是放下东西就走, 赵莺莺和也在送节礼的赵芹芹在爹娘住的西屋前厅里坐了, 有个媳妇过来上茶。赵莺莺看了一眼:“这是家里新买的人?”   王氏点点头, 王氏如今也是五十岁左右的人了, 在这个世道里是个不折不扣的老人, 再也不像是赵莺莺小时候看到的那样,是个明艳爽利的妇人。家里这几年有赵蒙和林氏添丁, 眼看着李妈妈一个也不够用了, 这时候再买一个人也很正常。   林氏在旁凑趣道:“也是请相熟的带来的,听说原本是来扬州讨生活的徽州人, 没想到这几年年景不大好,扬州也难混了。今年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打算回乡。可是这时节,已经穷的连回乡的盘缠都置备不起了,于是把守寡的小儿媳留下换了一些钱。”   这两年扬州的日子也不好过, 有一些外地来讨生活的混不下去,陷入赤贫也不稀奇。   林氏说完这个在旁抱怨道:“年景真是越来越不好,家里的营生虽然还能经营, 可是到底不如前些年来的好。也不知道往后如何,只盼着朝廷少收些钱吧!”   这两年,扬州大大小小的衙门也没有放松收钱。打着修河堤、赈灾、建水师、支援边军等名义,不知道要了多少回银子了。这其中有理由正当朝廷认可的,也有纯属胡来就是敛财的。   做的猖狂了都有些过分,然而每当有利益受损者想要掀翻现在的官府就会失败。赵莺莺上辈子也就是一个宫女子而已,自然不知道前朝动向,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玄机,只能猜测这是神仙打架。   然而神仙打架就是他们这些凡人遭殃,小民何辜啊!   赵莺莺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几句,不愿意再谈这个,转而道:“前些日子不是来信儿,说蕴哥儿要定亲了,请我过来观礼。怎么最近又没有了后文,难道挪到下半年或者明年了?”   今年赵蕴十八岁,成亲算是比较早的。不过以孙氏的积极,急切想要抱孙子的心情,这么早也并不奇怪。开年的时候就给赵莺莺去过信,说是已经说定了人家,家主城东一个小干果铺子人家的小姐,小定都已经过了,只等着定亲。   王氏‘嗐’了一声:“别提了,还不是你二伯母瞎办事。这门亲事说的不容易,好难得和人家说好了,只等着定亲了。谁想到你二伯母临时反悔,不愿意出那么多聘礼了。两边你来我往商量了两个月,谁也不肯向谁妥协,这不久掰了。”   赵莺莺听的皱眉疑惑,倒是旁边的林氏笑了一声,很快止住道:“这个事儿我也揣摩过,估计就是二伯母的小计策。原先许诺的丰厚聘礼,这才说动了人家。等到小定也完了,只等着下聘礼的时候来这一手,想的就是女儿家重脸面重名节,不好这时候再觅婚事,说不得就要哑巴吃黄连了。只不过二伯母没想到,人家也是个硬气的,根本不怕,婚事不成就不成!”   说到这里,林氏嘿嘿笑了一声:“干果铺小姐家里来退婚的时候是大张旗鼓的来的,送来了之前的小定礼,还把二伯母林氏减聘礼的事情宣扬了出去。当时周围人都议论...你是没看见二伯母那脸色,据说在家就砸了东西。”   “终日打雁的也叫雁啄了眼!二伯母总算碰着一个跟她一样不肯吃亏的了——说起来也是自作自受。竟然打了这个心思,就该预料着可能会遇到强人!”   旁边王氏听着不像,咳嗽了两声。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赵莺莺知道,这是她也认可这话,只不过当长辈的不好在晚辈面前这样说妯娌嫂子——不然怎么之前不制止,等到林氏说的差不多了才装模作样清清嗓子?   “瞎说什么呢,只不过是你二伯母想到蕴哥儿读书和明年考科举的各种使费,恐怕差着一些,这才和人家商量。没有想到两边都是要强的,商量不来这才婚事不成的。被你这么一说,成什么样子了。”王氏轻轻责备。   只不过这话林氏和赵莺莺都不相信。   两年前的院试中,赵蕴就连前两场都没有过,也就是说连童生的名都没有捞到,更别说秀才了——倒是赵芹芹丈夫考上了个秀才,虽然成绩一般,县学里头廪生的名额是捞不着了,补贴的膏火钱、炭米等物想不着,但好歹有了这个名头啊!   反正赵芹芹丈夫是一个很务实的人,一边在家里开了一个蒙学班子收些束俢补贴家里,另一边继续读书准备考举。虽说他的课业与天赋摆在那里,举人什么的真需要极大的运气才能得。可是努努力又怎么了。总不能年纪轻轻的就不为之奋斗了吧,万一要是实现了呢!   赵蕴没有考中秀才,孙氏是很失望的,但却没有失望到极点。毕竟赵蕴年纪并不算大,说江南一带多得是少年神童,可是更多的人还是读老了书才能考取到一个功名,赵蕴如今还不急。   但是孙氏恐怕看错了一点,对于那些家境不错,以读书为业的人家来说,自然不用急。他们大可以一辈子就读书,到老了再得一个功名也不打紧。可是赵蕴能行么?他如今读书全靠家里供养,可是赵福和孙氏能供养他到几时?   赵芹芹本来正在吹花生皮,听到王氏这样说,忍不住道:“这是哪家的王孙公子读书,还要拿许多使费?我家那个和大伯子念书也这么多年了,平常都是量入为出的。家里产业赚的钱,一部分存起来留待以后各种使用。一部分作为家用,家里开支也得跟上。只有除开这两部分之后,剩下的一些才是他们读书的开销。”   “有钱就大方一些来,没钱就俭省一些来。我听我婆婆说过了,我们这样的读书人家大都是这样了。偏偏蕴哥儿是这样,总有这样的使费那样的开支,银子竟是从来没足过。如今又要凑读书钱和考举的使费啦?只不过可惜,现在再没有姐姐换钱给他了。”   赵芹芹不见得对二房的几个堂姐妹有什么姐妹亲情,只不过物伤其类。见到这些姐妹们被赵福和孙氏换了钱,然后全填在赵蕴身上,观感自然不会太好。   读书是一件很花钱的事情,给先生的束俢、书籍、笔墨纸砚的消耗,乃至于夜晚点灯熬油要消耗蜡烛和灯油,都是开销。再加上一个成年男子专攻读书,那就不可能赚钱养家了——这真的是一个家庭很沉重的负担。   可是也可以是很节俭的一件事,若是真的那么花钱,那么每回科举也就不会有那么多贫寒子弟一朝金榜题名然后改变命运了。所谓‘地贫植松柏,家贫读书子’,世上读书人最多的不是旱着金汤匙出生什么都不用发愁的大少爷,反而是家中贫苦,只能想到用读书改变命运的贫寒人家少年。   这种人家当然不会有钱,他们读书都是尽可能去便宜的地方附读。吃的是粗茶淡饭,甚至有时候要忍饥挨饿。至于用的东西,最不可或缺的笔墨纸砚,也是能省则省。少用白纸,用清水在木板上写字。毛笔也是写得秃了才换一个毛笔头,至于一支新毛笔,那是轻易不会有的......   二房要是有钱,他要怎么读书都是他的事情。问题是,二房的收入其实一直只够维持生活而已。在这种情况下,他还用有钱人家的方式读书,这当然有问题。若不是顶上有五个姐姐的聘礼支撑,这根本不可能。   赵莺莺听了也是一阵叹息,在她看来,赵蕴根本不适合读书,只是被赵福和孙氏硬逼上这条路的。若是没有孙氏和赵福,或许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街坊人家少年。或许有一些自私,或许会理所当然享受姐姐们的照顾,可绝对不会成为现在的样子。   “行了,这些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我看天色也差不多了,家里还有事情,我先回去了。”今天是端午节前一天,赵莺莺特意趁今天过来,就是明日会太忙。可是今天也有很多事情要准备,不可能一直呆在娘家的。   赵莺莺嫁的近,平常走动也不少,家里人没有什么好留的。她自己一个人,甚至连车也不用,就走着回了家。   回家的时候是桃儿开的门,然而第一个冲出来却是一个小家伙——崔曦今年已经三岁了,小小的女孩子唇红齿白,长得更像赵莺莺一些。身上穿的是一件大红薄绸对襟大衫子,一条红纱裤子,脚上一双鹦鹉扣樱桃的绣花鞋。头晃一晃,丫髻上头缠的玻璃珠子清脆作响。   拽了赵莺莺的裙子,伸出手来:“娘,要抱!”   赵莺莺牵了她的手往屋里走:“娘力气小抱不动,牵着你走好不好?等到爹回来了让他抱。”   崔曦皱了眉头,小孩子皱眉头格外可乐。   “那娘牵着我吧,不过不要爹抱——娘身上是香的,爹爹身上不好闻,才不要哩!”   崔本身上能有什么味道,无外乎就是一股酒气而已。又因为是沾的新酿酒气味,而不是喝醉酒的那种酒气,说是好闻也不为过。偏偏崔曦不喜欢,每次都避之不及。   赵莺莺让桃儿准备着晚饭,并且让圆娘把过节的事情一应整理出来。自己则是带着崔曦进了西屋她和崔本的睡房——崔曦果然高兴极了,松开赵莺莺的手,三步两步爬上了赵莺莺梳妆台前的凳子。   照着比铜镜清晰的多的水银镜,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赵莺莺。赵莺莺点点头:“你玩儿吧,不过娘有一个条件。”   女孩子爱一些花儿朵儿香儿粉儿的并不奇怪,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过像崔曦这么早就对打扮自己表现出极大兴趣的小姑娘,那也是不多见了。具体表现为赵莺莺的梳妆台成为她最喜欢的地方,在她看来各种小瓶子小盒子每一个都是宝物。   只不过因为赵莺莺很重视对她的教养,没有赵莺莺的允许,她是不会乱翻的——之所以那么急切的等着赵莺莺回来,恐怕也是想玩‘玩具’了。   只要能玩这些好玩的,不要说一个条件了,就是一百个一千个条件,崔曦也会迫不及待的答应。   看着女儿不停的点头,赵莺莺这才笑着道:“你爹回来抱你的时候可不许躲开——你爹那么喜欢你,一回来就像=想抱你。你体谅一下他,让他抱抱会怎么样?讨人喜欢的小姑娘难道不是会乖乖听话,贴心爹娘的吗?”   崔曦有一些纠结,不过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她还是不出赵莺莺所料的点了点头:“那...那好吧。”   然后随着赵莺莺允许,她开始十分熟悉地打开赵莺莺各种粉盒、胭脂盒。说实话,别说三岁了,赵莺莺就是十三岁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熟练。   崔曦也没有往脸上刷墙一样刷粉刷胭脂,只是用胭脂画了嘴唇,然后用水晕开手心里剩下的胭脂拍在脸颊上,然后给拢了一层薄薄的粉。左右看看觉得美滋滋——这妆不算浓了,可是小孩子化妆始终是有些不自然的。要赵莺莺来说,崔曦本身就生的唇红齿白肤色洁白,小孩子又娇嫩,哪里用得着这些。   只不过女儿喜欢,赵莺莺也就随她了。最多就是这些花儿粉儿的她都选那些不加铅粉、不放砒.霜的——仔细想想,她本来也不买那些备受普通女孩子追捧,化妆确实很有效果,然而会伤害身体的香粉胭脂。   赵莺莺见女儿打扮的高兴,还翻出一对翠花,分别簪在了崔曦两个小髻上面。然后又拿出了一个新绣的荷包,这个荷包只有铜钱大小,与其说是用来装东西的,还不如说就是一个纯粹的装饰。   这个荷包的络子缀了一些赵莺莺称的珠子,也确实是向着装饰做的。被赵莺莺佩在了崔曦的衣襟扣子上。   其实要说崔曦喜欢打扮,赵莺莺还不是一样的。只不过赵莺莺的兴趣不是打扮自己,而是打扮女儿。每当崔曦走出去的时候,谁不知道赵莺莺十分仔细她——一般人家的小姑娘一般收拾不到这么精致的。   又因为崔曦人聪明嘴也甜,一般的姨妈伯母都爱的不行,见她就要逗一逗她。也只有万氏偶尔说两句酸话,‘到底也就是个小丫头片子而已,还真宝贝上了!生不出儿子来么’!   旁的人,包括王氏他们都很在意赵莺莺迟迟没有怀上第二胎,只要没有一个儿子,总让他们不踏实。赵莺莺没有问过崔本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崔本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至于赵莺莺自己,她根本不在意这个事情。   上辈子那么苦那么难她都经过了,在普通女人看来天塌了的大事,在她看来也只是平平而已,要知道她可是被勒死过的女人!她还怕什么!   别说她还年轻,就算她这辈子真的生不了儿子又如何呢。别人怕没有儿子,将来无人养老,无人送终,家里无人继承。于赵莺莺而言,她靠自己绣花已经攒了足够多的钱了,对于那些真正的有钱人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是按照她生活的方式,八辈子都花不完了,她还用什么人养老?   至于送终,人死如灯灭,没有什么人比她这个死过一次的更加了解的了。送终之类的其实不关死人的事情,都是活人做给活人看的。唯有继承血脉、延续人生这一点倒还让她在乎,但她已经有崔曦这个女儿了,于是这个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就算崔本介意没有一个姓崔的后代,那也不要紧,赵莺莺可以为崔曦招赘。反正在赵莺莺看来,那都是小事儿。对于某些族里暗示她加把劲,甚至过个两三年还不成,就给崔本纳个小的想法,她全都嗤之以鼻。   什么跟什么!除非是崔本这么想,不然的话她绝不会做这种事——话又说回来了,崔本要真做这种事,赵莺莺大不了拉着女儿和他和离。她又不是离了丈夫就活不下去的一般妇人,君若无情我便休,这就是她赵莺莺了。   正打扮自家姑娘来着,崔本回家了。见着闺女他就心情大好,一把把闺女抱起来,只不过因为闺女脸上的胭脂花粉不好下嘴亲她一口。崔本可是直到自家闺女好打扮的,真要是把刚刚打扮好的弄坏了,她能生气一整天。   不过她没想到,这一次崔曦不紧没有躲开他抱她,还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脸上留下一个胭脂印子十分明显。   这也就是崔曦,要是别的哪里带来一个胭脂印子,赵莺莺能立刻回娘家。   赵莺莺笑意盈盈地拿起帕子替崔本擦了擦,有些擦不干净,又占了一些水去擦。等到真的擦干净了,那一小块都擦红了,留下了一个短时间之内弄不掉的红印子。   崔本颇为惊讶道:“我们曦姐儿今日怎么回事,平常是这么乖的吗?竟然还亲了我一口——该不是得罪你了,想要我帮忙吧?”   赵莺莺笑了一声:“你就不能想曦姐儿一点儿好的?她那是懂事了而已。我们曦姐儿平常多乖巧,怎么会闯祸得罪我!”   逗弄儿女,天伦之乐。崔本本来在外面多少有一些劳累的,这一会儿玩儿,也放下了。等到崔曦跑出去,他这才对赵莺莺道:“明日你去牌长那里交个钱。”   赵莺莺眼皮一跳:“又交什么钱?我记得上上个月才交了一次仆役的赋税。”   那是专门针对各家不算人口的仆人,每人是五百钱。赵莺莺家里有桃儿、圆娘、金三水,也就是一千五百钱。   自从当年的河堤银开始,几乎是每过一两个月就有钱要收,这可苦了扬州百姓。上一次针对仆役的税银倒还好,家里有下人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家底,交这个钱是难受,却不至于有什么风波。   最怕的就是那种穷苦人也要交钱的税赋,那就真的艰难了。   崔本道:“撒花钱。”   撒花钱算是一个名目,指的是什么都不做,人人也要交的钱——也就是说,全扬州,无论是户籍落在扬州的,还是暂居扬州的,都要交这个钱。   “交多少?”赵莺莺又追问了一句。   “成年的丁口一人一两银子,小儿是五百钱。”   赵莺莺听这个数目就愣住了,忍不住道:“官府这是要逼死人才甘心吗?”   对于她和崔本来说,这笔钱自然很容易。可是那些穷人家怎么说?一家上下十几口的人家可多了,一口气拿出十几两银子,对于那些没有余钱的人家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现如今的情况,就算是借也没有人家可借了吧!   要知道,现在可是在连续被压榨了这几年之后!这几年一直再收取各种苛捐杂税,就连很多稍有余钱的人家也支撑不住渐渐苦难了起来。至于那些本就困难的,如何节俭、如何周转也没有用了,眼见得竟是要陷入绝境。 第212章   这几年江南官场一直不大平静, 不过对于扬州的普通小民来说是看不到这一点的。他们能看到的是官府不断地收取各种苛捐杂税,虽然扬州富裕, 怎么也不至于到官逼民反的地步。可是对于官府的仇恨确实已经到了怨声载道。   每过一两月就要收一次额外名目的税赋, 少的时候几百钱每户, 多的时候一户能出十几几十两银子不等。这么几年下来, 扬州百姓苦不堪言。也有私底下议论的, 可是也只能议论而已。   崔本说了收撒花钱的事情, 就叹道:“官府实在是太不通人情了, 如今扬州百姓有那本就困难的, 如何过活?我们家这样的已经算是不错了, 可是像是酒坊里那些伙计和大师傅, 伙计也就算了,就连薪酬丰厚的大师傅也颇觉得吃力, 市面可想而知。”   大师傅是有手艺的匠人, 再加上经验丰富,在行内的工价向来不低。这样的人养家, 一家往往比普通小生意人还要滋润的多。可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扬州他们一样不太好过。至于底下的小伙计,说起这些事情都只有摆手的。   而有工作,而且是每月有不低的固定银钱好拿的伙计尚且如此。那些只能零散被雇佣,拿一日钱算一日钱来养家的人又该如何!   如今天底下, 特别是江南一带负担特别重。可是赵莺莺也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在太后的长春宫里做活计,宫里上上下下也依旧不慌不忙井然有序。天子还常常来长春宫呢, 可是她们宫女子上下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事情,只依旧度日而已。   想到这些,赵莺莺自然而然道:“贵人都是这样的,他们站得高看得远,升斗小民的事情咱们自己看来是天塌了的大事,可是于他们也平常,不过是一小角的风景而已。就好比我们平常见蚂蚁,蚂蚁是看得见的,可是他们难不难的,咱们哪里知道。或说,就是知道了又如何呢。”   这样说或许太过于残酷了,可是这就是确确实实的真实。崔本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人,所以听到这话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跟着也叹了一口气,然后不再说话。   等到第二日,本来是端午节的好时候,赵莺莺倒先要去牌长那里交钱——她也懒得拖延,免得耽误待会儿过节。在牌长那里遇到了好几位和她一样想的妇女,都是早早过来交钱的。当然了,这些也都是附近殷实人家,见到赵莺莺都微微颔首打了一个招呼。   赵莺莺了结了这些要走,转身的时候倒是遇上了眉嫂子。眉嫂子急急忙忙道:“你待会儿等我一下,我很快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赵莺莺当然不会拒绝眉嫂子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于是就在一边等着。等到眉嫂子出来,两人手挽着手一起回家。   “你端午节的东西准备的如何了?今日我娘家嫂子想请我去城外看龙舟赛,我寻思着哪有那个时间,一大家子过端午都要我料理呢。刚推了这个事儿,可那边又来信了,竟是十分坚持的意思。我当时就纳闷了,后来才想明白,这是有事和我说呢!”眉嫂子说的时候愁眉不展,脸苦的跟倭瓜似的。   不是她多想,而是如今多得是亲戚朋友有事相求。娘家嫂子要是也有这样的事要做,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拒绝。   赵莺莺并不知道个中原因,于是只是听她说而已。等眉嫂子说的差不多了两人也差不多到家了,这时候桃儿过来开门,因为眉嫂子与赵莺莺实在太熟,一般的桃儿也不避讳她,所以直接道:“奶奶,家里来客了,是来借糯米的。”   端午节包粽子要用到糯米,这时候借糯米自然不可能是为了蒸糯米饭,只能是为了粽子。赵莺莺还没说话,旁边的眉嫂子先诧异了起来:“怎么今日才来借糯米?”   端午节吃粽子,可是粽子都是提前好些日子准备好的,哪有到了端午节当日才包的!   赵莺莺也不清楚,便摇了摇头,然后告别了眉嫂子进了自家。这时候赵莺莺家里就呆着以为妇女,这妇女赵莺莺认识,知道她是族中某个自己要称呼嫂子的人。以前的时候来借钱,赵莺莺送过一些粮油给她。   她这时候满脸通红,站起身来对着赵莺莺,似乎有话要说,可是自己又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搓弄衣角。赵莺莺见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拿茶碗沾湿了一点嘴唇,这才笑着道:“嫂子近日来可好?”   妇女连忙道:“还好呢...”   声音小的像是喃喃自语,果然才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突然声音变大:“本哥儿媳妇,那个,我是来借一些糯米的。如今日子艰难你也是知道的,可是过节还是要过节的。家里没有糯米,我想着出来借一些。”   赵莺莺听她这么说就确定百分之百有隐情了,实在是这嫂子说话太过于心虚了,赵莺莺听了一回,不像是因为借粮食而觉得羞愧产生的那种心虚。   眨了眨眼睛,试探道:“嫂子来的太迟了一些呀...”   似乎是被赵莺莺这句意料之外的话惊到,妇女像是受惊的兔子跳了起来:“这...这怎么回事?”   赵莺莺借口道:“嫂子也知道吧,今日是正端午,过端午节的准备早就之前就做完了。糯米包成粽子更是提前几天的事情,我家这时候也没有剩下糯米啊!”   这当然是假的,糯米虽然不好用来蒸饭,可是烹饪食物的时候用糯米的机会还是很多的。就算不过端午节,赵莺莺自家也常常准备许多糯米。就在这个时候,厨房的粮缸里还装着半缸糯米呢。   赵莺莺也不欲把话说尽,于是吩咐桃儿道:“桃儿你去,帮嫂子多拿几份端午节礼——嫂子,我这里没有糯米了却还有粽子和一些端午节小玩意儿,你给带回家去。东西不多,勉强过个节吧!”   虽然没有借到糯米,可是有赵莺莺多送的粽子和各种端午节的小玩意儿,这就已经足够过端午节了。那妇女还想说什么,却都没有了理由,只是结果几份的端午节节礼,向赵莺莺感谢。   等人走了赵莺莺才奇怪道:“怎么回事,竟然来借糯米?”   过了几日,赵莺莺才听嫂子吴氏道:“端午节那一日有族里的问你借糯米罢?”   见赵莺莺点头这才接着道:“哼,这些人尽会站人便宜,晓得你和本哥儿怜贫惜弱,借出去了也不指望他们来还,一个个就作起来了。这次借糯米就不知道是那家婶子想出来的主意——糯米也是值钱的!她家借遍了族里就为了把这些糯米拿去换钱。”   赵莺莺听着不像,不是因为她不相信这些人耍心眼,而是糯米的价钱!糯米比一般的白米贵出很多来,可是今年的价儿也不过一石一两一钱二分。凭人家厉害,借遍了族里能借到一石的糯米,可那也就是一两一钱二分银子!   不是说这个钱太少,而是现对来说不值得呀——这种事是瞒不过人的,而事情一旦露出来,这家如何再在族里立足?相对与这个,一两一钱二分银子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你知道什么,人活世上就容易心存侥幸,想着这件事并不一定会透露出来。若是运气好,她家可就不会露马脚了!”   吴氏听了赵莺莺的疑惑,指点她道:“这件事族里本来无人知晓,她家也精呢!天不亮的时候偷偷带了糯米出门去到城东那边的粮铺换钱,若不是礼哥去给铺子下门板遇上了,又正好我家是做米粮生意的,最容易看出其中的关节,焉能不被她家逃过。”   之后的几日,吴氏把这个事情在族里传遍了,凡是借了糯米给那位嫂子家的族人都十分生气。他们是本着可怜的心情借糯米给这家的,依照这家已经穷的底掉的情况,他们也没有想过要还。说是借,其实就是给了。如今才知道这是行骗,当然很愤怒。   有的人家上门去骂,有的人家则是要她家把借去的糯米还回来。然而无论那边都没有达成目的,这家缩着脖子做人,大门紧闭好几天都没有一个人出来。   到底每家也不过是几斤糯米而已,实在见不到人总不能为了这几斤米把人家门给砸了吧。于是这些人家也渐渐散了,等到再几日,这家和往常一样生活,只不过出门的时候遇到晓得事情的族人,免不了被冷嘲热讽一遍。   出了这样的事情,赵莺莺不免有些错愕,事情了结了才对眉嫂子道:“其实她家也是族里的好人家,以往相处最亲热不过了...做出这样的事情,原本是没想到的。也是被逼的...”   若是在族里没有好名声好人缘,也做不到借到这么多糯米。可就是这样的人家做出这种事来,赵莺莺想到的就是如今日子对于很多人家来说已经支撑不住了。   眉嫂子微微点头,然后又摇头道:“这话算是对了一半,的确有日子不好过的缘故。可也不纯是日子不好过。不好过的人家多了去了,难道只她一家?人家不做这种事,偏她家这样做了,这就是明证。”   这一次的撒花钱因为收的多,而且针对的是所有百姓,所以在民间引起的风波比较大,弄出了许多不大不小的事情。被逼的走投无路的人也有不少,向崔家族人这样的还是好的,有的人实在没办法就开始偷啊抢的,扬州府的风气为之一坏。   等到了六月夏日,风波还没有平息下来。   赵莺莺的妯娌里面古氏有养一些家禽的习惯,就是小鸡小鸭这一类。特别是小鸡,总养了二十多只吧。这些小鸡平常喂米糠或者酒糟——崔本这里有的是酒糟,平常都卖给养猪养鸡的人家。古氏要要,肯定是不要钱的。   投桃报李,等到小鸡长大了,鸡蛋给赵莺莺这里送的勤,等到中秋、过年这样的大节日还不忘记杀一只鸡送过来。   这一日她就愤愤不平道:“扬州呆了半辈子了,就没有见过这样的事儿!偷金偷银的都有过,可谁家见到翻进墙来就为了把这些鸡鸭给弄走的?”   古氏家这一批鸡鸭正好养到下蛋的时候,前些日子才送来了一些头生蛋给赵莺莺崔本尝鲜。这个时候正是养育的心血要收到回报,日日都有鸡蛋可收。遇到这样的事,古氏可不是要急得跳脚!   赵莺莺听的也惊奇:“这能赚什么钱不成?那些收鸡鸭的贩子焉能不知道这是贼赃,到时候肯定是死命压价的。这些人辛辛苦苦提心吊胆一番,也就是为小贩子们做嫁衣裳。”   赵莺莺不了解这些贼儿偷儿如何生存,可是她知道,除非是真金白银,不然其他的贼赃都是要销赃的。销赃瞒不过别人,毕竟无论是买卖什么的都是做熟人生意,突然来了一个生人卖东西,谁肯接收?稍微机智一些的就该知道这是有问题的,或者货不好,或者东西来源有问题。   有些人不会做这个生意,有些人会做。凡是做的都是一个德行,黑吃黑,总之就是把价钱压的极低。像是珠宝之类的硬通货还能有个两三成的原价,其他折价厉害的好多就是原价一成而已。   古氏也是一拍大腿:“可不是,这些人就是穷疯了,听说不只是我家,旧城城南这边凡是喂了一些鸡鸭的人家都遭了这个事情。应该是一个晚上好些人一起做下的,至少准备了一辆大车,有人翻墙去偷,有人就在外头接应。做完了之后推着车就跑!啧,做的这么面面俱到,有这个心思走正道不好?”   一起说了一回,古氏告辞离去。赵莺莺则是出门买些东西,顺便去彩绣坊把一件绣品交了。卖东西是为了过夏天,左不过就是一些防蚊虫防中暑的药剂,另外就是去冰窖定冰了。   冰窖生意也不景气,遇到赵莺莺这样来定冰的就格外客气,只不过价钱可比往年贵了一些。赵莺莺没有问老板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她也猜得到——没钱定冰的就算是原价也定不起冰了,有钱定冰的就是涨这么点价钱那也是要定冰的。薄利多销现在做不起来了,可不是只好提价维持生存。   赵莺莺和冰窖老板说定了定冰的事情,这才往彩绣坊走。彩绣坊如今已经换了一个掌柜的了,如今的掌柜的之前也和赵莺莺接触过,所以上任之后依旧和赵莺莺保持了良好的合作。   见到赵莺莺过来,爽朗道:“我心里想着崔七奶奶就是一个手快的,再加上夏天不爱做活儿,上次定的扇屏应该到了!”   赵莺莺年初的时候接了个活计,知府府里定的扇屏。当然了,知府府里不可能单单为了一个小扇屏下订单,一起的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活计。只不过诸多东西里赵莺莺分了扇屏这一样。   两边都是合作过多次的了,掌柜的只稍微检视了一番就点了点头,给赵莺莺拿钱销文契。然后主动对赵莺莺道:“等到过了中秋节,天气凉爽起来,一定给崔七奶奶留心一份活计。”   这是拉拢!对于绣坊来说,绣娘是值钱又不值钱的。手艺一般的绣娘根本什么都不算,不要说自家培养的了,就是外头以此补贴家用的女子也有很多哪能达到这个水准,算起来真是要多少有多少。一个不愿意做了也就是不愿意做了而已,对于绣坊来说就是换一个人。   可是绣娘又是绣坊最宝贵的财富,正是有手艺精湛的绣娘他们才能立足。不然只靠着和富贵人家的管事、采办打好关系,东西送上去了不行,最后的结果就是以后都做不成生意了!   而到了手艺可说精湛的绣娘这个程度,那就不是随随便便拣择一些天赋不错的小女孩能够得到的了。总之每个绣坊这样的人都不会多,都是各个绣坊供起来的财神奶奶,生怕她们一个不高兴就耍心眼——这些绣娘身契捏在绣坊手里是不假,可是做活的还是她们自己。甚至不需要做别的,只要报一个生病了拖慢一些工期,这就够绣坊受的了。   至于赵莺莺这种并不归绣坊所有的绣娘,那又有另一种说法了。平常的时候她们只不过是当第一等绣女用而已,可是并不能怠慢。等到有自家绣坊拿不下的活计,那就是她们大显身手的时候。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是差不多的意思了。   赵莺莺这件活计比较简单,前后座了三四个月,中间也是不紧不慢地做的,从来没有赶过工期。酬劳也不算多厚,大概就是一百两出头,估计卖价还不到二百两——这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可能是全副身家,可是对于那些真正的大户人家来说,毛毛雨都算不上。   说来也是讽刺,自从年景不好起来,各个行业生意都不好做了,偏偏赵莺莺做的绣花活计依旧如同往常。   说到底,她这种动辄几百两,甚至可能上千两的绣品,能够享用的人家也就是有限的那些家而已。这些人家难道会受这不好的年景影响?就算有也是微乎其微的,不至于到削减用度的时候。甚至其中有些人还是既得利益者呢!   就比如说定下这一批绣品的知府大人,赵莺莺当时瞥了一眼绣品单子,少说也有大几千两了。说不定还在别家绣坊有下单,最终数目难以估计——听说这位知府大人原本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当知府之前也大都是在清水衙门。直到前一任官去了工部管着一些督造活计,这才算是发迹了。   可是刚来扬州的时候也没有如今的排场!   排场是要用钱来堆的,钱从哪里来,当然是从治下的扬州百姓来!   朝廷也不是傻子,扬州富庶也不是这么个压榨法。之所以如今催逼的这么紧,也就是各个官府自己从中中饱私囊,多要了好多!   如今扬州上下就没有不痛恨这一批官员的,赵莺莺也是其中之一。按理说这样的她不应该接扬州知府里的活计,但是她并没有那般矫情。谁都知道这活计她不接自然有人接,对于她来说还算是赚了知府府里一回钱呢!   拿着绣品结账的银子,赵莺莺又去了一趟牙行,干脆把上一季度的账给清了。因为提前清账,得了牙行老板娘的千恩万谢。   “如今生意越来越难做,大家的账目事先约定,或者逢年节开销,或者逢着季度末尾开销。可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则是能拖就拖,能推就推。偏偏还不敢真的随便给断了各种供应,不然就彻底失了这个主顾了。”   赵莺莺想到崔本酒坊的那些账目,其中一些是大户人家、大商贩做主顾,没有拖欠的。可也有一些客户能拖一时是一时,并不是没有钱,而是拿钱去放高利贷或者做别的快进快出生意,拖上两个月说不定就能赚上好几分利!   只是这些人赚大发了,这就苦了要做周转的酒坊。赵莺莺经常替崔本算账做账,什么都清楚,不知道对着账本叹了多少回气了。应和着老板娘:“可不是这样!我家酒坊也是差不多的,也是没办法了。”   说了几句,赵莺莺又在牙行定了一些东西,让牙行记得送来。这就缓缓回家,知道到了街巷入口,看到有两辆大车,上头放着一些家伙,正有几个脚夫一样穿着短打的男子搬进搬出。   等走近了自家,才发现是之前已经搬走的一个斜对面邻舍家正在搬进来新人。 第213章   赵莺莺回家时见到斜对面人家大门正开着, 有脚夫把各种家伙搬进,都是些家具之类的粗笨东西。又有一个脸色十分严肃年纪再四十多岁的妇人站在门口, 手上挽着一个包袱, 正指挥脚夫小心一些。   斜对面这户人家原来是外地来做各种风干海货生意的, 只是做了几年正遇上生意不好做的时候, 到今年实在支撑不住了, 于是卖了房子打算回老家。这房子已经空了一段时间了, 都是交给牙行在打理, 赵莺莺还猜测什么时候会有人搬进来呢, 没想到今日就来了。   赵莺莺才一回家眉嫂子就过来了, 眉嫂子有事没事就喜欢找赵莺莺说些话。这一回新搬来的人是赵莺莺的斜对面, 更是她的邻居,她可不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来到赵莺莺家就迫不及待开口:“你知道这家什么来历?”   赵莺莺也是佩服眉嫂子, 人家来之前没人知道会有什么人搬进来——这一次搬进来的人大概不是买房而是租房, 所以并没有牙行的交易,也就无所谓牌长甲长这些人签字了, 这样才能丝毫消息都没有。   直到今日人来了,到现在为止才多久,眉嫂子竟然就能打听出消息来,看样子消息还不少呢!这样赵莺莺如何能不敬佩。于是跟着她的话道:“是什么来历?”   眉嫂子笑着扬了扬眉毛,眉飞色舞道:“那家的婶子与脚夫结账的时候我听到了, 是从北皮市那边搬过来的——我是不认得这家,不过牙行老板娘知道哇,立刻就与我说了。”   北皮市?说实话, 说到北皮市赵莺莺想不到什么。扬州整个城市颇大,不爱出门的照应虽然已经在这个城市住了很多年,但依旧没有特别了解这个城市。除了旧城城南这一块,以及最为繁华的小秦淮河两岸、几条街市,赵莺莺对扬州其他坊市都是一知半解。大都就是知道方位,至于具体如何她是真不知道。   以她的记忆来说,北皮市似乎...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地方啊。   事实也差不多如此,只听眉嫂子兴奋道:“他家是读书人家来着,只不过那婶子运道不好,好不容易十年前熬到丈夫考取了举人功名,谁能想到那年冬天进行的科举,天气格外冷,考到最后一场就病了。出来之后就是风寒,一开始还不当回事呢!谁都没预料到竟然就死在这小小风寒上。所以啊,虽然是举人的门庭,却一点儿光都没有沾到。如今这婶子带着一儿一女过活,只专心培养儿子读书,想着家里再出一个举人呢。”   科举考试并不是考试那么简单,有经验的书院都会让学子经常锻炼身体,而不能做文弱书生。这并不是没事找事,而是一切为了正式的科举考试做准备。   院试、府试、会试、殿试,一道道关卡,除了最后的殿试之外,都是要进贡院的!关上门住在贡院里考试,而贡院里的考房就像一个个的笼子,难熬极了。夏天考试中暑的,冬天考试风寒的多了去了。贡院门一开,每年都要抬出来一些。   所以这位举人风寒而死并不是不可能,只不过也太倒霉了——每年府试有得风寒死的,可是府试中了又得风寒死的就是一个机会很小的事情了,遇上了也只能说是倒霉。十年寒窗就为了这一刻,还没有享受到什么就给死了!   赵莺莺愣愣感叹:“那还真是可惜极了。”   穷秀才富举人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举人就有了当官的资格是小事,毕竟具有当官资格和真的当官之间隔了太远了。每年在吏部排队等缺的举人好多呢,不是进士的话,真要排队去等,猴年马月也等不到。   真正的差异是举人面对秀才的待遇全面提升,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死秀才只能够免除自身的徭役,而举人能够免除各种税赋——每三年科举一次,中了举的学子就算是鲤鱼跃龙门了。别的什么都不用做,立刻就有人把田亩奉到其门下,就为了免除田地的税赋。   虽说这些田亩只是名义上属于举人的,按照如今地主和举人之间的潜规则,实际上的所有权依旧是地主。可是举人是不可能白白做这种事的,地主也要拿出来一些好处收买其。靠着这一点举人就能过的舒舒服服了。   另外,既然是举人了就有很多投机的商人前来结交。如今当的举人,谁知道日后能不能当进士。或者说仅仅是举人也不要紧,很多大商人就是普遍撒网,只要一堆举人里有一个出头,那就是赚钱的买卖——自从大商人吕不韦开始,商人们就喜欢上了‘奇货可居’的生意啊!   这种结交,除了形式大于实际的请吃饭之类,还有很多很实在的送东西送钱。例如曾经给赵莺莺提过亲的那位举人,他年轻时候也就是一个穷书生,中了举之后人见他还住原本的陋屋,便立刻奉上了大宅子......   除此,零零碎碎的收入根本数之不尽,有着各种赚外快的机会。譬如举人上京赶考根本不需要带盘缠,码头上面随便哪条船都很欢迎。这时候很多客船和商船都是不分的,载客的客船往往会在舱底载满货物。过钞关的时候货物肯定是要检验然后交税的,可是要是有举人在,那些钞关的小吏谁也不会寻这个晦气,都是直接放过的。所以船东不只不会收举人老爷一路的船费、饭食钱,反而会奉上一笔好处费。   又譬如科举考试的时候需要有人作保,考秀才还好一些,只要学子们五人互相结保也就是了,考举人的时候就要有举人肯写作保书了。要不是亲戚朋友,这种作保书谁肯白写?每三年一回,依靠这个都是不小的收入了。   总之只要当上了举人,读书人的生活就会彻底改变。如果说从普通学子考到秀才都只是生存问题得以解决,那么到举人就解决了生活问题。据说考举人的比考进士的还要紧张,除了举人录取率更低,就是因为结果不同。   对于立志要改变人生的学子来说,其实到举人这一步就算是达到目标了。举人算是雪中送炭,进士不过是锦上添花。除非是家里不差一个举人的门第,不然举人的意义其实远高于进士。   这家人家的男主人要是不出事,现在这家也就发达了,怎么可能到他们这一片租一个一进的小院子——其实这房子和赵家小院差不多,都是个一进的四合院,这家三口人居住简直是绰绰有余。然而考虑到这家原本可能过上的生活,那又差得远了。   不过赵莺莺还是想不通:“我们这边又没有什么有名气的书院,也没有值得拜师的大儒,怎么好端端的从北皮市搬到这边来了——北皮市周边好歹都是好地方,不比这边强?”   眉嫂子吃吃笑道:“牙行的人和我说,是这张婶子——对了,这家姓张。这家张婶子嫌弃那边周围太热闹了不适合儿子读书,所以从那边搬到咱们这边了。不过要我来说并不是这样,真图清净做什么不在靠近城郊的幽静处买个小楼住?偏偏租到咱们这里来了,我看更像是囊中羞涩呢!”   对于这种说法,赵莺莺不予置评,这种事又有什么好说的?好在眉嫂子也不是刻意要说这些,只提了一句就不再说了,而是转而和赵莺莺说起这家人好不好相处。那位张婶子严肃的脸孔吓到她了,她最不擅长应付这种人。   赵莺莺则是宽慰她:“人家是书香门第,知书识礼的人家呢。纵使可能会不投机,可是也绝不是那种不知礼数的坏邻居,这难道不好?”   邻居绝对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存在,大家平常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是遇上一个糟心的,那真是磨死个人!很多人买房子搬家之前都要仔细打探周围的邻舍是什么人,若是有那长舌妇的,有那不正派行径的,纵使房子再好再便宜,也不肯搬进去。   或许这么说太武断了,但现实就是读书人家或许不是最好的邻居,可他们绝对是比较好的邻居。   读书人家总是讲教养要面子的,特别是这种读了几代书的人家,这个特点会更加明显。这也要求他们的所作所为要合乎规范,而不会做出有失礼数人憎鬼厌的事情来。   这一点倒是,眉嫂子听着就要点头。正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圆娘放了人进来——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赵莺莺和眉嫂子议论着的张家婶子!   张婶子板着一张脸,手上提着一盒糕点,嘴角微微一弯,似乎是想摆出一个平易近人一些的神色。可是平常根本不做这个表情的人突然做这个只会是格外别扭,反正赵莺莺和眉嫂子是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她的‘平易近人’。   因为张婶子是长辈,赵莺莺并没有做出主人的谱儿,而是先站了起来福身。这个动作似乎让张婶子很满意,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把糕点递给了旁边的桃儿。糕点上面贴着店名号,算是扬州有数的大糕点房,东西好吃可也出名的贵。   “...崔夫人称呼我做张婶就是了,我家是新搬来的人家,还没有与邻舍相交,要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烦请告知。”张婶子算是相由心生,不只是外表严肃而已,而是本人就一板一眼。   赵莺莺面对这种人,下意识地拿出了宫廷教出来的礼仪规矩。微微挺直了脊背板直了腰身,下巴微收,眼睛平视前方。既不直接与对方直视,也没有畏畏缩缩躲避目光之感。   哪怕是转头的幅度和抬手的角度都有讲究,矜持道:“张太太客气了,听说张太太家是书香门第礼仪传家,这样的门庭自然是极好的。我们这些市井人家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怕您笑话呢,哪里说得上指教贵府,那不是班门弄斧了么。”   如果说赵莺莺之前还只是让张婶子满意的,这样一番举止之后就是诧异了。   张婶子确实自恃甚高,她这不是没有由来的!要知道她家可是举人门庭,要不是运气差了一些,这时候怎么会和这些市井小民混在一起。在她看来这些市井人家都是不通礼数的很,与她家格格不入。   她搬家的时候说些客气话,那是真的客气话,她怎么会认为这些人家有资格指教自家!可是这一次来拜访邻舍,赵莺莺确实让她觉得不同。   搬来之前她也是了解过周遭的人家的,具体的都是牙行那里听来。根据牙行的说法,这边属于城南殷实人家聚居,所以比起城南其他地方的人多少要强一些,治安也好得多,不至于像传闻中城南一样多得是鸡鸣狗盗之徒。   其中还重点说了几户人家,其中就有崔本家。   “崔家老七做的是酒坊生意,为人诚恳厚道,这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他家娘子崔七奶奶很值得相交!我知道张太太您是书香门第出身,最看重的就是规矩人家。这崔七奶奶可不就是这样!最是孝顺公公尊敬丈夫的一个。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里料理一家上下的事情,再不然就是做女红——对了,这位崔七奶奶最出名的就是一手好针指,找遍整个城南就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她空闲时间做这些既是陶冶性情,也能补贴家用。”   德容言功是女子四德,其中容貌虽然重要,可是那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只心领神会即可,明面上还是不宣扬这个的。至于言语口舌谨慎这一条,因为种种原因也很难论断——做妇人的多口舌还看得出来,做姑娘时却很隐蔽,姑娘根本没什么机会多口舌。   至于德行这一点,那比口舌上面的事情更难说,除了自家谁能论断?   所以四德里面最重要的其实就是女红——女红其实顺便兼任了德行和言语两样的评判。在一般人看来,女红做得好,整日勤于女红的女子,怎么也不会有时间和精力多口多舌吧?再加上勤做女红就是勤快啊,勤俭持家本就是女子德行的一大重点,这样的女子德行能差?   虽然听起来并不严谨,可是作为具体可行且被宣扬的评断方式,女红是外人衡量一个女子的重要标准。一个女子只要没什么劣迹劣闻,她的女红做的好的话,多少会得一个贤妇的美称。   所以张婶子听说赵莺莺为人规矩女红了得的时候是高看了她一眼的,这一次来拜访邻舍,她首先就来到赵莺莺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过不管怎么高看,对于举人娘子的张婶子来说,看这些市井小民人家那都是从上往下看的俯视。这些人粗鄙不堪在她看来是理所应当,他们一家忍耐就好,等到日后家里再出一个举人,自然就不用和这些人为伍。   要是市井里面出了一个懂礼规矩的,她就像是看稀奇了,会格外赞赏——不是好的那种赞赏。就像是养狗的人家养了许多小狗儿,狗儿不懂事听不懂人话他们会‘体谅’。可要是有一只狗格外通人性,教什么会什么,从来也不犯错...当然会很赞赏,可也就是人对狗的赞赏而已。   这时候赵莺莺的举动让她惊诧,可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依旧不会把赵莺莺当作是和她一样的人。或者说正是赵莺莺的表现让她更加骄矜——她当然不想承认自己还不如一个她看不起的市井小妇人,所以就拿出了更加高高在上的姿态。   对于她而言,这是在分出她和赵莺莺的不同,提醒自己比对方高贵的多。可是对于赵莺莺和眉嫂子来说这就是纯粹看不起人的样子,显得十分趾高气昂。   如果说刚刚进来的时候只是有些装腔作势,考虑到她的家庭不是不可以理解。那么这时候就要上升为讨人厌了,恐怕没有人会喜欢别人拿盛气凌人的眼神看自己。   几句客套话送走了这位张婶子,眉嫂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对赵莺莺道:“这什么人呐,看她说的什么话。就像是搬到咱们这里她受到了多大的委屈一样!还请咱们安静一些,别打扰到他家读书的那一个,呵呵!说的天底下只有她家有人读书一样。”   刚才张婶子提了几句各家安静一些,体谅她家有一个备考的学子。说实话,她说的很客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加上供一个读书人不容易,一般大家都不会对这个有什么意见。纵使有什么特殊原因会有一些动静,也会尽力放低声音,并且绝不会觉得对方这话有什么问题。   偏偏张婶子说话的方式不对,光从表面的措辞来说是够客气了,可也就是措辞了。措辞之外,语气、表情等,全都带着看不起他们这些人的暗示。眉嫂子这人颇为耿直,看不惯就要说出来。   “先不说这地方不是她家的,没有别人家的地方还要为她家让道的道理。就说读书人么,本就该正心诚意专心致志才是。一点儿声音就读不了书了?那还真是笑话了,趁早别浪费钱考科举,回家呆着去吧!”   眉嫂子气不过,看向赵莺莺:“你是说吧?”   “对、对。”赵莺莺突然被眉嫂子抓住,下意识的点头。不过回过头仔细想想,眉嫂子的话虽然有一些强势,却也不是在胡搅蛮缠。   天底下学子太多了,哪有你是学子其他人就都要让着的道理。说到底读书如何,还是要看自己才是。   不过眉嫂子说这话的重点并不是这个,她只是因为看不过张婶子的态度,所以在挑刺而已。所以得到赵莺莺的认同之后她很快就转开道:“那么傲气算什么,还真以为自家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举人娘子?举人娘子能当饭吃啊!要是张举人还在,那倒是神气。可不是不在么,那她神气个什么?如今她家早就不行了她却还认不清现实。哼哼,当大家伙儿不知道么,为什么好端端的从北皮市搬到咱们这儿租房子住。还不是家里没钱支撑哥儿读书了,这才不得已卖房子,然而搬到租金便宜物价也相对低一些的旧城城南!”   之前眉嫂子并没有和赵莺莺说这个,她虽然喜欢说些新闻,可是她也是有分寸的。这种明显是埋汰人的话,她很少说。除非对方就是一个让人很想埋汰的家伙,不然她都是闭嘴不谈。为什么赵莺莺和喜欢说新闻消息的她如此融洽,其中就有这个原因。   这个时候桃儿拿着张婶子送来的点心到了堂屋里,似乎十分为难。点心盒子似乎被拆开了一点儿,她解释道:“这些送来的点心肯定是要摆出来吃的,不然就是白放着。可是方才圆娘把点心打开了才发现,这应该是前些日子送的端午点心。”   把过节时候收到的点心平常使人情用是很正常的,这样既节约了钱财,又避免了作礼的点心太多,吃不完导致浪费。可是真正不对的是这些点心的种类。   有的点心是可以久放的,从念头到年尾也没关系。可是有些点心就不可以了,只要放个两三天就不行了。张家送来的点心虽然不至于是那种两三天都不能放的,可也绝不是那种能一放几个月的。   这时候这点心还没有坏,可是这种已经很不新鲜的点心,桃儿实在不知道该不该送上来吃。赵莺莺平常并不是一个浪费的人,可是她对于这些吃穿上的东西也有自己的要求。不求奢华昂贵,但也要求新鲜良好 第214章   看到这个, 眉嫂子忍不住嘀咕:“既然没有条件摆阔,还用什么这么贵的点心?弄来这样的不是白白惹人发笑?要我说, 送来新鲜的普通点心也就是了, 至少比这死要面子活受罪强。”   新搬来的人家总会给四周的邻舍分送一些东西, 大多数都是点心。富裕人家有富裕人家的送法, 讲究大八件、小八件成一套。一般人家也有一般人家的应对, 得宜的几样点心就是了, 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当然, 也有的穷苦人家没有这些余钱也就不送了。   赵莺莺和眉嫂子家这一带算是左近殷实人家聚居了, 但是相对来说其实也就是一般人家而已。他们送点心并没有什么讲头, 有钱的有大铺子的有名点心, 没钱的普通绿豆糕、枣子糕也是一样。甚至有自家自做的蒸点心拿出来送人,也一样受人欢迎。   各家有各家的活法, 只要不是没事儿找事儿的都不会在这种事上说什么。只不过这种快坏了的点心就让人一言难尽了, 说不好吧还能吃。说好吧,谁又觉得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是待人以宽才比较好, 赵莺莺反而比较体谅这个。对眉嫂子道:“眉嫂子这话说的过了,张婶子是有一些太过于傲气了。可是就事论事,这个点心的事情还是要宽宥一些来看。攒下过节收礼的点心平常送礼使,这不是很常见的?这点心也没坏啊!”   眉嫂子不说话了,赵莺莺这话说的没有问题。真正让她介意这个的是这件事发生在张婶子的身上——明明刚才那么盛气凌人的!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有匹配这种态度的做派才对。偏偏在行事上就露了怯, 让眉嫂子立刻就有了话说。   眉嫂子还是一个挺讲道理的人的,抱怨过张婶子看不起人之后别的东西就不说了,并不会因为不喜欢一个人的某些方面就随便说起这个人的其他方面。完了和赵莺莺说起借她家小磨子使的事情。   其实她来赵莺莺家本身就是为了借东西, 而不是说这些私话。只不过相较于没什么意思的借东西,还是说新闻更合她的心意。   这种小磨子只有脸盆大小,平常放在厨房里并不是用来磨面的,也磨不了面。一般也就是磨一点辣椒面之类的东西,用处多多,眉嫂子家也有。只不过她家那个正好手柄坏了,而这种小毛病并不用送到木匠那里,只要等她丈夫回来摆弄就好。这会儿她又正等着要用,一下就想到了找赵莺莺来借。   赵莺莺让桃儿把洗干净放在厨房角落的小磨子拿给眉嫂子,好在这个小磨子压手分量却有限,眉嫂子一个女人家也能轻松拿回家,不然还得让人送一路。   就此,张家在这一带扎根住下了。就像赵莺莺预料过的那样,引起了不小的注意——举人门庭、读书人家,这本身就够引人注目的了,偏偏张婶子还不是那种低调行事的,想要大家不注意才是真的难吧。   当然,或许张婶子以为自家很低调也说不定。毕竟她家很少与人交往,基本上就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这一点倒是和赵莺莺很像。只不过赵莺莺好歹还要眉嫂子这样的伴儿,还有一串妯娌。更重要的是从阶级上来说赵莺莺和其他人是同一阶级的,所以只要赵莺莺没有展现出高一人等的傲气,大家都不会把她往高傲、看不起人的方向联想。   张家就不同了,这家本身就天然的和周围格格不入。若是她家是个真正平易近人乐善好施的书香门第,旁的人恐怕只有赞叹不如的。偏偏她家表现的是如此看不起别人,这就引人反感了。   人就是这样奇怪,若是张家婶子表现的和大家一样,不把自家当作超出众人的,大家反而高看她,认为她家足够高贵。但是她表现出超出众人的态度之后,大家反而有些看不起她家了。   她家的过往很快被翻了出来,其中重点就是为什么要从北皮市卖了房子租住在这边。从张婶子打肿脸充胖子装阔,到张婶子女儿头顶上式样老旧的银簪,通通都是大家嘲戏的对象。   只不过大家忌讳张家哥儿是个读书人,有一个举人爹,说不定他也是一个读书种子,将来是要发达的。所以这些议论都是低声避着张家的,怕被张家人知道了暗自记仇,等到日后翻身了再来算账。   也因为张家根本不与其他人家相交,自然听不到市井人物的一些议论流传,所以隐瞒的更加彻底了——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过,自然更不必提追究是哪个说出来的了。   赵莺莺去到大房给崔父送一包绿豆的时候就正好遇到吴氏在和崔家大嫂道:“...我当张家门第是那样,别的东西就算了,儿女教养总该是好的吧。谁知道都是咱们这些人想多了,其实还不如咱们这种人家。”   听字眼倒觉得吴氏是为了张家可惜,可是看她表情和语气兴致勃勃就知道了,她只是在幸灾乐祸而已。这种高人一等的人家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于她们这些升斗小民来说不仅不可惜,反而格外让他们兴奋。   就像是那些有钱人家的绯闻轶事大家最爱说是一个道理,一方面是人本性中爱窥私,另一方面是一般人也见不得别人一味好。要是证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家也不过如此,这会让他们获得相当的快乐。   “那张家哥儿说是读书人,还有个当举人的爹,大家都以为该是个知书识礼的公子才是。不求他如何出挑,总该有些腼腆温文罢!谁知道竟全不是这样。这才搬来几日啊,大家伙儿就在各处的酒楼饭庄看到他多次了。那张太太还说自己儿子常出门和同窗师长讨论学问、进行交际,现在看起来应该说是只知玩乐。”   吴氏说这个的时候嘴唇是微微撇着的,眼睛亮的惊人。这件事于她并没有什么好处,不过很多人总是这样的,知道别人有什么不好的,自家就高兴了。   很多读书人相互交往都是有讲究的,诗会文会一大堆,再不然就是这样的消遣那样的消遣轮着来——既然在读书人身上就连狎妓都变得风雅起来,有了风流之名,其他的完了方式自然就更不在话下。   何况这可是金粉红楼地的扬州,真要是玩乐起来,对于这些读书人来说尽够了。   也就是因为那些‘风流才子’留下来的逸事,使得一般人对扬州的读书人有了一种误解。似乎读书人之间进行交际很重要,所以他们喝喝酒,逛逛小秦淮河上的花船,或者出城游乐等等都是正常的。要是因此耗费了钱财,那也不该太过于俭省,不然岂不是在同伴面前没脸,岂不是要耽误了将来的‘前程’?   其实这都是错误的。对于那些已经有了功名或者名气的才子来说这当然没什么,这只是他们的爱好而已。可是别人学他们这样生活就大错特错——是他们成功了才这样,而不是他们这样就成功啊!   对于正在寒窗苦读的读书人来说,真正正确的路始终是虔心向学专心致志。等到功名在身了,并不需要刻意结交,自然会有很多人趋附上来,也自然会有能够互相帮衬的朋友。反而是现在就行这种做派,除了耽误学业并没有什么作用。   赵莺莺平常并不大出门,对于张家也没什么兴趣,所以这个事情竟还是第一次说。倒是旁边的万氏跟了一句:“哼哼,我家虽不怎么样,可是我却是知道这样的哥儿是不得出息的...也不知道张太太是怎么有脸说我不会教导孩子,如今看来她才是最不称职的那一个!”   万氏的儿子就比崔曦小月份,如今三岁正是什么事儿不懂的时候。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只要不过于撒泼,有一点过于活泼之类的毛病是没有人挑剔的。可是偏偏撞在张家婶子身上,这就惹上麻烦了。   虽然张家婶子不可能直接说那孩子如何不好,说万氏怎样不懂得教导孩子。可是淡淡的说几句话,全都是这个意思是不错的。   万氏心里生气,可是面对一个举人娘子天生就有一些弱气,再加上孩子确实有些调皮,反正她是不敢和张家那位正面说什么的。这时候抓住了这个小辫子,当真显得格外在意,立刻就嘲讽起来了。   吴氏听万氏这样说,笑了起来,一把把刚才剥了皮的花生米全都倒进嘴里,嚼了几口含含糊糊道:“这有什么,还有更可乐的呢!她家那个哥儿这种做派也就算了,这种的咱们也见过,还是她家那个姐儿好笑!”   张家婶子是带着一儿一女搬家的,儿子几年十九岁,已经成年。女儿十六岁,还在待字闺中。按理来说,她家如今有些困难,大家看不出哥儿的前程在哪里,偏她还放不下身段,不愿意低一些门第找儿媳妇,婚事困难是应当。   可是姐儿呢,低门娶妇本就正常,还有很多人讨老婆也就图一个名声。那姑娘好歹有个举人爹,就算是已经死了,那也是有用的。只怕一些小生意人很乐意有这么一个老婆,使自家也有一些书香。   可是直到如今这姑娘也没有婆家问津,这就是她自己确实有一些问题了。   “张家婶子实在是让人看不懂了,按理说她这样的人家对女儿的管束何其严格。可是看看她家姐儿吧,每日进出无碍,与街头巷尾的一些男子说话也没有忌讳,这是哪里来的规矩?”吴氏说起这些非常的不可思议。   其实市井人家的女孩子没有那许多讲究,很多从小就要帮衬自家生意。譬如说小食摊上端菜,譬如说酱油铺里打酱油...很多事情做起来要和各色人打交道,其中自然包括成年男子。   可是还是那句话,什么人做什么事。张家是开小食摊的吗?是开酱油铺子的吗?都不是。她家是读书人家,根本没有经营任何产业。也就是说,张家姐儿没有任何理由这种做派。再配上读书人家出身,大家的要求更严格,这样的她迅速成为了大家的笑话。   听到这里赵莺莺也疑惑了,插了一句:“我记得她家门一般都是关着的,张太太至少会管束张家姐儿不乱跑罢?”   赵莺莺颇有一些怀疑流言是乱来的,以张家婶子如今引起的反感,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吴氏只是摇摇头道:“呵呵,本哥儿媳妇哪里知道呢...你家常年可以大门紧闭然后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不是人人家里都成的。至少要买菜买米罢,至少要倒马桶雇牙行罢。你家有人可以做这个,张家可没有。”   赵莺莺家里有桃儿、圆娘、金三水做事,这省了赵莺莺很多事,赵莺莺也因此可以想不出门就不出门。不然的话她一家三口过日子是绝对不可能继续下去的,光只说夏日的菜每日都要买新鲜的,哪有可能一日不出门。   “我还以为会是张太太自己来呢。”赵莺莺喃喃自语。   张家姐儿今年十六岁,这个年纪非常特别。赵蓉蓉赵莺莺赵芹芹三姐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被王氏管束着,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总之她们基本上做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修身养性。   至于其他的邻里人家,基本上都会这么做。差别只在于某些人家管束的严苛,有些人家管束很松散。   这样做不仅是为了图一个好名声那么简单,这是有更现实的原因的——这个年纪的姑娘春心萌动,最容易动男女之情。可是在世人看来规矩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随便和一个不知道恰当不恰当的男子交往。若是一个不注意还有了苟且之事,这个女孩子,应该说这户人家都要受到很大的影响!   因为这样现实的原因,所以安娜猜测应该会是张太太自己出门与外界交往。却没有想到自诩为礼仪严整且自视甚高的张家婶子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都是让张家姐儿来做这些的。   其实这样也就罢了,她家人手少,姐儿出来与人打交道虽有些不合,可也不是什么说破天的大事。关键是张家姐儿自己举止轻浮,各种男子搭腔说话也不避讳,如今已经有男子拿她来说笑了,可不是惹得街坊邻里侧目。   这样的张姐儿每日都要出门,今日也不例外。除了买上一包花生米,二两茶叶,一些豆芽菜之外她还要去酒坊买一些酒——她哥前几日就说过了的,今日晚间会有同窗来家里做客,她娘张太太提前就准备了起来。   家里好茶叶没有了,只有一些自家喝的普通茶叶,这当然不行,得要买一些好的才行。另外夏天佐酒还是凉菜为佳,所以除了一些卤肉之外就让张姐儿买一些花生米豆芽菜之类的菜色。   至于酒也是一样,张家哥儿虽然小喝几杯,却在交际应酬之外不被允许喝酒——在张太太看来,读书人怎好终日沉迷于酒水玩乐等事,那实在是太堕落了。至于和同窗老师喝酒玩乐在她看来那就是上进的一部分,自然就不算堕落。   各样东西买完,手里提了一串油纸包。脚步轻快地走到崔家酒坊,往里瞧了瞧,对伙计道:“小哥,给打上一瓶子惠泉酒!我可是认得的,别拿本地南酒糊弄我,也别随便掺水!”   惠泉酒是南北名酒,出了名的好,也出了名的贵。本地的酒坊不产这个,酒铺自然不可能自酿,都是从商贩那里进来。至于发卖的时候经常是用本地一些接近的酒冒充,或者掺水贩卖。   只不过惠泉酒品质很好,又属于比较浅的酒,就是女儿家也喝的,很难掺假——相反,浓烈的酒更容易弄鬼。所以张姐儿说的这些手段是她这个女儿家也能看出来的。   其实还有别的手段,譬如惠泉酒掺着南酒卖,那样就很难分辨出来了。不过崔家酒铺就是凭着诚信经营立足的,并不玩这种手段。所以小伙计抬着头拍胸脯保证:“小姐你就等着吧,我们铺子里的酒从来不弄鬼!您若是这能挑出刺来,咱们就敢假一赔十,顺便再让您把招牌砸了!”   说着手脚利落地从柜台后面打开一个大坛子,使了漏斗和酒提子给灌满酒瓶。这种酒提子是二两一提的,装了六提,最后一提大概是三分之一不到,于是道:“一斤一两不到,就算您一斤,给抹了一点儿称!按照零价...盛惠一钱二分银子!”   张姐儿咯咯笑了起来,从袖子里取出荷包的时候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捏着碎银子的时候凑过去道:“这是不是多了一些?难道惠泉酒又涨价了?该不是小哥你蒙我的吧?”   十六岁少女身上的脂粉味有一种香气,一下就让老婆都还没有讨的小伙计脸红了起来。无措地后退半步,差点靠在了背后放酒坛的柜子上。结结巴巴道:“并没有、并没有涨价呢,别的...别的不敢保证,总之不掺假的惠泉酒我们铺子里已经是最便宜的了。再便宜就要亏本卖了,实在不能够啊!”   “那就是你那酒提子的事儿,我记得上次也是打了这样一瓶子惠泉酒,可没有花这么多钱!”张姐儿笑眯眯地盯紧了小伙计,眼睛都没有移开。   这几乎是在说崔家酒坊的酒提子不准,这比之前说价贵还要过分,小伙计立刻就辩解起来——张姐儿终于脸黑了,暗恨这个小伙计不懂风情。她当然知道崔家酒铺的酒提子没有什么问题,她只不过是暗示小伙计给她再省一些称而已!   反正每坛子酒分量都有一些微妙的诧异,这可能是装坛的时候造成的,也可能是运送过程中蒸发损耗,总之多多少少有不同。要是小伙计这里手松一点,那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而且之前他不是还省了一个一两不到的称,这时候自然也可以!   可她哪里想到这个小伙计这么实诚,倒是努力辩解起来了。正当张姐儿恼怒的时候,崔本从后头酒坊出来了,淡淡问道:“怎么回事?不会待客?”   做伙计有一条,那就是无论客人多没道理,那都是他们的道理。最后怎么处理是一回事儿,打交道的过程中绝对不和客人顶起来,这却是必须的。   小伙计像是打了一个激灵,连忙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这个酒提子准不准的我也不好说,不然您拿您家的提子过来比一比...至于这酒咱们先倒回去。您什么时候觉得本店是可靠了再来!”   小伙计这么说了张姐儿反而不能再纠缠,于是一把抢过酒瓶,然后把碎银子放在柜台上,恰好是一两二钱银子。   “哪里还要这等麻烦...小哥也太着急了。”   话是对小伙计说的,可是说的时候却是看向了崔本——这时候她却是使了心机的,这种看并不是直视,而是微微低垂了目光,从对方来看只看的到眼睫毛。然后微微眨动眼睛,眼睫毛像是蝴蝶一样扇动起来。   张姐儿自己摸索出来的,一些小动作对男人异常有用。以往她应对男子,用上这些小动作,即使他们对她已经有了戒心也屡试不爽。何况她家现在新搬来这边,这个男子她根本没见过,对方也不认得她!   只不过对方却不是她认得的任何一个男子,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对着她拱拱手,像正常对待任何一个顾客那样。然后问柜台后的小伙计要了一份进货的单子,然后就又往后头去了。 第215章   夏日的早上天亮的很早, 送水的车每日都是一定的时候来,冬日来的时候天色还是星夜, 夏日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是一片蓝白。只有月亮沉下去的方向有一个白白的月亮印子显示出来, 这时候还早呢!   夏日里大家自然起的也早, 白日长于是做事也长这是市井人家的常识。对于他们来说讨生活很不容易, 当然不可能如大户人家一样想休息就休息。所以送水车到的时候, 除了某些养狗人家传来犬吠声, 还有各家早期有人活动的声音。   器皿碰器皿的声音, 生炉子的声音, 压低的说话声, 倒水的声音, 还有早起要去做事,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却不很杂乱, 而是每过一个不长不短的间隙才会来那么一下——这时候还早, 已经开始活动的人家并不多。   等到声音越来越杂乱,有收夜香的大车过来, 各家各户倒马桶的气味传出来,这时候扬州的早晨才算是真正开始。   甘泉街一带,举人张家,张姐儿门口响起声音。揉了揉眼睛,不甘不愿地坐起身来。昨日晚上太热了, 她很迟才睡着,这时候她娘张太太就来叫她实在是让她觉得烦躁。可是不起又不行,她娘可不会因为她耍赖不起床就放过她!   “起了, 别叫了!”说着话趿拉着鞋子,张姐儿把房门打开。   站在门口的张太太上下已经收拾的一丝不苟,头上的发髻就连一丝散发都没有。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儿,皱眉道:“女儿家最要紧的就是勤勉,你这年轻姑娘每日都睡到这个时候羞也不羞?快去洗漱,洗漱完了生炉子做饭,你哥正做功课呢,不能饿着了!”   张姐儿看着张太太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支开窗子然后梳头洗脸刷牙打理自己。这时候造成微凉的风吹过来,带走了一夜晚上挤压的浊气,同时也压入她的肺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姐儿觉得舒服多了。   早晨是夏日一天最舒服的时刻,也只能舒服这么一刻——等到太阳出来,即便日头不高也够让人受的。特别是她还住着东厢房,东厢房是什么地方,上午蒸下午晒,没有一刻舒服的!   张家租的这房子是典型的四合院,有一排正房,一排倒座,两边是厢房。倒座都是狭小的屋子,一般只用来做杂物间、车马房、柴房、厨房等,住人的是正房和厢房。张太太自己住着正风西屋,让儿子张哥儿住着正房东屋。西厢房拿去给儿子做了书房,张姐儿则住在了东厢房。   两边厢房都是西厢房舒适,适合住人。一般人家都把西厢房住人,东厢房做客房就是这个道理。不是书上写大家小姐的闺房都在西厢房,这不是编造,而是有这个事实——女儿家是娇客,懂得事理的人家在女儿在家的时候,至少明面上的待遇是要高过儿子的,所以住西厢房。当然,那种重男轻女让女儿们当丫头伺候兄弟的人家除外。   想当初赵家分地方住的时候,孙氏一定要住西厢房,给出的理由就是赵福身体不好住在西厢房比较舒服——其实本来赵莺莺家在赵家小院是要住正房的,后来因为宋氏住了厢房,又因为孙氏撒泼只得分了东厢房。   张家情况又不一样了,张太太认为家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儿子读书的事情,别的事情相比全都要倒退一射之地。所以为张哥儿营造一个舒服一些的读书环境也就理所应当了。   西厢房让给张哥儿做书房,张姐儿住在西厢房,完全没有问题啊!   何况在张太太认为,女儿家要什么好享受!就该勤恳忍耐才是。这个时候的《女四书》、《列女传》、《小女儿语》等一系列宣扬女子操守的书里都在强调,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勤勤恳恳,别人没起床的时候她们要起床,别人睡觉的时候她们不能睡。白日的时候伺候一大家子,等到晚上还要点灯熬油纺纱织布,这才是正道里。   然后还要忍耐,有什么不平的事情也不能因此心存埋怨,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也该是她们来经受,更不能说什么挑拣吃穿之类。   这种论调的起源在于社会不提倡女儿家出门做事赚钱,所以大部分的女子一生都是在家靠着父母兄弟,出门靠着丈夫儿子。她们不产生财富,不能养活自己,所以哪里还有什么脸挑拣!   这上面的歧视倒是和商人很像,儒家社会也一样看不起商人,认为他们并没有创造财富。只不过凭借着小聪明,甚至欺骗等方式吸其他社会阶层的血为生——这个道理当然很混蛋,所以认为女子没有价值,所以就该逆来顺受这种看法是一样混蛋!   然而混蛋归混蛋,当真还有不少人信这个。至少张太太就是深信不疑的!   张姐儿若是个性子弱的也就算了,偏她格外强悍,完全不像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姐儿,倒像是市井人家最泼辣的姑娘。所以她表面服从这个家家长的权威,内心却一直是格外不耐烦格外不爽的。   收拾好自己,张姐儿在院子去厨房的时候瞥了一眼已经支开窗子晨读的张哥儿。她这个哥哥确实一直很受娇惯,基本上有求必应。特别是家中只有他一个顶梁柱,什么都指望他之后,张太太更是对他千依百顺。   然而只有一件事张太太不会放松他,那就是读书。他自己也很知道这一点,所以从来不在这件事上忤逆张太太——然而私底下具体怎么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张姐儿瞟到的一眼,他就在坐着睡觉。   也是练出来了,这个哥哥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够偷懒。而且其实也算不上多机警,至少张姐儿一直看在眼里,也就是张太太一直认为儿子是一个勤恳读书的。不过张姐儿也从来没有向张太太打过报告,那样有什么好处?   她清楚地知道,报告了张太太并不会有什么好处。反而张太太回过味来还会觉得她是一个多口舌,并且不敬重父兄的人,就连哥哥也能告密。相反,她什么也不说,捏着这些把柄在手里,关键时候要挟张哥儿帮忙办事那是一拿一个准!   瞥过一眼张哥儿之后张姐儿就不再看了,而是晃晃悠悠地去了厨房做早饭。   把昨日的炉灰清出来一些,然后用稻草和打火石引燃了火。这事情做的熟练了,三两下灶膛里就想起‘毕剥毕剥’的燃烧声。等到塞了两根柴禾进去,火也稳了,她就把锅架在灶眼上。   江南人家就是再穷,夏天一般也是习惯吃三顿,而且是一干两湿。即是早上晚上吃粥吃面,中午一顿吃干饭。所以早饭准备起来很简单,张姐儿只要煮上小半锅浓粥即可。而趁着煮粥的时候她就能把酸菜、榨菜、泡姜、泡辣椒之类的坛子菜弄出来。分门别类用小碟子装着,最后点一两滴麻油。   若说她家还有什么是和普通市井人家不同的,那就是一些讲究了。那些人家随便弄两样小菜,用粗瓷大碗大盘子盛了随便吃。而且一盛就是一大碗,能够吃好久。反正这些都是坛子菜,夏天在外面也不会坏。   做完这一些,小锅里面的粥也煮的在翻花,不过看火候还差着一些。所以她干脆去搬小桌子去院子里的槐花树下,这时候太阳才冒出一点影子,至少院子里树荫下还是很舒服的,正好适合来吃早饭。   搬桌子摆椅子,全都是张姐儿一个女孩子做,走西厢房的窗口过,张哥儿还在睡觉呢!就连张太太见了也只是道:“你小心一些,别磕碰声音出来扰着你哥哥读书了!”   张姐儿能说什么?什么都不用说,自顾自地就回了厨房。趁着这个时候把昨日的脏衣服也给泡在了水桶里,然后撒进去一些皂粉,搅和了几下——夏日里头天气热出汗多,每日都要洗澡换衣裳,洗衣服是日常要做的家务。   夏天的衣物穿的时间短,本身就比较好洗,再加上张家一家并没有做脏活累活的,所以更加容易清洁。她这么撒皂粉然后搅和,泡上一会儿不用洗,只用用清水清一次就好了。   做完这一些,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张姐儿再去看她煮的粥,这时候就差不多了。于是在门口招呼道:“娘,大哥,吃早饭了!”   粥被盛在一个中等大小的砂锅里,放上一个饭勺,端着锅耳放在了桌边。然后是各种坛子菜小碟用茶盘端了上来,一样样地摆好。   得了吃饭的话,张哥儿倒是醒的很快,立刻清醒过来跳了起来,就好像椅子底下有炭火一样。从水缸里舀了一勺清水洗手,然后施施然坐在了桌边。张姐儿自己也是,解了围裙挂在厨房墙上,然后跟着洗了手上桌。   张太太是最后一个上桌的,颇有一些一家之主的派头。等她点点头伸出第一筷子,张哥儿张姐儿才能开始吃饭。   张家一家吃饭是很安静的,毕竟有张太太这尊大神镇着,张姐儿和张哥儿就是想说些话那也不敢,只能‘食不言寝不语’,体现一番知书识礼人家的规矩教养。   等到一顿饭吃完了,张哥儿放下碗才抱怨道:“每日早上都是粥也就罢了,还尽是这些菜辅食...我说小妹,你该不会是起不来床,没时间去买菜罢?你也好歹给家里换换口味呀!”   瞥了一眼这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放下筷子收碗。慢吞吞道:“我倒是想吃好的呢,只不过一个月菜金多少?你出钱呐!话又说回来了,你若是少和同窗好友出去一趟,说不定咱家一个月的早饭就可以换换口味了。”   听妹妹这么说,张哥儿颇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脸撇到一边。倒是张太太看了儿子一眼,然后又看向女儿:“说的什么话,你哥哥那是有正事...罢了,你每日计较一些菜金,挪一点儿钱到早上来。总吃坛子菜也不好,给家里换换。”   “哦——”拉长了声音,张姐儿点点头,过后又道:“娘,午饭和晚饭已经够精打细算了,要是再想抠出钱来恐怕不太容易,我是无所谓的,只是您和哥哥就得吃的‘清淡’些了,这样不要紧?”   见张太太没好气地点了点头,张姐儿这才收碗洗碗。等到晾晒好衣裳,又把家里清扫拖地,一切弄完了,收好自己做的针线活儿。说了一句出门买菜去了,这就出门了。   买菜其实不着急,张姐儿很有经验的。迟一些去菜市场固然买不到最好最新鲜的菜,甚至有一些走俏的菜会卖空——话说那些走俏的菜因为价钱贵一般也和她家没什么关系。总之迟一些时候去买菜,菜贩子急着收摊,最后一点菜加上菜的样子不太好,价钱就会变得很有余地。   反正吃到嘴里味道也差不多,她也借着这个精打细算能抽出一些家用,攒下一些钱来。   这么早出来,她先带着针线活儿去了附近的绣庄。   她来绣庄不是买东西的,而是卖东西。女儿家做一些绣活出来卖,或者补贴家用,或者自己攒私房钱,这并不奇怪。张姐儿算是两者兼而有之,一方面张太太盯着她,让她勤做针线补贴家用,另一方面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地把全部针线所得交出去,而是会截留一部分当成是私房钱。   有这样的一个娘,她知道她娘是不会顾念她的,张太太全部的心神全都放在了儿子身上。有这样一个哥哥更加靠不住,张姐儿早就知道不能指望张哥儿科举然后家里发迹,自己受益了,也就是她娘什么都不知道,还做着那样的美梦。   这样的情况下,她得替自己打算!所以日常生活中她的私心格外重,就爱在各种操持家事中沾好处。她手段多且高超,奈何家里钱扣的很死,本来就只有那么多钱,于是始终也攒不来太多。这也是另一种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提着菜篮,菜篮里面是蓝布小包袱包裹着的绣活儿。里头有她做的两个荷包两个扇套,荷包也就算了,扇套是精工细作的。这时候正是夏天,带折扇的多,扇套也就好卖。她的打算是趁着这个时候把扇套价格卖的好一些。   按照旁人的指点,她来了左近据说是最公道的彩秀坊。   进门往里面一瞧,她心里先点了点头。原来还想着旧城城南这边能有什么好绣庄,今日来看才觉得并不比自家原来住的北皮市一带来的差。绣品精致,绣庄摆设装饰也很清雅,其间走动的活计也很勤快知眼色。   她这才想到这彩秀坊虽然在旧城城南,却是有很多分铺的大绣庄!不只是扬州还有两家分铺,就是江南一带也多得是他家的营生。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回。   旁边的伙计很懂事,看她逛的差不多了才凑上来道:“姐儿看着眼生,恐怕是第一回来咱们绣庄的吧?这边有年轻姐儿们最喜欢的汗巾子,是最新的样子流行的不得了呢!您要不要看看。”   察言观色是伙计们的看家本领,这伙计将张姐儿上下一睃就知道这个姐儿家里并不富裕。那些几十两银子一件的东西自然是不可能掏钱的,也就是小东西能够花钱。而他推荐的汗巾子如今正热卖,倒也不算错。   听伙计的话张姐儿并没有拒绝,她对现如今扬州最新最流行的样子还是很有兴趣的,就是不能买,看看、看看又不会怎样。   一边看着这些精巧至极的活计,一边问道:“你们绣庄收不收活计?”   “收、怎么不收呢!”伙计连忙道。   除了极个别的绣庄,大多数的绣庄都是会从外面收活计的。   听到伙计说的这么干脆,张姐儿心里高兴了一些——虽说都是收活计的,但情况有不同。有的绣庄可没有这么干脆!他们往往做出一副爱要不要人憎鬼厌的样子,就为了把价格往下杀一点再往下杀一点。   虽然不知道这家彩秀坊是什么做派,但至少现在看起来并不讨厌,算得上是上上签了。   于是张姐儿拿出蓝布小包袱,把里面的绣活儿给伙计看:“小哥烦请看看这个,算是个什么价格。”   刚刚说话的时候干脆又礼貌,这是伙计学的好,始终是见人三分笑,讲究和气生财。这会儿和生意相关又不同了,再不能轻轻松松放过。于是拿起绣活儿,翻来覆去地打量。   末了道:“姐儿这活计做的熟,也算是样子时新,可是比起上上等的绣活还是差远了。要说看价钱评定,这最多也就是个中下等。”   其实这也算是不错的了,这些绣庄往外收活计又能遇到几个赵莺莺那般的?大多数都比不上绣庄绣女做的,只能算是下等,也就是刚刚达到绣庄收活计的标准——这样的其实就算是普通姑娘中的佼佼者了。   张姐儿听了,眉毛一扬想要发火,到底忍住了后带出笑意来:“小哥,你再仔细看看,哪里就是这样了。我过去都是在城东那边住,那边卖绣活儿都算是中等、中上等,这一下落到中下等怎么可能呢。”   这话其实不太真,她的活计做过中等,可是就是那么一两回而已,更多时候就是中下等下等这样。只不过现在谁能来拆穿她,肯定是由得她自己来说了。   绣庄的伙计见年轻姑娘多,可不是旁的铺子小年轻,一个漂亮姐儿带几分笑说几句软化就会动容的。伙计只把手一摊:“那您还是送到之前的铺子去罢,我们铺子确实只能当中下等活计来收。”   说真的,现在绣庄对于这种活计其实也是爱要不要。现在扬州城里生意不如以前好做了,绣庄的大头仔上层人家那里,所以还可以。可是类似于这种下等的活计,那是卖给普通人家,可不好卖了!   张姐儿正待说什么,忽然看到门对面本来闲站着的活计殷勤上前到门口接人:“哎哎,这是崔七奶奶来了!这可稀奇了,您不是夏日里不做活计的?还是今年有空闲打算坐一坐?您这边坐着,我去给您上茶!”   张姐儿瞥了一眼,看到伙计把一个美貌少妇请到了座位旁边坐着,然后忙忙地区倒茶。一直站在柜台后面八风不动的掌柜也出来了,半弯着要和那少妇说话,神态和煦非常,说不上低声下气,至少是有一些讨好的意思的。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女子,头上梳着精致的望仙髻,首饰却不算夸张。也就是一支小金钗,两朵珠花而已,素雅家常。上身着一件月白色圆领斜襟绣璎珞花纹宽袖衫,下身一条浅紫色折枝玉兰裙,一双湖蓝绣花鞋露出一点鞋头穗子边边。   看得出来算是个殷实富裕人家的少奶奶,可要说大户人家却又算不上了。于是疑惑问道:“那是谁家的妇人,你家铺子上下竟然这样奉承,难不成是大户人家府邸里买办娘子?”   在张姐儿看来,能让绣庄如此看重的那当然只有大主顾了。随身连个丫头都没有带,打扮也不如何奢华,自然不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于是她一下想到了那些深宅大院里管着采买的管事、买办,他们也是绣庄的座上宾呢!   伙计听了后就笑道:“姐儿说自己是新来咱们这边的,那自然是不认得。那位奶奶是崔家七奶奶,家里男子汉是这条街上崔家酒坊的老板——崔七奶奶的绣活儿手艺算是咱们这一带首屈一指的好,有些时候绣庄绣娘都做不来的活就得去求她。对这个想,平常掌柜的自然也会好声气一些。” 第216章   赵莺莺才跨进彩秀坊, 就有认得的活计过来接她。笑容满面地把她引到了坐处又去倒茶,这时候掌柜的也出来了, 笑问道:“崔七奶奶过来有什么事儿?难道是想问活计来做?”   说真的, 真正知道赵莺莺有多少钱的, 除了赵莺莺自己外, 恐怕就只有彩秀坊的两任掌柜了。就连赵莺莺她娘, 因为赵莺莺如今已经不在家生活, 也很不清楚呢!   所以掌柜的其实挺诧异的, 赵莺莺不喜欢夏天做活儿——其实绣娘都不喜欢夏天做活, 只不过赵莺莺有得选, 很多绣娘都没得选而已。赵莺莺有条件不再夏天做活, 而且这是之前就已经说过了的,这时候赵莺莺却来彩秀坊, 他实在不知道为了什么。   赵莺莺赚的钱不少了, 她自己又没有什么奢侈的爱好,按照她过日子的方式, 几辈子也花不完那些了。之前几年就是因为这个,她始终没有在夏天接过活儿。   赵莺莺摆摆手道:“夏日里不好做活计,半天也做不出个花来,算了吧!其实今天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是打络子打结子的线不全了, 过来各种都买一些。掌柜的不用管我,我自己去看。”   做惯了活计的人如何能闲下来,赵莺莺不绣花了就做别的。每日除了看看闲书话本子消遣, 也就是打打络子做做绢花。最近她迷上了用打络子的方式做头花,也就是把络子和绢花合二为一。手头上的各种粗细线用去不少,今日是来补充材料的。   掌柜的听说赵莺莺是来买东西,便叫过了一个伙计:“待会儿崔七奶奶买的线给免了价银!”   打络子打结子用的线耗费是有限的,说起来也就是金线银线孔雀线等几样特殊的线要贵一些而已。只不过从掌柜的经验来看,赵莺莺并不是一个奢侈的人,自家用的东西用这些特殊的线也很少,所以他乐得做人情给赵莺莺免了价银。   至于说赵莺莺会不会仗着他这一句话就胡乱买一些贵的,他倒是不担心。就是一般的人也很少会做这种没眼色的事情,何况赵莺莺是个通透懂礼的。掌柜的一点都不担心她会在这件事上‘乱来’。   赵莺莺当然不肯这么平白无故受人好,连忙推辞,来回推脱了几句,到底无法还是受下了。不过她的内心负担也不是很重,就像掌柜的想过的那样,这种打络子的线如果不可以追求奢侈,耗费是有限的。   被掌柜的叫去的正是和张姐儿说话的那伙计,他连忙应了一声:“知道了!崔七奶奶要什么线就和我说,那边的货都是我放的!”   说了这一句,他转头笑着对张姐儿道:“姐儿您看...您这绣活儿?”   张姐儿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这是让她快点决定要不要卖掉绣活儿,他还有别的事儿呢!   张姐儿瞟了一眼赵莺莺,撇了撇嘴——她虽然不认得赵莺莺,却是知道她的。这个知道是因为伙计口中的那位崔家酒坊的老板崔本。   她家刚搬来不过多久就因为兄长有同窗来家里吃饭出门打过酒,当时就撞上了这位酒坊老板。这位老板手下的伙计就够不解风情的了,他在这上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竟当她不存在一样。   这也没什么,只不过张姐儿就此对他多留了一个心眼,打听过他是谁,也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巧合的是他就住在她家新家斜对面,所以她要是真想知道对方的一些事情是很容易的。   她知道他不只有一家带酒坊的酒铺,还有一家酿酒作坊在城南那边。他常年和大户人家,以及往来南北的酒商打交道,生意做的很是不错。发展了这几年,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左近头一等的人家了。   当然,这其中总免不了关于他老婆的传闻——规矩守礼、温婉良善、善于持家、友爱族人等等关于主妇的好字眼都往她身上堆,以至于张姐儿都要嗤之以鼻了,世上哪有那样十全十美的妇人。更何况还有被提及的最多的一条,那就是生的十分貌美。   说实在话,只有话本里和戏台子上才会动不动有一位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同时才貌双全的小姐。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容易见到一位‘真仙’!大多数都是凡夫俗子,平常男女而已。   也因为传闻中这位妇人不爱出门,平常只在家里呆着,她又没什么借口可以拜访人家。所以到如今虽然是斜对面的街坊,这时候看见了竟然不认得。   看到赵莺莺这位崔七奶奶的时候她不得不酸溜溜地承认,虽没有那些人说的那么夸张,但现在看得出来的部分还是基本符合所说。又想到崔本不解风情的样子,心里又有些平衡了——再好的女子也没有配上好人呢!还不是一样和一个完全不会知情解意的傻瓜过日子。   但是转念一想,以崔本的出息,现在就很有钱了,说不定以后会更加有钱。生的也不坏,若是脸色好看一些,说他是个俊秀后生也使得。这样来说,不是这妇人运道不好,竟是还不错!   若是让张姐儿嫁人,她也愿意嫁个崔本这样的,而不是她哥那样的。空有读书人的名头,可是那顶什么用?这种斤斤计较、整日茶米油盐的日子她实在是过腻了!   当然,如果是名声与钱财都有那自然是更好。只不过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她家的境况能两者取其一就算是好事了,哪还能两者兼得!   想了许多,其实也就是在一念之间而已,回过神来她递过了绣活儿:“卖、卖的,小哥给算钱吧!”   绣活始终是要卖的,不然她又用不上这些东西。而现在她和绣庄,明显是她处于劣势,那么再坚持下去就没得谈了。向来识时务的她立刻奉上了绣活儿,等着伙计给结账。   伙计捧着绣活去了柜台,张姐儿在后面跟着,就听伙计道:“掌柜的,这是这位姐儿拿来卖的绣活儿,算是中下等的活计,要算钱。”   掌柜的眼睛何其毒,一眼就看出来东西如何,于是点点头认可伙计的判断,然后道:“行吧,两个荷包...还可以,算一两五钱银子。扇套倒是好一些,支出四两银子,总共是五两五钱银子。”   伙计听完就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张姐儿,张姐儿连忙点头,然后接过了银子。这就是她这三个月功夫赚到的钱了。   两个荷包两个扇套做了三个月,这并不是她手慢,而是她做的荷包扇套就要花这么多功夫。若是一般的荷包扇套人家自己就能做,何必来绣庄买,所以绣庄买的和卖的荷包扇套都是特别出色的那种。   而荷包扇套这种小东西就是这样,真要精工细作起来常常比那些大件还要磨人,她这四样东西做了三个月并不是她手慢,就是要花这么多时间。   话说三个月赚来五两半的银子,这个收入其实已经远远超过扬州普通人了,从这可以看出来她的手艺相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不错。只要不和赵莺莺这种天赋奇高而又经历特殊的人比较,其实已经可以满足了。   五两五钱银子到手,张姐儿把这成色良好的银子放在手心看了半天,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把四两银子放进一个玄色钱袋,另外一两五钱银子则是塞进一个大红色缎子荷包。她出来卖绣活的事情她娘也知道,回家以后就会问她要钱,她当然要把打算扣留的钱留出来。   装好了钱张姐儿也没有多停留,她事情还多着呢,才懒得停留。只不过临走前看了一眼里头正在选各色络子线的赵莺莺,终于承认自己羡慕她——悠闲自在地选一些络子线,就是为了做活儿好玩儿做活儿,而不是被逼着赚钱。到了夏天因为暑热的关系不像做活计,于是就真的不做了。   她不同,这次的荷包和扇套卖掉了,回去之后她又要开始做。再加上每日做不完的家务,乏善可陈的吃穿住...她的脑子里不只一次想过,快些过这两年,十八岁之前嫁个有钱人,从此之后就摆脱现在的娘和哥哥了。在她看来,无论是她那个自忖规矩的娘,还是自以为能靠学问吃饭的大哥,都只是咬在她脖子上吸血的虫子而已!   赵莺莺拿着称好的各色线过来,正好看到了柜台上还没有收起来的张姐儿的活计。随口赞了一句不错,掌柜的听了却笑起来:“也就是卖得出去而已,真要说好的,崔七奶奶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襟,这样的荷包你要是卖我,那我才是有多少收多少。”   赵莺莺衣襟上别着一个秋香色扇形荷包,荷包不大却细致地绣着昭君拜月图,难得的是手艺出众。这种等级的荷包除非订制,不然绣庄都是不卖的——能做出这种荷包的绣娘都不会做荷包,有那功夫做别的赚钱的多。   所以除非是加钱定做,不然确实只能在有钱人家的小姐奶奶身上看到——她们都是有满屋子的丫头和针线上人的,精细地做这些东西,自然又不一样。   掌柜的这话就是说笑而已,赵莺莺捂着嘴摆摆手,把拿的东西包好,谢了又谢,人就离开了。   回到家之后让桃儿收起东西,正说话来着,忽然听到后院一阵响动,便问道:“怎么回事,倒像是劈柴的声音?”   赵莺莺家烧柴,可是不用劈柴,应该说居住在扬州城里的百姓基本上都不劈柴,他们用的柴禾稻草之类都是从牙行那里买来的。一捆捆劈的整整齐齐,哪里还用费心。所以赵莺莺听到一阵‘剁剁’声像是劈柴,才觉得奇怪。   桃儿抱着那堆络子线,笑着道:“正是在劈柴呢,后院的两棵橘子树、一棵桃树、一棵枇杷树今年春天的时候不是被虫蛀空了?反正结不出果子来了,白放着蛀倒了才是麻烦。老金干脆拿斧头给砍倒了,如今正劈柴呢!”   圆娘和金三水原是乡下庄户人家,这种砍树劈柴的活计别说多熟练了。   赵莺莺听这话却像是被提醒了什么,拍掌恍然大悟道:“我就觉得近日忘记了什么事,原来是这个——你让老金别做了,这个时候天正热,劈什么柴!真要做等到傍晚或者早上的时候做。现在先请他过来。”   虽然不知道赵莺莺找金三水有什么事,但是桃儿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地放下东西去找金三水了。不一会儿金三岁就到了正房堂屋,大概是他少见赵莺莺,这时候手脚有些局促,只跨进门槛就不再往里走了。   赵莺莺见了也没有勉强,自然道:“老金,你原是懂种植的,会不会种果树、架葡萄架?”   若是打算开出一片菜地来,赵莺莺也就不需要问了。可是她问的是果树上的事情,这就不同了,庄户人家都是种粮种菜,只有专门的果农才会懂得这些。   但是金三水很肯定地道:“会的!这些事情我在家的时候做过——那时候谁家屋前屋后不栽一些树,等到树木成熟了可以卖钱。不过最多的还是给自家儿孙攒着,将来成家的时候好盖房子使。其中也有一些人家会种一些果树,为的是有鲜果子吃。我当时是种树的好手,村里做这种事都叫上我,久而久之种果树的门道也就知道了。”   这算是意外之喜,赵莺莺本来也就是顺嘴一问,她本来的打算是问过之后就让金三水跑一趟花鸟市场那边,那边肯定有合适的苗木。然后再请一个师傅回家,可以帮着把家里的果树种了。   赵莺莺对于自家种自家摘的鲜果还是很喜欢的,所以今年春天的时候发现果树被虫蛀死了还挺在意,一直想着要补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中间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成行,然后渐渐的就忘记了。直到刚才因为外界的提醒这才想起来,赵莺莺不打算再次拖下去了,快事快办说干就干,这样总不至于又被忘记!   这样想着她就道:“到花鸟市场上给看一株橘子树,这是我喜欢的,不能少。另外再来两棵樱桃树,我没出嫁之前家里就有樱桃树,反而这边没有,实在是可惜了。还要一棵十月桃,枇杷就算了,我和本哥都不大爱那味儿——对了后院不是还活着两棵板栗树,给砍了...换成梨树。”   对于板栗这种,赵莺莺和崔本都是既不讨厌也不喜欢。不过如果有要吃的时候,她还是更喜欢买一些,而不是自家有两棵板栗树。原因也很现实,她觉得板栗树开花的时候味道太难闻了,她是在想不到当初崔本是怎么想到要在家里种板栗树的。   后面看家中树木成活都不容易,那时候她也是新媳妇,不好说什么砍树之类的话,恐怕坏了风水上面的忌讳。至于后来,她不常去后院,又有一些习惯了,砍树的想法也就没有被提起。   刚刚之所以说这个,一个是这次机会好,其他的树要重新种,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不差多那两棵。另一个就是赵莺莺打算在后院架葡萄架,还要给曦姐儿做秋千,这样一来自己一家人在后院的活动就会直接增多。让赵莺莺习惯板栗树开花那股奇怪的味道是不可能了,她干脆决定砍掉树。   金三水一寻思,劝道:“奶奶,那两棵板栗树长的可好,砍了实在可惜。要是不行的话,不然我给挖出来,送到花鸟市场上换果树也换得到。”   这是金三水体谅家里,想着给赵莺莺省钱,赵莺莺当然不会拒绝,手一挥就算是答应了。然后具体的各种事全都交给金三水打理,至于她自己,只管出钱和告诉哪些树种哪里,这些都各有不同的安排。   要说种树还是晚上好,毕竟现在天气热,要是大中午的种树,说不定半天下来苗木就晒死了。于是赶紧的金三水把板栗树给连根挖了出来,包上一个泥土团子,小心地放在一边。等到靠下午晌的时候,只匆匆喝了两碗粥,吃了一个酱菜烧饼,这就驾着家里的骡车把两棵板栗树送到了花鸟市场。   等到稍迟一些,还算是晚饭的时候就把赵莺莺要的各种苗木给送了回来,顺便还有一些木头,据他所说这是搭葡萄架要用的。其实刚刚种上葡萄藤的时候还用不着,但金三水办事利落,买葡萄藤的时候干脆买上了这个。   崔本招呼他先不忙种树,先吃饱了肚子等他和他一起干——这些树可不少,真要金三水一个人做,非得到深更半夜不可。   两个男人做事,又有圆娘在一旁帮忙,事情做的很快两个时辰出头事情就做好了,就剩下葡萄架子没有搭。崔本让金三水歇着去:“干嘛这么赶,又不急等着用葡萄架,明日剩下大把的时光搭架子。”   等到崔本回房的时候赵莺莺并没有睡,而是一直等着他。他回来之后就立刻让桃儿担热水进来,这种树可是体力活,可不是满身大汗了!   崔本洗澡的时候赵莺莺就对着屏风后头道:“明日你早些回来,给后院搭个秋千,这是我之前就答应过曦姐儿了的。也别让老金做,曦姐儿说就想要你做的,再不然就要你去请源哥儿来做。”   崔本的声音隔着屏风和热气没有那么真切,瓮瓮道:“她还真会挑!”   这里说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指崔曦想让崔源过来搭秋千的事情。崔源从小就心灵手巧,不然也不会去学木匠了。他大概今年秋天就要学出师,自家开个木器行赚钱做生意。   搭秋千这种活计崔源还真做过,是替几个哥哥家里的孩子做的。崔曦也是看到了,觉得比一般伙伴家里的要强出二里地去,立刻崇拜起了崔源。这种崇拜仅次于对小舅舅的崇拜——赵茂如今跟着有名的师傅学白案,天分很好做的有模有样,每次到赵莺莺这里来都能给崔曦带来捏成动物、栩栩如生的点心。   崔本擦干水穿上一身纱料的中衣,出来的时候撇着嘴道:“告诉咱们家那个小冤家,想让她小叔来是不可能的了,她能有的就是她爹的手艺了。爱要要,不爱要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虽然是这么说,他才是那个最娇惯崔曦了。想了想后院的安排就道:“那几个果木要长到能够遮荫那还有几年呢...明日种些长的快的竹苗下去,明年夏天要玩秋千也就无碍了。”   赵莺莺被他这一套口是心非听的发笑,强忍着不来也没必要,于是干脆笑了起来。更可乐的是崔本根本不知道赵莺莺笑什么,于是拿疑惑的眼神望着赵莺莺——赵莺莺笑的更厉害了,手上挥着帕子让他别说话。   “行、行吧,你明日给小祖宗搭秋千种竹子就是了。”赵莺莺上气不接下气道。   于是等到第二日,赵莺莺家里的后院就搭起了结实漂亮的秋千。这秋千是拿漆了红漆的木头搭成架子做成的,缠上五彩的麻绳做装饰,两边还系着彩绸。这样的秋千不仅好玩还十分好看,看到这样的秋千,原本不喜欢玩秋千的恐怕也要玩一遭。   崔曦当时就要玩,可惜被崔本和赵莺莺以晚上太晚给弄了回去。倒是他们小夫妻两个玩了一回——当然,他们的说法当然不是玩秋千。   对于愤愤不平的女儿,他们解释道:“我们是在替你试这个结实不结实,要是我们两个大人都没问题,你自然就更不成问题了。”   年纪还小的崔曦比较好骗,反正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第217章   张家一家渐渐在甘泉街这边安顿下来, 随着站稳脚跟,张太太头一件事就是打探四周有什么靠得住的媒婆。旁边人家就给她荐了毛嫂, 说是左近人家好姻缘倒有一般是她配成的, 最是稳妥不过。   张太太年纪已经大了, 又一心一意守着儿子读书过活, 自然不是为了再嫁。她虽然无再嫁之意, 家中却有一个正当嫁龄的女孩张姐儿。张姐儿今年有十六岁, 说亲、定亲、待嫁, 一套走下来想要十七八的时候嫁人已经颇为紧张了。张太太一向自忖规矩, 自然做不出今日说亲明日嫁的事情来, 所以这时候开始说亲其实已经迫在眉睫。   按照规矩, 准备了两色礼物去拜访毛嫂,毛嫂听这么一说, 立刻拍着大腿答应下来:“令爱我在街上见过, 出落的好人才!又兼是这么一个门庭,想要寻一个好婚事实在是容易不过了!”   说着抬眼看了一眼张太太, 试探问道:“张太太家姐儿平日在家做什么,爱玩儿什么?要我说,张太太家是书香门第,张姐儿又生的恁般,这已经足够了。可若是还有一两样别的好处, 懂得诗书能写会算,那就更好说亲了。”   按照毛嫂所想,这张太太自然是不肯自家女儿随便嫁个一般人家的。要么是往富户里面嫁, 要么是给个门当户对的读书人家。读书人家自然希望自家儿媳妇懂得诗书,不然娶进门来什么都不懂就不像了。富户则更加看重这一点,读书人家迂腐的恐怕还要想一想‘女子无才便是德’,富户却是全然不管的。他们为什么讨个读书人家的闺女做老婆,还是落魄读书人家?这又图不到钱财势力,图的就是名头,图的就是这个女子的教养。   好多富户通过做生意等手段有钱之后就想着要改换门庭,令下一代读书找出路。只不过读书之路何其难,他们并不缺供养子弟的钱财,可是他们不知道如何找到门路进入这一途,更不知道读书人怎么教养出来。   这种时候娶个读书人家的小姐来养育下一代就成了最简单的事情,这些小姐们来自读书人家,对这种事情最了解不过了。再加上世人都道‘穷有根,富有种’,读书种子也是有本而来,这是指望靠着读书人家姑娘生个读书厉害的子孙来!   因为此,那些大商户会讨落魄官宦人家的女儿做媳妇。次一等的轮不到官宦人家,那就只能沾沾文气了,像是这等举人家的小姐,那就很过得去了。唯一的问题是张举人已经去世了,这就得降一些等次。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张举人没有早逝,张家也不是如今的样子,根本轮不到这些富户娶人家姑娘。   说到这个,张太太皱了一下眉头,轻蔑道:“女孩子家认得几个字就叫不错了,读那么多诗书做什么?本业还在针凿女红上。我家姐儿从小做针线,在同龄女孩子中也算是出色的。又兼助力家里的家事,各种都来得,这还不好?”   毛嫂一听就知道张太太正是那种古板的,于是叹了一口气,并不与她顶牛,只附和着道:“张太太说的是...就是不知道张太太打算给令爱说个什么样的亲事,您留个准信,我也好往外留意。”   毛嫂那是做老了媒婆的怎么可能会和顾客争执,这种时候不管顾客怎么说怎么做,他们都是对的!就算在毛嫂看来张姐儿失去了一个很大的优势,她也不会说出来。要是说的人家恼羞成怒了,说不定她就要少一桩生意了,何必呢!   张太太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指点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往低了去那未免对不住姐儿她爹,将来说不得要责怪我。可若是往高了去,先不说齐大非偶,就光光看着也有攀附的嫌疑,还是算了。”   毛嫂立刻捧场地赞了几句张太太家的‘风骨’,但其实她心里毫无波动。在她看来张太太这只不过是把务实的想法说出来而已,不想低嫁很正常,谁家会愿意姑娘低嫁?至于不想高嫁——那也要高嫁地出去啊!   这世上说齐大非偶的人好多,可是也不想想,真的想要高攀某某人家那也是不容易的。人家高高在上怎会随便看上远不如自己的人家,这种事可以说是少之又少了。偶尔有那么一两件,根本不足为凭。   张太太受了毛嫂的捧场心里更加满意了,于是接着道:“这门当户对最好也是个读书人家,说亲的后生能在读书就更好了。以读书为本业的人家大都是有规矩、家风纯善的,向来孩子嫁过去也就放心了。”   张太太做的是将来女婿儿子一起登科的美梦,她不会想那有多难。大概在她看来她丈夫当初是中了举人的,日后儿子中举人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至于女婿,那就要好好挑选了。   毛嫂点点头算是应承下来了,扬州城这么大,读书人那么多,找个读书人家嫁过去并不很难。在这一点上她对张太太印象好了起来——她最讨厌的就是看不清自家是个什么情况,就想往高了好了去说亲!也不想想那样的人家看得上看不上!   张太太这一回算是满意而归,见到女儿的时候却没有声张。她依旧是老派的规矩,想当初赵莺莺没出嫁的时候王氏能当着她的面议论这种事情,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在张太太所在的张家的!   至于张姐儿,她倒是隐约知道她娘出门是为了给她寻摸亲事,这一点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这个年纪说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她巴不得早点嫁人呢,她早就不想呆在这个让她受累受穷紧巴巴过日子的家了。   应了一声,借口做针线就回房了,却走到一半被张太太叫住:“先不忙着做针线,你先去酒铺打一些酒,再上药局买一些药材,这次要上等的。你哥哥的师长不是快要过寿辰了,家中昂贵的礼物备不起也要尽尽心意...那位夫子赞过家中的药酒,这一次给泡一些。”   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打酒就算了,买药材可不是什么好事。张太太泡药酒的方子自然用不上什么人参鹿茸冬虫夏草这些名贵药材——其实是用不起。但是肯定也要用上一些不错的优质药材的。   无论是什么时候,看病吃药总是格外昂贵,优质的药材大都不便宜。根据张姐儿的了解,要泡出这一副酒须买的药材少说也要三四两银子。她家一个月的家用也就是这么多了,这还是家中要维持基本的体面,张哥儿偶尔会请同窗好友来家吃饭,不然一般的三口之家只要二三两银子就足够过的不错了!   这里花三四两银子肯定是从家用开支里列的‘意外支出’中走——那些本不在计划中的支出是预留了钱的,可是这个钱相当有限。根据张姐儿的计算,这笔钱再支出个三四两也就不剩什么了,可是这才过到年中啊!   有心想要说一两句,可是见张太太那样理所应当八风不动的样子她又说不出什么了。值得实在道:“娘,药材钱怎么办?若是开支这一笔,家里应对意外的钱就花空了。下半年说不得还有不少的事儿,到时候花什么呢?不然就买上几色敬师的礼物,一般学生送老师的也不贵,想要不失体面也只要一两银子上下——”   “说的什么话!”张姐儿话没说完就被张太太打断了。   “尊师重教是咱们这样人家最重要的本分之一,你这里说些为了钱节省送夫子礼物的做派既不是可笑?明明是举人家的小姐怎么满身都是铜臭?整日斤斤计较蝇头小利也不怕外人知道了笑话!”   这话说出来该笑话的是张姐儿才是,若是几年前她还会和张太太辩论——若是没有她斤斤计较,这个家的日子早就乱七八糟了。这难道不是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可是如今她不会了,她早就知道她改变不了张太太的想法,只会被恼羞成怒的张太太认为是狡辩,然后罚她。   “是,您说的是。”   随便应承,也不去看对面哥哥偷偷露出落井下石的笑容。在她看来这个哥哥就是个傻小子,等到日后自己出嫁了,她就等着看他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只有想到他日后讨不了好,她才能觉得内心舒服一些。   张太太自然意识到了张姐儿话语中的敷衍,可是张姐儿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一直紧咬着不放。于是又照例责备了几句,然后话题一转:“说到银钱不够了,左不过开源节流两条。家里你哥哥要读书,我和你又是妇道人家,开源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倒是节流,勤俭是妇人持家的第一要务,难道你没学到?”   见张姐儿不吱声,她语气更加严厉了一些,逼问道:“蠢材!这也不懂?这是要你裁剪一些开支呢!这还要我告诉你——罢了,我先给你说一条,我和你衣裳都是够的,今年冬天做冬衣的时候就只做你哥哥的。你哥哥常常要在外头走动,老是几件旧衣裳可不成,咱们两个家常居住倒是用不着。”   冬衣因为要用两层布料,再加上棉花的关系,算是比较贵的。正正经经做两身簇新的冬衣,哪怕不用绫罗绸缎那也得二两银子。若是用上好布料,缎子面子之类的,添个一两很正常。   听到自己冬衣也做不成了,张姐儿嘴唇掀动想要说什么——她是还有旧衣服不错,可是去年的冬衣里头棉花就是用张哥儿旧冬衣里的,只不过拆了又弹而已。去年还算应付过去了,今年肯定更加不保暖。   她有几件冬衣,倒不至于会受冻,只不过她实在受不了张太太永远在剥削她补贴哥哥的。并没有直接对上,只是脸色却冷了下来:“哦,我知道了!”   说着也不讲什么规矩了,直接扭身就走,她可不知道自己再留下来会生出多大的气,又会因此做出什么事来。最怕的就是气上头做出不理智的反应,要知道这个家依旧是张太太在当,她做什么反抗都是无谓的,只不过是给让自己更加难过而已。   走在去酒铺的路上,她一路踢着一块小石子,越想越不是滋味,生气极了。而排遣内心气愤的方法就是报复回来,她这一路都在计划如何把下半年每月的家用克扣下来,反正她得把等同冬衣的钱抠出来,这是她应得的!   这样想着走到了酒铺,这时候酒铺人不算多,她进去的时候伙计们正在轮换着吃饭。所以站在柜台前的并不是平常坐柜台的伙计,而是已经吃完饭的崔本,她反正已经吃好了,就替人看一会儿。   一看见崔本张姐儿就想起了之前被这男人无视的事情,心里有点小不爽快。其实她耍心机有几年了,其中有上钩的,也有不上钩的,像崔本这样的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她以往并不大放在心上。   之所以对崔本印象格外深刻与不同,其中原因很微妙——大概是崔本人年轻,而且生的一表人物吧。   想想看,若是一个不上心的人表现的无动于衷,那也该是没什么罢...可要是一个另眼相待的人格外无视自己,那感觉就不同了。   崔家几兄弟像他们娘,都长的不错,尤其是崔本和崔源两个最小的。眉峰利落、鼻梁高挺,面相也好,若是换上公子哥儿的打扮,那也是小秦淮河上的姑娘倒贴也肯的人物了。   万氏原来对崔源有万种抱怨,可是真看到崔源的时候还是满心欢喜,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崔源生的实在让她喜欢!   人家都说男子的长相不重要,可是这话说差了,男子的长相对岳父岳母不重要,然而对年轻姐儿那可不是不重要,这个年纪的青春少女哪一个不爱长得俏的郎君?要是崔本不是已经成亲了,张姐儿说不得要想嫁给他呢!   “要十斤玉泉酒!”张姐儿抿了抿嘴,拿出了打酒的酒壶。   玉泉观是扬州本地的一座道观,道观后面有一眼泉水,取那里水酿造的酒就是玉泉酒了。这是一种品质很好,很多扬州本地酒坊都会酿制的酒。张姐儿之前看过崔家酒铺的玉泉酒,品质上乘价钱合适。   毕竟是面对客人,崔本的脸色还算和缓,转身提出十斤一坛的玉泉酒。这种卖酒的酒铺酒坛子一般都很大,十斤的坛子就算是小的了。就用这个坛子,加上一个漏斗,把酒给转到了张姐儿自带的酒壶里。   酒坛子虽然很便宜,可是对于家里用不上这个的人来说就是一笔无谓的开支,所以才会有自带酒壶。   倒酒的时候免不了沾湿一些手,完事之后崔本随意用手帕擦了擦。崔本这人有一样地方不寻常处,明明是常年做事的手,酿酒之类经常自己来做,手却非常好看,指节有力,手掌上包裹着的皮肤就像白玉一样,只透出一些淡淡的青色筋络。   擦过手之后张姐儿就注意到他的手了,接过酒壶时两人手碰了碰。崔本不觉得有什么,张姐儿却像是吓了一跳。崔本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碰过酒的关系,比她的手凉多了,让她一下一个激灵。   然而这不是让她吓一跳的原因,实际上她迅速脸红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起自己第一次碰年轻男子手的时候。那时候她是买菜被菜贩子占便宜,摸了一下手。   这种事换做是现在根本不被她当作一回事,然而那个时候带给她的厌恶与冲击却是非常不一样的。从此之后她就很讨厌这种接触了,现在所谓的不当回事只不过是不表现出来,在心底里厌恶完全取代了冲击。   但是这一次碰到手就不同了,崔本显然是不小心的,很快就收回了手,而且并没有把这个当一回事。而张姐儿则是立刻脸红且心里小鹿乱撞,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般紧张起来了。   直到带着酒和药材回家,她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来。哪怕是白日做针线的时候也在想那一日的事情,想着想着心思就彻底转到了崔本身上。于是买菜也好,出门散步也好,总要打崔家酒铺前头过。   偶尔看见崔本高高大大的身影,穿着一件青色或者浅蓝色的袍子,立刻就高兴起来。还有一回见到他竟然抱着女儿来酒铺,脸色和蔼的都不像是平常的他,实在想不到他是一个对女儿千依百顺的人!   这让张姐儿想到了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那时候年纪还要,只有六岁左右,可是也记得一些事。她还记得当时她是父亲的掌中宝,是抱着膝头长大的,大概就如同如今的崔本对自己女儿。   “真好啊。”说这话的时候张姐儿也不知道自己在羡慕谁。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炎热地恼人的夏季总算是过去了。虽然正午的时候依旧会让人燥热,可是其他时间偶尔吹过来一阵风,忽然就让人有凉飕飕的感觉。就在竹席被撤下,夜晚加了一床薄被的时候,毛嫂那边有了消息。   毛嫂敲响了张家的门,在张太太屋里与她掰着手指头算计:“不负太太所托,按着太太的要求寻访了一些老姐妹,一个个地看下来总算有了几个还说得过去的人家。”   说着先拿出一个帖儿:“第一个是家住官河岸边的李秀才家,他家的长子今年二十岁,已经说亲事两年了,生的一表人才,也正在读书,两年前院试的时候就差点过了,得了一个童生。明年不是又要科举,怎么说也能得一个秀才,这样等到姐儿嫁过去的时候就是秀才娘子了——要是运道好,举人娘子又有何难!”   “举人不是那么好考的。”说到这个地方,张太太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觉得自己泼冷水似乎不太好,于是赶紧问道:“怎么说了两年亲事还不成?难不成是有别的不妥?”   毛嫂叹了一口气道:“这还是他家不肯将就的缘故,要说李秀才家的这位哥儿没的说,看着是个再挺阔不过的后生,自己学业也好,按理说这样的后生应该不愁婚事的。可是李秀才想着找个同样读书人家的小姐,一般的还不肯呢!这李家并不宽裕,一般人家姑娘或许还肯,真要是往高处走,那人家也不愿呐!”   张太太估摸着不宽裕这个说法,心里知道这就是穷了。虽然她不讲究说让张姐儿嫁个有钱人家,可也没想过穷困人家,于是心里不乐意起来。 第218章   毛嫂觑着张太太的脸色, 多少咂摸出一点意思,于是接着往下道:“太太再考虑考虑, 您也是读书人家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李秀才家的这位哥儿看着挺有出息的, 重要是的将来如何!”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张太太也不是傻子。在儿子之外的一些事情上她都颇为精明, 一下子就想到了——若这位李秀才家的哥儿真的特别优秀, 那也轮不到自家了, 多得是好人家愿意将女儿下嫁。有钱人家嫁一个女儿投资有前途的学子,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呢!   再者说了, 江南这块地方苏州、杭州、扬州, 读书人多,少年神童也就多了。下围棋有‘二十岁不成国手, 一生无望’的意思, 在江南这片地读书也是一样,虽不乏大器晚成的存在, 可是绝大多数的才子在少年时代就会崭露头角留下一些佳话。   出名要趁早,要是过了二十岁依旧一无所得并且无人知道,那么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个不会太有前途的学子了。如果这个学子还没有一个好家世,那么陷入老婆都讨不着的可悲境地也不是不可能。   大概正是因为这一点,李秀才家才会如此急切地给大儿子找媳妇。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要是明年科举依旧不能过关,他家哥儿的身价就得再往下降。如今都不好寻摸婚事,到时候就更加不行了。   见张太太不为所动, 毛嫂这才可惜地说起其他的选择——的确挺可惜的,为了促成这一桩婚事李秀才娘子许的好处比一般的多呢。   “这个不满意也不要紧,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后半辈子就这一回了。太太慢一些来才是有理的!您看看这一个,家住小三巷那边,如今已经是秀才了,做着蒙馆里的先生呐!”   听到这个张太太有了兴趣,忙问道:“已经中了秀才?那倒是一个少年才子。他今年多大,家里还有什么人?”   “只有一个老爹要养活,其他的就是一个已经出嫁的大姐,并不用算在里面。至于年纪,二十多岁比贵家姐儿要大一些,但也还合适。”   二十多岁这个说法立刻让张太太起了疑心,本身是秀才还做着蒙馆的夫子,应该不愁婚事的。就算因为眼光太高或者别的原因才这样,加上毛嫂说的这么含糊也显得过于巧合了。   于是皱眉逼问道:“二十多岁到底是多大,二十一也叫二十多岁,二十九也是二十多岁呢!”   毛嫂见瞒不过,也晓得小三巷离这边近随便就可以打听到。于是只得实话实说道:“是二十八岁,不过男子年纪大一些本就不妨碍——”   说话就被张太太打断道:“二十八岁还没有成亲,该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其实穷苦人家三十多岁打光棍的好多呢,只不过以这位秀才的身份和蒙馆夫子的工作,实在是没有打光棍的理由,于是张太太一下就有了不好的联想。   毛嫂未免张太太往不好的方向联想立刻解释道:“并不是这么回事,是这位秀才公结发妻子在两年前没了,如今是再寻淑女。”   见张太太要发怒,她又连忙补充道:“太太别生气,这位秀才公虽有结发妻子,却没有个一儿半女。所以姐儿若是真嫁过去,那也和原配妻子没有什么两样。”   这句话和别的妇女说都能够过关,偏偏只有张太太不行。她这人实际上多符合规矩先不论,至少这些表面上的规矩她比谁都来的看重。在别人看来原配没有孩子,那续弦就和原配没两样,可对于她来说原配就是原配,续弦就是续弦,这一点名分已定!   冷哼一声:“我家的女儿怎么可能做续弦!绝不可能——那不是一进门就得给人家牌位磕头?百年之后放另外还只能在人家旁边放个小的。说的不好听一些,和小星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这样说的话毛嫂就无话可说了,值得陆陆续续推荐别的后生。一个个地说,都算是左近过得去的,只是在张太太这里总有一些不太满意的地方。她自觉自己已经放低了很多要求了,算得上是委曲求全。疑惑就疑惑在怎么这样还是没有一个要求以上的后生?想不通。   这些人家都说完了也不见张太太点头,毛嫂只得拿出最后第一个人家道:“这最后一个了,若是这个也不成我也没有法子了。”   最后一个是甘泉街钱举人的儿子,这位钱举人正是当初向赵莺莺家提亲,想娶赵莺莺做续弦的那位。这一次是他的庶长子要说亲来着——别看是举人老爷的儿子,说起亲事来一样为难。   首先一条,光是庶出的就够头疼了,钱举人看起来也没有格外疼爱这位庶长子,那么高一些的人家就不会看得上这位了。另外就是这后生自己不争气,在这么个家庭却不思读书,整日想着往小秦淮河的花船上跑。这么一个人物,了解内情的谁敢嫁女儿给他?   为了管束这个儿子,也为了给他说一门亲事,钱举人从去年开始就让家人将这个庶长子关在家里读书,再不肯放出去。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外头人都知道他会自己悄摸摸跑出来找乐子,也只有钱举人被蒙在鼓里而已。   毛嫂给张太太描绘的时候对后者并不怎么提及,只是将瞒都瞒不过去的庶出一事说了出来。这也说明了为什么人家寻摸亲事艰难拖到了今日,也不在意张家的清贫——是庶出的啊。   张太太脸上露出了纠结之色,她当然看不上什么庶出的小子,可是钱举人的身份让他十分满意。这家既有钱又是书香门第,张姐儿嫁进去就是过好日子的,今后儿子考举的时候也算是多了一个助力,怎么想怎么好!   然而问题还是那一个,对方是庶出的。这就像是一个恶心的疙瘩正好长在了张太太的心里,每当她想到这个钱家哥儿的好的时候就会跳出来然后恶心她一下——话又说回来了,若是不是庶出的,这门婚事也就轮不到张姐儿了。   别看都是举人门庭,可举人这种存在只有活着的时候才算是举人,死了的举人算什么!   “我再想想这件事。”做不出决定的张太太左右踟蹰,最终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   毛嫂点点头,只是提醒了一句:“太太抓紧一些,这门婚事也不可能一直等着。想的太久了那边说不定就找到合适的了。”   张太太左思右想到底觉得庶出的不够格,过了几天回绝了毛嫂,只让毛嫂再给找找。这一回毛嫂就没有余地偷偷的给留意了,应该说偷偷留意就能得的人家已经没有了,接下来找人家难免会有些走漏风声。   张太太倒是不介意这一点,毕竟男女婚事中途传出各种消息什么的也不算什么新闻。无论是市井人家还是高门大户,这一点都一样。   于是周围的邻居都知道了这件事,有的好事的还打听了一番。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张太太看不上那许多人家,其中还包括钱举人家。   “钱举人家都看不上?这是打算让女儿做官夫人罢!?”磕了一颗瓜子,吴氏慢悠悠道。只是眼睛瞥到旁边赵莺莺清了清嗓子这才想起什么,忙道:“我这是就事论事而是,并没有说弟妹你哦。”   后面一句话是对赵莺莺说的,本意是想解释她并不是在指桑骂槐——赵莺莺以前在家的时候受过钱举人提亲,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少,只不过也没有什么人一直挂心。所以一个不注意吴氏就顺嘴秃噜出来了,说完后才觉得不妥,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奚落赵莺莺。   及时想要解释是好的,赵莺莺的脸色却更加无奈了。   吴氏的解释相当拙劣,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说出来之后赵莺莺更加尴尬了。而且为了妯娌之间的和谐,她还得站出来安抚:“并没有这回事,我自然知道嫂子不是在说我。”   吴氏确实不是在说赵莺莺,她这人要是真想奚落一个人,那绝对是得意洋洋的样子,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忙着解释。   古氏这时候见机很快,立刻见缝插针道:“其实嫂子这话说错了,并不是看不上钱举人家,据说是看不上庶出的身份。”   这个话题转移的很成功,大家立刻就说起这个来,至于之前的尴尬氛围立刻一扫而空。就连崔家大嫂也松了一口气,赞赏地望着古氏。   大家在传播流言的时候总是无意识地将事情夸大,这是因为人向来想要获得别人的关注,这种夸大也无非就是想吸引眼球而已。所以落到张太太不同钱家结亲这一点,大家传到最后就说成了张太太看不上钱举人家——相比起来,事情真相她看不上庶出子实在是太没有冲击性了,议论起来甚至让人觉察不到兴奋   “读书人家是很看重这个的吧?”古氏像是在自言自语。   吴氏立刻道:“这是自然的,这就好像咱们一般人家看不得奸生子一般!”   其实还是不同的,生子分为嫡子,这是正房太太生的。然后是妾生子,也就是一般意义上庶出的,那位钱家哥儿就是这样。但是庶出的并不止这一种,另外还有婢生子,是男主人家里奴婢生子。   比奴婢生子还要低一等的才轮到吴氏所谓的奸生子,有钱人家有有的家里妻妾成群,在外面却还不忘有个小窝,这就是外室。这种连家门都没有进的女子无名无份,生子比奴婢生子更加低贱。因为在律法的限制内这其实就是通.奸,只不过民不举官不究而已!   不过对于一般人家来说,没机会接触什么妾生子、婢生子了,所以直接拿奸生子打比方倒也没什么错。   大家都不喜欢奸生子,可是尤氏却也道:“话虽这么说,可是到底人家不是奸生子,只不过是个庶出的而已,他娘亲老子也算是过了文书的妾室。仔细想想难道不是好人家,难道配不得张家姐儿?这么挑剔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日后有的受的!”   语气中不乏幸灾乐祸,倒是崔家大嫂说了一句公道话。   “其实这门婚事不成也好,那钱家哥儿身上劣习太多,这是家世再好也没用的。家中有千金还顶不住一个不肖子弟,钱举人家的门庭遇上这个哥儿也没什么用了。”   赵莺莺听了之后立刻赞同,她也是讲婚事最看重本人而不是家世的那种。只不过看人实在是太难了,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为了保险才要兼顾家世。   外面议论地这样凶,张姐儿如何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在说了,但是她在揣摩过她娘的意思之后觉得不平。张太太当然是想把张姐儿嫁到一个门当户对的读书人家,在她看来这就是为了张姐儿好,说不得将来能有大出息呢!   可是张姐儿不想再赌了,把希望寄托在没有影子的事情上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难熬。过去十年她在家的时候就过着这种窝窝囊囊的日子,难不成今后还要这般?她不要!   也就是这个时候毛嫂说了几次人家都不中,张太太看着外头传出挑剔的名声,心里也恼了。便寻出一个空子来,找了另一个媒婆,人唤作朱婆的来说这门亲事。   这朱婆和毛嫂就在一条街上活动,平常是个冤家同行。只不过毛嫂一般做的是正经亲事,大家信重她。而这位朱婆就不同了,她也是媒婆不假,可是暗中却兼着好几样生意,譬如卖茶汤,又譬如做中人,又譬如做梳妆娘等,其中有一样最是不齿,就是马泊六。   所谓马泊六就是牵连男女通.奸,其中有富贵人家空房难守的妾,也有尼姑庵里守不住清规戒律的尼姑,还有那等贪花好色的浪荡子弟......这些人等都求到她这里来,凡是不能放到明面上的红线都由她来牵!   做这个为人所不齿,不过现下的媒婆大多兼着马泊六的生意,所以就算张太太知道这个也没有多想。   这位朱婆听说张太太请她说亲,喜的屁滚尿流。倒不是她没见过世面,这就欢喜的不行,而是她正有一桩‘生意’要落在这张姐儿身上。寻思着如何上张家们找机会,如今可不是机会掉到眼前了!   原来张姐儿日常在外走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卖油铺的郑老板给看见了。这郑老板家里有的是悍妻,平素管的严厉,偏他是个心花的。这不,去岁妻子才得病没了,他这就放浪形骸起来。   自从见了这张姐儿,心也酥了,魂也没了,只想着如何把她弄到手。这个弄到手自然不是明媒正娶,这位郑老板受够了家有悍妻的滋味,立志不想再娶。如今这样也不过是想占占便宜而已。   可是没想到张姐儿明面上言笑晏晏,却从来不会让别人真的占到便宜。无法可想之下郑老板就找到了朱婆。   朱婆心里觉得郑老板实在是想的多了,要是一般小人家的儿女也就罢了,偏张姐儿家里是这个样子——已经死了的举人确实不算什么,可是破船还有三斤钉呢,真要是事情有什么不顺,麻烦大着呢!   再者说了这位郑老板生的平平,虽然不丑,可也绝对不合青春少女的心意。朱婆做马泊六多年,眼光何等毒辣,在她看来这男女之间要事成,主动追求的男子少不得几东西,样貌、钱财、伏低做小、闲工夫等等。   当然不是全部都要,但至少应该有那两三样。可是这位郑老板虽说家资颇富裕,其他的就差得远了。而这个所谓家资富裕也是相对而言的,真要是丢给张家来看,看不看得上还两说。   可是她这个行当向来没有说不成的,人家给钱她就上心。于是要了两大壶油、两匹绸缎、五两银子之后她开始寻思起来如何做成这一笔——郑老板许诺过了,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这时候张家找她做媒婆可不是打瞌睡送枕头,正遇着了!   马不停蹄上门,先和张太太说了几家,都不中意。她也不大在意这个,只不过在之后的日子里常常借着这个机会上门,有时候看到了张姐儿,时不时就要用言语撩拨几下。   让她高兴的是张姐儿并不是石头做的美人,内心也是少女怀春,这便有了机会。让她无法可想的是,这位张姐儿怀春的人又不是郑老板。而这种心里有人的最不好哄,就是花船上的姑娘尚且还会守贞,何况是正经人家的张姐儿!   然而朱婆毕竟是做惯了这一行的,立刻就有了新的主意。家常坐在自家买茶汤的摊子下看,若是张姐儿平常见得到心里喜欢的那一个,必然会露出行迹来。也算是朱婆有心机有眼力,看了十来天,总算看出了一些光景。   张姐儿这时候常跑崔家酒铺,虽然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做出来,但在朱婆这个老江湖那里什么都瞒不住!晓得是崔本之后她啧啧称奇,回家就和自己儿子说了这件事。   摇头晃脑道:“那崔老七实在是一个有艳福的,我恍惚还记得他没成亲之前刘家四姐就对他死心塌地了,那也是个极标志的。如今他那娘子我也是见过的,就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也没有那么体面的。如今又有个张姐儿...老天爷安排向来如此,旱的要旱死,涝的要涝死!”   抓到了这一宗把柄她就开始行动起来了,兴冲冲地上了张家门,打着说亲事的名头来。其中寻着空就去找东厢房里做针线的张姐儿,心里有事,嘴里却不急不忙,只道:“原来就晓得姐儿针线好,却不知道好成这样!这样看着倒不比对门崔七奶奶来的差呢!”   张姐儿当然知道崔七奶奶就是崔本的老婆,听到她的名字手上顿了顿,这才若无其事道:“比不上比不上,人家崔七奶奶的手艺在绣庄里卖大价钱,我的不过就是赚些零花钱,差得远了!”   朱婆看在眼里嘿嘿一笑:“张姐儿何必这样想,说起来您是举人门第里的小姐,崔七奶奶不过是个小染坊人家的姑娘。要说您正年轻貌美,她却是个连儿子都生不出来的妇人。两相比较,恐怕在男子眼中还是张姐儿你更得心意!”   这话就听着很不像了,倒像她是个花船里的姐儿一样。张姐儿立刻就要发怒,却被朱婆一把摁住:“姐儿别着急,您那点心思我都知道了...咱们明人何必说暗话?”   看着朱婆似笑非笑的脸,张姐儿恨不得给她扯烂了。人在愤怒极了的时候反而能冷静下来,几息功夫她收敛了怒气,硬邦邦道:“我可不知道朱婆婆您在说什么,有什么话您明白一些说。”   朱婆很意外这个时候张姐儿还能保持镇定,要知道好多姐儿被说中了心思立刻就会手忙脚乱起来。也就是这种心慌意乱的时候最好下手,往往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而张姐儿这样镇定,倒是要难办很多。   “嗳,说起来张姐儿的好出身,门户很是高贵,一般人家的后生望都望不上。我看张太太也是个极重规矩的,若是外头传扬出去一些不好听的话,就是不知道您这家门楣该怎么办,张太太又会怎么办!”朱婆说完这些话就坐着笑看张姐儿。   两人都不说话,张姐儿明明是个小姑娘却比朱婆更能沉得住气,没有往下逼问朱婆想要做什么。而是抬抬手:“朱婆婆要说的就是这些的话,那就请回罢。我实在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这样说完张姐儿就低下头继续做针线,她表面上十分安定,可是心里却也不是那么平静的。朱婆说的那些话还是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遇到这种威胁如何不怕。   可是她也知道这时候怕是无用的,她不能被朱婆吊着了跟她走...不然最后的结果可能会更坏!   朱婆见撒完了鱼饵鱼却还不咬钩,心里开始真正着急起来,图穷见匕,眯着眼睛逼问道:“张姐儿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成?这件事转头我就可以传扬出去,自此之后张姐儿,不,该说举人门庭张家都不要立足了!只不过我也不是那样不通人情的,若是张姐儿这里答应老身一件事...那自然无事了。” 第219章   “你待如何?”受到朱婆的威胁张姐儿反而安心了一些, 这时候她才知道朱婆的打算。她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想把朱婆更具体的打算问出来。   朱婆干笑一声, 这才觉得这一次算是踢到铁板了。然而话都到了这个份上也不能咽回去, 因此硬着头皮道:“常言道‘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张姐儿不要怪我, 我也是受人所托罢了!”   这样越说越顺畅, 心里也没有了方才的紧张——此时她才想起来这不过就是一个十六岁的黄毛丫头, 又有什么好怕的?她吃过的盐比张姐儿吃过的米都多, 就应该一通恐吓, 然后给点甜头安抚。就不信了, 她小羊还不吃麦苗!   “张姐儿该知道,咱们这条街上有个郑员外, 他家在街上有一家大油铺子。平常生意兴隆, 挣的钱也颇为富足...家中住着大宅子,仆人有十来个, 金银花销不完,日日吃香喝辣。只有一样不足,郑员外去岁死了浑家,身边没有一个贴心人相伴。也是姐儿你出色,郑员外一眼看中了你!”   郑员外只不过是想和张姐儿结一段露水情缘而已, 可没有成亲的意思。不过朱婆这样说也不稀奇,好多牵连男女私通的时候都说是要嫁娶的,这里面有几分真心, 那就说不定了。   张姐儿不知道这一点,她可想不到那老男人这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甚至说了嫁娶她都觉得颇为受辱了。不过她并没有提这个只嘲讽道:“朱婆婆这话说的可笑了,什么郑员外,不过就是一个油铺小老板而已,他算什么员外?可别笑死人了!”   这样直接的打脸让人觉得非常难堪,也就是朱婆这种习惯了的人才能唾面自干,跟着呵呵笑了几句。   然而张姐儿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人,轻蔑道:“姓郑的想要娶我?让他再投八次胎吧,至少要有个人样才行——哎哎,我是生气过头了,和朱婆婆你说这些做什么!这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合该同我母亲说去,看她如何讲。要是母亲看得上这么个东西,那就是没个人样我也得认了啊!”   朱婆简直不敢相信张姐儿真这么大胆——她难道真不怕把她那点儿事传开?崔本是有妇之夫,而她则是一个未嫁的黄花大闺女,而且还是这么个讲究名声的出身...狠狠地看了一眼张姐儿,她转身离开。   这时候她心里很纠结,一方面她想把这个事情传扬出去好好惩治张姐儿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另一方面她很清楚,这种把柄只有没有用的时候才有威力,一旦用了也就不能威胁人了。她还想拿郑老板剩下的报酬,所以还真不能做这个。   就在这种两难之中,老江湖朱婆倒是慢了黄毛丫头张姐儿一些。张姐儿自她一离开,立刻扯乱了鬓发,揉红了眼睛,一边哭一边跑到了张太太膝头痛哭。   张太太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一贯尖刺刺的女儿可没有这样的时候。一时被吓住了,竟罕见地对她说了几句软和话:“你这是怎么了?老大一个人竟然小孩子一样哭起来。有什么不顺心意的事情?”   “娘你救我!”张姐儿大声道。然后才抽抽噎噎讲清楚事情原委,在她嘴里这件事就变成了郑员外对她有心思,却也知道自家门第太低配不上,所以让朱婆来威胁她。   “那朱媒婆说了,若是我不应下这门婚事她就要往外说我...说我和别的男子有苟且!”说这话的时候她飞快地瞟了一眼张太太的神色,然后又大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也说不完。   张太太果然勃然大怒,一个名声不怎么好的媒婆和自己的女儿,相信谁简直不言而喻,肯定是自家女儿无辜,那媒婆无耻了!   同时她也免不了对张姐儿有些抱怨。   “你自己平常出门是不是太多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油铺姓郑的也好,说你和别的男子不清楚也好,也有你和外男接触的原因。若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家就是编排也编排不出个花来!”   张姐儿委屈道:“娘,我也想能坐在家里做做家事就算了,可是家里这么多事,总不能让您一个人里里外外操持吧...我、我也想到有人会坏心到这个地步!刚刚朱媒婆找我说这些我真是吓坏了,什么也不敢说只能赶她走!”   张太太一听也是这样,不由有些后悔让女儿出门了。可要是她自己来做这些家事又实在有心力不从心,倒不是这些事情耗体力,而是张太太这个人有些不通民情。她从来就不会量入为出打理家用,以前丈夫在的时候她管家,那真是一塌糊涂。如今家里困难多了,若是让她来,恐怕更难支撑。   这种为难之下她首先就想到了埋怨朱婆,再加上之前就已经发怒,心中很快有了计较。   “哼,拿这种手段威胁,果然也就是这种市井下作妇人的为人了。只不过她这回找错冤大头了,咱们家可不是任她随便欺负的破落户!烂船还有三斤钉呐——你去喊你哥哥来!”   于是朱婆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有官府的捕快立刻把她抓起来了,名目是引诱良家妇女为娼!说实话,做她这一行的一般都犯了这一条,只不过官府一般不管她们这些三姑六婆的小小越界,所以至今也没人听说谁因为这个被抓过。   实际上也是如此,只能说她是得罪人了,得罪的就是张家。烂船还有三斤钉是真的,当初张举人可是实打实的举人,他死了之后也有好多本地的士绅来吊唁,等到张太太守节,这些人也说过她家若有什么麻烦可以上门来说。   所谓人走茶凉,张举人都不在了,张太太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去上门打扰。人情这种东西就是要用在刀刃上!这一次她果断就用上了。只不过是惩罚一个小小的媒婆而已,小事!借了丈夫一个同年的帖子,立刻敲开了衙门里刑房老爷的大门。   若是正经抓人这些人还会拖拖拉拉,而像这样外头有权势的人家拜托惩罚个把人,他们反而快的不得了。更何况惩罚的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媒婆,那就更不需要犹豫了。点齐了人手直接杀过去拿人就是了。   生不进公堂并不是说笑的,若是真的有人诚心想折腾,满屋子的家财加上十条命也不够搭的!   朱婆自进去起,先打了十板子然后再问话。这问话能问出个什么鬼,纯粹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就是本身清清白白的都能变成恶贯满盈,那就不要说似朱婆这样案底的确不干净的了。   她有没有引诱良家女子为娼,这实在是一个不需要太过下功夫就能有答案的问题,很快就有了结果。但是管这件事的六房老爷却没有直接下刑,而是将她关起来了,只说下次再审。   这就是其中的厉害了,放在大牢里一直拖着才最要命。牢里呆的久了就是一个好人也会变坏,何况朱婆年纪不轻了,受了一顿打,心里又害怕,如何能支撑的住!唯一稍安的不过是朱婆年纪大了,自然没有狱差想要占她的便宜,免了其他女犯人的一道屈辱。   话说朱婆进去了,她家的人必定会打探。可是她家只有两个出嫁的女儿和一个在家的儿子,女儿们已经出嫁了,就是想使力婆家也不让。儿子则是一个只会吃喝嫖赌的混账,根本做不了指望。还是在家没钱用又找不到朱婆的钱放在哪里,这才想要想办法见朱婆一回。   牢里也不想弄死人,于是狠狠整治了一番,又按照所犯之罪打了板子,这就放回家去了。这时候朱婆在不如原先那样精神,之前她喝酒吃肉骂人打人都来得,现在灰败的厉害,活生生老了二十岁。   她一回家张太太就上门了一回,明面上是不让朱婆办张姐儿的婚事了,她家这样的人家怎么能让一个女犯人包管婚事!实际上却是去警告朱婆的。朱婆这才知道自己是栽在张家手里了,心里后悔不迭,只恨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不管不顾了起来。   知道张家不是普通的平民小户就应该小心一些才是,可是她被张家清贫的生活蒙蔽了双眼,不由自主的就当作是普通人家了。原来办这种事时候的谨慎小心、圆滑通融,全都没有了!   她有心想要报复张家,可是想到张太太的警告她又不敢了。经过这件事她已经彻底害怕张家起来,害怕自己真做了什么不利于张家的事情后,会有更严厉的惩罚等着她!   知道朱婆安静闭嘴之后张姐儿放下心来,而第一次料理这样急迫重大的事情让她获得了一种很难说的自信——‘原来这样的事情做起来也是轻而易举’,她就是这样想的。   于是在得知张太太请了另外一位媒婆又在替她物色亲事,并且物色的人物都是些穷书生时,她心里有了计较——她不是不愿意嫁读书人,只是不愿嫁穷读书的而已。若是有钱又读书那当然很好,只不过那样的男子就有更好的选择了。   “娘,关于我的婚事我知道我不该开口,可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张姐儿在朱婆的事情之后乖巧了很多,或者说装的乖巧了很多。张太太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只当她是经了事情之后懂事了很多。   也因为最近的乖巧,所以张太太宽容了很多,微微点头之后示意她继续说。   暗自将眼睛里挤出一片水光,张姐儿这才动情道:“以前我不懂事,不知道我有如今都是依靠家里,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我知道了家里一直在保护我。我想过了,我在我的婚事上不能这么自私。”   这番话让张太太大为吃惊,像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女儿一样盯着张姐儿。   张姐儿抓紧了张太太的手,努力显得自己更加真挚一些。然后接着道:“家里情况越发困难了,哥哥明年又要科举...只是实话说吧,哥哥的夫子也说了哥哥功夫还不够呢。想想爹爹当年科举,哥哥就算天赋好也得三十岁以后才能考上举人。到那时候之前家里如何支撑?”   张姐儿说的这话不好听却是正理,有的时候张太太也会十分焦虑这个问题。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她只是个十分柔弱的妇人。   “这、这也是,难道你有什么办法?”   张姐儿做出大义凛然的样子:“娘,我家的名声单拿出来其实没有什么用,我单拿出来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可是我家的名声附在我身上,那就有了价值。那些做生意的人家就是想沾沾文气和咱们家做亲,好让自家比以前高明一些,我嫁到这样的人家去了——哪怕是想着日后哥哥出息了有所回报,他们也会资助家里的!”   这种近似于‘卖女求荣’的事情并不符合张太太心中的‘规矩’,她本该一口气拒绝的,可是话说到一半还是说不下去,只得急匆匆地说自己还要考虑一番。她倒是想坚守规矩来着,可是现实逼她屈服。   事情成了一半,为了加把火张姐儿去找了张哥儿,让他帮着说服张太太。开始张哥儿还不肯,只冷笑道:“你晓得我的为人,我难道就不晓得你的为人?你这人冷血自私,过上了富贵日子还想的到家里?到时候就把家里一脚踹开了吧!”   “我们彼此彼此。”张姐儿回之以冷笑,她并不觉得这一点上张哥儿和她有什么不同。不过她本来就不是要‘以情动人’的,她只打算‘以理服人’。   “我倒是想踹了你,只不过你也不想想,那些娶我的人难道不是想沾沾家里光?不只是以前的光,还有现在的光!想你以后有出息,所以现在出钱资助不是很正常?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把你踹了,因为那样的人家肯定不会踹你。”   说实在的,张哥儿被她说动了,只不过内心还有一些不自在,总觉得这个精明过头的妹妹是又在唬他的。   可是张姐儿根本不给他选择的机会,直接道:“让你答应你就答应,难不成我嫁个穷鬼就对你有好处了?你若不办这件事,倭立刻让娘知道这几年你是怎么‘读书’的!就算娘不会信我全部,最后你也讨不到好!”   张哥儿被这一拳打倒,即使还有不甘愿也只能按张姐儿说的去做了。本来内心就动摇了,再加上张哥儿的赞成,张太太很快转变了方向,开始给张姐儿物色起了另一种婚事。   大约一个多月后事情有了眉目,家住城北大街的人家,家中做着绸缎生意,小儿子正在寻婚事。因为到上一代发迹了,打算在孙子辈培养读书人,这一下就想到了要找一个读书人家的姑娘。   他家做的是绸缎生意自然有钱,可是这是相对一般人家的。这才富起来多久?到底家底子薄,一般的书香门第根本看他们不上。最终将就了下来,这和张家正好看对!于是媒婆在中间奔走了机会,婚事就差不多确定下来。   知道婚事差不多确定下来的时候张姐儿出了一次门,这一次是到崔家酒铺打酒。她什么也没做,甚至还像往常一样讨价还价...面对崔本的时候也神色如常,转身走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想。   张姐儿得了好婚事的事情很快就成了左近一道新闻,崔家的几个妯娌说起来还满满都是嫉妒。吴氏就兰花指拈了一个新做的果脯:“真不公平啊,明明都已经是破落户了,就因为出过一个举人,轻轻松松就嫁了绸缎铺子少爷做少奶奶!”   赵莺莺可还记得当初这嫂子说起张姐儿的婚事还一个劲幸灾乐祸呢,这会儿人家好了她就立刻看不过眼。   当时幸灾乐祸的不只是吴氏,还有尤氏和万氏。尤氏就哼了一声:“等到你家里的哥儿读书考上举人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你只会屁颠屁颠地去沾光,多少好处你都会觉得改得的...只可惜你家几个如今笨的要死,蒙学里的东西都学不来,是不大可能出个读书人了,至于举人老爷那是纯粹做梦!”   不是说又是对张姐儿这件事就能平常心了,实际上她也嫉妒地心里冒酸。只不过相比毫无关系的张家,还是死对头吴氏更让她有对起来的欲.望。   说到这里,大家的话题很快歪到了其他地方,开始说起家里孩子读书的事情来。   想崔家大嫂就有三个儿子,如今只有小儿子还在读书而且有些天赋。崔仁和崔家大嫂都打算至少试一试培养他,如果真的不行,到二三十岁放弃也来得及。到时候让小儿子学个和文人相关的手艺,譬如说装画裱画之类,日子也过得去。   至于尤氏,她两个儿子都已经不读书了这件事她不参与。吴氏倒是有两个儿子还在蒙学,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功课实在是太差了,反而成为尤氏嘲讽的对象。   古氏如今才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有哮喘的那一个。那孩子读书不久,然而颇有天赋,她和崔智商量了一番决定供他。反正以这孩子的身体也做不得工人,哪有工人不沾灰的,他那哮喘偏偏避讳这些。若是最后读书不成就让继承家里的小生意也好,总不至于太差。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最积极的还是万氏,她生的那个小哥儿才多大,可是她就是能把孩子的聪明伶俐吹出花来。就差没说二十年后这就是一个状元郎!然而没说不代表没那个意思,实际上她就是这么想的。   吴氏觉得这也太过了,嗤笑出声来。在万氏怒目而视的时候摆摆手:“弟妹啊,不是我要笑,实在是、实在是他好笑啊!孩子还小呢,能看出个什么花来?真要说聪明,我倒觉得本哥儿媳妇家曦姐儿最聪明。只比你家哥儿大着月份呐,可是已经认得好些字了,上一次我看她算百以内的算术都不用想的。说起来那些自小出名的神童也就是这样了,对吧?”   赵莺莺谦虚了几句,旁边的崔家大嫂却很赞同。笑着道:“聪明就是聪明,你也不用谦虚。况且我们都知道曦姐儿聪明都是你这个当娘的教的好,不然她学会认字学会算术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话不错,赵莺莺为了教崔曦那是下了大功夫的。其中有她对自己孩子格外有耐心的原因,也有她只有这一个孩子的原因——可不是把精力全放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只是有人就听不得这样的话了,作为对比项的万氏显然就是那个人。立刻不爽道:“不过就是个丫头片子而已,再聪明又能如何?以后也考不成状元呐!况且要我来说七嫂就是有闲工夫,只有一个女儿果然很清闲啊。”   这种纯靠嘴巴打仗的事情,赵莺莺根本不会怕!   当即微微一笑道:“一个聪明女儿总比一个蠢女儿来的好,至少不必长大了丢人现眼。而且教好了长女,底下的孩子们肯定是跟着受益的。倒是一样是一个孩子,源哥儿媳妇你怎么一个孩子都养成这样了——我知道我知道,知道弟妹你是心疼孩子下不了狠手,可是你该知道什么是真的为孩子好啊!”   赵莺莺一副谆谆教诲的样子,不知情的人还当她是真心实意为万氏好呢!   然而听在万氏耳朵里,赵莺莺几乎就是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会教孩子了。   “我那是教养男孩儿,七嫂恐怕不太懂!”这样说着,万氏抱臂坐下。   “哦,这样吗?那我可能是要做一些功课了,要知道过上一些时日我可能就用得上了。” 第220章   万氏自从上次生了孩子之后伤了身体就被叮嘱两三年之内不许再次怀孕, 不过现在已经过了年限倒是不受这个限制。所以她正打算着和崔源要第二个孩子,但是好几个月以来一直没有什么消息让她颇为焦急。   这种情况下赵莺莺先拔头筹怀上了, 的确有一点让她在意, 那是羡慕嫉妒、不可思议之类情绪的混合。   是的, 怀孕。就在刚才妯娌们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 赵莺莺轻描淡写地暗示了自己已经怀孕。这种宣布的方式倒是很符合赵莺莺的性格, 而周围的妯娌们也确实惊讶的很, 只能看着赵莺莺, 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赵莺莺自从生了崔曦一年之后就想过再生一个孩子的事情, 只不过她也没有强求。所以并没有在这几年里发生求神拜佛和看大夫吃汤药的事情, 只是顺其自然,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有一种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悠哉。   她和崔本的身体都没有问题, 生下崔曦就是明证, 所以她能安安稳稳地等待。   一切也如她所料,第一个月身上没有换洗的时候她就上心了, 还特意去了一趟医馆。当时医馆的大夫倒是实话实说,说她的脉象还太浅有些看不出来,这个月没有月事不能说明真的怀孕了,让下个月再来看。   于是赵莺莺再过了一个月又没有换洗,就去再找了医馆大夫。这回大夫摸了摸胡子, 总算肯定道:“脉象滑如走珠......恭喜崔七奶奶了,您这是喜脉啊!确实是怀孕了!”   大夫拽文说了一大堆医案上的话,然而对于赵莺莺来说也就是最后几句有用而已!情难自抑之下脸上堆满了笑容, 给答复谢了又谢,又问了几句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胎儿可康健——大夫都一一作答。   “崔七奶奶是一贯身子强健的人,平日生活又重养生,并没有什么不妥。看脉象有力的很,不须担心小哥儿小姐儿。只不过现在正两个月份,到三四个月份胎做稳之前要小心一些——嗳,看我说的,崔七奶奶不是第一回了,哪里还用说这个。”相熟的大夫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他是妇科大夫,平时和别的大夫一样都是给人看病,说出口的诊断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更因为这些女子脆弱,多了另一种同情。只有说这种怀孕的消息才会全都是妇人欢喜,医者父母心,他也跟着乐一回。   “崔七奶奶这胎比上一胎难熬一些,应该是六七月之间生子。那时候比上次还热呢,恐怕要小心一些!”大夫像想起什么似的提醒赵莺莺。   赵莺莺本来满心欢喜的,听到这个消息也苦了脸。上次生孩子和坐月子的难熬她还记得呢,这一次再来,甚至更加难熬可让她心里犯憷。然而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时候喜事当前,还是怀上孩子的喜悦占据了上风。   高高兴兴地出了医馆门,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崔家酒铺那边。这时候崔本正在后头管着酿酒的事情,前头的伙计见到赵莺莺哪有不殷勤的,立刻凑上来道:“东家夫人怎么来了?是有事寻东家罢!”   说着有人见机快立刻就去找崔本,赵莺莺平常不会有事没事就来找人,所以崔本认定赵莺莺是有大事找他。一时之间就连外衫都罩的仓促,一身酿酒时的酒香气就过来了。   说起来酒铺里到处都是酒香气,应该不妨事才是。可是当赵莺莺被崔本身上那带着热力的新鲜酒香气一蒸,她忽然就觉得恶心起来。崔本还没有接近,她就跑出了铺子,在一株大树底下呕吐起来,只不过是干呕什么都没有。   最后崔本来的时候就之间赵莺莺在拿手帕擦眼泪擦鼻涕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最近肠胃不好?要不要去看大夫?”崔本关心的不得了,一上来就问东问西。然而赵莺莺却退后了几步拿手帕捂住了鼻子,挥挥手让崔本别靠近。   捂着嘴之后声音就变得瓮声瓮气起来,她瞪了崔本一眼:“什么看不看大夫,我方才就是从医馆里看大夫出来的!”   这下崔本更紧张了,他想起赵莺莺这是来主动找他的,要是事情不大她可不会来。难不成是得了什么病?心就像是放在了热油锅里滚了滚,又烫又疼说不出话来,正想着要怎么问的时候赵莺莺总算开口了。   “大夫说——你那是什么神情?我又不是快死了,是好事儿呢!我有身孕两个月了,特地来和你说一声。”   赵莺莺看崔本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好笑地在他眼前招了招手:“你想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次了,做什么还这样惊奇!”   “不管多少次都一样惊奇啊......”崔本回过神来之后是喜悦又委屈,喜悦什么的自然不必说。委屈就在于赵莺莺刚才的话了,想想之前虽然有过崔曦,可是中间都有过几年了,怎么可能波澜不惊!   赵莺莺没怀孕的时候崔本和赵莺莺一样不着急,关于这个他们两人并没有说过什么,可是都有了一种尽在不言中的默契。可是对怀孕这件事看的很淡不代表赵莺莺真的怀孕之后崔本会没有反应,相反他可是高兴的很!   晓得赵莺莺如今问不得身上的酒气,立刻跟在赵莺莺后头送她回家。到家之后就先叮嘱桃儿和圆娘各种注意,然后对赵莺莺道:“你原本打算今年给桃儿寻一门婚事把她嫁出去的,这一次先等一等,等到明年下半年再做这个打算。不然新买一个小丫头恐怕不懂事,照顾不好现在的你。”   赵莺莺今年二十二岁,桃儿比她小一些,可是也二十岁上下了。丫头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女孩子,十八九岁的时候是最能干的,所以主家可不会在这个时候放人。一般都是在二十出头之后再放她们出嫁,有的留的久的能留到二十五六!   赵莺莺心里计较桃儿的年纪,想明年出嫁也不急,便颔首道:“本来就是明年的事情,几年不剩下几个月了,这时候又要挑合适的人又要准备婚礼,这如何来得及?再加上我如今精力不济...有的拖延了。倒是慢慢挑着,半年多的功夫挑个更好的,等到我出了月子立时发嫁也不迟。”   一般的主家嫁丫头都颇为随意,哪家出的起赎身银子就嫁与哪家。这一年以来桃儿也到了出门的好时候,外头有不少娶不起媳妇的穷汉来询问过——赎身银子总比一般的聘礼低一些,而且也不会讲究婚礼和男方的条件,毕竟那是主家又不是亲娘。   然而桃儿和赵莺莺这么些年,那是有真感情的。赵莺莺本就想着给她挑一个好人家——好人家其实都看不上为奴为婢的,不过赵莺莺所说的好人家指的是男子要好,这样才有以后长长久久的好日子,至于其他的倒是不拘了。   至于说赎身银子那就是做个样子,那人家贫就少要一些,然而不管多少,这些最后都是桃儿的嫁妆——赵莺莺想过了,不求什么十几抬二十几抬之类的说法,至少普通人家姑娘该有的一套家伙桃儿也该有!   崔本并不管赵莺莺这方面的打算,家里安排了几句就匆匆出了门,先是伙计师傅们都送了一份礼,就是挂面鸡蛋之类的。这下大家都知道崔本这是又要有孩子了,纷纷来恭喜。   然后就是去找认得的牙人,让她这几日带几个小丫头去家里看看——既然已经决定明年桃儿嫁人,那就该早早准备才是。不然新进门的小丫头什么都不懂,怎么照顾当时新得孩子的赵莺莺。   于是赵莺莺第二日就被告知崔本请了牙人上门,忙忙出来看。她知道他的意思,并没有驳了他的关心,于是对桃儿道:“到时候你多看看,看哪个合适。你明年肯定是要出门的,这个孩子就是跟着你调理了。”   桃儿听赵莺莺说出门还满脸通红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强自镇定下来——她决心不辜负赵莺莺的托付,一定要找出一个最懂事能干的孩子来。   于是人牙子带的五六个小姑娘赵莺莺没怎么细看,都是桃儿在看了。等到她看了又问了才在赵莺莺耳边道:“奶奶,就是那个最边上的孩子,老家是安徽的离扬州远。而且性情老实...看着也不傻。”   赵莺莺点点头选中了桃儿看中的女孩子,人牙子立刻奉承笑道:“崔七奶奶的眼光越发好了,这孩子名叫小月是安徽人,在家的时候就是大姐,底下有七八个弟弟妹妹,就是孩子多了养不活这才被托付给我。所以别看她小小年纪,其实很会照顾人的,家里的活计都能做。”   赵莺莺只管微笑点头,等到人牙子说的差不多了才问价。   “十二两银子...这可是十三岁的姑娘,只要管两年饭吃就能几十两银子嫁人了!不仅不亏,还能赚一笔!也就是这两年扬州有些不景气,不然这个身价不能够!”人牙子竖着两根手指头露出满口的牙。   赵莺莺情知再讲价应该能讲下一些,可她也懒得说了,只道:“这个价格可以,只不过您得再给她寻两身体面的衣裳一起送来。我家里没她这个年纪的孩子穿的衣裳,临时做的话她这几日穿什么?”   “崔七奶奶慈悲!”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那些旧衣市场上收来的布草衣裳能值几个钱!她自然不会争这个。   立刻对那个叫小月的小女孩道:“这是崔家七奶奶,她家是殷实人家,又是良善之家,你到了这里就是掉进了福窝里了!要好生在崔七奶奶家里做事不要淘气——先给崔七奶奶磕个头。”   其他没被选中的小姑娘都羡慕地看了一眼小月,小月原本沉静的脸上也出现了意思紧张。   等到主仆第一次相见行大礼之后旁边的桃儿把小姑娘扶了起来,赵莺莺问道:“你在家的时候叫什么?”   “告、告奶奶,奴婢在家的时候就叫小月。”她似乎还不习惯这样说话,有些打结巴。赵莺莺和善的面孔让她放心了一些,这才说的稳当起来。   “那姓呢?姓什么?”“奴婢姓庄。”   赵莺莺沉吟了片刻道:“我家有个大姑姐也叫小月,在家里实在不好再叫这个名字,不然大姑姐该以为不尊重了。我也不改你的名字了,只是以后在家都叫你小庄好不好?”   小庄忙不迭点头,这件事就算是应下了。等到桃儿拿钱出来,换了卖身契,又去官府登记了一回,小庄就是崔家人了。到了崔家之后跟着桃儿起卧做事学习各种事情不提。   赵莺莺让桃儿主管小庄的各种事情,自己则是舒舒服服养胎,胎没有坐稳之前天王老子都不能让她慌乱起来。   倒是崔曦这个小丫头在旁边如临大敌,盯着赵莺莺的肚子看了半天,有些纠结道:“娘,我跟你说哦,我心里有点不喜欢这个弟弟妹妹。就因为有了他,爹每天回来都很少和我玩儿了。还有娘,你也不忙着教我功课了,都让我自己去学......”   崔曦这个年纪的孩子还远不到懂事的时候,更何况她从小是蜜罐子里泡大的,更不可能因为经历什么磨难而懂事的早。所以她对弟弟妹妹是这么个复杂心情并不奇怪,赵莺莺只能庆幸这孩子的性格并不别扭,有什么就说什么,而不是把这些话憋在心里。   想着这些赵莺莺脸上含笑道:“哦,原来曦姐儿在意这个?我记得你不喜欢你爹陪你玩的啊,嫌他没意思就那几样。至于我教你功课也是从来爱推脱,时时刻刻想着怎么出去玩儿呢——怎么这会儿用功起来了?”   赵莺莺这话问的崔曦哑口无言,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如果她长大了就会知道,有些东西即使不是那么喜欢,可是当别人要抢走的时候心里还是会非常不开心非常介意的。   拉着崔曦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等到崔本回来之后赵莺莺就给他说了这回事。   “这一次是咱们的疏忽,忘记曦姐儿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懂事,却又有了一些想法。这时候忽略了她,她当然会多想会钻牛角尖...以后要注意一些。”赵莺莺一锤定音。   说到底赵莺莺和崔本在为人父母上并没有什么经验,对这种怀了小儿一部分精力转移,该怎么应付大儿的事情也不了解。所以只能是两个人一起摸索着来。   崔本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回家之后不忘记陪一会儿崔曦。赵莺莺也改变了方式,因为怀孕每日进行散步、活动身子的时候就带上她一起,还常常和她说肚子里弟弟妹妹的事情。   看着崔曦虽然别扭,却也恢复了往日活泼,还一日比一日对弟弟妹妹友好,崔本和赵莺莺放下心来。   怀孕期间日子是很不好过的,崔本体谅怀孕前期容易孕吐,回家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房洗澡,把一身酒气洗的干干净净——怀孕妇女的感觉是很奇怪的,闻不得的味道也各有不同。比较麻烦的是赵莺莺根本闻不得酒气!   为此家里还收拾出了一间专门的屋子,有的时候崔本出门应酬满身酒气而回,赵莺莺又已经睡下了的话。他就自觉地去睡那间屋子,不去折腾赵莺莺。   更麻烦的是这一次赵莺莺比怀崔曦的时候反应大很多,很多东西都是吃了吐吐了吃,完全就是再看她是吃的快还是吐的快。于是肚子一日日大起来了,人却消瘦下来。白日穿着深秋的夹袄还不明显,等到晚间脱了外衣,崔本看的心惊。   因为这个原因,崔本几乎对赵莺莺吃食上的要求有求必应。她要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他不仅不会嫌麻烦,还会当成是天大的好事!家里有的就立刻端上来,家里没有的就匆匆忙忙出去买。拜崔本熟悉整个扬州的酒楼食肆所赐,就没有他找不来的好吃的。   赵莺莺因为孕吐的关系没有什么反映,可是崔曦这个跟着饱口福的就不同了,立刻胖了一圈。好在小姑娘年纪小小就是要胖一些才可爱,上门来的伯母婶婶舅妈姨妈摸头摸脸都不肯放开这个福娃娃了。   这一日早上赵莺莺起的很早,崔本被推醒的时候还一脸懵。狠狠抹了一把脸之后才回过神来:“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看着窗外还不见一丝天光,赵莺莺为难道:“想吃油条,就是街口刘大爷家早食摊子上的油条。特别脆的油条尖...泡着甜豆浆一起吃。好想吃,想吃的不得了。”   孕妇就是这样,有时候想吃一样东西根本没有道理可讲,那是一种猫抓心一样的感受。如果吃不到,有的人会心情不好,有的人则是委屈的不行,赵莺莺明显是属于后者。崔本的注视下她都快哭出来了。   崔本什么都不说,只抿了抿嘴,然后就开始起身穿衣。   “你做什么?”赵莺莺有些抽噎地道。   “你别急,我给你去买油条!”崔本头也不回出了门。   这个时候街上偶尔有铺子里面活动的声音,应该是准备开门了,然而一路走来连一家下板的铺子都没有,这就可知有多早了。早食摊子算是开的最早的那种摊子,可是这时候也没有开起来。   崔本没有办法,直接去了刘大爷家里。好在要做早食生意的人家起的格外早,这时候已经在煮鸡蛋包包子什么的了,到时候早食摊子一出去,这些都是要提前准备好的。   见崔本过来,刘大爷一家没有不惊奇的。崔本不好意思却也只能请求道:“刘大爷给炸几根油条罢...我家媳妇这时候想吃油条想吃的很了,还就爱吃你家的油条,这会儿也是没有办法了。”   油条都是要等上街摆开摊子后烧油炸的,这会儿开锅,多升一个炉子、提前烧油,另外还有一大堆的准备工作要提前做,说真的麻烦死了。然而崔本出的起价钱,为了个油条能出刘大爷卖一早上油条的钱,这就千肯万肯了。   最后赵莺莺当然吃上了想吃的油条,这件事也不知道经过什么人传扬出去了。有说赵莺莺不过是怀孕,弄的好像谁家女人不会怀孕一样,精怪的过了。然而这只不过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而已,如果可以谁不愿意怀孕的时候能受到这样有求必应的照顾?   所以更多的还是在说崔本,有的说崔本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现在才暴露了,原来也是一个想着儿子的,不然能这么金贵怀孕了的媳妇?也有说崔本对赵莺莺实在是一心一意的,这些人更加熟悉崔本和赵莺莺一些,隐约知道崔本爱重赵莺莺爱重的不行。这番作为不在于孩子,而在于媳妇啊!   听闻赵莺莺孕吐的厉害,王氏立刻赶来看女儿。见赵莺莺消瘦的很也很心疼,只不过依旧要板起脸来道:“你那是怎么回事?不过是怀孕而已就作起来了?早食摊子没出来就要吃油条,还指定要吃哪一家的。怎么不能忍一忍,净给女婿出难题!”   赵莺莺更委屈:“就觉得猫抓心一样地想吃,要怎么忍啊?”   听到赵莺莺这么说,王氏就忽然不说话了。她忽然想起了她年轻时候怀着孩子的事情,当时她也有过特别想吃某样东西的时候,这种感觉不是不知道。只是当时家里困难,而赵吉在染坊里学徒已经够辛苦的了,于是万事她都只能忍着。   看着笑颜如花的女儿,万氏忽然释然了——她的女儿是个有福气的,既然这辈子命中注定过这种日子,她只有高兴的,还说什么呢。 第221章   刚刚开春的扬州还是很冷的, 早上人最不愿意离开被窝。然而就在外面打更的走了一遍,甘泉街崔家耳房里一个被窝动了动很快掀开了被子。这是一个十二三的小姑娘, 快速地穿衣扎头发, 略略收拾过之后就跑出屋子借着做完温在暖水壶里的水简单洗漱。   这水过了一夜已经不大暖了, 但勉强还能使用。等到一把脸擦过, 小姑娘也精神起来, 先点火生炉子, 然后一个灶眼上烧了好大一座壶的水, 另一个灶眼上煮了粥。   这还不算趁着粥和水不用看管, 灶膛里的火也烧的平稳, 小姑娘立刻生了另一个炭炉。这个炭炉里煮的也是粥, 只不过不想大灶上的粥,只是拿粳米煮了加些花生、榛子、红枣、松仁之类。这小炭炉上煮的粥细心的多, 是用粮铺买来的胭脂米做的, 煮出来红红的,里面还放了银耳、桂圆、莲子之类滋补的东西。   普通的粥是家里其他人吃的, 而小炭炉上的粥是专门给怀孕了的赵莺莺吃的。   桃儿起来的时候就看厨房已经响动了,过来一看果然是小庄。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起来的倒是挺早,不过你年纪小应该多睡一会儿的——好容易养起来一些可别又瘦下来了。”   小姑娘正是来崔家不久的小丫头小庄,她来的时候说是十三岁,赵莺莺也姑且信了人牙子的话。可是她生的瘦下, 说是还没有开始长的十岁姑娘也有人信呐!所以只能是以前日子过的太苦。   于是她来崔家以后,赵莺莺让桃儿安排她多睡多吃,活儿慢慢学。   经过三个月调养, 这个姑娘果然大变样了。先是脸颊丰润了起来,手臂拿出来也不跟一根干柴禾似的了。然后就开始长个头长胸脯,就连原本暗淡无光的头发也渐渐黑了润了。   赵莺莺和桃儿现在确定了,人牙子还真没说一个字的假话,这个姑娘真是十三岁。   小庄最是勤恳不过,主要是崔家待她格外好,全不像之前带她们的人牙子说的那样这也要小心那也要注意。她性子淳朴,别人对她好她就想着回报,绝对做不到心安理得受着。再者说了,她心底里也有一些暗暗的害怕,就怕她做事不好崔家就把她送走了。   “没事儿,桃儿姐,我在家的时候比这起的还早呢!那时候我家给地主刘老爷家里养牛——你知道养牛吧,晚上给食儿,不然是养不好的。那时候全家就我最警醒,所以晚上起来几次都是我喂的...”   说到这里她眼神倏忽暗淡了下来,桃儿还以为她想家了,正准备安慰她来着,没想到她自己慢慢地往下道:“其实我没有那么警醒,就怕耽搁了喂牛的事情,那时候我都整宿不睡觉,一夜守到大天亮。”   “有一回实在困的不行错过了,一晚上没喂食。第二天刘老爷家里田地要用牛,来看的时候就发现了牛前天晚上没吃食...我爹吃了老大的刮落,说好养牛的酬劳那个月少了一半。回来之后我爹生气,立刻就说我没用,还不如卖了给家里买头牛。”   她仰起头来看着桃儿:“桃儿姐,你说是不是因为这个...我爹就卖了我?”   看着小庄快哭出来的样子,桃儿也是无话可说。每一个卖身当丫鬟的姑娘都有一肚子全是苦水的故事,不然平白无故好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卖身为奴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   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谁又能感同身受?纵使感同身受了,这份苦楚也只能自己化解,别人几句话是没有用的。她唯一能对这个小妹妹说的不过是别多想以前,万事朝前看,人这一辈子长着呢,谁知道以后会走到哪里。   怀孕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情,前面有一段时间坐胎不稳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然后就是孕吐。厉害起来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明明是肚子里揣了一个人却更加消瘦起来。好容易孕吐过去了有几天好日子过,过不了多久又要忍受身体日益沉重带来的种种负担。   因此赵莺莺格外珍惜这中间舒服一点的日子,每日好吃好喝好锻炼,总算把前些日子亏下去的肉和脸色慢慢给补回来了。这日早上看见胭脂米她就笑了,指着这个道:“我只白说了一句就格外做这个,外头知道了更不知道说什么。”   从崔本为了赵莺莺去敲人家门买油条开始,外头拿这个说事的就不少,不过多是带些善意的调侃。眉嫂子过来和赵莺莺说这些是时候更是笑的合不拢嘴,面对面地好好调侃了她一回。   桃儿给赵莺莺拿了调羹过来吃粥,笑着道:“管外人说什么?说好的那是善意。说不好的那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呢——您多吃一些,这是今日小庄起了老早熬的,熬的时候够,所以才格外软糯粘稠。”   赵莺莺喝了一口粥咬着勺子道:“那孩子啊...也太小心了,明明让她多睡一会儿的。罢了,这是改不掉的,我记得当初你刚到我家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后来才渐渐好了起来。一切都不用管,时候够了铁杵也能磨成针,何况这些须小事。”   桃儿听赵莺莺说起她刚到赵家的事情也是怔了怔,然后就微笑了起来。今年年初赵莺莺已经给她定下婚事了,并没有看谁家给的钱多,而是找了一个人很勤快,正在酒楼里打杂的年轻后生。   他因为父母双亡没有人帮扶娶不起媳妇,但是他人是好人,就连崔本也是赞了又赞的。实际上这些也就够了,对于桃儿来说他们都是有手有脚的年轻人,对方还是崔本和赵莺莺都赞过的。她自己这些年也跟着赵莺莺学了一些针线,靠这个也能补贴家用,日子会过起来的。   她会在今年赵莺莺生产完,做完月子之后嫁人,那时候也就是初秋。大概是因为快要离开赵莺莺,离开这个她当作‘家’很久的地方了,所以她有格外多的感慨。   主仆两个相顾看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赵莺莺摆摆手:“都这个时候了,你去叫叫曦姐儿吧,怎能这个时候还不起。就算是她人小,可是一睡睡上六个时辰,说出去人家当我家养了一只小猪。”   赵莺莺现在明明只有三个正经主子,早饭却经常当成三拨来吃。崔本是最早的一拨,他吃完了之后就要去酒铺做事,自然要赶早。赵莺莺没有这种事要做,加上怀着身孕,那都是睡到自然醒。只不过因为习惯了不睡懒觉,也晚不到哪里去。   至于崔曦最晚,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自然贪睡的紧,赵莺莺都坐在桌前了她还能不动窝。再想想她睡的也早,算起来还真是睡了超过六个时辰。   桃儿含笑应了一声,正要走来着,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锣鼓喧天声。只不过这声音呼啸而过并没有停留,而是越跑越远。这下不用叫了,崔曦自己被吵醒了。等到她洗漱之后一个人吃早饭那还老大不情愿呢!   正在这时候和刚才一样的锣鼓喧天声又响起来了,而且这次也一样似乎只是经过,并没有在这边停留。赵莺莺觉得奇怪:“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难道有这么些人家办喜事?”   “有没有人家办喜事我不知道,不过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从外面进来的眉嫂子听到赵莺莺这样说,含笑回答。   赵莺莺给她让位子坐,等人坐在了自己对面才问道:“听眉嫂子的口气竟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眉嫂子笑了一声,有嘲笑之意。过后才乐不可支道:“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事啊,只怕如今扬州城里就只有你不知道外头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话音刚落外面又响起了锣鼓喧天声,进门以来门还没有关。于是赵莺莺伸着脖子看,看到了几个穿着短打的大汉跑在前头,右面有人敲锣打鼓跟着,然后还有一大圈人人围着他们跟着跑。   赵莺莺看到这一幕觉得眼熟,还不等想起这事在做什么,旁边的眉嫂子已经揭开了谜底。   “今日是院试揭榜的日子,那些街面上的机灵鬼可都等着这一日呢!”眉嫂子笑意盈盈。   就在早春时分,天气还十分寒凉的时候,今年的科举已经拉开了帷幕。第一轮当然是本地举行的院试,也就是考秀才的那一道关卡。这种正正经经的考试自然有揭榜闹人!   即使很多学子自己等在贡院门口第一个看到了结果,这些街面上混的青年人也会飞快地往他们家跑,把这个消息传回去。跟着同去的人当然也有,但是这些人都不如打头的那一个体面。到了秀才家里或者暂住的地方这是要给钱的!算是‘吃红’,共沾喜气。   也有人家贫出不起这个钱,秀才又还不能出头,旁边连个肯帮衬的人都没有,场面就会格外尴尬。不过这样的人到底是少数,大多数的人家遇到这种喜事,就算是挤也要挤出银子来圆这个场面的。   眉嫂子眉眼带笑道:“这时候才刚刚放了一些,要等放完还有好一会儿。”   趁着这个空隙,赵莺莺和眉嫂子聊天。等到外面好久听不到锣鼓声经过,眉嫂子肯定道:“一定是已经放完了——不过这样看来张家哥儿岂不是没有中,连个秀才都无啊。”   眉嫂子说着啧啧了几声,张哥儿平常和朋友交际玩乐多了一些他们这些外人多少知道,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连秀才都考不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大家都是这样想的,想他有那样的爹在前,自身总不会太差的。   “这科举可真是蹉跎人啊。”赵莺莺却往另外一件事上想了。   “你看看啊,张家哥儿这一回院试没有过关,不说秀才没了,而是这一回的科举也到此为止了。而科举这事本来就是三年一回,错过这一回就是又三年。现在看涨价格尔还算年轻,可是三年之后一般人家都是孩子的爹了!”   赵莺莺想的是因为科举上面还一无所得,所以这位张家哥儿还没有说亲,反正现在说亲也说不到好的。而张太太本打算这一次科举至少混个秀才好说亲的,这下岂不是完了?若是再等下一次科举后说亲事...   赵莺莺把这一番想法说给第二天来看她的王氏,却没想到王氏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叹了一口气后道:“这次蕴哥儿也参加了考试,你还记得不记得?”   她是真的不记得了!赵蕴是赵莺莺二伯赵福和二伯母孙氏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两人把毕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送他去读书是指望他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飞黄腾达。   为此夫妻两个做了很多在赵莺莺看来是大错特错的事情,譬如把先头生的五个女孩子,也就是赵莺莺的堂姐堂妹们用近乎于买卖的方式嫁了出去,然后赚了一大笔。到现在为止五个女孩子的婚姻生活都是噩梦。   靠着嫁女儿赚来的钱,赵福和孙氏供赵蕴在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书院读书,还拜了有名的夫子做老师。   赵莺莺对这样的赵蕴喜欢不起来,所以下意识地去忘记有关他的事情。这一次要不是王氏提起来,她自己都不记得赵蕴也是要科举的了。   “你说那张家哥儿年纪紧张,蕴哥儿还不是一样。上次科举的时候他才十五岁,中了是少年秀才,没中也算不得什么。这一次他可十八岁看,这个年纪的小伙子一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是我看他懵懵懂懂的和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分别?”   王氏摇着头说出这些话,眼睛里似乎有很多痛惜。赵莺莺顺着她的话猜测:“所以说...这一次蕴哥儿又没有中?不是、娘你跟着这么难过做什么,这有些奇怪啊,难不成你还觉得他中了秀才举人的家里能跟着沾光?”   赵莺莺这话很不好听,然而这就是事实。   以赵家二房和大房、三房的恶劣关系,人家就是中了状元也和他们两家没关系!到时候不反过来踩上一脚就是好事了,还想着沾光,净想美事。既然是这样,赵蕴有没有中秀才,王氏这么大反应做什么?赵莺莺不懂。   王氏神色变得格外复杂:“你人年轻还不懂,人的年纪一旦大了就会格外容易心软。特别是这些年我也没机会和你二伯母起冲突了,以前一些恩恩怨怨可不是就淡了。我昨日看她守在咱们巷子那巷子口,守礼还捏着一串钱,就是为了赏人的。可是到头来没有一个报信的往咱们那巷子走,等到午后蕴哥儿自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她这才回去。你没看见那场景,实在让人心里揪的慌......”   赵莺莺懂了,这是自己娘心软了而已。   不过要她来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二伯母孙氏确实很可怜,但是她再可怜赵莺莺也不会同情她。因为赵莺莺很清楚她如今的困境都是自己一意孤行造成的,而为了她和二伯父赵福的这个一意孤行,有五个女孩子几乎一辈子都没有好日子过。   王氏还在旁絮絮叨叨:“如今你二伯母家的几个女孩子已经走空了,二伯父身体随着年纪上来更加弱了下去。病歪歪的虽看着不会...但重活累活是干不成了。每日的早食摊子没有你二伯父也摆不开,现在你二伯父都是在家休养,你二伯母出门给人做活儿。不过也没做多久,最近给辞了。”   “那是为什么?”赵莺莺顺嘴问道。   王氏答道:“如今扬州且不景气,合适的工可不好找,这工作价钱压的很低,人又很辛苦。加上前些日子赵蕴看见了,说他正读书来着,娘给别人家打短工做活不体面,让她别去了。你二伯母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别人说什么都不管用,唯独蕴哥儿说话就是圣旨。”   赵莺莺听的冷笑:“这还没学出个什么功名来呢,就开始嫌弃起家里人在外做活儿了?他也好意思!难道不想想自己长这么大,吃饭穿衣读书哪一样来的容易?按说那来法更不体面呢!那他还腆着脸受了。”   不只是赵莺莺,应该说赵莺莺这一辈的姐妹都看不上赵蕴的很。其实说起来赵蕴并不是最坏的那种...他耗费家里是钱财读书是真的,可是这又不是罪,多得是人这样。性格也不强势,失去了小时候的跋扈,学堂里出来倒是越来越温吞了。至于说读书功课不好,这也不能全怪在他头上,有些事情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强求也无用。   他的问题在于他这个人总在懵懵懂懂中害人不浅——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王氏和赵莺莺说赵蕴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她没个好脸色。   懵懵懂懂中被送去读书,明明知道自己每天分还是半推半就受了。若说小时候是什么都不懂,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么十几岁的时候还小?没有天赋读书也可以,可是那是有钱人家!穷人家没天赋的孩子读书,那只能拖垮了家里还没个结果。   懵懵懂懂中使用了十分耗钱的读书方法——穷人家的学子要是能吃苦能节俭,其实读书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花钱。以赵蕴家‘卖了’几个女儿攒下来的家底其实供他读书也绰绰有余,前提是他家没有这样大手大脚花钱。   偏偏他家就这样干了,所以如今坐吃山空眼见得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懵懵懂懂中任由姐姐们以那种方式出嫁,说实在话,从这一点上来看他果然是赵福和孙氏的儿子。即使因为读书的关系性子给磨的温吞,但本质上他们就是一类人,爱自己,最爱自己,然后只爱自己。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姐姐们是掉进了什么狼窝,只不过相比姐姐们受的苦,他宁愿自己暗暗地享受这带来的好处!   还有很多的懵懵懂懂,在赵莺莺眼里这种懵懵懂懂甚至比二伯赵福和二伯母孙氏那种直接的加害行为更加可恨!   只不过王氏这种抱着老一辈人思想的还要和赵莺莺说他的好话:“其实那也不全是蕴哥儿的错,那孩子其实就是一路过来养坏了——你二伯二伯母心比天高,只愿意他有朝一日大鹏展翅。只是给了这么大的期望,他也受了这么大的期望,最后要怎么收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举报色情反动、刷 第222章   人给自己定的期望一定要恰当, 若是太低了未免浪费这一生,若是太高了就是好高骛远。辛辛苦苦一场不说, 最后还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蕴从不懂事起他爹他娘就教他, 他是个不同的孩子, 他会比所有的兄弟姊妹, 巷子里所有人家的孩子都要出色。送他去读书, 日日和他说他会出息的, 秀才、举人、进士...文曲星的命格, 将来是要做官老爷的!   谎话说了一千遍就成了真的, 至少会在听的人心里成为真的。赵蕴在这些话下长大, 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脱离现在的境况——拥挤的小院, 窘迫的家境,无人问津的自己, 全都统统甩掉。   也因为父母从小告诉他了, 他的姐姐们理所应当为他这个弟弟牺牲,所以之前的一切在他看来就像是家常吃饭一样, 吃饭又有什么好惊奇的。   王氏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赵蕴活在了赵福和孙氏给他勾画的日子里,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不是真能拥有那样的未来。对于一个家境窘迫的普通人家男儿,这实在是一个关乎生存的大问题。   王氏已经看出来了,赵蕴绝对不可能在科举上有什么作为。而掏空了家底的家庭还能帮忙吗?已经老去的父母还能扶着他吗?他不得不自己面对这个世道的困难, 这不是关乎生活,而是关乎生存!   热热闹闹又凄凄惨惨的院试过去了,可是这一次的科举才算是开始呢!接下来是同样会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府试。   渐渐的各方的学子都汇聚到扬州来准备进行府试, 扬州因为种种原因而不景气的市面难得地繁荣起来。靠着这些学子,大半个扬州城的人都赚了一笔。这一点从崔本酒铺的账单就可以看出来了,看来喝酒聚会的学子还挺多的。   “这到底是来游玩的还是来考试的?”赵莺莺看着笑了一声,话是这么说,她一点也不介意那些考生是来玩的。   扬州市面活络了很多是一件大家都高兴的事情,巴不得永远不会结束——不过这也就是妄想而已,等到考生们紧张地从贡院出来,等待张榜之后一切就要结束了。   说起来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考上的得意忘形,没考上的痛心疾首,相比考秀才时现在的情绪显然更大。实际上这也不只是因为考举人比考秀才重要,也是因为考举人比考秀才难地多。   考秀才看各县大小取前三十名,小县有二十名左右的秀才,中县有二三十名,大县有三四十名,录取率大概在百中取一到十中取一之间。可是举人就困难的多了,是将已经考验过的秀才集中到府城进行选拔,这时候都是比较优秀的读书人,然而录取率却又降了一半。   考上了的考生自然欢喜,纵情高歌,人生自此之后就是坦途。小秦淮河上住着庆祝肯定是有的——若不是还要准备秋天的会试,恐怕能在花船上住到过年。没有考上的考生难免心生怨怼,质疑一下今年的考试,然后去衙门请愿这种事每次都会发生。   官府在这段时间总是加大人手管理扬州的治安,就怕这些读书人闹出什么乱子。要知道这些都是读书人,不比那些泥腿子,需要好生对待。特别是这一大堆读书人聚集在了一起,更要小心。   一开始的时候落第秀才们不过是聚集在一起抱怨今年科举失利,然后自然而然地就说到了科举舞弊——说的好像没有这些人他们就一定能中似的!   这本来没什么,每年科举的时候大家都要闹上一闹,不来这一回就好像不甘心似的。以至于官府早就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一方面安抚考生,另一方面向他们展示官府科举的公允,绝对没有舞弊的事情。   说起来科举是国家的抡才大典,确实不可轻忽。每一次的科举都有皇帝、六部大臣一遍遍强调如何维持公正,如何标准取才。在这种情况下,科举已经做到能所能做到的公正。   这并不仅仅是统治者的公心,更是统治者在维护社会稳定。   考科举的都是什么人,真正穷的底掉的其实是少数中的少数!真正最多的是中产之家,无论是小商人家庭,还是富农、小地主之家,总之还是这些家庭出身的学子占了大多数。   而这些占社会基数比富贵之家大,而又因为有产比穷苦无产百姓稳定的多的家庭其实就是统治者进行统治的基石!一旦引起这些人家的不满,统治者就会有大.麻烦!即使是为了这个着想,统治者也不允许这些人家晋升的通道,科举,被毁掉。   但是事实就是科举舞弊自科举诞生之日起就不能禁绝。   科举成功之后的好处实在是太诱人了,对于普通百姓家的学子这是青云梯,对于大富大贵之家的子弟这是维护家族持续繁荣的阳关道。几乎所有人都愿意为科举拼命,所以冒一些风险也就在接受范围之内了。   科举考试查的足够严,然而还是有办法作弊,而且方法还不少!堪称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考试之前拿到题目提前准备这是一种,这也是一种很高级的方法,这种门路怎么可能是每个人都有的。这种方法最怕的就是题目大面积泄露,一旦这个秘密不是秘密,最后公之于众也就是早晚的事情。   然后就是夹带,这一条到时候普通考生也能做了。不过夹带也分高低,有些人不过是普通夹带而已,鞋底、衣缝,一搜就能搜到。高级一点的是衣服夹层、点心夹心,不过这也没有高级到哪里去,除非是出身比较高,又或者有关系的考生,对于这些人那些负责搜查的小吏要客气一些。可是一般的考生点心都是要搅碎,衣裳都是要破开的!   到了考场上也是各显其能,看上去风险很大,但其实容易完成一些的是代考。这一点的难点在于代考者并不容易找...能有把握考得上,而且把握还不低的人为什么要做代考这样的事?到时候考中了自己过花花日子不好?要担这个风险!   甚至考试之后还有办法动手脚,糊名这个事情可以防住一些人,可是真的研究起来对抗的办法好多着呢!买通阅卷的官员是最直接的。每个人的字迹和行文都是有特点的,只要和考官提前通气,这一点并不难做到。只不过想要买通考官做这种事实在是不容易,做到考官的,无论是正考官还是副考官,甚至是各房的阅卷师,都算是有一定地位了。   使唤升斗小民拼命尚且花销不小,何况是让这些老爷们出力!   而这次的府试和往年一样又有落第秀才冒出了科考舞弊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不同在于声音越来越大不是一两个学子这么说。这种情况之下官府当然要出面弹压,可是往年弹压的住的局面不代表今年弹压的住!   掌握了大量确实证据的秀才们不愿意放手...十年寒窗,甚至二十年三十年寒窗没有结果,可是一些人却凭着舞弊这样法子晋身,谁会甘心?况且他们都是读书人,读书人和平头百姓不同,他们可不怕上公堂!   这一波风潮来的很大,官府头痛民间议论,一时之间甚至有风声鹤唳之感。就算是一向不关心外面事情的赵莺莺的听到许多捕风捉影的话了,只不过相比其他人兴致勃勃地讨论,当作一件大八卦来说,她个人是希望这件事快点结束的。   “哈哈,我前天去官衙那边看了...啧啧啧,我这才知道读书人也骂人也打架!骂人也就算了,那小吏维持前门秩序,本来以为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容易的很!谁想到这些书生这么厉害!”   “这个啊,呵呵。那群小吏平常对着其他人作威作福,可是读书人他们敢动?平常的时候只有一个两个秀才他们不在意,当是穷酸!偷偷绊一脚也就是那么回事。可是现如今的场面只要弄倒了一个,其他人就敢群起而攻之。就连知府大人也怕这些秀才冲击起来——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被他们打骂了还得笑脸安抚。这些小吏就更不用说了。”   赵莺莺几个嫂子说的兴高采烈,对于读书人倒霉或者官府倒霉他们都是乐见其成的。读书人的地位崇高,她们看着眼热不忿很久了,在自家出那样一个读书人之前他们只会一直这样。至于官府,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这几年更是烂大街了,大家巴不得他倒霉呢!   不过也正是他们各家里没有一个读书人这才能这样轻松吧,不然这时候哪一个不担心会牵连到自家!考上举人的学子这时候也察觉到了不同,一个个包袱款款打算回家。家在扬州的也说要出门拜亲访友...总之暂且离开扬州这个多事之地。   科举舞弊不是说着好玩的,最轻最轻的牵连者也是功名作废此生再不许参与科举,发难起来连着砍上所有参与舞弊者的脑袋也不是稀奇事!   虽然风声已经紧到这个地步了,但最后真的酿成科举大案这是所有人没有想到的。   每次科举年各府府试都会有一些不谐的声音,像扬州这样科考大府更不必说。闹的沸沸扬扬的也不是没有,但成了所谓惊动朝廷的科举大案,这在全国而言也是凤毛麟角!   三天,不过三天功夫,所有落第秀才就集体出门,先去知府衙门痛斥,然后扬长而去,去的方向是孔子庙。在那边先哭至圣先师孔子,然后抬着孔子像往外走,堪称一步一哭,这一通巡街满扬州都知道了,周围的府也都有惊动。   知府再迟钝也知道这个时候要做出一些决断了,只是这决断不是那么容易做的。这时候决断做的好能够最大程度地减轻损失,若是决断做的不好,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然而知府大人偏偏在这个时候行了昏招!他亲自去拦游街的学子,下轿道歉。以为这样能平息学子们的怒火,可是他忘了这些学子们并没有那么好糊弄!知府的道歉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安抚,而是一个信号。   是的,他们没有错!果然是舞弊,就连知府大人也承认了!   这种情况下这些落第之后沮丧甚至绝望的读书人会罢手吗?不会,绝不会!他们只会兴奋地把事情越闹越大。一方面将已经考上举人的人拉下马,另一方面只有闹的越来越大,以至于波及整个府试,这样才可能重新考过!这样他们才有新一次的机会!   就连崔本也忍不住和赵莺莺评论道:“知府大人这一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啊!我那酿酒作坊招了好些工人的,我平常给的钱不算少,师傅和小工都还算安分。可是不是所有作坊里都这样!我就见过不断压低月钱的作坊主,工人们闹起来要提薪不是没有的。作坊主这时候哪能道歉,要是道歉,以后日子就别想好过。有经验的作坊主都是先把带头闹事的几个全都辞了,然后才安抚一番,提一些月钱上来。”   赵莺莺微微一笑道:“知府大人也为难呢,读书人又不是作坊主作坊里的小工,说辞就辞了。一个料理不好就是大事——再者说了...”   说到这里赵莺莺顿了顿才往下道:“人家都说读书人迂腐,可是要我说那些人是没有见过读书人。其实除开一些读书读迂了的外,读书人可比只会下力气做活的平头百姓精明!书并不是白读的。有些法子能糊弄得住作坊里的工人,却没办法拿的住读书人。”   崔本一想也确实是那样,也就不说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如何能善了?进一步就是上达天听!这个时候朝廷的反应空前灵敏起来,立刻责令南京礼部尚书主办此事,又命苏州知府、定国公襄办此事,限期一定要在会试之前将这件事平息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赵莺莺看出一些门道了,她好歹是曾经在宫廷那个波诡云谲的地方混过的,就算不喜争斗也培养出了一些政治敏感度。这个时候派来的主办和襄办真的非常有门道。   主办此事的是南京礼部尚书,此人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南京六部本来就是京城六部的陪衬,不到王朝灭亡南退,轮不到他们出场,可以说存在感极低!一般来说都是一些朝廷不重要的人,又或者老人荣养之地。这位礼部尚书在朝堂的派系当中也属于六亲不靠——也没有什么人去拉拢一位南京的礼部尚书。   这样的安排乍一看是为了公平起见,是为了防止扬州知府的政敌借此机会攻击他——或者直接一点说,是天子为了保住扬州知府。然而再一看襄助办理这一案的人选,一切就都清楚了。   定国公与扬州知府无仇无怨,可和他的老师可以说是血海深仇。当年扬州知府的老师正是靠着打压以定国公一系为首的勋贵集团而一举成名,自此之后原本煊赫上百年的定国公府再不复辉煌,和普通国公府没有什么两样。   这个时代师生一体,学生天然地就是老师一派,这种关系的稳固程度甚至超过父子!   至于苏州知府,则更加明显了,无他,各为其主而已!两人背后支撑的阁老正在内阁斗的火热,说他参与办理这个案子没有问题,那是谁都不信的!   赵莺莺未必知道这些复杂的关系,可是稍一打听知道定国公恩怨并不难。至于苏州知府和扬州知府两个在地方上别苗头的新闻常有听说,推知一些蛛丝马迹也顺理成章。   理清楚这些之后赵莺莺就知道了,之前一直勒索扬州百姓的知府,甚至运河河总等官员恐怕一个都跑不掉!   朝廷要修河堤,朝廷要北方赈灾,朝廷要办水师,一重又一重的负担压在百姓身上,这本身没什么问题。可是明眼人都知道,朝廷不可能要那么多!借着这些名目,这些年各级官员不知道吃拿了多少!一部分孝敬了上头,一部分自家享用!   烈火烹油都是民脂民膏呐!   这些官员何以这么大胆,要知道这里可不是那个穷山旮旯里,扬州的事情想要激起水花是很容易的。他们所作所为一点都不隐蔽,简直胆大包天!其中的奥妙并不复杂,只不过上头有人而已。   事情就是这样,若是上面有人看不顺眼,那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上面的人要保,就算惹出天大的麻烦也能消弭于无形。官场上面的事情向来如此。   这一次借科举案必定是政敌发难了,而上头的人曾经承诺过兜得住场子,然而事实告诉他们没有人能只手遮天,他们兜不住的!   以赵莺莺不甚灵敏的政治头脑都知道,这种政敌间的战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么不动,一旦动起来那就是必定要斩草除根。不然留下什么根子,那就是实打实的后患无穷。   这个消息表面上和赵莺莺没什么关系,然而她还是非常高兴——静静地等到事情结果,实际上结果也一眼望得到头,现在的扬州官员恐怕会经历一场大换血。之前勒索扬州百姓勒索的厉害的家伙被换掉,怎么能不高兴!   虽然说有‘天下乌鸦一般黑’的说法,新来的官员也不见得是个好的。可是再坏也不会比之前更坏了,而且这好歹是个希望,一切往好处变的希望!   这种大案往往是三堂会审,中间可不简单。只不过事情要赶在今年会试之前解决,原本慢腾腾的官僚少见的迅速起来。从初审、再审,中间传唤人证物证,到最终判决,中间一个月不到。至于剩下的事情,那就是执行判决了而已。   紧锣密鼓的要进行再一次科举,与此同时是所有涉案官员和其他人员的判决。   事情不出赵莺莺所料,扬州这一批官员最终都被查出来与此案有关联。其中罪首是扬州知府,他被判了斩立决,受到牵连的还有他的家人。女的被充入贱籍,男的则被发配边疆,只有九岁以下的孩子逃过一劫。   其他的官员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最轻的也是抄家之后贬为平民,并且一生不得翻身。一时之间扬州州府和底下县衙十个里头有九个都倒了大霉!   非要说有谁运气足够好,那就是运河河总周大人了。这位大人曾经有过大功,天子也正是因为这个提拔他重用他。现在他被查出来犯了大事——当然不是科举案这么简单,拔出萝卜带出泥,科举案只不过是一个引子,借着这个往下查才能查出真正的大事!不然凭借科举案哪能造成现在这么大的动荡,又能重罚这么多官员!   这位河总大人身上背了贪墨河堤银、收受贿赂、侵吞田产、结党营私等十余条罪责,每一条罪责看其所作所为都令人发指。天子再念他的旧也不能保下他了,但最终他可比知府大人结局好得多。   抄家清算,以家产抵扣他这些年的贪污和贿赂,最终发现还倒欠朝廷一百多万两银子。于是天子令他全家流放云贵,终生不得离开。又令周家满门偿还一百万两欠银,世代累还直到还完为止。   这样的结果是整个扬州都欢喜的——不管来的是不是好官,至少他们能确定走的是个贪官啊!   得到了这个结果,万民感激,政敌得利。至于天子,在得知手下肱骨大臣如此不堪后难免痛心疾首一番。最终又觉得世道还是好的,因为这种事还能翻出来,要真是朝堂昏暗,这种事能看到?当皇帝的只能看见一片海晏河清而已。   于是皆大欢喜。   就连眉嫂子这样不关心官府的也欢喜与赵莺莺道:“这下好了,走了这些贪官,扬州总算是要回到以前的好日子了!”   赵莺莺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过她并不会打扰此刻普通百姓相信的幸福,于是只是拍了拍眉嫂子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第223章   府试带来的风波来的很凶, 然而去的却很平静。随着官员关的关、杀的杀、流的流,一切就像是一桶清水倾倒在地面上, 来势汹汹。可是随着水流尽, 地面上一层薄薄的水很快干透了, 再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毕竟那些大官儿们的事情又关小老百姓什么事儿呢?一时欢喜过去了后, 所有人要关心的还是自家粮食够不够吃, 能不能过节的时候多办一样好菜, 能不能给身量渐长的孩子做一件新衣。相比来这是琐碎小事, 可是对于老百姓来说这才是更切实的。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   崔本和赵莺莺本来是在吃晚饭的, 外面金乌西坠, 火红的夕阳染红了半个天际。有悠闲的, 似赵莺莺崔本这样已经坐在桌边吃晚饭了。也有忙碌一些的,这时候正在匆匆往家里赶。实在想不通这个时间怎么会有人来拜访。   圆娘开了门, 还没说什么, 一个精壮汉子便推开了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道:“崔兄弟、崔兄弟, 这一回我可是给你带来了一个发财的大好机会,要是这一回能成,咱们兄弟两个都要发达!”   来的这人是崔本在衙门里的熟人李二郎,只见他满面红光,一看就知道的确是有大好事——崔本和赵莺莺面面相觑, 实在想不通有什么好事要落在自家身上,而且还是从李二郎身上来。   结交李二郎这样的人倒不是为了仗势欺人,纯粹是多个门路而已。平常用不着, 可是当自家有什么事的时候至少能自保。所以崔本从来没有指望能从李二郎这样的‘朋友’那里赚钱,相反逢年过节的他还总给这些人送好酒好礼来着。   心里虽然疑惑,却也不妨碍表面上的礼数。崔本和赵莺莺立刻站起来,崔本在旁请李二郎做。赵莺莺便扶着肚子道:“李二哥且吃着,我去厨房看看,让给添几个菜!”   李二郎忙道:“不劳动弟妹,弟妹如今好生坐着,给我崔兄弟生个儿子才是真正的大事!不然我这兄弟将来置办下偌大家业交给谁去传下来?再者说了,这饭菜好的很,只劳烦弟妹家人给添些酒来。”   崔本和赵莺莺的小家庭不说大富大贵,却也确实是殷实富裕的。两个人又不是生性吝啬苛刻,会在自家饭食上克扣的。所以只是平常晚饭却也不差——一盘子摊蛋,一盘子白切鸡,一盘子虎皮青椒,一碗炒青豆子,旁边摆了两碟酱菜,中间是一碗肉圆子汤。普普通通的饭食,在一般人家也算丰盛了。   只不过崔本并没有在家喝酒的习惯,再加上赵莺莺怀孕之后有一段时间闻不得酒味,现在虽然不了,却也让崔家饭桌上根本不上酒的习惯。   虽然是有不上酒的习惯,但崔本开的是酿酒作坊,家里必然是好酒——他每年都要精选原材料酿酒,这批酒是不卖的,只按照年份藏在当初修房子时挖好的地窖内。按照他的想法,等到第一批酒窖藏十八年了就可以开始发卖,每年卖这种年份酒可赚钱了!   这并不是崔本自己独有的主意,凡是那种有传承的酿酒作坊、酒庄之类都这样做呢!   赵莺莺并不吝啬,直接让桃儿去地窖取一坛窖藏三年的酒。低声对李二郎道:“李二哥别见怪,本哥他办酒坊不久,家里也没有那等动辄窖藏几十年的好酒。这地下藏了三年的,刚刚去了一点火气,显得润泽一些,您将就着喝吧!”   这种话就是谦辞了,不过这种用来客气的话向来讨人喜欢。李二郎搓了搓手,似乎很向往的样子:“嗐,弟妹这种话说的太客气,我不过是个粗人哪配喝那好酒!就这窖藏三年的若不是自家有藏,等闲也喝不到。”   酒送了上来,赵莺莺到底还是去了厨房,让圆娘加紧做了几样快的菜——她家菜还可以,只不过分量很少,哪够喝酒的人消耗!趁着这个时候她还把崔曦带下了桌,母女两个剩下的饭是在厨房里吃的。   并不是说家里有客她就会避开,只不过今日这客适合崔本一个人陪,所以赵莺莺就很自觉地带着女儿一起避开了。   没了赵莺莺母女两个,李二郎果然更加喝开了。一杯酒刺溜下去,红晕泛了上来。这不是醉了,而是李二郎这人喝酒上头,只要沾酒就脸红,看着很像是醉了。只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这人海量!   酒一下肚话就好说,李二郎嘿嘿笑了一声,吃了一筷子菜,道:“兄弟是有个发财的机会,只不过这个机会要拉崔兄弟你一起做是有条件的...你得借我钱!”   身为官府里的人,借着官府的便利,李二郎确实比一般人多很多赚钱的机会。之前他说赚钱,崔本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赚钱怎么会找上自己!要知道两人虽然算是熟人了,可交情不到带着赚钱的地步啊!   这下全明白了!原来是借钱!   借钱就得找有钱的,而李二郎认识的手里有余钱且还愿意借他的,这并不会多。一个,他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吏而已,认识不着真正的有钱人。另一个,他这个人习惯有些不大好,手里稍微有几个钱就想着去赌场里戏弄。   和他一般年纪在衙门当差的早就置下一份还不错的家业了,只他家里还三五不靠。要不是端着铁饭碗,又常常有些外头的油水,恐怕一家老小的日子还比不上一般人家呢——赌场是好进的?   谁肯轻易把钱借给赌徒?除了高利贷之外恐怕是没有的。   崔本沉吟了一下,低声问道:“发财是好事,只不过捞偏门我不干!我不是李二哥你,官府里面的人,身板硬!我这小胳膊小腿的经不起事儿!您也看见了,我如今家里正好,正等着老婆给生孩子...实在不敢冒风险。”   官府里面赚钱的门路很多都是捞偏门,他们自己官府内的人自然是共同进退不会出事,可他这个外头凑近来的就没有那等好事了。恐怕到时候但凡有一点不好,就要拿他出来顶缸!   “嗨,崔兄弟你说什么呐!”李二郎美美地喝了一口酒,大手一挥:“我们认得也有几年了,兄弟是个本分人我还不知道?真有那样的事也不会想到你身上啊!实话与你说了吧,这是还没到任的知府老爷带来的福利!”   崔本一听,竟然还和没到任的知府老爷扯上关系了,颇为惊讶。随着李二郎慢慢解释,他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的扬州知府倒了,收归监牢只等着到了日子砍头。可是扬州地面不能没有父母官啊!所以朝廷急急地点了登州知州来做扬州知府。知州到知府,而且是扬州这种地方的知府,那实打实的高升啊!   扬州知府的空缺下来的时候谁不眼红?好多就算是平调也想做扬州知府呢!最后落到这位知州身上,只能说明他有大本事!   其一家世好,他爹是户部尚书,朝中有人好办事。其二,他本身的经历也好的令人发指。不到三十岁就中了进士,是当年的探花郎。然后翰林院、各部观政、地方历练,各种都是优等中的优等——这样的人肯定是中央、地方、中央这些几进几出,然后不出十年就能混个封疆大吏或者部堂级高官。若是没有中途死在政治斗争中,未来手握权柄,让人拱手尊一声‘阁老’,那也不是不可能!   其三,大概也是最重要的,他并没有太过接近朝堂上的派系,属于纯臣。而现在的天子正想要这样的人管理扬州。   这位新知府是很通俗物的,还没上任就懂得给扬州要好处,稳定地方结交民心了。更重要的是他身份高面子足,真给他要下来了!   他向朝廷奏请,过去几年因为扬州一系官员压榨百姓,导致扬州百姓苦不堪言,不少百姓陷入破产的困境,所以想要朝廷抚恤一二。   朝廷当然是拿不出钱来的,但是朝廷有大量的政策可以要啊!一个有倾向性的政策往往就足够了!   “咱们这位大人有个当户部尚书的爹,谁不给他面子?他向朝廷奏请今年多给扬州分一些仓钞的份额,朝廷已经允准了。”李二郎无不兴奋地炫耀道。   听到是‘仓钞’,崔本就明白了。   所谓仓钞其实就是认购的粮食,若是一个商人认购了一份仓钞,然后将粮食送到了指定的地点——一般都是边军这种缺粮的地方。就可以凭借这个获得一份相对应的盐引,靠着盐引可以去几个官盐处支盐。而扬州本身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支盐处,八大盐商可都在这儿呢!所以崔本这个和盐引、仓钞都没有关系的,这时候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然了,说是买粮、送粮,可实际上那些都有官府操持,只要纳了仓钞的人再折算一些脚费给官府就是了。这都是明码标价的,因为运送量大,往往比商人自己运送还划算的多。具体而言就一句话,出银子!   每年都有人削尖了脑袋想承办下仓钞这件差事,哪怕只分润一点点也足够吃了。这是因为用仓钞换来盐引是有得赚的!譬如一万仓钞换一万盐引,利润高的话能赚个一倍,就算不高也至少能有五六成利!天底下比这还好的生意可不多啊。   “按照规定一大引四百斤盐,一小引是一半。一石大米的仓钞换一小引盐。这当然没什么赚头,只不过惯例仓钞实际是名号的一半,一石大米的仓钞只需要半石大米的价钱。到时候四处贩盐的商人来了扬州,这些盐轻而易举就能发卖,可不是坐等拿钱。”   崔本想的很细致,问道:“这固然是好事,只是恐怕最后还是会落在大户人家手里吧。人家有钱有关系,这种好事也落不到平头老百姓身上啊!”   李二郎笑着解释道:“咱们这位新大人既然是想稳定地方结交民心那就不会没有想到这些!人家的打算是按照户口来计算配额,每户最多可以承担二十石的仓钞。这样有钱的可以多承担一些,有钱的可以买足了配额。”   崔本心里一计算,立刻得出每户买足可以赚到十两银子左右——这可是不小的恩惠了,一般人家半年的生活都出来了!   “只不过这种事情不会做绝了,肯定会漏出个一星半点。有大户人家和官府内的人,肯定能有及一些份额给出,这些的份额也不可能是二十石这种,说起来都是上万的。我现在还不知道我能分多少,但想来真心要买几百万石总该有的,可是我没那钱呐!要白白错失这个机会我是不肯的,若要去借高利贷,那也万万不能够。所以......”   李二郎这人有一点好,虽然喜欢进赌场耍钱,但从来不借高利贷。不像一些输红了眼的人,就连油锅里的钱也敢捞出来花。所以他家如今只是难了一些,而不像那些真正的赌徒,真个妻离子散,一辈子全毁了。   李二郎低声道:“估计到时候肯定会有一些人家买不起,那些配额最后是要剩下来的——就算有心人竭力去收也收不了多少,大头还是要重新回到官府这边...兄弟你借给我钱,我给你留意着,到时候我能抢下多少份额,至少分你一半。”   崔本还算了解李二郎这个人,知道他收好处厉害,办事却也利索,最后事情没成还会把钱退回来。这在衙门一众吏目中是很有名气的,所以很多人都愿意找他办事,就算价钱高一些至少也能图个心安。   这时候他这么说了,崔本没有什么不信的。便点点头道:“行吧,这个钱我借给李二哥。只是不晓得李二哥具体要借多少。”   李二郎掰着手指头算账:“我总有四五百石的仓钞,这就要两三百两银子了。至于之后的那就没数了...这时候也不知道那时候能抢下多少来,不过预备来看,再来一个四五百石很容易,多的话立刻就翻倍了。”   这样来说崔本这一趟多的话赚二百多两银子,少的话就只有一百多两。说少不少,毕竟他酒坊一年也就是三四百两银子的纯利而已,这还是这一两年经营好了,之前可没这么高。说多又不多,前后恐怕要借出好几百辆银子呢,要是放高利贷半年也能赚到这个。   不过崔本并不放高利贷,这就没办法说了。   似乎也是觉得这有些少了,李二郎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然后面那一次再给崔兄弟你让两成?不能再多了,不然我这里也没什么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来找崔本的原因之一,能给他借钱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他若是把好处摊开来说,难道就没有愿意的?实际情况就是,有钱能一口气借这许多银子的压根看不上那一点钱,至于看得上这些钱的又没有这个家底,所以嘛......   崔本同意了下来:“不用李二哥让,说的一半就一半。不过到时候李二哥可以对上头使使劲多分一些份额下来,中间要用钱可以再来拿,最后算账的时候咱们五五开账。”   李二郎听的眼睛发亮,他不是没想过借这个机会走走人情多分一些份额。只不过他连自己本该份额的钱都出不起,哪里还能想走人情的事情。至于崔本说的人情使费五五开账倒是没什么了,亲兄弟明算账,他倒是觉得本该如此。   于是两人说定,推杯换盏起来,送李二郎出门的时候崔本与他道:“我虽有钱,放在家里的却不多,做生意的事情二哥你也知道,到处是账。我想想办法,从账上临时抽出来,然后再您弟妹问问,她手里有钱。”   这不是崔本要算计赵莺莺的私房,而是在向李二郎暗示他非常用心这件事。不过也不能说这句话是假的,他是真想让赵莺莺出钱——这种稳赚不赔的生意为什么不做?不只是做,还要拉上老婆一起做。   之前崔本是在西屋的前厅,就隔着一道帘子听崔本和李二郎商议,基本上事情已经听全了。所以崔本问她要不要拿钱做这个的时候她立刻点了头:“我的钱就放在箱子里了,一点用处也无——如今做生意不景气,我又不懂得经营,是值得如此。如今这种发横财的机会可不多,遇着了自然要做。”   本来崔本还打算去酒坊账上抽钱的,等到赵莺莺把自己的箱子打开,他立刻歇了这份心思。赵莺莺装银子的箱子就放在床后头,是一大一小两个黑色的茶叶箱。   赵莺莺只打开了大的那一个,里头全是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白闪闪地放着光芒,在箱子里装了半满。崔本大概数了数总有三四十个,这就是快两千两银子了。赵莺莺指着另外一个箱子道:“那里头是换的黄金,要是这个不够还可以用那个。”   赵莺莺当初的陪嫁就有一两千两银子之多,后来靠着死皇后在布匹上又大赚了一笔。加上这些年做针线之类,一通攒下来,着实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崔本大概知道一些账,可是真的这么明明白白摆在眼前,那震撼又是不一样了。   听到这里他连忙摆手道:“够了够了,这些就够了。家里还有一些钱,加上你这个,无论是借钱给李二郎,还是咱们自家也纳仓钞,那都是妥妥的够了。若是最后能占下的份额很多,真的还差钱,到时候再说吧——不过我估计很难,好多人都看着呢,虎口夺食可不容易。” 第224章   李二郎虽然是公门里的人, 可是知道纳仓钞的消息也就不过比大家早了三天而已。等到三天之后,这个消息就通过官府文书传遍了整个扬州。新大人的目的是达到了, 扬州城里现在家家户户都在赞这位新大人。   眉嫂子家里难得做了一回蜂蜜酥饼——这是她拿手的点心, 味道比那些点心铺不知道好到哪里去。只不过做这个十分麻烦, 她难得做一次, 若是做了总要多做一些, 然后分送四方亲邻。赵莺莺自然也收到了。   “咱们这位父母官也算是用心了, 我家虽不差这十两银子, 可是晓得这个消息哪一个不说大人的好?”眉嫂子嘴角含笑道。   其实新知府大人这个举动对于他们这些人家有一个更重要的含义, 他既然肯做这样的人情, 那必然是重视官声、履历超过敛财或者别的什么的。这世上不怕当官的是伪君子、是官迷, 他们真要是装样子,百姓就足够谢天谢地了!   真要是伪君子总得表面上行事合乎君子风范吧, 至少做事情有个底限吧, 至少不可能像前任一样光明正大捞钱吧!百姓的要求不高,这样就足矣!   赵莺莺微笑着应答:“我听说有些人家正在找买不起的人家买份额, 要我说这样的人家真的有?就算是借钱也应该买下啊,转手就有一倍的利呢!”   眉嫂子啧啧几声,正色道:“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十两银子是说借就借的?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穷人家的朋友大都也不富裕, 这银子可难得借出来。要是糟蹋在手上,还不如把份额卖给别人,多多少少赚点儿。怎么, 你家就没有这个意思?”   赵莺莺和崔本还真没有这个意思,这个事情听起来简单,然而事实上却不会那么简单。花钱从穷人那里买来别人的份额,可是官府说的清清楚楚,只能每家凭户籍证明去领取,所以花钱的人只能等别人把仓钞买到了才能得到。遇到明事理的,人家不会闹出风波来。就怕遇到无赖混子,假装只是普通的借钱,转手仓钞还钱,却只字不提人家要的是仓钞。   虽然赔不了钱,可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要是不只口头约定,而是正正经经写 文契来约束,事后未免不好处理——根据官府里的说法,知府大人严厉禁止这种私下转让份额的行为。文契本身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拿着这个文契对簿公堂,那岂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   就连知府大人都知道他们买卖份额了,是想怎么罚?   所以这宗买卖就像是高利贷一样,虽然利润很高,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先不说要防备着人去官府告发,就说简简单单威慑住卖份额的人家,使其老老实实履行约定,这就要是有头面的人才行了。   也就是这时候,崔本把李二郎叫到家里,又请了一个牙行里常做中人的年长叔伯过来。一小箱银子拿出来,五十两一锭的大元宝总共有二十个,整整齐齐地排在箱子里,一千两银子直看的人眼热。   好歹李二郎是在公门里做事的,牙行的人也算是见惯了市面,两个人还不至于为了一千两银子做出什么失态的神情。就是李二郎,开头觉得微微诧异,后面一想崔本的生意,他又没有什么嗜好要花钱,几年积攒这份钱财也很正常。   崔本指着一千两银子道:“这是实现说好要借给李二哥的,若是事后有不够再说罢。写借据之前李二哥可以先验验银子的真假!”   银子金子什么的弄假的太多了,好多做生意的人行骗就用的这个。又因为银子是通用的货币,所有世间无论男女老少都能对真假辨认一二。像李二郎这种常和银子打交道的更是比一般人敏锐,然而比起专业人士还是差多了。   于是李二郎拱拱手,请旁边的中人帮着一起验看——这人是牙行里常做中人的,对于金银成色的验看也很有一手。   亲兄弟明算账,崔本一点都不介意李二郎似乎很不信任他,自己验看也就算了,还要拉着别人一起看。很多事情只有事前做的细致了,之后才会更好。所谓‘丑话说在前头’,有时候这样更好。   崔本不只不介意,还拿出了凿子和锤子道:“我家虽开着铺子,却不是大铺子,更不是倾银铺子。破开元宝要用夹剪,我这里是肯定没有的。若是李二哥要查看,就用凿子将就将就罢!”   夹剪是专门用来剪破银子的工具,盖因一个元宝太大了,日常生活中常常是用不着的,所以使用的时候要破开。这种工具只有生意很多的大铺子和专和银子打交道的倾银铺子有。除此之外,夹剪还有另外一个功用,那就是检查银子中心是不是有灌铅。   假银子最常见的手法就是往中心注铅,而这种手法遇上夹剪破银子就无所遁形了。   李二郎点点头,有对中人示意,于是两人从二十个大元宝里面随意挑了四个,然后一一凿穿,银子性软,这并不难。一看此时内里,果然都是实心的!   又是一通商量,最后崔本拿出了笔墨纸砚交给李二郎。李二郎的字迹虽然说不上漂亮,可是写一份清楚的借据是不难的,只见不一会儿就写毕:   ‘立借据人李云守,系扬州知府衙门刑房衙役,因生活困难,一时无钱。凭保人李忠和,借到崔本名下白银一千两,月利半分,用于自家。约至本年秋日时本利交还,不致少欠。恐后无凭,立此借据为照。’   这份借据就是按照时下最一般的借据来写的,只有利息一条很低,此时除了亲戚朋友间不要借据也不要利息的借钱,利息一般都在两三分左右,若是高利贷只会更贵,大约在三分到五分之间,而过了日期不还账,还有利滚利的说法——这份文契里并没有利滚利的说法。而利滚利起来就可怕了,那真是要命的事情!   这也是正常的,崔本又不是要向李二郎放高利贷,就这半分利也是李二郎要加的。按照他的说法,既然都写了借据了,一点利息不加不像样子,于是执意如此。倒是那中人笑道:“就你们二位省事儿了,一般人为了利息是多少得打起来,二位倒谦让!”   李二郎咧嘴一笑,觉得崔本这人很大气,倒是比以前亲近了很多。   赵莺莺是时候看到这张借据的,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借据。她当初在家的时候只有刚开始家里比较困难,但就是最困难的时候家里也没有管外头借过钱。后来家里境况好转,借钱的事情自然就更不用提了。   细细研究了一番,笑着道:“原来李二哥真名要李云守...竟是才知道。”   平常人称呼其实很少用到名字,直呼姓名本身也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那些读书人起了字号,平常都用字或者号称呼。普通小老百姓没有字号,可也不会称呼名字。长辈自然就用各种敬称,至于同辈多称呼‘哥’或者‘姐’,这是无论年纪的,哪怕对方年纪比自己小,一般也这么称呼。赵莺莺不知道家里常来往的李二郎姓名,这很常见。   随便议论了一番,然后就小心地将借据收了起来。借据可是很重要的,说这是一千两也没什么问题。赵莺莺将借据叠了叠,最后和自家房子铺子的地契放在了同一个上小锁的匣子里。至于匣子则是塞进了上大锁的柜子里,尽量保证安全。   收好银子的第二天,扬州衙门就放出风来了,各家各户可以拿户籍去衙门排队花钱纳仓钞。因为这仓钞非同小可,油水很厚,所以不让坊户中间牌长甲长等人过手,一律都从衙门走。   因为这是要当家户主亲自去才能纳得,所以崔本这一天甚至没去酒铺,而是直接去了衙门。好在他在衙门里头认识人可以插队,不然看队伍的长短恐怕排上一整天都排不到——虽然衙门说家家都有,没有纳不着的。可依旧是人人争相恐后,就怕到了后面没了份额。   崔本急匆匆地从衙门回酒铺,还要给铺子里的师傅伙计等人分好不同的时间放假。在铺子里做工的大多数是青壮年男子,这些人往往都是一家之户主,自家仓钞自然也要自家去领。好在他们的家人已经提前过去排队了,他们估摸着时间,最后关头去换一下人就是。不然崔本这里还真摆布不开。   仓钞和盐引的事情赵莺莺没有再管,实际上等到仓钞换来盐引,再从盐引变成钱,中间是有一段时间的。不然李二郎的借据也不会说是要等到秋日才还钱了,这是做的预计。早的话夏天就能拿钱出来,迟一些的话就得等到秋天才能还钱。   中间这么长的时间,赵莺莺肚子里这个孩子都要生出来了!她哪有功夫日日盯着这件事?等到崔本把自家的仓钞交给她,她也就没再管了。第二日她就转变兴趣,兴致勃勃地指挥桃儿她们从箱子里翻出几匹纱料子。   摸了摸料子的质地,笑着道:“这还是当初我陪嫁的东西呢,当时陪嫁的东西里头各种尺头好多,就想着要用到哪一年才能完。因为怕过时,料子都选的单色,或者花色能一直用的。现在一看果然有先见之明,打开箱子才发现没用多少——平常送礼尺头多,再加上每年贪图新鲜花样也会买一些新的,这来来去去竟然没怎么动这些嫁妆。”   桃儿和小庄把翻找过的箱子重新恢复原状,这才笑道:“奶奶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听人家说过了,真正有钱人家的小姐就是要嫁妆够用一辈子才好呢。等到了做老封君的时候还能拿这些东西赏孙子孙女!”   “可是我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姐。”赵莺莺哂笑了一声。   拿起布料打算计划一下今年给家里人做一些什么夏衣,另外孩子出生之后的襁褓、小衣服之类的虽然已经做了一些了,但赵莺莺找到这种空就忍不住多做一些。这时候不由得出神起来。   打断她出神的是外面的响动,这响动不同寻常,赵莺莺听着倒不似寻常,便和桃儿站到门口去看。便见从隔壁崔智和古氏家里揪出一个穿破布衣裳的半大少年来,脸脏脏黑黑的不好断定,但看光景也就十四五岁。赵莺莺的亲弟弟赵茂正好是这个年纪,所以她对这个年纪的孩子身形很熟悉。   把这个孩子揪出来的是崔智和崔源,旁边站着的是满脸怒色叉着腰的古氏。赵莺莺颇为不懂,于是挪到了早早出来看热闹的万氏身边。两人之间的关系依旧不大好,但至少一般时候能像正常妯娌一样相处了。   无论有什么疙瘩恩怨,也抵不过时光。时间渐渐过去,万氏对赵莺莺的芥蒂小了很多。当她没有那么别扭之后,赵莺莺的态度当然就跟着正常起来。   赵莺莺的肚子虽然还不沉重,可是看着已经很明显了。万氏见了忍不住道:“你往这边站站,那边儿有人走道,要是不小心蹭了怎么办?”   赵莺莺从善如流站到了她指定的地方,然后问道:“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对着一个半大孩子喊打喊杀的?”   万氏‘切’了一声,语气虽然不怎么好,可还是解释道:“什么半大孩子,你有见过那么大的孩子?家里艰难的,这个年纪就已经肩膀上挑担子了——这小子不学好,偷鸡摸狗来着。之前五嫂不是就丢过一次鸡,如今鸡正是开张下蛋的时候她看的可严了,时时要去鸡圈看。阿源不过是有事找五哥,正好一起听到五嫂说捉贼,这才有了现在的事。”   因为赵茂是这个年纪,所以赵莺莺总是下意识地把这个年纪的男孩当成是孩子。想想也是,再过两年都要讨媳妇了,怎么说也说不上孩子了。   普通小老百姓过日子不容易,所以格外恨这些偷鸡摸狗的,即使很多做小偷的人本身就是因为自家困难才这样。要是家里困难就能这样,那还有没有规矩?各家日子又怎么过?   崔源此时用手压住那孩子,问崔智:“五哥,怎么办?”   崔智想了想:“给送到官府去吧。”   那少年听到这话,本来已经停下挣扎了立刻又胡踢乱动起来。见挣脱不开立刻抬头来哭着道:“大爷饶了我吧,小子实在是命苦才做这样的事情的——我家只有我和奶奶、两个弟妹相依为命,隔夜粮都没有,饿的活不下去这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您行行好,给条活路!要不然您打我一顿、打我一顿,只要别送官!”   民间,特别是乡间,很少有人会想和官府扯上关系。至于处理小偷小摸这种事情,大多数就自行解决了。而且按照律法规定,苦主可以殴打小偷,只要最后没有弄出人命,官府是不会管的。   如果刚才偷东西的是左近人家认识的孩子,说不定崔智也会这么打算——相比起送官,打一顿其实是更加仁慈的做法。也就是街坊间的孩子,不好做的太过了显得没有人情味,这才这样的。   要是送了官,这种人赃并获的时候崔智这个苦主自然不用再管,随便官府去了。但这个少年恐怕就要倒大霉了!监牢那个地方可不是玩闹的,有钱人进去了靠着银子还好,大出血之后总能站着进去站着出来。   至于像少年这种,如同干爽的大毛巾拧不出一点儿水分的,他们只会让他站着进去横着出来。这不是衙门里的人都好施虐,而是必须要给其他人立榜样!若是大家知道拿不出钱来没有什么可怕的后果,他们又怎么会在自己经历这种事情的时候尽最大的力量筹钱呢。   赵莺莺这等妇人见到这等情形还会于心不忍,但崔智崔源这些常常在外行走的男子见得多了,比这可怜的多的人也有,自然不会轻易被打动。崔智只不过挥了挥手,对古氏道:“你去取绳子来,我和源哥儿送这小子去官府。”   古氏这时候反而没有那么气愤了,只低声应了一声,然后就进了屋。   街上的人见不是自家这边坊市的,也没了顾忌,都看起好戏来。有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看热闹不嫌事大,凑过来笑着道:“崔五哥,这小子竟然偷到了咱们坊市来,恐怕是个惯犯,不整治一顿怎么行?”   一般人因为胆量的关系都会从周围的人家开始偷起,原因是熟悉门户,另外被抓住之后因为街坊的面子情总不好太过严厉地惩罚。像这种偷到远离自家的坊市,一般的确都是惯犯。   崔智却摇了摇头:“不了,这种半大少年经不住打,你们这些人下手没得轻重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交代?到时候又是麻烦!”   官府的人整治手段过了一些,出了什么事当然没什么。换成是老百姓那就是麻烦!虽然看上去这个小子家里没有能力闹起来,可崔智因为人生经历的关系越发谨慎了,几乎不敢越雷池一步。   其他人撇撇嘴,晓得没有好热闹看,跟着骂了几句也就散了。倒是赵莺莺看着不忍打算劝几句——那孩子就和赵茂一般年纪,此刻似乎是绝望了,就那么坐在那里,呆呆的并不挣扎。   大概也是因为察觉到了对方不再挣扎,崔源的手劲也松了一些。然而就在这一刻,那少年手一拧,身子一转,竟然从崔源的压制下跑了出来。从他熟门熟路的动作来看,确实如开头青年推测的一样是个惯犯。   这时候人群也散了,正好逃窜。选了个人比较少的方向,竭力快跑。崔源的反应也很快,飞快地就去追。街坊邻居无论是出于看热闹的心态,还是真心想帮忙,一个个都帮着拦截起来。最后总算是在街口把人给堵住了,这次崔源再不敢放松,利索地接过古氏递过来的绳子,用捆货物的手法把人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招呼了一声,这次也不耽搁,兄弟两个直接把人往官府那边带。   赵莺莺本来打算说的劝说的话就被这么堵在了中间,最后只能摇摇头叹息。旁边的万氏见她这样,‘呵呵’一声道:“你这人也不知道是真心软还是假心善,总是可怜这些不相干的人。大家过日子都不容易,他还是个惯犯!今日是偷到五嫂家里了,不至于因为后院的几只鸡要死要活,可有些人家真能因为他的小偷小摸日子过不下去。”   “不过是看到罢了。”赵莺莺这样道。   赵莺莺上辈子也算是从宫廷里历练过的,说不上心狠手辣,可是心慈手软这种词是绝对挨不上她的。只不过这辈子她不在宫廷了,本性里的一些东西就显露出来。没有在她眼前出现还好,一旦在她眼前出现那些惨事她总是忍不住可怜一番。   所以才说‘不过是看到罢了’。   晚一些时候古氏给赵莺莺用海碗装了一碗鸡蛋送过来:“家里养的这一批鸡才刚开张下蛋,这时候鸡蛋补着呢!攒的第一篮子其他的都送爹那里去了,这些就给你吃着,你别嫌弃。”   赵莺莺和她关系好,又因为怀着孕才有这样的优待!   赵莺莺又怎么会嫌弃,让小庄把鸡蛋送回到厨房,又让桃儿上茶上点心。倒是她自己没有喝茶,喝的是蜜水。虽然没听说不让喝茶,可是她足够小心谨慎,怀孕期间就连茶都不喝了。   “白天那小子的事情怎么了?”赵莺莺想到什么,低声问古氏。   故事抿了抿嘴唇道:“还不就那样,送到官府了之后就没再管了。”   古氏作为一个心肠更软的妇人其实还是有一些迟疑的,可是最终她也就是一句‘还不就那样’而已。赵莺莺听了什么也不再说,点点头就算了。 第225章   一年分二十四节气, 每季有六个节气,自从立夏起就进入夏季。只不过立夏时分的气候其实更近春, 就连风光也是春花烂漫。真正等到有夏天之感的节气还要等到夏天的第二个节气芒种, 从这个时候起才会觉得炎热不爽。   农历四月二十六日, 芒种。此时是芒类作物的成熟期, 因为在农事方面有很重要的意义, 所以在乡村间有很多的节气活动, 与一般的节日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到了城市这边, 芒种节的氛围就差了很多。   听说有钱人家的小姐会在这天过‘饯花节’, 取芒种之后春花凋零百花退位, 送花神回归的意思。具体来说充满了女儿家的情趣...当然, 也是有钱人家闲适富贵才能这样,反正一般人家是不过这个节的。   像赵莺莺家这种普通的市井门户连提都没有提过, 芒种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气温开始上升, 并且再过十来日就会进入漫长的梅雨。梅雨对于乡间和城市的生活影响都很大,所以城乡百姓都格外注意这个时间。   不过芒种也不是完全不过了, 赵莺莺原来在家的时候就有芒种煮酸梅汤、做糖渍乌梅的习惯。因为自芒种之后白日变长、更加炎热,换季期间人容易疲劳困倦、食欲不振,酸梅汤和糖渍乌梅都能够解暑开胃,算是正对应节气情况吧。   自她嫁入崔家,这个习惯也没有变化。每年在这一日就会从市面上慢来新鲜梅子, 糖渍乌梅也好酸梅汤也罢,多多地做些。做好之后不只是自家来吃,还要分送给亲朋好友一起分享。   说起来因为自家要做糖渍乌梅和酸梅汤的关系, 赵莺莺还曾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在家里种上几株乌梅树,后来了解之后就罢了——乌梅树其实挺难伺候的,更麻烦的是在梅雨天还容易烂。相比自家种,还不如上市的时候日日去买。   但家里虽没有乌梅树,别的果树却是有的——去年虫蛀之后补种了不少,只不过因为是去年补种的成树,今年的果子差强人意,等到了各种水果的季节家里还是出门去买的多。   真正能用来吃、随便吃的树,今年恐怕也只有家里的老槐树和榆树的了。   这是当初崔父的良苦用心,买下那大户人家的地之后给每个儿子都分了一块。当时就在每户门口的位置种了两株槐树一株榆树,这也是当年祖上传下来的习惯,凡安家必须中上槐树和榆树。   这是因为槐树所生槐花和榆树所结榆钱都是能吃的,在荒年间甚至能救命!当初崔家的祖宗们就被槐树和榆树救过命,于是自此之后崔家的子弟就有了在家里种上这两种树的习惯。   当初种下的时候只是枝干细瘦的小树而已,长到如今已经许多年过去,无论槐树还是榆树都已经生长地十分高大。特别是槐树,矗立在院内边缘,就像两把大大的伞盖,舒展开来底下全是树荫。   芒种也正是槐树开花、榆树结子的时候。芒种这一日,小庄起的特别早,围着院子里的槐树转了两三圈,然后去厨房取了一个木头钩子和篮子,用这个钩子将槐树的枝条勾下来,然后折下一串串槐花。   槐花开花是很漂亮的,雪□□嫩,垂下来一串串,花型酷似铃铛。等到花开的盛的时候,满树都是雪白!仿佛白云压顶,又像是雪满枝头。而且槐花味道还特别香甜,初夏的微风送来,颇有让人醺醺然的感觉。   槐花之所以能救人命在于它的花可以用来食用。当然了,不是所有的槐花都能食用,只有洋槐花才可以,而崔家给种的自然是洋槐花。   这些槐花最直接的就是直接吃,一点都没有普通花朵的苦涩,反而甜丝丝的,据说乡间的孩子都把这当作最好的零嘴。另外还可以蒸着吃、炒着吃、炸着吃...这一点上槐花完全就是菜园子里的一道菜,菜蔬能怎么吃,它就能怎么吃。又因为它有菜蔬所不具有的花树清香,风味格外不同。   一般来说大家是把槐花和面了吃的,不过也可以单独当成是主食来吃。只不过那么做一般意味着荒年到了,没有办法的办法而已。   小庄采槐花的时候桃儿正好在厨房屋檐子底下择菜,看了就笑道:“你前几日就看上这槐花了,今日总算动手了!”   小庄手脚很利落,很快就采了满满的一篮子,正把槐花上夹的叶子给摘下来,听了解释道:“我老家喜欢在芒种的时候把槐花一气采下来,所以我习惯等到了今天才采摘。”   说完后又可惜道:“这满树的槐花就放在这里,真是可惜!在我老家也不是人人家里都有槐花的,我家就有一株。没到槐花开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就要小心看着一些,不让别家的孩子来祸害。吃一点儿尝个鲜没什么,就怕他们整枝整枝地摘,然后自家都没得吃了。”   对于生活简朴的普通农家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被浪费,种在屋前屋后的槐花也是一样。这种槐树结的可以吃的花朵被充分利用,选择一个花开最盛的日子,全部采摘下来!第一天吃新鲜的,一般是蒸着吃——油也是很珍贵的东西,所以煎炸炒这样的做法在普通农家并不多。剩下的槐花则是晒干,留着日后慢慢吃,当主食吃也能吃上好一段时间呢!   崔本和赵莺莺家开满了槐花的两棵大槐树当然让小庄觉得可惜了!这吃是绝对吃不完的,就是勉强吃的完,家里也没人会把这个当作正经饭食吃啊!也就是尝个鲜而已。至于剩下的就随便雨打风吹、蜜蜂采蜜——槐花香甜,槐花蜜也是很有名的了。   “要是在咱们老家,放着不管的话,还没有开透就全被小孩子吃完了!”摘完了叶子,小庄熟练地一撸,这样一串串的槐花就落入了篮子里。   从厨房里取来半盆清水,篮子在水盆里几沉几升,觉得差不多了又换清水冲洗。等到干净了就拿了一个比脸盆稍大的托盘,里头有浅浅的面粉。小庄麻利地扔了好几把带水的槐花上去,然后有技巧地晃动托盘。   抖动翻飞之下,槐花均匀地粘上了面粉。这些沾满了面粉的槐花可以压成一个薄薄的小饼,时候去蒸去炸都可以。   看着小庄的动作,桃儿赞道:“这些活计真是做的熟练,你小小年纪会的却不少呢!”   小庄羞涩一笑:“我这算什么?我还是一点儿一点儿做的呢,换成我娘,她能用垫了布衬的大筛子来给槐花裹面粉,那筛子比大水缸还大,裹的又薄又匀,一树的槐花下来也费不了多少面。”   说到这里她似乎说的起兴了,炉灶底下添柴,灶眼上架锅热油。一层油刷下去,一个个槐花压扁小饼被贴在了锅壁上,然后用筷子一个个地翻,免得糊锅。一边做着这个,一边道:“这是奶奶准我费油才能这么做,要是在我老家,谁家能这么做?用油煎炸本就少了,只有殷实一些的人家给家里老人孩子尝尝而已。具体做法也不能这么耗油啊!”   等到一批小槐花博饼两面金黄被夹到盘子里,重新下过另一批之前她比划道:“喏,就用这种调羹舀油,办调羹油沿着锅沿就滑这么一圈儿——舀油的时候是半调羹,重新搁回到油罐里头的时候还是办调羹。我奶有一个绝活,就用这个办法煎小鱼煎槐花饼,难得的是小鱼和槐花饼没有糊过,最多就是有点焦香。”   穷苦人家是很节省的,就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节省中他们迫于无奈练就了很多技能,这些技能帮助他们在有限的物质条件中尽量活的好一点。   整篮子的槐花煎完了,桃儿帮着给捡了一个白瓷盘子,里头摆的整整齐齐槐花饼,雪白的瓷盘,金黄的小饼,相互映衬十分美丽——想了想之后桃儿还折了一支带着青绿色纹络的槐花并两片绿叶,清洗干净后两片叶子两朵花摆放在了瓷盘边缘,这一下就更加鲜活清新了。   赵莺莺见了果然非常喜欢,尝了两口——外面的面衣很薄,酥酥脆脆一咬就破,有着油煎面食特有的香气。吃的出来正是因为面衣很薄,所以熟的快起锅也快,于是里面的槐花还很鲜嫩,一口下去脆脆的面衣之后就是汁水饱满又香气清新的槐花,槐花的香甜保留的也非常完整。   “你说是小庄做的?原来她有这个手艺!你让她多做一些,待会儿连同煮好的酸梅汤一起送到亲朋家。”   相比起临时起意做的槐花饼,酸梅汤喝乌梅是早就打算要做的,所以原材料早就准备齐全。早早买来的最好最新鲜的乌梅清洗干净就在厨房里备用,优先的是酸梅汤,因为这个今天就能得。而糖渍的乌梅需要时间,今日开始做却不是今日就能送人的,大可以送了酸梅汤之后慢慢来。   做酸梅汤是桃儿的拿手好戏,赵莺莺也很擅长,以往没有身孕的时候也会亲自下厨做这些送亲朋好友的东西,不过如今的话还是算了,只能由桃儿来动手。   酸梅汤要煮好无非两个诀窍,一个是舍得下好料,绝不能用次品陈品。这一点上赵莺莺当然不会吝啬,乌梅、甘草、山楂、冰糖,样样都是买的最上等的优品。另一个就是熬煮的方式,基本上是按照熬中药的方法来,譬如三碗水熬成一碗之类,将原料充分熬煮出味。   桃儿配好各种原料的量,然后直接煮开。煮开后才让帮忙打下手的小庄抽出一根柴禾来,转为小火,这下要煮小半个时辰。这时候其实就已经差不多,但是为了确保没有任何问题,桃儿还自己尝了一下味道,发觉淡了些须,于是又放了冰糖下去。   这下再让小庄去尝,做好的酸梅汤酸甜可口,酸味本就消暑,再有甘草那种特殊的带着微苦的甜味也颇有平躁的效果,明明是温温的酸梅汤,喝下去却并不比冰镇之后的果子露差!   看着小庄笑眯了眼睛点头,桃儿这才给酸梅汤浇了一些旧年做的糖桂花进去,这就算是酸梅汤做成了!   酸梅汤和槐花饼都放好,桃儿、圆娘、小庄三人分送,人家虽多却也送的很快。而送礼这种事情常常是有来有去,回来时装酸梅汤的碗和装槐花饼的盘子里往往就有各家回礼。   其中既有自家不同风味的槐花小食和酸梅汤,也有柳树芽、榆钱做成的美食。这些都没有的也会往里头放些点心之类。按照他们的说法‘权当过节气了’。   隔壁古氏干脆是自己亲自送过来的,她提着一个小篮子给赵莺莺看,里面全是白白的包子。   “你家酸梅汤做得好,槐花饼比往年不同,但也好吃。我家的手艺粗陋的多,比不得你家,随便尝尝吧!”说着将篮子递了过去。   这些白生生的包子应该是用了不同的馅儿,有的包子顶上光滑,没有任何褶子;有的包子顶上褶子绕成一圈,像是一朵花;还有的包子做成了月牙状,顶上是有捏饺子花边的手艺捏合在一起的。甚至有些不能称之为包子,更像是卷子,微微露出里面一星半点绿,和普通卷子用馅不同!   这么多,赵莺莺每样尝一个就该饱了,于是只挑了两个来吃。其中一个应该是槐花拌白糖的,清新甜美,另一个是柳树芽的,也很鲜嫩。   古氏看了笑着道:“你妹挑中,那个月牙形的是榆钱做的馅儿,家里都说这个做的最好吃,其他的就是吃个节气新鲜而已。”   赵莺莺听的笑起来,指着道:“这种节令的吃食谁不是吃个新鲜,难道谁还正经把这个当作饭食还不成?那哪里成的!”   晚间崔本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大堆不正经的吃食,满满摆了一桌子。赵莺莺挥挥手解释:“今日给各家亲朋送了酸梅汤和槐花饼,各家也各有回礼。有一些东西得快点吃,不然就该糟蹋心意了。”   相比崔本的勉强,崔曦就高兴的很了。她这个年纪正是不爱好好吃饭的时候,这种小食才合她的胃口,吃的很是开心。   赵莺莺见崔本最近回家常常有很迟的,就劝道:“最近别太劳累自己,芒种时节春季进入夏季,湿热的很!人又困倦疲劳,最容易的就是邪湿入体以至于生病。”   崔本摆摆手:“这会儿有好多北边的商人来江南,大都是为了采购茶叶,其他的货物自然也要带一些。这酒算是一大桩了!好容易说和成了好几单生意,忙忙碌碌做起来才是。”   崔本是个勤快人,经营生意更是用心的很。赵莺莺晓得劝他也没有什么用,只得在照顾他饮食上更加下功夫。多吃这个季节养生的食物,譬如扁豆、冬瓜,另外还常常煮薏米粥,她和崔本一起喝——这个能滋补去湿。   不过赵莺莺如今怀着身孕,很多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与桃儿圆娘等细细商量:“你们平常多注意一些,也别看着我如今身子越来越沉重就把心放在我一个人身上,本哥和曦姐儿也不能懈怠。本哥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些日子又日日忙碌,实在是让人担心。至于曦姐儿年纪小小,最容易不适,也要注意!” 第226章   春天已经过去, 夏天来了,这个季节很容易生病, 家常要注意的事实在太多!特别是不多时进入梅雨时分, 湿气更重了, 再加上连绵不断的雨水给生活带来了很多麻烦, 让赵莺莺要注意的事情多了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娘家给传来了喜讯——比赵莺莺早怀孕两三个月的娘家嫂子林氏生产了, 生下了一个七斤二两的足月女婴, 母女平安。倒不是别的事情, 就是和赵莺莺说一声而已。最多再让崔本走一趟洗三, 至于赵莺莺自己, 按照王氏捎来的话, 她现在养胎为重最好别乱跑。   不过到了时候赵莺莺由崔本护着,还是回了娘家参加洗三。   王氏一见崔本和桃儿两人合力扶着赵莺莺下骡车, 新都跳到嗓子眼了!虽说赵莺莺还有两个多月才生产, 可是这会儿肚子显怀的厉害,看着非常沉重...要是不小心磕着碰着怎么办?   她来不及教训赵莺莺, 只接住女儿,给她安排了一个不待客的房间。这才拿手指头戳她额头教训道:“你这丫头这时候怎么这么任性?你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形么!这个月份正是最危险的时候!跑来这人堆里做什么?”   赵莺莺揉了揉额头:“娘,你好好说话呀——我为什么不能来,今天嫂子生的姐儿洗三,我这个做姑姑的不来算什么?再者说了, 这时候不来,想来到时候满月要来更不可能了。那时候身子才真是沉重起来,再加上天气炎热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呢!”   王氏摇了摇头:“那孩子不是家里第一个孩子, 也不止你一个姑姑,偏偏怎么就这么上心了?况且两家住的近,真想亲近,什么时候不能?非要这时候逞能了——对了,曦姐儿怎么没来?”   赵莺莺笑着摆摆手:“曦姐儿她赖床来着,早间起不来,这时候恐怕还在家里。不过我交代过圆娘了,等她起来了给送到这边来。”   “至于为什么过来,真不是逞能!为了生产顺利,我每日都是要走动的,来参加洗三算什么。再者说了,这孩子虽然不是哥哥第一个孩子,更不是唯一的孩子,可是第一个姑娘啊!看到这一辈有女孩子出生我就总会想起小时候和姐姐妹妹她们的事。原来咱们身上的事也会一件件发生在他们身上......”   王氏听到赵莺莺这样说,也只能默然无语。她当然也想起过去那些好时光,那时候她还不是一个老妇人,而是一个正当年华的壮年妇女。身体很有力气、眼神很明亮,就连精神头也很好,能够坐在织布机前织绸一整日,手比其他妇女要快的多。   而现在呢,她已经很久不织布了,不只是因为现在的家里不需要她做这个,更是因为现在的她只要久坐织布机前就会腰酸背痛,眼睛看不清楚经纬走向,就连手脚也不如以前利落了。   那时候的家里,三个女儿都还在。她们笑颜如花,每日亲亲热热的,还是她这个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养育女儿和养育儿子不同,女孩子的成长也和男孩子的成长截然不同。这一刻随着赵莺莺的话,她也明白了,那些日子已经过去,新一代的轮回又要开始了!   赵莺莺笑着略坐了坐,等到桃儿过来告诉她崔曦已经到了,正在嫂子林氏那边看小妹妹,这才起身过去。而此时这边也不止一个两个人,好多来参与洗三的妇女也到了。见她过来,赵蓉蓉赵芹芹两个立刻一左一右扶持着她。   旁边人见了就笑:“还是王太太您养的好女儿,互相之间如此友爱——说起来几位姐儿如今都是家里的当家奶奶了,出了名的好妇人,可见您家的风俗!都说侄女像姑,您这孙女如今才出生呢,立刻就有人打探着要做娃娃亲,可见了!”   有人想做娃娃亲那是真的,不过其中也有玩笑的成分。娃娃亲除非是两家通家之好好到那个程度,可以绝对信任了,不然是绝不会有人尝试的!   小孩子还小,哪里有什么定性!要是小时候看着不错的孩子,长大了之后却不堪入目,那该怎么办?悔婚吗?虽然是有理由的,但是悔婚就是悔婚,两家情谊如何,往外头去的名声如何?   更要命的是小孩子容易夭折,要是半路有一个没站住脚,另外一个就得背上克妻或者克夫的名声,说不得还要影响以后的婚姻嫁娶!。   所以开玩笑娃娃亲的人有,其中心意真实的却不多,更多只是一种玩笑而已。   崔曦此时扑在床沿上,伸着脖子微微揭开小婴儿襁褓的一角去看。林氏枕着大大的迎枕靠在床上,也不阻止,只笑眯眯地看着。伸手摸了摸崔曦的头:“我只惟愿这孩子长大了之后又曦姐儿一半乖巧!”   赵莺莺呵呵笑了起来:“嫂子可别说这样的话,你那外甥女儿听了恐怕要翘尾巴!她算什么乖巧呢?也就是外人在的时候好些。在家中的时候你们看不到,最是一个刁钻的小滑头。今日来这里看小姐儿的洗三,说的好好的要一起来,真等到早上却赖床。你说说,有哪个女孩子这么爱睡懒觉的!”   还不等林氏说什么,王氏新一把搂住了外孙女,瞪了赵莺莺一眼:“说什么呢,到好像曦姐儿是个懒姑娘了!也不想想,她这个年纪的小姐儿哪一个不贪睡的。就是你,真正不睡懒觉也是六七岁后的事情。”   赵莺莺一向是王氏最宠爱的女儿,平常说话只有向着她的,这一次偏偏是她受责备。只能说隔辈亲了,有了小的总是容易忘了大的嘛。特别是了解情况的赵蓉蓉、赵芹芹,通通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赵莺莺走到了床边,也看了看才出生的侄女儿。只不过她现在身子沉重不敢随便抱小孩子,怕一不小心摔了。于是只是揭开襁褓跟着看了几眼——出生三天的小婴儿已经有些长开了,皮肤舒展,只不过依旧看上去有些红红的。   “好茂密的胎发,将来侄女儿一定有一头好头发!”这种时候都是说好话的,谁要是说上一句半句不好的,哪怕是事实,那也算不得实话实说,只能说是纯属找茬儿。而且赵莺莺这是自己看自家孩子,当然越看越喜欢!   这种喜悦的时刻咱们孩子就是一个开头而已,自赵莺莺这一句起,所有人都打开了话匣子,一言一语地开始说起这新出生小姐儿的好处来。等到两大车的话听完,大家竟没有话说了。   林氏枕在床上要笑,偏偏因为刚刚生完孩子不能绷着肚子,只能强自忍耐道:“哎呦,要不是我就在旁边坐着,真是不知道这是在说我家小姐儿...这哪里是她,分明是九天仙女下凡尘了!可别说了、可别说了。”   所有人又笑起来...当然了,没有一个人真的就不说了,或者附和林氏的话——有些话它就是这样的,人家自己能说,可是别人绝不能说。自己说是自谦,别人说就是完全不懂眼色了。   正在房内一片欢乐的时候,声音忽然被压下来了,开始静止是从门口开始的。赵莺莺望向门口,见到的是孙氏以及她的五个女儿,也就是赵蕙蕙姐妹。   林氏生产女儿洗三,凭良心说,王氏并不想请孙氏。只不过两家亲缘实在太近了,不请说不过去。况且如今王氏这边越富,孙氏那边越穷,如果不请的话难免落下一个嫌贫爱富的坏名声。所以孩子生下来之后王氏和赵吉家人各处通知,其中也没有漏掉赵福和孙氏。   之前孙氏一直没有出现,王氏还以为她不来了。如果她真的不来,那倒是一件好事,省了不少麻烦。但是现在来看事情并不是那么回事,孙氏不仅来了,同来的还有五个女儿。   这却是赵莺莺误会了,赵蕙蕙五姐妹确实是相约好了一起来的,毕竟洗三宴又不需要出份子钱,只是来吃吃喝喝而已,有什么不来的?最多就是洗三‘搅盆’的时候得丢点儿什么东西下去。富裕的可以扔金银,困难一些的放一枚铜钱也是意思。   一枚铜钱吃一顿好饭,走的时候看准时机还能倒上一兜糕点,这是多么划算的事情啊?她们可不会错过。生活的困难与艰辛让原本就在孙氏压力下长大的女孩子将少女时代的一些东西放大了。   不过赵莺莺想错的是赵蕙蕙五姐妹并不是跟着孙氏一起的,她们只不过是正好在大门口遇上了而已——自从出嫁之后,赵蕙蕙姐妹就和娘家关系恶劣,如非必要她们从不靠近娘家一步,更不要说和孙氏一起了。   她们的人生悲剧就是从混账父母开始的,算是投胎的时候就没有投到好胎。等到第二次投胎的时候,本来希翼着人生会有新的开始,可是她们没有想到,父母那么一推,又堕入了暗无天日之中。   如果说一开始还指望着赵蕴能够读书科举出人头地,之后多少拉拔她们这些姐姐们一把,所以对娘家还能维持表面上的‘过得去’。那么自从赵蕴一次次让人失望的表现,她们这个念想也没有了。她们可不是执迷不悔的赵福和孙氏,因为不是身处其中,所以回头是岸比较早。   简而言之,之前就很紧张的关系,自从今年的科举结果出来之后陷入了更加冷漠的处境——就如同当年的孙氏和自己的娘家一样,或者说孙氏做了她爹娘一样的人,甚至做的更加过分,亲手将亲生女儿推的越来越远。   出嫁的姑娘一般会和娘家保持很亲密的关系,感性上来说这是生养自己的家,自然不同。理性上来说,将来要是在婆家有什么不好,能撑腰的也就是娘家而已。可是赵蕙蕙几个早就不在乎了...经历了那么多事,她们怎么可能还会相信自己的娘家会帮助自己。   无所求又有恨,现在的这种关系也是很正常的发展了。   果然孙氏一进来就占据了房间的一个角落,至于赵蕙蕙姐妹则是站在了离她最远的角落,其中的紧张关系简直一望即知。   在场的都是相熟人家,又有什么不知道的?赵家二房那一点儿破烂事情大家私底下不知道叹了多少回了。而现在的这个场面很显然激起了大家的议论热情,一个个压低声音指指点点起来。   赵蕙蕙几个自然是满不在乎的,舆论对于她们普遍是很同情的。当她们是上辈子不修,遇上了这样的混账父母。也只有一些最最老派迂腐的人才会觉得儿女连命都是父母给的,那自然父母做什么都是对的,所以没什么人好议论。   ——只不过市井地方么,少有这种老道学老古板,这里的百姓或许狡诈,或许少了一些大户人家的礼义廉耻,可是他们更加活泼,也更加通‘人情’。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遭受这种事的是自己,那该怎么办?这样一想,岂不同情!   但是对于孙氏和赵福就不是那样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人当然不好插嘴,可是明里暗里的挤兑与嘲笑是少不了的。今天又有了这么精彩的场面,所有人挤眉弄眼,声音虽然很低,可是又恰好是能听见只言片语的程度。说这不是故意的,那也不能相信呐!   孙氏此时颇觉难堪,本想甩袖子就走,然而想到自己来参加这劳什子洗三宴的原因,就勉强忍耐了下来——她自己的女儿都不在意,怎么可能会想到一个她心中小丫头片子的洗三!   硬邦邦地站在王氏旁边,勉强平息了心绪,这才道:“我好些日子没有见娘了,如今给娘来请安。”   当年赵莺莺刚刚回来的时候,祖母方婆子还是一个很精神的婆子,手劲儿大的不行,可是如今快二十年过去了,她也衰老的厉害。王氏和赵吉都五十出头了,她也熬上了八十多岁。   大家会传说什么百岁老人,然而实际生活中的百岁老人可没见过几个。凡是上了六十岁,生死就该看天,六七十岁死的那叫喜丧。而方婆子八十多岁,虽是过世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实际上赵吉和王氏早就暗暗准备好了一切,包括棺材、寿衣等。要知道从去年起方婆子的精神就十分不济了,常常坐着坐着就像犯瞌睡——就好似随时随地要油尽灯枯一样。   家里有老人要去世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方婆子已经这把年纪了,算是活到头了,伤心之余其他也还好。而且在外人看来,方婆子虽然早年间连续死了两个老公,可如今儿孙绕膝、子孙繁盛,再兼奉养她的的儿子家业旺盛,竟是最后享了好些年老太君的福,这还有什么不够的呢!   也是因为方婆子如今的身体是这样,王氏特意让家里的丫头多照看着,也不让今天到这边来。怕人多、天气又开始热起来,有一个不妥当的,喜事岂不是变丧事?   “娘如今正在东屋内房里歇息来着,你知道的,这天气一热人的胃口就容易不好。娘的年纪大了更加不敢怠慢,我哪敢让娘来这边!”王氏说着场面话,其实心里已经戒备起来了。   虽然这样的妯娌算计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可是当年孙氏实在是给她留下了太多的记忆,那些记忆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只有深深的痛苦。可正是痛苦才能记得长久!孙氏找方婆子?那能是因为真的孝顺方婆子,以至于这时候要特地来请安?   鬼话!谁信?要真有这份孝心,早干什么去了!   这个行为让王氏的记忆在复苏,在二十年前的时候,这是孙氏会使用的手段。每当她想占自家便宜而不能,最后就会想到找方婆子。平心而论,方婆子不是一个坏婆母,只不过她就有这么一件不好...实在是太偏心赵福了,以至于对其他儿子不公。   作为赵福的老婆孙氏,方婆子就算打心底里也不喜欢她,可是对自己的儿子想,一些要求也只能帮忙应承。这样算起来,王氏可在这一手上吃过不少的苦头哩!   这时候又来这个,立刻让王氏联想起曾经的吃亏受罪,十分警惕起来。   然而不让人去也不行,做儿媳妇的给婆婆请安那是天经地义。于是当孙氏再次要求去给方婆子请安的时候,她转过身子道:“既然是这样,我便和二嫂一起过去吧。”   孙氏当然不想自己办事的时候还有王氏在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于是推道:“你家正办喜事呢,这里一摊子你不来主持又推给谁?我给娘请安而已...难不成我连单独请安都不得,还要你看犯人一样?”   这话说的很直接也很无理,偏偏王氏无话可说,正当她想着要如何应对的时候。赵莺莺由桃儿扶着站了起来:“哎哟,我告个罪——这才知道姐姐妹妹们来之前都已经去祖母那里请过安了,竟独独只有我一人是打算事后再去的。这怎么能成呢,怕祖母以为我是个小没良心的。我暂且离开一下,陪伴祖母。”   说着人就往外头走,王氏心领神会也不再与孙氏纠缠。就像王氏管不着孙氏去看方婆子一样,孙氏也管不着赵莺莺去看祖母啊!   看着赵莺莺走,孙氏气不打一处来,知道今日是不可能单独见到方婆子了。本想等一等,却又怕越等麻烦越多,于是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王氏看孙氏过去了心里还有一些不放心,于是站在门口让人叫来了小儿子赵茂:“茂哥儿你来...你不是早上做了些点心为今日用?挑一些软烂甜美的给你祖母送去,你二姐姐也在那里,你陪一会儿。”   赵茂不知道前因后果,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不要紧,如今学着白案的十五岁少年爱吃爱玩爱闹,心思也很单纯,既然王氏这么说了他就这么去做,也不多想什么。   于是端了一碗酥酪、两份玫瑰蒸糕就往正房东屋过去。   赵莺莺最先到东屋,方婆子这时候正坐在竹椅上听丫头叽叽喳喳说些外头的热闹。年纪到了她这个份上,生活已经没有多少快乐的事情可以做了,像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旁边有个热闹的声响,那就很不错了。   这个时候门口传来声响,还没有看清楚人是谁,她先听到了一把清脆脆的声音传来:“奶,我来看你啦!”   孙子辈中方婆子最喜欢的男孩是赵茂,因为他最小,而且人小嘴甜,这些年也常常凑在她身边逗她开心。过去的记忆已经渐渐淡忘了,只有这个孙子最近,所以记忆犹新。   而女孩中间就是赵莺莺,因为赵莺莺是她少数几个亲手带大的孩子之一,也是因为从小赵莺莺最贴心最能干最让她骄傲——人老了就更容易为儿孙骄傲,也更容易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儿孙身上。赵莺莺从小伶俐漂亮,又有父母疼爱兄姐爱护弟妹尊敬,这就是方婆子看在眼里的完满!   方婆子一生有好有坏,好的时候固然很好,坏的时候也颇让人扼腕。回首的时候她总会想一些‘如果...就好了’这样的话,可是过去是没办法改变的,所以她把目光投注在孙女们身上,并且最终选择了赵莺莺。仿佛赵莺莺幸福美满没有一点点不好,她的一生也就再无遗憾。   很多事情是老年人都不会记得的,可是最心爱孙女的声音怎么会听不出来。于是方婆子惊喜地回头:“我的儿,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身子沉重的很?你娘也不拦着你?” 第227章   方婆子拉着赵莺莺的手, 赵莺莺在她身边坐了:“哪里有那样金贵?娘那时候怀我们的时候都不这样,到了十个月的时候还织绸呢。我不过是出来走动, 看看嫂子生的小外甥, 看看奶您!”   方婆子把手放在赵莺莺肚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肚子里的孩子用劲儿踢了两脚。方婆子一下就高兴起来:“好、好呢!是个有力气的小子!我看看, 我再看看——若说我这辈子还有什么不足的, 就是还没见你生个哥儿!等你生了个哥儿, 我就是死了也足!”   儿子对于这个世道的女人来说有着极大的意义, 一个女子若是没有儿子, 那么她这辈子都不会安稳。年轻的时候随时随地有被休妻或者丈夫纳小的担忧, 等到年老就要想到无人赡养和没人摔盆送终!百年之后没个香火,何其凄凉。   赵莺莺这辈子哪哪儿都好, 就差一个儿子圆满, 方婆子可不是担心这个!   赵莺莺正准备说什么,孙氏就进来了。清清嗓子道:“娘, 好日子没来,媳妇儿给您请安了!来看看您呐!”   何止是好些日子没来,算起来婆媳两个得有两个月没见过面了。上次见面也就是一个照面的功夫,连话都没有说几句。方婆子如今年纪大了,老眼昏花, 再加上记忆力不好,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二儿媳。   “哦,福哥儿媳妇你来了...可有日子没见。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可看的呢?也没几天好活的了。”方婆子一直不喜欢孙氏, 若说早些年还有一些愧疚,这些愧疚也在后来的日子打磨殆尽了。   只不过因为她怜惜最弱的二儿子的关系,在很多事情上对孙氏有所优待。但是这种优待和孙氏这个人无关,一般时候方婆子对着孙氏都是不冷不热的。特别是这几年,随着人越来越糊涂,人不是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么,人老了脾气就和小孩子一样直来直去,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越发直白冷待了。   孙氏没多想这茬儿,反正她也知道方婆子根本不喜欢她。她也不需要方婆子的喜欢,只要方婆子对他二儿子还有怜惜之情就行。所以她也没有多话,直接便道:“娘,我有个为难的事情和您说,福哥最近身体不好总请大夫,药也吃了四五副了,可也总不见好......”   这也是以前的老路子了,先诉苦再说。   其实这实在很容易拆穿,如今赵福到底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吃药,问一问宋氏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只不过孙氏笃定方婆子是个老糊涂了,不会知道。其次听到最疼惜的儿子这样了,她能不着急?还能想着找别人询问真假?   方婆子并没有像早十年那样立刻迫不及待地想办法,而是默默听孙氏说话,直到孙氏嘴巴都讲干了,也没什么新鲜词了。这才缓缓开口道:“福哥儿媳妇,你与我说句实话,福哥儿真到了这个地步了?”   “是!真是这样!”孙氏不假思索地点头,没有一点犹豫。   方婆子点点头:“那行,我们母子两个也算是难到一起去了,我去看看我那福哥儿,说不得这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说着就要起身,就在这个时候赵茂端着糕点走进来了:“唉,奶要去哪儿呀!我这正送了点心过来。奶,您尝尝,这是我刚刚做的,这酥酪奶皮子还热乎着呢,还有这蒸糕,又甜又香又软乎,您最喜欢了!”   赵茂比赵蕴小了两三岁,两个人就是赵家这一辈最小的孩子。这时候他穿着一身青布衣,生的清秀高挑,又是长身体的时候,便显得细瘦。可是这种少年人的细瘦并不显得瘦弱,因为她营养充足心胸开阔,所以显出的全是这个年纪的精气神!   说起来人老了就是喜欢精神的年轻人,方婆子本来还微微沉着的脸见到赵茂一来立刻舒展开了。这时候赵莺莺也在一旁劝着,顺手拿了一个蒸糕来吃,好一副天伦之乐图,只有孙氏觉得扎眼。   这样的赵茂让孙氏觉得格外看不过,她睁大了眼睛想从这个侄子身上看出什么挑剔的地方——这么有钱的家里竟然还穿布衣?明明有钱供读书,最后居然学厨子,果然是脑子不太好!小小年纪油嘴滑舌......   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一身整洁利落青布衣的赵茂格外有精神气,就像一根挺拔的修竹。学厨子做点心当然比不上读书高贵,可是几年下来人家的手艺越来越牢靠,这辈子早就没什么发愁的了。反而是自家读书的儿子还不知道前程在哪里!   至于说油嘴滑舌,看着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活泼机灵劲儿,从另一个方面衬托着她儿子木头一样呆板——不,不是的,她这样告诉自己。她的儿子是因为读书的关系为人正派,才不是这般市井格调。   “娘,福哥儿如今——”   话开口到一半,方婆子这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一个儿媳妇孙氏,立刻打断了她的话。直接道:“福哥儿媳妇,我承认我是老糊涂了,现在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了。可是这年纪一大很多事情就改变了,至少想得通透。”   她缓缓地坐回了自己的竹椅,看着窗外因为洗三宴而热闹的场景,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生下赵福的事情——他那么小那么弱,就怕养不活啊!当时家里头也很困难,可没钱白养着一个药罐子。   可是这个最弱的孩子偏偏活下来了!人总是怜贫惜弱的,何况她还是一个母亲。从小赵福得到她的关心最多,因为怜惜这个孩子她更是处处偏颇。即使后来的一些年头她已经知道不应该惯着这个孩子了,可是看到他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她依旧会心软。   “我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还有几日好活呢?说的明白一些,这些儿女们的事情我已经完成了...难道我还欠他们的?”方婆子坚定地摇了摇头:“就算、就算福哥儿难,也不会比他娘更难了,到时候不过是咱们娘俩一起的事。”   话没有直说,可是和直说也没有什么两样了。孙氏忽然感受到了巨大的惊慌,就好像一瓢冰水从头淋了下来,她整个人都冻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她和赵福曾经一直当作最后靠山的方婆子竟然这样说?   她颤抖着道:“娘,您、您就这样不管福哥儿?不管我们啦?”   方婆子目光里面也有一种伤感,但这次她没有说出孙氏想听的话。只是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这老婆子一个了,还有力气管什么?如今我都是靠儿孙管着这才能有现在的日子...你让我拿什么管呢?”   这是真话,方婆子如今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她过的的确是好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的是油穿的是绸,就是一个有钱人家老太太的生活。可是她这日子怎么来的?都是依靠儿子的供养,而她自己是没有什么的。   孙氏难道不知道这个吗?当然不是。她本来想的就是方婆子什么都没有,可是她儿子有哇!母亲找儿子要钱,这不是天经地义?她可没想到方婆子会这么说话。   “我、我和福哥都一把年纪了,也说不上什么。福哥也常常和我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这一辈子活到这个时候已经很稀罕了,多少身强体健的也不到他这个岁数。可是,可是蕴哥儿,蕴哥儿不同啊!他还年轻,路才刚刚开始,您多少帮帮他啊!”   看来是真的急了,竟然说出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开头还说是赵福得病,眼看着赵福不好使,又转到赵蕴身上了。可是她没有细想,赵福都没有用的话,赵蕴又能有什么用!   “为人父母的总有儿女的责任,人家都说儿女是债,上辈子欠了这辈子来还。我这辈子到现在,福哥儿那笔债应该是还完了,至于蕴哥儿的事儿,那是你们的事情啊!”   方婆子摆摆手,指了指赵茂:“茂哥儿,你送你二伯母出去吧。”   赵茂是什么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在大点心铺子里跟着学徒,上上下下都喜欢他。这时候眼色足的很,立刻跟上道:“嗳!二伯母,来来来,我跟您说,刚才我娘还说找您呢,来咱们出来......”   半推半就地将已经木呆了的孙氏带出了东屋。   方婆子对着赵莺莺叹了一口气道:“日后你同你娘说,若是你二伯家里少一口饭吃,让她和你爹多少接济一些...至于别的,那也就算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真要是儿孙有什么事她又怎么可能不管呢。只不过她知道,二房全部的事情都是在围着赵蕴读书的事情转!而这件事她一个糟老婆子都看得出来就是玩闹一样——就算不是玩闹,哪能让已经分家的兄弟家供养读书!所以刚刚那些话她通通挡了回去。   只不过她依旧心软,特别是还很担忧二房将来的日子,所以才会对赵莺莺说这样的话。   赵莺莺笑着安慰:“奶说什么呢?我爹我娘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就是没有您这句话,他们又能看着二伯他们少一口饭吃?”   这些话也是真话,赵吉和王氏的性格很厚道,就算王氏比较精明强势也改变不了这一点。让他们看着二房困难到那个地步?那是绝对看不下去的。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性格,方婆子才能自然说出这种托付。不然她一个靠儿子养活,已经快要油尽灯枯的老妪哪里会说这样的话。   听着赵莺莺的话,她心下安定,点点头道:“也是这样,你爹你娘都是厚道人。”   迟一些的时候赵莺莺从方婆子那边出来,直接到了洗三的地方。此时孙氏已经不在了,恐怕已经回去了。低下声音小声与王氏说清了刚才的事情,最后道:“奶倒是和以前不同了。”   按照以前肯定会帮着赵福的。   王氏摇摇头道:“你奶确实有些想通了,这是因为年岁到了,一些事情也就看得淡了,不过统共还是和以前没什么分别的。她以前的性子就是这样了,小事儿上肯定会偏心你二伯,可是一旦到正经大事她从来没有糊涂过。”   为什么王氏和方婆子婆媳关系即使经过那些事情还能这样好?除了因为方婆子对儿媳都很宽容,从来不掺活儿子儿媳的事情,就是因为她虽然偏心,却从来没有在关键的事情上错过。至于别的零碎小事,那都是可以体谅和忍受的。   这时候洗三正到关键时候,接生婆做的洗三姥姥过来请女眷们放东西。各家都来添盆,放铜钱的最多,偶尔零星也有放银子的,并不多,就是二三钱成色不大好的那种。即使是这样,洗三姥姥也笑的牙眼不见。   到了赵蓉蓉赵莺莺赵芹芹姐妹三人,赵蓉蓉往里头添了一个银锞子,赵芹芹往里面放了一个小银铃铛,赵莺莺则是一把小银锁——其实这些东西最后都归洗三姥姥得了,可是多少东西也是对孩子的祝福,所以她们也就不在意了。   看着这姐妹三人的东西,周围的女眷没有一个不赞叹的。之后洗三姥姥搅盆,稀里哗啦作响的力气似乎都大一些!这样想想,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洗三歌唱完,洗三姥姥接过旁边人递来的一颗葱,打了打孩子的头:“一打机灵二打聪明!”   赵莺莺是吃完了饭才回去的,告辞的时候和王氏林氏告罪:“洗三是勉强过来了,等到一个月后满月是真的不成了。那时候差着一个月多就要生产,我出来倒不怕什么,但肯定给你们添麻烦!”   怀孕的人肚子都是由小到大,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应或者害怕,赵莺莺怀孕的时候也没有觉得哪里很危险。可是将心比心想想自己看到怀孕的赵蓉蓉赵芹芹的感觉,她还是很理解的。   等到回了家,正好崔家大嫂手做的蜜饯好了,各家都给送一些,这时候送到了赵莺莺这里。   见到赵莺莺大着肚子还出门,不免道:“这个月份了可别再出门,看着让人心慌!”   似乎是怕赵莺莺听的心烦,立刻转口道:“我记得你爱吃家里做的蜜饯,多给你分了一些,捡着你最爱的枣儿和李子分你。”   看着赵莺莺的肚子,她这个做长嫂的真有一些慈爱之心。和蔼道:“你如今好好养身体,但凡有什么爱吃的爱用的都要和本哥儿说,不要委屈了自己!都说这时候身心舒畅才最好。”   送走了崔家大嫂,赵莺莺才与崔本感叹道:“大嫂还真是把我当个小孩子了——像娘呢!”   崔本和崔源小时候差不多就是崔家大嫂带大的,她看崔本崔源确实和看自己孩子差不多。如今崔本的年纪也不小了,二十好几的人,却还没有一个儿子,她可不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好容易赵莺莺怀上了,她这个当大嫂的确是和当娘的一样心情。   崔本这样给赵莺莺解释,赵莺莺就有一些不乐意了。不是不满意崔家大嫂,而是不满意现在这个情况!撇着嘴道:“这是什么道理呢?按照这么说,要是这一胎还是一个女儿,我就罪该万死,我就对不起你了是吧?”   崔本本来当是日常闲话,并没有多上心。可是他是一个多警觉的人呐!听到这里的时候脑子转的飞快,连忙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么多年夫妻你难道还不知道我,我从来不看重这个的。以前只有曦姐儿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好了,这一个不管哥儿姐儿,对于我来说不都是锦上添花?”   其实这个道理平常赵莺莺也知道,可是人有身孕的时候就是容易犯拧巴。赵莺莺此时就有一些想不清楚了,只一个劲地想自己认定的事情。心情不好起来道:“你不必与我这么说,我知道你已经算是男人里头好的了,然而还是逃不开一些事情...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多少还是想的吧?”   当日就怄在心里了——崔本当真着急!他急的不是别的,而是这个时候怄气那不是伤身体?   当晚上赵莺莺把崔本赶到客房东厢房睡觉,再不肯理他。崔本没有办法,又放心不下赵莺莺一个人睡——现在的她晚上会腿抽筋,会需要翻身,会觉得呼吸不畅...真要是一个人睡,崔本今天晚上都合不上眼了。   于是安排了桃儿陪着,又让她警醒一点。   其实这一幕也是很稀奇了,男主人让丫鬟陪着家里夫人的时候警醒一些,话说守夜难道不是贴身丫头都会的?反而要男主人教?   不过桃儿可一点不当这个是笑话,赵莺莺做姑娘的时候就没有让小丫头守夜睡在脚边的习惯。等到出嫁后和崔本睡一个被窝里,当然更不会有这种习惯了,所以这种事桃儿这么多年了也不会!   晚上的时候她就要在脚踏上打铺盖,赵莺莺叫住了她:“做什么呢?那里那么窄那么矮怎么睡的人!睡床上吧...我习惯睡里面,你睡外面好不好?”   赵莺莺小时候就和姐妹睡过一张床,自然不会觉得别扭。况且她们也不在一张薄被里,自然更加没什么了。   “可是,可是人家的丫头......”桃儿本想说人家的丫头守夜都是睡脚踏,或者干脆打地铺的。可是看到赵莺莺坚持的眼神她就不说什么了,赶紧在床靠外面的位置铺好自己的薄被和枕头。   给赵莺莺睡前通头发,听赵莺莺抱怨明明天气热了,却不许换上凉席,取下被子的事情。要知道怀孕之后身体会觉得更热,她现在日日都在受罪呢!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脾气越发燥了起来。   桃儿只得缓缓地劝她,主要是赵莺莺现在生病了会很麻烦,她自己受罪,肚子就更别说了。赵莺莺并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只不过有的时候心里烦躁了总想发发牢骚。   说到了这里,桃儿看着赵莺莺心绪似乎平静了很多,就不得不为崔本说说好话了。低声道:“奶奶也多少看顾些老爷,老爷本心是如何,奶奶不知道?方才老爷叮嘱了我足足一刻钟,就是为了晚间我能好好照顾奶奶。别的不说,叮嘱一刻钟那该有多少事儿啊,可见老爷在奶奶身上的功夫。”   其实这时候赵莺莺已经有些后悔之前发脾气的事情了,只不过是现在下不来台,强作不改而已。等到桃儿这么一说,她也只是道:“你是我丫头还他丫头?”   然而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就不同了,崔本照往日一样待她,她就顺着像往日一样回他。于是天下太平,昨日的事情风过水无痕,再也没什么,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也就是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急迫的敲门声,似乎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开门来就是赵莺莺的大哥赵蒙! 第228章   崔本见赵蒙过来, 这可是大舅哥,自然不一样。连忙里面请道:“大哥什么时候过来的, 正好家里吃早饭——桃儿, 多拿碗筷来!”   赵蒙满脸悲戚, 摆摆手:“不是这回事儿, 特来告诉二妹夫和二妹妹一声, 今早上发现祖母没了!如今家里正哭丧呢!因为是后半夜的事儿, 所以停灵只一日, 明日就是殡礼, 到时候二妹夫和二妹妹来一趟!”   习俗规矩, 白天去世的人收殓之后停灵三日。若是晚上去世, 前半夜的叫做‘大三日’停灵两日,后半夜去世的叫做‘小三日’, 停灵一日就足够!方婆子如今年纪上来了, 家人都是万分小心的,前半夜的时候丫头还去看过, 人睡的好好的,谁能想到早上人就没有了。这论起来就是‘小三日’,停灵只一日,准备出殡时候紧的很。   赵莺莺听到这话猛地站起了身,旁边圆娘看的心惊, 连忙要去扶她。她却只挣扎着要往外走:“昨日才见了奶,她不是好好儿的?还吃了茂哥儿给做的点心呢!怎么人今日就没了?”   “我的二妹妹!你这是做什么?”赵蒙一把拦住赵莺莺,向崔本使了个眼色, 这才道:“按你说你这外孙女儿该去帮忙的,可是你这怀着身孕呐!想让奶看着担心,不安心走呐——行了,我还要通知各家呢!”   说实在的,赵蒙并没有什么可伤心的。方婆子这个年纪了,又是睡梦中无声无息无病无痛死去的,还能有比这个还有福气的?按照老话来说,这就是‘喜丧’啊!   现在赵家可以说是忙翻了!赵蒙这一代的男丁都被放出去通知亲戚朋友去了,请各家参加丧礼。这种知会亲友的事情必须要一一请到,不然就是不尊重,人家知道是要戳脊梁骨的。   赵蒙也只有时间劝这一句,这就忙忙地走了。   赵蒙人走了,赵莺莺在桌旁枯坐着。崔本看着不像,立刻让金三水去酒铺说一声,他今日不去酒铺了,让酒铺里的伙计格外关心一些生意。然后就与赵莺莺道:“你也别伤心过了,不然祖母也不安稳。只有一日停灵,恐怕格外忙碌,我去岳父岳母家帮衬帮衬!”   赵莺莺摇摇头,对圆娘道:“圆娘,你在家看着曦姐儿,不许她乱跑,我去一趟!”   方婆子一声最喜欢的孙辈就有赵莺莺一个,这时候人没了,赵莺莺立刻想起那些事来。再加上祖孙两个昨日就在一起过,更加显得世事无常。这个时候就连送方婆子最后一程都做不到,她又怎么安心。   崔本劝不过她,只得带着桃儿两个格外小心地送了赵莺莺来赵家。   还没有进赵家的门,这时候已经听到赵家哭声震天了。这是老人去世之后的习俗,加重女性亲眷都要大声哭丧。哭丧的原因有二,一个是为了表达心中的哀戚,另一个就是为了弄出巨大的响动,以此告诉周围的街坊邻里,家中有老人去世,该参加丧礼的参加丧礼。   赵莺莺一进门来也开始哭,这可唬着本来正在哭丧的王氏了,连忙起身拦住,然后把赵莺莺带到了林氏的屋子里。林氏因为刚刚生产的缘故不能出产房门,所以外头哭丧也没有她的事。   王氏瞪着赵莺莺道:“你怎么来了?!”   赵莺莺抿抿嘴:“我、我放心不下奶,要送最后一程。”   最后一程说的低低的,王氏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赵莺莺如何得方婆子喜爱。其中情分自然超过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这时候赵莺莺这样放不下也是人之常情。犹豫了一会儿道:“你来就来了,就在这里陪你嫂子,至于哭丧的事情就算了——你要是出去,我是办事还是照看你?”   赵莺莺情知自己现在是累赘多一些,所以也不挑拣,只是道:“我已经让布店里送了白麻布、白棉布、水光绢等来做孝衣,另外还有二十筒纱漂白、三十筒生眼布,都是用得上的。等到之后扎棚的棚匠到了就直接去我铺子说,魁光麻布或者黄丝孝绢都是有的。”   方婆子年纪这样大了,家里棺材和寿衣早就备下了。那寿衣为了好针指,还是赵莺莺亲手做的呢!大团花的好绸布做成一套新衣,从头到脚的一整套,去的是绸子的谐音‘稠子’,希望子孙繁盛。   但是有一些东西还是要临时做的,譬如赵莺莺所说,子孙们的孝衣,还有请棚匠来搭灵棚,至于纸匠来做纸扎屋子、人偶、元宝之类就更不用多说。这时候赵莺莺说的事情正是赵家还没有制备的。   话说回来,赵家本来的意思就是要么去林家办这个,要么去赵莺莺的布店办这个。赵莺莺如今说这个话的意思当然不是为了给自家拉生意,林氏和王氏都听的出来,她是不打算收钱的。   王氏也不打算在这个繁忙时刻和赵莺莺说这个,只跺了跺脚:“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罢了,我只随你!但是你记得,再不准出来的,这时候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   说着王氏就往外头去了,只能停灵一日,这丧事太紧了!不只是她家,大房二房的人也都来出人手帮忙了。二房人手单薄又多是不顶用的也就罢了,大房可是人丁兴盛又当得事,但是这许多人也忙不过来哇!   赵莺莺坐在了床边,对着林氏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人说没了就没了呢?”   林氏摇摇头:“这种事哪里知道,只知道早上的时候就说人没了。摸一摸身下的褥子,那还热乎着呢,可见没走多久。不过你也不用太伤心了,这是正经的喜丧,到了时候谁都是这样。”   赵莺莺半晌不说话,等到桃儿告知做孝衣的料子送来了,她才转到隔壁的屋子。林氏睡的屋子可是产房,虽然没有明确的习俗说做孝衣要在什么屋子里,可还是讲些避讳,防着冲撞了吧。   等到做孝衣的时候不只赵莺莺一个,还有赵芹芹、赵萱萱、赵苓苓也进来了。赵芹芹道:“娘说了,这些东西都得快些赶出来,你一个人手再快也不成,安排了我们几个一起,人多力量大。”   赵莺莺点了点头,于是四个人围坐在了一起做,桃儿则在一旁打下手,或递递针线,或将已经做好的收拾整齐,叠在一旁,只等着丧礼的时候拿来用。   赵莺莺的针线不必说,寻常的活计已经是那样了,何况是孝衣,几乎是’唰唰唰‘,飞针走线之间一件完成的飞快——孝衣这种东西,为了表示孝子贤孙们悲痛异常以至于不修边幅,那都是很不讲究做工的,所以做起来的速度不用多说。   赵莺莺一面做,一面询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姐没有过来?”   赵芹芹道:“大姐经过的事情多,现在正在外面应付呢!那些纸匠、棚匠...哦哦,还有从道观里请来唱经的道士,这些都归大姐姐管着,或者请人,或者支应银钱,或者要用东西!”   丧事往往比喜事还要繁杂,因为喜事往往有备而来,准备上几个月,再怎么也不会特别乱。可是丧事呢,很多都事出突然,大都要在一天到三天之间吧所有的人事都制备齐整,里里外外乱糟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好在家里人手比较多,赵吉和王氏两个又手头有钱,一应事情倒是比较容易。最麻烦的不过是与二房有一个小小的冲突——赵福病秧子样,赵蕴又是一个万事不懂的书生,赵吉能安排他们帮什么忙?左右就是闲散事情,或者跟在其他人身后打打杂而已。   只是二房一家可不乐意了,方婆子去世的事情今日传到赵家小院,他们立刻就懵了。昨日还在骂方婆子老不死,竟然狠心肠不管儿孙了,只顾着过自己的富贵日子!没想到今日人就真的没了!   说真话,虽然赵福孙氏夫妻两个是这么骂,可是打从心底里来说他们没想过方婆子真的去世。之前那不还有一线希望么,现在人都没了,那就彻底没得指望了——倒是赵蕴,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不明白并不相熟的祖母去世意味着什么,只是行普普通通孝孙之礼而已。   但是人既然已经去了,那也就不用想如果没去该多好了。赵福和孙氏反应过来立刻商量,主要就是趁着这次办丧事多捞一点儿便宜!   谁都知道办丧事要整治的东西多,而赵吉经营到如今,也算是左近的一个富户了。方婆子丧礼,那必然不会草草了事,各种经手的物资会少?凡是办事的恐怕都能捞到好处,所以他们一家才会来的这么积极这么早!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赵吉和王氏压根就没有给他们什么重要的事情做,全当打杂的打发了。   孙氏当即就与王氏呛声:“我说弟妹,你家安排的什么事儿?这么多的差事不好安排,净给我家安排一些鸡毛蒜皮,诚心不想让我家给娘尽最后一次孝吧?”   王氏这时候忙的脚跟打后脑勺,焦头烂额的哪有时间搭理人。只得耐着性子与她道:“不是不看重,只不过你是一个妇人,怎好出面。至于二哥和蕴哥儿...二哥的身体你也知道,真要是给个繁重的事情,那不是让娘也不安心?蕴哥儿更别提,这些年在学堂里面读书,外头的事情怕不是有些生疏!”   王氏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孙氏如何能罢休。立刻道:“别的也就罢了,只不过你说我蕴哥儿不得用,这我是不应的!别的不说,就说祭文这个,难道就不能托给我蕴哥儿?纵使他人小做不得祭文,可是他是读书人,认得的夫子多,哪里不能托人?可比别人无头苍蝇似的好!”   “谁无头苍蝇了?”正好是吃饭的时候,赵芹芹和桃儿一起出来给做孝衣的几个拿饭,听到这番话,十分不乐道:“这件事已经托您那侄女婿去做了,想来也不至于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赵芹芹嫁的是读书人家,而且她相公已经考上秀才了,这自然比赵蕴强的多。她最看不上的就是孙氏总是格外骄傲赵蕴,哪里都要炫耀一番。要是赵蕴真有什么可炫耀的地方也就算了,偏偏他没有!   面对赵芹芹这么一个秀才娘子,孙氏其实是看不上的。在她看来赵蕴的前程不可限量,将来是能当官的!她将来自然也是官家的老太君。然而时势比人强,现在的情况就是赵芹芹的丈夫是秀才,而赵蕴什么都不是。   这么一场小小的争端到底消弭于无形,并不是孙氏和赵福不想闹,而是在被人挡回来之后他们忽然发现自己是这样无力——他们要是能成功,那是别人手松。然而一旦别人不放松,他们其实是什么办法都没有的。   一直认为自己总会有办法的孙氏看着已经垂垂老矣的丈夫,又看着懵懵懂懂地赵蕴,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一生其实从来都是虚张声势,真正有用的什么都没有!   然而受到这样的打击之后他们一家人也没有走,他们必须帮衬着这一场丧礼——以往名声再差也是有个限度的,反正不妨碍别人,谁又会十分在意?最多就是闲话的时候当一个谈资,散了之后都忘到脑后。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要是亲娘的丧礼都不帮衬完,不孝的名声就有了实锤!对于他们夫妻两个尚且难以应对,对于读书的赵蕴就更不必说了,一个不孝的名声足矣毁了他后半辈子所有的可能。   赵莺莺这边做了孝衣,又用水光绢剪了手帕,忙忙碌碌一整日,等到回家之后还觉得有些腰酸背痛——她这还算是好的了,只不过是坐在屋子里做针线而已!跑前跑后的才累的够呛,她就看着大姐赵蓉蓉的脸色灰了不只一层。   赵吉见她这个样子,心疼道:“明日你就别去了!有我去代表咱们一家也就够了!”   崔曦年纪还小,魂儿还不牢靠,所以这种老人的丧礼是不许参加的。赵莺莺如果不去的话,确实就只有赵吉一个人去了。   赵莺莺摇了摇头:“不成的,不成的...你也别太担心了,今日是要做事才这样,明日不过是吃席而已,能有什么事儿?”   说着又叹起来:“说来你不知道,昨日见奶的时候她最担心唯有一件,就是我还没能生下一个儿子。她、她这是唯恐我因为这件事过不好,将来失了你的爱重,老了也没个人送终——临到老了,最后一件忧虑的还是我,说是看不到我生儿子走的都不安心......”   说到最后,赵莺莺都哽咽了起来,崔本也听的默然。   第二日崔本和赵莺莺就一起参加方婆子的丧礼,只不过进门的叩拜赵莺莺就免了。她如今怀着身孕,属于忌讳的人,这种礼是不能够的,只能站在旁边看崔本行礼。然后旁边是赵家大房的大嫂子给捧出了两套孝衣——赵莺莺和崔本今日穿的都是暗淡颜色,可是作为孙女和孙女婿,外面还得穿白色的孝衣。   两人罩上孝衣,崔本去找赵蒙商量一会儿抬棺的事情,赵莺莺则是入内和姐姐妹妹们汇合。   昨日有一大家子忙碌,虽然乱糟糟的,可是今日看来却井井有条,也不枉大家一整日的奔波。外头的亲朋好友也都赞,觉得赵家这件事办的十分体面,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只有一天功夫,竟是色色齐备的!   在如今这个世道,表面的礼仪规矩做的好就等于内心确实诚心诚意,毕竟内心怎么想谁都看不出来,可是表面的行为却是可以看的!这么看起来未免流于表面,可是世风如此也只能随大流了。   赵家这次丧礼的场面就办的很好,前头来客有几个孙子做知客,一个比一个老到,各个客人都照顾到了。后面再道士的唱经中,听王氏和宋氏安排,哭丧一阵一阵,声音哀戚,一点也不乱。两边井井有条,街坊邻居都道方婆子有福,碰上了一屋子孝子贤孙呢!   赵莺莺只能跟着一样要避讳的林氏以及刚出生的小侄女儿一起坐在屋子里,了不起了隔着窗子往外看一眼。林氏与方婆子情分了了,也只能安慰赵莺莺:“小姑心胸放开阔一些,原来奶在的时候最后一件念叨的事情就是小姑你就要生孩儿了...你如今心里郁结,她老人家走的不安心呐!”   赵莺莺勉强点头:“...其实我知道奶到了这个年纪是喜丧,说不得什么,可是这么多年了,家人去世心里总是过不得。”   她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她上辈子也是这一年死的。而重回这一世,之前她其实一直没有经历过亲人离别,方婆子这里是第一个。又加上从小到大几乎是祖母方婆子带大她,情分不同,心里格外过不得。   这里面说着,外面吃完午饭就开始准备送殡的事情。凡是这家的子孙亲戚,一并来参加丧礼的都走在前头。最前面的是捧灵的赵吉——虽然赵贵才是长子,可是奉养方婆子的是赵吉,所以这件事就落在他身上了。   身后是被抬着的棺木,上头坐着一男一女,是方婆子的一个重孙子和一个重孙女,这是骑棺。周围则是子孙。至于其他远一些的亲戚和朋友等人,则是跟在后面。   这样一行缓缓地往城外去下葬,一路上有人远远看见白幡就知道这是送葬的队伍了,纷纷让开。有格外厚道的人家还会在路边路祭,只不过这路祭就比不得有钱人家的做派了,往往就是拿一束稻草烧成灰就算。   赵莺莺作为亲孙女并不在送葬的队伍中,因为她属于孕妇,犯着冲了。这送葬也是很有讲究的,孕妇、生肖犯冲等好几样都有忌讳。赵莺莺纵使想去,纵使不想想她的肚子,那也是不能够的。   崔本倒是去了,而且还是抬棺的之一。这抬棺的事情其实是有一点忌讳的,没什么关系的人家往往要给大价钱才肯抬棺!而这需要出大价钱才能找到抬棺者的也会被大家看不起——这只能说明这家子孙不繁盛,所以连个抬棺的都找不齐!   赵家倒是没有这一回事,孙子孙女婿一大堆呢,凑个抬棺的还是很容易的。本来还轮不上崔本做这个事,只不过想赵莺莺是方婆子最喜欢的孙女,她又不能来送葬,所以额外安排崔本做了这个。   一路往城外去,这里早就有准备好的坟地,就在当初赵老太公下葬的地方。男左女右,坟包右边留了一块地方,这是为方婆子准备的。上午时分已经有人过来挖坑了,这时候就见有一个新翻出泥土的土坑。   一番忙乱,棺木被下到坟坑里。然后有个族中长者来念祭文,旁边也有人烧香蜡纸钱之类,至于花圈、纸扎之物更不必说。等到祭文完毕,孝子贤孙们都上前磕头行礼上香。   最后就是盖土了,这个盖土有讲究。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按照赵家老家的规矩,这时候填土不能把坟包起起来,只能是平的。等到来年一年后来上坟,这时候才能正式起坟——其实最早时候就连土都不能盖,只不过后来许多棺木腐朽,又有野外动物可能会破坏,所以才会盖土。   这一切都毕了,忽然赵吉放声大哭起来,扒着地块不愿意走。旁人看着真不忍,可是能如何呢,这就是生老病死,这就是人的一生...在黄土盖上的那一刻,一生,彻彻底底地就完了。 第229章   夜很深沉了, 大梁朝的皇宫里依旧点亮着灯火。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长春宫从半个月前起就一直有太医进进出出。从天气炎热起来太后娘娘就一直身体不好, 以至于后宫和朝野都多有侧目。   三天前太医已经隐晦地同天子说过了, 太后娘娘已经支撑不住了,就是这几日功夫,随时就要走。也因为这件事, 长春宫这几日天天灯火通明,守夜的宫女比往常多了两倍, 外间还随时有两名以上的太医候着!而长春宫的总管太监也得了随时面见天子的权力,就为了真到了时候不耽搁报丧。   而这一日傍晚的时候太后娘娘的精神忽然好了起来。喝了一碗碧粳米粥,又笑着说了一会儿话,似乎心情很好,天子也来陪伴。不懂事的小宫女当太后是要大好了, 满心的欢喜。可是真正明白事儿的反而心里‘咯噔’一下慌神了,晓得这是回光返照!这一次太后娘娘是真的不行了。   在皇宫这个地方,宫女子和太监都是依靠主子生存的。主子有多大的体面,他们也就有了多大的做派。天子身边的、皇后身边的、太后身边的,那都是天字第一号的!同样都是宫女太监, 可是这些地方的就是能活生生比别处高出一层来!   太后身边的几个贴身大宫女都着急起来,她们都是很能干的人, 太后驾崩了她们也有别的地方好去。可是满皇宫比太后宫里好的地方可不多!而且别的地方哪里没有人呢?再去别的地方也就是个打下手的而已。   这样的落差实在让这些心高气傲的丫头们受不了。   “刘姑姑, 你为什么不和其他姑姑商议着以后的事情?”刘莺莺身边的小宫女好奇地问。   她和另外几个小宫女跟着刘姑姑, 见到的都是别的小宫女羡慕的眼神。谁不知道宫里的姑姑是师父,而这个师父往往是比主子还难伺候的?小宫女往往要被姑姑们刁难个九九八十一回,褪掉三层皮, 最后才能修成正果!   可是刘姑姑就像这个宫里的异类,她根本不和人争宠。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其他的姑姑也不会暗中防备着她。她也不大会伺候人,她之所以能当成太后娘娘的贴身大丫头,凭借的是一手长春宫无人能及的女红手艺。   另外,她也不为难小宫女!   来她身边的小宫女都是指定要学习女红的,这些小姑娘她从来不刁难,只让她们好好学针线。而针线之外她真的从来不难为人!甚至可以说是姑姑里少见的和蔼之人——可别看太后身边的大小宫女个个都是面上带笑,谁看都先亲近三分。实际上每个人都是一肚子委屈,等到面对这些受她们管的小宫女的时候才会发泄出来。   在太后即将驾崩的这个关口,长春宫几乎所有人都在找出路,当然包括那些平常很会使威风的大宫女了。只有刘莺莺,她站在所有人之外,并不在乎这些事情。在她看来,被分配到别的地方也好,反正她就是一个不管别的,只低头做活的人。   她不和别人争什么,所以她不会得罪什么人。又因为她女红十分出挑,所以到哪里都能立得住脚,不至于让人给欺负了去。   太后驾崩,之后的日子里她依旧静静等着分配,就算是送去给太后守灵她也想过。仔细想想,因为那份清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这样想的她内心无比稳定,只和小丫头们一道帮忙做丧礼用的各种针线活儿。   “刘姑娘,请上路吧!”   她恍恍惚惚听到有人议论,‘多大的福分呐!亲自去伺候太后!’‘自请给太后殉葬,真是忠心’‘她原本就是最老实的一个宫女,从不掐尖,只管着做活,这样看来也是有本而来’......   好多好多的议论,都是在说她——她安静地等待,等来的是殉葬的结果。她死了,死在自己二十三岁这一年。刚刚死的时候也被几个知道这件事的人议论了一番,然而很快就被人彻底淡忘。   就像是一粒小石子落在了湖水里,一圈一圈的波澜荡漾开来,然后很快归于平静。   可是这对于刘莺莺来说,人生就在那一刻终结了。她永远记得被白绫尽尽勒住脖子的感受,那两个太监的力气真是大了,绞住脖子之后一丝气也进不来,很快她就觉得呼吸不来,开始蹬腿。   好难受的感觉,若是有人经历过了这种感觉恐怕就再也难以说生死之类的事情了,因为没有勇气再经历一遍这种感受。而这时候感受真像拉紧了弓弦,越来越紧越来越勒,然后‘嘣’地一声弓弦断了,天地之间清静了,她也不再难受了。   因为她已经死了!   “啊!”赵莺莺猛然醒来,惊叫了一声。   本来睡的很熟的崔本也被带醒了,立刻点灯看赵莺莺。并不明亮的蜡烛灯光下,赵莺莺的脸色不很分明,但是看得见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崔本心里一惊,立刻就伸手去摸赵莺莺的后背。果然,这时候后背一摸一层冷汗。   崔本一面取了干毛巾给赵莺莺擦汗,一面轻声问她:“是做噩梦了?还是腿抽筋了?不然我给你按按......”   赵莺莺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很多很多年之后,在她以为自己都忘记那段岁月之后,忽然有这么一天,她梦见多年以前的事情。或者说,是上辈子的事情。如果是梦见自己上辈子怎么死的,每个人都会害怕吧。   她就是这样,她想起了上辈子太后娘娘死了之后,她也被下旨殉葬的事。那种呼吸一点点离开自己,挣扎在强力的漩涡里,最后还是被搅得粉碎的痛苦,想一想也是冷汗直冒。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起这个,脑子里一团浆糊。最后她还是在崔本不断轻拍背部中睡着的,好在后半夜无梦,倒是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奇怪的是原本可以被轻易忘记的梦境这一次却像是被粘在了脑子里一样,情景和感受都记得牢牢的。白天的时候她心不在焉就想着这件事,来看她的赵芹芹忍不住道:“我知道二姐姐你因为奶的事情有点儿惫懒,可是奶已经到了年纪了......”   这提醒了赵莺莺,她想起了太后娘娘的丧礼似乎也是在今年,而祖母也在今年去世了。或许就是这两场完全不同的丧礼,因为死的人都对她意义深刻,所以才在晚上的梦境中有所显现吧。   正这么想着,赵莺莺在城南那布店的两个伙计上门了。如今赵莺莺大着肚子不方便,所以不是她去布店那边看账,而是两个伙计一起上她这边来报账。正好赵芹芹要来说的事情也差不多了,于是赶在赵莺莺对账事情开始之前告辞了。   赵莺莺知道,这是赵芹芹怕她拉她壮丁——从小到大赵芹芹都爱偷些小懒,直到如今也不例外。   赵莺莺笑着目送赵芹芹出门,然后就开始对这个月的布店账单。说实在话,布店的账单实在是太好对了。都是小本经营,来去也就是那几种便宜实惠的布料。而布店本身的经营方式也是那种保守稳妥的——吃不了什么亏,也发不了什么财。   从头翻到尾,只依靠心算就差不多弄清楚账目了。这个月唯一的不同大概在于方婆子丧礼的时候赵莺莺布店里将所有要用的布料都包了下来...说实在的,这是一个很大的亏空,若是真没有人出钱,那么今年的账目恐怕都要不好看了。   好在赵莺莺本来也不指望这家布店赚钱,当初就是为了挣死皇后那一笔才开店的——想到这里,又想到昨天晚上的梦,赵莺莺忽然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左思右想之后灵光一闪!   死皇后的时候能赚一笔,为什么死太后的时候不能赚一笔?   太后对于赵莺莺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可以说上辈子的时候太后就是赵莺莺的保护人。在她死之前,因为她的缘故赵莺莺才能在波诡云谲的宫廷中过上相对安宁的生活。然而她死之后,赵莺莺又直接因为她的原因被逼上了绝路!   赵莺莺既不爱她,也不恨她,对于过上新生活之后的赵莺莺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的事情。那些属于‘刘莺莺’的爱恨经历,在她停下呼吸的那一瞬间,已经被赵莺莺远远地甩在脑后了!   之前做梦的事情暂时忘记了,现在有赚钱的营生摆在眼前,她就像是临时找到一个消遣的好方法,一时兴趣大增。   有了上次死皇后治丧的经历,她并不觉得这个钱有多难挣。关键是她这次拿什么来说服伙计进货囤货...之前那种借口用得了一时,可是再来第二次怎么想怎么不可信!   压低了眉毛,赵莺莺看了两个伙计一眼,心里想着要拿什么借口把人糊弄过去。她却不知道她这一瞥让两个活计更紧张了——自新的扬州官员陆陆续续上任,扬州的情况好了很多。可是就城南布店的盈利来说依旧很低!他们可以说是随时随地担忧着赵莺莺打算关店赶人。   赵莺莺在脑子里过了几道,想了各种各样的主意。然而每想一个注意就会自己否定,总觉得太蠢了,根本骗不过任何人。于是推翻一个再想一个,想一个再推翻一个。   然而她不知道,她这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让两个活计更难熬了。她就像是一个老实的东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伙计说,让领最后一个月的月钱。如今已经各自成家,就靠着这份活计养活家里的伙计心里慌的很呐!   赵莺莺想到最后,实在想不到什么好主意了,正为难间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她为什么一定要一个特别靠谱,听上去就很真实的借口囤积发丧用布?她身为东家,还是一个掌握着实权的东家,做什么不是都可以吗?   何况她大着肚子呢,偶尔任性一番算什么!   于是赵莺莺理清了一番思路,清清嗓子道:“昨日晚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刚去世的祖母。”   两个伙计懵了,他们紧张地等了半天,实在是没想到赵莺莺开口就说晚上做梦梦见了已经去世的祖母。心里觉得不明所以,但是现实中不能这么说,所以都恭恭敬敬垂袖站着,好像要洗耳恭听的样子。   赵莺莺接着往下道:“祖母给我捎了个口信,说是今年夏季炎热的过分,恐怕会有不少老者去世。我本来想着这个消息关我什么事儿呢?你们两个今日一来我就想到了,这不是让我们多囤积一番用来治丧的各色布匹么!”   时间已经进入夏天了,炎热的天气也初见端倪,只不过到底会不会比往年天气热这就不知道了。这才哪到哪,就算是懂得观天文气象的人也不可能提前算出来这么多啊。真正能万分肯定的大概是赵莺莺了,毕竟她是重来一回么!   她还记得的,上辈子人生的最后一点岁月,隐约听说这一年江南地方天气炎热,服劳役的热死了好多呢!服劳役的大都是罪犯,朝廷并不大在乎他们的性命,可这大小也算是个事情,赵莺莺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嘴。   江南两个字就很有可能事关她的家乡,哪怕是这样零碎的传闻也都不能忘了。   两个伙计这才明白过来赵莺莺的打算——实话来说这是非常不可理喻的!谁家做生意赚大钱靠的是梦里祖母托梦啊?那只有在话本子小说里才有。而现实生活中依据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来做生意,绝大多数都是要死的!   但是,两个伙计能说什么呢?其中一个还想提一提这其中的不对之处。可是才开了一个头赵莺莺就打断了他,直接道:“我也知道这有些可笑,可是那个梦醒来之后也历历在目,就像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样!我实在是忍不住要相信这梦。”   “你们别说了,这一次就试一试。若真是不成又算什么呢?这些东西囤起来也放不坏,慢慢卖出去就是了。最多就是稍稍亏一点儿——货在手上,又不是高价收来的,能亏什么?”赵莺莺最终拍板,事情没有了商量的余地。   赵莺莺一个人出钱的布店,而店里连个掌柜的都没有,这谁能和她叫板?两个伙计虽然很忠厚老实,可也不是不通人情的。赵莺莺的打算既然已经无比确定,那么他们也不会犯傻一定要和东家顶牛!   于是赵莺莺说完决定之后再也没有了反对,有的只是赞同。   而赵莺莺既然已经将要做什么定下来了,对于两个常年和这些生意打交道的伙计来说,要做的就是研究要如何做了。这种事情是毫无经验的赵莺莺所不能做的,所以她只是在一旁听着,而让伙计们畅所欲言。   这两个伙计并不是那种有奇思妙想或者格外精明的类型,要真是有那个本事,两人也不会窝在赵莺莺城南那家小小的布店里了。不过他们从小熏陶,至少寻常布料生意的知识都是够用的。这时候赵莺莺让他们研究怎么做,那些中正平和不偏不倚的主意倒是立刻拿出了一大堆。   针对这些主意,三人研究了一番。等到定下来之后两个伙计才走,赵莺莺只叮嘱道:“你们平常那么清闲,这好不容易忙碌一回,可紧张一些。”   赵莺莺也不白说说,实在的首先就给两人批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说用不完再来找她拿——上次借李二郎,以及自家纳仓钞是有不少开销。可是盐引给的痛快,现在正是换盐引的时候,等到变成银子,也就是最近的事情。   赵莺莺说的这样大气,倒也没什么问题。   两个伙计离开之后免不得议论,其中一个就百思不得其解道:“东家平时也没有显得这样不靠谱啊,怎么难得插一回手就是这样办事的?”   赵莺莺绝对是掌柜和伙计最喜欢的那种东家,平时很少管铺子里面的事情。这既是因为她没有那个精力去管,另一个也是她有自知之明——再活一辈子她也只是赵莺莺而已,赵莺莺在女红上面是个天才,可在经商上面实在看不出什么天分。这一点多活一辈子也没用!   另一个则是摆摆手:“嗐,想那个做什么!做好东家吩咐的事情才是最要紧...东家到底是个女人家,又怀着孕,最容易多想。这时候老太太给托了一个梦,信起来也容易的很!至于这事儿结果好不好,啧,那布匹又难得放坏,特别是做白事的麻布,能放多少年?怕什么!”   这么一想也是,于是两个人分头行动起来,目标就是将赵莺莺给的一千五百两银子花完,然后换成各种丧事用布储存起来。   赵莺莺布置完这件事之后就没有管太多了,但两个伙计不问具体只低头做事的反应确实印证了她之前的考虑。果然,想尽了办法,设了各种主意,似乎个个都不能做到悄无声息合情合理。最后却是听起来最不靠谱的一个当选,并且最终执行情况良好!   有的时候不能做到天衣无缝,那就干脆做到到处都是窟窿,仿佛纸糊的一样,这反而更加自然!   就连偶尔有人问她怎么她铺子的伙计这么大肆囤积丧事用布料,她也是这么回答的。这些人里头有关系亲近的也有关系疏远的,有人只不过觉得她荒唐,最终却不会说什么。有的人却不免想劝一劝她!   那些真心为她着想的人她当然不会好心当成驴肝肺,都是好生解释了一番的——主要是解释就算这个梦是个假的,也不用怕,有货物在慢慢发卖就是,亏不了多少。   也是这些人不知道赵莺莺具体往其中投了多少钱,这才能信了赵莺莺的话。赵莺莺才不是他们所想的几百两银子小打小闹,第一回就是一千五百两银子,后面还在追加呢!   真要是知道赵莺莺囤了这么一大笔货,恐怕自然而然就能知道了,那可不是慢慢销货能行的。那样的话要亏钱,亏一大笔钱!   也就是赵莺莺了,她心里有底,比谁都有底,这才能坚持做这个。于是在半光明正大中,银子被花了出去,一车又一车的丧事用布料被囤积了起来。其中包括布店的库房,也包括了崔家空闲的房间。   后来家里放不下了,赵莺莺也嫌张扬,干脆在码头那边暂时租了了一个仓库堆放着。按照她的记忆,也存放不了多久了。 第230章   六月十一, 大暑。   一年之中天气最热的两个节气, 大暑和立秋。天上的太阳厉害, 明晃晃的照下来,地面上连一丝风都没有。偶尔有人、车走过道路边扬起一阵灰尘,这是一些日子没下雨, 太阳又烈,地上也干巴巴的了。   这个时候的扬州, 有钱人都出城去山里避暑,再不然也在河房里、船上住着。而一般人家就没有这等好处了,每日多在屋子里井水揩几遍家具,再用清水洒洒地,大蒲扇扇扇风也就得了。   赵莺莺这时候肚子越来越大, 再有个把月就要生产了,正是难受的时候偏偏还这么热,可不是折腾人!何况今年的夏天还比往年来的厉害!这就更受不住了。如此这般,家里人只好人人小心照顾赵莺莺。   本来订的冰不够,于是去冰窖那边多定了一倍, 这样赵莺莺的那个小冰鉴就能在白日里一直盛着冰了。不过入口的东西就严格了,并不能因为天气热的原因让赵莺莺多吃性寒或者冰镇过的。   赵莺莺半靠在躺椅上读新出的逗趣话本子, 左手边是冒着凉气的冰鉴, 冰鉴另一边的坐着的桃儿, 她正拿着大扇子给赵莺莺扇风——桃儿、小庄、圆娘三个人是排了班的,轮换着给赵莺莺扇风。这样既不太累,又保证了赵莺莺一直比较凉快。   正扇风来着, 小庄端着一碗蜜豆冰沙过来,笑着道:“今早上奶奶还没起身的时候小舅爷就来了一趟,送来了许多煮好的蜜豆沙,这是小舅爷亲手煮的呢!原来是用来做点心馅儿的,想起奶奶爱吃,立刻分了许多来送。”   赵莺莺一看今日分量的冰食可以吃了,还是自己爱吃的蜜豆,立刻把逗趣本子丢到一边去。在桃儿的搀扶下坐正了位置,捧着蜜豆冰沙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看着赵莺莺恢复了精气神,桃儿也是满心欢喜,手上拿起扇子继续扇风。   正是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敲锣的声音。熟悉情况的应该听得出来,这是官府的衙役在宣传官府大事的时候才会沿街沿坊市敲响,并且还会把事情大声唱念出来。   赵莺莺主仆三人坐在屋子里面,隔了几道门已经听的很不分明了,直等到声音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桃儿恐怕是什么大事,于是把扇子往小庄手上一塞:“你照看奶奶,我出去打听一下。”   桃儿出去,如今外面大路上哪有人?她拿湿帕子盖住头顶,三步两步去敲对门眉嫂子家的大门,开门的是眉嫂子家的丫头。两个人就找了个树荫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明白了事情前前后后,桃儿谢过人家就回了赵莺莺这里。   赵莺莺见她脸上红扑扑的,晒这么一下恐怕就要黑一层,一边从冰鉴里给她拿了一万冰绿豆沙,一边道:“这些日子你就别出去了,眼看着要成亲,当然是越白越好!”   桃儿被赵莺莺这么一说立刻脸颊发烫,幸亏本就晒红了脸,看不太出来脸上的红晕。喝了两口绿豆沙,这才像是没听到赵莺莺说话那样自顾自道:“眉奶奶家的丫头等门口树荫下听的真真的,说是什么皇宫里的太后娘娘死了——想来是大事,只不过这却和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没有什么关系。”   赵莺莺本来正舀着绿豆沙冰吃,桃儿这轻描淡写的几句却让她一时如坠冰窟。手上没拿稳,小碗、调羹全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太后娘娘驾崩的日子确实就是这个夏天,但是赵莺莺早就不记得具体的日子了。真等到这一天确实来到的时候,她很难说清楚自己的感受。要说起来这件事和市井人家妇人赵莺莺有什么关系呢?   相隔千里的两人,一个是宫城里高贵的太后娘娘,一个是江南扬州市井人家的平头百姓。   然而赵莺莺曾经叫刘莺莺,是皇宫里面太后娘娘的贴身大丫头,她的命运被太后娘娘所影响,从一干宫女中脱颖而出。同时,她的命运最终也因为太后娘娘的死去而终结,成为殉葬的以为无名小宫女。   她以为近二十年的扬州百姓生活已经让她彻底忘记了上辈子的一些人和事,可是真的当太后娘娘的死讯传来,她才知道,上辈子的很多东西她都没能放下。不是说伤心什么的,就是怅然而已——为上辈子的自己。   桃儿不明白赵莺莺怎么了,如何一个不相干的消息就跌了碗儿和调羹?   见桃儿收拾地上的碎瓷片,赵莺莺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勉强拿出平常的脸色:“没什么,一时手抖了而已。”   现在的赵莺莺和千里之外的皇宫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赵莺莺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太后殡天的消息而方寸大乱——这么个手抖的借口虽然一样生硬,好歹是说的过去啊。反正桃儿她们也不会追究赵莺莺。   桃儿收拾了碎瓷片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赵莺莺忽然叫住了她:“你让老金套车,去城南布店一趟,就说我让人过来。”   “嗳!”桃儿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立刻就出去了。   虽然天上日头大,可是收到太后驾崩消息的两个小伙计有什么不明白!二话不说,立刻上了金三水的车,一起来到了赵莺莺这边。   来的路上心里还犯嘀咕——这次也太玄乎了!就像是真被赵莺莺说中了一样。想到听说东家祖母最喜欢东家这个孙女,忽然觉得因为喜欢孙女,特意送来一个发财的机会也不是不可能啊!   本来不太接触怪力乱神这些的小伙计都信了!   赵莺莺见到两人也不废话,直接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现在的情况是天后驾崩,要举行国丧,民间也要有些动作。升斗百姓要注意的不多,最多就是二十七天之内不能婚丧嫁娶,平常穿衣裳也别大红大绿就上身,至少把开头这几天过过去。   但是对于官宦人家、富贵门庭就不一样了,这些人多沐浴皇恩,加上督察这些的官府盯的就是他们,所以要格外注意一些。扬州这边山高皇帝远还好一些,要是京城的豪门,丧期内夫妻房事都不能有,不然将来生个孩子算日子,是国丧内有的——御史台一本上奏......完蛋了!   这种情况下,大量的丧事用布料就要派上用场了。倒不是这些人家真这么伤心,只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也好让百姓和官员知道他们也是公忠体国!   这个时候各家管事和采办都应该出门购买这些东西了,这个生意做的就是快!之前不断囤积的货应该在一两天之内全出出去,不然人家服丧做摆设能等人吗?   赵莺莺叫他们来也不是说要做一个多详细的计划,直接就是要他们把家里囤积的这些布料拖走,然后从码头仓库里接货——可以少赚一些,出货要快,落袋为安!   两个伙计也是那种担不住风险的,自然赞同这个法子。所以兵分两路,即刻去联系各家管事。如今扬州这些丧事用布料属于俏货,听说他们有货,也不像平常一样高高在上,立刻就定下了单子。   有了这个单子,直接带着人去仓库或者赵莺莺这边出货。于是当夜家里都不得安生,因为拉货的大车直到深夜才走了个干净!   当天不算账,等到第二天下午货终于出干净了,几乎彻夜未眠的伙计将没有成册的货单送来给赵莺莺过目。一起送来的还有已经兑成金子的钱!这是赵莺莺之前吩咐的。这次钱可不少,要是银子那就太沉重了。   赵莺莺前期总共准备了三千八百余两银子的货,这一次全部出完。各种布料赚头是不同的,不过最终得银是八千两银子出头!兑成金子也有一千多两,两个伙计甚至一次送不完,分了两次来送。   赵莺莺大着肚子在那里按照账单清账点数,好在大头都是一些大户人家,他们买的多,这样账单的总量就很少了。而只要把他们的算完,账目也就八九不离十了。不然就赵莺莺如今,还能让她点灯熬油看账不成?   算盘清了好几次,赵莺莺确定账目没问题,这才笑着对两个伙计道:“这一次赚钱是因为运气好,也是因为你们得力的关系。我这里没什么好表示的,也只能多谢你们了。”   然后打开了装金子的钱箱,拿出了两个金块,这都是十两重的金块,两个伙计一人一块。   两个人想过赵莺莺肯定要赏,但是没想过赵莺莺会赏这么重!十两金子,按照如今金银的兑换,那就是大几十两银子!若是这个发财的机会是他们带来的,这笔钱或许稍嫌少了一些。可是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们做的根本就是跑腿卖苦力的活儿。   这活儿辛苦不错,可从来也是不值钱的活计呐!   两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一点儿不敢接。赵莺莺笑着道:“怎么,是觉得钱少了一些——”   赵莺莺话还没说完,两个人赶紧双手接过金块,谢道:“哪能啊,只不过一时没有应过来而已,这全是东家厚道啊!”   点点头,赵莺莺缓缓站起身走动了两步,这才道:“有一件事我要嘱咐两位先生,关于我这赚钱的事情,外头要是实际问起来赚了多少,你们就含糊一些说。你们也知道,这种事传扬出去麻烦也多,也就省心些吧!”   赵莺莺赚的这些钱在有钱人家那里什么都不算,可是在他们家这个阶层里面也算一笔大财了。若是露了风声出去,赵莺莺可以想象到时候的生活。各种打秋风、合伙做生意的亲戚朋友都要出来的!而这些人之外,不做这些的亲戚朋友也会好奇,上门来说话的绝对不会少!   想想都烦不胜烦。   两个伙计又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只要一想就能知道。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赵莺莺家原本就不穷,要是知道她发了一大笔外财,指不定会有多热闹呐!   两人连忙拱手道:“东家严重了,东家的盈亏账目怎么能和外人说?这本就是当伙计的本分,不消多说。”   伙计、账房、掌柜的,这些人替人经营产业,其中是有很多说法规矩的,替东家严守生意中的种种也算是一跳。譬如这账目上的事情,让竞争对手知道了,很多时候能凭这个整死人!   此时外面的人见赵莺莺家这一两日常有人来拉货,每辆大车都装的满满的再走,惊奇万分。   “难不成是酒水?”就有人猜测。   若是酒水那就不算什么了,酒坛子和酒都是很重的,一大车酒其实也不值多少,并不是什么大生意。   旁边有人立刻呵呵笑了起来:“你这鼻子是摆设,脑子恐怕也是摆设罢!且不说酒味那么重,真要拉的是酒一下就闻出来了。就说这酒,如今是国丧期间,谁家买那么多酒?”   动静这么大当然瞒不了人,立刻就有人道:“嗐!你们知道什么啊,这是崔七奶奶囤的布料。如今不是死了太后娘娘么,那些官宦人家要挂白布,要穿孝,这些可不是要紧急置换!”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过来,顺便羡慕了一下赵莺莺赚大钱——傻子都知道现在是供不应求,赚头一定大!   不过也正如赵莺莺所预料的,不是经手过这些的行内人,谁能知道到底出了多少货?又能知道每车货赚多少?所以只要伙计不说,赵莺莺自己不说,外头看赵莺莺赚钱那就是云山雾罩当中,说不出个准数。   或者因为赵莺莺赚的钱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反而想不到这个数字。   嫂子吴氏上门说话就是想套套赵莺莺的话,可是她开口试探的数字就是七八百两,这差了有多远?   赵莺莺立刻从善如流地点头,然后不日外面就传出她赚了七八百两银子的消息。再过两三日变成了一千多两——流言就是这样,总会在传播过程中越来越夸张。赵莺莺估计传个一两月,就能达到真实的数目。   然而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听的人就只当是笑话了。   金子被牢牢的锁进了箱子里,赵莺莺坐在窗边。这时候正是黄昏时分,炎热之气还没有消去,地面还在发烫呢。但是多少比白日凉快一些,赵莺莺手上的团扇轻轻扇动,心静之下竟然也不觉得有多热。   在赚钱的热热闹闹过去之后,她终于还是想起了暂时被掩盖,但确实一直存在的事情——哦,太后驾崩了。   上辈子这时候她跟着长春宫上下忙进忙出,晚上都要赶制各种用品,偶尔也会想一想她自己的‘前程’。   话说如今的长春宫里少了她这一号人,那一定会有别的聪明伶俐的宫女顶她的空。那顶替她位置的人现如今在做什么?是心如止水等着安排,还是心急火燎地四处送礼,准备寻找出路?   在这种沉默的回忆中,上辈子很多事情被回忆起来。那些痛苦的、压抑的、一直在刻意被遗忘的,她本以为快二十年的时光过去,她应该一丝不剩。可是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记性有多好!又或者,这些事情实在是太让她记忆深刻了,所以重来一世,她依旧无法摆脱。   话说...话说会有别的宫女子被拉去殉葬吗?应该会的吧。没有她赵莺莺,肯定还有李莺莺、孙莺莺,上位者的打算当然不会因为少了一个赵莺莺改变。   那,那个不幸的女孩子会像她一样交好运,能够重活一世吗?如果她重活一世会怎么打算?像自己一样平平淡淡市井生活,还是抖擞起精神,凭借未卜先知的优势打算在皇宫里挣得一席之地?   这真是一个具有很多种可能的问题。   皇宫是一个让普通老百姓无限遐想的地方,他们会想象那是一个人间仙境一样的地方。那里的宫女子如同天上的仙女,太监们殷勤小心,生活在其中的皇帝和妃嫔不能更加快乐。   光鲜亮丽、锦衣玉食......无数美好的词汇往那个地方汇聚,仿佛那里只有人世间好的一面,却没有人世间的痛苦。   赵莺莺忽然想起了有一年过年守岁的事情,当时整个长春宫彻夜灯明。她们几个最得脸的宫女都在太后娘娘的屋子里陪着,另外还有几个得力的大太监,太后则坐在暖炕上,笑意盈盈地看着所有人。   宫女们和太监们都面带笑容而不过分,彼此之间逗趣说笑。这种没有规矩没有阶层的和乐场面一年也就那么几次而已,太后娘娘不会训斥,反而会高兴地在一旁旁观,要是有让她评理的事情出现,她就会拉偏架,明显地偏心某某人——然后所有人就又笑了。   配上长春宫里面富丽堂皇仿佛仙宫一样的装饰,不知道的一定以为人间极乐不过如此。可是身处其中的人才会知道,所有人都是在假装!所谓逗趣,所谓没规矩,所谓请老太后评理...其实都是在演戏而已!   所有人没有彩排的大戏,每个人都要保证自己反应灵敏,不过接不下来。核心要义是要保证场面热闹好看又不至于繁杂,让太后娘娘觉得喜欢又满意。   累,真累!比平常当差做活还要累得多,神经紧绷一个晚上,生怕有一丝一毫的放松。然后再所有人的通力合作之下,总算完满地圆了过去。   看,这就是仙宫的真相了。   想起去世的太后娘娘,赵莺莺甚至会想:精明一辈子的太后娘娘应该也知道大家都是装的,只不过身处其中,为了一个热闹的假象,于是她也就顺着装下来了。至此,这个平安喜乐的场景中,并没有一个人觉得真的快乐。   皇宫的事情就这样齐齐翻涌上来,就在这个时候崔本回来了。看样子满头大汗,赵莺莺顾不得多想了,只得叫窗外的圆娘把热水准备好。   不一会儿桃儿和小庄送来了热水和冷水,在浴桶里兑成了温水这才退出去。赵莺莺在窗边看她们在厨房和堂屋之间走来走去,显然是在摆饭了。   洗澡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大夏天的也不需要慢慢泡澡,崔本就是几下一呼噜。赵莺莺听到声音笑了起来:“你慢慢洗,外面饭又不急。”   崔本的声音隔着屏风和洗澡的声音传来,有些不真切。   “你今日在家好不好?曦姐儿听话不听话?要我说这几日就给送到岳母家里住几天吧。家里几个照顾你就够呛了,还要分人去照顾她,实在是顾不过来。”   赵莺莺想起抱怨说家里无聊,要去外婆家里和表哥表弟小舅舅玩儿的崔曦,也笑了起来:“你们父女两个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要你说,她也想到她外婆家去呢!嫌弃家里没意思。”   想了想赵莺莺又道:“主要是之前种的葡萄还没有搭成架子,她老大不高兴了,说是外婆家的葡萄藤好——我说明日你出门找个花木匠来看一看,我看那葡萄藤也发的太慢了。”   “嗳,记得了。”崔本洗澡的声音弱了下来,倒好像是洗完了澡正在穿衣服,有一阵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   家常几句话,赵莺莺忽然一怔,之前关于皇宫的种种记忆都淡了去。而现在的生活鲜鲜活活就在眼前,占据了全部的心神。   也对,上辈子到底是住真仙宫还是住假仙宫,过的是忧是喜...那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和此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231章   大暑至立秋这一段时间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日子, 大户人家有的是钱, 可以避暑、可以用冰, 可以让丫头打扇子......一般人家就没有这么多办法了,最多就是放两桶井水,再不然喝一碗绿豆沙, 这就算了!   每日早晨凉风习习和傍晚至睡前纳凉,这就是扬州城里普通老百姓家最大的享受了。早间的时候稳婆朱嫂正在自家院子里漱口, 旁边还有儿媳妇端洗脸水——她这个婆婆可是格外精贵!除了因为婆婆的身份,也因为她有钱、能挣钱!   朱嫂是左近有名的好稳婆,经她的手一般都能母子平安,保不济也能做到大小保一个,少有大人孩子一起没的!这在稳婆堆里算是手段很高的。要知道这时候的稳婆大多数就是跟着巫婆学了一套, 然后粗知道生孩子怎么回事,这就去做稳婆了!   这要是这样的,那还不如让家里人帮着接生呢,至少干净一些!   总之就是因为朱嫂在这件事上格外能干,周遭人家都愿意找她接生, 常常是几家抢着请她。如此一来她的身价也就起来了,一般二般请不动!这个家里儿子虽然已经成长起来, 可很多时候还是要仰仗她, 儿媳妇可不是要奉承!   儿媳妇一面给朱嫂端水, 一面小意道:“娘今儿中午要吃些什么?我这就买菜去!”   朱嫂砸吧了嘴:“好些日子没吃排骨了,你去肉铺里买半斤排骨来再说。整日五花肉、猪油渣、大肥鸭,这吃久了也腻味!”   即使是在扬州这种富裕地方能像朱嫂这样吃这么厚油水的也不多, 只不过她常常不能吃那么油腻——接生孩子有的时候要用到手,这手是越小越好,这样在产道里面才越灵活。她就是天生一双小手,当初师父才肯教她接生的绝活儿!这若是长地肥了,手掌也肥壮厚实了,很多事情就不方便了!   正说着这个呢,外头传来很急的拍门声。要是别人家里听到这个声音恐怕会特别着急和疑惑,想着到底有什么紧急事情要这样。但是在朱嫂家就不同了,因为朱嫂是个稳婆的关系,来找她的都是这样急!   朱嫂儿媳妇晓得生意上门,放下洗脸盆就去开门。来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四十多岁汉子,急切道:“朱嫂子,我家奶奶要生了,老爷让我来请您的!”   “急什么?急什么?生孩子着急有用吗?我娘还没吃早饭呢,你先让她吃早饭再说!”儿媳妇挺不耐烦地顶了回去。   这是她跟朱嫂学的,朱嫂很清楚生孩子前头一阵是急不来的。绝大多数产妇都是大惊小怪,一开始有动静就开始叫唤喊人,其实啊,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一部分人就是生产前的阵痛,一阵阵就停了,说不定要过几天才生呢!   有一些的确要生的不错,可离真正要生也不差一顿饭的功夫。这前头的疼,非得疼过还几个来回才会到生的时候!别说一顿饭了,就是小半天那也是常有的事情。因此这些话朱嫂子说的多了,她儿媳妇也跟着学会了。此时说这么几句,就是想在婆婆面前讨好。   但听到声音的朱嫂子一张望,认出这是崔本家的金三水,并没有吃儿媳妇这讨好。而是忙不迭地把洗脸毛巾一扔,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道:“是崔七爷家的老金吧?你等等,我带上东西就跟你走——还不快跟我进来!”   以前朱嫂都是带着一个帮忙的去接生,如今有了儿媳妇自然是带儿媳妇去。一方面省了请人的钱,另一方面也是想教一教儿媳妇,等将来她做不动这门营生了,儿媳妇还能接着做下去。   三姑六婆名声虽然不好听,可是其中做得好的赚钱呐!   儿媳妇跟着进屋收拾东西,不解道:“娘,您以前不是说过——”   “我说过看人下菜!”朱嫂狠狠瞪了儿媳妇一眼,见她乖乖闭嘴,这才接着教她道:“你知道什么,像是崔七奶奶这种就得早点儿去!”   儿媳妇低声道:“难道是...难道是崔七奶奶身体不好,要多注意一些!”   “呸!”朱嫂啐了儿媳妇一口,露出牙疼的表情道:“你怎么这么笨?我这门手艺你真能学得会——崔七奶奶身体好着呢,她是我见过最注意调养身体的孕妇了,不会像其他有钱人家奶奶一样什么东西好就拼命进补。也不想想,这么吃下去胎儿该有多大,生的下来生不下来!”   “要紧的不是这个,要紧的是崔七奶奶家里有钱,而且舍得出钱!咱们早一点儿过去,就算是不怎么费劲也做出费劲的样子。最后看着辛苦,人家也会多给钱的,你连这个都不懂?”   儿媳妇听完才恍然大悟——这等生意经,朱嫂不说她还真不知道。   等到婆媳两个到达崔家的时候赵莺莺已经被扶进了早就安排好的产房,桃儿在厨房烧水,小庄在门口守着等稳婆,圆娘则是在产房里伺候。   等到朱嫂儿媳一来,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寒暄,立刻就进了产房。就着桃儿端来的热水洗洗手,朱嫂伸手去摸赵莺莺的肚子,一边摸一边问赵莺莺是如何疼的,具体感受怎样。赵莺莺本身就是生过一次孩子的妇女了,这些事情也算是了解,回答的很清楚。   朱嫂皱起眉头来,倒不是赵莺莺的回答有什么问题,而是根据她的经验,手上摸来似乎有些胎位不正。胎位不正可是很危险的事情,这意味着生孩子的波折会多很多!至于具体有多危险,那要看胎位不正的程度。   遇上这种事她不敢托大,出来和崔本说了一声。又道:“这种情况崔七爷你最好是请一个正经的妇科大夫外面候着,要是真有什么不好,事情也来得及。又有,您心里拿个主意,真到了要做决断的时候大小选一个。”   赵莺莺这是第二次生子了,崔本本来是没有第一次那么紧张的,可是听这么一说,心又被提起来了。立刻安排金三水去医馆接一个好的妇科大夫过来,自己则是在外走来走去。   大小选一个他当然是选赵莺莺了,不是不爱这孩子,十月怀胎他也期待了十个月,可是赵莺莺......   决断做出来容易,但心乱如麻还是少不了!这时候的他当然最希望母子平安,事情不落地,哪里那么简单就安生。   重新进入产房,朱嫂让赵莺莺节省力气,另外一边在她肚子上面摸来摸去。这是她的手艺,有一些胎位不正是可以纠正一点的,不管赵莺莺这个能不能,总要试一试。   早上来叫的人,阳光洒满院子却又不到中午的时候赵莺莺开始正式要生,咬着牙叫了起来。因为是白天的关系,很快就把王氏请了过来,家中几位嫂子也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之前胎位不正的事情确实让朱嫂说准了,因为这个一直生不太下来。偏偏这个胎位不正似乎又还有点希望,让她不能立刻下定决心按照崔本之前叮嘱的保大人,而是寄托努力一点能够母子平安。   等到生到下午的时候已经是一盆盆血水端出来了,别人还可,只有王氏已经是站立不稳了。崔本立刻扶着她坐下,然而其实他自己也眼前发黑眼晕。只能死命地咬住舌尖,这才眼前清醒了一点点。   朱嫂本想放弃,伸出手去结束了小小婴孩的性命,然后保住大人。这种事情她做的多了也就无所谓恻隐之心了,要真有恻隐之心就可能一个都救不了。偏偏这时候看到了出来孩子一点点头,立刻精神大振。   “崔七奶奶你加把劲儿,孩子看到头了!”   夏日,还是夏日白天生产,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体力消耗是双倍的。赵莺莺生产又不是很顺利的事情,这时候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听到朱嫂这一生惊叫才回过一点神,立刻抓住身边的圆娘:“人参...人参。”   圆娘这才想起来赵莺莺事先准备过三十换的上等人参,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差点误了奶奶。”   连忙从产房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用红绸布包着半截人参,用旁边的小刀切下两片喂到赵莺莺嘴边。赵莺莺缓缓地将人参片含在了舌下——好人参有吊住最后一口气的功效,这确实不是虚的。此时赵莺莺本来是十分疲惫要昏过去的,这两片人参片含下去立刻就恢复了一些精力。   等到太阳西下,月亮东升,天上星星闪闪的时候,随着一声婴儿啼哭,赵莺莺总算把孩子生了下来。   本来悬着的心放下,赵莺莺身体一松,昏睡了过去。   “刘姑娘,上路吧!”模模糊糊中她又听到了太监尖刻的声音。而随着白绫越勒越紧,她停止了呼吸。   和上次做梦自己感同身受不一样,这次做梦她更像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出发看这一切。她看到自己死了,看到宫人们回去复命,看着治丧的人给她换上高贵一些的衣服——因为她忠心耿耿,‘自愿’为太后娘娘殉葬,所以受到了皇家的表彰。   所以虽然是奴婢,浑身也是绫罗裹身。啧,赵莺莺也是见过好东西的,如何不知道那身衣裳用的是缂丝和蜀锦!这可是每年宫里都有限的。还有头上、脖子上、手上,各种珠光宝气,加上嘴里含的一颗九分以上的珠子...可别说是葬宫女了,就是一般的后妃贵人也没有这样。   不过再富贵也没有什么用,命都没了还有什么?   赵莺莺看着自己被下葬,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结束了。想到这一点,一个大力忽然拉扯起她来,然后她陷入了黑甜梦乡。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外面一束金色的阳光照了进来...她睡了好长时间啊!   见她醒来,里头照顾的桃儿欢喜的要不得。立刻扶她坐起来:“奶奶您总算醒了,怎么样,觉得头晕不晕,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大夫和朱嫂都说您没事儿,只不过是生产太劳累了。但是睡了这么久,老爷和咱们都担心的厉害!还有太太,太太她昨晚到现在也一直在家里照顾呢!”   赵莺莺别人都顾不上,先抓住桃儿问道:“孩子、孩子好吗?”   桃儿拿了一个大枕头想让赵莺莺舒服一些,笑着道:“奶奶放心呢,小少爷好着呢,哭声大得很——嗳,您还不知道呢,您生了一个七斤整的小少爷!如今正是太太帮着照料。”   桃儿说的太太正是王氏,昨日赵莺莺昏睡过去叫也叫不醒,偏偏稳婆和大夫都说没事,他们也只能暂且把心放下。如今王氏照顾小外孙,正训了牛乳喂养呢!   说到这里,桃儿散步并作两步走,站在门口朝外道:“奶奶醒来了,醒来了!”   崔本听了这个消息哪里还坐的住,立刻站在了产房窗子底下和赵莺莺说话。王氏则是方便的多,抱着小外孙就进了产房,然后往赵莺莺怀里一放:“我刚才还打算接着喂些牛乳呢,既然你已经醒来了,赶紧喂喂我小外孙。要说小孩子当然还是和母乳好,牛乳羊乳算什么?”   一边这样说,一边观察赵莺莺的气色,见她并没有什么产后亏损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赵莺莺这是第二次喂养孩子,一切做起来驾轻就熟,熟练地解开衣襟,然后将孩子放在胸口。小婴儿都有吃奶的本能,立刻抱住吮吸了起来。只不过这第一口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很多婴儿下死力气都吸不到,还得孩子他爹帮着吸出。   正当赵莺莺见孩子吸的正欢,却又不见一滴奶水,打算想办法时,忽然就有奶了。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笑着道:“这孩子生的不容易,好在他没有因此病弱,看着身体极好呢。”   赵莺莺与窗外的崔本道:“本哥,孩子名字取了吗?”   崔本在外笑着道:“昨晚手忙脚乱的,就连曦姐儿都忘记从大舅哥那边接回来了,哪里顾得上这个——莺莺你生这个孩子不容易,你来取名字罢!”   赵莺莺愣了愣,然后低头看着还没有长开而显得皱巴巴的孩子忽然笑了出来:“这孩子啊,这孩子就叫崔昭吧!昭昭日月的昭,有光明的意思。”   这一辈的孩子都从日字旁,带日字旁的字是很多的,但是赵莺莺一下想到了这个字。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知道她今后的人生就真的走向‘光明’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重活一世,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和亲人过上了平凡世俗而又幸福的生活。早就离开了皇宫,这个貌似明亮,其实深不见底的幽深地洞。可是再来了近二十年,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其实她一直受过去很深的影响,也没有真的走出来过。   仔细想想,上辈子的人生实在是太难了!难成这样之后几乎每一步路都是带着血的,而人生的最后又是那样结束的——换成谁,谁能彻底忘记然后摆脱?   她现在总算摆脱了,除了因为家庭的温暖,也是因为今年发生的很多事情。   上辈子...上辈子也就是在这一年,太后娘娘驾崩了,然后她被三尺白绫勒死。而这一辈子她也到了这个年纪,也知道太后驾崩了,然后她生下了一个孩子。   从此之后她的人生不用想‘以后发生的是什么’,而是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样想‘以后会发生什么’。过去的时光不肯放过她,而现在则是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时候,于是在梦境中她亲眼看到自己被盖上土,看到自己结束了人生,然后一片黑暗。   以后的人生是她自己的了。   “崔昭?这个名字很好啊!”赵莺莺就算是取一个再不靠谱的名字,崔本这时候都能说出花来!   “崔昭...莺莺你好好坐月子养身体。”崔本在外面絮絮叨叨叮嘱:“可别像上次一样,我事后才发现你竟然在坐月子的时候洗头。对了,这几日家里忙乱,崔曦先放在大舅哥那边。等到给崔昭办完洗三了,我就把崔曦接回来,到时候我们一家人......”   “一家人——嗳!本哥,你也别管家里忙乱不忙乱的。你还是快些把曦姐儿接回来吧!若是放我大哥那里久了,她恐怕要不高兴了。要是觉得咱们有了崔昭就冷落她了怎么办?你来哄?”   崔本愣了愣,一想也是,连忙道:“对,我家姑娘真是越大越精明,不好哄的很,我现在就去把他接回来!”   等待崔本走了,王氏含着笑看着赵莺莺:“你如今日子是过出来了——不是因为生了昭哥儿这个儿子。这世上生了儿子依旧过不上好日子的妇女多着呢!是因为你和女婿,还有曦姐儿、昭哥儿一起,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人呐,这一辈子求什么?不久求你这些?”   赵莺莺看着王氏两鬓有些银白的发丝,她记得她刚刚回来的时候自己七岁,当时的王氏正当壮年,头发黑的像是最上等的乌木。   原来时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微微目酸,只不过想到自己坐月子的时候流泪,恐怕王氏又要唠叨,于是赶紧低头,把眼泪逼了回去。等到抬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什么来了,只是抱着崔昭轻轻拍了几下。   “是啊,人这一辈子就求这些而已。”   至少这是她赵莺莺重活一辈子唯一的所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