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前夫回来了》 作者:左耳听禅 文案: 傅毅洺惦记了唐芙多年,无奈唐芙自幼订了亲,压根不多看他一眼。 一朝那未婚夫失踪了,人人都道他死了,傅毅洺美滋滋地接了盘,骗唐芙说自己身患恶疾不能人道,不如她嫁了他,等她那未婚夫回来了他便将她还与他。 唐芙嫁了,傅毅洺得偿所愿,正寻思着这“恶疾”什么时候能好,她那未婚夫竟然真的回来了! 一句话简介:和离是不可能离的,一辈子都不离。 不过跪着认错可以:) 食用指南: 1.剧情跟前夫没有太大关系,男主暗恋女主系列 2.不喜勿喷,弃文勿告,直接点叉即可~谢谢~ 3.背景架空,架的特别空,谢绝考据,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甜文 主角:唐芙,傅毅洺 第1章   永丰二十八年春,京城郊外的未凉山上,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骑着马在这里狩猎。   少年们衣衫华丽,金冠束发,腰带上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下所骑的马也各个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毛打理的油光水滑,比京城里巡街的金吾卫骑的马还要好看,可见这几个都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而是纨绔中的纨绔,走到哪儿都能鸡飞狗跳让人头疼的主。   为首的是身穿绛紫色衣袍的武安侯傅毅洺,长公主与老武安侯唯一的孙子。   长公主命不太好,早年丧夫,中年丧子,如今就只剩这么一个独苗苗亲孙子了,自然是心疼的不像话,从小就捧在手心里宠着,然后不负众望的把他培养成为了京城纨绔之首,惹急了连皇子都敢揍。   据说当今圣上念在当年长公主照顾过自己的恩情,曾经劝过她,让她管一管傅毅洺,让这孩子不要跟那些纨绔走得太近了,长公主信誓旦旦的说,就算自己孙子跟这些人走得近,也必然是出淤泥而不染,她放心的很。   结果傅毅洺出淤泥而染的格外的黑,俨然与淤泥融为一体不分你我了。   今日他带着一帮子人来打猎,兴头上跑的远了,连自己的下人都甩开了,抹着额头的汗从马背上下来,四下看了看,往不远处的一株大槐树下走去。   要么说他不同于常人呢,普通人找个灌木丛小树根底下随便就尿了,他偏不,非要找附近最大一棵树才行,好像只有这样的地方才配的上做他的方便之地。   这株大槐树树干粗壮,大概看一眼起码也要六七个人才能合抱的住,傅毅洺站在树下解开腰带就开始方便,方便到一半,树上飘下了什么东西,正落在他后颈。   他出了一身的汗,黏黏腻腻的,一时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还以为是树叶之类的,顺手抓了一把,结果抓来一看,却是条手帕!   这荒郊野岭杳无人烟的怎么会有手帕?   傅毅洺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却吓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慌慌张张地穿好裤子,把尿都憋回去了。   只见树上趴着一个女孩子,也就十二三岁,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裳,趴在那里好像跟树长在了一起似的,从远处看根本看不出来。   傅毅洺张嘴就想骂人,可这女孩半点反应都没有,细长的眉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洒下一片阴影,嘴角还有点反光……流口水了。   傅毅洺到嘴边的脏话没能骂出来,把自己堵了个半死,半张着嘴就那么仰头看着女孩,最后愣是把自己给看的脸红了。   人家好好的在这睡觉,是他忽然跑过来方便的,好像根本就没什么理由骂人家。   而且不骂还好,一骂就被人发现他刚才是在这儿干什么了。   傅毅洺虽然自认是个纨绔,脸皮厚的很,但也没厚到敢当着一个女孩的面说他刚刚在这方便的地步。   他拿着那方帕子站在树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觉得应该把帕子还给女孩,但又怕被女孩发现树下那摊可疑的痕迹,就想先找点什么东西来遮掩一下。   可又怕自己前脚走了女孩后脚翻个身摔下来,纠结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站在树下抓耳挠腮。   他犹豫着要不要偷偷爬到树上把帕子塞回女孩身上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越走越近。   傅毅洺平常捅了天大的篓子也不怕让人知道,这回却不知道怎么想的,做贼心虚似的躲了起来。   来人是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看上去应该比他小一点,熟门熟路地走到树下,叹了口气。   “芙儿,芙儿。”   连叫了好几声,女孩才迷迷瞪瞪地唔了一声,在树上睁开了眼。   “你怎么又在树上睡着了?老太爷让人找你半天了。”   女孩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半边脸被树皮硌红了。   她张嘴想说什么,察觉到嘴角有口水,下意识去掏身上的帕子,结果半天都没掏出来,只能先就着袖子擦了擦,然后从树上爬了下来,动作熟练,最后一截是直接跳下来的,一看就是经常干这事。   少年虽然见怪不怪了,但还是上前几步,叮嘱道:“小心点,别摔了。”   说话时站在树下离她不远的位置,随时都能扶住她。   女孩没理他,下来后在树周围找了找,边找边说:“表哥你看见我的帕子了吗?怎么找不到了?”   围着树干绕圈的时候忽然看到傅毅洺留下的痕迹,顿时困意全无,“啊”了一声,气得跺脚。   “又是哪来的野狗在我的望山槐上尿尿!”   “野狗”傅毅洺:“……”   少年是个男孩子,年纪又比女孩大,一眼看出那个高度肯定不是野狗尿的,怕女孩多看几眼也看出来,赶紧说道:“别管了,快走吧,都晌午了,老太爷还等着你吃饭呢。”   “可是我的帕子……”   “你丢散落四的没准丢在哪了呢,又不一定是这儿,待会儿让下人来找,你自己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说完不容分说地带着女孩离开了。   树下的痕迹看上去是刚留下不久的,表妹又一直趴在树上睡觉,谁知道那人是不是就是看到她所以才故意在这里方便的?不然周围那么多隐蔽的地方,为什么非要挑最空旷的望山槐底下方便?   这种下三滥的人能躲远一点就躲远一点,不然表妹一个女孩子,没的被毁了清誉。   躲在暗处的“下三滥”傅毅洺探出半个脑袋,看着渐渐走远的两个背影,捏紧了手上的帕子。   那帕子雪白雪白的,带着淡淡的槐花香气,角落里绣了几朵粉白色的芙蓉花。   “芙儿……”   傅毅洺回府后没有让人去打探帕子的主人是谁,他名声不好,一打听的话必定闹得满城皆知,到时候不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所以他自始至终对此事闭口不提,直到半个月后偶然在一次春宴上看到了几个女孩子。   举办春宴的是永平侯家,永平侯世子沈世安是傅毅洺的狐朋狗友之一,跟他同岁,今年十六了,但一直没有娶妻,原本有个订了亲的女孩子,去年生了一场重病去世了,沈世安的婚事就没了着落。   永平侯夫人一心想抱孙子,就举办了这次宴会,让沈世安看看前来赴宴的女孩子有没有合眼的,有的话就赶紧定下。   这种事其实很常见,并不稀奇,虽然大户人家成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但也要双方看对眼才行,所以成亲前能让彼此相看一眼的一般都会相看一下。   可惜沈世安对此一点都不热衷,懒懒散散地倚在凉亭上,连看都懒的往湖对岸看一眼。   男女有别,女孩子自然是跟着夫人们在另一边,不会跟他们这些男孩子聚在一起。   傅毅洺一眼看见几个花团锦簇的女孩中有个穿湖绿色裙衫的少女,十二三岁,眉眼明媚,虽然年纪小,但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再长大些眉目稍开,还不知会惹来多少狂蜂浪蝶。   女孩正跟几个同龄人说话,也不知道她们说到了什么,纷纷笑了起来,女孩也跟着笑,但能看出神态敷衍,有点不耐烦。   傅毅洺踢了坐在旁边的沈世安一脚,对着那边抬了抬下巴。   “沈夫人特地为你举办的宴会,你倒是看看啊。”   沈世安嗤了一声:“我又没让她帮我办,是她自己非要办的。成亲有什么好?娶进来个女人管着我,以后我想去春意楼喝个花酒都有人在耳边不停唠叨,烦不烦?”   旁边几个纨绔一边喝酒一边起哄:“易芝你到底是不想娶,还是没有看得入眼的?当初和周家二小姐定亲,可没见你嫌人家烦。”   “就是,你该不会是还想替周二小姐守孝吧?”   易芝是沈世安的字,周家二小姐就是他那个还没过门就香消玉殒的未婚妻。   沈世安骂了句娘,说自己连周二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但是在有人说对面有个女孩长得跟周二小姐有几分相似的时候,还是转头看了一眼,最后嘟囔一句:“哪像了?一个个的庸脂俗粉。”   这话又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说你既然不记得了怎么知道不像?   沈世安差点急眼,还是傅毅洺站出来打了个圆场,让下人过来把对面的女孩子挨个介绍一遍。   沈世安皱眉道:“滚滚滚,不听。”   下人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傅毅洺一摆手:“介绍吧,你们世子不听我们听,正好我们兄弟几个还有好些没成亲呢。”   “就是就是,介绍介绍,没准就便宜了我们呢。”   下人看了沈世安一眼,见他低着头喝酒没有反对,这才开始依次介绍,结果介绍到最后,都没提到那个穿绿衣服的女孩子。   “不对啊,”傅毅洺说道,“还有好几个你没说到呢,就长的最好看的那几个,怎么的,藏私啊?把最好的留给你们世子,怕我们抢了?”   他是用玩笑的语气说的,下人却不敢当玩笑,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没介绍到的就是已经订了亲,许了人家的。”   傅毅洺脸上表情当即一僵,怕人看出不妥来,忙憋出一句:“订了亲的还来凑什么热闹?”   有了解规矩的人笑道:“傅兄一看就是参加这种宴会参加的少,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宴会的目的是什么,但为了做个样子,还是会宴请一些不相干的人的,不然看着不就太明显了吗?那些夫人们怎么好意思带着女儿过来?”   大周朝虽然民风开放,但勋贵世家书香门第都还是要面子的,哪有直接带着女儿上门去给人家相看的道理?   所以宴会的主人一般都会多请一些人,以示这就是一场普通的宴会,没别的意思,但其实前来赴宴的人心知肚明。   而这些被邀请的人除了带上适婚的女儿外,有时也会带上儿媳或是订了亲但距离成亲日子尚早的女儿来应个景。   “比如穿绿衣服的那个。”   有人看着对面正在湖边喂鱼的女孩说道。   傅毅洺抬眼看去,正是之前他在城郊大槐树上看到的女孩。   “这是户部唐老大人家的大小姐,从小跟自己表哥指腹为婚,这次应该是唐二夫人想带着他们家还没定亲的二小姐出来,特地拉上她来作陪的。”   “说起来这唐大小姐也是可怜,自幼父母双亡,家里除了祖父没人能给她做主,不然但凡是个父母还在身边的,谁会同意隔着房头的婶婶把她拉出来参加这种宴会?唐二小姐又不是她亲妹妹,凭什么让她这个长房的嫡长女来帮忙凑数?”   说话的人义愤填膺,引起周围人一阵哄笑。   “孟五,你这么为唐大小姐打抱不平,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被称为孟五的人也不避讳,直言道:“你们还真别说,我当初确实想让人去提亲来着,所以才派人打听了一下,结果谁想到人家已经订了亲了呢。”   说完指了指远处站在一株树下和人聊天的少年:“看见没,就那个,唐大小姐的未婚夫,姓程,叫……什么来着?”   跟在他身边的下人适时提醒道:“程墨。”   “对,程墨!”   傅毅洺一眼认出了那少年,正是半个月前来到树下把女孩叫醒的人。   表兄妹,未婚夫,青梅竹马……   难怪那么亲近。   旁边的人再说什么傅毅洺也没怎么听进去,宴会进行到一半就以无聊唯由离开了。 第2章   “胡闹!”   唐府,唐老太爷气的拐杖拄地,敲出咚咚的声音。   “他们要带二小姐去永平侯府上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带上大小姐一起!不知道大小姐是订了亲的吗?”   “老太爷息怒,”大管家常丰在旁劝道,“二夫人想来也是怕大小姐在府上待着无聊,所以……”   “胡说八道!”   老太爷怒目而视,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她若真是怕大小姐无聊,上次皇后娘娘举办的百花宴怎么没想着带大小姐去?去年太子妃举办的品茗会怎么也没想着带大小姐去?这会儿到想起大小姐来了!”   “我看她分明就是想带二小姐去永平侯夫人面前露个脸,又抹不开面子单独带着二小姐一个人去,所以才带上大小姐的!”   “她的女儿是个宝,又想嫁个好人家又怕被别人看低了。别人家的女儿就是棵草,可以随便糟践了吗?”   老太爷越说越气,最后怒道:“去把老夫人叫来!我要问问她!她是怎么管教儿媳的?”   常管家一看今天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叹了口气让人去了佛堂,向老夫人通禀了此事,结果没过一会那下人又自己回来了,苦着脸道:“老太爷,老夫人说……说她已经不管事了,谁当家让您找谁去。”   如今唐府的当家主母就是二夫人。   老太爷气地两手直哆嗦,常管家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背过气去,想劝劝又不知道劝什么好,好在这时候外面传来通传声,说是大小姐回来了。   常管家正想派个人去迎,轻快的脚步声已经响起,年轻娇俏的女孩子一路跑了进来,满脸欢喜地道:“祖父,我回来啦!”   唐老太爷无论对着别人怎么生气,见到这个孙女的时候都会把脾气收回去,刚刚还怒气冲天的脸上换上了一副笑容,伸手扶了她一把,道:“慢点跑,摔着可怎么办?”   说话间女孩已经挽住了他的胳膊,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摔不着的,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哪还像小时候走几步就会摔倒啊,祖父你总把我当小孩子!”   唐老太爷脸上的褶子更深了几分,被笑容挤在一起。   “在祖父眼里你可不就是小孩子吗?好像昨天才那么大点儿似的。”   说着伸手比了个也就襁褓中婴儿大小的长度。   唐芙咯咯直笑:“那我长的也太快了,才一天就能满地跑了。”   唐老太爷也跟着笑,问她什么事这么高兴,走路都快飞起来了。   唐芙一边给他揉肩一边说道:“我跟二婶和二妹妹去永平侯府上玩了,见到了好几个平日里不常见的小姐妹,说了好多有意思的事,还约了下次一起去未凉山上放纸鸢。”   唐老太爷的目光沉了沉,面上却是不显,温声问道:“我没听说你今天要出门啊,怎么忽然跟你二婶他们出去了?”   “临时决定的嘛!二婶带着二妹妹要出门的时候我刚好碰上了,觉得在府里待着无聊,就跟她们一起去了,祖父你不会怪我没跟你打招呼吧?”   她说着凑到了唐老太爷面前,鼓着腮帮子,两只亮澄澄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老人家,生怕他生气似的,直把人看的心都化了。   唐老太爷拍了拍她的手,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慈爱。   “祖父怎么会生芙儿的气呢,你刚才说跟人约好去放纸鸢,是什么时候?祖父给你画一个好不好?”   “好啊好啊,”唐芙高兴地拍手,“祖父画的画最好看了,外面千金难求,这回可便宜了芙儿了!”   唐老太爷哈哈地笑,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纸鸢,是画花花草草还是画小鱼小鸟。   祖孙俩聊了半晌,直到唐老太爷有些精神不济,唐芙才告辞离开,临走前叮嘱常管家带老太爷去里间休息。   常管家应了,等她一走就带着老太爷回到里间,但老太爷却在床边呆坐了半晌,并没有躺下。   常管家知道他有心事,也没吱声,只在旁边静静地候着,许久才听他喃喃一句:“芙儿这样将来会吃亏的啊……”   这个孙女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太了解她了。   小姑娘孝顺的很,平日里不管去哪,出门前一定都会跟他打个招呼,免得他找不到她担心着急。   像今日这样连个招呼都不打,甚至连个话都没能留下,一定是老二家媳妇突然把她带走了,还管住了府里的下人不让他们在他这个老头子面前多嘴。   他老了,就算名义上还掌管着这个家,也到底是有力所不逮的时候了,老二媳妇已经敢明目张胆的在他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了。   可怜他的小孙女,为了让他这个老头子安心,非但不找他告状,还帮着欺负她的人圆谎。   唐老太爷想想就觉得心酸,难受的眼眶都红了。   常管家赶紧劝道:“您既然知道大小姐的良苦用心,就不该这样伤心难过啊,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吗?何况二夫人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平日里也未曾亏待过大小姐,这种事……想来也不会有第二回 了。”   唐老太爷摇头:“这你就错了,有些人啊知道感恩,会记得别人对她的好,有些人啊正相反,你对她越好她反而越觉得你好欺负,你让着她一次,她就欺负你第二次第三次。”   “我的芙儿这回让了步,老二家的下回就敢做出更得寸进尺的事……”   何况高氏那个人他还不知道吗?现在不敢对芙儿太过分是因为他这个老头子还活着,等他死了……还不定怎么欺负芙儿呢。   老太爷站了起来,拄着拐杖走到桌边,边走边道:“所以我得多活几年,看着芙儿出嫁才行,不然就是埋进土里也不能安心啊。”   常管家在他起身的时候就搀住了他,闻言说道:“那您现在就更该好好去休息啊,大小姐的纸鸢下个月初十才要呢,不着急。”   老太爷摆手,挣脱了他,把拐杖放到了一边:“我能为芙儿做的事不多了,能做一件就做一件,拖不得。”   “你让人去做几个纸鸢的骨架子来,我先画几个样子,回头给芙儿挑挑,看她喜欢哪个。”   说着便亲自研墨,动手给唐芙画起画来。   离开寿安堂的唐芙往自己的碧竹院走去,一路上脚步越来越快,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身后的丫鬟佩兰险些跟不上。   直到进入碧竹院,唐芙才拿起罗汉床上的引枕,又砰的一声扔回了床上。   引枕软软地弹了两下,任由主人发泄着怒火,跌在旁边不动了。   佩兰知道自家小姐生气,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关上房门,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   “小姐喝杯水消消气,犯不着跟那二夫人一般见识,下次再有这种事咱们不去就是了。”   今日其实唐芙也根本没想去,是高氏忽然把她叫了过去,好言好语地说有人给唐苋下了帖子,邀请她去参加一个宴会,但宴会的日子太近了,来不及给唐苋打新的首饰,就想带她去朱玉楼挑些现成的。   又说她这个做姐姐的眼光一向好,让她帮忙一起去挑一挑,顺便给她也买几样当做答谢。   唐芙自己的首饰都戴不过来,怎么会缺她那点?   何况要挑首饰让朱玉楼送来挑不就是了,何必去外面?   高氏却说送来的样式一定不全,还是去店里挑的好,似乎很是重视这次的宴会。   唐芙想着高氏难得求她一回,大家又都住在一个屋檐下,为了这么点事落了人家的面子不好,便答应了下来,让人给老太爷留了个话就跟着他们上车了。   谁知道马车却直接驶入了永平侯府的大门,直到下车她才知道被诓了。   高氏还假惺惺地说只是碰巧今日也有个宴请,等参加完了这个就去朱玉楼。   唐芙接过佩兰递来的茶杯,仰头一口喝了,擦了擦嘴角道:“她若是直说,我也不见得就不愿意帮这个忙,大家都是自家姐妹,二妹妹若能找个好人家我也替她高兴,可是这么把我骗去算怎么回事?”   “她们母女俩事先知道是去做什么,倒是都打扮的珠光宝气的,我连身衣裳都没换就这么直接跟着她们出门了,衬的好像多穷酸似的!”   “得亏我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不然今天非被那满院子的夫人小姐比下去不可!”   佩兰一开始还跟着义愤填膺,听到最后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换来自家主子一记眼刀,赶紧说道:“是是是,小姐您最好看了!您天下第一美!全京城都没有比您更漂亮的了!”   “那些夫人小姐们为什么不爱邀请您参加宴会,不就是因为您太漂亮了,一去就把她们都比下去了吗!”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假的部分是为了拍马屁,真的部分自然就是事实确实如此。   唐芙现在是个尴尬的年纪,十二三岁,同龄人基本都在说亲,参加的宴会有一多半都是今天这样为了彼此相看才举办的。   就算主人家为了做面子,会邀请上一些不相干的人,但谁会愿意带上一个订了亲还长的比其他人都漂亮的小姑娘?   男方看了又吃不着,还会连带着看不上其他人,女方精心打扮却被比了下去,自然也不会高兴。   所以现在除了一些纯粹是小姐妹之间的聚会,基本上没人邀请唐芙参加其他宴请了。   高氏既想带上她,又怕她把自家女儿比了下去,所以才想出了今天这么一个馊主意。   唐芙冷哼一声,把引枕放在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抠上面的绣花。   “要不是祖父身体不好,我不想把家里闹的鸡飞狗跳的让他老人家担心,今天非得跟她们翻脸不可!”   佩兰点头:“委屈小姐了,等您日后嫁出去了,就……”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通传声,说是二夫人让人送了几样首饰过来。   刚才离开永平侯府,为了做做样子,高氏还是带着他们去了朱玉楼。   唐芙心情不好,自然也没有挑什么,倒是高氏自己欢欢喜喜地给唐苋挑了不少,这会儿估计是为了做面子,让人给唐芙送来了几样。   唐芙看着放在木制托盘里的几样首饰,脸色却是一沉。   高氏要么就不送,要么就规规矩矩送些拿得出手的来,挑这么几样破铜烂铁扔过来是什么意思?真当她是个泥人儿吗!   唐芙冷笑一声,抬眼对高氏身边的杜妈妈说道:“烦请杜妈妈回去告诉二夫人,就说这些首饰看上去太老成了,不适合我这种花容月貌的小姑娘,她若是喜欢的话就自己留着好了。”   “至于我这边,到也不缺什么,二夫人若真是有心,我看她刚才在朱玉楼给二妹妹置办的那套翡翠头面就不错,照着给我来一套就好了。”   杜妈妈神情一怔,大概是没想到向来温和有礼的大小姐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竟不知该接什么好。   不等她反应过来,唐芙已经让人送客了。 第3章   五月初十,未凉山上凉风习习,衣着鲜艳的女孩子们笑闹着围在一起,互相夸赞了一番对方的纸鸢,就开始在下人的帮助下把纸鸢放到了空中。   唐芙是个放纸鸢的好手,不用下人帮忙就能把纸鸢放的很高。   但今天她拿的是祖父亲手为她画的纸鸢,不免放不开手脚,小心翼翼的生怕一阵风刮来把她的纸鸢吹坏了吹跑了。   可是有时候怕什么就来什么,她越是小心这山风就越是跟她作对。   原本舒适温和的风像是被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忽然间翻了个身,引得林中风声呼啸而过,打了个呼哨似的把纸鸢卷的刷刷作响,似乎随时都要撕裂。   好在这阵风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就平复下来,女孩子们一阵惊呼后也稳住了手中的线,纸鸢要么再次平稳地飞了起来,要么轻飘飘地落了地,倒也没有太大损伤。   只是唐芙就比较倒霉了,她的纸鸢被风卷到了一棵树上,高高地挂在枝头,晃晃悠悠的好像随时都能掉下来,偏偏因为线被缠住了,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大家见状都围过来帮着想办法,但最后线都被扯断了,纸鸢还是挂在枝头不肯下来。   这树有些高,纸鸢挂的那根树干又不够粗壮,让人爬上去够的话只怕纸鸢还没够下来,人就要把树干压断。   实在没办法,有人劝道:“唐妹妹,不然这个纸鸢就不要了吧,我那还带了备用的纸鸢,你用我的好了。”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纷纷表示愿意借她备用的。   出来玩,唐芙当然也带了备用的,可她带的两个纸鸢都是祖父画的,哪个都不舍得扔了。   但现在无法,唐芙只得勉强笑了笑,先跟大家去别处玩了,离开时一步三回头地看树上的纸鸢,眼中不舍一目了然。   几个女孩带着各自的下人走远以后,几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从草丛里探出了头。   为首的是武安侯傅毅洺,身后几个都是他的下人。   傅毅洺来到那株树下,看着树上的纸鸢,若有所思。   贴身随侍季南看见了,小声道:“侯爷,你不会是想把那个纸鸢够下来吧?”   傅毅洺没说话,只是围着那棵树走了几圈,想做什么显而易见。   季南头疼:“侯爷,一个纸鸢而已,唐大小姐都已经不要了,您够下来又有什么用?”   “谁说她不要了?”   “……她不是已经走了吗?”   “她还会回来的。”   傅毅洺笃定。   季南不明白自家侯爷光棍十六年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是哪来的信心如此肯定自己能猜到一个年轻女孩子的想法的,脸上“你自己为是自作多情”几个字就差写出来了。   傅毅洺嗤了一声:“她肯定会回来,赌不赌?”   跟在傅毅洺身边的下人都是经过时间淘汰的,跟他非常合得来,喝酒打架找麻烦样样精通,一说“赌”字立马来劲。   “赌!您说赌什么?”   “随你便!”   傅毅洺大手一挥,豪气冲天,一副随你开口反正我不会输的样子。   季南自然不会跟他客气,直接赌了他最近刚入手的一把机弩。   那把机弩是兵器大师王重天的新作,一共就两把,一把在当今天子手里,一把在他们侯爷手里。   这种小兵器因为制作太精良了,无法大批量投入军中,所以注定是稀世之作,谁能拿到一样那都能炫耀很久。   傅毅洺一点都不当回事,直接答应了。   其他几人眼热,也跟着赌了起来,到最后把傅毅洺的这身行头都赌进去了,但没有一个人是站在傅毅洺这边的,清一色认为他们侯爷这回必输无疑。   毕竟那只是个纸鸢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宝贝,对于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姐来说,没了一个再让人重新做一个就是了,哪值得大费周章的再回来一趟?   眼见他们都说完了自己想要的赌注,傅毅洺问:“那要是你们输了呢?”   众人吁了一声,给了他一样的回答:“随您便!”   傅毅洺一拍大腿:“好!那就赌你们光着屁股在校场上跑两圈边跑边喊侯爷英明神武,侯爷说的永远是对的!”   这对于几个下人来说基本上是零成本,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几人先围着树想办法把纸鸢拿下来,拿下来后再等着看唐大小姐到底会不会回来。   可这纸鸢真让七八个男人犯了难,那位置太偏了,用树枝够不下来,一不小心还可能会把纸鸢弄坏。   爬上树也不行,树干太细撑不住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重量,稍微往前一点都可能会把树干压断。   几个人试了各种方法,出了一身大汗,愣是没能奈何这个挂在枝头的纸鸢,想来想去似乎除了去城中搬个木梯过来就没别的办法了。   季南看着这个纸鸢越看越不顺眼,觉得它是挂在树上笑话他们似的,咬了咬牙:“侯爷,要不咱拿个弹弓给它打下来吧!”   “滚蛋!”   傅毅洺一把将他挥开,抬头看了一会,自己一撩衣摆,爬到树上去了。   “没用的侯爷,我们都试了多少回了,够不着。”   “就是,您小心别摔下来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吵的傅毅洺头疼。   他坐在树杈上想了想,试了几次发现果然不行,稍微往前一点树干就摇摇欲坠。   他有心把这树干直接弄断算了,可又怕树干跟纸鸢一起掉下去,把纸鸢给弄坏了。   思来想去最后眼中忽然一亮,对树底下的人道:“你们接着我啊。”   季南“啊”了一声,脑子电光火石的一闪,陡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脸色一变。   “侯爷,不行!你快下来!”   可傅毅洺根本不听,从树杈上站了起来,估算好大概的位置,脚下用力一蹬。   少年身量颀长,借着这一脚直接飞向了纸鸢的位置,细长的手臂一伸,刚好抓住挂住纸鸢的那根细细的线。   然后整个人就坠了下去。   树下一片惊呼,季南等人围成一圈,把从树上坠落的少年稳稳接住。   这一下可怕众人吓坏了,把人接住之后心有余悸地拉着他左看右看,看看他磕着哪没有。   偏傅毅洺心大的很,都懒得搭理他们,直接把人推开就去捡掉在地上的纸鸢。   他怕季南他们笨手笨脚的接他的时候把纸鸢弄坏了,掉下来的一瞬间就松了手,把纸鸢扔到了一边。   现在纸鸢就静静地躺在那,拿起来一看完好无损,一点都没坏,傅毅洺高兴地咧开了嘴角,像是拿着什么宝贝似的爱不释手。   季南看着少年像个傻子似的对着一个纸鸢傻笑,不知说什么好,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   “那现在呢?在这等唐大小姐回来?”   傅毅洺点头,季南紧跟着想问一句“那她要是不回来呢”,还没说出口就听其他几个兄弟吆喝起来。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那人影还离得很远,要不是他们眼神好,根本看不见。   两个个子高地踮着脚想看清来的到底是谁,还没等看个分明,就被傅毅洺一人一巴掌糊在了后脑勺。   “看什么看!还不躲起来!”   说完把纸鸢放在了树下,然后一马当先地向他们刚才藏身的那片草丛跑去。   跑到半路脚底下被绊了一下,才发现刚刚摘纸鸢的时候,腰带不小心被树枝刮开了,裤子都差点掉下来。   他一路提着裤子跑到草丛里,看那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闹肚子,着急找地方方便。   下人们下意识跟了过去,藏好后小声问:“侯爷,咱们为什么要藏起来啊?”   要知道他们侯爷可是做了坏事都不会躲的人,做了好事为什么反倒要藏起来呢?   刚才说是因为人多,不好惊扰了那些女眷,让人误会唐大小姐与外男有染。   可现在来的人就一两个,若真是唐大小姐,那应该是没有外人跟着,难道还怕打扰不成?   傅毅洺怔了怔,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做好事不留名!”   众人面面相觑,满脸惊愕,都觉得他们侯爷这是吃错什么药了,脑子里可能灌了水。   不过他们没能再多想什么,那两个人影就渐渐出现在了视野里,草丛里顿时一片无声地哀嚎。   还真是唐大小姐回来了!   输了输了!要去校场上光腚跑圈了!   平日里傅毅洺要是赢了,少不得要讥讽他们一番,这会儿却没有动静,一双眼睛都盯在了唐大小姐身上。   佩兰跟着自家主子一边往回走一边嘟囔:“您现在回来有什么用啊?肯定拿不下来的,奴婢已经让人回去找常管家了,到时候派人带了梯子来取不就是了?”   唐芙摇头:“不行,现在府上都是二婶的人,她若知道了,肯定会借故毁了我的纸鸢的,我得亲自在这等着才行。”   上次她把二婶送的首饰退了回去,让她换了一套翡翠头面。二婶虽然碍于情面让人送来了,但心里肯定记恨她。   若是让她知道常管家派人拿梯子来是为了给她取纸鸢,她一定会安插人手进去毁掉她的东西,到时候借口下人不小心的,或是说他们来到山上的时候纸鸢已经坏了,她还能说什么?难不成要为了一个纸鸢跟长辈发脾气吗?   所以她一定要亲自等在这,亲眼看着他们把纸鸢取下来才行。   “说不定我运气好,纸鸢这会儿已经被风吹下来了呢?”   她边走边笑道。   佩兰心说哪有那么巧啊,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就看到远处那株树下有什么东西,看上去很是眼熟。   “纸鸢!”   她惊呼一声。   唐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自己的纸鸢,欢喜地跑了过去。   “还真的掉下来了!真好!一点都没摔坏!”   女孩子拿着纸鸢高兴得不行,举在手里看了半天。   佩兰也很高兴,说待会儿赶紧让人给常管家传个信,不用拿梯子来了。   说完又注意到纸鸢上那根断掉的线似乎有什么不同,其中一小截颜色格外的深。   “这是什么?”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   唐芙的目光一直在纸鸢的画上,没注意到那截断线,经她一说才发现,这截线有些泛红,不知蹭了什么东西。   她用手捻了捻,果然捻出一些暗红色的东西,赶紧用帕子擦掉了。   “谁知道呢,管它是什么,我的纸鸢找回来了就好了。”   说着就准备和佩兰一起离开。   草丛中,傅毅洺掌心被细细的线绳勒出了一条血道子,却一点没觉得疼,看着女孩的笑脸由衷地跟着一起开心。   季南和蹲在自己身边的江北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致达成了某种共识,同时抬脚,对着他们侯爷的屁股就踹了过去。   做好事不留名什么的,绝对不是他们侯爷的风格!   为了侯爷的幸福,为了侯爷的终身大事,两个随侍一人贡献了一脚,之后又默默地缩回了草丛里,深藏功与名。   傅毅洺冷不丁被两人踹在屁股上,直接从草丛里扑了出去。   他下意识想要站起来,但是刚刚躲的急,腰带还没来得及系上,这会儿慌乱间松了手,裤子直接掉下来了。   他慌乱地弯腰去提裤子,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刚刚正在草丛中方便似的。   “呀,”佩兰一声惊呼,赶紧去捂唐芙的眼睛,边捂边斥道,“哪来的登徒子!”   说完又对唐芙道:“小姐快走!”   之后拉着唐芙就离开了,一路跑的飞快,转眼就消失在了山路上。   傅毅洺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站起来,转头看着身后,后槽牙都险些咬碎。   “季南江北!你们想死了是不是!” 第4章   山上是怎样一阵鸡飞狗跳唐芙不知道,她被佩兰拉着一路跑回了马车附近,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被他们扔在原地的家丁赶忙围了过来,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在山上遇到随处方便的野男人之类的自然不能说,佩兰只得连连摆手:“没,没事,碰到一条野狗,有点吓人。”   年轻女孩子害怕野狗情理之中,家丁没有多想,带着她们回府了。   再一次冠上“野狗”名号的傅毅洺追着季南江北跑了一座山,把两人狠狠揍了一顿才罢休。   而回到府里的唐芙把纸鸢放好,看房里没了别人,才说道:“刚刚在山上那人是谁啊,佩兰你认出来了吗?”   佩兰摇头:“没看清,不过总归不是什么好人就是的,小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唐芙抱着引枕,面露忧色。   “我看那人衣饰华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儿郎,若是他私下里把今日的事说了出去,亦或是背地里对我指指点点,只怕我要有些麻烦。”   佩兰没想到这回事,此时听她一说才惊觉不好。   虽说她们只是去取纸鸢,半句话都没和那男人多说,而且是那男人蹲在草丛里方便,又不是她们的错,但这种事传出去,吃亏的总归是女方。   她急的在屋里转了几圈,嗔道:“奴婢以后再也不纵着小姐单独出去了,碰上这样的事真是说都说不清!”   唐芙生来便没了母亲,五岁没了父亲,现在的老夫人不是她的亲祖母,而是唐老太爷原配去世后娶的填房,跟她也不亲近,所以她从小基本都是被唐老太爷带大的。   唐老太爷的原配去的早,只给他留下了一个长子,也就是唐芙的父亲唐大老爷。   当初为了让这个长子能在家中立足,不被填房所生的孩子打压,他直到唐大老爷长到十岁才续弦。   如此一来,就算填房一进门就怀孕生子,等她的孩子长大的时候唐大老爷也已经成人,可以继承家业了,说不定孩子都好几个了,就算跟继母或是她的孩子们合不来,也可以自立门户。   可是天不遂人愿,唐大老爷一生子嗣艰难,四十三岁才得了唐芙这么一个女儿,比二房的长子小了近十岁。   当初唐芙的到来完全是个意外,那时候唐大老爷夫妇都已经做好一辈子没有孩子的打算了,谁知道这孩子忽然就这么冒出来了。   唐夫人顾氏比唐大老爷小三岁,怀上这个孩子的时候也已经快四十岁了,说的好听一点是老蚌生珠,可也要老蚌能养得起这颗珠子才行。   她身体一向不好,请来好几个大夫看过后都建议把这个孩子拿掉,不然就算勉强保住了孩子,怕是也保不住母亲。   唐大老爷与顾氏夫妻情深,一辈子不曾纳妾,宁可不要这个孩子也不想让顾氏有什么危险。   可顾氏好不容易才得来一个孩子,哪肯就这么把她拿掉,坚持要生下来不可。   最终在顾氏的坚持下,唐芙呱呱坠地,可顾氏却只来得及看她一眼,就撒手人寰了。   这个纤弱的女人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力培育了她的孩子,饶是如此,也只坚持让唐芙在母体停留了八个多月。   不足月的唐芙小时候身体不好,唐大老爷和唐老太爷就把她当男孩子养,琴棋书画女红针黹都不急着教,从小先让她锻炼身体,盼着她能靠后天努力补足自己的不足之处。   可还没等唐芙长大,唐大老爷却因为一场风寒意外去世了。   唐老太爷白发人送黑发人,紧跟着生了场大病,也险些驾鹤西去。   可他心里到底是惦记着这个才五岁的小孙女,硬撑着一口气缓了过来,一直照顾唐芙到现在。   老人家对唐芙心疼的不行,从小亲自带在身边,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想做什么也都随她,娇惯的不像话。   哪怕唐芙有时候偷偷溜出去玩,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忍心责罚,最多派几个人远远地跟着,或是偷偷告诉程墨,让程墨去帮忙看着她点,别出了什么事。   久而久之,唐芙便习惯了带着佩兰一个人到处跑,除非是跟着长辈们去参加宴请,否则从不带那么多下人在身边。   佩兰嗔怪归嗔怪,经唐芙提醒后还是没忘了注意京城里的动静,尤其是那些爱嚼舌根的人嘴里吐出的闲言碎语。   好在过了整整两个月,也没有什么关于他们小姐的传言,佩兰这才放下心来。   唐芙因为这件事整整两个月没出家门,还是唐老太爷看不过去,拉上她和程墨一起去河边钓鱼,她这才跟着一起去了。   老太爷年纪大了,未凉山这种地方一年能去个一两趟就不错了,平日里出门一般都会选在比较近的地方,今日去的就是白苏河附近。   须发皆白的老人家搭了个小马扎,在河边一坐就能坐半个时辰,期间收获颇丰,放在一旁的水桶时不时就会放进一尾鱼。   另一边的程墨也钓上了不少,唯独唐芙一点收获没有。   她坐了一会就坐不住了,站起来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最后在程墨身后嘟囔了一句:“为什么你们都钓的上来,就我钓不上来。”   唐老太爷虽然从不勉强唐芙学什么,但她为了哄老人家开心,该学的一样也没落下,而且比绝大多数人都学的更好。   可唯独钓鱼这件事,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长进。   程墨轻笑:“你啊,就是耐不下性子,坐一会就乱动,把鱼儿都吓跑了,自然就钓不上来了。”   唐芙鼓着腮帮子哼了一声:“一定是我长得太好看了,沉鱼落雁,所以才钓不上来!”   说着就从这里离开,让下人给她找一处鱼多的地方。   下人哪里找得出这样的地方,苦着脸看着程墨不知如何是好。   程墨失笑,给下人使了个眼色,让他带着大小姐随处溜达溜达,反正大小姐也不知道到底哪里鱼多。   下人心领神会,随便给唐芙指了个方向。   程墨和唐老太爷打了个招呼,便也跟了上去。   几人走到一处水浅的地方,波光粼粼的水下忽然闪过一片阴影,竟是十几条鱼前前后后地游了过去。   唐芙眼中一亮,赶忙让下人给她拿抄网,踩着河边的石头便网了一条鱼上来,开心地大笑:“谁说我钓不上鱼的?”   程墨也不跟她争论“钓”和“网”的区别,让下人拿了水桶过去,把鱼取出来了。   或许是唐芙运气好,这处浅滩时不时就会有鱼游过,她不一会儿竟然就网了四五条鱼。   这边开开心心的时候,另一边的季南等人累成狗,身上蹭了一身的鱼腥味儿,几个月内估计都不想再吃鱼了。   “这唐大小姐还要网到什么时候啊?咱们都洒了这么多鱼出去了,还不够啊?”   “洒再多又有什么用?十条她不见得能网的起一条,其它的全跑了。”   几个人绝望的很,一边洒鱼还要一边注意他们侯爷给的信号,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继续,心累的不行,恨不能换个主子。   唐芙接连网了好几条鱼,得意忘形,越走越深,没有注意到前方的石头边缘布满了青苔,一脚踩上去,脚下一滑,惊呼一声向河里跌去。   躲在一株树后的傅毅洺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可是还不等他的身子从树后全部探出来,一直护在女孩身后的少年已经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把她从河边拽了回来。   程墨看了看裙边被河水打湿的女孩,无奈道:“小心一点,河水那么凉,摔进去染了风寒怎么办?”   说完又把她手中抄网接了过来:“别玩了,今天网的鱼已经够了,快回去换身衣裳。”   唐芙哦了一声,拎着打湿的裙摆跟他往回走,一行人谁都没注意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藏着一个人影。   白苏河的河水到底凉不凉傅毅洺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心里现在挺凉的,好像被那河水泡过一遍似的。   他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放在树上的手抠掉了一块树皮,头一次觉得指腹为婚这个事这么讨厌,娘胎里就定好了优劣势,半点机会都不给别人留,后天努力屁用没有。   可是没用又怎么样呢?他看见她笑就开心,于是乐此不疲,下次接着干。   唐芙并不知道有人暗中为自己做了什么,她只觉得自己最近的运气好像特别好。   佩兰亦是觉得如此,这天在自家小姐再次走大运地买到了一本先贤留下的孤本后,拉着他们小姐道:“小姐小姐,要不你现在许个愿吧?说不定明天就实现了呢!”   唐芙眼珠转了转,手指抚过书斋里几本书的书脊,唔了一声:“那……我希望明天下雨!”   书斋里一直低着头的年轻伙计估计是听见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佩兰白了他一眼,带着自家小姐走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伙计”季南抬起头来打了个呼哨,看向隔着几排书架站在另一边“看书”的傅毅洺。   “侯爷,明天下雨嘿!”   傅毅洺没理他,径自走回后院。   他是这家铺子的东家,这书斋他自然是想去哪去哪。   傅毅洺进屋关上房门,坐在桌边犯愁,愁着愁着又忍不住扶额失笑,低喃一句:“这小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  程表哥对女主的宠单纯是把她当做妹妹而已哈~没有男女之情~后面会写~ 第5章   傅毅洺肉体凡胎,自然不可能呼风唤雨,旁的什么事情他都可以帮唐芙办到,但下雨这个事……真要看天。   或许真是唐芙运气好,又或者是傅毅洺心中求雨的愿望太过强烈,下午他躺在校场的墙头上对着天空发呆的时候,天空上忽然掉下了几个雨点子。   他一开始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后猛地坐了起来。   天上的雨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转眼间就把他身上淋湿了。   傅毅洺却像是傻了似的,非但没躲,还咧着嘴笑了起来。   正在校场训练的季南等人围了过来,站在墙下溜须拍马。   “咱们侯爷一片痴心感动天地啊!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成全您了!”   “就是,您看老天爷都这么帮着您,不如您直接跟唐大小姐说了算了,这么背地里偷偷摸摸的算什么啊?”   “没错没错,唐大小姐没准压根不喜欢程公子呢?指腹为婚的时候他们还在娘胎里呢,面都没见过。”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傅毅洺都要信了,好像老天爷真的在帮着他似的。   于是他坐在墙头上,指着天道:“这雨要是能下一刻钟,我明天就去找唐大小姐说清楚,告诉她……”   话还没说完,刚刚还哗啦啦下个不停的雨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小了,然后变的淅淅沥沥,随着头顶挪开的那块黑沉沉的云彩一起飘走,彻底停了下来。   墙下的几人尴尬地看着这场面,鸦雀无声。   傅毅洺被雷劈了似的,维持着刚刚以手指天的动作没动,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季南摸了摸鼻子:“看来老天爷也没多感动。”   江北点头:“嗯,刚刚那可能就是泼了盆洗脚水。”   众人说着又各自散开了,仿佛刚刚豪言壮语地劝傅毅洺表白的不是他们。   被“洗脚水”淋了一身的傅毅洺肩膀一松,胳膊耷拉下来,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虽然有自己的侯府,但是为了和长公主作伴,傅毅洺很少回去,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公主府的,武安侯府反倒成了一座摆设。   长公主很疼爱这个孙子,时不时就会过来看一看,刚才听下人说她的宝贝孙子淋了雨,便让服侍她的方妈妈陪着她过来了。   院中的下人见她来了,立刻便要通禀,刚刚张嘴却见长公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赶忙又把嘴闭上了。   淋了雨的少年回来后并没有回房,而是直接躺在了门口的台阶上,脸上盖着一块帕子,像是就要这么躺着让太阳把自己晒干似的。   长公主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俯身道:“珺儿,怎么躺在这里啊?”   傅毅洺吓了一跳,蹭的一下坐了起来。   “祖母,你怎么来了?”   长公主也不嫌地上脏,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抚着他的头道:“听说你淋了雨,我过来看看。”   傅毅洺哦了一声:“没事,在校场上的时候刚好下雨了,淋了一点,不多,我……我这就去把衣裳换了。”   说着就要起身去换衣裳。   还没站起来,捏在手中有意藏起来的帕子却被长公主抽走了。   “哎呦呦,这是哪家姑娘的绣帕?怎么会在你手里?”   傅毅洺一惊,赶忙要拿回来,却又不敢跟长公主硬抢,一时间万分为难。   长公主逗了他一会儿就把帕子还给了他,笑道:“珺儿有意中人了?这是你们的定情信物?”   傅毅洺赶忙摇头:“没……没有,祖母你别误会,这帕子……是我在街上随手买的。”   长公主失笑:“臭小子,真当祖母年纪大了这么好骗吗?你今日随手买条帕子,明日随手弄丢一本孤本,这随手的事也太多了吧?”   傅毅洺怔了怔,听这语气就明白她八成是知道了,只得低声喃喃:“祖母……”   长公主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手背。   “既然有了喜欢的人,那就去提亲啊,这样偷偷摸摸的可不像你的风格。”   傅毅洺摇头,手上捏着那条绣了芙蓉花的手帕,神情有些低落:“……她定亲了。”   他认识她太晚了,晚了整整十二年,她还没出生就已经被长辈做主许给了别人。   长公主不以为然:“定亲了又如何?你若真是喜欢,抢过来不就是了?祖母还以为你向来胆子大,这京城没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呢。”   傅毅洺闻言再次摇头,心说这样对她声誉不好,就算抢来了她也不会开心的。   她不开心,他就也不开心,那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呢?   但话到嘴边,终究是咽了回去,只是对长公主道:“我就是一时兴起,过些日子就腻了,祖母你可千万别为了我做什么,没的坏了您老人家的名声。”   他记得小时候他看到别人家养了一只雪貂,觉得很好玩,就多看了几眼。   后来主人问他喜不喜欢,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男子汉,对这种小玩物没有兴趣,他就说只是觉得皮毛漂亮而已。   然后没过几天,他就收到了那只雪貂的皮。   雪貂主人为了讨好他,把那只雪貂杀了,却不知道这让他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梦里全是那只雪貂无辜的眼睛。   长公主虽然不是那雪貂的主人,但对他的疼爱却是毋庸置疑的,比那些想要讨好他的人更希望他能过得好,若是不说清楚的话她老人家没准真能作出为他抢亲的事来。   傅毅洺毕竟是长公主养大的,他脑子里想什么长公主一清二楚,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目光宠溺又带着几分欣慰:“你啊……”   这一声轻叹后她就没再说什么别的了,只让傅毅洺快去把身上的衣裳换了,别着了凉。   傅毅洺点头,亲自将她送走之后才回屋去换衣裳。   周妈妈扶着长公主往回走,待走远后才低声问道:“长公主,唐大小姐那边真的不用安排吗?”   虽说是有了婚约,但只要不是跟皇室的婚约,长公主都能让这婚约不作数,又或者直接让那与唐大小姐有婚约的人消失,这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长公主笑着摇了摇头:“珺儿说不用就不用,我只是想让他开心而已,如果这么做反倒让他不开心,那就没必要了。”   周妈妈点头应诺,不再出声,一路扶着她回去了。 第6章   寒暑三载,一转眼少年便已成人,少女也已亭亭玉立。   永丰三十一年,腊月初八,呵气成霜,从蜀地归来的傅毅洺没有直接进京,而是让人把车赶到了未凉山上。   年少时以为一时兴起的情愫三载不减,那树上遇到的女孩依然时不时会入他梦里,让他念念不忘,一路车马疾驰赶在这天来到了未凉山。   未凉山上的那棵大槐树其实并没有名字,望山槐这个名字是女孩自己给它取的。   她很喜欢这棵树,时常会到这里来,一坐就能在树上坐半天,有时还会趴在树上睡一觉。   过去两年,每年的腊月初八她都会来,后来他得知这天是她父亲的忌日,就猜她今年应该还会过来。   昨日刚下过一场大雪,未凉山被一片雪白包裹,走在路上时不时会有压在枝头的积雪落下来,一不小心就会落到脖子里,激的人跳起来赶紧抖干净。   季南给傅毅洺拿了一件斗篷披上,又在一旁给他举着伞,陪他一起从一条僻静的山路上往上走。   这条山路很偏,距离那株大槐树也有些远,一般人都不会从这里走,所以即便落了脚印也不会被人发现。   傅毅洺上山后还没走近,远远的就看见那个女孩子坐在树上,背对着他,身量似乎又长长了一点,绛紫色的斗篷从树上搭下来,几乎与树干融为一体。   她似乎总喜欢穿一些颜色和槐树相近的衣裳,春夏枝叶茂盛时就穿绿色,秋冬落叶枯萎时就穿深色,远看不注意的话有时真看不出树上有人。   傅毅洺没有靠近打扰,就站在原地这么远远地看着她,直到她又趴到了树上,许久没有动静,才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他知道她一般都会睡上半个时辰左右,有时还会更长,原打算等她睡醒了就离开,却没想到停下的雪又一片片飘落下来。   睡在树上的女孩毫无所觉,身上厚厚的斗篷为她阻挡了一部分寒意,但这样下去毕竟不是办法,斗篷又不是暖炉,不一会就会被打湿。   傅毅洺靠近几步,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可看着女孩安稳的睡颜,又不忍心打扰,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开口,给季南使了个眼色后就抬脚在树上一蹬,借力一跳扒住离得较近的树干,身子一翻轻手轻脚地落到了树上,动作干净利落,连树上的积雪都没震下一点。   他对树下的季南伸出手,接过他递来的伞,坐到离女孩最近的那个树杈上,把伞打开撑在了女孩头顶。   末了又觉得这样还不够,又解下自己的斗篷,轻轻披在了女孩身上。   季南看着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默默的把树周的脚印都清掉了,让这里看上去像是没人来过一样。   十五岁的女孩少了几分稚气,眉眼细长,鼻尖微翘,红润的嘴唇像是刚摘的樱桃,皮薄汁多,咬一口就能溢出水来,小小的下巴裹在斗篷领子上的白毛里,竟没觉得那肤色比这毛领子差了多少,欺霜赛雪似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这般好颜色当真当得起她以前玩笑的那句“沉鱼落雁”了,京城不知多少儿郎私下里暗暗垂涎,还给她冠上了京城第一美人之称,更有甚者说她是大周第一美人。   可这样的称呼对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反倒让人觉得这是个轻佻女子,靠着颜色才让人记住,无才无德。   但偏偏唐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随便拿出一样都当得上“才女”二字。   这样的女子更让人趋之若鹜,若非唐大老爷早有先见之明,早早给她订了亲,还不知有多少王侯将相要为了她争破头。   傅毅洺一只手撑的累了,便换另一只手,没让半点雪花飞到女孩身上。   他知道女孩今年已经及笄了,婚期就定在来年二月初十,还有两个月……   两个月后她就要嫁给别人了。   一阵轻风从林间吹过,傅毅洺手上的伞稍稍一偏,连风带雪一起给女孩挡住,但她头上的青丝还是轻轻飞舞,滑落一缕贴到了面颊上。   雪肌乌发,红唇一点,美得不可方物。   傅毅洺喉头微紧,指尖轻动,下意识想要将那缕乌发轻轻拈起,给她抿到耳后,却在距离女孩面颊只丝毫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怕把她碰醒了,也怕这一碰就收不住了,抬起的手终究是收了回来,冰凉的指尖缩回到了衣袖里。   林中忽然响起一阵轻细的呼哨,傅毅洺执伞的手微微一滞,看了看女孩的睡颜,半晌没动,直到第二声呼哨急促地响起,他才收起伞,拿回自己的斗篷,从树上一跃而下,无声地落在了雪地上。   季南在不远处冲他摆手,他最后回头看了女孩一眼,抬脚离开了,身后脚印自有其他人帮他处理。   腊月初八是唐大老爷的忌日,每年这天唐芙都会来山上坐一会,不让人打扰。   但今日天气不好,佩兰怕自家小姐又趴在树上睡着了,忍了一会还是决定上山去看看,结果远远的果然看见她趴在树上一动不动。   佩兰急忙跑了过去,连声把树上的人喊醒了。   唐芙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自家丫鬟又急又怒的表情,就差直接上树来把她拽下去了。   “您不是说就来坐一会儿吗?怎么又睡着了?这么冷的天,要是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她刚下去就被佩兰拉着一迭声地责问,边说边检查她的斗篷湿没湿,手上凉不凉。   一摸发现唐芙手上不仅不冰,还暖暖的,斗篷也干干净净没有打湿的痕迹,除了脸上有些凉之外,倒没什么其它大碍。   唐芙回过神怕她唠叨,赶紧说:“我才刚闭上眼,睡了没一会儿。”   但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甚至连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都不知道。   佩兰见她身上干净清爽,应该真是刚睡着,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劝她说天气不好,今日就不要再在外面逗留了,还是赶紧回府吧。   唐芙点头答应了,转身去拿自己放在树下的伞,这才注意到那伞上竟然落了不少积雪,但她身上却半点没有。   她觉得有点奇怪,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可周围除了佩兰的脚印以外什么都没有。   佩兰又催了她一声,她赶紧背着她偷偷把那层积雪抖落了,跟她一起向停在山下的马车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回身,抱了抱那粗壮的树干,脸颊贴在树上,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傅毅洺在暗处看着这一幕,心口扑通扑通一阵乱跳,面颊有些发热,好像女孩抱住的不是树,而是他似的。   他静静地看着女孩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下山上了自己的车,往京城驶去。   未凉山虽然位于京城郊外,但从这里到京城还是有点远,马车正常行驶少说也要大半个时辰,雨雪天气路不好,就要更慢一点。   车里烧了炭盆,暖烘烘的,跟车外就像两个世界,舒适的让人昏昏欲睡。   或许是刚才有点冻着了,傅毅洺上车后没多久就睡着了,睡梦中却仍旧觉得有点冷,仿佛又回到了那棵树上。   树上女孩姿容娇艳,宛若冰天雪地里的一朵娇花,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一阵微风吹来,女孩的发丝贴到了面颊上,他想为她抿过去,又怕碰醒她,伸出的手准备缩回来的时候,意识到这是梦,碰醒了又如何?   于是他胆子大了起来,指尖轻轻地拈起那缕发丝,顺着自己的心意给她抿了过去,却又无意碰到了她圆润精巧的耳珠,白白嫩嫩的,带着几分热度,灼的他心头一跳,下意识轻轻捏了一下。   女孩随着他的动作悠悠转醒,尚未聚焦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茫然。   他的手尴尬的定在半空,想要解释什么,女孩却忽然靠了过来,抱着他说:“谢谢。”   娇软的身子带着淡淡的香气,让傅毅洺的理智瞬间荡然无存。   他伸手紧紧地拥住了她,喃喃轻唤:“芙儿……”   这冰天雪地似乎都不复存在,他再也忍不住想要把这朵花摘下来,低头吻住她的红唇,把她压在了树干上。   女孩子似乎还未睡醒,始终迷迷糊糊的,任由他拥抱亲吻,唇间溢出几声轻吟,甚至在他喘息着为所欲为的时候轻轻环住了他的肩。   傅毅洺满心欢喜,一腔热血都要喷薄而出,却听女孩口中喃喃唤出两个字:“表哥……”   炙热的空气瞬间消失,冬日山野里刺骨的寒意叫嚣着从四面八方涌来,傅毅洺身子一歪从树上跌落,陡然惊醒。   他喘息着看着昏沉的帐顶,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周遭一片昏暗,只有床头亮着一盏方便起夜的小灯。   值夜的小厮听到动静,赶忙走了过来:“侯爷,您要起夜?”   傅毅洺摇头,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侯爷,寅时三刻。”   傅毅洺哦了一声,又问:“今日初几?”   小厮愣了一下:“侯爷,今日已经二十四了。”   二十四……   他回京已经半个月了,梦里却还恍若昨日。   那个人……入他的梦越来越频繁了。   傅毅洺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掀开被子走了下来:“打一桶凉水,换一套被褥。”   说完便向净房走去。   下人大概也猜到了怎么回事,低声应诺,很快便打了一桶凉水来。   正月初十,公主府里一片忙碌,却并非是因为年节。   下人们将收拾好的行李搬到车上,又是准备长途跋涉的架势。   长公主看着坐在自己对面闷头吃饭的少年,叹了口气:“陛下又没催你,为什么走的这么急?过了十五再走不好吗?”   傅毅洺两年前从庆隆皇帝那领了个差事,说是让他去各地帮忙探访民情。   但大家都知道,这其实就是把他打发出京城,让他别在他眼皮子底下惹是生非,要惹事去外面惹去,天高皇帝远他眼不见为净。   傅毅洺喝了口汤,沉声道:“听说蜀中又闹了天灾,当地官员八百里加急嗷嗷喊穷,一个劲管朝廷要银子,折子前两天就送到陛下面前了,让他连年都没过好。”   “孙儿身为人臣,又是陛下的甥孙,虽然没什么建树,但也得做出个为君分忧的样子啊,免得将来他老人家看我不顺眼,撸了我的爵位,让我喝西北风去。”   长公主被他逗的笑出了声,边笑边道:“胡说!陛下虽然经常叱骂你,但私底下向来是待你极好的,旁人不知道,难道祖母还不知道吗?”   傅毅洺嘿嘿地笑:“那孙儿就更要为君分忧了啊,不然哪对得起陛下一片厚爱?”   长公主嗔了他一眼:“怎么你都有的说!”   但到底是没有阻拦他今日离京。   祖孙俩吃过早饭没多久,马车就已准备好,傅毅洺起身告辞,长公主眼中尽是不舍,拉着他道:“答应祖母,以后每年至少回来一次,陪祖母一起过个年好吗?”   似乎是知道少年这一去怕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经常回来了。   傅毅洺一怔,眼眶忽然有些发酸,嗯了一声点点头:“一定,没准孙儿哪次回来就给您带回个孙媳妇呢,到时候您就可以抱上曾孙了。”   长公主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并没有接这句话,只是轻声道:“去吧。”   傅毅洺给长公主磕了个头行了个大礼,转身逃也似的走了,身形狼狈,直至上车许久才缓过劲来。   唐芙的婚期是下月初十,他这次回来原想着要去参加她的婚礼的。   哪怕没人请他,他也要厚着脸皮去讨杯喜酒喝,反正大喜日子也没谁会把他轰出来。   他可以看着她进门,看着她一身红装,嫁给那个与她指腹为婚,待她很好的人,然后一世无忧,子孙满堂。   然后他就可以死心了,从此天高海阔,再也不必挂怀这段难以诉之于口的情愫。   他或许会喜欢上其他人,或许谁都看不上,但最终还是会娶一个合适的妻子,生几个孩子,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这种生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他无数次午夜梦回,发现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离她的婚期越近,他心里关着的那头野兽就越疯狂。他想把她抢过来,想把她关在自己身边,哪都不让她去,绝不让她和其他人在一起。   傅毅洺清醒地认识到,他如果亲眼看到她嫁给别人,只怕不仅无法送上祝福,还会嫉妒的发疯,甚至做出难以想象的事来。   所以他选择离开。   他靠在马车的椅背上,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细长的盒子,打开看了一眼。   盒子里是一个精致的“千里眼”,原打算送给唐芙做新婚礼物的。   他觉得她坐在树上张望远方的样子似乎是在盼着什么人回来,这个礼物她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   他苦笑一声,将盒子重新盖上:“我怕是……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了。”   说完将盒子从窗口递了出去:“等她成亲,帮我送去吧。” 第7章   程墨是庆隆皇帝于去年钦点的探花郎,十七岁便有此等学识,自然是备受赏识,入翰林任待招之职。   原本他只要在翰林院当值就可以了,但近年来蜀地天灾人祸频发,匪盗横行,庆隆帝有心启用几个新人跟着监察御史去看看,便选中了年富力强的探花郎程墨。   这趟行程最多半年,程墨算了下日子,应该正好能在婚期前赶回来,便和唐老太爷及唐芙打了个招呼,随御史队伍出发了。   怎料监察御史黄大人在即将回程的时候不小心从马背上跌落,摔断了一条腿,行程便这么耽搁了。   旁人可以跟着黄大人等他腿脚养好一些能坐马车了再上路,但程墨不能等,于是便禀明原因,向众人辞行,先行在几个护卫的陪同下离开了。   蜀地虽然多匪盗,但白日里的官路一般还是比较太平的,只要赶在入夜前进城,轻易不会出什么事。   程墨为了赶时间,不与路上的官员们应酬逗留,便没有穿官服,换了便装一路沿着官路往回赶。   但凡事都有万一,一向不怎么在青天白日里跑到官路为非作歹的匪盗见他们一行人衣饰虽然普通,但身下所骑的马却各个膘肥体壮,猜出这应该是一支衣锦夜行的队伍,便红着眼睛冲了出来,二话不说提刀便砍。   纵然跟着程墨的都是行伍之人,但五六人也敌不过这数十名山贼,不一会便死的死伤的伤,成了匪盗手中的牛羊,任人宰割。   正月二十三,程家人眼见婚期将近的少主人还未回家,急的团团转,一个接一个派出人去沿途迎接寻找,却等来了程墨一行人路遇山贼,尽数遇难的消息。   一时间程家呼天抢地,悲声一片,消息传到唐家时,唐府上下亦是一片震惊。   唐老太爷一口气没上来晕厥过去,引得众人一阵忙乱,赶忙又跑去请大夫,寿安堂的门槛都几乎被踩烂。   十年前唐大老爷病逝时,唐老太爷已经重病过一回,自那之后身体就每况愈下,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这次陡然急火攻心,一倒下就没能起来,直到三日后才缓缓睁开了浑浊的眼睛。   常管家一直伺候在旁,见状赶忙走过来低声道:“老太爷,您醒了?哪里不舒服?口干吗?可要喝水?”   大夫们都说老太爷这次已是油尽灯枯,很可能就这么在睡梦中去了,也可能能醒过来,但也撑不了几天,顶多交代几句后事。   这个时候再吃什么药也已经没必要了,不如让老人家平静安稳的离开。   老太爷眼珠微微转动一圈,四下看了看,口中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芙儿……”   常管家以为他是要见大小姐,忙转身让人去请,却又听他说道:“婚事……二夫人……”   断断续续只有这么几个字,常管家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眶一酸。   老太爷这是担心他去了,二夫人会拿大小姐的婚事做文章。   如今老夫人不管事,二夫人当家,二夫人这个人又惯会钻营,等老太爷一去,大小姐在她眼中就只是个可以为二房带来利益的物件,哪还会管什么血脉亲情,定然会像买卖货物一样,把大小姐待价而沽,才不管她嫁过去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常管家哑声道:“程家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程少爷的尸骨尚未找到,人不见得就一定没了,您放心,在没有确切的死讯前,二夫人想来一时半会还不会给大小姐安排别的婚事。”   唐老太爷眼神稍微清明一些,脑袋动了动,似乎想要点头,却又没有力气,只能继续道:“三老爷……回否?”   “还没有,”常管家答道,“三老爷离京城远,估计还要过几日才到,不过他们既然打算来参加大小姐的婚礼,想来也就快了。”   “您放心,等三老爷和三夫人一到京城,老奴就代您转达,让他们帮大小姐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若说这府上还有谁真的会为大小姐考虑一二,那也只有外放的三老爷夫妻了。   老太爷深吸了几口气,总算是稍稍放心的样子。   他想要偏头看看门外,但无力的身体却不允许他这样做,只能把眼珠转向门口的方向。   似乎是与他心有灵犀,匆匆赶来的唐芙这时恰好出现在他视线内,掀开帘子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直接扑在了他床前。   女孩形容憔悴,似乎是几天没有睡好,在他面前却又做出强打精神的样子,红着眼睛拉起他的手对他笑。   “祖父,您可算醒了,吓死芙儿了。您前些日子还说等芙儿回门的时候要给芙儿备一份大礼呢,可不能食言啊!”   唐老太爷眼角弯了完,喉咙里发出一阵沙哑的声音,被唐芙握着的手指动了动,想要回握住她。   “不……食言,芙儿……莫哭。”   唐芙强忍住哽咽的声音,把在眼眶打转的泪水憋了回去,用力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份庚帖来,做出一副得意的模样。   “您看,我仿照您的笔记写了一份庚帖,到时候就算真的不能嫁给程表哥了,二婶也别想左右我的婚事。我可以自己寻一个如意郎君,把庚帖交给他,让他上门来提亲,就说是您应下的。”   老太爷唇角动了动,似乎在笑,无力的手竟然硬撑着抬了起来,颤抖着拍了拍唐芙的头:“好……”   站在一旁的常管家却是心中大恸,背过身去,脸上老泪纵横。   他们都知道老太爷这回是撑不过去了,大小姐定然也知道。   为了让老太爷安心的去,她才写了这份庚帖来安慰他老人家。   这府中上下最疼爱大小姐的是老太爷,对老太爷最好的又何尝不是大小姐呢?   常管家偷偷抹着泪,听唐芙趴在床边问老太爷这笔迹跟他像不像,是不是足以以假乱真。   大小姐的书画是老太爷一手教出来的,从小临的字帖最多的就是老太爷的,有心模仿的话就连他这个伺候了老太爷几十年的人也不见得分得出来,自然是很像。   但老太爷精神不济,不能每一句都回答她,经常是她说了半天也得不到一句回应。   唐芙也不急,就这么自说自话地陪在老太爷身边,直到他再次睡去才坐起身来。   “大小姐,您回去歇着吧,这边有老奴看着呢。”   常管家擦干泪后说道。   唐芙这几日每日都来唐老太爷床边守着,直到很晚才回去歇一小会,第二天天不亮又过来。   听佩兰说,她即便回去也睡不好,基本上是在床上呆坐一宿就又到寿安堂来了。   常管家眼见她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昨晚让人在她的茶里加了几味安神的药材,她今日这才多睡了一会。   唐芙摇头不肯离开,又是直到深夜才走,临走前像以往那样叮嘱常管家,若是老太爷醒了立刻去叫她。   常管家应了,她这才回到碧竹院,和衣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帐顶,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闭上了眼。   恍惚间似乎眼才合上,就被佩兰推醒,十七八岁的丫鬟含着泪支支吾吾地道:“小姐,老太爷他……”   话还没说完,唐芙蹭的一下坐了起来,趿上鞋就要往外走:“祖父醒了吗?我这就过去。”   才刚站起身却见丫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姐,老太爷去了,您节哀啊。”   唐芙刚刚站起来的身子晃了两下,又一屁股坐了回去,耳边嗡嗡作响。   她从小没见过母亲,父亲也在她五岁的时候离开她了,临走时给她留下了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诺言。   如今……她连祖父都没有了……   唐芙眼前一片空白,摸索着扶着床柱站了起来。   佩兰赶忙起身:“小姐,您要去哪?”   唐芙向前迈了一步,道:“我……我去送送祖父。”   说话间却忘了床前有个脚踏,身子一歪重重的向旁边跌去。   唐芙醒来的时候,府中已经挂满了白绸,前几日还一派喜气的唐府转眼间陷入了一片愁云惨淡中。   这回无论程墨回不回来,他们暂时都不可能成亲了,祖父去世,她要守孝一年。   唐老太爷虽然走的突然,但唐府上下也不是全无准备,老人家今年毕竟已经七十二岁,算得上高寿了,棺椁之类都是早已备好的,很快就被人抬了出来,灵堂也很快便搭建好,方便人们前来祭奠。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厢丧事还没办完,竟然已经有人借着前来祭奠唐老太爷的工夫向唐家提亲了。   但凡是个要些脸面的人家,这时候都应该把这种不顾对方府上刚刚死了家主就上门提亲的人赶出门去,但二夫人显然是个不要脸的,听闻来提亲的是淮王的人,不仅没把人赶走,还把人当座上宾,好生招待起来。   唐芙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在淮王前来祭奠的时候还依着礼数给对方回了礼。   对方却并没有像别人一样上完香说几句客套话就离开,而是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唐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抬起了头,看到一双满含笑意的桃花眼。   庆隆帝年轻时相貌堂堂,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即便如今年岁已大,眉眼间仍旧依稀能看出当年的清俊风雅。   这样一个人但凡娶的妻子相貌周正没什么太大缺陷,生出的孩子都不会难看。   淮王在诸位王爷中排行第五,无论是相貌还是文韬武略都是所有皇子中的佼佼者,除当今太子外,无人可与之比肩。   倘若不是因为他年纪小,又是从一个位份不高的妃嫔肚子里生出来的,太子殿下的宝座只怕就要不稳了。   唐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淮王沉默片刻后失笑:“看来唐大小姐是不记得我了。”   唐芙当然不记得他,淮王十四岁便离京去了封地,至今已八载,期间一年不见的回来一趟,回来了也不是她能随随便便碰上的,她怎么可能记得?   要不是刚刚下人报出了他的名号,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淮王见她不语,也不恼,站起身来笑道:“唐老太爷离世,这唐府对大小姐来说想来也无甚留恋了。陈郡四季如春,景色宜人,将来大小姐若是有缘得见,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陈郡是淮王的封地,唐芙虽然对朝中事说不上了解,但这些还是知道的。   她心里没由来的一沉,交叠在身前的手紧了紧,垂眸道:“小女子素来不爱出远门,平生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京郊未凉山而已,想来是无缘得见陈郡风景了。”   淮王闻言轻笑,并没有说什么,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拱手告辞了。   唐芙心中不安,事后让佩兰去打听了一下,得知高氏今日将淮王奉为上宾,避开其他宾客单独和他聊了许久,越发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佩兰面露惊惧,颤声道:“小姐,你是不是……是不是想多了?那淮王早已成亲,府上除了王妃之外还有两个妾室,据说那王妃还是陛下给他指的婚,他……他总不能为了您休妻吧?”   唐芙面色沉冷,看着眼前的白釉茶杯道:“不能休妻,但可以让我去做妾啊。”   佩兰倒吸了一口凉气:“您可是咱们唐府的长房嫡女!”   “那又如何?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长房嫡女而已。”   “不……不可能,”佩兰摇头,“咱们唐府世代书香门第,哪有让嫡出的小姐去给人做妾的道理!就算二夫人真豁的出去,老夫人也不会答应的!”   老夫人虽然不爱管事,跟唐芙也不亲近,但却是个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   唐芙纵然无父无母,却也是唐府的正经嫡女,还是唐老太爷原配那支留下的唯一血脉,把这样的嫡女推出去给人做妾,别人会怎么看待唐家?又会怎么看待她这个当祖母的?   到时候不管淮王许了多少好处给高氏,那也只是许给二房的,对整个唐家来说,对老夫人来说,无异于杀鸡取卵。   要知道老夫人除了二老爷以外可还有两个外嫁的女儿和一个幺儿呢,她绝对不会允许高氏为了二房的利益,就把其他人都放在火上烤。   唐芙把茶杯握在手里,指尖无意识的在上面抠了几下。   “祖母当然不会答应,但二婶这个人……”   目光短浅又胆大妄为,保不齐能做出什么事来。   今日她能安排淮王独自来灵堂,改日就能安排淮王独自出现在别的地方。   “那……那咱们怎么办?”   佩兰焦急地问道。   唐芙放下杯子,看了看灵堂的方向。   “近日帮我注意下二夫人那边的动静,有什么不对的话立刻告诉我。”   佩兰点头,恨不能长出八只眼睛来,时刻盯着高氏的风吹草动。   事实证明,高氏确实如他们所想的一样胆大包天,竟然故技重施想再次把唐芙从府中骗出去。   唐芙之前就已经被她骗过一回了,这次大概也猜到了她想做什么,心寒之余借口身体不适,说什么也不去。   高氏或许是已经答应了淮王什么,见唐芙不肯出门急的团团转,恨不能直接把她绑上车去。   可府里还有个老夫人坐镇,老夫人又保下了常管家,不同意她让常管家告老还乡。   有常管家帮忙盯着,高氏纵然胆子再大,也不敢真的当面对唐芙动粗。   在唐芙的坚持下,这日的事没能成行,高氏又不敢声张,怕弄得人尽皆知,就只能咬牙忍了下来。   可唐芙知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府里大小事宜现在都掌握在高氏手中,高氏总会有机会的,何况她也不可能今后永远都不出门。   佩兰急的眼睛都红了,拉着唐芙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老太爷尸骨未寒,她就这样对您!也不怕遭报应吗!”   唐芙看着窗外的天,说道:“这世上相信因果报应的大多都是心里有底线的,那些真正的恶人,是不信这些的。”   二夫人显然不信神佛,只信眼前看的到的利益。   “再忍一忍吧,”唐芙说道,“淮王不可能一直留在京城。”   她打听过了,淮王这次回京是来探望陛下的,既然已经探望过了,就不可能逗留太久。   她有一年的孝期,高氏就算想让她先和淮王生米煮成熟饭,也不敢让她在一年内出阁,不然不消老夫人多说,京城里其他人的口水都能把她淹死,这种赔本的买卖高氏是不会做的。   “只要能把这些日子熬过去,就暂时平安了。”   淮王并不是每年都会回京,按照他往常的习惯,下次进京至少也是两三年以后了,她可以用这段时间慢慢想办法脱离高氏的掌控。   唐芙想的很好,却不料当晚碧竹院就被人闯了进来。   来人也不知怎么进的院门,悄无声息,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竟无一人发现,还是值夜的佩兰听到些许动静,看到那人影后惊呼一声,才惊动了院子里的人。   那人一见被察觉,毫不逗留,立刻从半掩的窗户一跃而出,转眼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被惊动的下人起来查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现,还以为是佩兰看错了。   佩兰维持着扑过来护住唐芙的姿势,上下牙关磕在一起嗒嗒作响,颤声道:“小姐,奴婢绝没看错,刚刚……刚刚真的有人!”   “我知道。”   唐芙说道。   她是离佩兰最近的人,佩兰刚一出声她就惊醒了,自然看到那人从窗户翻了出去。   可是听到动静的常管家让人提着灯把府里上上下下查了个遍,仍旧没有查到任何踪迹。   这晚整个唐府都被惊动了,但看到人影的却只有唐芙与佩兰主仆二人。   大家都觉得要么是他们看错了,要么就是这府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但后面这句只是私下议论,没人敢说出来,毕竟刚刚去世没多久的人是唐老太爷,如果说有不干净的东西,难道不干净的是老太爷的魂魄吗?   唐芙不得已,只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把自己的猜测对老夫人说了。   老夫人冷眼看着她,沉声道:“你是说,你二婶勾结外人,夜半三更放了野男人进来想要毁你清白?”   一句话,唐芙一颗心便凉了下来。   因为她自己都知道这个说法有多可笑。   说高氏勾结淮王想把她送去做妾有可能,说高氏想把她带出府让淮王对她不轨也有可能,但就是说她和外人里应外合放了人进唐府不可能。   因为高氏自己的女儿也住在这里,万一那人进来后摸错地方,到时候岂不全乱了套?   何况就算她找人给那人引路,唐芙若在自家府上没了清白,传出去对唐苋的名声就能好吗?谁还敢娶这样的人家的女儿?   老夫人懒得再理她,直接把她打发走了。   唐芙也觉得这件事说出来不可能,但它的确发生了。   唐府的护卫虽然说不上密不透风,却也不可能在发现闯入者之后让其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   碧竹院在唐家内宅的深处,想要从这里逃出唐府无论从哪个方向都要走不短的距离,怎么可能在惊动了下人的情况下还不被人发现?   除了有人里应外合,她想不出其他可能来。   可除了高氏以外,还有谁会跟人合谋做出这种事来呢?   而且这个人既然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第三次,总有一次会让他得逞。   唐芙因此过了一段战战兢兢的日子,好在常管家虽然没看到她所说的那人,但还是加强了戒备,或许对方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便暂且安静了下去。   又过了几日,听闻淮王终于离京了,唐芙这才松了口气。   高氏的脸色眼见着随着淮王离京变的阴沉下来,看唐芙的眼光都带着刀子,想来错过了淮王这么一棵大树,让她心中很是不爽。   不过京城想娶唐芙的人很多,她转眼便又跟其他人家热络起来,并很快相中了安国公世子。   安国公世子早先曾经娶过一个妻子,但这个女人命不长,进门没多久就过世了。   如今世子夫人的位置空悬着,对方表示愿意娶唐芙为续弦。   虽然是续弦,但是光看门第,对唐芙来说应该也是一门不错的亲事,最起码比给淮王做妾要强。   可是满京城无人不知,这安国公世子是个好色之徒,不仅时常出入烟花之地,府中还豢养着无数美妾,听说还有几个姿色颇为清丽的小倌。   更有传言说他那早亡的妻子就是被他虐待至死的,死时面目可怖,浑身都是伤痕。   这样一门亲事对唐芙来说百害而无一利,但面子上却很看得过去,抛开那些不知真假的传言,谁也不能说高氏亏待了自家侄女。   唐三老爷是唐老太爷的幺儿,本名唐昭,今年三十岁,二十一岁时中了进士,如今外放在别处做官,这次本是回京参加侄女的婚礼的,却不想变成了参加老父的葬礼。   或许是年纪比自己的亲哥嫂小了很多,他从小便跟二老爷夫妇不是很亲近,尤其看不上自家嫂子对待小侄女的态度,在听说自家嫂嫂打算把侄女嫁给安国公世子做续弦之后,更是一口回绝了。   “那安国公世子品行不端,纵然门第再高又如何?把芙儿嫁去这样的人家,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高氏嗤笑一声:“那三弟觉得把她嫁给什么样的人家好?要知道京城现在可已经有她克亲的传言了,我能为她找到这么一门亲事已是不易,你还想如何?谁家愿意娶一个无父无母还克死了未婚夫和祖父的女儿家?”   “二嫂!”   唐昭知道自家这位嫂嫂向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但以前老太爷还在,她尚且有所收敛,如今却是越发变本加厉了!   “父亲临终前把芙儿的婚事交给我来定夺,二嫂就不要插手此事了,我自会为芙儿寻个好人家!”   他怒声道。   高氏眉头一挑:“什么时候交给你了?我怎么不知道?单凭那常管家一句话,她的婚事说由你做主就由你做主了?笑话!三房当初可是早就分出去了,唐家的家业是留给我们二房继承的,阿芙也一直都跟我们在一起,自然是由我们做主。”   唐昭脸色铁青,完全没法跟她讲道理,只能去看自己的二哥。   偏偏唐二老爷是个懦弱性子,别说让他反对高氏了,就是让他在高氏面前多说几句话都不敢。   老太爷走的太突然,临终前除了和常管家以及唐芙说过几句话,就再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高氏不承认他曾经交代过唐芙的婚事,谁都没办法。   唐芙知道三叔为了自己的事和二婶吵了起来,在床边呆坐许久,最后把其他人都遣退出去,只留了佩兰一个在房里,对她轻声道:“佩兰,我们走吧。”   “走?”   佩兰不解:“小姐要走哪儿去?”   唐芙摇了摇头:“不知道,随便哪都好,总之是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高氏急着把她嫁出去,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定下她的婚期,一年后她出了孝期立刻把她嫁出去。   为了以防万一,她说不定还会故技重施,让人先毁了她的清白,免得回头出了什么岔子。   佩兰大概明白唐芙的意思,急道:“小姐你不是有那张庚帖吗?你……你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婚事啊!”   唐芙失笑:“傻丫头,那不过是拿来哄祖父的罢了,哪有什么用啊?我就算有庚帖,放眼京城,又能把它交给谁呢?”   那说白了就是一张废纸而已。   佩兰明白过来,满脸惶然:“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唐芙摇头:“没有了。”   唐家没有了老太爷,就没有了她的立足之地。   原本她若能好好的嫁入程府,后半生好歹能衣食无忧,但如今……   偌大一个京城,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既然留在这里只能任人宰割,那不如离开,去四下走一走看一看,如果可能,我还想去一趟蜀中。”   “蜀中?小姐你……”   “你别多想,我不是非要冒险去找表哥,我只是觉得……他向来对我不错,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生死未卜,二婶却要把我的婚事定下让我嫁给别人。倘若将来他回来了,我又该如何面对他呢?”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看看,哪怕找不到他,也算没有愧对于他了。”   佩兰默然无语,许久后才点了点头:“都听小姐的,反正您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主仆二人说定之后,翌日就借口外出散心,在下人的陪同下前往了未凉山。   唐芙经常去未凉山,这点大家都知道,自然也就没有多想。   马车像往常一样停在山脚下,佩兰却借着斗篷的遮掩,在腰上缠了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金银细软,还有不少银票,都是老太爷这些年留给小姐的,省吃俭用的话足够她们吃喝一辈子了。   唐芙按照原路去望山槐下坐了一会,之后才和佩兰一起从另一条山路下了山,在那里有早已买好的两匹马。   唐芙会骑马,骑术还不错,自然选择了放弃马车,直接骑马离开,这样速度最快,可以避免被唐家人追上。   他们盘山而下,原想着下山后直接从官路往南,先避开唐府人的追查,却不想刚刚走出没多远,就听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唐芙一惊,心道这么快就被唐家人发现了?   却听身后人遥遥喊道:“唐小姐,我家王爷恭候多时了。”   淮王?   他不是回封地了吗?   唐芙下意识回头,见来人一个个人高马大,根本不是唐家的护院。   她脸色一白,猛然明白了什么。   高氏确实想要将她送给淮王,但那个半夜潜入唐府的人可能的确不是她安排的,而是淮王买通了府里的其他什么人。   说不定连安国公世子前来求亲也是淮王安排的,就是为了让她心惊胆战,整日惶惶,觉得在府里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然后离开唐家。   而淮王自己表面上已经走了,却一直在这里守株待兔。   中计了!   唐芙握着缰绳的手收紧,一层薄汗从额头渗了出来。 第8章   傅毅洺一路往蜀地而去,慢慢悠悠不急不缓,看上去不像是有什么公务,倒像是四处游玩似的。   只是他心情不好,连带着整支队伍都死气沉沉的,走到哪头顶上都像笼罩了一块乌云,所有人脸上都写着“生人勿近”几个字,每次进城都让人纷纷退避。   这日他正在客栈二楼凭栏远眺,季南江北忽然争先恐后的从门口挤了进来。   “侯爷侯爷!有个好消息!”   “侯爷,有个坏消息!”   两人同时开口,之后对视一眼,又异口同声:“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先听哪个?”   傅毅洺靠在栏杆上头都懒得回:“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如今在他眼里,什么都是坏消息,于是又接了一句:“一起说吧。”   季南江北点头,再次一同开口。   “唐老太爷死了。”   “程墨死了。”   靠在栏杆上的人身子一僵,猛地回过头来:“什么?”   两人重复了一遍,傅毅洺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喘不过气来:“好消息呢?”   季南莫名其妙:“程墨死了不就是好消息吗?他死了唐大小姐的婚约就解除了啊,您就可以……”   “放屁!”   傅毅洺咬着牙骂了一句,话音落竟然直接从二楼的栏杆翻了出去,吓的路人一阵惊呼。   楼上的季南江北赶忙冲了过来,在楼上对他喊道:“侯爷!您去哪?”   傅毅洺打了个呼哨,边向城门的方向跑去边回了两个字:“回京!”   一匹正在马厩里吃草的马儿听到动静,嘶鸣一声跑了出来,追向自己的主人。   傅毅洺脚步未停,直接翻身上马,不等下人收拾好东西追上来,就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季南江北赶紧点了几个人跟上,至于马车和客栈里的东西,让其他人收拾好慢慢追上来吧,再晚一步那位祖宗就要跑没影了!   傅毅洺一路策马狂奔,路遇驿站也不歇息,吃喝都在马背上,听了季南他们的解释才知道,原来程墨是路遇山贼出了事,而唐大老爷是听闻程墨死讯,气急攻心之下才一病不起,就此离世。   季南一开始见傅毅洺脸色不好,没敢问,赶了几天路之后见他稍稍平静一些了,才没忍住问道:“侯爷,唐老太爷死了固然不是什么好事,可程墨……他死了对您来说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他们侯爷可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人,程墨跟他非亲非故的,又是阻拦在他和唐大小姐之间最大的绊脚石,他没主动踢掉就不错了。   如今这块绊脚石自己没了,怎么想他们家侯爷都应该开心才是啊。   傅毅洺靠坐在一棵树上,因为连日赶路所以灰头土脸的。   他喝了口水,看向京城的方向,说道:“程墨死了,唐老太爷也去了,她的婚事就落在她那位二婶手里了。”   他倾慕唐芙多年,对唐府上下的状况自然是十分了解的。   那位二夫人是什么人,他也很清楚。   季南啃了口干粮,皱着眉头口齿不清地道:“那又如何?如今唐老太爷刚去,唐大小姐还要守孝呢,二夫人总不可能在自己的公公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急着给唐大小姐找婆家吧?”   “她可能想不起主动去找,但若有人上门提亲的话……只要符合她的利益,她会答应的。”   季南一口干粮噎在嗓子里,好半天才咽下去:“不……不至于吧?谁会这个时候上门提亲?唐家可还在办丧事呢!”   傅毅洺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万一有呢?”   他这两年虽然在京城待的少了,但以前好歹也是京中一大纨绔,私底下有几个觊觎唐大小姐美色的他都知道。   这些人往日看唐大小姐订了亲,未婚夫还是程家那位探花郎,不敢轻举妄动,但如今程墨死了,唐老太爷也去了,唐大小姐说是唐府的长房嫡女,但长房就她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连祖母都不是亲的,自然就成了他们眼里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谁都想叼回家里去。   唐二夫人这个人目光短浅又自以为是,只要对二房有好处,她才不会管唐府是不是还在办丧事,绝对能一口答应下来。   何况就算没有这些事,骤然失去了两个最亲近的人,她的日子也一定不会好过。   季南咋舌,问道:“那……那要是咱们回京的时候,唐大小姐真的又被许给了别人呢?”   傅毅洺冷笑一声,向来带着几分轻慢的脸上显出几分杀伐果决来。   “她若愿意就算了,她若不愿……谁也别想逼她。”   说完后季南半天没出声,只是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像看个大傻子。   傅毅洺皱眉:“干吗?”   季南叹道:“我以为你会说直接抢过来!大好的机会啊侯爷!趁着这个时候跟唐大小姐表白心意多好啊!反正嫁给别人也是嫁,嫁给你也是嫁!好歹你是真心待她啊!”   傅毅洺轻咳了一声,喝进嘴里的水差点呛出来。   他擦了擦嘴角,避开季南的视线,耳根泛起一抹可疑的红,心里像是被扔进了一颗石子,不可避免的动荡起来。   后面一路他都在想着等回了京见到唐芙应该说什么,随着离京城的距离越来越近,心里就越发慌乱,一方面想赶紧赶回去护着她,一方面又近乡情怯,恨不能把速度放慢一些。   可到底还是担心的情绪占了上风,一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京郊,再有不到半个时辰便能抵达京城了。   唐芙被追赶的慌不择路,身后追兵却并不急着追上她,似乎是有意遛她似的,不远不近地缀着她,时不时在后面喊她几声,让她知道她并没有将他们甩开,又或者在她想拐到别的方向求助的时候从另一边横插过来,把她赶回原路不让她逃跑。   她像是被猎人追赶的猎物,夺路狂奔,却最终只能跑向猎人准备好的陷阱。   唐芙咬着牙夹紧马腹,脸色一片惨白。   四周出路都被堵死,她迟早会被追上,若真是如此……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翻飞的斗篷下挂了一把小小的匕首,原本是用来防身的,今日可能就要用于自裁了。   她就是死,也不受淮王的羞辱。   或许是懒得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身后追兵越来越近,马蹄声明显比之前急促了。   唐芙心中一阵绝望,正欲去摸腰间的匕首,却见山脚下一队人马从远处疾驰而来,看样子是从山下路过赶往京城的,她只要加快速度,就能在他们经过之前赶去求救。   但是身后的追兵显然也看见了,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很快便追了上来,在她们距离山下的路口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拦住了她们的马匹,一把将她和佩兰从马背上揪了下来。   “救命!救……”   她们高声呼救,奈何转眼间就被人围在中间堵上了嘴,只能听着那马蹄声由远到近,又迅疾的从山脚下经过,那么近,又那么远。   唐芙被人挡住视线,没有看见为首的人向她们的方向瞥了一眼,但那几个淮王的下人却看见了。   为了避免多生事端,有人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还不快把小姐带回去!生出什么岔子来夫人饶不了你们几个!”   另外几人唯唯诺诺地应了,似乎真是几个家仆,来带回不知为何跑到这里来的自家小姐。   一般人听到这几句知道是家事,也就不会过问了,但已经从山下路过的那队人却在跑出十余丈后吁的一声停了下来。   先前说话的淮王下人心中一惊,忙要带着唐芙佩兰离开,身后却陡然传来一声厉喝:“站住!”   从山下路过的正是傅毅洺一行人,刚刚匆匆一瞥他没认出来,现在停下一看,被人围在中间的不是唐芙又是谁?   “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他调转马头走了过去,看着唐芙身边的几个人说道。   为首的淮王下人做出一副谦卑样子,弓着背施礼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来未凉山游玩,跑的有些远了,我们来将她带回去,免得家里老爷夫人着急。”   傅毅洺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几圈,又落到唐芙二人身上。   “堵着嘴带回去?骗鬼呢?你们该不会是拍花子吧?”   “不不不,公子千万不要误会,”那人说道,神情有些为难,似乎纠结许久才迫不得已吐露一些实情,“这……这实在是些难以启齿的家事,小姐气性大,跟夫人吵了一架,一怒之下就跑出来了,我们这也是……也是实在没办法,才以下犯上做出此举。”   “哦,”傅毅洺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脾气也太大了。”   说话时顺势抬手捋了一下因为匆忙赶路而从发冠中掉落的一缕头发,伸到脑后时却给季南等人做了个手势。   淮王的人没有察觉,接道:“可不是吗,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话还没说完,几支利箭迎面而来,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击要害。   刚刚还弓着腰一副怯懦样子的男人眸中陡然迸发出一阵精光,侧身一闪就躲了过去。   但并不是每个人反应都这么迅速,因为对面射来的是袖箭,根本不用拉弓搭弦,一抬手就冲他们招呼过来了。   这种箭射程不远,杀伤力肯定不如羽箭,但近距离内却是能要命的!   抓着唐芙佩兰的两人被射中,痛呼着松开了手。   唐芙回过神来,立刻拉着佩兰跑了出去。   那为首的男子双目一瞪,伸手就要把她抓回来,手指刚要碰到唐芙的衣袖,一支袖箭就擦着他的指尖射了过去。   他下意识收回了手,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唐芙就被人牢牢护住,七八个手持刀剑的人将他们与之隔开,想要把人抢回来,就要先把这些人杀了再说。   傅毅洺在袖箭射出的瞬间便已翻身下马,疾走两步将唐芙迎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扯掉她口中的布团,生怕把她嘴角蹭破了皮。   “怎么样?没事吧?”   他关切地问道。   唐芙摇头,眼泪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流,浑身都在发抖,一时间连话都说不清楚。   傅毅洺向来以哄她笑为己任,梦里都是她的笑脸,从未见过她哭,心疼的抽成一团,恨不能替她承受刚刚遭遇的经历才好。   他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伸出手又觉得不妥,只能越发放轻了声音,温声道:“别怕,没事了,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 第9章   被隔在另一边的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指尖被袖箭锋利的箭簇划破,擦出一丝血来。   他将血迹在身上擦了擦,面色阴沉:“这位公子今日是非管我们的家事不可了?”   季南轻嗤一声,都不屑让这种人跟自家主子多说话,代为开口道:“家事?你们跟唐大小姐有哪门子的家事?”   对方一听他们是认识唐芙的,脸色又难看几分,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我们是唐府的下人,带回自家小姐自然是家事。”   “我呸!”   季南啐了一口,要不是怕污了唐芙的耳朵,后面还得再加句“老子信了你的邪”。   唐府上到老太爷老夫人下到看门小厮和买菜婆子没一个他们不认识的,这群不知哪冒出的没长眼睛的玩意装什么不好装唐府的下人?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当着唐芙的面说的,于是他便只说道:“我们侯爷从小就在京城,平日里少不得跟唐家打些交道,怎么从未见过你们这几个下人?”   “何况你们既然是唐府的人,又怎么会连我们家侯爷都不认识,一口一个公子的叫着?”   他们侯爷可是京城响当当的纨绔,从小被各家夫人当做典型教材拉着自家女儿教导“离他远点”的人物。   作为唐府的下人,还是随着家主出门的下人,第一要务就是认清京城的达官贵人,免得因为有眼无珠生出事端。   要说那些不经常出门的人他们不认识也就算了,他们侯爷那可是没事就在街上溜达,三天两头就引得金吾卫来拉一回架的。   这些人不认得他,一看就有问题!   说不定不仅不是唐府的,甚至根本就不是京城的!   男子一听对方说是什么侯爷,就知道今日是碰上硬茬了。   平头百姓他大不了一杀了之,杀完把人抢过来离开就是了,但王公贵族他却不敢妄动,不然会给他们王爷惹来麻烦。   眼见今日是不可能带走唐芙,他只能给同伴使了个眼色,之后迅速翻身上马转身便走。   傅毅洺怎么会让他们离开,当即分出一半人手追了出去,另一半则仍旧留在这里护卫在侧。   可这些人显然不是普通人,无论是追击还是逃跑都极其有序,除了之前被袖箭射中要害的一人没能坚持住掉了队,其他人很快便逃走了。   季南不敢追的太远,怕他们在附近还有埋伏,伤了留在原地的傅毅洺,便带着那重伤坠下马的人回去了。   唐芙此时已经冷静下来,脸上泪痕也已擦干,只眼眶还红红的,看着十分可怜。   她与佩兰一起给傅毅洺道了谢,傅毅洺忙说不用,又说等季南回来了就送她们回唐家。   他原本是好意,谁知唐芙听了却是一怔,脸色明显僵硬起来。   佩兰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唐芙则看了看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官路,又回头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心中说不出的悲凉。   淮王苦心孤诣的布局在这里等她,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继续往前的话她说不定还会碰到第二批第三批淮王部下,又或者根本甩不掉刚才那些人。   可是回京就意味着要在二婶的安排下嫁给安国公世子,且不说此人本就不是什么好归宿,他若私下里再与淮王有什么瓜葛,谁知会不会成了亲后偷偷将她送给淮王?   到时候她怎么都会落到淮王手里。   前有饿狼后有猛虎,去哪里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祖父走了,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护着她了……   唐芙悲从中来,半晌都没有答话,眼眶里再次泛起泪光。   傅毅洺见她听到“回唐家”这几个字不仅不见喜色,还泫然欲泣,心里咯噔一下,顿觉不对。   这里虽然是未凉山脚下,但跟唐芙平日里常走的路却并不在一个方向,距离还不近。   她的马车向来是停在山那头的,为什么今天却骑着马出现在了这边?还被几个不认识的人抓住?   他再看看她狼狈的模样,和她身边那婢女腰间隐隐露出一角的小包袱,瞬间明白了什么,一句“二夫人是不是为难你了”差点脱口而出。   他了解唐芙,若非逼不得已,她绝对做不出离家出逃的事来。   而能让她做出这种决定的,一定不是小事,八成是二夫人真的迫不及待的给她安排了一门很不好的亲事,说不定还做了什么更过分的事。   又或者今日这些追赶唐芙的人就是二夫人安排的!   不然唐芙偷偷出逃,只带了佩兰这么一个下人,那些人是怎么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的?   二夫人就算没有直接安排,也一定跟掳劫唐芙的人暗中勾结!   傅毅洺一口气堵在心口,又惊又怒,简直不敢想今日若不是自己恰好经过这里碰到了她,她会遭遇什么样的不测。   自从那天季南对他说了那番话之后,他这一路都在想进了京见到唐芙应该怎么跟她表白心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却在这里碰上了她,还看到她险些被人掳走。   傅毅洺心里那些“循序渐进”“慢慢来”的想法全没了,只觉得必须早日将她护到羽翼之下,不然等她回去了,那唐二夫人还不定怎么为难她。   想到这,那些羞于启齿的话似乎也没那么难以说出口了,他思摸一番,找了个切入口。   “我近来一直在京城和蜀地之间来回,听说……听说了程公子的事,觉得很是可惜,希望唐姑娘不要太伤心难过。”   程墨和唐芙从小指腹为婚,且婚事都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这点京城很多人都知道,他这么说也不会显得奇怪。   唐芙垂眸,神色更加晦暗几分:“尚未找到尸骨,一切都还没有定数,说不定……说不定程表哥吉人天相,过些日子就回来了呢。”   傅毅洺一怔,下意识问了一句:“你要等他吗?”   程墨是庆隆帝钦点的探花郎,他出了事,周边官府自然派了大批人马寻找,后来在一处人去楼空的土匪窝里找到了他的一些随身物品和半截烧焦的斗篷,另有几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想来是那些土匪发现自己无意中打劫了朝廷命官,怕被追究,就一把火把证据全都烧了。   那些尸体比程墨队伍的人数多了几个,有几具被认出来是前些日子刚被打劫的一队肉票,原等着家人拿钱来赎的,估摸着这次是跟着遭受了无妄之灾,因为不方便把他们带走,那些山贼就把他们几个一起杀了。   还有几具被认出是程墨的随行人员,之所以说没找到程墨的,是因为剩下的几具尸体都烧毁的太严重了,根本认不出来。   不过照这个情形来看,程墨生还的可能性非常小,很有可能另外几具尸骨中就有他的。   唐芙沉默不语,傅毅洺看着她明显消瘦了一圈的脸颊,叹道:“若是一年半载也就罢了,但他若一直不回来呢?你难道要一直等下去吗?”   唐芙依旧不说话,不是不愿答,而是她知道不可能。   别说一年半载了,二婶这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把她卖个好价钱了。   傅毅洺抿了抿唇,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握紧,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几分忐忑:“实不相瞒,在下一直对唐姑娘十分钦慕,姑娘若是愿意的话,我……”   话还没说完,唐芙受惊一般倒退两步,一只手还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把小小的匕首。   她神情戒备而又惊恐,仿佛面对的是刚刚想要把她掳走的人一般。   只这一个动作,傅毅洺便知道自己犯了个大错,后面那些话全都不能说了。   原本这样当着一个女孩子的面直言不讳地说她的亲事就是不妥的,何况她还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现在提起这些,只会让她觉得自己跟那些人是一伙的,故意做戏给她看。   不然怎么这么巧她刚被抓住就被他碰上了,而且他还对她心怀情愫呢?   再说……他在她眼里只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而已,被这样的人暗中窥探数年,只怕非但不能让她动心,还会让她觉得如芒在背。   傅毅洺急的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急于解除她的戒备,让她相信自己,赶忙解释道:“姑娘不要误会,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脑子里各种思绪四处乱飞,其中一撮忽然拐了个大弯,灵光一闪般冒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想清到底合不合适,嘴里就已经冒出一句:“我其实是个天阉!”   季南带着人回来时刚好听到这句,翻身下马的时候脚下一个不稳,没踩住马镫,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啥……啥玩意?   侯爷……是个啥? 第10章   别说他了,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吓傻了,不知道他们侯爷脑回路为何如此清奇,竟然能当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说出这种话来!   傅毅洺自己说完也愣了一下,但他从小嘴里跑马,说过的谎话整理成册的话估计比四书五经加起来还厚,开了个头之后后面很快就捋顺了,继续道:“在下再有数月便及弱冠,但这些年来一直未曾娶妻,亦不曾纳妾,就是因为……因为有些不便为外人道的隐疾。”   唐芙起初一愣,回过神后面红耳赤。   “你……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傅毅洺道:“这种事原本是不该拿出来污了姑娘的耳朵的,但今日恰好在这里碰上了,姑娘又有等程公子回来之意。可女孩子的大好年华就这么几年,就算姑娘有心要等,府上长辈怕是也不见得同意。”   “在下便想……想着姑娘若是愿意,不如与我结为一对假夫妻,反正在下……”   他说到这声音越发低了,难得觉得有点对不起自己所剩不多的良心,以及他无数次夜半三更意气风发的“兄弟”。   但话都说到这了,也没有停下来的道理,便舔了舔因为接连赶路而干涩的嘴唇,低声道:“反正我不能人道,也不能把姑娘怎么样,等将来程公子回来了,我便将你还与他。”   “到时候你可以继续自己曾经的姻缘,我也因为娶过妻不会再被京中人诟病,各取所需,不是正好?”   说完怕唐芙不放心,赶忙补充:“我可以现在便给你写下和离书,只要你答应,随时都能带着和离书离开,我绝不会有二话。”   傅毅洺之所以编出这样的谎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十九岁还未娶妻,也一直没有定亲,身边伺候的又都是男人,平日虽然时常和几个纨绔一起去喝花酒,但只是听听曲而已,从不留宿,久而久之京城自然传出了不少风言风语,说他要么是好男色,要么是身子有些问题。   后来他领了庆隆帝给他的差事,时常离京,好像有意躲开大家的议论似的,就更让人相信了这些猜测,而且更偏向于后者。   京城的大家闺秀们看似恪守礼仪,其实私下里也少不得议论一二,只是说的比较隐晦罢了。   唐芙久居京城,对这些自然是有所耳闻,但并没有当真,谁知今日竟然听他亲口承认了!   她半晌都没有说话,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蒙了。   两人相视无言,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季南和江北对视一眼,觉得自家侯爷作了个大死。   但他们身为下人,也不好拆穿,不仅不能拆穿还要帮着圆谎,只能轻咳一声走过去先打断他们,适时的缓解了一下气氛。   “侯爷,人只抓回来一个,其他的都跑了。”   傅毅洺知道自己这话太突然,也不好咄咄逼人,便点了点头先去处理那个刚刚试图绑架唐芙的人。   这人嘴硬得很,只说他们是看唐芙跟一个婢女独自走在路上,周围没人跟着,便动了歹心。   这种屁话一听就是在撒谎,若真是如此,他们是怎么知道她是唐家小姐的?   季南在旁小声道:“已经搜过了,身上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用的兵器也都很普通,但怎么看都不像普通人。”   傅毅洺皱了皱眉,面色微沉。   季南他们有多大本事他是知道的,如果只是寻常家丁或是匪徒之类的,就算他们顾忌着他还在这里,不敢远追,也不可能只带回来一个,还是个已经身受重伤的。   不是京城人,却对附近地形很了解,而且身手都还不错,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蓄谋已久。   唐二夫人是怎么跟这些人勾结到一起的?   他转头看向唐芙,问道:“你知道是什么人想要抓你吗?”   唐芙捏紧了自己的斗篷,咬了咬唇没吭声。   她若是不知道就会直接回答不知道,不说话就是知道,但有什么难言之隐。   傅毅洺了然:“没关系,不方便说的话……”   “淮王。”   女孩忽然吐出这么两个字。   没有什么不方便,只是觉得说了也没人会信,信了也没人敢管。   傅毅洺闻言果然一惊,唐芙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心中苦笑,却听对方温声回了一句:“知道了。”   她抬头看去,见傅毅洺脸色不太好,但并不是对她。   他给季南使了个眼色,季南点头,手起刀落。   这一下却把傅毅洺给吓着了,赶紧抬手用自己的斗篷挡住唐芙的视线。   唐芙被挡住倒是什么都没看见,旁边的佩兰就没这么好运了,看了个清清楚楚,“啊”的一声尖叫着扑过来抱住了自家小姐。   杀人可不是砍瓜切菜,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吓得瑟瑟发抖。   傅毅洺对季南怒吼一声:“疯了吧你?谁让你在这动手的!”   季南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忘……忘了。”   往常都是侯爷一个眼神说杀就杀,谁管什么场合有什么人啊,一时忘了他们侯爷的心头好在这呢,还是个娇滴滴连鸡都没杀过的大小姐。   傅毅洺脸色十分难看:“还不赶紧收拾了!”   说完又看向唐芙二人,满脸歉意:“对不住,我这些下人糙惯了,吓着你们了。”   唐芙抱着抖成糠筛的佩兰,一边轻轻拍抚着她一边摇头:“无碍,侯爷也是为了帮我们。”   可是……   “你……你不怕惹麻烦吗?”   她低声问道。   那是淮王的人,他明知道还把他杀了,就不怕淮王回头报复他?   傅毅洺闻言一笑:“怕什么?我就是麻烦,谁惹了我那才是倒霉呢。”   说话时不自觉地带出几分平日里的嚣张跋扈,刚刚还像个翩翩佳公子的人瞬间原形毕露。   唐芙不知为什么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等季南那边把尸体和血迹都清理干净了,傅毅洺才把斗篷放下,说道:“无论如何,我先送你回唐家吧,这荒郊野外的太危险了。”   “至于我刚才说的话……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派个人告诉我就行。”   说着让人把她们的马牵了过来。   唐芙也知道现在再要离开是不大可能了,回唐家她还能暂时想些别的法子应对,再往前走的话遇到淮王的人,她就不见得那么好运能碰到人救她了,于是点点头,接过马缰。   “我的下人就在未凉山北侧,劳烦侯爷把我们送到那边就可以了。”   淮王的人没抓住,她还真不敢自己往回走。   傅毅洺从善如流,假装没看出她是离家出走,一行人护着她往唐家下人的所在走去。   结果还没到地方,就听远处有人漫山遍野大声地喊:“小姐,大小姐!”   人还未见,声音却已经传来了。   府中的小姐在山中走失,下人四处寻找本是很正常的事,但唐芙的脸色却蓦的一白。   她刚刚虽然被淮王的人追出了一段距离,但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往常她在山上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这些下人知道她的习惯,除了佩兰以外,从不会有人随便上山打扰,今日怎么这么快就来寻她了?   这分明是……知道她会出事!   唐芙一颗心掉进了冰窟窿里,对二夫人那最后一点有关于“亲情”的幻想也没有了。   她忽然转身,对傅毅洺道:“侯爷刚刚说……可以现在就给我写下和离书可是真的?”   傅毅洺一愣,旋即赶忙答道:“真……真的!”   唐芙看着他不说话了,傅毅洺反应过来,赶紧向一旁伸手:“纸……纸纸纸纸……笔!”   激动的话都不会说了。   江北立刻拿出随身的纸笔给他,将水囊里的水倒了几滴到砚台里,飞快地研了墨。   傅毅洺接过纸笔,却发现没桌子。   刚刚犯了错的季南急于立功,挤开江北在傅毅洺面前一弯腰,当了人肉桌案。   傅毅洺笔走龙蛇,字都快飞起来了,一封和离书三两下写完。   唐芙看了看,垂眸道:“侯爷可否按个手印?”   “可以可以!”   傅毅洺忙道。   别说手印了,让他把脸上涂满墨汁盖上去都行。   他按了个手印不算,还盖上了自己的私印,这才把和离书递给了唐芙。   唐芙接过看了一眼,和离书上的内容对她没有任何约束,因为现在还未成亲,不知道他们将来的婚期会定在什么时候,所以没有写日期。   不过上面写明她可以自己随时填上日子,和离书并不会因此失效。   远处的声音越来越近,隐约已经能看到人影,唐芙将和离书交给佩兰让她收好,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张红纸,递给了傅毅洺。   “这是我的庚帖,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祖父交与你的。”   话音刚落,有人发现了他们,立刻呼喊着跑了过来。   唐芙理了理鬓发,深吸一口气:“记得让人来提亲,尽快。”   说完转身向那几个下人迎去,脊背挺直,丝毫看不出刚刚柔弱哭泣的样子。 第11章   傅毅洺拿着那张红纸傻了,一颗心噗通噗通的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还是季南提醒他唐小姐走了,他才回过神赶紧追了上去。   唐家下人从几个方向一窝蜂跑了过来,见到她后一迭声地问:“小姐您怎么跑到这来了?我们找了您半天。”   “是啊,您不是说就在大槐树那待一会吗?这都快到山南了。”   “武安侯怎么会在这?”   唐芙正欲说话,傅毅洺已经站了出来,道:“本侯恰好路过此处,见唐大小姐被山中几只疯狗追赶,便将那几只不长眼的狗打走了。你们身为唐府下人,怎么不好好护卫在唐大小姐身侧,让她置身于险境?倘若唐大小姐今日真出了什么事,你们可担待的起!”   先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兜头把唐家下人先责怪一番。   主子出了事,不管是不是事先说了不让打扰,随行的下人都逃不了责罚,几人赶忙告罪,哪还敢询问唐芙为什么会和傅毅洺走在一起。   唐芙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聚在一起的几个唐家下人。   “好在遇上了侯爷,没什么大事,正打算回去找你们呢,没想到你们已经先找来了。”   一名唐家的护院接道:“二夫人说府里有急事,派了人来找您回去,我们没办法,只得上山找您,谁知道……到了大槐树那却没找到人,这才急急忙忙的赶紧到附近来寻您了。”   唐芙点了点头,眸光晦暗不明,又问:“二夫人派来的人呢?怎么没见着?”   护院四下看了一眼,道:“许是去别的什么地方找您了,估摸着待会找不着人也就回来了。”   傅毅洺从这几句便听出唐芙应该是猜到今日之祸缘何而起了,趁着没人注意,偷偷给季南使了个眼色。   季南了然,转头又对身边人耳语几句。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说了什么,唐芙许是受了惊,不打算等那个不知跑到何处的下人,当下便要赶回京城。   为首的护院应诺,让人赶了马车来,在武安侯一行人的陪同下一路往京城而去。   众人才走出没多远,刚刚和季南交头接耳的那人忽然说肚子不舒服,要去方便一下,让大家不用等他,待会儿他再赶上来便是,然后就自己离队了。   但或许是队伍走的太快,一直到他们快抵达京城,这人才跟了上来,微不可查的对季南点了点头。   傅毅洺一直把唐芙送到唐家门口,亲眼看着她进了唐府才调转马头,向公主府走去。   一进公主府,他便迫不及待的将那张红纸拿了出来。   红纸上写了唐芙的姓名籍贯生辰八字,以及祖上三代的姓名等等,确实是庚帖无疑。   他将这张庚帖看了又看,一时拿到眼前,一时又捂在胸口,犹自不可置信地喃喃:“我是不是在做梦?是在做梦吧?”   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季南:“你快打我一下,我看是不是真的。”   季南一怔:“真打啊?”   “真打,快点!”   傅毅洺说道。   季南犹豫了一下,随后冲着自己的拳头哈了口气。   “这可是您让我打的啊,事后可不能追究。”   说着一拳就对傅毅洺打了过去。   眼看着拳头要落到傅毅洺身上,傅毅洺却忽然一侧身躲了过去。   季南没收住力道,整个身子往前一扑,原本踉跄两步就能站住,谁知道傅毅洺却抬脚在他膝窝轻轻一点。   他大头朝下扑通一声就趴在了地上,连连痛呼,惹的周围众人一阵大笑。   傅毅洺没笑,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问道:“疼吗?”   季南:“……疼。”   傅毅洺微微点头:“那就是真的……”   说完以后原地一蹦三丈高,大笑着向院中冲去:“她答应嫁给我了,她答应嫁给我了!”   长公主听说自家孙子半路又折回来了,并不觉得奇怪,在正院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他过来,一杯茶还没喝到一半,就见一个人影炮仗似的冲了进来。   “祖母,祖母!我要娶亲了!我要娶亲了!”   傅毅洺兴奋地冲到长公主面前,拉着她的手说道。   长公主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瞧把你高兴的,在自己家里也就算了,在外面可不能这样,尤其是在唐大小姐面前,不然让人家以为她死了未婚夫你多高兴似的。”   傅毅洺嘿嘿地笑着,笑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祖母,你……你知道我会回来,知道我……要娶唐大小姐?”   长公主斜睨了他一眼:“程公子死了,唐大小姐的婚约就没了,你知道了能不回来?会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傅毅洺被说中了心事,难得露出几分腼腆:“就知道瞒不过您老人家。”   长公主轻笑一声:“如今唐府的丧事还没办完,不便前往提亲,等过些日子,我就进宫求一道赐婚的圣旨,想来唐家人不会不答应的。”   傅毅洺闻言一怔,摇了摇头:“不用,祖母,我……我自己去提亲就是了!明天就去!”   长公主皱眉:“这不妥吧?哪有在人家府上办白事的时候上门提亲的?而且你自己去……万一他们不答应呢?”   “会答应的。”   傅毅洺把庚帖拿了出来,简单地说了一下唐家现在的情况,以及刚刚在山上遇到唐芙的事。   当然,他没说唐芙有离家出走的打算,也没有提淮王,只说她是外出散心遇到了歹人,正巧被他碰上了。   长公主眉头皱得更紧,面色微沉:“唐大小姐虽然无父无母,但怎么说也是唐家的长房嫡女,她那二婶竟能做出如此过分之事?你可有证据?可别瞎掺和了人家的家事,惹出什么误会来。”   “不是误会,”傅毅洺道,“我刚才让人快马加鞭堵在了未名山回京城的路上,拦下了那个想要回去给唐二夫人报信的人。”   “那人胆子小的很,随便吓唬吓唬就全交代了,说是唐二夫人背地里和安国公世子沆瀣一气,打算……打算毁了唐大小姐的清白,让他不得不嫁到安国公府。”   可那唐二夫人是个傻的,不知道自己早已着了别人的道,那安国公世子根本就是淮王门下一条走狗,实际上等在山上的是淮王的人。   她以为自己是帮忙把消息透露给安国公世子,让他可以趁机在山上玷污唐芙,然后唐家下人再假装偶然发现,让唐芙迫于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嫁过去。   但实际上今日若真让那些人得逞了,唐芙早就被淮王带走了,她到时候根本找不到唐芙,就算是找安国公世子对峙,安国公世子也不会承认的。   长公主上了年纪,不大爱管事了,也听不得这些糟心事,点了点头道:“好,那你明日便去提亲吧,倘若唐家不答应,就回来告诉祖母,祖母进宫去求赐婚的圣旨。我倒要看看,唐二夫人如此胆大,有没有抗旨不遵的胆子!”   唐府,高氏没等到自己派去的下人,倒是直接把唐芙等回来了,不由一怔,心里一时没底,也不知事情到底办没办成。   唐芙下了马车,让佩兰先回碧竹院把她们之前带走的东西藏起来,自己则直奔高氏的院子,进门施礼道:“不知二婶急着找我回来有什么事?”   高氏上下打量一番,实在看不出什么,便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府里下人太不小心,一时失手把你房中那盏琉璃灯打碎了,那是你心爱的物件,我想着怎么也要跟你说一声才是。”   唐芙面沉如水,交叠在身前的双手微微握紧,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隐隐浮起。   那琉璃灯是祖父送给她的,有些年头了,一直挂在她床头,这么多年都好好的,偏偏今日她出了趟门,这灯就“碎”了。   她淡淡的哦了一声,说道:“自从前些日子在房中看到一个虚影后,我就不允许除了佩兰以外的人进入内室了,也不知哪个下人这么大胆,趁我不在的时候进了我的屋子,还打碎了我的琉璃灯?”   高氏原想着她现在没了依靠,应该不敢深究,就算明知是她拿的,也不会多说什么,谁知她还真就较上劲了。   但唐老太爷已经死了,高氏也没把唐芙放在眼里,不紧不慢地说道:“如今开春了,府上的一应物件都该换一换了,我今日便让人去你房中收拾整理了一下,谁知道下人不长眼,就把你的琉璃灯碰到了地上。”   “说起来也是二婶的不对,应该等你回来了自己收拾才对,没得这样招人嫌。”   她说到后面那句语气已经是怪里怪气的了,一副你别不知好歹的样子。   以往唐芙为了让家里安生一些,不给唐老太爷添堵,有些小事能忍就忍过去了,就像上次高氏骗她参加永平侯府的宴会,她回来后不仅没找唐老太爷告状,还帮着把谎圆过去了。   但现在唐老太爷已经去了,她没了这个顾虑,今日又着实气的不轻,半点面子没打算给高氏留,直接说道:“那这么说,是二婶的下人摔坏了我的琉璃灯了?”   高氏一噎,面色沉了下来,也懒得再装模作样的客气:“是又怎么样?”   “既然是二婶的下人,那我也就不深究了,把那下人找出来,打断她的手,找人牙子卖出府去,另外把琉璃灯的碎片还给我就是了。”   高氏大怒,差点拍案而起。   “碎都碎了,留着碎片做什么?我直接让人扔出去了!再说了,不过一盏琉璃灯而已,你何至于如此斤斤计较,还要打杀发卖下人!传出去倒不怕落得个狠毒刻薄的名声!”   唐芙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丝毫没有退意。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下人犯了错本该受罚,何谈刻薄之名?倘若什么事都像二婶这样轻易放过了,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打碎东西,打碎了还不用担心主子责罚,长此以往府中的规矩岂不成了摆设?”   “何况那琉璃灯贵重的很,府中上下除了我以外,就只有二妹妹有一盏而已,那还是当初她求了二叔许久,二叔才背着您花了大价钱给她买的,您知道后大骂了二叔一顿,说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把二妹妹惯的不像话了。”   “怎么现在,如此贵重的东西到您口中倒成了‘不过一盏琉璃灯’而已?难不成因为那盏琉璃灯是我的,打碎了就无所谓了?”   高氏跟唐芙一直面和心不和,她也知道这个侄女表面恭顺,但心里其实不一定把她当回事。   但这些年下来,除了上次她送去的首饰被唐芙冷嘲热讽地送了回来,其他时候唐芙还真没跟她顶过什么嘴,这是第一回 。   高氏气得不行,偏偏又被她这伶牙俐齿说的无法还嘴,只能仗着自己现在当家作主,冷言道:“我今日便是要护着那打碎琉璃灯的下人了,你待如何?”   竟是直接撕破了脸,打算以长辈和当家主母的身份压制她了。   唐芙冷笑一声:“既是如此,那我便只能去找官府报案,说府上出了贼人,丢了东西,让他们来拿人了。”   高氏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站起来嘶声道:“你敢!”   “我有何不敢?”   唐芙下巴微扬,眼角眉梢都是对高氏的鄙夷和不屑。   “那琉璃灯不仅贵重,且还是祖父留给我的遗物,如今却说没就没了,连个碎片都没有,谁知道到底真的摔碎了还是被哪个厚颜无耻之徒私下里昧了?二婶既然不肯交出那下人,那我自然只好找官府来帮忙了。”   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看那架势似乎真要去告官。   高氏气急,恶向胆边生,对屋里的下人道:“把她给我抓起来!关到柴房去!”   一句话吼完,房中下人们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谁都没敢动,把高氏晾在那好不尴尬。   虽说如今是高氏当家,但她头上还有个老夫人。   老夫人等闲不管事,一管事那便是雷厉风行,高氏也只有在旁边看着的份。   唐芙毕竟是府里的大小姐,这些年来又一直地位颇高,老太爷对她的疼爱自不必说,老夫人虽不见得多喜欢她,但也绝对没有亏待过。   所以这些下人敢私底下帮高氏对唐芙动些手脚,却不敢真的当面把她怎么样,不然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谁知道她会不会发作?   在她没有明确地表态到底如何对待大小姐之前,谁也不敢真的把唐芙得罪死了。   高氏见自己说完之后房中竟然没人动,气的面色涨红,两手直哆嗦。   唐芙冷眼瞧了她一眼,留下一个嘲讽的笑,转身走了。   她走后,高氏气的砸碎了一套茶杯,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只让杜妈妈把府里的一个管事叫来了,阴测测地问:“寅顺呢?”   寅顺就是那个被她派去故意引人寻找唐芙的下人。   按理说今日的安排原本不管成与不成,寅顺都会先回来告诉她一声才是,谁知道唐芙都回来了,这家伙却没影了!   那管事低声道:“还没回来,也不知跑哪去了,不过小的让人跟今日陪着大小姐一起出城的几个护院打听了一下,说是……说是没出什么大事,只是大小姐在山上遇到了几只疯狗,险些被咬伤,好在遇到了武安侯一行人,帮忙把疯狗赶跑了。”   高氏听到疯狗几个字,仿佛又感觉到了唐芙对她的嘲讽,直觉的认为那几只“疯狗”应该就是安国公世子的人,不过事情还没成就被路过的武安侯给搅黄了。   高氏扯着帕子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刚说完,房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说是老夫人派了人过来。   高氏心里咯噔一下,让管事退到一旁,把老夫人派来的人请了进来。   来人带了老夫人一句话,很简单,让她把二小姐的琉璃灯给大小姐送去。   轻轻松松一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高氏不要太过分了,就算老太爷不在了,唐芙也仍旧是府里的大小姐。   高氏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让人把自己女儿的琉璃灯送给了唐芙。   若说她原来只是看这个侄女不顺眼,想用她给自己谋些利的话,经过今天的事,唐芙简直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恨不能随时拔下来踩几脚剁成泥。   可还不等她心里这点怨愤衍生出什么实质性的行动,下人却传来了另一个消息。   寅顺死了,死在郊外回京的路上,被人扒了上衣挂在一棵树上,背后用刀剑刻了几个血肉模糊的字——包藏祸心者死。 第12章   高氏如同被人迎头打了一棒,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上午时候在她房中跟她争执理论的十五岁女孩仿佛顷刻间变成了什么妖魔鬼怪,张着血盆大口要把她吞进去。   “她……她竟然敢杀人!”   她颤声说道,胸口随着陡然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不定。   管事亦是感到一阵心惊胆战,但脑子还是比她清楚一些的,在旁小声说道:“人不见得是大小姐杀的。”   “不是她还能有谁?”   高氏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受到惊吓破了音,听上去尖锐而又刺耳。   “这丫头从小就精得很,上次我想骗她去见淮王她就死活不肯出门,想来那个时候就已经警醒了。她……她一定是猜到了今日是我把她的行踪透露给安国公世子的,所以才让人杀了寅顺!”   管事面色凝重,低声道:“这正是我要跟您说的,安国公世子今日根本就没有离京,请了几个朋友在春意楼喝酒,好多人都看见了,所以……大小姐在山上根本不可能碰到他。”   高氏一怔:“那她说的疯狗是谁?”   管事摇头:“不知道,可能真的只是几条狗。”   “另外,我问过那些跟在大小姐身边的护院了,他们说寅顺跟他们分开去找大小姐以后就没再出现过了。”   “根据寅顺死的地方判断,他应该是当时发现大小姐被武安侯等人平安护送了回来,就立刻偷偷往回赶,想要在他们回府之前给您报信,但是却被人先一步堵在路上杀死了。”   “可是大小姐身边自始至终只有佩兰一个下人,佩兰又一路都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根本不可能提前在路上堵人。就算堵了,也没这个本事杀人。”   高氏当然也知道人不可能是唐芙或是佩兰杀的,可是……说不定是她们雇凶杀人啊,但这个想法也被管事否定了。   自从唐老太爷死后,唐芙一直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哪雇凶去?   这杀人的人要真是她找来的,那怎么也是老太爷死前找的了。   可她怎么可能那么早就预测到唐老太爷的死,又预测到高氏想对她做什么,进一步提前做出安排呢?   别说她了,就是高氏自己,也是在唐老太爷死后,被淮王忽悠着临时起了意,才有后面这种种事的。   管事沉吟片刻,说出了一个自己的猜测。   “我听闻回程路上,武安侯的一个下人离了队,直到快进京才赶上他们,会不会……”   “不可能!”   不待他说完,高氏便打断道:“那武安侯跟大小姐非亲非故的,犯得着帮她杀人吗?何况他跟我们唐府又没什么往来,怎么会知道……知道我想做什么的!”   要提前把人安排在路上堵住寅顺,一定是知道他要回京给高氏报信,知道高氏和唐芙不和,知道她打算硬逼着唐芙嫁给安国公世子。   武安侯跟唐府素来没什么交情,又怎么会对他们的家事了解的如此清楚?   其实管事也觉得不大可能,只是武安侯那下人离队离的太巧了,让他有些怀疑而已。   两人猜来猜去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杀了寅顺。   若说是常管事,那他大可带着活的寅顺回来,直接带到老夫人面前,让老夫人定夺,老夫人虽然让高氏当了家,但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绝不会偏袒高氏。   若说是老夫人知道了,想要警醒高氏,也大可直接把她拎过去耳提面命一番,没必要如此迂回。   府中上下有可能的人都被挨个否定了,高氏到最后几乎以为是唐老太爷阴魂不散,变成鬼也要护着自己孙女了。   她实在是没什么头绪,便将管事打发了下去,让他去安抚寅顺的家人,并把寅顺的死因压下来不准提。   管事躬身告退,并不知道萦绕在高氏心头的还有另一个问题:安国公世子为什么没去未凉山?   她明明已经把消息送去了,那边也说知道了,会做出相应的安排,结果最后的安排就是去春意楼请客喝酒?   高氏脑子不够用,搅成一团浆糊,当晚连觉都没睡好,梦里全是那句血淋淋的“包藏祸心者死”,第二天整个人都没精打采迷迷糊糊的,直到傅毅洺拿着那张庚帖登门提亲,才骤然把她炸醒了。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她仪态全无,当着傅毅洺的面便叫嚣起来,甚至直接伸手要把那张庚帖抢过来撕掉。   傅毅洺右手轻轻一抬,将那张庚帖收了回来。   “二夫人慎言,这可是老太爷临终前亲自让人快马加鞭交给我的,岂是你说是假的就是假的?”   高氏气的直抖:“你说是老太爷让人给你的,那到说说是府上哪个下人给你的?指出来我看看啊!”   傅毅洺轻嗤一声,把庚帖拿在手里嘚瑟:“那你就别管了,总之这庚帖是真的,你若有疑,就把老夫人叫过来问问,让她也亲眼认一认。再不行咱们就去官府说道说道,凭什么老太爷去了,他给唐大小姐定的亲事就不作数了,你这二婶到可以越殂代疱,硬插手长房嫡女的婚事了?”   高氏面色青白,正要说什么,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动静,有下人急匆匆跑了进来,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二夫人,大小姐来了,非要进来,拦……”   话音未落,唐芙已经在佩兰的陪同下迈进了门,对着高氏盈盈一礼:“见过二婶。”   下人吞咽一声,这才把后面几个字补全:“拦不住。”   高氏起初还没想明白武安侯怎么会带着一张庚帖来提亲,这会儿见到得知消息立刻赶来的唐芙,陡然间便明白了过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好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竟然私下里和外男有染,给他一张假庚帖让他来提亲!”   傅毅洺昨日遇到唐芙时刚刚经过一路奔波,身上脏兮兮的,好几天都没正经洗把脸,头发也乱糟糟歪成一团,回到公主府后一照镜子看到自己那副尊荣,想到自己刚刚就是以这样的面貌跟唐芙相处了半个时辰,差点羞愤而死。   今日上门提亲,他特地打扮了一番,整个人精神抖擞,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发挥到了极致,换身喜服就能直接入洞房了,就是为了在唐芙面前展示一下自己“正常”的面貌。   所以从唐芙进门开始他就恨不能把自己凑到她跟前去让她发现自己和昨日的不同,谁知道唐芙还没看他一眼,高氏就劈头盖脸的把他心爱的小姑娘骂了一通。   傅毅洺面色一沉,刚刚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瞬间没了,要不是因为自己是来提亲的,这会儿估计已经打掉了高氏两颗门牙。   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就听站在一旁的唐芙说道:“二婶的意思是说我私相授受吗?您可想清楚了,这样的名声传出去,毁的可不止是我一个人名声,二妹妹以后只怕是也别想嫁什么好人家了。”   都是唐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高氏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唐芙做什么,只私下里与淮王或安国公世子勾结的原因。   她若知道淮王的打算是把唐芙掳走,就算淮王给天大的好处也不会答应的,因为那样会把她自己的女儿也害了。   高氏被她理直气壮又暗含威胁的语气气的鼻子都歪了,正欲发作,女孩却已经不理她,直接转头看向傅毅洺。   “听说武安侯带来了我祖父给你的庚帖,不知可否方便给我看一看?”   傅毅洺赶忙点头,把庚帖递了过去,满脸期待的希望她能发现自己今日的与众不同。   可惜唐芙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只低头看了一眼庚帖,道:“确实是我祖父的笔迹没错。”   说完再次看向高氏:“二婶若觉得这庚帖有问题,不妨把常管家叫来问一问。常管家伺候祖父几十年,对他的笔迹是再了解不过的,别人认不出来,他总是认得出来的。”   早先唐芙与程家定亲时,唐老太爷曾给了程家一份唐芙的庚帖,前些日子才被高氏派人要了回来,现在那份庚帖还在她手里。   而程墨的事□□发突然,唐老太爷得到消息后便一病不起,连句后事都没来得及交代就走了,哪有力气再写什么新的庚帖?   所以高氏心里清楚,这份庚帖绝对是假的!   但唐老太爷去了,常管家就成了唐芙的人,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自然会帮她圆谎。   于是高氏不仅请来了常管家,还把二老爷也叫来了。   常管家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就算伺候了老太爷几十年又如何?只要老太爷的亲儿子不认可这笔迹,他就是说破天去也没用。   不一会常管家与二老爷唐晋便被下人引领着走了进来,一同来的竟然还有三老爷唐昭。   高氏在看到唐昭的时候眼皮一跳,直觉不好,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去请人的下人。   下人冤的不行,缩着脖子道:“奴婢去的时候三老爷正好在二老爷院子里跟他下棋,然后就……就一起来了。”   她一个做下人的,总不能拦着不让人家过来吧?   人来都来了,高氏也不能把人赶出去,只能让他们坐了下来,把事情说明了,然后让傅毅洺把那庚帖拿给几人看。   按理说依着辈分,应该先给二老爷看才是,但庚帖在傅毅洺手里,他最先递给了只是个家奴的常管家。   常管家亲眼见过这份庚帖,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况昨日唐芙已经和他打了招呼,他装模作样地看了片刻,便点了点头,笃定道:“确实是老太爷的笔迹,老奴不会认错的。”   说完要把庚帖递给唐昭。   傅毅洺对唐昭了解不多,对他并不是很放心,赶紧又把庚帖拿了回来,宝贝地捧在自己手里给唐昭看,不肯让他碰一下。   唐昭并没有非要把庚帖拿过去的意思,就这么就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又看了看站在房中垂眸不语的唐芙。   唐芙两只手交握在身前,右手拇指的指甲无意识地抠进了左手虎口,唇角紧紧地抿着,脸颊因为牙关紧咬而微微绷紧。   她没有反驳,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就是说她认可这份庚帖是真的,她希望这是真的。   唐昭心下无声地叹了口气,道:“是父亲的笔迹,没错。”   唐芙的肩膀随着他这句话肉见可见地松弛了下来,高氏却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不可能!你一定认错了!”   唐昭挑眉:“二嫂说笑了,父亲从小手把手教我写字,他的笔迹我难道还认不出来吗?”   高氏虽然知道唐昭向来偏袒唐芙,但她想着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也不会任由唐芙胡来才是。   没想到这个跟她相公一母同胞的弟弟竟然跟那老太爷一样,心偏的都没边了!就差把这个隔着房头的侄女当她亲闺女了!   高氏不肯死心,让傅毅洺把那庚帖拿给二老爷看,不顾外人在场,眼刀子嗖嗖的往二老爷身上刮去,大有他要是敢说一句“真的”,她就把他刮层皮的意思。   二老爷惧内是出了名的,缩头缩脑地瞄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家夫人,最后嗫嚅道:“我……我认不出。”   这句“认不出”和“真的”有什么区别?不等于默认了常管家和唐昭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高氏气急,上前揪着他的后脖领子往那庚帖前凑:“你亲爹的笔迹你都认不出吗?长这双眼睛是干什么用的!”   二老爷连连求饶:“夫人……夫人饶命啊,我从小不爱读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真的认不出来啊。”   在场三个人,一个说不认得两个说是真的,那这庚帖不就真成了真的了?   高氏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个没用的废物,一个劲地让他再仔细看看,正扯着二老爷衣裳的时候下人通传说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是府中长辈,自然没有让她在院门口等着的道理,下人话音刚落,她便抬脚走了进来。   高氏不敢在老夫人面前对二老爷动手,赶忙松开手迎了过去,哭诉道:“娘,您来的正好,儿媳都不知道该拿阿芙如何是好了!”   老夫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高氏心里却没由来的一寒。   她恭顺地跟在老夫人身后,扶着她在主位上坐了下来,自己站在了一旁,简单的把事情经过说了。   在她看来,既然她能想明白这张庚帖是假的,老夫人就一定也能明白。   而老夫人骨子里又是个注重规矩的人,这种一看就是私相授受的事她肯定不会答应的。   老夫人听了之后点了点头,让傅毅洺把那庚帖拿给她看看。   傅毅洺对老夫人也没有客气的意思,仍旧捧在自己手里,不肯给她砰。   老夫人倒也没恼,看了一会庚帖,目光最后落在了唐芙身上,许久没有说话。   房中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就在傅毅洺以为她会否认的时候,她却开口了:“的确是老太爷亲笔所写,这庚帖是真的。”   眸光低垂的几人同时抬起了头,高氏一脸不可置信:“娘!那分明是……”   “住口!”   老夫人低喝一声,眼尾一扫,硬生生把高氏的话堵了回去。   她说完之后看向傅毅洺,沉声道:“既然是老太爷做的主,那这门亲事便这么定下了,侯爷记得把六礼补全,到时候找个合适的日子,把婚期定下吧。”   傅毅洺大喜过望,连连说好,在老夫人端茶送客的时候恭恭敬敬地给老人家行了个礼,带上随行的下人准备离开,走之前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在下十分看重这门亲事,大小姐无父无母,又失去了唐老太爷的庇护,还望老夫人能帮忙看护一二,不要让某些包藏祸心的人伤到她才是。”   他特别强调了包藏祸心几个字,说到这里时还向高氏的方向瞟了一眼。   高氏脑子嗡的一响,昨晚的噩梦一股脑的全回来了,梦中勾魂的恶鬼跟眼前目光凶狠的傅毅洺重叠,竟然吓得她两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她身子一歪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这动静把房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下人慌忙去扶她起来,又有人急忙忙喊着请大夫。   傅毅洺不屑地撇了撇嘴,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边的时候,冲着看过来的唐芙眨了眨眼,然后笑着转身离开了。 第13章   高氏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只有老夫人远远地坐在另一头闭着眼拨弄手上佛珠。   她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恍惚间想起刚刚的事,又想起最后傅毅洺那威胁的语气,心头一颤,差点两手一软又跌回床上。   老夫人听到动静,睁开眼,淡淡道:“醒了?”   高氏忙起身穿上鞋走了过去,恭谨施礼:“娘。”   开口时觑着老夫人的脸色,不知道自己刚刚突然晕倒是不是露出了什么马脚,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的问了一句:“房中伺候的下人哪去了?怎么把您自己扔在这?”   老夫人手上动作停了停,把佛珠挂回到了手上。   “我让他们都出去了。”   高氏眼皮一跳,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您……”   “跪下。”   老夫人忽然打断了她,语气仍就平静无波,但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高氏吞咽一声,撩起裙摆跪了下去。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跪吗?”   老夫人问道。   高氏垂眸,摇了摇头:“儿媳不知,还请娘明示。”   老夫人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你这个人啊,有几分小聪明,但又没什么大智慧,若是老老实实守着家业,倒也一辈子吃穿不愁能平平安安的过下去,只可惜啊……你太贪心了。”   说到最后那挂在皮肉上的笑也消失,古井无波的眼神里透出几分掺杂着无奈和其它什么复杂情绪的冷意来。   “我问你,寅顺是怎么死的?”   高氏一哆嗦,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知道,老夫人既然问了那八成就是知道了,再瞒着她只会将她惹恼,没什么好果子吃。   老夫人见她不说话,也不逼她,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觉得老太爷偏心,对阿芙比对苋儿好多了,所以你不喜欢这个侄女。”   “但阿芙无父无母,又是个女孩子,老太爷就是对她再好又如何?她还能抢了你们二房什么东西吗?你何至于对她下这种黑手,勾结外人要毁了自家侄女的清白?”   “你难道就没想过,那安国公世子是个靠得住的吗?他若真得了手,到时候又不认账不肯娶阿芙,你能怎么办?把人绑上门说出你们那些腌臜事,逼他娶了阿芙吗?”   高氏面色发白,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裳:“安国公世子说……”   她才刚说了个开头,老夫人就嗤笑一声,再次打断:“安国公世子说?你不会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他昨日为什么没去未凉山吧?”   高氏一怔,下意识抬起了头。   老夫人冷冷地看着她,道:“那我提醒你一句吧,安国公世子和淮王殿下私交甚笃。这么说,你知道自己有多蠢了吗?”   高氏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膝盖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淮王刚走安国公世子就急着派人来提亲,为什么昨日她明明把唐芙的行踪告诉他了他却没有跟去,为什么他要在春意楼请客喝酒,所有的问题一瞬间全都明白了。   他从一开始就在骗她!他根本就是为了淮王才来提亲的!   老夫人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现在还瞒在鼓里呢,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就你这点本事,还想跟他们这些惯常在官场上打交道的人合作?只怕到时候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从今日起,你就先不要管家了,在阿芙出嫁前,府上的事情还是我这个老婆子来管吧,免得阿芙回头有个什么闪失,武安侯娶不到他的新娘子,迁怒我们唐家。”   刚刚还瘫软在地上的高氏又陡然坐了起来,身子猛地前倾,扑过去抱住了老夫人的腿。   “娘!你难道真的要让阿芙嫁给武安侯吗?”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我刚刚已经答应了武安侯,你以为我是说着玩的吗?”   老夫人抬手推开了高氏,沉声道:“那武安侯虽然顽劣了些,但名声总比安国公世子要好。只要阿芙能讨了他喜欢,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门好亲事。”   “我当然知道是门好亲事!”   在老夫人面前向来低眉顺眼的高氏忍不住拔高了声音,眼睛都红了。   “那武安侯无父无母又无兄弟姐妹,阿芙嫁过去上无公公婆婆管束,下无兄弟姐妹拖累,唯一一个长公主还有自己的公主府,不与他们住在一起,她只要踏踏实实不犯错就能保证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若是让苋儿嫁过去我半句都不会多说什么!可凭什么是阿芙?”   老夫人自觉这些年修身养性,脾气已是好多了,轻易不会动怒,可还是被她最后一句气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闭嘴!阿芙是我唐府长房嫡出的大小姐,凭什么就不能是她?难道武安侯不娶阿芙就会娶苋儿了吗?你那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不是想把苋儿嫁过去,”高氏解释道,“只是那武安侯府固然是个好去处,但武安侯在朝中却没有实权,半点帮不上我们唐家,这样的姻亲要来何用?”   “阿芙从小没了爹娘,这些年一应吃穿用度全是我们二房供着,难道不该回报我们一二,找个能帮上我们二房的姻亲吗?”   这话险些把老夫人气笑了:“吃穿用度全靠你们二房?也亏你说得出口!”   “当初分家分出去的可只有三房,长房因为只剩了阿芙一个,所以自始至终从未分出去过,她的吃穿用度走的要么是公中的帐,要么是老太爷用自己的私房钱垫的,什么时候走过你们二房的帐了?”   “怎么?让你管了几年家,你就真以为这整个唐府都是你们二房的了?我和老太爷的也都成了你们的了?那要照这么说,我这个老婆子现在的吃穿嚼用,也都是在靠你们二房供着了!”   老夫人多年没有动怒了,但这并不代表高氏就不怕她了。   她被这一通斥责骂的面红耳赤,低声道:“儿媳……儿媳不是那个意思。”   “你最好不是,”老夫人道,“我看你近几年这心是有些野了,就趁着这些日子好好冷静冷静吧。”   “那个王管事我已经让人处理了,杜妈妈也挨了几棍子,最近怕是不能伺候你,你闲来无事就在房中给我抄几本佛经,别再去管自己不该管的闲事。”   说完起身便要离开。   高氏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多嘴,但最后到底是没忍住,小声嗫嚅一句:“可是那庚帖分明就是假的。”   老夫人站定,冷笑一声:“那又如何?倘若武安侯坚持要娶阿芙,你以为你咬定那张庚帖是假的就有用了吗?”   “长公主虽然年纪大了,但多年来一直深受皇恩,进宫求一道赐婚的圣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到时候你难道敢抗旨不遵?”   高氏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还有长公主这档子事。   虽然赐婚圣旨与其他圣旨不同,并非非接不可,古往今来也不乏有些自视清高的人家不愿接受皇室的指婚,公然拒绝赐婚。   但他们唐家,或者说他们二房,有这个底气和勇气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高氏是想利用唐芙的婚事给二房谋些好处,让人能给她那不争气的丈夫在朝中谋个好职位。   但倘若因此惹的龙颜不快,满朝文武谁还敢顶着惹恼陛下的风险帮他们?   老夫人见她想明白了,沉声道:“武安侯愿意拿着庚帖来提亲那是看在阿芙的面子上先来通知我们一声,不是来征求意见的。你要是敢耍什么手段……寅顺就是下场。”   说完转身走了,不再理会在地上瘫成一滩烂泥的高氏。   傅毅洺离开唐府之后就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刚刚冲唐芙眨眼的动作是不是太轻佻太孟浪了?   他回去之后对着镜子照了半天,不断重复刚才的动作,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觉得自己在唐芙面前正人君子的形象怕是要毁于一旦。   季南看的眼都快瞎了,对他道:“侯爷,您别眨了,镜子都要裂了。您刚才不是说要去找长公主吗?还去不去了?”   傅毅洺这才想起正事,赶忙换了身衣裳往长公主的院子走去。   长公主听说唐家答应了,并不觉得吃惊,但为了以示荣宠,并且给唐家一些压力,让他们知道这门亲事很重要,所以还是决定择日去宫中求一道赐婚圣旨。   “另外我还准备了两个丫鬟,回头送去唐家,给唐大小姐做些粗使活计,虽然不见得使的顺手,但这两人的武艺都是顶好的,定能保证她平平安安嫁到咱们侯府来。”   傅毅洺一听,立刻咧嘴一笑。   “我就是想来求您帮忙安排两个丫鬟的,没想到您跟我想一块去了,谢谢祖母!”   长公主慈眉善目地笑:“不用谢,祖母只盼着你赶紧把孙媳妇给我娶回来,好早日让我抱上曾孙!”   这原本只是长辈的一个美好愿望,此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但傅毅洺听了却差点没挂住脸上的笑。   他竭尽全力才绷住了自己的表情,陪着笑脸道:“一定,一定!”   心里却在嘀咕:身为一个“天阉”,他要如何才能尽快完成祖母的心愿呢? 第14章   碧竹院里,佩兰关上房门后深深地松了口气,走过去给唐芙倒了杯茶,小声道:“还好三老爷和老夫人都说这庚帖是真的,不然今日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唐芙点了点头,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亦是放松了些。   三叔会帮她说话她多少能猜到一些,老夫人也会认可那张庚帖她是真没想到。   不过不管怎么说,眼下这关暂且算是过了,她不用再担心二婶把她胡乱塞给淮王或是安国公世子这样的人了。   佩兰把她递回来的茶杯放到一边,又凑过来道:“不过小姐,咱们跟那武安侯也不熟,他会不会……会不会是骗你的啊?”   骗我?   唐芙想了想,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哪有人……哪有人拿这种事胡说八道的?他……他可是个男人。”   男人最忌讳被人说自己身体有什么毛病了,就算真有毛病也是藏着掖着,又怎么会编这种瞎话骗人呢?骗了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虽然是唐府的大小姐,但是无父无母,娶了她对武安侯来说没有任何帮助。   若他跟那淮王一样只是对她图谋不轨,那昨日在山上赶跑了那几个淮王下人,周围又没有旁人,他真想做什么她也拿他没办法,哪还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周折?   佩兰想想觉得也是,摸了摸挂在腰间的一把钥匙。   “奴婢把那和离书锁起来了,倘若将来程……”   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觉得不该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小姐徒生期待,便改口道:“倘若将来您有什么别的打算,咱们就拿着这和离书离开武安侯府。”   唐芙点头,主仆两人连日来难得吃了顿踏实的饭菜,晌午唐芙正准备睡个午觉的时候,常管家却领来了两个丫鬟,说是长公主命人送来给她看家护院的。   一般的丫鬟要么是贴身伺候,要么就是做些杂活,看家护院那是家丁的事。   长公主既然这么说,那就说明这两人是带着功夫的,不是普通丫鬟。   唐芙一时间有些摸不准,不知道是武安侯回去后跟她说了昨日在山上的事,她觉得唐府的下人靠不住,怕自己的孙媳妇还没娶进门就有什么闪失,所以才派了这样两个人过来。   还是她怕她把她孙儿的恶疾传扬出去,所以派人来盯着她让她不要碎嘴?   唐芙看着两人,不知该怎么安排才好,便先问了她们各自的名字。   那个子高一些的丫鬟道:“奴婢两人既然来了唐家,从此以后就是唐府的奴婢,小姐随便赐我们两个名字就是了。”   倒是个言行举止十分周全的丫头。   唐芙笑了笑:“我惯常不会取名,连身边丫头的名字都是祖父在世时帮我取的。何况将来我还要嫁去武安侯府,你们也少不得和以往的旧识打交道,换了名字彼此都不方便,不若就还叫原来的好了。”   两人见她似乎并没有什么芥蒂,真心这样想,便一前一后报了自己原来的名字。   “奴婢红缨。”   “奴婢双钺。”   一听便是兵器的名字,个子高的是红缨,矮些的是双钺。   红缨道:“奴婢两人自幼习武,干些力气活是没问题的,护卫您的安危也没问题,只是一些精细的事务怕是做不大好。小姐若是愿意,可以让人教教我们,若是嫌麻烦,直接让我们守着院门就是了,只要有我们在,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这是自请去看门,不用她多做安排了。   唐芙求之不得,觉出了长公主的好意,便顺势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辛苦你们了。”   红缨双钺恭谨施礼:“小姐言重了。”   说完后一直没吭声的双钺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细长的木盒,双手捧着递过去道:“这是侯爷托我们带给您的礼物,还请小姐收下。”   礼物?   唐芙有些惊讶,一旁的红缨亦是额角一抽,眼角余光瞄了双钺一眼,对这件事似是不知情。   双钺低垂着头,举着那个盒子一动不动。   唐芙示意佩兰接了过来,见那木盒里放的既不是珠宝首饰也不是古玩字画,而是个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双钺解释道:“这是千里眼,军中一些斥候专用的东西,因为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而得名。这个千里眼做工太精细了,外面还配了一层刻着镂空花纹的鹿皮套子,好看是好看,但过于精巧奢靡,又不太好打理。侯爷觉得不适合他这种大男人用,也不适合军中用,就让奴婢送来给小姐把玩,也省的搁在侯府的仓库里落灰。”   唐芙与佩兰面面相觑,头一次听说有什么东西因为太精致而被嫌弃的。   不过再看那所谓的千里眼,确实一看就是女人把玩的东西,男人拿着的确是显得有些秀气了。   唐芙不知怎么想到了傅毅洺那不便与外人道的“恶疾”,忽然就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送出来了。   想来越是这种身体有缺陷的人心思就越是敏感,对“大男人”的形象就越是在意,这种不适合“大男人”的东西,也就不会拿来用了。   双钺单纯只是想帮自家侯爷拍拍马屁,让唐芙知道这个东西很精致,他们侯爷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了,却不想惹来唐芙这么大的误会。   但唐芙没说,她也不知道,还觉得自己办事牢靠,暗自得意。   唐芙让佩兰把东西收了起来,道:“那我在这就多谢侯爷了,只是不知武安侯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我也好准备些东西做回礼。”   这个傅毅洺早就想好了,双钺立刻代他说道:“侯爷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嘴馋贪吃,小姐若是会厨艺的话,不妨做几块点心给他好了。”   以前唐芙和唐老太爷还有程墨出去玩的时候,曾经带过一次自己做的糕点,当时唐老太爷一边夸赞唐芙的厨艺,一边把那点心盒子推给程墨,让他多吃一点。   傅毅洺在暗处看了半天,眼看着程墨一个人吃了大半盒,嫉妒的眼睛都红了,要不是怕被发现,非要去偷一块来尝尝不可。   眼下有机会,第一件事便是讨一盒点心吃。   他若是要唐芙自己做的绣活之类的唐芙还真不一定给,但点心这种东西吃了就没了,做出来也看不出到底出自谁手,不会被有心人拿来说嘴,唐芙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便点头答应了,当即带上佩兰去了厨房。   红缨双钺初来乍到,常管家让人给她们安排了住处,因为她们是长公主送来的人,又是专门护卫唐芙安危的,就直接在碧竹院里给她们安排了一间屋子。   等周围的人都走了之后,红缨用胳膊肘拐了双钺一下。   “临走时长公主怎么交代的?说咱们从此就是唐府的人了,不得再以公主府的下人自居,你怎么还帮侯爷带东西给小姐?这岂不是让小姐觉得咱们对她不忠,心思不在这里吗?”   双钺自知理亏,吐了吐舌头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就是侯爷说破天去我也不帮他了!”   红缨瞪了她一眼:“他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明知故犯!”   说到“好处”,双钺眼睛都亮了,小声道:“王重天大师做的那把机弩!季南他们都想要,谁都没拿到,这回便宜我了!”   红缨倒吸了一口凉气,满脸懊恼:“早说啊!”   要是知道帮忙送个千里眼就能得到那机弩,让她帮一次忙也不是不行啊!   唐芙并不知道两个丫头在房中说了什么,她做了两样自己拿手的点心,让人装在食盒里给武安侯送去了。   也是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傅毅洺派来送红缨双钺的人就一直没走,这会还在外面等着呢,就为了这些点心。   她也算是明白双钺说的“侯爷没别的爱好,就是嘴馋贪吃”是什么意思了。   唐芙哭笑不得,等人走后把剩下的点心装到盘子里,亲自端到了唐老太爷的灵位前,上了几炷香之后跪在蒲团上,喃喃道:“祖父,您放心吧,芙儿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   另一头,公主府的下人第一时间把点心送到了傅毅洺面前。   傅毅洺当时正歪着身子躺在一张贵妃榻上,脸上盖了本不知道什么书,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似的。   伺候在房中的小厮怕吵着他睡觉,让人把东西放下就行了。   合着眼的年轻人却听到了“点心”两个字,蹭的一下从美人榻上弹跳而起,吓得两个小厮一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傅毅洺迫不及待的把食盒拿了过来,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打开后从中端出了两盘点心。   一盘赤豆糕,一盘盘香饼,估摸着是不知道他的口味,所以做了一甜一咸。   他搓着手看了半天也没舍得吃,后来想起应该去孝敬一下祖母,便每样取了一半,端着去了长公主的院子。   长公主年纪大了,不太喜欢甜食,赤豆糕没怎么吃,都进了傅毅洺的肚子,倒是盘香饼很合她的胃口,吃了不少,边吃边夸奖傅毅洺眼光好,找了个长得漂亮又善才艺还会做饭的女孩子做媳妇。   傅毅洺听的心里乐开了花,陪长公主说了会话就回了自己的住处,刚进院门就听下人说永平侯世子沈世安来找他了,正在房中等着呢。   沈世安是傅毅洺的好友,两人从小关系就十分要好,像亲兄弟一般,到了彼此的府上也不见外,都是直接去对方屋子的。   傅毅洺闻言也没多想,点点头就走了进去,结果一进门就看见沈世安把最后一块点心塞进了自己嘴里,看到他回来后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的对他说道:“晏平,你们府上换厨娘了?这回的糕点真好吃,回头让人给我多做几盒,我带回去慢慢吃。”   傅毅洺:“……”   他冲过去一把抓住了沈世安的衣襟,来回摇晃,面目狰狞:“你给我吐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傅毅洺:狗屁亲兄弟!呸! 第15章   唐芙在未凉山上被傅毅洺救下的消息自然传到了安国公世子耳朵里,安国公世子姓冯名旸,单看面相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甚至还有几分斯文,若是打扮的朴素一点,说他是个读书人也是有人信的。   但俗话说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冯旸就是个典型的例子,骨子里全是败絮。   下人跟他说起此事的时候他确实吃了一惊,但并没有放在心上,觉得傅毅洺只是正好路过,又好逞英雄,见唐大小姐长得漂亮,就临时起意来了一出英雄救美,让人过些日子再找机会去抓唐芙就是了。   但他还没等到唐芙出门,就先后等来了傅毅洺登门拜访唐府,以及长公主给唐大小姐送去两个丫鬟的消息,这让冯旸觉出了几分深意。   “这小子怕不是要截胡吧?”   他喃喃道,派了个人去唐家找二夫人高氏,就说昨天有事耽搁了没去成未凉山,问她什么时候能再有机会安排一下。   结果下人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告诉他说没见到高氏。   “没见到?为什么?她反悔了?”   “她反没反悔小的不知道,不过……唐家不再是她管家了。”   下人回道。   “听说今日武安侯从唐家离开之后,唐老夫人就不知为什么动了怒,收回了唐二夫人的管家权。后来长公主派人送了两个丫鬟过去,他们也没有拒绝,就这么直接收下了。”   就算是长公主深受皇恩,也没有随便往别人家安插下人的道理,除非是唐府自愿,否则没人能硬逼着他们收下这两人。   而唐府跟长公主非亲非故,长公主为什么要送丫鬟过去,唐府又为什么闷不吭声的就收下了?   冯旸皱眉,手中茶杯不轻不重地磕到了桌上。   “这群废物,肯定是事情败露了!”   下人心头微微一跳,问道:“世子,那……咱们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那武安侯是好惹的吗?换做别人我还能想想办法,可他姓傅的谁敢管?换淮王自己来也只能自认倒霉!”   冯旸本就觉得这事费力不讨好,唐大小姐那么一个美人儿,他白担了个图谋不轨的恶名却不能碰,心里很是不爽快。   现在倒好,他没碰成不说,淮王也没能得手,平白便宜了武安侯那小子。   冯旸别说从傅毅洺手里抢人了,连自己都不敢出门了,生怕傅毅洺找他麻烦。   他强忍了半个月,难得老实的没去寻花问柳,后来是实在惦念春意楼的头牌阮娘子,觉得风头差不多应该过去了,傅毅洺应该不至于真为了一个女人太为难他,这才再次出门去了春意楼,为了以防万一,还偷偷摸摸从小路走的,就怕在街上跟傅毅洺撞上。   谁知眼看着离春意楼只有两条街的时候,他的马车却被人堵在了一条胡同里。   下人隔着帘子小声道:“世子,是武安侯和永平侯世子,他们……”   话音未落,一支袖箭叮的一声钉在了车框上。   “世子小心!”   几个下人赶忙把马车团团围住,将冯旸护在了中间。   奈何他们人少,傅毅洺与沈世安却是有备而来,带了十几二十个人,不消片刻便把这几个下人拖过去打了一通,爬都爬不起来。   冯旸掀开车帘走了出来,脸色几番变换,硬撑着气势怒道:“武安侯!沈世子!你们眼里没有王法了吗?青天白日竟然聚众斗殴!”   沈世安耸了耸肩:“别看我,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是因为一盒点心硬被拉来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冯旸根本听不懂,只能又去看傅毅洺:“傅侯爷,京畿重地,你身为勋贵子弟,竟然……”   他说到一半舌头打了个结,愣是没敢继续说了。   只见傅毅洺抬脚向他走了过来,步伐不紧不慢,但沉稳而又坚定,一只手拎着自己的佩刀,刀未出鞘,奢华精致的刀鞘就这么拖在地上,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听的冯旸头皮一阵发麻。   “你……你干什么?难道还想……”   原本距离他还有五六步的人忽然一闪身就出现在了他眼前,右手一抡,佩刀划过圆润的弧度,对着冯旸的脑袋就劈了过来。   冯旸尖叫一声吓得差点尿了裤子,醒过神后发现那刀就停留在他颈侧,刀刃仍旧没有全部出鞘,只有连着刀柄的部分露出了一小截,闪着寒光贴在他的脖颈上。   冯旸哆嗦着一动不敢动,觉得自己舌头都木了,半个字说不出来。   傅毅洺将刀刃往前推了推,低声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唐大小姐是我的人,让他老实点,别打不该打的主意。京城和陈郡那么远,他就不怕手伸的太长了扭着胳膊吗?”   说完咔擦一声将刀收了回去,冯旸这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深深地吸了口气,憋得涨红的脸色稍有好转。   他知道傅毅洺不好惹,平日里也不怎么跟这人打交道,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从不去他眼前晃悠。   谁知道这次碍于情面帮了淮王一个忙,却惹来了这尊杀神!   但他知道傅毅洺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真的杀了他,所以羞恼之下还是梗着脖子回了一句:“没想到武安侯也是个性情中人,冲冠一怒为红颜。只是不知你知不知道,淮王早在唐府就已经单独见过唐大小姐了,是唐二夫人安排的,你猜他当时有没有……”   话没说完,就被人一拳打在了脸上,眼眶都差点脱出来。   冯旸自己是个花把式,习武方面只是做做样子,从没下过苦功夫,私心里以为傅毅洺他们这些人也一样,顶多是经常打架练的比他硬朗一点而已,中看不中用   但这一拳打过来,他却明显感觉到了两者之间的差距。   他要早知道傅毅洺打人这么狠,忍着脾气认个怂又有什么的呢?   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傅毅洺打完一拳又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直接将他踹飞了出去,后背狠狠地磕在了车辕上,脊梁骨都险些断了。   拉车的马匹受惊,不安地挪了几下蹄子,后蹄擦着冯旸的脚踝落地,差点废了他一条腿。   冯旸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半死不活地挣扎的时候,看到一道刀光裹挟着劲风向他袭来,竟是直接砍向了他的面门。   眼看着那刀刃就要将冯旸的脑袋劈成两半,一把剑鞘从旁边斜插过来,好险不险的在傅毅洺要把冯旸当个西瓜砍了的时候挡住了他。   “你疯了你?”在最后一刻冲过来挡住他的沈世安怒道,“还真想闹出人命啊?”   傅毅洺面色阴沉,看着吓的尿了裤子的冯旸说道:“闹出人命又如何?安国公那么多儿子,又不差他一个。大不了陛下把我从侯爵降成伯爵,给安国公个交代就是了,安国公又岂会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揪着不放?”   沈世安无语,把他拉到一边去。   “行了你,差不多得了,多大仇啊揍一顿还不行吗?真闹出人命了还不够麻烦的呢!”   好说歹说到底是保下了冯旸一条小命,扔下这些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人离开了。   回程路上,沈世安问傅毅洺:“那姓冯的到底怎么你了?让你蹲了他半个月,还下这么狠的手?”   他跟傅毅洺相识多年,对他还是了解的,刚刚他那样子分明是真想杀了冯旸,没有半分作假。   傅毅洺没说话,但脸色依旧不好,是少有的动了真怒的样子。   沈世安虽然与他情同手足,但也知道有些话能问有些话不能问,见他不说便也罢了,没再纠缠,转而和他说起了别的。   “唐府的那位唐大小姐你知道吧?”   马背上的傅毅洺身子一僵,微微点了点头:“知道。”   “孟五这家伙惦记了唐大小姐好些年了,可惜唐大小姐之前订了亲,他不好在人家未婚小夫妻之间横插一杠子,就只能老老实实听爹娘安排娶了他的表妹。”   “结果他这成亲不到半年,那程公子就死了,唐大小姐成了无主之人。”   “孟五悔的肠子都青了,直说他要早知道就多等等了,可眼下木已成舟,也没办法,只能天天干嚎说自己错过了美人,前两天喝多了还跟我说,要是唐大小姐能给他做妾就好了,差点没把我笑死!”   “唐家书香门第,唐大小姐又是长房嫡女,就算无父无母也不可能给他做妾啊,做什么梦呢这是?”   傅毅洺哦了一声,对他道:“改日你帮我把孟五约出来。”   沈世安警惕地看着他:“干吗?你要帮他强抢民女啊?这种缺德事我可不干!要去你们自己去!”   傅毅洺转头:“我打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傅毅洺:真巧,我也惦记了很多年:) 第16章   陈郡,淮王府,几个人影在夜色中被人领了进去,然后前院书房的灯亮了起来。   淮王没有束发,简单地披了件斗篷坐在椅子上,眸光微凉:“这么说,你们没能把人带回来了?”   跪在地上的人打了个哆嗦,道:“是,属下有罪,但要不是那武安侯……”   “有罪就去领罚吧。”   淮王打断道,摆摆手让人把他带下去了。   这晚淮王府多了几具尸体,但很快就被拉到郊外掩埋了,无人知晓。   伺候在淮王身边的下人小声道:“王爷,要再派人去试一试吗?”   只要那唐大小姐不是一直关在唐府闭门不出,他们总会有机会的。   淮王摇了摇头:“武安侯就是条疯狗,惹急了谁都敢咬,真把事情闹大了……我不好交代。”   他当初之所以派了几个从未跟他进过京的人留在京城,就是因为这些人对京城中人来说都很面生,就算被抓住了也查不到他头上。   却不想正因为这些人没去过京城,所以对京城的人也不熟悉,竟然好巧不巧地撞在了武安侯头上,还没认出对方,试图以拙劣的手段蒙混过关。   若只是武安侯这么个年轻气盛的愣头青也就算了,淮王不见得真就怕了他,但武安侯背后却有个长公主,那才是真正惹不得的人物。   很多人都以为长公主年纪大了,全靠陛下念旧,一直对她敬重有加所以才能衣食无忧。   但淮王却知道,当初正是这位长公主亲手杀了她那个意图拥立端王登基的丈夫,带人血洗内宫,才保住了庆隆帝的太子之位,不然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到底是谁还不一定呢。   这是个握着刀舔着血长大的公主,绝不是那些只能仰仗皇帝鼻息才能过日子的废物。   淮王靠到椅背上,闭眼叹了口气:“她找了个很好的靠山……”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唐芙。   京城,唐芙收到了傅毅洺托人送来的一封书信,经由常管家交到她手里的,而非红缨和双钺。   常管家把书信带到碧竹院,对唐芙道:“那送信的人说小姐若是愿意看就看一看,不愿意的话直接烧了就是了。老奴也不敢做主,便拿来问问您,”   未婚男女私下里书信往来其实不太合规矩的,只因傅毅洺已经明确表示要娶唐芙,唐老夫人又懒得管他,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唐芙不知道傅毅洺要跟她说什么,但是觉得他既然是过了明路送的信,那想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看看也无妨,便接过去将信封拆开了。   信封里是一张墨兰斋特制的白玉笺,因纸白如雪,又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气而得名,非常金贵,等闲人都用不起,唐芙也只有很少的一些库存而已,却不想那武安侯随便一封信就用了如此好的纸,看来长公主的确是深受皇恩,公主府的底蕴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傅毅洺说自己不日即将离京,问她有没有空,想在离京前见她一面,还说若她不愿就算了,不必勉强,就当从没看过这封信好了,语气小心翼翼的,看的唐芙觉得自己好像是什么凶神恶煞,隔着信纸都能把他吞了似的。   傅毅洺约见她的地点是人来人往的闹市,不是什么偏僻地段,可见并没有什么不轨的打算,只是单纯想见一见她而已。   唐芙心想自己都已经答应了武安侯的婚事,而且对方又身有隐疾,不能把她怎样,便让常管事给那送信的人带个话,就说知道了,会按时过去的。   常管事听她这么说,大致猜到了信中的内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点头传话去了。   两日后,唐芙在墨兰斋二层的一间雅间里见到了傅毅洺。   傅毅洺身穿一件雪青色的袍子,头戴白玉发冠,整个人看上去清雅了不少。   这是他头一次单独跟唐芙见面,有些紧张,竭尽全力放松紧绷的肌肉,让自己看上去尽量自然一点,对唐芙说明了来意。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他之前得知唐老太爷和程墨死了,匆忙赶了回来,又逗留了一段时间,蜀中那边有些事必须要赶回去处理了。   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便想离开前见一见唐芙,跟她说说话。   但这些肯定是不能直接当面对唐芙说的,就跟她说了事先想好的另一个理由。   “我这趟回蜀中会路过程公子出事的地方,到时候抽空查一查,看看附近有没有那批山贼或是程公子的踪迹,若是有消息的话就写信回来告诉你。”   唐芙心生感激,福身施礼:“多谢侯爷。”   傅毅洺忙说不用,又问她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他可以从那边给她带回来。   唐芙跟他不熟,怎么会开口管他要东西,自然说不用,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缺。   傅毅洺想到当初程墨外出游学,她得知后满脸期待地让他从各地帮她带回些土仪的样子,心下有些失望,但一早也想到了大概会是这个结果,所以很快便打起了精神,有的没的扯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最后道:“上次唐姑娘做的那盒点心很好吃,比我们府上厨娘做的好多了,不知姑娘最近可否有空?能不能……能不能再做一些,让我带着路上吃,也省的一路都是那些难以下咽的干粮,不就着水吃都能把嗓子拉出血来。”   唐芙看着低着头耳根微红,连声音都越来越小的男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觉得这才是今天武安侯找她的正事。   傅毅洺听到笑声抬起了头,就见女孩子正有些促狭地看着他,两眼亮晶晶的,满含笑意,红润的嘴唇勾起一个隐忍的弧度。   傅毅洺刷的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心口噗通噗通一阵狂跳。   真……真好看。   他一时间有些挪不开视线,又怕唐芙觉得他太孟浪了,不敢一直盯着,只能硬逼着自己转过了头。   唐芙笑道:“本也不是什么费力的事,侯爷既然喜欢,我回去再做一些就是了,只是不知侯爷喜欢什么样的口味?”   “都……都可以,我不挑的。”   只要是你做的都行。   后面这句傅毅洺没敢说。   唐芙点头:“好,那我在侯爷离京前做好,到时候让人给你送去。”   傅毅洺嗯了一声,莫名地觉得房中一阵闷热,心知他此时怕是面红耳赤的,十分丢人,便打了个招呼逃也似的走了。   这墨兰斋就是当初唐芙买到孤本的那家书斋,也是傅毅洺自己的产业,这间雅间有一道不起眼的暗门能直通旁边另一间屋子,他从那边过来,再从暗门回到那边,任谁也看不出他曾和唐芙共处一室,自然也就不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污了唐芙的名声。   倒是唐芙看到那道暗门时吓了一跳,可还不等问什么,傅毅洺已经火烧眉毛地离开了。   走出雅间的男人一路从二楼下来回到了内院,直冲进房中扑通一声倒在了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   “她对我笑了,她对我笑了!”   傅毅洺压低声音把一连串兴奋的喊声捂在了被子里,那模样让季南江北觉得简直没眼看,眼不见心不烦的把门关上,让他自己一个人高兴去了。   距离墨兰斋不远的大街上,沈世安正拉着孟五往这边走。   孟五全名孟德坤,因在家中排行第五,被大家称为孟五。   他原本正要去和朋友喝酒,被偶然遇到的沈世安给抓了过来,说要带他去捉.奸。   孟五起初非常有兴趣,悄摸摸地问他:“捉谁的奸?”   结果听说是傅毅洺,顿时不想来了。   “他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捉哪门子的奸?”   沈世安笃定道:“他今天打扮的跟个人似的!肯定有鬼!你去了就知道了!”   孟五耐着性子跟他一起来了,还没走到墨兰斋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诶?那不是唐大小姐吗?”   唐芙正从墨兰斋出来,在佩兰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边站着两个丫鬟,一看气势就跟普通丫鬟不一样,是带着功夫的。   旁人不一定认得这两人,但沈世安和孟五都跟傅毅洺很熟,是公主府的常客,自然一眼认出那是原本跟在长公主身边的丫鬟。   “这……这俩丫头怎么跑去唐大小姐那了?”   孟五一脸莫名其妙,说完后又想起沈世安跟他说的话,顿时明白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会吧?大哥他……他对唐大小姐……”   孟五后面的话没说完,心里飞快地想了一遍自己最近有没有在傅毅洺面前对唐大小姐出言不逊,或是表现出自己对她的觊觎来,想来想去似乎没什么不妥,这才放下了心,转头叮嘱身边的沈世安。   “易芝,你可千万别在大哥面前胡言乱语!不然我这条小命就完了!”   沈世安干笑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沈世安:兄弟,我对不起你! 第17章   傅毅洺果然没过几日就离开了京城,临走前收到了唐芙让人给他送来的东西,除了一些点心之外,还有几块酱肉,以及一坛她自己酿的梅子酒和一罐槐花蜜。   傅毅洺没想到她会准备这么多,收到东西的时候笑的合不拢嘴,仔细包好带着上路了,要不是因为有些东西不禁放,他恨不能一天只吃一点点,一路吃到蜀中去。   他对唐芙说的那句顺路去看看程墨出事的地方并不是说着玩的,到了那里之后确实沿途查看了一番,但并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来之前他其实就已经没报什么希望了,毕竟在他离京的时候,连程家人都已经默认了程墨的死,开始准备丧事了。   据说有人从那几具认不出来的尸体中找出了两具和程墨的身量以及年纪相仿的,让赶来的程家人认了认,程家人认领了一具回去,收敛入棺,默认了那是程墨的尸体。   傅毅洺停留了两日,亲自去那已经空无一人的山贼窝里看了看,一无所获,这才继续赶路,去了蜀中,到达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唐芙写了封信。   他没有说自己什么都没查到,而是说他没找到程墨的踪迹,也没找到尸骨,不过这附近有一条河,说不定他顺着河逃走了,只是他们没找到而已。   其实这就是安慰人的话,因为谁都知道程墨如果真的还活着,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不联系家人。   就算是当初被山贼追杀时受了伤,过了这么久也总该养的差不多了,哪怕爬不起来,让人送个信带个话还不行吗?   唐芙自然也明白,失望之余接受了傅毅洺的好意,觉得这个人跟她以往所知道的很是不同。   傅毅洺在京中非常有名,但都不是什么好名声,如果非要形容一下,大概只能用臭名远扬这四个字来概括了。   京城打架的人群里总少不了他的身影,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武安侯,很多人说他仗势欺人恃强凌弱,还有人说他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但这些和唐芙认识的武安侯似乎是两个人。   不过她跟傅毅洺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对他并不是非常了解,所以也不好下定论,就只是心里想一想而已,没有去问红缨双钺什么,也没有给傅毅洺回信,只是让送信的人给他捎了句话,说了声多谢。   原以为在傅毅洺回来之前她应该不会再收到什么信了,谁知从那之后,几乎每隔半个月就会有人给她带些东西回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带着兰花香气的白玉笺。   信笺上的内容一般都不多,无非是问她安好,有时会写一些蜀中发生的趣事,博她一笑。   至于送来的东西……那就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了。   贵重些的有精致的布料首饰,香球团扇,普通的有他觉得能讨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比如一套捏的栩栩如生的小泥人儿,一串由各种不值钱的碎玉串成的古朴漂亮的占风铎,甚至一个竹蜻蜓或是一把不知从哪里买来的粗制滥造的排箫。   他甚至让人千里迢迢地送来过两筐枇杷,为了防止磕碰,每一层不知垫了多少东西,送来时大部分竟还是好的。   唐芙不太明白他的用意,说了很多次让他不必如此麻烦,但也不知是送东西的人没把话带到,还是带到了傅毅洺也不听,下次依然让人大老远地送东西过来。   唐芙心下惴惴,在房中小声问佩兰:“武安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总给我送东西?”   这若是程墨送的,佩兰必要说一番程公子心里惦记小姐,时时把小姐放在心上之类的说辞。   但是武安侯……他跟小姐又没什么往来,那次在未凉山上偶遇才算是真正认识了,又怎么会对小姐深情到如此地步呢?   佩兰想了半天,只想到了一个她觉得比较靠谱的可能性。   “小姐,这……会不会是封口费啊?”   唐芙不解:“什么封口费?”   佩兰:“就是……就是让您……不要把他身患隐疾的事情说出去。”   唐芙还以为她有什么真知灼见呢,闻言嗔了她一眼,一手拿着竹蜻蜓一手拿着新送来的橙子:“谁会送这些东西给人封口?之前那些首饰布匹不就够了吗?”   这分明是把她当个小孩子哄,看见什么他觉得有意思的好东西都要让人给她送来。   说句不相干的话,即便是以前程墨还在的时候,也没这么哄过她。   佩兰想想也是,摇了摇头:“那奴婢就不知道了。”   唐芙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在下次蜀中再来人送东西的时候让人多带回去了些吃食,大多都是些易于保存的东西,免得还没送到蜀中就坏了。   如此这般到了年底,腊月初八这天,唐芙坐在未凉山的望山槐上,一手拿着千里眼,四处张望。   唐老太爷的孝期还未过,她不能去参加什么宴饮聚会,也无心去应付那些虚情假意的夫人小姐,便只是偶尔来未凉山上坐一坐,散散心。   傅毅洺送给她的所有东西里,最合她心意的还是这个千里眼,每次来未凉山都要带着,头一次用它看到很远的距离的时候,兴奋的在树上站了起来,吓的树下的佩兰一阵惊呼。   红缨双钺人如其名,兵戈般铁血无情又尽忠职守,揪出了两个时常暗中窥探唐芙行踪的唐家下人,审问出当初便是这两人里应外合,夜半三更潜入了她的房间,吓得她夜不能寐。   后来她们禀报了老夫人,经她同意后用雷霆手段当着其他下人的面把这两人处置了,现在整个唐府上下,没人敢打大小姐半分主意,就连护送唐芙出门的家丁护院,也是她们重新筛选过一番的。   唐芙经过当初险些被掳走的那件事,不敢再任性妄为的自己一个人上山了,更不敢走远,但红缨双钺知道她的一些习惯,所以从来只守在暗处,不出现在她眼前,如此一来既不打扰她缅怀先人,又能保护她的安危。   可是这位大小姐看似内敛,实际上也是个活泼的,有次她在树上用千里眼看到了躲起来的双钺,笑着把人喊了出来,从此之后就乐此不疲,跟她们玩儿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以找到她们的藏身之处为乐。   红缨再一次被找了出来,笑着道:“小姐真厉害。”   心里其实十分无语,不知道侯爷是怎么想到这么个法子哄大小姐开心的,而且还真就管用了!   凭她和双钺的本事,若真心要藏,唐芙就是拿八个千里眼也找不到她们。   但傅毅洺担心唐芙没了祖父心情不好,就出了这么个主意让她们哄唐芙开心。   唐芙找到了一个,还差一个,许久未曾找见,便在槐树上转了个身,去另一边找。   她把千里眼架到眼睛上,从左到右一点点地看去,转到中间的时候,赫然看到一队人马正在远处远远地站着,为首的人正抬头看着她,她刚才光顾着找双钺,竟然没注意。   那抬头看她的人正是大半年没见的傅毅洺,他身穿一件鸦青色的斗篷,似乎一直在等着她转过来,见千里眼的方向对准了自己,微微一笑,两只眼睛像是暗夜里挂在天边的星星,亮起璀璨而又温柔的光,眼角眉梢满是宠溺。 第18章   唐芙心头没由来地跳了一下,赶忙从树上爬了下来,神情有些窘迫。   堂堂一个大家闺秀,却在野外爬树,还被人当场抓包,说起来实在是有些丢人。   傅毅洺带人走了过来,在距离她两三步的地方停住,道:“听人说你喜欢来未凉山散心,正巧路过我就过来看看,不想真的碰上了。”   唐芙垂眸:“总在院子里关着有些闷得慌,就出来走一走打发时间。”   傅毅洺点头,看了看那棵望山槐,走过去摸了摸久经风霜凹凸不平的树皮。   “我小时候也总爬树,有一回爬太高了不敢下来,下人要上来接我,被祖母拦住了,说自己有本事爬就要有本事下来,不是每一次都会有人能帮我的。”   “我没办法,只能自己试着往下爬,等下来的时候满身都是汗,衣服也刮破了,还跟祖母赌了好几天的气……”   他说到这笑了笑,摇了摇头:“小时候不懂事,后来大了,发现有些事真的只能自己去做,没人可以帮忙的时候,才明白她当时的用意。”   唐芙只听说过长公主对武安侯宠溺非常,这种事是从未听过的,一时间有些新奇,偏着头认真地听着,美好的侧脸落在傅毅洺眼中,让他被寒风吹的凉飕飕的脸上又开始发热。   他脑子忽然抽了一下,变得一片空白,不知道后面该接什么了,只能尴尬地轻咳一声,半晌才憋出一句:“这千里眼好用吗?”   话题转得太快,唐芙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很好用,我很喜欢,多谢侯爷。”   “不……不用谢。”   你喜欢的我都愿意给你。   他说着又想起什么,从自己的马背上解下了一个包裹,打开后里面是他在路上顺手买来的一顶毡帽。   “我看这帽子挺好看的,又保暖,冬日里戴最合适了,就顺手买了一顶,你若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他没好意思说这就是给唐芙买的,因为她喜欢绿色,所以他特别选了松花绿的样式,不然他一个大男人,就选鸦青或者紫檀这种颜色了。   唐芙不太适应傅毅洺这种前言不搭后语上句不接下句的说话风格,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傅毅洺想看看她戴上好不好看,就抬手把帽子往她脑袋上扣了一下。   结果女孩子为了挽发,头上带了几支素白的银簪,这毡帽又和兜帽不同,几乎是贴着脑袋的,他这一扣直接把女孩的簪子挂在了帽子上,差点把女孩的头发弄乱了,好一阵手忙脚乱才把帽子和簪子解开。   佩兰给自家小姐把头发整理好,十分无语,越发不知道这武安侯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傅毅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歉然道:“对不起啊,看来是不太合适……算了,我自己留着戴吧。”   说着就把那顶绿帽子扣在了自己头上,别说,大小正好,还真挺合适。   唐芙抿唇轻笑,傅毅洺见她没生气,心下放松一些,陪她在山上四处走了走。   山里的凉风吹在脸上,把他身上的燥热连带着那些紧张也吹散了一些,总算是恢复了平常那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样子,好歹是把舌头捋直了能正常说话了。   他当初幻想过无数次能像现在这样跟她谈天说地,取代程墨的位置,走在她身边,陪伴她左右。   今日终于有这样的机会,倒像是梦想得偿似的,连日赶路的疲惫和寒意全都消失了,直到回到公主府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不在京城的这大半年,长公主对唐芙照拂有加,虽然因为她还在孝期,没有明面上说起定亲的事,但长眼睛的人都看出是什么意思了,谁也不敢再去唐家提亲求娶唐大小姐。   等二月初唐芙孝期一过,傅毅洺立刻补全了六礼,带着庆隆帝的赐婚圣旨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用了短短两个月就把新娘子娶进了门。   永丰三十三年四月初七,满城花开,锦绣遍地,长公主唯一的孙子武安侯骑在高头大马上,绕城一周,迎娶了他梦寐以求的新娘子过门。   武安侯恶名在外,除了他那几个纨绔朋友,没人敢堵他的门闹他的洞房。   可这几个纨绔闹起来那也是很让人头疼的,估计一时半刻不会让他见到新娘子。   孟五是个爱热闹的人,成了亲以后被自家夫人管的严,好久没能热闹热闹了,就准备拿傅毅洺开刀,灌他个烂醉再说!   结果他刚拿着酒壶走到傅毅洺面前,就被他一把拉了过去,小声道:“谁当初喝醉了说要让我夫人给他做妾来着?”   孟五一哆嗦,手上酒壶差点掉到地上,顿时明白为什么沈世安那厮不跟他一起来了。   “大哥!那都是误会!我……”   傅毅洺打断:“我要去见你大嫂,那几个要灌我酒的混小子就交给你了。”   说完拍了拍他的肩,抬脚就向前走去。   孟五打了个激灵,立刻跟上,把几个迎面走来要挡住傅毅洺的家伙全都拦了下来:“诶诶诶,春宵一刻值千金,谁也别拦着我大哥去见我大嫂!要喝跟我喝!”   几人被他挡住,眼看着傅毅洺走远了,气的直想把孟五揍一顿。   “不是说好了一起把傅兄灌醉吗?孟五你怎么临阵倒戈呢?”   有人怒道。   孟五:“……”   不倒没办法,看热闹固然好,但是小命更重要!   有孟五挡在那里,傅毅洺很快便回到了洞房。   唐芙正坐在床边,身穿大红喜服,长长的裙摆上用金线绣满了象征美好寓意的图案,两手端放于身前,葱白的手指涂了蔻丹,更衬的肌肤细腻白皙,比那喜服上坠着的南珠都要莹润好看。   傅毅洺屏住呼吸,接过喜娘递来的秤杆,轻轻将盖头挑了起来。   凤冠下,女子艳若桃李,向来素雅的面庞上难得用了浓妆,露出了鲜为人知的另一种美,勾魂摄魄。   旁边的喜娘说了什么吉祥话傅毅洺一概没有听见,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从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妻了。 第19章   傅毅洺迷迷糊糊地喝了合卺酒,直到房中其余人都退去,脑袋还晕晕乎乎的,觉得像做梦一样。   他从小酒量就不是很好,但也没到一杯倒的地步,却觉得今天这杯合卺酒格外醉人。   他明白这兴许就是人们说的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多年来的梦想得偿所愿,心已经飘飘然,自然就醉了。   成亲前傅毅洺跟唐芙说过,住在侯府的时候,他们就分房而居,虽然都住在正院,但是东次间给唐芙做卧房,他住小一点的西次间,明间作为正厅两个人共用。内院的书房也给唐芙用,他用外院的。   倘若将来偶尔去公主府住,就委屈她一下跟他住同一个屋,免得长公主知道了不高兴。   毕竟不管他身体有什么样的隐疾,作为长辈也不希望看到孙媳妇和自己的孙子分房而居,而是希望做人媳妇的能好好照顾丈夫,把丈夫的日常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   不过他让唐芙放心,说到时候他会打地铺或者睡在小榻上,不跟她同床。   眼下他们住在侯府,按理说既然已经把一应外人都送走了,傅毅洺该去西次间了才对,房门关上后他却径直朝床边走了过来。   唐芙头一次跟一个男人共处一室,就算过去这一年中傅毅洺颇有君子风度,但说她不紧张那也是不可能的,见状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道:“侯爷,天色已晚,您是不是……该去歇着了?”   傅毅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得意忘形了,忘了他虽然娶了她,但是是把她骗进门的。   他哦了一声,侧身越过她从床上拿了个枕头,抱在怀中拍了拍:“我……我拿个枕头,这就走。”   说完恋恋不舍的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   “你若是有事就让人去喊我,我就在那边,随时都能过来。”   唐芙:“……”   没事,不用过来。   傅毅洺说完也觉得这话有些唐突,干笑两声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在门扇彻底关上之前透过窄小的缝隙最后看了她一眼,直到再也看不见,才靠在门上叹了口气,抱着枕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里其实是有枕头的,只是刚刚为了掩饰自己靠近她的举动才又装模作样地拿了一个过来。   侯府的院子他很少住,在没有成亲之前这里甚至有些荒凉,除了一些基本的陈设和几个收拾杂物打理庭院的下人以外几乎什么都没有,现在的一应家具摆设以及亭台水榭上的花鸟鱼虫都是他不在京城的时候长公主让人给他安排的,他回京后又自己七七八八地添置了一些,这才有了现在花团锦簇的模样。   西次间是他自己住的屋子,他就没怎么费心布置,一进门就能感觉到这里与刚刚那间新房的不同。   虽然也不至于简陋粗糙,但就是四处透露着一股单身汉的气息,十分冷硬,缺了点什么。   傅毅洺四下看了看,想:大概是缺了个女主人,少了点温香软玉的气氛。   如此看来他手中大红色的枕头竟然是这房中唯一看上去比较“温柔”的东西了。   再一想这枕头刚刚是放在他们的婚床上的,而唐芙就坐在那张床上,倒好像这个她从未躺过的枕头也有了些她的气息似的。   傅毅洺脱了喜服,抱着枕头往床上一躺,看着帐顶悄无声息地笑。   其实在成亲之前他就想过跟唐芙坦白,告诉她他并没有什么隐疾,但是几次话到嘴边,都怕她知道后就不愿嫁给他了,就把那些话又咽了回去,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成亲,等成亲后相处一段时间,让他知道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然后再告诉她实情。   等那个时候……她应该就不会太过抵触,后悔嫁给他了吧?   傅毅洺对未来的日子满怀信心,虽然暂时还不能跟唐芙同房,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把怀中的枕头当做心爱的人,没一会就沉入了梦乡。   另一边,唐芙第一次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过夜。   傅毅洺遵守承诺去了西次间,这让她大大地松了口气,在房门关上之后又等了一会,确定外面没了动静,这才站起身来道:“快把这些桂圆花生什么的都撤了,硌死我了。”   虽然这场婚礼是假的,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所以被褥下面铺了很多象征早生贵子的花生红枣等物。   刚刚喜娘和几个丫鬟在这里,她不好动,只能强忍着,实际上早就坐不住了。   佩兰笑着将那些东西全捡了出来,伺候着她净了面,这才道:“奴婢之前还一直担心侯爷是唬您的,等您嫁过来之后就不是当初说的那样了,没想到……”   没想到他还真是身有隐疾,不然怎么会放着她家小姐这么个大美人不碰,自己住到西次间去呢?   唐芙笑了笑,心中残存的那点疑虑都打消了,在房中走了两圈,四下看了看,发现这里虽然陌生,但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却又有些熟悉。   比如妆台右边的抽屉上挂了一串藕荷色的穗子,窗扇上插了两支时令花朵,小几上放了几本打发时间的书籍,就连香炉里的熏香都是她最喜欢的气味。   佩兰从小伺候在唐芙身边,对她的那些小习惯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在旁轻声笑道:“侯爷可真是有心了。”   唐芙嫁过来之前,傅毅洺曾经让人去了一趟唐府,把一些她常用的东西提前带过来,布置屋子用。   唐芙没当回事,让佩兰接待了那人,自己则关到书房去看书了。   后来佩兰跟她说,那人问的挺细的,但她没想到会这么细。   兴许是知道她到了陌生的环境会不适应,他们两人之间又没有什么真的夫妻感情,怕她在这里感觉不自在,所以傅毅洺尽力给她营造了一个宾至如归的环境。   唐芙长久以来悬在心上的那颗石头落了地,这一晚倒是睡得挺踏实,一夜无梦的到了第二天,早起收拾一番后准备跟傅毅洺一起去公主府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寡居,按规矩不能参加他们的婚礼,但她是傅毅洺唯一的长辈了,所以他们今天要去公主府拜见她。   傅毅洺每天早上都要去校场锻炼,一向起得早,今天因为刚成了亲格外的亢奋,起得更早。   但他怕自己起太早了惊动了唐芙,让她以为自己起晚了失了礼数,就一直在屋子里没出来,偷偷把门扒开一条小缝,从里面往这边张望。   直到唐芙收拾好出了屋子,进入明间,他才又赶忙轻手轻脚地把门合上,过了一会才走出来,迎面打了个招呼:“起这么早?”   唐芙福身施礼:“侯爷早。” 第20章   长公主一直很注重养生,向来早睡早起,从不耽搁,这日自然也是一早便起来了,让周妈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见面礼,等着两个孩子来给她敬茶。   结果还没把傅毅洺他们等来,倒是先等来了一个下人。   这人特地赶在唐芙他们出门前来,一路进入公主府后直奔正院,在房中小声对长公主说了什么。   片刻后房中传来一阵笑声,长公主笑的前仰后合,接连拍了几下自己的大腿。   “这孩子,可真是……”   她笑的直喘,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可真是什么胡话都敢说!”   下人脸上也是隐忍的笑意,但不敢笑出声来,只能强忍着。   长公主让他退下了,等人走后一边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一边道:“你说说他怎么能想出这种法子呢?竟然说……说自己是个天阉!”   周妈妈平素里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此时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想来是情急之下没有办法才说的这样的话吧?不然侯爷一个大男人……”   她说着停了下来,后面的话没再继续说。   长公主好半晌才止住了笑意,道:“我就说唐大小姐那样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因为他当初在未凉山上偶然救了她就对他以身相许,还主动给了庚帖让他去提亲……难道就不怕是他跟别人里应外合演了出戏吗?”   “原来是他用这样的法子骗了人家,才让人心甘情愿地嫁进来的!”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现在人是被他骗来了,可以后呢?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收场!”   周妈妈见她刚才笑的太厉害了,气息有些不稳,给她倒了杯茶,说起了另一件事。   “可若一直如此的话……您一时半会怕是抱不上曾孙了。”   长公主接过茶杯慢慢啜了一口:“这人哪,各有天命,我虽然是想早些抱曾孙,但也不能因此就插手他们小两口的家务事,回头弄巧成拙,让他们夫妻俩心生芥蒂,就算有了孩子又如何?日子不是一样过不好吗?”   她若真是那种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就给孩子施压的人,傅毅洺也不可能直到现在二十岁了才成亲。   说白了到她这个年纪,能看到曾孙出生是福气,但看不到那也是命,不强求。   对她而言,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孙子。   周妈妈见她自己想得开,也就不多说什么了,静静地候在一旁,等着傅毅洺他们过来。   那个下人离开后没多久,傅毅洺与唐芙就来到了公主府。   长公主爱屋及乌,对于自己的孙子喜欢了多年的女孩也很是喜欢,给了唐芙见面礼之后又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   唐芙之前远远地见过长公主几次,但没有像现在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   虽然她守孝那一年长公主对她很是照拂,时不时就让人送些好东西过去,但因为她还在孝期,不方便出门赴宴,所以并未能来公主府拜会,只是让人转达了自己的谢意。   而长公主轻易又不出门,所以直到现在才是两人第一次打交道。   京城中人对这位长公主多有传言,说她仗着陛下恩宠,纵容武安侯四处滋事等等,但唐芙从傅毅洺口中了解到的长公主又是一个宽和仁厚,却也不失严厉端肃的人。   她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的,心里不免就有些打鼓,好在无论是哪种,长公主对她都很和蔼,像她的祖父一般慈眉善目的,半点没有为难她要给她做规矩的意思。   长公主跟她说了许多傅毅洺小时候的趣事,说的坐在下首的本尊面红耳赤,几次打断让她别再说了。   唐芙忍俊不禁,长公主不理会傅毅洺,直到自己说的有些口干了才放过那个被拿来打趣的人,让他带着新媳妇去府上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傅毅洺如蒙大赦,赶紧带着唐芙走了。   长公主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对周妈妈道:“你别说,这两个孩子还挺般配。”   郎才女貌,又都是人生中最好的年纪,走在一起像路边繁盛的花木一般赏心悦目。   周妈妈轻笑,顺着她的话说道:“夫人这般好相貌,也就咱们侯爷能配得上了。”   一句话说的长公主笑意又深了几分。   她笑完想起什么,对周妈妈道:“我记得荷塘那边的小舟在湖边停了很久了,这风吹日晒的,也不知坏没坏?珺儿最喜欢乘那小舟去湖心亭,说不定待会儿会带着芙儿一起去呢,可别途中进了水,把芙儿的衣裳打湿了。”   公主府最早是先帝赐给长公主的,并没有这么大,后来庆隆帝登基,将朝中几个端王党投入牢狱,抄家灭族,其中两家的宅子就在公主府边上,于是庆隆帝就把这两座宅子也给了长公主,让人重新改建一番,这才有了现在的规模。   长公主所说的荷塘位于公主府的南边,说是荷塘,其实是个很大的湖。   湖中间有座亭子,四下无路,只能泛舟过去。   长公主向来不喜欢这个亭子,觉得这种把自己置身孤岛的“意趣”简直不明所以。   无奈她的儿子和孙子都很喜欢,她便将这里保留了下来,至今没有改动过,只是她自己很少去,一年到头也不见得上一回亭子,最多只在湖边转转。   久而久之那湖心亭就成了傅毅洺专属的地方,如今湖边只剩下一叶小舟,除了傅毅洺以外就只有下人偶尔过去收拾一下。   不过就算如此,那小舟定期也是有人检查修理的,万不会让主子坐上去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长公主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   她既然如此说了,那就是有深意的。   周妈妈了然,笑着走了出去,对一个下人叮嘱了几句什么,这才再次回到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入V~长公主助攻一波~要同房啦~ 第21章   傅毅洺并不知道长公主和周妈妈的对话,他一出正院就小声对唐芙道:“你别听祖母胡说,我……我三岁以后就没再尿过床了!五岁还尿床的那个肯定不是我!说不定……说不定是我爹!”   他点点头笃定道:“祖母年纪大了,有些事记不清了,总把我和我爹小时候的事情搞混。”   唐芙:“……”   她觉得她那位死去多年的公公的棺材板可能要压不住了。   傅毅洺胡说八道了一堆,边说边带着唐芙在公主府四处溜达,最后果然如长公主所料,把自己最喜欢的地方分享给了她,并盛情邀请她跟自己一起乘舟去湖心亭。   他了解唐芙,知道她其实是个爱玩闹的性子,这湖心亭她应该也会喜欢才对。   果然,唐芙在他说起这个提议之后跃跃欲试,但佩兰却有些不放心,小声道:“夫人,这船太小了,只能坐两个人,顶上连个篷子都没有,万一……万一不小心翻了怎么办?”   她以前也跟唐芙一起坐过船,但都是年节时分京城的画舫,又大又漂亮。   可眼下这条“船”的形制有点像端午龙舟赛上的龙舟,船身很细,又没有龙舟那么长,最多只能前后坐两个人,在湖边飘着就像片树叶似的,感觉一个浪花都能掀翻。   傅毅洺笑道:“这是我自己平日里坐的船,用下人的船改造的。库里还有以前祖母坐的船,只是因为她好些年都不用了所以收起来了,虽然也不大,不过比这个要宽些,更稳一点,顶上有篷子遮阳,你若喜欢我就让人把那艘船开出来,反正离这里也不远,很快的。”   唐芙没有坐过眼前这样的小船,有些新奇,犹豫片刻后小声问了一句:“坐这样的船是不是伸手就能摸到荷叶?”   傅毅洺一听就知道她有兴趣,忙道:“当然!再过一个月这荷塘里的荷花就开了,到时候你可以坐在船里,四周全是盛开的荷花,特别漂亮。”   “我之所以用这样的船其实就是觉得船太大了会把荷花荷叶挤垮,影响了景致。”   “等荷花谢了以后你还可以来摘莲蓬,就坐在这小船里,伸手就能够着许多,现摘现吃,或者放在船里带回去也行。”   唐芙是个大家闺秀,纵然唐老太爷宠爱她,时常带她出去玩,却也没带她坐过这种小船。   她抿了抿唇,看了看这里和湖心亭之间的距离,觉得这湖虽然不小,但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离湖心亭其实挺近的,便点了点头道:“那就坐这个好了。”   傅毅洺大喜,自己先一步跨到了船上,然后伸手扶她。   唐芙见他上去后船挺稳的,就当做没看见,提着裙摆轻手轻脚地迈了上去。   谁知刚刚还稳稳当当的小船在她上去后却剧烈摇晃了起来,船舷很低她又没处可扶,眼看就要栽到水里去。   傅毅洺赶忙扶了她一把,看出她不想跟自己碰触,就只是隔着袖子握住了她的手腕。   “小心,这船小,吃水没那么深,也就没那么稳,你坐下就没事了。”   唐芙听了他的话,在他的搀扶下坐了下来,果然好了很多。   傅毅洺觉得指尖传来一阵隐隐的热度,仿佛隔着衣裳都能感觉到她皮肤的温度,不想放开,又不敢不放,等她坐下之后便松开了手,自己也坐了下去。   其实这样的小船,他还是坐在后面比较好,一来方便护着唐芙,二来他比较重,坐得靠前了会把船头压下去。   可是他知道大多数人在跟不熟悉的人相处的时候,都不喜欢让对方站在自己身后,那是一个让人没有安全感的位置,好像后面的人随时都在窥探着自己,每时每刻都可能会做出些什么危险举动的样子。   唐芙虽然已经嫁给他了,但他们毕竟还不熟悉,这小船又只能坐两个人,让她坐在后面她会觉得自在一点。   于是傅毅洺只能尽量把自己的重心往后挪,用一种不太舒服的姿势坐着,划着桨往湖心亭驶去。   荷花还没有开,荷塘里现在只有成片的小荷叶,为了不影响荷花的生长,让唐芙五六月的时候能看到最好的风景,他没有把船从中间划过去,而是绕开这片荷叶从边上走的,这样既能让唐芙摸到荷叶,又不必为了小心碰断这些娇嫩的花枝而影响行船速度。   唐芙头一次坐这种船,趁着傅毅洺不注意的时候碰了碰湖水,指间凉浸浸的,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欢喜。   后来船驶到了荷叶边,傅毅洺特地停了一会让她玩,她随手拎起一片荷叶,看着水珠在上面打滚,唇边就忍不住溢出一阵笑声来。   傅毅洺听的心都要化了,要不是岸边有好多双眼睛盯着,唐芙跟他也还不亲近,他真想凑过去在她面颊上亲一下,贴着她的耳畔告诉她她笑起来有多好看。   可惜现在还只能想想,不敢付诸行动,不过这也不影响他欣赏眼前的美人图。   从前只能远观的美人现在近在眼前,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前进了很大一步了。   但这美人图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犹自沉醉其中的时候,画中人忽然变了脸色,发出一声惊呼。   傅毅洺回过神来,赶忙问道:“怎么了?”   唐芙惊慌地指了指脚下:“水,船里进水了!”   傅毅洺这才察觉唐芙脚下正有水流往这边涌来,船尾不知哪里漏水了,因为船头重船尾轻,那些水正一股一股的往这边流,很快就把唐芙的鞋袜打湿了,傅毅洺脚下也积了不少水。   他赶忙对湖边招手,大喊让人把库里的船开出来,这条船进水了。   好在他声音大,这里离岸边也不算太远,季南听到了动静,赶紧让人去开船,自己则带着几个下人下了水往这边游。   傅毅洺见那边已经有了动作,沉声安慰唐芙:“别怕,这湖很浅的,就算船真的沉了也淹不到你,有我呢。”   我……我可以抱着你。   可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船可能会沉,唐芙脸色更不好了。   她小心的把脚往一边挪,可是没有用,不管挪到哪边都是水,这么一会她的裙摆就已经打湿了,而另一艘船还不见踪影,难道她今日真要打湿了衣裳站在水里吗?   傅毅洺知道这样的小船一旦进了水撑不了多久,那停船的仓库虽然离这里不远,来回一趟要不了多长时间,但这小船还真不一定能撑得住。   这才多久啊,积水就已经要没到他的小腿了,而季南他们要绕过那片荷叶游过来,现在才游了一半都没到。   他倒是不在乎沉不沉船什么的,但唐芙显然很在乎。   傅毅洺等不及,只好自己从船上跳了下去。   唐芙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惊呼一声:“你干什么?”   傅毅洺站在水中把船稳住,对她道:“阿芙你坐稳别动。”   说着两只手臂一用力,竟然将船身连带着唐芙一起抬起了一些。   唐芙的身子随着它的动作晃了一下,坐稳后不可置信,连他情急之下叫了自己的闺名都没注意到。   “你……”   她不知说什么好,张了张嘴,开了个头就没了声音。   傅毅洺托着船身却还在跟她道歉:“对不起啊,可能我这几个月都没怎么来公主府住,下人们偷懒,就没好好打理这小船,让你受惊了。”   唐芙:“……”   她没有接话,傅毅洺以为她真的生气了,心中有些懊恼,想着下次无论如何也要划那艘大船出来,绝不再带着她坐这小船了,前提是她还愿意跟他去湖心亭。   两人之间半晌无语,许久后唐芙才小声问了一句:“沉不沉?”   傅毅洺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等明白她是在关心他,而不是责怪他的时候,立刻咧嘴一笑:“不沉!还好这船小,你也轻,不然我还真不一定抬得动。”   唐芙被他这张笑脸逗笑了,觉得他有点傻乎乎的,又道:“放下些吧,季南他们马上就来了,再进一点水也没关系的。”   傅毅洺转头看了一眼,见季南他们果然已经离得不远了,说了声“好”,手上却一点没松,没让船里再多进半点水,多打湿她一点衣裳。   片刻后,季南等人赶到,接替他的位置,凭人力把船抬了起来。   只是这湖底许多淤泥,要抬着船往回走实在是不大方便,于是众人便等着大船来了之后,唐芙和傅毅洺都上了那艘船,才又各自游了回去。   这大船说大,其实也没比普通的乌篷船大多少,只是比那小船要精致许多而已。   毕竟这湖水就那么深,太大的船在这里根本浮不起来。   两人上了岸,一个只是打湿了鞋袜以及一些裙摆,另一个则满身狼藉,一只鞋子还陷在淤泥里没拔.出.来,光着只脚。   佩兰一直等在湖边,见唐芙上岸后急匆匆迎了过来,眼睛都急红了:“夫人,你没事吧?”   说着取过早已准备好的斗篷,给她披在身上,挡住了被打湿的裙摆和鞋子。   唐芙摇头,又去看另一边的傅毅洺。   傅毅洺正把仅剩的那只鞋脱下来,换上下人送来的另一双。   他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来,就见唐芙正看着自己,唇边挂着一抹浅笑。   傅毅洺心头一颤,也跟着笑了笑,接过下人递来的鞋后看也没看,胡乱的就往脚上穿。   季南嘶了一声,不忍直视:“侯爷,穿反了!” 第22章   傅毅洺手忙脚乱的把鞋穿好,尴尬地挠了挠头,裹上斗篷跟唐芙一起回了他在公主府的院子。   在知道那只小船漏了水的时候,就有人第一时间通知了院中丫鬟,让他们抬了热水来,方便主子沐浴。   傅毅洺原想让唐芙先去,唐芙摇了摇头:“侯爷去吧,我……我没什么事,泡泡脚就好了。”   傅毅洺又谦让一番,见她坚持,这才作罢,自己去净房把身上的泥污洗干净了。   净房的门关上,佩兰端来一个倒了热水的木盆,伺候着唐芙把脚洗了,把被打湿的衣裳换了,期间见唐芙时不时往净房的方向看,小声问道:“小姐,您看什么呢?”   唐芙摇了摇头,收回目光,过了一会却又看过去,如此反复几次才对佩兰说道:“京中的传言真是不实,我看武安侯人挺好的,根本就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撇开今天的事不算,之前几次接触,她也丝毫没看出傅毅洺是什么作恶多端的人。   佩兰跟着点了点头:“奴婢也觉得武安侯没有外面传言的那么坏,最多是有时候爱打架罢了,不过我看他打的也是该打的人!比如那个安国公世子!打死他都活该!”   虽然事后安国公世子没有对外宣扬,但他被傅毅洺堵在胡同里揍了一顿的事还是传出去了。   唐芙并不知道傅毅洺是为了她才揍冯旸的,只以为是冯旸哪里招惹了他,所以才惹来他一顿揍。   因为傅毅洺揍过的人太多了,冯旸只是其中一个而已,而当初在未凉山上她也没跟傅毅洺说过冯旸的事,自然就没想到这件事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唐芙一想到冯旸被傅毅洺揍的半个多月没能下床,就觉得心里一阵爽快,越发觉得佩兰说得对,傅毅洺揍的应该都是本来就欠揍的人。   净房里的傅毅洺不知道唐芙在想什么,他现在只觉得浑身发热,洗完澡半天都没从净房出去,光着身子站在衣架前,身下那位不听话的兄弟昂首挺胸,死活不肯低下他骄傲的头颅。   他因为年少时的一些事情不喜欢用丫鬟,贴身伺候的都是小厮。   但是现在他娶了妻,院子里不再是他自己了,还有唐芙,自然也就不能再让小厮在这里来回走动了,所以现在伺候在他们身边的都是唐芙自己带来的丫鬟。   除了佩兰以外,这些丫鬟没一个知道傅毅洺有“隐疾”,是个“天阉”的,自然也就不知道他跟唐芙其实只是一对“假夫妻”,收拾屋子的时候还是把他们当做正常夫妻来准备的。   刚刚听闻两位主子乘坐的船漏了,丫鬟们打好热水之后,便将换洗衣裳也都放在了净房里,傅毅洺刚才进来急着把身上洗干净,没注意,直到洗完起身,才发现衣架上赫然挂着唐芙的衣物。   其中一件贴身的亵衣,浅浅的粉色,用桃红色绣了边,中间则绣了几朵或含苞待放或悠然绽开的荷花,点缀了几片或深或浅的绿叶。   傅毅洺觉得公主府的荷花在他的精心养护下已经是最好看的了,直至今日才发现那些花也不过尔尔,原来最好看的在这里……   他似乎从那衣服上闻到了花香,又或者是别的什么香味,温柔而又缱绻的,明明并不浓郁却又让人沉醉的香气,独属于他喜欢的女子,只浅浅一点便蛊惑了他的心,以及……他的好兄弟。   傅毅洺扶额,有心纾解一回,又怕待会下人来收拾的时候被人看见,让唐芙知道了,新婚第一天就发现他是个大骗子,于是只能在房中来回走了几圈,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他的兄弟好不容易服了软,准备去穿衣服的时候,又发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   丫鬟只给他准备了亵衣中衣,外衫并没有放在这里,而在外面,也就是说他只能穿着中衣出去。   傅毅洺倒是无所谓,以前他自己住的时候,晚上经常不穿衣服睡觉,沐浴和起夜的时候都光着屁股遛鸟,穿着中衣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守规矩了。   可现在在屋子里待着的还有唐芙,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只着中衣,这就有点失了礼数了。   虽说……虽说他们现在是夫妻了,可在她眼里毕竟是假的啊!   傅毅洺左思右想,在让佩兰送一件外衫进来和就这么出去之间最终选择了后者。   不是他不要脸,而是考虑到他和唐芙以后少不得要偶尔来公主府住,他晚上总不能一直穿着一整套衣服睡觉吧?   而且在他心里,他早晚和唐芙要成为真夫妻的,那……那总是要慢慢的有所改变的,不如今天就迈出一小步吧!   傅毅洺给自己鼓了鼓气,拉开房门走了出去,谁知房中坐着的不仅有唐芙,还有长公主。   唐芙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就见男人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走了出来。   傅毅洺身量颀长,又常年习武,身材匀称,很是好看,堪称赏心悦目。   但唐芙哪敢多看,只一眼便红着脸低下头去,不敢再抬头。   傅毅洺原本是打算跟她解释一下净房里没有衣服,然后再赶紧随便找一件穿上的,免得这“一步”迈的太大,把她吓着了。   可长公主在这里,他要急着去穿衣服就显得有些奇怪了,谁让他和唐芙是“夫妻”呢?夫妻间在内室只穿着中衣怎么了?   于是傅毅洺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打招呼道:“祖母。”   长公主权当没看出他的小心思,拉着他关切地问道:“怎么样?着凉没有?我听人说你坐的船漏了水,沉到荷塘里去了,这春不春夏不夏的,那湖水还凉着呢,冻没冻着?”   全程没提傅毅洺是为了唐芙才跳水的事,好像自己不知道似的。   傅毅洺摇头:“没事,我身体好着呢,祖母您放心吧!”   长公主却嗔了他一眼:“身体好就能不当回事了?当初你爹也仗着自己身体好,结果……”   她说到一半似乎是觉得在新婚小夫妻面前说这个不吉利,就停了下来,只是叹了口气,改口道:“我让人请了太医来,就在外面候着呢。佩兰你去把人叫进来,让他给侯爷和夫人都看看,别等回头真有什么病症了再去吃药施针。”   说完又转头拉着唐芙的手语重心长地道:“这治病啊不如防病,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千万不能拖着忍着,第一时间就要让太医来看一看,可不能等真的抗不下去了再请大夫!”   唐芙听说过长公主早年丧夫中年丧子的事情,不愿让老人家担心,自然顺着她的意思应了。   太医进来给唐芙和傅毅洺都把了迈,唐芙只是脚上沾了些水,自然没事,傅毅洺也确实身子健壮,并没有因为泡了这么一会水就出什么事。   太医如实说了,为了让长公主放心,还是给开了驱寒的方子,说这几日注意些别着了凉就好了,若是有什么不适的症状再来找他,只要他不在宫里当值,随时都能过来。   长公主点点头,让人给太医包了红封,把人送了出去,等人走后对傅毅洺道:“你跟芙儿这几日就先住在公主府里,等确定身子没什么不适再回去,也好让我这个老太婆放心。”   傅毅洺一怔,看了看唐芙,见她面色亦是一僵,赶忙对长公主道:“祖母,我们没什么事,刚刚太医不是都说了吗?”   长公主嗔道:“太医说什么了?不是让你们这几日再观察观察吗?你这孩子我还不知道?只要不在我眼皮子底下,肯定报喜不报忧!真有个头疼脑热的会让人知会我吗?”   傅毅洺心里自然是愿意跟唐芙共处一室的,他甚至早就想好了,等过些日子跟唐芙熟悉了,就带她来公主府住,借口老人许久没见到他们了,不舍得他们离开,住在这里,迈出他计划中的“第二步”。   谁知道他这第一步才刚跨出去,第二步就被长公主主动提出来了。   傅毅洺既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忧,高兴的是祖母无意帮了他个大忙,让这件事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根本不用他开口。   担忧的是他步子迈得会不会太大了,不小心扯着蛋,万一把他的芙儿吓着怎么办?   傅毅洺心头一阵煎熬,为了在唐芙面前做出个样子,还是言不由衷地拒绝了几次。   但长公主坚持,唐芙怕再说下去祖孙俩产生什么不快,便暗暗向傅毅洺点了点头。   傅毅洺得到了她的首肯,心中一阵窃喜,强忍住才没表现出来,一脸淡定地答应了长公主,又亲自把她送回了院子,回来的路上脚下几乎要飞起来。   要跟芙儿同房了!他今晚就要跟芙儿同房了! 第23章   傅毅洺去送长公主了,房中没有别人,佩兰陪在唐芙身边,时不时的就唉声叹气。   唐芙跟她主仆多年,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好了,没事的,我既然已经嫁给了侯爷,那……那住同一间屋子是早晚的事,你不必如此犯愁。”   佩兰自然也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而且……与其说她在发愁唐芙与傅毅洺要同房的这件事,不如说她在烦恼另一件事。   她看了看唐芙,噘着嘴一脸惋惜地道:“侯爷若不是个天阉,是个正常人就好了。”   唐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红着脸跳起来就要打她。   佩兰赶紧跑开了,便跑边笑:“奴婢说的是心里话啊,侯爷人挺好的,待您又体贴温柔,倘若真与您成了一对夫妻,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啊。”   唐芙粉拳往她身上轻捶,满脸娇怒:“你还说!还说!真以为我不舍得发落你了是不是?”   佩兰哈哈直笑,一点没把她的话当回事,两人就这么隔着桌子打闹起来,一个追一个逃。   傅毅洺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她喜欢唐芙说笑打闹时的样子,觉得这样的她才是最真实的。   不过唐芙在他面前显然还放不开手脚,一见他进门赶忙收敛了神色,瞪了佩兰一眼,走过来对傅毅洺福身施礼:“侯爷。”   佩兰暗暗吐了吐舌头,也赶忙跟了过来,恭谨地站在唐芙身后。   傅毅洺摆了摆手:“没事你们玩吧,不用管我,就……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唐芙:“……”   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当他不存在?   她又忍不住想笑,低着头嘴角微微勾起。   傅毅洺的心跟着那微翘的嘴角跳了几下,不敢久看,转过头去,想了想,道:“对了,我有些好玩的,拿给你看看,你没准会喜欢。”   说着又从房中走了出去,到书房翻找一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拖出一口半大不小的箱子。   箱子颇为老旧,表面落了一层灰,傅毅洺随手找了块布把灰擦了,将箱子打开,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孔明锁和九连环。   他随便取出几样,拿到了唐芙面前。   “我小时候不爱读书,又坐不住,气跑了好几个西席,后来祖母给我找了一位姓王的先生教我读书,这位先生学识好,武艺又高强,还擅长各种机关暗器的制造,和其他人很是不同。”   “我在他手里讨不了便宜,骂他他当没听见,打他吧也打不过,最后自己还得吃亏,没办法,就只能装病不去读书。”   “可他就像是阴魂不散似的,哪怕我生病也不肯放过我,上门在我耳边念经似的读那些又臭又长的文章,不胜其烦。”   “有一次我问他,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去祸害别的学生?他就扔给了我几个孔明锁,说我若能解开一个,他每个月就少教一天的课,放我自己随便玩去。”   “从那以后我就跟这些东西较上了劲,只盼着能解开一个,得一天自由,不用见到这个神神叨叨的先生。”   他说着拿起一个,在唐芙面前拆了起来,又动作迅速的还原,唐芙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那孔明锁就又恢复了原样。   傅毅洺心里有些得意,白日里几乎什么都没干,就看着唐芙解孔明锁了。   唐芙起初掌握不到方法,怎么也解不开,他有心让她多耗些时间,自己能在旁边多看看她,可是女孩一转过头来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问他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他就立刻忘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能手把手地教她怎么复原。   唐芙果然如傅毅洺所料般对这些东西很有兴趣,可以自己坐在那玩很久,后来还是傅毅洺劝她起来走走,别坐太久了,她才又跟着他在公主府里四下转了转。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天色越黑,傅毅洺就越紧张。   夜色似乎总能给人带来一些和白天不一样的感觉,即便身处同样的地方,身边是一样的人,但气氛却莫名变的微妙起来。   佩兰过来说净房的浴桶里打好了水,问他要不要去沐浴,他摇了摇头,说上午刚刚洗过,让唐芙去洗好了,他擦把脸泡泡脚就睡。   佩兰便没有多言,伺候着唐芙去净房沐浴了。   傅毅洺坐在房中,强忍住才没有往净房的方向看,自己随便擦洗一番就在小榻上躺了下来。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能听到净房里传来的水声似的,那种细微的,舀起一瓢水,往身上轻轻冲洗的声音,让他心痒难耐,不听话的兄弟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只能把被子捂得更严实一点,生怕待会唐芙他们出来了看出什么不对来。   可辗转反侧之间,又想起净房里只有一只浴桶,是他平日里常用的,今天上午他还在里面泡过澡。   那么现在……芙儿正在他用过的浴桶里泡澡!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傅毅洺脑子又炸了,抱着被子捂着脸把嗓子里的声音压了回去,恨不能明天一早就让人把这个浴桶供起来。   他红着脸在窄小的小榻上来来回回翻了好几个身,觉得今年这天气似乎比往年都热,才四月份就已经让人有些受不了了。   不知过了多久,唐芙从净房里走了出来。   她一头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身后,衬的脸上肌肤雪一样白,许是因为刚刚沐浴泡了热水的缘故,嘴唇比白日里更红艳几分,似乎还带着薄薄的水汽。   她从来没有在男人面前露出过这般模样,即便是当初的程墨亦没有,红着脸低着头看也没敢看傅毅洺一眼,赶紧坐回了床边。   傅毅洺当初坐在望山槐上给她打伞的时候,就觉得她的头发格外好看,又黑又亮,披散开一定很美,如今终于得见,发现果然如自己所想一般,那头乌发如瀑如墨,长及腰臀,让人很想捞一把,放到眼前仔细看一看闻一闻,是不是带着什么特有的香气。   他夹着腿在被子里动了几下,调整了一下角度,道:“阿芙……”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叫了她的闺名,小心翼翼地找补了一句:“我……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唐芙心想即便是假夫妻,总是侯爷夫人的叫来叫去,也难免让下人们看出什么,就点了点头:“嗯。”   傅毅洺笑了笑,转了个身,侧躺在小榻上看着她。   “我的表字是晏平,陛下给我取的,意为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你可以直接叫我晏平就是。”   唐芙微怔,没想到当今圣上竟然会给傅毅洺取这样的表字,倒像是对他颇有厚望似的。   她正准备点头,却听傅毅洺又道:“或者……或者你也可以叫我阿珺,美玉之珺,是爹在世的时候给我取的小名,祖母就是这么叫我的。”   唐芙一时没想好到底叫哪个,傅毅洺也没想为难她,非要听她现在叫出口才行,说完后又自顾自地道:“你的头发真好看,是生来就如此吗?还是用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这话就有些亲昵了,正坐在床边让佩兰给自己绞头发的唐芙怔了一下,正思摸着他是什么意思,就听他又继续说道:“祖母上了年纪之后头发就开始变白了,想了各种法子也还是没用,你若有什么好办法,不妨跟我说说,我告诉她让她也试试。”   唐芙抿唇轻笑:“人上了年纪头发都会变白的,你我老了之后也是一样,没办法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句“你我老了之后”,傅毅洺已经想到了他们相伴白头时的模样,眼中又涌上一股笑意。   “我知道,我这不是想着……能慢一点就慢一点吗,我看祖母好像还挺在意这个的,挽发的时候总让周妈妈想办法把她的白头发多藏起来一些。”   唐芙没想到长公主竟然如此在意自己的白发,对他说道:“我倒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法子,只是祖上曾传下来一张头油的方子,与外面那些不大相同,回头我拿几瓶去给祖母试试,看她喜不喜欢。”   傅毅洺点头,又天南海北的开始跟她拉扯别的。   眼看着佩兰都给唐芙绞完头发,又放下床幔接过她脱下来的裙子和外衫退下去了,傅毅洺竟然还在说。   唐芙起初以为自己第一次跟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在同一个房间过夜,晚上肯定会睡不着,谁知在傅毅洺话痨似的唠叨下,竟然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睡着前脑子里还在想:他怎么有这么多话可说呢?   傅毅洺听着那边渐渐没了声音,原本还有一搭没一搭回应他的女孩子彻底安静了,就知道她是睡着了。   房中不多时便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极轻,在暗夜中对耳聪目明的傅毅洺来说却很清晰。   他过了很久才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光着脚走到了女孩的床边。   他想看看她,又怕惊扰她,没敢有什么大动作,甚至都没敢坐到床边,就这么在脚踏上坐了下来,将床幔掀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女孩睡得很熟,盖在身上的锦被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显出玲珑美好的身段。   傅毅洺想伸手摸摸她的面颊,到底是没敢,只拎起一小缕她散落在旁的头发,绕在指尖,放到鼻端闻了闻,淡淡的说不出是花香还是茶香的气味,很好闻。   他就这么把她的头发绕在手指上把玩了一会,许久后才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小榻上,面对着女孩的方向侧躺下来,时不时把那根缠绕过女孩头发的手指放到鼻尖上再闻一闻,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女孩特有的香气。   他想,哪怕一辈子都不能跟她圆房,只要能这样在旁边看着她守着她,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傅毅洺笑了笑,不舍得闭眼,可困意来袭,眼皮不听话地闭上了,过一会又一个激灵睁开,再看看那边紧闭的床幔,然后又闭上,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才终于沉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傅毅洺:同……同房了,四舍五入……就算是圆房了吧?(羞涩.jpg) 第24章   接下来的几天唐芙与傅毅洺一直住在公主府,直到三朝回门这日才直接从这里去了唐家。   唐家下人早得了消息在门口候着,无论是出于老夫人严格管教的原因,还是出于对武安侯这个姑爷的敬畏和惧怕,没人敢怠慢这位出嫁的大小姐,恭恭敬敬地把他们迎了进去。   之前从侯府去公主府的时候,傅毅洺是骑马跟在唐芙的马车旁的,今日为了给唐芙做面子,他特地和唐芙一起坐了马车,这也是他第一次和她一起乘车。   下了车,傅毅洺下意识地回身要将唐芙从马车上扶下来,原本已经准备伸手的佩兰一愣,不知该如何是好。   唐芙看着男人对自己伸出来的宽厚的手掌,亦是愣了一下,这短暂的停顿让傅毅洺回过神来,一阵尴尬,这才想起他们并没有夫妻之实,唐芙不一定愿意跟他有什么身体接触。   他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收回来,让佩兰去扶她,女孩却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伸出了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柔软的指腹和带着薄茧的手掌碰触的瞬间,傅毅洺呼吸一滞,喉头微紧。   他故作镇定的将女孩扶了下来,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扶着她的腰,在她落地站稳后规规矩矩的又把手收了回去。   唐芙头一次和男人这般亲密的接触,还是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脸上不禁有些发烫。   但她知道傅毅洺是好心,是要在唐府的下人面前给她做面子,便垂眸跟在他身边,与他并肩去了正院。   而另一边的傅毅洺耳根亦是泛红,短短片刻掌心便出了一层薄汗,垂在身侧的手在唐芙看不见的角度来回摩挲了好几次,细细回味女孩柔软的指尖被他握在掌中时的触感,还有那不盈一握令人欲折的细腰……   他忍不住又用眼角余光去瞄女孩纤细的腰身,结果因为身高的关系,没看到女孩的腰,倒是一眼看到了她裹在衣衫下的饱满胸脯。   傅毅洺感觉身上的热血瞬间往头上涌去,赶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心里开始嘚嘚嘚地背诵他给长公主抄写过的那些佛经,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两人来到正院的时候,他的面色看上去好歹是正常了,客客气气地给唐老夫人等人行了礼,唯独对唐二夫人的态度比较敷衍而已。   当初在求娶唐芙一事上帮过他或是没有为难他的他都记得,相应的,那些找过他麻烦还欺负过唐芙的他也记得,并且不加掩饰的表现出了对两者截然不同的态度。   唐老太爷去后,唐家上下唯一算得上跟唐芙比较亲近的就只有三老爷唐昭了。   而唐昭因为父亲去世要丁忧,就把妻子孩子也接了回来,打算在京城租一座院子暂住。   但唐老夫人做主,让他们依然住在当初没分家时的那间院子里,所以这一年来他们一直是住在唐府的。   老夫人跟唐芙不亲近,坐了一会就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让唐昭代为招呼唐芙与傅毅洺,走的时候顺便把二老爷一家也带走了,只留了和唐芙关系不错的三老爷一家在这里,让他们能自在的说一会话。   唐昭的妻子姓宋,是个温婉贤惠的人,膝下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男孩叫唐绍轩,今年十岁,女孩叫唐艾,今年才六岁。   傅毅洺一早就打听到唐芙跟唐昭一家人关系不错,跟这两个弟弟妹妹的关系尤其好,比跟其他兄弟姐妹亲近很多,于是除了刚刚的回门礼之外,还单独给他们准备了一份礼物,正好现在其他人都走了,他就拿了出来。   送给唐绍轩的是一本先贤的字帖,给唐艾的是一支白玉笛,都是投其所好特地准备的。   唐昭是个读书人,又酷爱字画,一眼认出那字帖是前朝大家姚锡的真迹,眉心一跳。   姚锡当年虽才情万丈,但为人处世不够圆滑,触怒了前朝末帝,被判凌迟处死,一应家财也都被抄没干净,还有许多跟他关系密切的人受到连坐。   当时人人自危,许多人为了不受牵连,就把跟姚锡有关的所有东西都毁了,因此姚锡一代书画大家,留存于世的真迹却是少之又少,现在市面上根本有市无价。   “这礼物太贵重了,他一个半大孩子哪里用得着这么珍贵的字帖,侯爷还是收回去吧。”   唐昭推拒道。   “是啊,”宋氏在旁亦是说道,“还有这玉笛也太贵重了,三娘才六岁,没轻没重的,指不定哪天就摔坏了,多可惜。”   宋氏是见过好东西的,自然知道这支笛子价值不菲,唐艾如今才六岁,虽然喜欢音律,在这方面也确实有些天分,但因为年纪太小,所以她给她准备的乐器都是些结实耐用的,想着等什么时候她长大些了,不再毛毛躁躁的了再给她换别的,哪想到这位新姑爷一出手就如此大方,准备了这么贵重的礼物。   傅毅洺笑道:“三叔就收着吧,我向来不爱读书写字,这字帖留在我那也没用,搁在书房不知多久都没人动过了,听闻三弟小小年纪在书画一道就颇有造诣,还不如拿来给他用,也省的明珠蒙尘。”   “至于这笛子,是专门给三妹做的,读书写字我尚且会一点,音律那可真是一窍不通,让我收回去了可就没用了,还不如摔了听个响呢。”   唐昭闻言看了看唐芙,唐芙根本就不知道傅毅洺提前准备了这些礼物,亦是有些吃惊。   傅毅洺见她看过来,笑了笑,像之前吓晕高氏那回对她眨了眨眼。   唐芙抿唇轻笑,对唐昭夫妇说道:“侯爷特地准备的,三叔三婶就收着吧,这也是他的一片心意。”   在此之前,唐昭一直对唐芙的这门亲事不太放心。   虽然这个姑爷是她自己找的,但是武安侯在京城的名声确实太不好了,又从小被长公主娇惯,他很怕侄女嫁过去之后吃亏。   今日这么正式打次交道,倒觉得这个年轻人颇将他的侄女放在心上似的。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唐昭再推辞倒显得生分了,就让两个孩子把礼物收了下来。   这是精心为他们准备的礼物,自然是送到了两人的心坎儿上。   唐绍轩年纪大些,好歹沉稳一点,矜持的上前接过了礼物,但两只亮晶晶的眼睛以及小心翼翼地捧着字帖的样子还是显示出了他的欢喜。   至于唐艾就更不用说了,小姑娘一切都表现在了脸上,接过玉笛后爱不释手的来回看了半天,尤其喜欢上面坠着的那几颗粉色的珠子。   两个孩子收了礼物,由衷地说了声“谢谢姐夫”。   这两声姐夫叫的傅毅洺心里熨帖无比,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去了。   唐昭有些话想单独跟傅毅洺说,便给宋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带着孩子和唐芙离开。   宋氏心下了然,对唐芙笑道:“今日回门宴做了你最爱吃的几样菜,厨房已经备好了,只是不知道侯爷喜欢什么菜式,阿芙你可有空跟我去看看,也好在开饭前准备妥当。”   唐芙看出他们夫妻的用意,心里不大放心,转头看了傅毅洺一眼。   傅毅洺对她颔首,表示没关系,她这才跟着宋氏一起走了。   等他们都离开后,唐昭又遣退了房中下人,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其实当初我是不大看好这门亲事的,因为对侯爷……不太放心。”   说到这就停了下来,不知是不是觉得这个开头不妥,没再继续说了。   傅毅洺并没有露出什么不高兴的表情,反而勾唇一笑:“那现在三叔可以放心了。”   唐昭一怔,旋即失笑:“是啊,放心了。”   武安侯看似清闲,在朝中没什么实权,但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若非对唐芙真有感情的话,根本就没有必要这么讨好他们一家。   他愿意这么做,就说明他是看重这门亲事的,是看重唐芙的。   唐昭笑了笑,带着几分追忆说起了唐芙小时候的一些事。   “阿芙小时候其实跟我很亲近的,在她五岁以前,那时候……我大哥还没死。”   后来唐大老爷因为一场风寒去世了,按理说这个小侄女没了父亲,应该会跟他这个小叔更亲近,更黏他才对。   可是恰恰相反,这个从小被保护的很好的小女孩从不谙世事,变得小心敏感。   她有一次无意撞见了高氏和唐昭为些琐事争吵,高氏说他太偏心长房,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跟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唐大老爷当时已经死了,长房只剩了唐芙一个独苗苗,高氏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从那之后阿芙就开始渐渐跟我疏远了,二嫂几次嘲笑我说我心疼了一个白眼狼,但我知道……她其实只是不想给我添麻烦而已。她怕她与我太亲近了,会让我跟我娘和二哥他们离心,怕我再跟二嫂吵起来。”   年幼的女孩一夜之间懂了很多事,懵懂地知道了长房与二房三房之间的区别,知道了对于她的小叔而言,是需要在“同父异母”的长房和“一母同胞”的二房之间站队的。   站在了她这边,就不可避免的要跟二房发生龃龉。   唐昭至今记得小小的女孩仰头看着他的画面,本该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带着几分忐忑小心翼翼地问他:“三叔,你跟二婶是为了我吵架的吗?”   唐昭告诉她不是,可是没有用,她心里已经懂了。   傅毅洺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心头一阵抽痛,肩背都有些忍不住蜷起来,再一次觉得自己跟唐芙认识得太晚了。   如果能早一点,再早一点,他就可以保护着她,让她永远不用懂那么多,从小就不会被欺负。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他连现在能娶到她,都是凭借着谎言和运气而已。   唐昭和傅毅洺在房中说了很久的话,久到唐芙都纳闷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直到午饭时间,这两人才终于出来了,来到饭厅跟唐芙和宋氏以及两个孩子一起吃了饭。   唐芙悄悄问傅毅洺唐昭跟他说了什么,傅毅洺只回了她两个字:“秘密”,然后便什么都不肯说了。   唐芙嗔了他一眼,不理他了,转而去跟两个孩子说话。   傅毅洺却因为她这眼神心头狂跳了两下,一阵欢喜。   他的阿芙竟然跟她发脾气了……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的关系更亲近一些了?   傅毅洺喜形于色,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直到丫鬟端了水来给大家净手。   因为都是一家人,又是跟唐芙最亲近的人,他们也就没讲究那么多规矩,围坐在一桌一起吃了。   净手的时候唐艾站在离傅毅洺不远的地方,看到他一直没动,纳闷地问:“姐夫,你为什么不净手啊?”   傅毅洺:“……”   他这两只手一只摸过芙儿的手,一只摸过她的腰,一点都不想洗!   唐艾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在旁边稚声稚气地说道:“姐夫,吃饭前要净手哦,不然吃了脏东西,肚子会痛痛的。”   眼看着其他人的视线也看了过来,傅毅洺只能干笑两声,一脸视死如归的把手伸进了盆子里…… 第25章   唐昭跟傅毅洺关在房中说话的时候,老夫人则来到了祠堂,上了几炷香后站在了唐老太爷的牌位前。   她看着那死气沉沉的牌位,站了许久后才喃喃道:“我知道你心里对我一直是有些埋怨的,埋怨我对阿芙不够好,没有像对待自己的亲孙女一样对待她。”   她说到这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   “可你凭什么怪我呢?同样是亲孙女,你待阿芙和苋儿就是一样的吗?再往远了说,你待阿晋和阿昭,与待你那原配所出的阿旬是一样的吗?”   唐旬是唐芙生父的名字,也就是唐老太爷的原配刘氏给他留下的唯一一个子嗣。   “阿旬是长房长子,又是刘氏唯一的血脉,你对他寄予厚望,想让他继承家业,我能理解。”   “可同样都是女人,难道死去的女人就比活着的金贵一些,死去的女人的孩子就比活着的女人生的孩子贵重吗?”   她十六岁嫁给唐老太爷做续弦,少女时代时对这个比自己年长许多的丈夫怀揣着美好的幻想,觉得他满腹经纶,学识渊博,又年纪轻轻便深得陛下赏识,一定会是个很好的丈夫,而自己家世普通,能嫁给他已是三生有幸,一定要努力做个好妻子才行。   成亲之后唐老太爷也确实对她很好,她一度觉得这门婚事是完美的,像外人所说的一般值得羡慕的,直到她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渐渐体会到了他对这个孩子和对刘氏留下的那个孩子的不同。   老夫人是二老爷唐晋的生母,对自己的孩子资质如何自然是清楚的。   她知道这个孩子不是读书的料子,也没指望老太爷能把他教成什么当代鸿儒,只希望让他能写会算,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可是老太爷太惯着二老爷了,二老爷年幼不爱读书他就由着他,偷懒他也放纵他,老夫人管教他他还护着他……   老夫人起初觉得他是心疼幼子,后来渐渐就看明白了……他其实是怕二老爷将来生出野心,要抢唐大老爷的位置。   可是这两个孩子差了十岁啊,这难道还不够吗?他还担心什么?   若不是后来三老爷唐昭出生,老太爷对唐昭好歹上了点心,认真教导了一番,她只怕自己要做出比高氏更过分的事。   “你知道为什么有时候高氏欺负阿芙,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吗?”   她对着牌位喃喃道:“因为看见高氏我就觉得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一样,她做的事,何尝不是我当初想做的事呢?”   “你怪我纵容高氏,怪高氏这个做婶婶的不够宽厚,待侄女尖酸刻薄,可是你读了这么多书,与人论起道来旁征博引条理分明,难道就不明白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吗?”   “苋儿只比阿芙晚出生了几天而已,同样都是孙女,你待阿芙什么样,待苋儿又是什么?你让高氏如何不记恨,如何不眼红?”   她说到这闭了闭眼,好像听见唐老太爷在反驳她似的,叹了口气。   “是,阿芙生下来就没了娘,五岁又没了爹,是很可怜,可这是我的错吗?是高氏的错吗?既然不是,你凭什么让我们像你一样偏袒她?”   “高氏早些年也不全是现在这样的,一方面是阿晋不争气,绍康绍平两个孩子又都资质普通,让她心灰意冷,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因为你太偏心,让她生了心魔呢?倘若你待苋儿有待阿芙一半好,她说不定都不会如此嫉恨阿芙。”   “说句气话,也就是阿芙这孩子自己懂事,没有仗着你的宠爱就恃宠生娇,不然等你走了,别说高氏了,我都不一定会善待她。”   “现在好了,她嫁出去了,人是她自己选的,今后的日子过成什么样,也都是她自己的事了。”   她说着停了停,仔细想了一番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了,片刻后又忽然开口道:“对了,关于你留下的那些私产,我没按你说的都留给阿芙做嫁妆,擅自做主只给了阿芙一半,另一半留给二房和三房平摊了,免得高氏知道了心里不痛快,看阿芙这个侄女更不顺眼。”   说完后祠堂里又安静片刻,过了一会才响起老夫人的一声轻笑。   “生气了?骗你的,你留给阿芙的东西一样没少都给她带走了,我从我的私产里拨出了一些,说是你留给二房三房的,至于我这个老太婆剩下的那点东西,等我死后就给我的几个孩子们平分吧,你那好孙女得的已经够多了,又嫁了个好人家,也不缺我这点儿了。”   这几句说完,再也没什么可说的,她缓缓转身走了出去,原本一直挺直的脊背不知为何佝偻几分,没了往日里强势而又坚定的模样。   她一步一挪地走到门口,开门前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真想再看看你生气的样子啊……”   这日之后,老夫人将管家权再次交给了高氏,自己又恢复了以往整日在佛堂念经不问世事的样子。   傅毅洺跟唐芙离开唐府时还不知道这件事,知道了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唐芙以后不会跟唐家再有什么密切的往来了,就算有,也只是跟三老爷一家,高氏不会再有机会为难她。   唐昭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马车旁,上车前傅毅洺原本暗搓搓的准备找机会再扶唐芙一把,谁知道却被唐昭拉着又多说了几句话。   等他回过头来,唐芙都已经被佩兰扶上车了,哪还有他什么机会。   傅毅洺心里一万个怨念,心想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不知是多久以后了。   而且他跟唐芙说好了,待会直接从这里回侯府,而不是公主府,也就是说他今晚不能跟唐芙同房了……   傅毅洺万念俱灰,心情很不美好,直到唐芙在车上又小声追文刚刚唐昭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才眼珠一转,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把手捂在嘴边,凑到她耳旁小声道:“他说你五岁时候有一次尿了床,睡醒后非说是不小心把水洒在床上了,死活不肯承认是自己尿的。”   唐芙本就因为他忽然凑近的动作耳根微红,听到他说的这些话后更是面红耳赤。   这分明就是长公主上次说的傅毅洺的糗事,他转头竟然就编排到她头上了!   “你胡说!那明明就是你!”   她怒道,想打他一下,又觉得自己跟他没那么亲近,做不出这种举动来,只能气鼓鼓地转过头去不理他。   傅毅洺平日里跟季南和沈世安他们开玩笑开惯了,什么荤话都敢说,屎尿屁张嘴就来,刚刚脑子一转想在唐芙面前抖个机灵,结果没抖好,忘了她是个女孩子了,在一个女孩面前说人家尿床什么的显然是非常不合适的。   他懊恼自己的口无遮拦,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又收不回来,只能赶忙认错。   “阿芙,我错了,你别生气……”   他边说边去扯唐芙的袖子,被唐芙抽回去了。   “阿芙,好阿芙,我真的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说着又去拉扯她的衣袖,探过身子去看她的脸。   “我没怎么跟女孩子相处过,平常身边都是季南他们这些糙汉子,胡说八道惯了,刚才说话没过脑子,你别当真。”   唐芙当然知道他是开玩笑的,只是脸皮薄,头一次碰到跟她开这种玩笑的男人,不知道该怎么办罢了。   她也不是真的生气,见傅毅洺小心翼翼地跟她道歉,就顺势问道:“那五岁时候还在尿床的到底是谁?”   “是我是我!”傅毅洺赶忙道,“祖母上次跟你说的没错,五岁尿了床还不承认的那个就是我,不是我爹,我就是仗着他死了那么多年反正也没法跳出来说什么,让他帮我背个锅。”   唐芙哪想到他认的这么干脆,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完嗔了他一眼:“没个正经!”   声音娇娇糯糯的,眼尾轻轻一扫,让傅毅洺半个身子都酥了,恨不能凑到她肩头在她脖子上蹭几下。   他笑着倒了杯茶递过去:“好阿芙消消气,我以后再不说这种胡话了。”   唐芙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捧着杯子暗自低笑,越发觉得这个武安侯和外人说的不一样,有趣得很。   两人一路回到了侯府,下车时傅毅洺鼓起勇气跟佩兰一起伸出了手,想看看唐芙还愿不愿意把手交到他手里。   结果不出所料,唐芙只看了他一眼,就把手放到了佩兰手中。   傅毅洺有些失望,肩膀垮了下去,但因为刚刚在车上唐芙用撒娇般的口吻跟他说过话,他心情不错,很快便打起精神,把这点烦恼抛到脑后了。   两人回去以后才知道沈世安和孟五有事来找傅毅洺了,听说他马上就回来,他们就没离开,直接等在了这里。   往常他们会直接去傅毅洺的院子,但现在傅毅洺成了亲,再这般直接登堂入室就不合适了,他们就候在了前院,正好跟回来的唐芙傅毅洺打了个招呼。   傅毅洺没有兄弟姐妹,但跟这几个朋友关系十分要好,一直兄弟相称,于是两人也就嘴甜地喊了大嫂。   唐芙回了礼,知道他们有事要谈,就没多做停留,自己和佩兰回了正院,离开前对傅毅洺小声道:“正好我待会想去厨房做些点心,不知沈世子和孟公子喜欢什么口味?我多做一些让丫鬟给你们端来?”   她声音其实一点都不大,但沈世安和孟五何等耳聪目明,听完之后不待傅毅洺回答便赶紧摇头摆手。   “不不不不不,大嫂不用麻烦!我们什么都不吃,您回去歇着就好了。”   “对对对,千万别麻烦,我们喝口茶就行。”   拒绝之迅速和坚定让唐芙还以为自己做的东西有毒。   沈世安是因为之前为了一盒点心已经付出过代价了,差点被傅毅洺摇吐了。   孟五是因为之前觊觎唐芙的美色,还被傅毅洺知道了,怕自己多吃一块唐芙做的点心都会被傅毅洺记下,回头找他麻烦。   唐芙心下有些莫名,但他们既然这么说了,那也就算了。   她原本是想着既然如此,那就只给自己和傅毅洺做一些好了,最后忽然又起了捉弄傅毅洺的心思,笑道:“好,那我下次再做吧,正好今日有些累了,这就回去休息了。”   满心期待等着吃点心的傅毅洺:“……”   作者有话要说:  傅毅洺:我没怎么跟女孩子相处过,平常身边都是季南他们这些糙汉子,胡说八道惯了   季南:……我的错喽??? 第26章   沈世安和孟五在侯府逗留了很久,也不知跟傅毅洺说了什么,总之他们离开之后傅毅洺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皱着眉头向内院走去,准备换身衣裳进宫一趟,结果刚一进屋,就闻到一股点心的香气。   唐芙说是不做点心了,但其实还是做了一些,就放在桌上等他回来吃呢。   傅毅洺看到这些点心,心里的那些郁气总算消散了一点,走过去道:“谢谢阿芙。”   说完便将一块点心塞到了嘴里。   沈世安和孟五跟他说的肯定是男人之间的事,唐芙没有多问,傅毅洺却像是想跟她说什么似的,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道自己有事要进宫一趟,可能会晚点回来。   唐芙点头,在他换好衣服往外走的时候将他送到了门口。   傅毅洺跟她并肩走着,很想牵牵她的手,食指指尖几次碰到了她的衣袖,都一触即回,没敢真的去拉她。   正院的房间虽然大,但到门口也没有几步路,很快唐芙就在门口站定了脚步。   傅毅洺也随之停了下来,没舍得接着往外走,想了想,说了一句:“我晚上一定会回来陪你吃饭的。”   唐芙还当他要说什么呢,等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不禁失笑,又嗔了他一眼:“谁要你陪?”   说完转身进屋去了。   傅毅洺看着关上的房门,笑了笑,这才抬脚走了。   宫中,庆隆帝听说傅毅洺来了,想进宫见他,并不觉得意外,但还是感到一阵头疼。   “不见不见,告诉他朕身子不适,让他回去吧。”   内侍依言而去,片刻后回来告诉他:“武安侯让奴婢代他向您问安,关怀了一下您的龙体,并说……说等您身体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传唤他就是了。”   就是说要在宫外一直等着,等到他愿意见他为止。   庆隆帝眉头一皱:“这臭小子,那朕要是一直……”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觉得咒自己身体一直不好似乎不太吉利。   他这些年身体本就越来越差,一年里得有小半年是吃着药的,“身体不适”确实是真的,但如果可以,谁不想自己身体康健,永远无病无灾呢?   庆隆帝把后半句咽了回去,道:“愿意等就让他等着去吧,朕倒要看看他能等多久!”   两刻钟后他再问,傅毅洺还在。   半个时辰后问,还是在。   一个时辰之后,仍旧在。   庆隆帝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让他进来吧。”   于是内侍去宫外将傅毅洺领了进来。   傅毅洺一路被人引领着来到了勤政殿,进殿后恭谨地施了礼,还未开口,庆隆帝已经说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若是可以,朕也不想你新婚燕尔便跟夫人分开,只是蜀地那些山贼又开始蠢蠢欲动,原本已经答应招安的两窝山贼又反悔了,跟那青岗寨的人混到了一起。你若再不回去,只怕之前那些努力就都白费了!”   蜀地原本是一片山清水秀的富庶之地,但前几年闹了一场天灾,百姓死伤无数。   庆隆帝为了安抚灾民,曾派钦差前去赈灾。   结果他识人不明,那钦差和当地官员勾结在一起,贪墨了赈灾粮款,导致灾民们原本就不好过的日子更加难以为继。   其实那钦差当时也没敢做的太过分,不然若是闹出民乱传到了庆隆帝耳朵里,庆隆帝势必是要追究的。   他原以为以蜀地的环境,就算今年遭了灾收成不好,明后年也就缓过来了。   可谁想到天不遂人愿,第二年蜀地的形势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又遭了一次灾,而那些之前跟他蛇鼠一窝吃过好处的人,哪还肯再老老实实把赈灾粮款全都拿出来,就这样你啃一口我啃一口,分完之后只剩一口汤,根本不够用来救济灾民的。   民乱似乎一夜之间就爆发了,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庆隆帝气的差点当场呕出一口血。   他派了自己最信任的人去赈灾,却得到了一个官逼民反的结果,如何能不生气?   庆隆帝自认愧对蜀中百姓,将那钦差以及一应贪官污吏全部严惩了,对于参与民乱的灾民也大多未与追究,只要他们放下兵器走回正途,就依然还是大周的良民。   可惜朝廷在这些百姓眼中已经没了信用,还是有人毅然决然地走上了相反的路,或者自己成立了山寨,或者加入了本就在当地浑水摸鱼的一些山贼中。   再加上蜀地这几年大灾小灾不断,始终没个起色,朝廷鞭长莫及,总有顾不到的地方,当地匪窝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层出不穷。   庆隆帝不想对蜀地兴兵,尤其是那些为生活所迫而成为山贼的普通百姓。   但这些匪窝又不能留在那里放任不管,想来想去,他最后把傅毅洺给扔了过去。   当年先帝生前,为防发生诸如端王那般的夺嫡之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一支三千人的精兵交了长公主手里。   长公主正是凭借着这支精兵,血洗了端王安插在宫中的人马,打破了端王的帝王梦,拥立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庆隆帝登基。   庆隆帝登基后长公主便将这支兵马交了回去,但是前两年,他又临时把傅毅洺给拎了出来,效仿当年先帝,暗中给了他一队人马,让他带去剿匪。   说是剿匪,却又叮嘱他说尽量招安,能不动用武力就不要动用武力。   傅毅洺听了别提心有多累了,要不是不愿留在京城看唐芙程墨卿卿我我,他才不去呢!   现在好了,他把那边稳定的差不多了,只要老天爷争气,给蜀地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这些山贼就成不了大气候,自然而然就散了,剩下那些到了太平年间还不愿意老老实实做回良民的,那就没必要再留什么脸面了,杀了了事。   “微臣去年回来前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您也答应让臣回来成亲,那边交给别人去管。这怎么才半年,就……”   就反悔了呢?   刚刚沈世安和孟五去武安侯府就是做说客的,庆隆帝知道别人去的话只怕刚一开口就要被傅毅洺打出来,所以才威逼利诱让这两个臭小子去了。   一来这两人跟傅毅洺一起去过蜀中,了解情况,能说到要害。   二来他们跟傅毅洺关系好,就算挨揍傅毅洺也不会下太狠的手的。   傅毅洺知道庆隆帝打得什么算盘,无奈地道:“陛下,臣才成亲三天,三天啊!”   刚拉了一次芙儿的小手,连嘴都没亲过呢,就让他立刻离京去蜀中?   那他这几日好不容易跟芙儿拉近一些的距离,等他下次回来的时候岂不又全没了,数月不见,芙儿肯定又要待他像陌生人一般了。   庆隆帝啧了一声:“都已经成了亲了你还怕唐大小姐跑了不成?这一趟来回也就数月而已,下次回来再见她不是一样!”   傅毅洺低声嗫嚅:“可我不想跟夫人分开……”   声音腻歪的庆隆帝都听不下去了,斥道:“温柔乡英雄冢没听说过吗?这般儿女情长,将来如何能成就大业?”   傅毅洺理直气壮:“臣本来就没想成就什么大业啊,现在这大业还是您硬塞给我的呢,不然我在京城当个纨绔多好,有您和祖母护着,闯了天大的祸都没人管,天天好吃好喝仆从成群,不比蜀中强百倍?”   庆隆帝险些没被他这些话气死,还没发作,就听他又继续说道:“再说了,能死在我夫人的温柔乡里,那我此生无憾了啊。”   庆隆帝觉得再多听几句可能都得少活几年,指着他道:“你爹要是还活着,非得打断你的腿不可!”   傅毅洺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庆隆帝见他油盐不进,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他是想讲条件,便问道:“那你说,你要怎么才肯即刻启程去蜀中?”   年轻人眼中一亮,笑嘻嘻地道:“您让我带着夫人一起去呗?”   那嬉皮笑脸的模样,还没开口庆隆帝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滚滚滚,爱带不带!”   他摆手道,示意傅毅洺可以滚蛋了。   傅毅洺大喜,立刻换了称呼:“我就知道舅爷爷最疼我了!从小到大除了祖母就属您待我最好!”   庆隆帝对他这变脸的速度也是十分无语,嘴上说着生气,心里到底还是疼爱的,轻笑一声,又道:“都这个点了,在宫里用了膳再走吧,朕让人做几道你爱吃的菜。”   被皇帝留饭是何等的荣耀,等闲人都没有这个待遇,谁知傅毅洺却摇了摇头:“不用,舅爷爷您自己吃吧,我夫人还在家等我回去吃饭呢。”   庆隆帝:“……滚!”   傅毅洺麻利儿的滚了,回到武安侯府后就直奔正院,想问唐芙愿不愿意跟自己去蜀中。   结果唐芙却不在这里,而在厨房,他就又转头跑向了厨房,一进厨房的院子就开始喊:“阿芙,阿芙!”   唐芙刚做了几道菜,正带着佩兰一起走出来,她在前,佩兰在后,抬脚迈过门槛的时候忽然听到男人炸雷似的声音,吓了一跳,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子便往前倾去。   傅毅洺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了一把,仓促间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另一只手正好按在了她胸前。   傅毅洺:“……”   好……好软。   唐芙惊呼一声,向后躲了过去,面红耳赤地抱胸站在原地。   傅毅洺回过神来赶忙把手缩了回去,一股血色从脖子蔓延到脸颊。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话间下意识低下了头,却见一个小红点啪的一下落在了地上。   这是……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顿时大窘,伸手去怀中掏帕子,想要擦一擦。   眼看帕子都掏出一角了,忽然发觉不对,这是他当年捡到的唐芙的那方帕子,惊慌之下又赶忙塞了回去,左右找不到能用的东西,最后竟然就这么捂着鼻子飞也似地逃跑了。   唐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莫名。   这到底……是谁轻薄了谁?   作者有话要说:  傅毅洺:我夫人还在家等我吃饭呢   唐芙:我怎么不知道?   Ps:男主并不是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胸无大志哈~这里只是胡说八道的~ 第27章   晚饭的餐桌上异常安静,傅毅洺闷头扒饭,一扫之前的话痨风格,竟然有整整一刻钟一句话都没说,恨不能把头扎到饭碗里去。   唐芙原本也有些尴尬,但是看着他这副样子,又觉得实在好笑,一时间把心里那点羞赧都挤没了,越看傅毅洺越觉得有趣,很想逗逗他。   她轻咳一声,道:“我做的菜不好吃吗?怎么今天吃菜吃的这么少,光扒饭了?”   傅毅洺一噎,从碗里抬起头来,赶忙摇头:“没有没有,好吃!特别好吃!”   说着就将面前的一盘菜夹了一大筷子,放到了自己碗里。   唐芙看了一眼,道:“那道菜不是我做的。”   傅毅洺:“……”   他又赶忙夹了一道别的菜。   唐芙:“这道也不是。”   傅毅洺举着筷子的手不知该如何是好,唐芙见状没忍住笑了出来:“逗你的,这就是我做的。”   说着又从旁边的盘子里夹了一块鱼肉给他:“这也是我做的,你尝尝。”   她头一次给傅毅洺夹菜,傅毅洺看着那块鱼肉,忽然有些不舍得下口,但这种东西又不能像帕子那样保存起来,何况唐芙正看着他呢,他便将那块鱼肉吃了,在嘴里细细品味半天才咽下去,用力点了点头:“很好吃!阿芙手艺真好。”   唐芙眼中涌上一股笑意,说道:“以前祖父最爱吃我做的鱼了,时不时就带我去白苏河钓鱼,钓上来的鱼要么在河边现烤了,要么带回去让我做给他吃,换府里的厨娘做都不行,说他们做的没有我做的好吃。”   这件事傅毅洺是知道的,因为当初唐芙用抄网捞上去的很多鱼都是他让人从上游放下去的。   那时候只能看着她和别人一起烤鱼吃,现在也能吃到她亲手做的鱼了。   他又挑了一大块,边吃边道:“那我运气可真好,能享受到以前唐老太爷的待遇。”   唐芙轻笑:“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去白苏河钓鱼,我知道一个地方鱼特别多,都不用鱼竿,随便用抄网就能捞上来很多。”   傅毅洺听了差点喷出来,想起以前季南他们每每听说唐大小姐要去钓鱼就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觉得他们可能又要大呼小叫的满地打滚了。   但是“咱们”这两个字又让他心里无比熨帖,遂笑道:“好啊,我也跟着蹭蹭阿芙的好运气。”   说完又想起庆隆帝让他抓紧时间启程去蜀中,近来怕是没什么机会带唐芙去钓鱼,顿了顿,这才将自己刚刚在厨房没来得及跟唐芙说的话说了出来。   “阿芙,你……愿意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吗?”   唐芙点头:“愿意啊,去哪儿?”   傅毅洺一听就知道她以为的走走是在京城或是附近哪里走走,并不一定是愿意跟他一起出远门,便又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有点远,蜀中,你愿意去吗?”   蜀中?   唐芙和佩兰同时抬起了头来,没想到他说的出去走走竟然是这么远的地方。   “你怎么……想要去那里了?是之前的事情没办完吗?”   唐芙问道。   之前傅毅洺在未凉山上救了她后曾经离开过一次京城,那次就是去蜀中,当时傅毅洺说有些事要去办,走前还跟她道了别,向她讨了点心,所以她才会有这么一问。   傅毅洺点头:“原本都安排好了不用再去了,但是又出了点小差错,要去处理一下,几个月应该就回来了。阿芙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权当是……游山玩水,散散心。”   要是不愿意……   那他也没办法,只能自己打包行李滚过去,尽量早去早回了。   可是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对蜀地那些山贼恨的牙痒痒,恨不能直接提刀过去把他们的山头全部铲平了。   唐芙听完之后沉默片刻没有说话,这让傅毅洺更加忐忑了。   一旁的佩兰却是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的,当初程公子的噩耗刚刚传回京城的时候,小姐就想亲自去蜀中看一看,如今有这个机会,只怕还是会想去的,哪怕程公子确实已经死了,程家都已经给他办完丧事了。   可是……当初她们是被二夫人和淮王设计逼的不得不离开唐家,如今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呢?   她想阻拦唐芙,便在她开口前对傅毅洺说道:“侯爷,这不好吧?听说蜀中近些年来不太平,夫人一个女子,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不会的!”   傅毅洺立刻说道,却不是对佩兰,而是对着唐芙。   “阿芙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我这些年常去蜀中,跟那边的大小土匪头子都混熟了,他们就算打劫谁也不会打劫我的,只要把我的旗子往车上一挂,他们肯定自己就退回土匪窝里了。”   “何况蜀中这两年其实已经安定很多了,许多山贼都是在观望朝廷的态度,看似占了个山头,其实就是聚在一起图个心安,偶尔没米没粮了才出来劫些路过的富商之类的,只谋财不害命,一般不会闹出什么大事。只要明后年风调雨顺,没什么大的灾害发生,他们自然而然就回去种田做买卖了。”   佩兰是想暗示傅毅洺不要带唐芙去,哪想到他非但没听懂,还一再保证很安全。   她看着唐芙犹豫的神色,又看看一脸期待的傅毅洺,小声嘀咕了一句:“那程公子怎么还出事了呢?”   傅毅洺面色一僵,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那……那是个意外,平时……平时真的不会这样的。”   他事后去调查过,打劫程墨的那伙山贼确实是当地比较不老实的一批人,但在那之前也有一段时间没犯过什么事了,谁知道程墨怎么就撞在枪口上,赶上他们心血来潮的出来犯了回事,就把命丢在那了呢?   他想把这些人找出来,可他们知道自己错杀了朝廷命官,还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立刻便毁尸灭迹一哄而散了。   这些人可能没什么真本事,但对当地地形和环境却是极其了解的,一旦分散开来便如泥牛入海,不好找得很,除非是过几年他们觉得事情过去了,风声没那么紧了,再次聚在一起冒出头来,不然很难一个个找到他们。   若是他当时就在那里还好说,但赶巧他回京了,等再过去的时候事情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上哪里找人去?   唐芙知道佩兰是为了她好,如果傅毅洺不提,她也不会再想去蜀中,但既然现在有这个机会,她还是想去看看的。   一方面是想去程墨出事的地方祭奠他一番,一方面她也确实想出去走走。   她长到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未凉山,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陌生而又新奇。   按照她原本的人生轨迹,可能这辈子都离不开京城,现在可以跟着傅毅洺光明正大的出去玩一圈,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她笑着点了点头:“我愿意去,什么时候启程?需要带些什么东西?我没出过远门,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佩兰听了直皱眉,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裳:“小姐!”   傅毅洺却是喜出望外:“你什么都不用准备,交给我就好了,我这就去让季南他们安排,收拾好了咱们就走,走前跟祖母打个招呼就可以了。”   说完真的放下筷子就要走。   “诶,”唐芙唤了一声,“吃完饭再走啊,这么着急?”   若这是一顿平常的饭菜,傅毅洺也就放下了,但他又想起今日是唐芙亲手做的饭,便又坐了回来:“对对对,我吃完饭再去。”   说完大口大口开始吃饭。   唐芙失笑,等他坐下后又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道:“你要去的地方跟程表哥出事的地方离得近吗?若是近的话我能不能顺便过去看看?”   傅毅洺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笑容僵在脸上。   她愿意跟他一起出去……难道就是为了去看程墨出事的地方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刚刚对这趟行程的期待全没了,口中的饭菜也开始食不知味起来。   唐芙见他脸色忽然变得这么难看,小声问了一句:“是不方便吗?”   傅毅洺:“……”   他摇了摇头,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没,没什么不方便,正好路过,你若想去的话我陪你一起去就是了。”   唐芙抿唇笑了笑:“好,那就麻烦你了。”   傅毅洺:“……不麻烦。”   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陪你做的,只要你……能多看我一眼。   他吃完饭让季南他们开始收拾行李,至于唐芙需要带的东西,则亲自列了单子,仔细检查过很多遍,确定没有遗漏之后才交给了红缨双钺,让她们帮着准备。   当晚,唐芙在房中睡的正香,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从窗外翻了进来。   傅毅洺走到床边,轻轻掀开床幔,看着里面熟睡的女孩,如上次一般挑起一缕她散落在旁的头发,缠绕在自己指间。   他晚饭时嫉妒的发疯,直到她睡下都没敢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对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他甚至克制不住地想:如果我死了,在你心中也会有这样的分量吗?   傅毅洺有些着魔的把那缕头发放到嘴边吻了吻,看着女孩的面颊:不,我才不死呢,我要陪在你身边一辈子,谁也别想再把你抢走,活的死的都不行。 第28章   行李很快就收拾好了,唐芙与傅毅洺提前一天跟长公主道了别,然后就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京城。   庆隆帝知道的时候满意地点了点头:“阿珺这孩子向来懂事,虽然嘴上说不愿意去,其实还是把朕交代的事情放在心上的,这么快就动身启程了。   太监总管笑了笑,对他说道:“往常武安侯去蜀中都是轻车简从,带着几个人就走了,这回却前前后后带了十几车的东西,可见是真把那位唐大小姐放在心上的,不舍得她路途受苦。”   庆隆帝眉心一跳,觉得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可能喂了狗。   带着那么多东西路上能走得快吗?让他带着夫人一起去,他还真把这趟行程当成游山玩水了?   “臭小子,”庆隆帝喃喃一句,“耽误了正事看朕怎么收拾他!”   太监总管轻笑:“想来是耽误不了的,听说武安侯让沈世子和孟公子先行一步去了蜀中,应该是代他先去看一看,稳定一下局势。不然若真的因为儿女私情误了大事,他怎么对得起陛下对他的信任呢?”   傅毅洺才刚刚成亲,还没有孩子,只有一个妻子,而且还对这个妻子很是在意,百般宠爱。   按理说他去蜀中既然要执掌兵权,就应该把这个新婚妻子留在京城才是,这是自古以来朝廷与武将之间的规矩,免得掌兵的武将在外面生出异心,朝中又没有办法牵制他们。   傅毅洺刚知道庆隆帝想让他去蜀中的时候就想告诉唐芙,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去,又怕到时候唐芙答应了庆隆帝却不答应,让她白高兴一场,所以才等到入宫面圣确定能带上她之后才告诉她。   庆隆帝轻笑,将刚才批完的折子放到一旁,打开了另一本,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阿珺向来孝顺,只要长公主在京城,他就一定会紧守本分。何况……朕信得过他。”   说完便开始认认真真地批阅奏折,不再说话了。   太监总管便也不再出声,默默地侍奉在旁,仿若不存在一般。   傅毅洺听说很多人第一次出远门都会不适应,在马车上坐久了就会觉得头晕,所以他并不敢让人走的太快,而且自己也没有骑马,跟唐芙一起坐在了车中,时刻关注她的身体状况。   好在唐芙一路都没什么事,而且对周围的景色十分好奇,车帘几乎一直掀着,像是飞出笼中的鸟儿一样,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这一路的景色傅毅洺早就看腻了,如今却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觉得那些乏味的景致也多了几分趣味,变的赏心悦目起来。   可是再好的景色,几个时辰看下来也就那么回事了,何况因为距离京城还不远,还不到气候及环境有大的变化的地方,左右也就是些跟京郊附近差不多的山山水水,过了那个新鲜劲之后,唐芙便感到一阵困意袭来,在车上打起了瞌睡。   傅毅洺在看到她迷迷糊糊犯困的时候就绷紧了身子,有意往她那边挪了一点。   过了一会,女孩的头果然不出所料地落在了他的肩膀。   傅毅洺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唐芙,却又怕自己身子绷得太紧,她靠着不舒服,就努力放松了自己半边身子,试图调整一个最舒服的角度给她。   可是在车上睡着怎么也不可能有在床上睡着舒服,女孩时不时就皱着眉头动一动脑袋,睡得并不安稳,随时要醒过来的样子。   傅毅洺犹豫片刻,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动作极轻地落在她肩头,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抚,像安抚年幼的孩子一般,温柔地哄她入睡。   如此又过了许久,女孩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开,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傅毅洺看着她甜美的睡颜,那光洁的额头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仿佛一低头便能亲吻到。   他凑近闻了闻她的发香,和她之前拿给长公主的那几瓶头油气味一样,只是因为抹在了头上,闻上去比在瓶子里要更清淡一点,淡淡的花香中又有一股茶香,很是好闻。   他舔了舔嘴唇,几次想亲吻她的额头,都因怕把她惊醒而没敢动作,最后实在忍不住,才在她发顶轻轻一吻。   饶是如此,也未敢久留,只轻轻碰了一下便飞快地离开了,心里却已经为这短暂的碰触欢喜雀跃,暗自低笑许久。   唐芙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年幼,跟父亲一起坐车去郊外的未凉山游玩。   父亲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是胆子却很大,经常做一些在外人看来“离经叛道”的事,比如在她腰上绑一根绳子,然后自己牵着绳子一头爬到树上,再把她给拉上去。   他那个时候都已经四十多岁了,就算身子硬朗,这般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爬树还是让人心惊胆战的。   下人为此不知跟祖父告了多少回状,但每次祖父教训父亲的时候他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下次依然我行我素地带她去未凉山“爬树”。   唐芙很喜欢那棵大槐树,尤其是跟父亲一起坐在树上一边听他讲故事一边看着远处。   有时候她就这么听着听着睡着了,睡梦中也不担心摔下去,因为她知道靠在父亲怀里很安全,他一定不会让她掉下去的。   可是这次不知怎么回事,父亲讲着讲着故事,声音却越来越远了。   她迷茫间想睁眼,直到那只熟悉的手掌又落在她的肩头,温柔的拍抚,她才终于又安稳下来,含笑睡着了。   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只觉得那只手似乎从梦中跟了过来,还在她肩头轻轻地拍着。   唐芙茫然片刻,入目是马车上铺着的厚厚的毯子,毯子上摆着的紫檀小几,以及小几上装着点心的攒盒和一旁精致的白瓷茶壶。   她这才惊觉自己竟然靠在傅毅洺身上睡着了,下意识想要起身,却听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   唐芙缓缓抬头看去,只见傅毅洺闭着眼,脑袋时不时往旁边歪一下,鼾声就是从他鼻间发出的。   他似乎困极了,眼睛已经睁不开,嘴角还挂着一串已经快从下巴流下来的口水,脑袋东倒西歪的四处乱倒,但脑子里却又似乎始终维持着一线清明,不肯彻底睡去,身子一动不动稳稳地维持着让她依靠的姿势,揽在她肩头的手还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   唐芙本该立刻从他怀中起来才是,却不知为何呆呆地看着他许久未动。   她自幼没有娘亲,印象里曾经这么温柔对待过她的人,除了父亲就只有祖父了。   可是父亲在她年幼时便也离开了,祖父又一把年纪,身体不好,她不想让他担心,便收起了那些小女孩儿的娇嫩脆弱,让自己像个大人一般成长起来。   她的童年太短暂了,被人护在怀中温柔安抚的岁月也如昙花一现般一闪而过,少到她几乎已经快要忘记这是什么感觉,如今恍然回忆起,眼眶莫名的有些酸涩,竟对这陌生的怀抱有了几分依恋,想天长地久地依靠下去。   她许久才收拾好自己纷乱的情绪,轻手轻脚地起身,不想惊动了傅毅洺。   但傅毅洺就算睡着了,脑子里也一直牵挂着她,察觉她有动作,猛然惊醒,以为她是睡不安稳,下意识又在她肩头拍了几下,拍着拍着才发现她已经醒了。   傅毅洺放在她肩头的手僵住,大眼瞪小眼的跟她对视了半天,才猛然反应过来,赶紧将手收了回来。   “那个……你……我……”   他刚睡醒脑子反应有点慢,舌头打了结似的不知道怎么解释。   唐芙看着他比自己还尴尬的模样,抿唇轻笑,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擦擦嘴吧。”   “啊?”   傅毅洺在自己嘴边摸了一下,这才发现他竟然流口水了!还被唐芙看到了!   他赶紧把那帕子接过来,胡乱在嘴上擦了一番,擦完准备还回去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的东西,他竟然就这么顺手拿来擦嘴了,还是擦口水!   “我……我洗干净再还你吧?”   他说道。   唐芙摇头,伸手接了过来:“不用,自会有下人去洗的。”   说着将那帕子收了起来。   傅毅洺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想:阿芙竟然不嫌弃他。   他心下高兴,刚刚的困意也全都没了,直到晚上到了驿站,才和唐芙一起下了马车。   驿站的官吏们早知道他要来,已经收拾好了一座院子,随时都可以住进去。   唐芙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更没有跟傅毅洺一起去过蜀中,所以并不知道他以往去蜀中都带些什么,直到现在跟他一起到了这里,才发现那十几车的东西几乎全都是给她准备的,傅毅洺自己只带了几套换洗衣裳而已。   他让人把驿站的房间重新布置一番,一应被褥茶具等都换了他们自己带来的,等收拾好之后,这里简直和刚才是两个模样,驿站的小吏来送东西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唐芙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小声道:“不用这么麻烦的。”   带着这么多东西,肯定会影响他的行程。   傅毅洺却笑了笑:“不麻烦,反正这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着急,路上慢慢走就是了。”   他虽然离开了蜀中,但并不代表就完全失去了对那里的掌控,还是留了些自己人在那里。   如果事情真的那么紧急,他早就第一时间得知消息了,哪还会等到当地官员把折子送到庆隆帝手里,再由庆隆帝来催他。   既然他的人马到现在都没给他传信,就说明青岗寨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不用太当回事。   这群山贼就是这样,你越把他当回事,他就越觉得自己对朝廷而言真的很重要,不把他们招安好像对朝廷来说就有多大的损失和威胁了似的,到时候非但不听从朝廷的安排,还拿着劲儿想跟朝廷谈条件,一再提出过分的要求。   对待这种人,就得晾他一会儿,让他脑子清醒一下。   唐芙不知道傅毅洺去蜀中是要做什么,但听他这么说,那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的,便安心睡下了。   这驿站的房间虽多,但在外人面前他们是对夫妻,总不好分房而睡,这晚便是睡在一起的,驿站房中只有一张床,没有小榻,傅毅洺便打了地铺。   他往常跟季南他们行走在外,荒郊野地里裹张毯子随处一躺也能睡着,打地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反而因为能和唐芙同房而感到十分开心,睡前偷偷将铺在地上的褥子往唐芙那边挪了半寸。   两人各自在房中的两边睡着了,夜半时分,一场春雨悄然而至,伴随着一声惊雷,落下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了房中昏暗的空间。   傅毅洺听到雷声陡然惊醒,睁开眼往唐芙的方向看了看。   可惜躺在床上的人被床幔遮挡,他什么都看不见,往常能听到的呼吸声也被雨声遮盖了,无法知道她醒没醒。   傅毅洺有些担心,不知道她怕不怕打雷,想去看看,又怕她已经醒了,自己这么忽然走过去会吓着她,犹豫一番,便用很小的声音唤了她一声:“阿芙?”   唐芙果然被刚刚的雷声吵醒了,听到动静嗯了一声:“怎么了?”   傅毅洺:“你……你怕打雷吗?”   唐芙:“不怕啊,只是声音太大,被吵醒了。”   傅毅洺哦了一声,心里感到一阵失望。   她要是怕打雷多好,那他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过去陪她了啊。   唐芙见他哦完之后就没了动静,误会了什么,隔着床幔问了一句:“你怕打雷吗?”   “我……”   我怎么可能怕打雷?   傅毅洺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又狠狠的被自己咽了回去,脑子里灵光一闪,顺势接道:“我……有点怕。”   唐芙:“那……以前打雷你都是怎么办的?”   “……让小厮进来坐边上陪我。”   可现在他们成亲了,肯定不能再让小厮进来了,傅毅洺又向来不喜欢丫鬟贴身伺候,让丫鬟来也不合适。   唐芙想到白日里男人护着自己让自己能安心睡觉的模样,到底是不忍,许久后才下定决心,说道:“那……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睡?”   反正他是个天阉,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而且他们成亲至今也有些日子了,之前在公主府里就是同房而睡的,他若真的想对她做什么,又何须等到现在呢?   傅毅洺几乎能听到自己心口扑通扑通狂跳的声音,极力克制着才没抱着被子立刻冲过去,而是装模作样问了一句:“……可以吗?”   唐芙:“嗯,这床挺大的,我们……我们隔开一些就是了。”   傅毅洺赶忙点头:“那……那我来了。”   说完抱着被子就走了过去,摸着黑在唐芙身边躺下,低声嗫嚅:“谢谢阿芙。”   心中无比庆幸房里没点灯,不然他现在喜形于色的样子一定早就露馅了。 第29章   唐芙已经很久没有跟别人一起睡过了,更别提是跟一个男人同床共枕。   她难免觉得有些局促,身子往床的内侧挪了挪,和傅毅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可这床即便再大,也大的有限,两人之间也隔不了多远。   傅毅洺放在身侧的手跃跃欲试地想要穿过中间的隔离区,却又不敢得寸进尺,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又一道闪电过后,一声惊雷再次穿透夜幕,炸响在耳边。   傅毅洺脑子一转,借着这个机会翻了个身,侧躺过去面对着唐芙,弓起了自己的腰背,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将自己的头靠到了唐芙肩上。   唐芙身子微微一僵,但是并没有躲避或是推开他。   傅毅洺的额头抵在她肩膀,看不到她的脸色,但仅仅是这包容的没有推拒的态度,已经让他心花怒放,轻轻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这带着几分讨好又有些可怜兮兮的动作让唐芙以为他是害怕,片刻后竟然抬起了自己的手,像白日里他安抚她那般落在了他肩头。   傅毅洺一怔,旋即又蹭了几下,把自己的额头跟她的肩膀贴的更紧了,甚至用指尖揪住了她垂在身侧的衣袖,像一只被雨淋湿的毛茸茸的小动物,渴求一个温暖的怀抱。   唐芙温柔而又耐心地拍抚着,不让那恼人的春雷惊吓了他,却不知道埋首在她肩膀的男人正在暗自偷笑,嘴角翘的老高,都快挂到耳朵上去了。   这阵春雷并没有持续太久,唐芙本就是夜半惊醒的,其实还困得很,拍着拍着就睡着了,手上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傅毅洺直到确定她睡沉了,才缓缓抬起了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脸上还挂着笑,哪有半分惧怕之意。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已经能将周围环境看得分明,自然也能看清女孩的睡颜,甚至连那根根分明的睫毛能都看得一清二楚……又细又长,好想吻一吻。   他伸出手指在女孩鼻梁及嘴唇上虚划了几下,指尖悬在空中描摹过她脸颊的线条,以及精致的五官,幻想着自己的手已经落在她柔嫩的皮肤上,那皮肤细致极了,像上好的白瓷,白皙滑腻,让人爱不释手。   他的手从女孩嘴唇划过,沿着下巴一路向下,缓缓来到那被锦被遮盖的山峦,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落下去。   前几日他曾无意碰触过那里一次,柔软的触感至今难忘,甚至在夜半梦回时让他辗转难眠,抱着被子哑声唤她的名字。   傅毅洺的呼吸渐渐有些急促,只觉得一股熟悉的燥热袭来,身下的兄弟诚实地抬起了头,不遗余力地表达着他对女孩的喜爱与觊觎。   他刚刚只用把头靠到唐芙肩上,而没有整个人都贴过去,就是怕自己离她太近了,身体会有什么反应,让她察觉出来。   果不其然,刚刚他有多欢喜,现在就有多煎熬,极力压制着才能不让自己的呼吸声显得那么粗重,惊动了熟睡的女孩。   往常在自己的房间里,傅毅洺会想办法纾解一番,然后再趁着唐芙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弄脏的东西拿出去交给小厮换洗。   现在在唐芙的房中,他只能忍着,生怕弄脏了衣裤被褥,让她发现。   傅毅洺心底轻叹一声,夹紧被子又开始念经,可是这回不管用了,女孩儿离他太近,那花香茶香掺杂在一起的淡淡香味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让他无论如何都难以忽视。   傅毅洺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动作还不敢太大,怕把唐芙吵醒。   辗转之际摸到散落在床上的头发,想起什么,拈起来一缕,看了一会后忽然眼中一亮,将刚刚那些绮念全都抛到了脑后,无声窃笑起来。   他将唐芙的一缕头发捏在手中,又取了自己的一缕头发,然后将两缕头发打了个结,系到一起,开心的恨不能爬起来绕着院子跑两圈。   古语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们此时此刻可真是“结发夫妻”了!   三更天的驿站里,窗外春雨缠绵,沙沙的声响透过窗扇传入房中。   垂落的床幔内,一个男人捏着一缕打结的头发傻笑,许久后才握着这缕头发睡去了,睡梦中模糊地呢喃了一声“芙儿”,无人知晓。   翌日清晨,傅毅洺照例醒的比唐芙早。   一睁眼,入目是女孩和他面对面的睡颜,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昨晚是跟唐芙同塌而眠的,一颗心大清早就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脑子瞬间清醒。   白天看跟晚上看又有不同,清晰很多,因着光线的原因,颜色也鲜亮许多,哪怕只是清晨稀薄的日光。   何况昨晚唐芙是平躺的,现在却是面对面,两人的呼吸都仿佛纠缠在了一起,无端暧昧起来。   傅毅洺喉头一紧,吞咽一声,想趁她醒来前偷偷亲她一下。   他忍了又忍,到底是被那红艳的嘴唇蛊惑,稍稍撑起自己的上半身靠拢过去,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她。   两人离得越来越近,唇齿间不过毫厘。   他动作太慢,一张脸都憋得通红,眼看嘴唇就要和女孩碰上的时候,睡梦中的人却像是要翻身的样子,微微动了一下。   这一下可吓坏了傅毅洺,还以为她醒过来了,蹭地坐直身子就要下床,却忘了自己昨晚把她的一缕头发和自己的绑在了一起,匆忙起身间那缕头发扯到了头皮,嗷的一声又扑回去倒在了女孩身上。   唐芙只感到头上传来一阵刺痛,然后便有重物压在了自己身上。   她同样痛呼一声醒了过来,险些以为是床塌了。   守在外间的佩兰听到动静,披了件衣裳就冲进了里屋,只见原本睡在地上的男人不知为何跑到了自家小姐床上,而且半个身子还压在小姐身上,正在往起爬。   “侯爷!你这是做什么!”   她满脸震惊,还以为傅毅洺是趁着她家小姐睡着的时候欲行不轨之事,冲过去就要将两人分开。   傅毅洺倒是也想起来呢,但是原本系的活扣的头发因为他刚才的动作打了死结,死活解不开,越急越乱,越缠越紧。   他又怕自己动作太大或者离唐芙太远了会扯到她头皮,只能捏着那缕头发满头大汗地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头发……头发缠一起了。”   唐芙被刚刚那一下扯痛了,不敢轻易动弹,佩兰见状也不敢强行拉开傅毅洺,只能先帮着解开这缕头发。   可这头发缠的太紧了,费了半天工夫也解不开,最后实在无法,只能将唐芙和傅毅洺的头发各剪掉了一缕。   傅毅洺拿着那撮剪下来的头发,满脸窘迫,见唐芙还在轻揉刚刚被扯到的地方,自责地道:“扯疼你了吧?对不起啊。”   唐芙摇头,左右也睡不着了,便索性起床去了净房,洗漱更衣。   佩兰跟着她走了进去,拴好门后立刻过去拉住了她,紧张地问道:“侯爷怎么会到您床上去?他……他没欺负您吧?”   虽说她觉得武安侯这个人不错,若是身子健全,跟自家小姐能做一对真夫妻的话倒也不错,但他趁着小姐睡着偷偷摸摸爬床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唐芙摇头,看了看门口的方向,怕别人听到,凑到佩兰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佩兰掩唇:“真的假的?他不是骗您的吧?”   “拿这个骗我有什么用?”   佩兰:“……”   那倒也是,若说是为了同床,也没见侯爷昨晚对小姐做什么。   再说就算他想做,也……   佩兰抿了抿唇,忽然觉得侯爷有点可怜。   一个天阉,还怕打雷,传出去不知要被笑话成什么样。   唐芙怕她告诉别人,还特地叮嘱道:“你可别在别人面前乱说,男人嘛,要面子的。”   佩兰了然地点了点头:“奴婢懂。”   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怕打雷,何况是侯爷这种身子不健全的。   越是这种人心里越敏感,只怕更不愿让人知道自己那些不便为外人道的小秘密。   傅毅洺完全不知道主仆俩说了什么,他在外面懊恼了一会,就又开始高兴起来,趁着唐芙他们没出来,将那撮头发放到了一个荷包里,贴身带着。   佩兰从净房出来后想把那缕头发收起来,却发现不见了,四处找不到,还问了傅毅洺一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往日里小姐定期修剪的头发,她都妥善收起来了,这缕自然也是想收起来的。   傅毅洺却摇了摇头,满脸茫然地道:“不知道啊,我刚才看见好像还在床上呢,没有吗?”   “没有啊……”   佩兰又将床上仔仔细细翻了一遍,别说那一缕头发了,一根都没找到。   后来他们要启程走了,唐芙便道算了,只要不是故意丢弃了,心意到了就可以了,总不能为了这缕头发耽误了行程。   佩兰这才点点头没再继续找了,跟着唐芙一路向外走去。   傅毅洺走在唐芙身边,暗暗捏了捏藏在袖中的荷包,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第30章   这场春雨接连下了几天,断断续续细细密密的,落雨的云彩像是长在了唐芙他们头顶似的,跟了他们一路。   这日在驿站歇脚时,有人顺嘴说了一句:“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稀稀拉拉下个没完,烦死了。”   季南正好在旁边帮着搬东西,就回了一句:“春雨贵如油,今年老天爷长脸,你就别抱怨了。”   谁知傅毅洺从一旁路过,沉着脸接道:“光下雨不打雷,有个屁用!”   季南还以为是自己哪儿招惹他了,可是见他这话又不是跟自己说的,说完就走了,看都没看他一眼,也不知道是在冲谁发脾气。   季南啧了一声,也是奇了。   往常只听过埋怨光打雷不下雨的,怎么现在光下雨不打雷也有人埋怨了?   没人知道傅毅洺在想什么,傅毅洺也只是随口抱怨一句而已,等到了唐芙面前又是那个嘴边随时都挂着笑的男人。   接下来的行程很顺利,他们一路平安无事地到了蜀中,但速度比往常傅毅洺自己去时慢了很多,那时他轻车简从,鲜少在路上耽误工夫,带着季南等人直奔目的地,速度快的话半个月就到了,就算天气不好,二十来天怎么也够用了,但这次却走了一个半月。   一来东西带的确实多,二来他中途还绕路带着唐芙去几个景色不错的地方玩耍了一番,这么算下来一个半月都算快的,要不是知道蜀中那边还有事等着他去办,他路上恐怕就要走三四个月。   进入属地之后,唐芙发现这里果然和傅毅洺所说的一样,虽然仍旧有些灾后的荒凉之感,但也没有外界传言的那样乱,百姓虽不富足,却也没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地步,说明一切都在好转,匪盗横行尸横遍野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傅毅洺掀着帘子跟她说道:“这里的乡民其实大部分都很淳朴,当初落草为寇也是逼不得已,若非那些贪官污吏贪墨了朝廷的赈灾粮款,他们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这也是为什么陛下至今不愿对他们兴兵的原因。”   唐芙点头:“陛下仁厚。”   傅毅洺笑道:“等过几年这边彻底缓过劲来了,便又是一片好山好水好风光,那时你再来,肯定又是另一番模样。”   “我在这边置办了一套宅院和几处庄子,等到了地方带你好好看看,你若喜欢,以后可以时不时来小住一段时间。除了离京城有点远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不方便的。”   唐芙以为他只是顺路带她出来玩一次,以后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了,没想到听他的意思,竟是还能再带她出来的样子。   她笑了笑,点头道:“好啊。”   眉眼间是不加掩饰的欢喜。   傅毅洺最初跟她相处的时候,她唇边虽然也挂着笑,但都是礼貌而矜持的笑,每次见到他都规规矩矩地跟他施礼,动作不差毫厘,一口一个“侯爷”,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却也感觉不到半分真情。   不像现在,一笑起来两眼弯弯,也不再动不动就屈膝施礼了,平日里都叫他晏平,上下车的时候甚至也不介意他扶她一把。   傅毅洺能够感觉到她的变化,并且对这种变化非常欣喜,觉得自己这回带着她一起出门真是带对了,他们的关系明显比在京城时亲近了很多。   他一路带着唐芙往程墨当初出事的地方走去,因为心情好,连唐芙要去祭奠程墨这件事都不再让他那么烦躁了。   根据当初最早来调查的官府人员说,程墨和他的随行人员曾被山贼追的慌不择路地逃进了一旁的树林里,也就是说,真正出事的地方是在那片树林中。   马车往林子里走不方便,傅毅洺就带着唐芙下车步行,为防唐芙被那些灌木草丛什么的划到,还提前让人来把这里收拾了一番,将容易让人受伤的带刺的枝条全都砍了,就差直接给她铺出一条路来了。   眼看他们就快走到地方的时候,傅毅洺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伸手拽住了唐芙的胳膊,将她紧紧拉在自己身边,脸色阴沉的像是暴雨前的雷云。   唐芙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般可怕的神色,一时间有些吓住了,贴在他身旁问道:“怎么了?出事了吗?”   傅毅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有我在。”   声音同以往一般轻柔,目光却鹰隼般在林中扫了一圈。   走在前方的季南几乎是他停下的同时就停住了,垂在身侧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藏在树林中的人见自己被发现了,索性也不再躲,一个个从林子里冒出了头,聚在了傅毅洺他们周围,原来是一队人马不多的山贼,才六七个人而已。   傅毅洺一看见这些人,脸色更难看了。   他出门前还跟芙儿保证过,这些山贼打劫谁都不会打劫他,结果现在这些不长眼的就拎着刀跑到他眼前来了,还是当着芙儿的面!   这些山贼显然不认识傅毅洺,一照面就举着刀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恶狠狠地道:“放下兵器,老老实实跟爷几个走一趟,让人拿东西来赎你们,不然刀剑无眼,伤了你们的性命可只能去找阎王爷喊冤了!”   想来是看到他们一行人车马无数,眼馋得很,却又碍于他们人多不好下手,只能偷偷跟着。   现在见傅毅洺带一个娇娇弱弱的年轻女子来到这小树林,身边只跟了几个下人,还有好几个是女人,就觉得机会来了,想绑了他们去当肉票,让人拿那几车东西来换。   季南脸色也不太好,原因跟傅毅洺差不多。   他这些年跟着傅毅洺行走在外,蜀中大小山贼头目见了他都要喊一声“季爷”,现在这几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喽啰不仅不认识他,还敢在他面前自称爷?   找死呢吗这不是!   他拇指轻轻一推,刀刃隐隐出鞘,正思摸着怎么才能尽量少溅血的把这几个人砍了,免得吓着他们侯爷的宝贝疙瘩心头肉,却听远处传来一阵急慌慌的脚步声。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几个人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住手!都给我住手!”   跟在他们身侧的则是一脸紧张的江北等人。   那中年男人是雾峰寨的一个小头目,姓孙,叫孙成。   他呼哧带喘地跑过来后两腿一软差点直接在傅毅洺面前跪下:“傅……傅侯爷,实在对不住,”他指着那几个想打劫傅毅洺的人说道,“这是寨子里新来的几个兄弟,不长眼,没认出您的车架,这才冒犯了您。”   “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他们一回吧?”   说完一巴掌就糊在了那刚才出言恐吓傅毅洺的男人的头上,又一脚踹在了他膝窝,让他跪了下去。   “狗东西!长着那双招子干什么用的?连傅侯爷都敢劫?活腻了吧你!”   他刚才听人来传信,说是寨子里几个新来的兄弟盯上了一支肥膘,但是人手不够,怕拿不下来,让他们带人来帮忙。   孙成怕这几个新来的看到金银珠宝红了眼,下手没轻没重的真闹出人命来,就亲自带人过来了,谁知道远远一看为首的人竟然是江北,吓的魂儿都快没了,哪还顾得上什么肥膘不肥膘,打听过后听说傅毅洺带人进了树林,就赶紧跑了过来,生怕晚一步把事情闹大了。   江北听说有人胆大包天在树林里想要围堵傅毅洺,也赶紧带人跟了进来,到近前后见没什么事,这才放下了心,和季南一起守在旁边。   孙成把那为首的山贼踹倒之后,跟着这人一起来的几人也纷纷扔下兵器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贵人。   他们虽然刚进寨子没多久,但是也听前辈们说起过,惹谁都不要惹傅毅洺,见到这位侯爷的车架一定要绕道而行,能躲多远躲多远,千万别犯到他眼前去,不然没好果子吃。   可是他们也听说这位侯爷向来都是骑马来去,行色匆匆,也就没想到这队慢慢悠悠中途还停下来去逛小树林子的人竟然就会是他。   孙成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觑着傅毅洺的脸色给他赔不是,至于他身边那位娇滴滴的美人,愣是没敢多看一眼。   傅毅洺轻轻地揽着唐芙的肩背,将她护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不让那些打探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等孙成说完便冷冷地打断:“滚!”   孙成不敢废话,赶紧带人滚了,林子里不多时就安静下来。   唐芙这才从傅毅洺怀中抬起了头,怯怯地看了看周围:“没事了吗?”   “没事了,别怕。”   傅毅洺柔声安抚道,和刚刚凶狠的样子判若两人,一再地跟她解释刚刚这是只个意外,他一定会保护好她。   唐芙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心不在焉地跟他一起去了程墨出事的地方,直到这里才暂时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开,四下看了看。   时间过去太久,除了几棵树上隐约可见的刀痕以外,这里已经丝毫看不出当初出事的痕迹了。   唐芙原地站了一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后才让佩兰将随身带来的酒囊递给她,沉默的祭奠片刻后将酒洒在了地上,然后便跟傅毅洺一起回去了。   傅毅洺陪着唐芙往回走,走到半路却停了下来,说是想方便,让唐芙等他一会。   唐芙点头,等在原地,季南则陪着傅毅洺一起去了,免得再出什么事。   谁知他跟了一路,却见傅毅洺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侯爷,您不是要方便吗?这是去哪儿啊?”   他跟在后面问道。   傅毅洺没理他,怕唐芙等得着急,索性跑了起来,回到刚刚她祭奠程墨的地方,把唐芙洒在地上的酒用靴子用力蹭了蹭:“我夫人的酒,不给你喝!”   季南:……心好累,真的不能换个主子吗? 第31章   六月初六,历经一个半月,从春走到夏,唐芙的马车终于在蜀中蒲江的一座宅子前停了下来。   这就是傅毅洺曾跟她提过的那处宅院,找人精心修整过,比起京城的武安侯府也不差什么,而且还比武安侯府要大一些。   武安侯府因为地处京城,按规制怎么也不能太逾矩了,自然不像公主府那般占地宽广。   而蜀中这边因为连年灾害,土地便宜很多,各个城镇中空置的宅院也不少,傅毅洺就买下了几座,全部打通,建起了如今这座院子。   浦江城当初是受灾十分严重的地方,十室九空,即便灾后也很少有人愿意回到这里对它进行重建,因为耗费的人力物力实在太大了,有这功夫还不如换个地方重新安家。   傅毅洺见这里虽然受灾严重,但交通却十分方便,不舍得放弃这个地方,就在这里扎下了根,置办了这套宅院不说,还把庆隆帝派给他的那些人打散,装作普通百姓,开始重新修整这座城池。   凡事一旦有人带头,后面就好说了。   他是京城的权贵,蜀中就算遭了灾,也不乏有想要溜须拍马的官员和乡绅,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多少帮着出了些力。   于是蒲江这个原本会被遗弃的地方,倒成了多个受灾城镇中最早恢复过来的,现在俨然成为周围最繁华的城镇,不断有人来这里安家,往来客商也多以这里为歇脚和倒卖货物的地方,蒲江非但没了受灾的模样,还比以往更加繁华了。   傅毅洺将唐芙从车上扶了下来,带着她在宅子里四下走了一圈,放眼望去亭台楼阁廊桥水榭,说句十步一景也不为过。   唐芙显然很喜欢这里,走路的步子都比以前轻快了不少,一路提着裙摆就跑到了一处水榭上,直呼这里好漂亮。   傅毅洺跟着走了上来,笑道:“我原本没打算修成这样,只是觉得这里的地便宜,就多买了点,随便收拾收拾能住就完了,但那些官员和乡绅为了拍我的马屁,一个个对这宅子比我还上心。”   “我一想反正也不用自己出钱,随他们折腾去吧,就折腾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他当时需要用这些人,推拒了反而会让他们心生顾忌,猜不透他的想法,索性就全部收下了。   他的宅子一建成,紧跟着就有其他人搬了过来,且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人一来,其他各式各样的人就全都闻风来了,大街小巷都热闹起来,原本无人问津的重灾区成了人人争抢的灾后重建之地,来晚的人反倒不一定有机会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蒲江城一恢复,周边的小城镇自然而然也就跟着有了人气,现在从这里往北的几座城镇,几乎都见不到流民的影子,大家安居乐业,渐渐从灾难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若非是本地人,已经很难从这里看出当年受灾时的模样了。   唐芙笑着看了傅毅洺一眼,渐渐又从他身上觉出了一些其它的东西,她没有说,但欢喜和赞赏都写在了脸上。   她在水榭里待了一会,便跟傅毅洺一起出来往正院去,走在游廊上的时候忽然转过身来,一边倒退着往前走,一边问道:“阿珺你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饭吧。”   傅毅洺一时间愣住了,没吭声。   他与唐芙虽然比以前亲近了很多,但她向来也只是如沈世安等人一般叫他晏平的,唤他“阿珺”还是头一回。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高兴,心里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臌胀胀的,指尖微颤,莫名地想将她抱进怀里来。   唐芙见他不说话,鼓了鼓腮帮子,故意道:“没有啊?那算了,还是让厨娘做吧。”   往常这个时候傅毅洺肯定已经急着说有,连报好几个菜名了,但今天他张了张嘴,最终却点了点头道:“我没什么想吃的,还是让厨娘做吧,你才刚到这里,晚上早点歇息。”   说完又怕唐芙知道他是心疼她一路舟车劳顿,不想让她累着才这么说,便又补了一句:“我待会要出去一趟,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免得唐芙硬撑着非要给他做。   唐芙原本正想说她不累,但听他这么说,便也算了。   “好吧,那改天再说,”   两人一路来到正院,这里早已收拾好,傅毅洺提前一日便让人先将唐芙的行李送了过来,将这里布置的如同她在京城的房间一般,甚至连窗户上的花都没有忘。   这里没有外人,傅毅洺便像在侯府一般,跟唐芙分房而睡,把比较大的那间屋子给了她,只在送她来时进来了一趟,然后就又规规矩矩地退回去了。   院中的景色很好,唐芙搬了把椅子在窗边坐下,呆呆地出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不知不觉挂上一抹笑意。   佩兰在房中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什么需要变动的地方便回到了唐芙身边,笑道:“小姐,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唐芙唇边笑意又深了一分,低声喃喃:“我觉得……他跟看起来不太一样。”   佩兰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傅毅洺,点了点头:“确实,侯爷看起来跟外面说的是不太一样。”   “不是,”唐芙道,“不是跟外面说的不一样,跟他自己说的也不太一样。”   佩兰不解,唐芙却也没有解释,只是自己暗暗地笑,那笑容看起来熟悉而又陌生,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同样的笑容,但给人的感觉却不同了。   最起码以前佩兰没在她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即便是跟程公子在一起时也没有。   唐芙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在别人眼中有什么不同,她脑子里还在想着傅毅洺的事。   这个人从来不提自己做过什么,很多事情在他口中都像是无足轻重的小事,随口就带过了,仿佛他真的只是无意促成的,并没有什么计划和目的。   但仔细一想,这天下间又哪有那么多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呢?   比如蜀中正需要人压制山贼,他来了,然后匪患就渐渐偃旗息鼓了。   比如蒲江正需要人来安定民心,他又来了,然后这里连带着周边的城镇都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灾民们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京城那些人说他只是从庆隆帝那领了个闲差,是因为他经常闯祸,庆隆帝不想再看见他才将他赶出京城的,可实际上真的如此吗?   谁领个闲差会让当地匪盗见到他便如惊弓之鸟,自动退避?不小心闯到眼前还直接弃刀投降跪地求饶?   谁随便找个地方建座宅院便能带动几座城镇的人气,让原本荒无人烟的地方重回往日的繁华?   这其中他难道真的没有费力周旋过,只是顺势给了那些想拍马屁的人一个机会吗?   这里的地理位置,往来便利的交通环境,他真的都没有考虑过,只是贪便宜就买下来了吗?   唐芙虽是内宅女子,但也知道这每一件事都是很不容易的。   可这个人从来没说过他的不容易,他在外人面前依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样子,在她面前就算正经一点,也从没说过任何让他为难的事。   他从不说自己的功劳,也不说自己的苦楚,仿佛他真是个天生命好,从没遇到过任何难事的幸运儿,被养在蜜罐里长大,不知民间疾苦似的。   但他其实不仅知道,还尽力对受灾的民众进行了最妥善的安置,让他们免受苦难,不用再继续颠沛流离。   唐芙心想,这大概是她认识的最好最好的男人了……   傅毅洺从外面来找唐芙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容貌姣好的女孩子趴在窗边,指尖轻轻拨弄着插在窗上的花,嘴边挂着甜甜的笑,如同画卷一般让人挪不开眼。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直到女孩发现他,才赶忙走了过去,隔着窗户对她说道:“我这就走了,可能很晚才回来,你晚上早一点休息,不用等我。”   唐芙面色微红,斜睨了他一眼:“谁等你。”   声调婉转,似娇似嗔,说着把手中的花扔到了他身上,然后起身回屋里去了,转身时唇边还挂着笑。   傅毅洺接住了花,也跟着笑,又看了一会才拿着这朵花走了,等下人把他的马牵来时顺手把这朵花插在了辔头上。   其实他本来没想今日就去青岗寨的,但刚刚已经跟唐芙说了自己要出门,他又没别的事,就决定早日去把事情处理了算了,这样他也能尽早安下心来踏踏实实陪芙儿在附近玩一玩。   沈世安和孟五一早就知道他今日进城,但鉴于他对唐芙的宠爱,都以为他会陪唐芙在城里住几天再去青岗寨,便也没来打扰,谁知忽然收到消息,说走就走,只能也赶紧骑着马赶来了,结果一照面就看傅毅洺一脸肃容地骑在马背上,那匹马头上却戴了朵大红花……   沈世安:“……”   孟五:“……”   这又是什么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沈世安&孟五:你考虑过马的感受吗? 第32章   往青岗寨去的路上,沈世安与孟五就将蜀中近来的动向对傅毅洺说清了。   “大哥你也知道,蜀中的各个匪窝这两年虽然大多相安无事,绝大部分已经答应了朝廷的招安,但总有些人尝到了甜头,不愿再本本分分回去做个普通百姓。”   “青岗寨的大当家曹万屠就是看准了这点,等你走后就开始撺掇周围几个山寨反水,让他们跟着一起闹事。”   “嘴上说着什么大家都是兄弟,肝胆相照,但其实就是看你走了,觉得新接手这里的官员好糊弄,就想把自己的声势闹大点,将来好跟朝廷谈条件。”   青岗寨作为蜀中最大也是最凶悍的山寨之一,若是真的一呼百应集结了附近的其它山寨,那还真不好应付。   寨主曹万屠早年间是个屠户,还没闹天灾的时候就已经不安于现状,盘踞了青峰山的山头,成立了如今的青岗寨,给自己取了个“万屠”的诨名。   后来借着天灾人祸,他又拉拢了不少人,青岗寨的规模越发壮大,俨然成为蜀中一霸,如今寨中男女老少加起来竟有近万人。   傅毅洺最早来到蜀中时就想先拿下这里,然后由青岗寨开始扩散着将其它山寨招安。   但曹万屠胃口太大了,一开口就想管朝廷要正四品的官职,并且明言不能将他的寨众编入其他军中,依然由他统领,他可以帮着去收服其他山寨,但这些收拢来的山寨最后也要归他管。   说白了就是想在这里当个土皇帝。   傅毅洺怎么可能答应,当即冷笑一声走了。   朝廷武将确实不乏四品官员,但那都是人家保家卫国悍不畏死,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杀出来的。   他曹万屠凭什么?凭自己杀了无数普通老百姓,凭自己恶名在外对朝廷构成了威胁?   别人或许是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落草为寇,但他曹万屠可自始至终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从来没有什么仁义之心,组建这个山寨的目的就是为了不劳而获。   要不是庆隆帝一再叮嘱尽量招安,轻易不要动武,傅毅洺当时也的确是刚到蜀地,不宜一上来就大开杀戒,让其他山寨的人对朝廷心生戒备,他真想当场就把这个狗屠户给砍了。   试想一下如果朝廷最终真的给了曹万屠这个官职,那让其他的官员怎么想?让那些武将怎么想?还有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的家眷,他们又会怎么想?   难道他们的亲人战场杀敌马革裹尸,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占山为王滥杀无辜的土匪头子吗?   傅毅洺从此之后再没有踏上过青岗寨一步,他直接放弃了这里,从其它小山寨开始一一劝服招降,对那些没有滥杀无辜只是为了有口饭吃而聚在一起的人尤其优待,对那些愿意主动放下屠刀归拢朝廷的也不为难,最终凭借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以及真情实意,让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相信朝廷,相信当年那场贪墨案的涉事官员都已经被严惩,类似的事情今后绝不会再发生。   在他的努力之下,这些年匪盗伤人的事情越来越少,哪怕仍旧偶尔有灾害发生,但因灾情不严重,朝廷赈灾也及时,便没再闹过当年那么大的民乱了。   曹万屠自认在蜀中有一定的影响力,尤其是青峰山附近,没他牵头,傅毅洺一定难以成事,最终只能无功而返,再来找他。   谁知道他竟然真的不知不觉就说服了那么多人,到头来他的青岗寨反倒显得孤立无援了,失去了再跟朝廷谈条件的优势。   而且傅毅洺有意拿他当成跟朝廷作对的典型,让大家看出朝廷对待两者的区别,所以对青岗寨不仅没有好脸色,还大有你不老实我就一锅端了你的意思。   曹万屠恨傅毅洺恨的牙痒痒,又不敢真的把这位跟皇帝沾亲带故的侯爷怎么样,只能一直强忍着。   所以傅毅洺走了之后,最高兴的就是他了。   傅毅洺前脚离开蜀中,他后脚就开始威逼利诱附近的山寨,说尽朝廷的坏话,让他们重新跟他拧成一股绳,反抗朝廷。   “好在大部分人都是有脑子的,没上他的当。不过也有那本就不安分的,顺水推舟就从了曹万屠,巴刀寨和雾峰寨就是被他怂恿着反悔,不再服从朝廷招安的。”   傅毅洺眉头一皱:“葛老三是傻子吗?曹万屠这是把他当枪使,他看不出来?”   葛老三就是巴刀寨的寨主,寨中统共约莫两三百人,跟青岗寨完全不能比。   孟五说道:“那葛老三跟曹万屠本来就是一路货色,当初有大哥你镇着才不情不愿地归顺了朝廷。你走之后曹万屠一撺掇,他立刻就反悔了。”   寻常百姓辛苦劳作一年也无非只是温饱而已,一辈子不见得能攒下什么家当。   当了土匪之后虽然也不见得就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了,但却不必自己辛辛苦苦劳碌奔波,提上刀出去打家劫舍抢现成的就可以。   那些为生活所迫逼上梁山的老实人当然愿意放下屠刀回去过回安稳日子,但也难免有些原本就好逸恶劳,空有一把力气却又好吃懒做的人宁愿过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也不想再回到地里田间去干活。   尤其是当上了寨子里的头目,在自己的地盘里有一定的领导力,觉得自己可以凭借刀剑杀出一条血路的人,就更不愿意做回良民,失去自己现在的地位了,葛老三就是这样的人。   沈世安嗤笑一声,道:“自古以来最让人欲罢不能的两样东西,一是钱一是权。你别看葛老三这样的土匪头子只能统领几十或是上百人,但被人追捧惯了,体会过那种滋味儿,又怎么会心甘情愿过回原来的生活呢?”   所以哪怕明知道曹万屠不安好心,他也愿意铤而走险搏一把,反正这件事是青岗寨先挑的头,到时候即便事情不成,最终青岗寨也扛不住归顺了朝廷,他大不了重新跟着归顺就是了。   朝廷连青岗寨这样挑头闹事的都能忍,难道还会拿他这样的随众怎么样吗?   傅毅洺明白他的意思,正欲点头,忽又想到什么,有意显摆,便故意皱着眉头道:“为什么不愿意?我就巴不得陛下卸了我的差事,让我回家跟我夫人一起养老呢。”   沈世安:“……”   你一个刚二十岁的人养什么老!   孟五在旁嘎嘎地笑,说道:“大哥,首先他得有一个夫人才行啊,那葛老三跟沈二哥一样是个光棍儿!”   沈世安嘶了一声,恨不能去堵他的嘴。   说葛老三就说葛老三吧,怎么还扯到他身上了呢?   傅毅洺却在旁点了点头:“也是,像我夫人这么好的女人不多,也不是谁都有那么好的运气能碰到的,就算碰到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那么好运跟她在一起的。”   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孟五一眼。   孟五:“……”   这回轮到沈世安大笑了,骑在马背上一巴掌拍在了孟五身上:“言多必失啊老弟!”   傅毅洺打趣一番,又问道:“那雾峰寨又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他们的寨主是个老实人,手底下的兄弟也大多安分,怎么如今也跟青岗寨混到一起了,路上还不长眼的打劫到我面前了。”   沈世安与孟五一听,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这么瞎?你没当场砍了他们?”   “想砍来着,我夫人在呢,怕吓着她。”   沈世安:“……”   我为什么要多问这一句?   傅毅洺将那天发生的事大概说了,孟五接道:“其实雾峰寨说起来也冤,他们离青岗寨太近了,又没有青岗寨的势力,你走之后日日被曹万屠派人骚扰,几个月前寨主彭坤的老母亲还被绑到了青岗寨去,寨中实在没办法才不得不顺从了曹万屠。”   “不过即便如此,彭寨主也严令寨众不许伤人,只是抢些财物送到青岗寨,作为孝敬而已。”   傅毅洺点头:“难怪,雾峰寨明明很早以前就不再收人了,我说这回怎么莫名其妙又冒出几个新来的呢。”   三人说话间走出了城门,上了官路便不再多言了,带着一队人马打马疾驰向青岗寨奔去。   自从几年前那次不欢而散之后,这还是傅毅洺第一次来青岗寨。   沈世安和孟五已经提前来过两次,一是了解青岗寨的现状,二是稳定其他山寨的人心,让他们知道武安侯不日即将回来,别再做梦和青岗寨一起同流合污。   另外他们也对曹万屠言明,他那些过分的要求朝廷是不可能答应的,让他识时务一些,别太过分。   曹万屠原本想着从那接任傅毅洺的官员手中占些便宜,谁想到已经离任的傅毅洺又杀了个回马枪,跑回来了呢?   他心知这武安侯是个不好糊弄的,他那些小手段根本瞒不过他,不然他也不会慢慢悠悠一个多月才到蜀中了。   不急就说明他没把他放在心上,没把他青岗寨当一回事,自然也就不会任他予取予求,提什么条件都答应。   曹万屠心下有气,便学着傅毅洺的样子,没有第一时间去见他,而是借口有事,让他们在院中等了两刻钟。   傅毅洺又岂是看他脸色的人?两杯茶下肚,见人还不来,直接站了起来:“既然曹寨主有事,那就下次再说吧,我答应了夫人晚上回去用饭呢。”   陪在房中的二当家见他真要走,赶忙劝了下来,又亲自去找了曹万屠,这才把人带来。   曹万屠是个中年男人,三十来岁,生的人高马大,若不是个土匪头子,脸上自带凶相的话,倒也说得上一句器宇轩昂。   他进门一看主位竟然被傅毅洺喧宾夺主地坐了,脸色当时就不太好。   但人家是朝廷派来的钦差,皇帝的外甥孙,大名鼎鼎的武安侯,论起身份地位做主位理所当然,他总不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就翻脸,把人家拽起来。   曹万屠无法,只得沉着脸在下首坐了下来,倒也没跟傅毅洺废话,直接把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   他说的大多沈世安和孟五已经跟傅毅洺转述过了,哪些能答应哪些不能答应傅毅洺心里有数,应付的游刃有余。   曹万屠也知道傅毅洺一回来,他除非真的造反,否则不可能翻出什么太大的水花。   可让他就这么被傅毅洺压着一头,他也实在不甘心,最后为了恶心恶心傅毅洺,便又加了一条。   “听说傅侯爷这次来蜀,身旁有美人相伴,有几位见过的兄弟说这美人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漂亮的像仙女似的。”   “傅侯爷既然不愿意答应我那些条件,那我也不逼你,毕竟有些事你也做不了主。不过这美人既然带来了蜀中,不如就留在这里吧?正好我这寨子里缺个压寨夫人,侯爷若把这女子送来了,那些要求朝廷答不答应的便也罢了。”   傅毅洺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哪还有半点刚才云淡风轻的样子。   沈世安知道这曹万屠触了傅毅洺的逆鳞,赶忙说道:“曹大当家慎言!那是我大哥明媒正娶的夫人!有朝廷诰命在身的!”   曹万屠一介草莽,哪懂这些,嗤笑道:“我是不知道什么诰命不诰命的,我只知道那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怎么?我都让步这么多了,侯爷难道连个女人都不肯给?还是说朝廷招安的命令对你而言也无所谓?”   说完见还嫌不够,又补了几句:“放心,虽然是侯爷享用过的女人,但我也不在意,我们这山上共妻的兄弟多的是,我就当做……”   话没说完,只见一道影子以诡异的速度来到了他身前,曹万屠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惊恐的表情,冰凉的刀刃便已带着锐不可当的疾风划过了他的脖子,留下一道极深极长的伤口,斜着从他左侧耳根划至右侧锁骨,几乎砍掉半边肩膀。   鲜血喷溅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血幕,青岗寨的二当家及房中寨众惊恐地睁大了眼,却没能发出惊呼。   在傅毅洺动作的同时,季南等人就已经将刀刃悬在了他们的喉咙上,谁敢多说一个字,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立刻就会像曹万屠一样血溅当场。   傅毅洺拎着染血的刀,随手从一个青岗寨的人身上砍了一块布下来,将刀刃上的血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边擦边道:“不跟你动刀还真把我当文官了?” 第33章   傅毅洺的刀很少见血,刀鞘上镶嵌着无数宝石,精美的像是墙上的挂饰,很多人都以为这只是他这个纨绔子弟拿来装模作样的摆设,一个玩意儿罢了,就算开了刃也没什么杀伤力,却不知道这刀其实是王重天王大师亲手打造的,锋利至极,轻易不出鞘,出鞘必定要人性命,这也是为什么上次在京城那条胡同里,沈世安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傅毅洺当时是真的想杀了安国公世子冯旸。   那次要不是沈世安拦的及时,冯旸的尸体现在估计都已经烂成白骨了。   可那也是唯一一次傅毅洺拔刀没见血的例外,这次曹万屠显然就没这么好运了,沈世安想拦住傅毅洺的时候被孟五按住了,没来得及,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那曹万屠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孟五是娶了妻的,明白傅毅洺的感受。   自己的妻子被一个山旮旯里的土匪头子这么羞辱,换做是他也得把这人砍了,还得剁成泥喂狗。   沈世安也只是当时本能地想拦一下,见没拦住也就算了,左右这曹万屠不过是个土匪而已,还是个恶贯满盈的土匪,既非良民也不是什么权贵之后,杀了也没什么影响,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   今时不同往日,蜀中的匪患大部分已被平定,不再是傅毅洺几年前刚来时那般,举步维艰,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曹万屠死了最多是青岗寨上乱一阵,不会影响其他地方,更不会影响大局,说不定还能杀鸡儆猴。   这些年傅毅洺虽然没有对蜀中山贼大肆兴兵武力镇压,但那只是因为他亲眼见过这片被灾难笼罩的地方之后,不想再在这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徒增杀戮罢了。   他年幼时也曾来蜀中游玩过,那时这里是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这里能尽早恢复往日的模样,所以数年来对蜀中山贼大多十分温和,以劝降为主,鲜少有举起刀兵的时候。   曹万屠统领蜀中最大的山寨之一,自认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却也是个聪明人,由此笃定朝廷一定是让傅毅洺来招安的,轻易不会允许他动武,这才胆敢在他面前出言不逊,故意羞辱他。   二当家范宗在曹万屠拿傅毅洺的夫人寻开心的时候就觉得他说的话有些过分了,可能会激怒傅毅洺,却也没想到傅毅洺真的会在青岗寨里对他们拔刀相向,而且还直接杀了曹万屠,他难道就不怕自己没法从这里走出去吗?   傅毅洺把刀刃上的血迹全都擦干净之后才将刀插回刀鞘,在椅子上重新坐了下来,对季南摆了摆手。   季南点头,架在范宗脖子上的刀收了回来,没再抵着他的喉咙。   但房中有这个待遇的也只有范宗而已,其他人依然被刀架着脖子。   傅毅洺喝了口茶,这才道:“听闻二当家早有归顺朝廷之意,只因曹万屠这厮一再阻拦,才没能率领寨众向朝廷投诚。”   “如今姓曹的死了,青岗寨理应由二当家做主了,不知二当家是打算接受朝廷的招安呢?还是走曹老狗的老路,坚持要跟朝廷作对呢?”   范宗吞咽一声,看着满地血迹,双拳稍稍握紧。   他读过几年书,心里确实是偏向于归顺朝廷的,也的确对曹万屠的许多做法都看不上眼,曾劝过他像石阳寨那样走侠盗之路,拉拢民心,造福一方百姓。   但曹万屠说石阳寨是当了□□还立牌坊,光顾着造福当地百姓了,那寨子里的兄弟们吃什么喝什么?跟石阳寨一样穷的兵器卷刃豁口了也不舍扔,四处捡别人不要的破铜烂铁用吗?   结果傅毅洺第一次从青岗寨离开没多久,就收服了石阳寨,且对他们格外优待,看的附近其它山寨分外眼红,纷纷跟着归顺了朝廷。   曹万屠那时还觉得石阳寨没骨气,是穷怕了才不得不投靠了朝廷。   后来越来越多的山寨也都站到了朝廷那边,他这才知道自己错过了机会,但为时已晚,心高气傲的傅侯爷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们青岗寨一眼了。   现在曹万屠死了,范宗理应高兴才是,但偏偏曹万屠又是死在傅毅洺这个钦差手里,他这个二当家若是就这么闷不吭声地归顺了傅毅洺,难免要背上一个朝廷走狗的嫌疑,无法跟寨子里的兄弟们交代,尤其是那些曹万屠的支持者。   他咬了咬牙,纵然心里觉得曹万屠自己嘴贱死得活该,但还是不得不梗着脖子说道:“傅侯爷就如此有把握我一定会答应吗?你杀了我们大当家,寨中兄弟们势必心有不服,这让我们如何心甘情愿地归顺朝廷?”   “何况朝廷不是来招安的吗?又岂有一进门便杀了我们大当家的道理?侯爷这到底是来劝降,还是来屠寨的?”   傅毅洺冷笑一声,松松垮垮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上去吊儿郎当,其实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蓄着力,随时可能像刚才杀了曹万屠那般暴跳而起。   他不紧不慢地道:“几年前我初来蜀中时,陛下交代了我一句话,说能不动武就尽量不要动武。”   他说到这又停了一会,才不以为意地看了范宗一眼:“但陛下也说了,逼不得已的时候还是要让那些不知好歹的人知晓厉害的,不能让他们看轻了朝廷,以为朝廷好欺负。”   范宗额头青筋一跳:“刚刚我们大当家已经有归顺朝廷之意了,不过是说话难听了些而已,也未见得就真的非要您夫人……”   话说一半就见傅毅洺脸色又沉了下来,跟刚刚暴怒杀人前如出一辙。   范宗舌头一僵,硬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强忍住才没让自己的声音发颤:“您若不愿意拒绝了也就是了,何至于动刀杀人?”   “如今大当家已死,纵然我有心归顺,又如何向寨子里的兄弟们交代?如何让他们听命于我?”   “那就不是我的事了,”傅毅洺道,“待会先劳烦二当家送我们出去一趟,顺便把雾峰寨彭寨主的老母亲带来,我们一并带走,至于这寨子里的人如何安抚,又或者能不能安抚,我不关心也不在意。”   范宗心头一凛,无端从他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有些不可置信,试探着问道:“若是寨中兄弟不服,不肯归降呢?”   傅毅洺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那就按二当家刚刚说的,屠寨好了。”   话音落,一个被刀架在脖子上的青岗寨头目眦尽裂,张嘴便要怒吼什么,可他喉咙里才刚刚发出一个声音,连一个完整的字都没能说出来,就被江北直接抹了脖子,房中转眼间又多了一具尸体。   似乎是为了应景似的,曹万屠坐在椅子上的尸体这时也忽然“动”了一下,脖子上那道伤口太深,筋肉似乎已经连不住脑袋和身体,伤口因为他死前受惊微微仰头的动作而慢慢撕扯开,越来越大,最后就像是他还活着一般,忽然“抬”起了头。   只是这抬头的动作太过诡异,脖子像是被人硬生生折断了似的,角度扭曲,从正面还能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房中一时间落针可闻,没有人再敢随便开口,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曹万屠,或是那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杀了的头目。   江北用一具尸体告诉他们,悬在他们脖子上的刀不是闹着玩的,侯爷没让你说话,你就一个字都不能说,不然就别怪刀剑无情。   范宗其实知道傅毅洺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甚至知道他当初曾经屠过一个山寨。   那个寨子人不多,但却凶名赫赫,杀人如麻,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傅毅洺带人灭了那寨子上两百三十余口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且将尸体悬挂于他们曾经屠戮过的村寨,以祭奠死去的冤魂。   也是经此一役,傅毅洺在蜀中传出了一些凶名,除了纨绔公子和钦差的形象外,真的有人对他心生畏惧,不敢再惹是生非。   可他这样动武的时候少之又少,且坊间传言他不过是在旁发号施令而已,自己并没有真的动手,再加上青岗寨和那寨子不同,足有近万人,曹万屠他们因此一直有恃无恐,认为他不可能像屠戮那个山寨一般,杀尽青岗寨所有人。   但现在范宗却觉得不一定了……   这个傅侯爷疯起来,还真没准能做出些什么事来。   就像最初他们不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杀了曹万屠吗?   两具尸体在旁,范宗不敢再多说什么,按照傅毅洺所说,亲自将他们送了出去,并将雾峰寨彭寨主的母亲交给了他们。   傅毅洺一边让人将老妇人送回了雾峰寨,一边调集三千兵马将青岗寨团团围住,所有寨众一律不得进出,做完这些安排之后,才匆匆赶回了蒲江城。   此时夜已深,唐芙已经睡下了,即便明知她看不到,傅毅洺进院时还是先整理了一下衣冠,让值夜的红缨仔细看了看他身上有没有血迹,确定没有之后才进入房中,免得把身上的血气带到院子里来。   他原本是想回房洗漱一番换身衣服再偷偷去看唐芙,进门却发现桌上放着一个食盒,底层用热水温着,上面放了几样吃食,一看就是唐芙的手艺。   傅毅洺愣了一下,旋即唇角漫上一股笑意,这一日的疲惫与怒意全都消散无踪。 第34章   青岗寨那边的事情还未全部解决,傅毅洺其实是没空回来的。   但他自跟唐芙成亲以来,还从未和她分开过,加上唐芙又是头一次来蜀中,他怕她在这里住不惯,就想回去看一看,看一眼就走,赶在天亮前再回到青峰山。   但他没想到他出门前说了自己晚上不回来吃饭,唐芙却还是给他做了,可见她也猜出他其实是不想累着她,所以才那么说的。   傅毅洺心里暖洋洋的,洗干净手,将食盒里的饭菜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吃的盘干碗净,一点没剩,这才去沐浴更衣,闻了闻身上确定没什么血腥气之后才翻窗进入唐芙房中。   他时间不多,在唐芙床边坐了一会,见她睡得沉稳,并没有因为初来乍到而有什么不适,便又轻手轻脚地从窗口离开了,仿佛自己从未回来过一般。   但他将食盒里的饭菜吃完了,唐芙自然知道他回来了,只是又匆匆离开了而已。   青岗寨离这里不算近,傅毅洺不可能每天都这么来回跑,为了能早日回来陪伴唐芙,他就给红缨留了话,说自己要忙完这一阵再回来,让唐芙好好歇一歇,若是觉得在府里待着无聊,就让红缨双钺陪她出去走一走,蒲江城里还是很安全的。   唐芙得了信,表面上没说什么,在红缨离开后却整个人都蔫了,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青岗寨上着实乱了一阵,但正如傅毅洺所说,他并不管范宗怎么安抚那些寨众,只要最后的结果。   这寨子里近万人,不可能人人都对曹万屠忠心耿耿,大部分还是想过安稳日子,不愿意跟朝廷闹得水火不容的。   就算那些原本追随曹万屠的人,见他已经死了,也有一部分在范宗的劝说下审时度势一番,选择了配合朝廷招安。   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蜀中匪帮大势已去,青岗寨独木难支,不可能真的凭借这男女老幼良莠不齐的万众人马去跟朝廷抗衡。   到时候朝廷若是真的派兵围剿,他们这一万人又算得了什么?傅毅洺若是狠心一点,都不用动兵,直接一把火烧了青峰山,他们逃都没处逃去。   所以算下来真正肯为曹万屠豁出性命的人其实很少,他这个寨主活着的时候或许能凭着那股凶悍的狠劲儿压制住众人,死了之后可就没这个本事了。   范宗说服了绝大多数人,但还是有一小部分不肯听劝,誓要杀了傅毅洺给曹万屠报仇。   这些人仗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摸清了傅毅洺扎营的地方,先是声东击西做出要带人从另一条路逃跑的样子,然后再趁追兵都去围堵,营地看守薄弱的时候一鼓作气冲了进去,拼着一条命不要也要砍下傅毅洺的脑袋。   谁知等为首几人冲进营帐,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这才惊呼上当,但为时已晚,外面已经被傅毅洺带人团团围住,一波羽箭射来,这些悍匪死伤大半。   “范宗!”   有人看到跟在傅毅洺身边的范宗,一口牙都险些咬碎。   “大当家生前待你不薄!你如今却勾结朝廷鹰犬,陷害自家兄弟!”   范宗骑在马上,沉着脸道:“就是为了自家兄弟,所以我才不能任由你们肆意妄为!”   “青岗寨上下九千七百三十二口人,其中不乏老弱妇孺,倘若今日让你们杀了朝廷钦差,寨子里的其他人又该怎么办?朝廷还会容忍他们吗?还愿意对他们进行招安吗?”   “你们为了一个已死之人,就要拿其他九千多人的性命做赌注!动手前又可曾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可曾想过你们若得手了,他们的退路又在哪里?”   “大当家当初让人帮我医治过断腿,让我不至落下残疾,我感激他,所以留在青岗寨数年,哪怕对他的诸多做法并不认同,也未曾想过要离开这里。”   “但如今他已经死了,山上的其他人却还活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给你们陪葬!”   对面的人显然听不进他这番话,冷笑一声,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贪生怕死!不愿替大当家报仇!”   范宗见他这样说,便也直言不讳地道:“是,我的确不想给他报仇,因为我早就劝过他了,是他自己不肯听,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我范某自认这些年对得起他,能做的都做了,他非要自寻死路拦都拦不住,我有什么办法?”   “眼下大局已定,他也不可能死而复生,我身为青岗寨的二当家,自然要为寨子里的其他兄弟们考虑一二!”   傅毅洺在旁边听了一会,见那人又要说话,开口打断道:“行了,别叙旧了,我忙着呢,就问一句,降还是不降?”   那人咬牙:“不降!今日不拿到你这狗官的……”   话没说完,傅毅洺便一抬手。   又一阵羽箭袭来,这几十人在数百官兵的围剿下毫无还手之力,刀刃都没能擦到傅毅洺的边便死了个干干净净。   傅毅洺啧了一声,将飘落到眼前的一缕碎发拂开:“我就随口一问,不用回答的这么认真。”   范宗看着他满不在意的样子,越发肯定这位侯爷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最起码他是见惯了生死的,不是那种深宅大院里养大的娇少爷。   傅毅洺确定那些人都死光了,这才转头对范宗道:“今日多谢二当家了,你放心,这些人的行径我不会算到青岗寨其他人身上,让他们踏踏实实接受朝廷招安,只要不自己跑到我面前来作死,我一般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范宗:“……”   他带着一起跟来的几个兄弟回去了,之后确实没被傅毅洺为难。   但另一方面,傅毅洺却将那几十人的头颅砍下来挂在了距离青岗寨不远的地方,让里面的人一眼就能看见。   翌日,又有几人的头颅被挂了上去,而且比之前的人更惨,全都被挖了眼睛。   青岗寨里的小喽啰不认得这些人,但有个小头目却一眼认出这正是他们安排到雾峰寨里的“新人”。   傅毅洺前几日从曹万屠的那句话里就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之后立刻让人去把当初在路上打劫他们的那几个人全都抓来了。   他和唐芙当初并未经过青岗寨的地盘,也没遇到青岗寨的人马,曹万屠是从哪里知道唐芙长什么样的?唯一有可能给他传话的就只有雾峰寨的那几个“新人”而已。   后来他把这几个人抓来一盘问,果然得知他们其实是青岗寨的人,唐芙的消息就是他们透露给曹万屠的。   曹万屠虽然绑了彭寨主的老母亲,但也知道那个人一根筋,骨子里怕是不愿和他同流合污,就以他们规模太小为由,硬逼着他们招揽新人,然后私底下派了几个自己的人过去。   一来起到监督的作用,二来试图让这些人把雾峰寨染黑,变成和他们青岗寨一样的地方,别总自视清高的只劫财不害命。   谁知道这些人这么倒霉,还没见着别人的血呢,先见着自己的血了,这一见就直接没了命。   经过这一波,青岗寨里异样的声音更少了一些。   又过了一日,寨子里的人隔着老远来数那些人头有没有变多的时候,发现人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十个活人。   他们吓了一跳,还以为那些人死而复生了,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并不是青岗寨的人,而是巴刀寨的。   原来傅毅洺这边围了青岗寨,却也没忘了两面三刀在他刚离开蜀中就抱紧了曹万屠大腿的巴刀寨。   葛老三既然这么愿意当出头鸟,他就成全了他一回,让人把巴刀寨血洗了一番,除了三十多个老弱妇孺之外,其余人几乎全都杀了,最后只剩了这几十个,带到了青岗寨门前来,让里面的人知道,巴刀寨确实已经完了,连寨主都被他们绑来了。   葛老三没想到向来温和的傅毅洺这次回来竟然会大开杀戒,此时再要后悔已经晚了,被人吊在树上挂了一天一夜,连口水都没的喝。   眼看着他就要这么渴死过去了,第二天夜里竟然下了场雨,电闪雷鸣的,硬是把他给浇醒了,张着嘴连喝了几大口。   戴着斗笠巡夜至此的季南看见了,对他说道“你们运气不错,我家侯爷可喜欢打雷了,一打雷他心情就好,看什么都顺眼,你们估计死不了了。”   葛老三没想到这世上竟然会有喜欢打雷的人,虽然不太理解,但还是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的希望老天爷给脸,这雷能多打一会,声音能再大一点。   老天爷或许听到了他的声音,这雷打的越来越响,一个接着一个。   片刻之后,傅毅洺果然冒雨从营帐里走出来了,但脸上却半点没有高兴的神色,沉着脸指着挂在树上的人道:“把他们都给我砍了!”   葛老三:“……”   姓季的你个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季南:诶?这……不对啊…… 第35章   季南觉得他们侯爷最近有些琢磨不透,一会喜欢打雷,一会又不喜欢了,非常的喜怒无常反复不定。   可他也没傻到这个时候去找傅毅洺的不痛快,就顶着葛老三怨愤不甘的眼神把他砍了。   几十人死在了这个雷雨夜里,血水流的遍地都是,第二日一早留给青岗寨的就是一座被染成红色的山头。   青岗寨里的人被这位侯爷彻底吓傻了,老老实实接受了朝廷招安。   唐芙并不知道傅毅洺是去做什么了,但知道他肯定是有正事,便也没有多问。   可她在府里等了整整三天,把傅毅洺给她带来的孔明锁都快拆完了,却还没能将他等回来,心里便开始有些着急了。   以前她在唐府的时候,经常自己一个人在房中待着,唐老太爷年纪大了,不可能时时陪伴在她身边,程墨虽然偶尔会跟她一去出去玩,但毕竟不是唐家自己人,又跟唐芙是未婚夫妻,不便单独跟她出去,所以向来都是唐老太爷邀约的,最多也就一两个月一次,不可能整日陪着她。   那时她也没觉得日子有多难熬,自己在房中看看书写写字也就把时间打发了。   可自从跟傅毅洺成亲之后,她就从来没跟他分开过,每日一睁眼便能听到他的声音,一日三餐都与他在一起,现在骤然分开好几日都不见,她竟然颇有些不习惯。   唐芙对窗发呆,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当初成亲的时候,只是因为不得以才选了这个人,怎么现在却……   却好像有点离不开他了呢?   这个念头让唐芙有些心慌,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来,她难得做起了针线活。   她的绣活儿虽然不错,但自己其实并不太喜欢做,因为嫌麻烦,所以除了给祖父祖母做过些东西以外,就只给自己绣过几条帕子而已,那还是为了出门时应付旁人准备的,免得京城那些夫人们在宴席上聊起女儿家们的手艺,她拿不出东西被人指点。   就连当初要跟程墨成亲时候准备的嫁衣和被面,她也只是象征性的缝了几针,没一件是自己完成的。   但绣活又是最需要认真最能让人静下心的事情,眼下她为了让自己清心静气,便随手裁了块料子,绣了个荷包。   荷包小巧精致又不太费时间,不至于让她绣了两针就嫌烦,停下手来不绣了,想来想去是最合适的东西了。   唐芙一针一线地低头绣着,果然不再去想别的事,渐渐沉下心来。   佩兰见自家小姐这几日一直心不在焉,难得静下心来做点什么,便没有去打扰。   等那荷包绣出雏形的时候,她却发觉有些不对头,下意识问了一句:“小姐这荷包是给侯爷绣的吗?”   唐芙一愣,看了看那荷包的样式,脸上忽然就有些发烫。   这荷包看似普通,但颜色与绣纹一看就是给男人用的,根本就不适合女儿家。   她随手绣了个东西,绣了半天却是绣给别人的,自己还不自知。   先前消失的那股烦躁无端又升了上来,她也不知自己在恼什么,把那绣了一半的荷包往旁边一扔,道:“不绣了!最讨厌这些东西了!”   佩兰一怔,旋即抿唇一笑,把那荷包拿起来又塞回到她手里,也不拆穿。   “讨厌归讨厌,可您都绣了一半了,不如就绣完吧,不然这么好的料子岂不浪费了?”   唐芙看着手里的荷包,半晌都没动,许久后才叹了口气,问道:“你说他会喜欢吗?”   佩兰故作不知:“谁啊?”   唐芙嗔了她一眼:“臭丫头,明知故问!”   佩兰轻笑,想了想,回道:“奴婢也不知道侯爷喜欢什么样式的荷包,不过只要是您绣的,想来不管绣成什么样他都会喜欢的。”   日久见人心,虽然侯爷与小姐成亲也才两个多月而已,但这两个多月他们可谓朝夕相伴,一天十二个时辰黏在一起,他对小姐的好是显而易见的,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若是一天两天,或是偶尔见面时装模作样一番倒有可能,但这样时时都在对方面前,却还能装的滴水不漏,那也未免太可怕了。   所以她认为侯爷对小姐应该是真的好,打心眼里把她放在了心上,没有半分敷衍,这才能做到时时事事以她为先。   唐芙随手又在荷包上扎了一针,嘟囔道:“我有时候其实想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说起来两人也不过萍水相逢而已,在未凉山那次偶遇之前,只在京城打过几个照面,根本就不能算认识。   后来她守孝时虽然也接触过几次,但寥寥可数,且相处时间都不长,若说那时他对她生出了什么情愫,感觉也不大可能。   唐芙思来想去也不明白,难免惴惴不安,觉得眼下的一切都不真实,仿佛下一刻就会烟消云散似的。   佩兰对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她想事情比较简单,便说道:“奴婢也不明白,不过若换做是我,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就是了。”   唐芙捏着针的手顿了顿,点了点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也是,想那么多做什么呢?过好眼下便是了。”   说完便开始继续绣手里的荷包,比刚才更认真专注。   如此这般又过了两日,唐芙把荷包都绣完了,傅毅洺却仍旧没有回来。   她知道他来蜀中要跟那些山贼打交道,心中越发担心起来,尤其是那个雷雨夜,几乎一夜都没睡好,第二日实在忍不住,把红缨双钺叫到了面前,问她们可知道侯爷去了哪里。   红缨摇头:“奴婢只知道侯爷是去什么山寨招安了,但具体是哪个山寨在什么位置还真不太清楚,您有事找他吗?要不奴婢让人去问问?看侯爷能不能早点回来?”   她和双钺也是第一次来蜀中,对这边的事情并不是十分了解。   “不用,”唐芙赶忙说道,“我就是随口问问,你……你别去打扰他了,让他忙吧。”   可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又问道:“他做的事……会有危险吗?”   既然是招安,如果事情顺利,按理说他应该不会耽搁这么久才对。   眼下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那就说明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   那些山贼虽然不见得有他身边的季南等人厉害,但若真不要命的发起疯来,谁知道会不会伤了他?   红缨双钺一听,夫人这是担心侯爷呢,让侯爷知道了怕是要高兴疯了。   双钺道:“夫人您放心吧,侯爷武艺高强,又有季南江北他们护着,便是千军万马中也能杀出一条活路来,出不了事的。”   唐芙没有习过武,只在早起时候见傅毅洺在院子里打过几套拳,也看不出好赖来,听了双钺的安抚勉强笑了笑,便让她们退下了。   她心中其实仍旧有些担心,但除了在这里等着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每日在窗边干坐着,盼着傅毅洺回来的时候能第一时间看见。   另一头,傅毅洺了结了青岗寨的事情,控制了大局,便将剩下的诸如户籍登记之类的琐事交给了当地官员去办,自己则立刻启程赶回了蒲江。   沈世安与孟五跟他一起回来了,进城后习惯性地说道:“大哥,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去。”   以往他们每次办完事都会喝顿酒放松一下,傅毅洺虽然酒量不好,但也从不缺席。   这次他却抬着下巴,一脸嫌弃地说道:“喝什么喝?我可是有夫人的人。”   说完打马就直奔自家宅院而去,理也不理马背上目瞪狗呆的两人。   孟五看着他的背影嘿了一声:“有夫人了不起啊?我也有!”   沈世安:“……”   你们都了不起!就我没有!   傅毅洺扔下两人就走了,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家院子,把马匹扔给下人,一路像阵风似的冲进了正院。   唐芙刚用完早膳,就听院中下人惊呼一声“侯爷”,知晓是傅毅洺回来了,下意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外走了几步,结果差点和傅毅洺迎面撞上。   两人各自站稳,同时开口。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阿芙。”   说完又都愣了一下,旋即低声轻笑。   傅毅洺好些日子没见到唐芙,如今再次相见颇有些如隔三秋的感觉,两眼直放光,几次张嘴想问“你有没有想我”,但都忍住了,最后只道:“你这几日过得可还好?在这里住的惯吗?”   唐芙点头,一一答了,又想起什么,问道:“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去给你做一点吧。”   “不用,让下人去做吧,”傅毅洺说道,“你……你歇一歇。”   在这里陪陪我。   唐芙却摇了摇头:“我去做吧,下人做的不一定合口。”   说完抬脚便走了出去。   许是几日未见的原因,又许是心态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再见到他时唐芙感到有些紧张,一时间竟找不回先前那种自在的感觉了,忙不迭的便从房中离开了,想让自己冷静一下。   傅毅洺见她逃也似的走了,有些莫名,但也没细想,打算等她回来再说,便趁这个功夫去净房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回屋后见唐芙还没回来,就在房中四下看了看,看茶壶里的茶水是不是热的,窗边的花是不是新鲜,下人有没有在他不在的时候怠慢唐芙。   一圈下来他走到罗汉床边,在炕桌上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荷包,唐芙以前从未用过。   傅毅洺眉头一皱,将那荷包拿了起来,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小别重逢的欢喜全没了。   这荷包是男式的,唐芙当然没用过。   可她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有男式的荷包呢?   若是男人送她的,那定然会挑选女儿家喜欢的样式。   若是男人用的样式……那就只可能是她给别人绣的!   傅毅洺心头像是被人狠狠地砸了块石头,痛的喘不过气来,捏着那个荷包牙关咬的死紧   他不过是离开了这么些时日,她就又开始思念那个死人了!   为什么?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吗?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忘了那个人?还是说死了就了不起了?就能让她一辈子都念念不忘了?   傅毅洺狠狠地把荷包握在掌心,恨不能将它撕碎捏烂。   唐芙进屋时见到的就是他拿着荷包满脸怒容的样子,脚下一顿,心头倏地一沉。   尽管傅毅洺察觉她进来后迅速将那副神情收敛起来了,但她还是看到了,走过去让佩兰将饭菜放下,然后将那荷包从他手里拿了回来,道:“吃饭吧,做好了。”   傅毅洺看着被她拿回去的荷包,哪有什么心思吃饭,手上虽然拿起了筷子,眼角却还一直盯着那个荷包,就算极力掩饰,也还是遮盖不住对这个荷包的厌恶。   佩兰将两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心下有些着急,最后没忍住问了一句:“侯爷您……不喜欢这个荷包吗?”   傅毅洺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心想我为什么要喜欢?   这个念头刚闪过,忽然一愣,筷子差点掉到桌上。   “这是……给我绣的?”   “……是啊。”   不然呢?还能给谁?   傅毅洺听了蹭的一下又把那荷包从唐芙手里拿了回来,小心翼翼的用手展平,心中暗恼自己刚刚下手太狠,好好的一个荷包被他捏的皱巴巴的。   他正发愁应该那这些褶皱怎么办,手中荷包却又被唐芙一把拽走了:“我随手绣着玩的,不是给你的。”   傅毅洺:“……”   他转头看了看佩兰,佩兰暗暗对他点了点头,示意这荷包就是唐芙专门给他绣的。   他又伸手要去唐芙手中抢那荷包,唐芙却死死捏住不给他。   傅毅洺知道一定是自己刚刚的样子让她误会了,赶忙说道:“阿芙我刚才胡说八道的,这荷包我特别喜欢,真的,特别特别喜欢!”   唐芙却依然不肯松手:“不喜欢就不要勉强,直说就是了,不必装模作样。”   说话时没看他,眼圈却隐隐有些发红。   她第一次给一个男人绣荷包,却被他用那般神情厌恶嫌弃,就算一早就想过他不一定会喜欢,但是真的见到的时候,心里还是难受的堵得慌。   傅毅洺心疼坏了,本来不想把自己那点拈酸吃醋的小心思说出来,又怕唐芙一直误解他,这才小声说道:“我……我刚才以为这荷包是你以前绣的呢。”   唐芙莫名:以前绣的又如何?   佩兰旁观者清,一下就明白了傅毅洺的意思,在旁笑道:“侯爷有所不知,我们小姐最不喜欢做绣活了,除了给老太爷老夫人做过些东西,可从未给别人动过一针一线呢。”   唐芙听了这话才隐约明白了什么,一时间都不知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傅毅洺听了却是眼中一亮,追问道:“那……这是第一次吗?”   佩兰点头:“第一次,以前程公子都没有。”   说完被唐芙狠狠地剜了一眼,却也不惧,笑着退出去了,将房中留给了他们夫妻二人。   傅毅洺捏着那个荷包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唐芙,直把唐芙看的坐都坐不住,站起身道:“你自己吃吧,我……”   话还没说完,被傅毅洺一把拉住。   “阿芙……别走,陪陪我好不好?” 第36章   唐芙被他拉住了手,掌心发烫,挣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吃饭有什么好陪的?”   她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在旁坐了下来,没再要走了。   傅毅洺这才重新拿起筷子,一边笑一边夹起了一筷子面:“阿芙长得好看,秀色可餐,你在这里我可以多吃两碗!”   早上不宜吃的太过油腻,唐芙给他做了一碗汤面加几样小菜,精致又可口,看着就很美味。   唐芙见他没说两句又开始油嘴滑舌,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又因他刚刚那副拈酸吃醋的模样莫名有些欢喜。   她见他一手拿着筷子,一手还捏着那荷包,便要伸手拿过来,却被傅毅洺警觉地躲了过去。   “给了我的可不能再收回去!”   他把那荷包护在怀里,生怕被人抢走了似的。   唐芙:“……我让佩兰拿去给你熨熨,都被你捏皱了。”   傅毅洺哦了一声,这才伸手准备给她,递出去一半却又把手缩了回。   “算了,我回头让季南他们找人帮我熨去。”   好像怕唐芙反悔,拿回去了就不还给他了。   唐芙失笑,也不再勉强,过了一会才又问他:“你真的喜欢吗?要是不喜欢就告诉我,我重新给你绣一个。”   “不用不用,”傅毅洺塞的满嘴都是面,鼓着腮帮子说道,“这个我就很喜欢!阿芙绣的我都喜欢!”   唐芙抿唇,不再说话,在旁默默地看着他吃饭。   傅毅洺这几天确实没太吃好,现在总算吃到一顿合心意的,连汤带面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吸溜,动作有些粗鲁,但并不难看。   勋贵世家培养出来的男子,纵然是个纨绔子弟,又在各式各样的人堆里摸爬滚打了几年,但骨子里还是有几分矜贵,举手投足都透露着良好的身份背景带来的家教,是从小耳濡目染的那种教养,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来。   唐芙看了一会,忽然又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故意将手肘支到了桌上,单手托腮看着他,距离他比刚才近了许多。   傅毅洺自然察觉到她的动作了,吃面的动作越来越慢,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见她始终那样盯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的他心里开始发毛,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吃得太快,动作太粗鲁了?   如此这般被盯了半晌,他几乎是一根一根地数着吃了,唐芙却还盯着他,他终是没忍住,小声问了一句:“阿芙你……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唐芙眨眼:“阿珺长得好看,赏心悦目,我就多看几眼啊。”   竟是把傅毅洺刚刚打趣她的话又扔了回来。   傅毅洺噗的一声,面条差点从鼻子里喷出去,捂着嘴呛咳了几声,喝了口茶才勉强压下去了,又打量了唐芙几眼,见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知道她是开玩笑,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   能开玩笑了就说明不生气了,也没因为几日没见他而跟他生分。   傅毅洺心下一松,又生龙活虎起来,非但没像唐芙被他盯着时那般害羞,还把自己的脸凑了过去。   “喜欢看就多看看,或者我让人画一副我的画像挂在你房中,方便你随时看怎么样?”   说完又自己摇了摇头:“算了,还是我一直陪着你吧,你直接看我就好了,画像哪有真人好看!”   一番话把唐芙说的面红耳赤,原本是想捉弄他,却又反过来被他捉弄了一番,直起身子坐了回去,嗔道:“油腔滑调,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傅毅洺心说有个法子可以堵上,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咽了回去,刚刚还觉得美味无比的面条忽然有些没滋没味起来,一边埋头吃饭一边偷偷打量唐芙,却又不敢抬眼,只稍稍撩起眼皮看一眼她的下巴和嘴唇,又匆匆把视线收回来。   几次三番,把自己看的心生暗火,这才不得不克制着收敛了思绪,跟唐芙聊了些别的转移话题,免得那些绮念一再萦绕在他心头。   傅毅洺得知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唐芙哪都没去,吃完饭就打算带她出去玩一玩,在城里逛逛。   唐芙体谅他忙了这么些时日,才刚刚回来,说道:“改天再去吧,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在府里好好歇歇。”   傅毅洺却说自己一点都不累,坚持要带她出去,吩咐了下人去套车,然后就带着唐芙出门了。   马车在城中最繁华的永平巷停了下里,傅毅洺带着唐芙去了几家最有特色的铺子,唐芙都无甚兴趣,最后在一家卖杂货的铺子里倒是逗留了许久,看什么都新鲜。   这家铺子里卖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一些唐芙从未见过的衣裳,从料子到样式都非常奇怪,也不知在那摆了多久,卖不卖的出去。   还有些奇形怪状的家具,店伙计不介绍的话唐芙都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另外还有些诸如千里眼之类民间也不常用的东西,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唐芙最感兴趣的是几样琉璃制品,特别是其中一盏精致的琉璃灯,   她在那盏琉璃灯前站了许久,呆呆的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毅洺见状在旁问道:“你喜欢?那咱们买回去。”   说着就要让伙计给装起来。   他知道唐芙的嫁妆里就有一盏琉璃灯,但嫁给他以后也从未见她拿出来摆过,就以为她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谁知她又好像挺喜欢的。   唐芙摇头,说道:“不喜欢,只是想起自己的琉璃灯,多看几眼罢了。”   “咱们大周鲜有琉璃,市面上很多琉璃都是用绿瓷代替的,颜色多有浑浊,并不是真正的琉璃,难得这家店的琉璃竟都是真的,晶莹剔透品相极佳。”   “我那盏琉璃灯也是用的这种琉璃,特别漂亮,是小时候祖父给我买的,我把它挂在床头,挂了很多年……”   她说到后面声音渐低,神色间有些难掩的失落。   傅毅洺以为她说的就是嫁妆里的那盏琉璃灯,之所以现在不挂了,是因为唐老太爷去了,她怕睹物思人,所以才收起来了。   谁知唐芙却接着说道:“可惜后来丢了,或者已经碎了?谁知道呢……”   那这么说……就不是她嫁妆里的那盏?   傅毅洺有些莫名,转头去看佩兰,佩兰神色亦是有些黯然,其中还夹杂着些怨愤,但她不想再在小姐面前说以前那些伤心事,便只是用口型对傅毅洺无声地说了三个字:“二夫人。”   虽然没有前因后果,但这几个字已经足够让傅毅洺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眸光微沉,沉默片刻后让店伙计将所有琉璃制品全都装了起来,打包带回家。   唐芙一惊:“不用,我就是随便看看,也没有多喜欢。”   以前那盏琉璃灯是她小时候的爱物,加上是祖父送的,所以她才珍视多年,现在要说她有多喜欢这些琉璃,却也不尽然。   傅毅洺却笑道:“只要阿芙有一点点喜欢,就值得我把它们都买回去。”   唐芙心中虽然因他说的话感到欢喜,却也不愿他这样破费,遂道:“那我若喜欢这条街,你难道还要把这整条街都买下来送我不成?”   傅毅洺却是闻言一笑,凑到她耳边对她低语:“你还别说,这条街真是我的,你夫君眼光好,当初一眼相中这里,趁着地价便宜又无人问津的时候全买下来了。”   “你脚底下这间铺子也是我的,街上另外还有一家客栈和一家酒楼也是我开的,至于其它的铺子,虽然东家不是我,却也都要向我交租,没我的准许,谁都不能在这条街上开店。”   “你若喜欢,等待会回去我就让人把这里全都记到你名下,以后这里都交给你来打理。你若是嫌麻烦,我就派几个人给你,日常琐事都交给他们去做,你只管收租子就是了。”   他离唐芙太近,嘴唇几乎贴到她的耳畔,语气讨好而又暧昧,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洒在唐芙的面颊上,让她耳根绯红双颊发烫。   唐芙从“你夫君”这三个字之后就有些听不清了,逃开两步嗔道:“谁喜欢了?我才不要呢!再说了,你现在把这些都给了我,将来我们若是和离了,你岂不是亏死了,傻不傻?”   说完红着脸走了出去,不再看店里其他东西了。   她随口一说,声音很小,除了近旁的几个自己人之外没人听见。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傅毅洺在她这句话之后僵在原地,竟忘了第一时间追出去。   唐芙若是不说,他都要忘了自己给她写过一份和离书了!   现在忽然想起,心里顿时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傅毅洺深吸一口气,扶着墙站稳,转头看向季南江北。   “我当初写和离书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拦着我呢?”   季南:“?”   江北:“??”   作者有话要说:  季南&江北:怪我们喽?   六月飞霜,千古奇冤! 第37章   唐芙走出铺子之后被路边一个卖摆件的小摊吸引了,眼中都是材料粗糙但做工精致的陶土娃娃,没注意到傅毅洺没跟上来。   她正仔细挑选那些娃娃的时候,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似乎也要选娃娃。   唐芙下意识给她让开了一些地方,谁知那老太太却忽然身子一歪,哎呦一声倒在了地上。   唐芙吓了一跳,忙要伸手去扶她。   岂料老太太却抓住了她的衣袖不放,连声说道:“你这人怎么推我呢?我这条老腿呦,怕是摔断了再也走不了路了,今后可怎么办啊!”   佩兰一惊,赶忙要将她的手从唐芙身上拉开,可这老太太看着瘦弱,力气却奇大无比,任凭佩兰怎么拽都拽不开,还是红缨过来攥着老太太的手一捏,使着巧劲才将让她松开了唐芙的袖子。   双钺此时亦上前一步,与红缨一左一右将唐芙护在了中间,平静无波的脸上显出几分戾气。   老太太没想到这丫鬟竟是个会武的,握着自己发麻的手腕没敢再硬去拉扯唐芙,但也不愿就这样放过这只肥羊,便还是躺在地上撒泼,非说是唐芙推了她。   与此同时,几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也围拢了过来,叫嚣着伸张“正义”,质问唐芙为什么要推一个老人家,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亲眼看见了,就是她推的。   唐芙百口莫辩,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人影却穿过人群走到她身边,一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腰,一手执起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温声道:“没事吧?”   唐芙摇头,解释道:“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倒下的。”   “我知道,”傅毅洺放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这才转头看向已经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逃走的老太太,“钱阿婆,好久不见啊,这是急着去哪儿啊?”   声音沉冷,面色阴沉,哪还有刚刚跟唐芙说话时温柔和顺的样子。   钱阿婆脚下一僵,讪笑着转过身来。   “侯爷,许久未见,您真是……越发丰神俊朗了。”   傅毅洺没理会她的恭维,冷哼一声:“你刚刚说,是我夫人推倒了你?”   钱阿婆一听“夫人”这两个字,顿时打了个激灵,连连摆手。   “不不不,是老身自己腿脚不便利,不小心摔倒了,跟尊夫人无关,无关!”   她是看唐芙面生,知道她不是本地人,又见她容貌姣好衣饰华丽,身后却只有几个婢女跟着,连个家丁都没有,就以为她只是路过此处的寻常富商的太太或是小妾,便想上前讹诈一番,讹完就跑,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谁知道这不起眼的一行人却是傅毅洺的夫人!她一时眼瞎竟误打误撞撞上了最不该惹的人!   傅毅洺斜睨她一眼,没再理她,又转头去看那几个被季南他们堵回来的壮汉。   “你们刚才看见我夫人推倒钱阿婆了?”   壮汉跪倒一片,痛哭流涕:“没看见没看见,误会,都是误会啊傅侯爷!”   “误会?”   傅毅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夫人因为你们的误会受了惊,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几个壮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纷纷开始扇自己大耳刮子,边扇边说自己眼瞎,惊扰了侯夫人。   当着傅毅洺的面,他们不敢装模作样的假打,没几下就把自己打的脸颊高肿嘴角冒血。   钱阿婆也跪在地上不断地给唐芙磕头,额头不过片刻便一片血红。   傅毅洺不想让他们血淋淋的样子污了唐芙的眼,这才道:“滚!别再到我夫人面前来!”   钱阿婆等人如逢大赦,赶忙起身走了,仿佛傅毅洺是什么凶神恶煞,吃人的魔头,晚一步就会把他撕成碎片似的。   唐芙倚在傅毅洺身边,再一次认识到了他和自己以往认知的不同,也越发了解到这世上的人心险恶。   她以往以为恶人是淮王或是安国公世子那样的,再不济也是路上遇到的山贼那样的。   如今才知道,街上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甚至有些柔弱的老太太,都可能心存恶念,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当初如果她和佩兰真的离开了京城,也逃开了淮王的追捕,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呢?真能平安无事度过余生吗?   唐芙不敢想,低着头半天没有言语。   傅毅洺见她脸色不好,将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低声道:“吓着了?别怕,有我在呢。你若不高兴我就让人把他们抓回来,扔进大牢去,好好收拾收拾,反正他们身上犯的事都不少,扔进去谁也不冤枉。”   唐芙摇头:“没事,我……”   说了两句却有些哽咽,赶忙停住没再继续说了。   傅毅洺却被她这模样吓着了,心中暗恼刚才不该轻易放过那些人,现在却又顾不上他们,将唐芙轻轻抱进怀里,连声说道:“不怕不怕,以后出门我一定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一步也不离开,再也不会让你碰到这种事了。”   说完又开始自责:“刚刚都是我不好,应该跟上你才对的,不然他们哪敢到你跟前来。”   唐芙眼眶发酸,但并不是被刚才的事情吓到的。   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碰到了傅毅洺,这样小心翼翼的把她捧在手心里。   她很想就这样在他怀中靠一会,但这里人来人往的,女孩子面皮薄,到底还是红着脸把他推开了,道:“真的没事,我……我想再去别处看看。”   说完便要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头看向傅毅洺。   傅毅洺知道她是在等他,赶忙跟上,肩头似乎还留着女孩的余温,以及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茶香。   他暗暗伸了伸手,又像以前那样几次碰到了唐芙的衣袖,想拉她的手,但又都缩了回来,最终在一架马车从街上过去的时候顺势拉了唐芙一把,然后就再也没有松开,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   唐芙起初微微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就安静下来,任由他牵着,耳根微微发红,目光看向别处,不敢和他对视。   傅毅洺亦是假装在看别的,心中却是一阵欢喜,唇角勾起一抹克制不住的笑,虽然极力忍着,却还是蔓延到眼角眉梢。   他就这样一路牵着她,感觉身上的所有热度都在向掌心涌去,滚烫滚烫的,却又不舍得松开,没一会就出了一层薄汗。   可是他才牵了唐芙不到一刻钟,原本安静的女孩却再次挣扎起来。   他下意识握紧,女孩却坚持要把手抽出去。   傅毅洺心头一阵失落,却也不敢强求,只能讪讪的将手放开了。   唐芙见他一脸委屈的样子,不禁失笑,递给他一块帕子:“把手擦擦,都是汗!”   再不擦都要滴出水来了!   傅毅洺这才明白过来,接过帕子把手擦干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第一次光明正大正儿八经的牵手,他心里其实紧张的不行,手上便也跟着出汗。   擦完后他将帕子还给唐芙,陪她继续向前走去,试探着又去拉她的手,女孩并没有拒绝。   傅毅洺心中一块大石头彻底落了地,暗暗吐出一口长气,将原本握着她手掌的姿势变成与她十指紧扣。   大街上,一对年轻男女并肩而行,宽大的衣袖遮掩下,是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指。   两人时而靠近彼此低声说几句话,举止亲昵,眉眼含笑,惹人艳羡。 第38章   傅毅洺陪唐芙在外面逛了许久,中午就在他自己的酒楼吃的饭。   酒楼饭菜的口味不错,而且十分多样化,唐芙吃着觉得很好,傅毅洺却说还是差点意思,没她做的好吃。   可唐芙本身并不是厨子,就算有几个拿手菜,手艺也比一般人强些,又怎么能跟酒楼里掌勺的厨子比。   蒲江城交通便利,南来北往的客商尤其多,口味也就各不相同,这也是为什么傅毅洺没在这里开一家当地特色菜,而是开了一家菜式多样的酒楼的原因。   蜀中菜式多辣,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得惯,而且要吃当地特色菜,也不一定非要来蒲江城吃,那些客商们没准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在其他地方品尝过蜀中特色美食了,等到了这里这些所谓的特色对他们就没了吸引力,反倒不如许久未曾吃过的家乡美食吸引人。   傅毅洺请来的厨子可以兼顾众人口味还获得一致好评,让满江楼成为远近闻名的酒楼,手艺可见一斑,绝非寻常人可比。   唐芙虽然自觉厨艺不错,但基本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心知傅毅洺之所以觉得她做得好,怕只是因为那是她做的而已。   但他夸赞的时候真心实意,神情十分真诚,唐芙便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吃完饭后和他一起离开了。   两人一直逛到傍晚时分,累了就坐在马车里,不累时候就下车四处走走,手牵着手有说有笑。   傅毅洺很是高兴,回府时将唐芙从马车上扶了下来,吃过饭便跟她一起玩孔明锁,等到入夜时分,该去睡了,才恋恋不舍的从她房里离开。   夜幕渐沉,窗外虫鸣阵阵,傅毅洺估摸着这个时辰唐芙应该已经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往常他都是直接翻进唐芙房中,今天却在院子里停留了一会,把值夜的双钺叫了过来,问她唐芙这些日子在府中过的可好。   虽然白日里唐芙已经跟他说过了,但他还是要找下人确定一下,免得她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憋在心里不告诉他。   双钺想了想,道:“夫人看上去一切都好,只是前两天那个雷雨夜里睡得不大安稳,许是害怕打雷吧?”   傅毅洺一怔,旋即低着头唇边露出一抹浅笑,笑容羞涩腼腆又带着些暗暗的得意,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获得了心上人的青睐,忍不住暗自欢喜。   他在青峰山上因为没有她的陪伴而烦躁憋闷的时候,她也在这边因为担心他而辗转难眠呢。   她担心他,她记挂他,而且还给他绣了荷包!   傅毅洺开心的要跳起来,恨不能找个地方喊两嗓子,将那从心口溢出的满满的欢喜全都喊出来。   双钺大半夜的被他这笑容弄得发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明白唐芙怕打雷为什么他会这么高兴。   但主子的这些奇怪癖好没有她置喙的余地,她也没兴趣,便当没看见,继续说道:“旁的就没什么了,只是您没回来她有些担心您,怕您有危险,还把奴婢和红缨叫去问了一次。”   傅毅洺又是愣了一下,问道:“她问你们什么?”   “问您去做什么了,会不会有危险,我们说不太清楚,要不派个人去找您问问,她又怕给您添麻烦,没让去。”   “好在您现在已经回来了,不然时间若长了,夫人难免寝食难安,怕是要瘦一大圈。”   双钺深谙拍马屁之道,几句话说的既不至于让傅毅洺担心唐芙真的没吃好喝好,又让他感受到了唐芙对他的关切,心花怒放。   傅毅洺咧着嘴无声地笑,点点头向窗边走去,再次翻进了唐芙房中。   女孩睡得正沉,呼吸均匀而又绵长。   夏季天热,蜀地又有些潮湿,她便没有放下床幔。   这倒方便了傅毅洺,进去走了没两步就看到了床上的人。   他在脚踏上轻轻坐了下来,想像白日那般去拉她的手,又怕惊动了她,便又将手收了回来,只是目光在那柔荑上停留片刻。   女孩子的手跟他明显不同,手指细长,白嫩嫩的,一看就是精心保养过的,手上半点茧子都没有。   傅毅洺将自己的手和她比了比,一大一小,他手指稍稍弯曲,就能将她的手全部包裹。   他笑了笑,趴在床边看了她半晌,心想等过些日子他就跟她坦白,告诉她他身体其实没什么问题,并不是什么天阉,当初只是情急之下撒了那个谎,希望她能原谅他。   应该会原谅的吧?   傅毅洺想。   她愿意让他牵她的手,明明不爱做绣活却给他做了荷包,说明……说明她心里,其实已经对他放下了戒备,开始接纳他了,像接纳真正的夫君一般接纳他。   那……她应该也能原谅他当初那个没有恶意的谎言吧?   傅毅洺心里虽然还有些忐忑,但已经不再像以往那般不安了。   唐芙亲手给他绣的荷包,还有对他亲密的举止并不排斥的模样,都让他觉得自己胜利在望,很快就能彻底得到她了。   他思索着什么时候跟她坦白合适,想着想着,眼中忽然亮了起来,自己低头闷笑许久。   芙儿现在已经愿意让他牵手了,那……就等她愿意让他亲吻她的时候再跟她坦白好了。   傅毅洺只是想想,就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吻到了她一般,身上又开始燥热起来,白日里那个没有说出口的玩笑也回到了脑海中,盘旋不去。   他吞咽一声,缓缓抬起头,看向女孩娇艳的嘴唇。   之前在路上的驿站他就曾经没忍住想一亲芳泽,但并没有成功。   眼下这个念头再次冒出来,怎么也止不住,一再蛊惑他去试一试,反正她睡着,轻轻碰一下不会醒的。   傅毅洺缓缓站了起来,双手撑着床铺,屏住呼吸向女孩的方向探过身去。   他能看到她额角有一颗小小的痣,能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睫毛,每一样都刻在他心里,无处不美。   女孩这次没有醒,也没有翻身的动作,傅毅洺在就快憋不住气的时候终于轻之又轻地贴上了她的唇,原本准备一触即走的人就此愣住,浑身的骨头似乎都因为这轻如鸿羽的碰触而变得酥麻。   他很清楚自己该走了,却又不舍得就此离开,心中煎熬之际忘记屏息,那股熟悉的发香再次传来,丝丝缕缕的从鼻尖灌了进去。   傅毅洺脑子里轰的一声,再不记得自己的初衷,轻吮女孩的唇瓣,加深了这个吻。   熟睡的人被他吻醒,脸上神情有些茫然,迷迷糊糊地唤了声:“阿珺……”   阿珺,是阿珺!不是表哥!   傅毅洺唔了一声,彻底堵住了她的唇,蹬掉自己的鞋,整个人都覆了上去,将她牢牢压在自己身下,然后……   醒了。   入目是熟悉的帐顶,没有半点女儿气息的房间,空气湿漉漉的,身上有些黏腻,一部分是因为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一部分是因为他自己……   傅毅洺坐了起来,吐出一口浊气,掀开被子看了看身下的狼藉,无奈的把弄脏的床单被褥换了,自己随便铺了床新的,擦干身体又躺了回来。   还好今晚没打雷,还好他没睡在芙儿身边,不然就完蛋了。   他晚上的确去唐芙房间看了看,也的确想要亲她,但就是怕自己亲下去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没敢。   现在想想还好没敢,不然若真成了梦里这样,芙儿醒来发现自己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吓也吓死了,怎么可能还顺着他与他温存。   傅毅洺翻了个身,叹了口气,直到天亮都没再睡着。   趁着当地官员还在忙着青岗寨招安的后续事宜没空来烦他,接下来几天傅毅洺带着唐芙把城中逛了个遍。   沈世安与孟五几次想约他都没约到,直呼他重色轻友见利忘义,有了媳妇就不要兄弟。   好不容易约到他一回,沈世安强烈建议换个别的地方吃饭,说是自己新发现了一家馆子,位置特别隐蔽,店面也不大,但那家店的招牌菜特别好吃,百吃不腻,他这几天天天去。   孟五无所谓,去哪吃饭对他来说都一样。   傅毅洺其实并不感兴趣,但听他如此夸赞,就想去尝尝看,如果好吃的话改天带唐芙一起去吃。   两人跟着沈世安走街串巷七拐八绕终于在一家只有三四张小桌子的店面里坐了下来,掌柜兼伙计不多时就端上了沈世安所说的那道招牌菜,看上去卖相不太好,但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傅毅洺吃完不够又叫了一份,就着几口粗制滥造的酒填饱了肚子,酒足饭饱之后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道:“改天带我夫人来吃,她肯定喜欢。”   孟五打了个嗝,没接话。   沈世安则咂了咂嘴,慢悠悠地说道:“那还是算了吧,这东西虽然好吃,但有一点不好。”   傅毅洺:“什么不好?”   沈世安扯了扯嘴角:“吃多了容易放屁。”   说完又往嘴里扔了颗炒豆子,加了一句:“还好我没成亲没有夫人,熏不着谁。”   孟五起初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松了口气:“我夫人不在这,无所谓。”   傅毅洺:“……”   作者有话要说:  沈世安:来自单身狗的报复:) 第39章   唐芙白日里跟傅毅洺出去玩,晚上回去就看看书或是画几幅画,将自己在蜀中所见美景画下来。   她的琴棋书画都很不错,但若论高低,书才是最好的,画次之。   可在傅毅洺眼里,她做什么都好,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幅画也能被他夸上天,还死缠烂打地讨了一副过去说要珍藏起来。   唐芙自知自己的画没有什么收藏的价值,但拗不过他,还是挑了幅最好地给他。   傅毅洺当真立刻捧着去找了当地手艺最好的装裱师傅,仔细将那副画裱了起来,像个宝贝似地收到了自己房中,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每日睡前都要看上一看。   若不是怕弄坏了,恨不能睡觉都抱在怀里。   唐芙跟他接连在外面跑了几日,这日月事来了,身上懒怠得很,不想出门,也不想动笔墨,便懒懒地倚在引枕上玩孔明锁。   傅毅洺对她的每件事都放在心上,跟她成亲的日子虽不长,但略一想就明白了她为什么恹恹的,嘴上虽然没说什么,私下里却叮嘱厨房给她准备了些益气补血的食材,生冷寒凉的这几日一概不许上。   唐芙在罗汉床上玩孔明锁的时候,他就在旁边陪着,等着她遇到不会的来问自己。   谁知等女孩子真的来问他的时候,他却发现他也不会了!   傅毅洺拿着那个孔明锁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这是他当初解不开直接扔回箱子里的……   “这个……我记不太清了,”他说道,顺手拿起另一个,“阿芙你先换一个玩,这个容我想想的。”   唐芙却道:“这个我已经会了呀。”   说完三两下便拆开又复原了。   傅毅洺:“……”   他又换了个别的:“那这个呢?”   “也会了。”   唐芙说着把仅剩的自己不会的几个拿了出来:“其它的我都会了,只有这几个拆开之后复原不了了。”   原来那些完整的没有拆卸过的,并不是她没玩儿过,而是她已经钻研透了,又重新拼回去了。   傅毅洺看了看仅剩的被拆的零七八碎的孔明锁,勉强找出一个自己还有些印象的,让她先试试这个,自己则开始研究她刚才递给他的那个。   可是一直研究到晌午吃饭,他都没研究明白,只能讪笑着说先吃饭,吃完饭他再想想。   唐芙吃过饭后一般都要歇午,他趁着这个工夫偷偷溜出了府,来到城东一处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小院。   小院有些破旧,几堵高矮不一参差不齐的黄土墙围拢在一起就成了个院子,院里乱七八糟的摆放着些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东西,有豁了口的瓦缸,长了青苔的石头,还有已经生锈的铁器,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收拾打扫过了,除了从院门往里走的那条路是干净的,其他地方都乱得不成样子。   傅毅洺一个满身绫罗绸缎的权贵子弟,怎么看都跟这里扯不上关系,但他却仿佛是这里的常客一般,见怪不怪地直奔院里那间勉强能称作正房的房间,推门就要进去。   眼看着他的手都要碰到房门了,却又想到什么,收了回来,轻咳一声,老老实实地敲了门。   “先生,您在吗?”   房中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正低头摆弄什么东西,闻言皱了皱眉,向门口憋了一眼,嗯了一声,道:“进。”   傅毅洺这才推门走了进来,见他正忙,便倒了杯茶放到桌上,然后安静地站在旁边,不言不语。   男人眉头挑的更高了,心道今日竟然知道敲门,还端茶倒水,肯定没什么好事!   他故意装作没看出来,继续忙自己的,过了一会年轻人果然有些站不住了,开始抓耳挠腮,他这才说道:“有什么屁,放吧。”   换做往常,傅毅洺肯定立刻急眼了,跳着脚就能跟他骂起来。   但今日有事相求,他只能咬了咬牙忍了,从身上掏出那个被拆的乱七八糟的孔明锁道:“我忘了怎么拼回去了,先生你再教教我呗?”   原来这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兵器大师王重天,也是当年教傅毅洺读书,让他恨的咬牙切齿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的那位西席。   王重天哎呦一声,仔细看了看那孔明锁。   “你怎么又想起玩这玩意儿了?我都跟你说了你脑子不好使,不是这方面的材料,有那功夫还不如多读两本书……不是,多打两套拳去习武,别的就算了,差不多学学打发打发时间就成,别太认真。”   “你这孩子从小就笨,除了身体好些在练武这方面有些天赋,其它都不行。当年是长公主逼着你不得不学,如今她都不管你了,你又何必为难自己呢?”   话里话外都说傅毅洺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   傅毅洺气的额头青筋直突突,却还是忍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该不会是先生也不记得了,所以才顾左右而言他吧?”   王重天这才嗤了一声,把那孔明锁拿了过去,又看了几眼,道:“不对啊,你不是忘了方法,是当年压根就没拼起过这个。”   他当年给了傅毅洺不少孔明锁,但从来没教过他方法,全凭他自己研究。   有的傅毅洺解开又还原了,有的则死活拼不回去,最终放弃了。   虽然时隔多年,但王重天从这孔明锁的难易程度就看出了这是他当初根本就不会的。   这小子对孔明锁这些东西向来没兴趣,当年也是为了不读书才认真研究了一段时间,怎的现在又忽然想起来,还为了这东西耐着性子来请教他了?   不对!   非常不对!   他随手拿起那孔明锁中的一块,在桌上轻轻敲了敲,问道:“你这是帮谁问的?”   傅毅洺面色微僵,避开他的视线说道:“你别管了,只管教我就是了。”   王重天却笑了一声,一边把那孔明锁还原一边自言自语。   “你这次来蜀中除了沈大和孟五之外就只带了你那新娶进门的夫人,可你与你夫人成亲也才不足三月,生不出孩子来,即便生了也还不到会玩孔明锁的年纪。”   “沈大和孟五比你还笨,也不喜欢这些东西,即便喜欢也请不动你的尊驾来帮他们询问。”   他说着抬起眼皮看了傅毅洺一眼:“听说你对你夫人十分宠爱,难不成……她对这些有兴趣?”   傅毅洺知道肯定瞒不过他,也没理他,只顾看他还原孔明锁的手法,生怕记漏了,回去没法教给唐芙。   王重天笑了笑,说道:“不是我说你啊,就算想哄女孩子开心,也想些别的办法。她若喜欢玩孔明锁,你就先从那些简单的教给她,让她慢慢琢磨,哪有一上来就用最难的为难人家的?她拼不出来一不高兴,岂不是玩两天就腻了?”   傅毅洺:“……其它的她都已经会了,只剩这几个我当初没弄明白的了。”   王重天手上动作一顿:“都会了?”   “嗯。”   “……多长时间学会的?你不会是定亲时候就把孔明锁当做定情信物给人家了吧?”   “怎么可能?成亲后才给的,看她挺喜欢的就带着路上给她打发时间,平常也没见她怎么玩,谁知道不知不觉就都会了……”   王重天:“是不是你教的太快了?她一撒娇问你几句你就手把手的教了,那会的当然快了。”   “没有,”傅毅洺道,“就一开始她问过我几次,我教给她了,后来她问的就少了,到蜀中后还是头一次问我呢,结果我一看根本不会……”   话刚说完,就见王重天忽然加快了速度,刚刚才拼了一半的孔明锁转眼就在他手里恢复原样了。   “诶?你这么快干什么!我还没看清呢!”   “看清了你也记不住,等你记住了你夫人都睡醒了!走,带我去你府上,我要见见你媳妇。”   这臭小子大中午跑来找他,还这么乖巧任凭他怎么骂都不还嘴,肯定是想赶紧把方法套出来然后回府去跟他媳妇说是他自己想起来了。   那他八成就是趁他媳妇睡着了偷偷跑出来的,不然没准就瞒不过去了。   傅毅洺心中暗骂了一声“人精”,道:“不行,她一个内宅妇人,你见她做什么?吓着她怎么办?”   王重天嘿了一声:“我是没鼻子还是没眼睛啊?有这么吓人吗?”   傅毅洺却死活不同意,说王重天是个色胚,见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回头该赖在他宅子里不走了。   王重天:“我这把年纪当你们祖父都够了!你当你媳妇是天仙呢?”   谁知傅毅洺却一本正经地接了一句:“我夫人就是天仙!”   王重天:“……”   最终他答应把珍藏的凤翅甲送给唐芙,还另外搭了两样可以随身携带用以防身的暗器,傅毅洺这才勉强答应了。   两人去傅宅的路上,王重天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还不确定那丫头是不是真是这方面的料子呢,就先把压箱子的宝贝都送出去了,万一回头一看不是,那岂不是亏大了?   他转头看了傅毅洺一眼,却见对方一脸喜色,哪还有半分刚才不情愿的模样。   王重天一阵牙疼,心中暗骂:混账东西!有了媳妇忘了师父! 第40章   两人来到傅宅时唐芙还没起,下人问要不要去把她叫醒,被傅毅洺拦住了,说不用,他们等等就行。   王重天嘶了一声,满脸不高兴。   他好歹算是长辈,傅毅洺自己愿意等也就是了,竟然问都不问他一声就让他也跟着等着。   好在他不是个多事之人,见状只是瞪了傅毅洺一眼就在旁边坐下来了。   唐芙并没有睡很久,他们坐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她也就起了,听闻傅毅洺带了人来见她,立刻起身更衣来到了两人面前。   王重天当时正在喝茶,见到来人差点呛了一下,有些狼狈地放下茶杯,上下打量了唐芙一眼。   “还真是个天仙……”   这话当着女孩子的面说显得有些孟浪,不太正经。   他活了一把年纪,虽然自认的确不是什么正经人,但也不至于连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都不知道,便对着傅毅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臭小子说自己娶了个天仙媳妇,我本来还不信,现在算是信了。”   几句话就把傅毅洺给卖了。   傅毅洺一窘,赶忙道:“你别听他胡说,他……他就是为老不尊,老不正经!”   王重天挑眉:“谁刚才在我面前一本正经地说我夫人是天仙的?这才过多久啊就忘了?脑子呢?丟到汶江去了?”   唐芙不知道这人是谁,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当着傅毅洺的面这么说话,想来两人关系应该十分亲近才是,不然开不起这样的玩笑。   傅毅洺耳根微红,狠狠地瞪了王重天一眼示意他闭嘴,这才拉着唐芙道:“这位就是我当初跟你说过的那个教书先生,也是给了我那些孔明锁的人。”   至于刚刚天仙不天仙的话题则直接避过不提了。   唐芙恍然,原来这就是傅毅洺的老师,难怪当年能把年幼调皮的傅毅洺治的服服帖帖,这性格可真是……不拘小节,跟傅毅洺有一拼。   她抿唇浅笑,恭谨地给王重天福身施了个礼,随着傅毅洺叫了声“先生”。   王重天虽然教导过傅毅洺,但两人嘴上都对彼此十分嫌弃,一个不肯承认对方是自己师傅,一个不肯承认对方是自己徒弟,所以傅毅洺从小就没正经给他行过什么礼,刚才去小院找他时候能恭恭敬敬喊声先生已经实属难得了。   他在来之前本就因为孔明锁而对唐芙有了些好感,此刻见她比傅毅洺乖巧懂事的多,便更多了几分喜欢,点头道:“这小子没别的优点,就是眼光不错,找了我这么个先生,娶了你这么个媳妇。”   傅毅洺刚想回一句“我可没找你”,听到后面那句便忍了忍,咽回去了。   唐芙面露羞色,眼角斜睨了傅毅洺一眼,知道肯定是他又在别人面前胡言乱语了。   傅毅洺被她眼尾一扫,骨头又有些发酥,牵着她的手让她在旁边坐了下来,献宝似的把带来的一口小木箱交给了她。   “阿芙这些你收好了,都是宝贝,很难得的!”   唐芙不明所以,一旁的王重天则额角一抽:“借花献佛好歹也说一下这花从哪来的吧?这明明是我的东西!”   “给了阿芙就是阿芙的,你刚才明明已经答应了!”   说话时还用自己的身体把这口小木箱挡住了,生怕他拿走似的。   唐芙一脸莫名:“这是什么?很贵重吗?若是如此的话就还给先生吧,我不缺什么。”   傅毅洺一个劲的摇头,说什么也不准备把诓到手的东西再还回去。   王重天叹了口气:“收着吧,都是好东西,搁在我这几十年了也没派上用场,还不如送给你呢。”   听上去不像是什么金银珠宝的样子。   傅毅洺迫不及待地想打开给她看看,王重天则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待会回屋再看不行?我有正事呢!”   说着又从另一个更小的箱子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唐芙,道:“孩子,你看看这个,会不会解?”   那是一个奇奇怪怪的盒子,上面有许多凹凸不平的小方格,没有锁,乍一看根本就打不开。   唐芙看了看那盒子,又看了看傅毅洺,见傅毅洺对她点头,这才拿过来试了试。   结果她发现这东西跟孔明锁有类似之处,看似复杂,其实掌握了窍门,并不是很难打开。   傅毅洺还没看明白这东西是怎么回事呢,就听咔嚓一声,严丝合缝的盒子竟然在唐芙手里打开了,然后瞬间变成了八九个分散的小部件,洒在桌上到处都是。   唐芙还以为自己把盒子弄坏了,低呼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却见王重天在旁点了点头,道:“再拼回去试试?”   她这才仔细看了看,发现那盒子原来本就是由许多小部件组成的,并不是一个整体,只是因为设计的巧妙,拼在一起时严丝合缝,所以看不出来罢了。   傅毅洺给她的那些孔明锁大多易拆难拼,这盒子则不同,易拼难拆,她打开都没费多少工夫,拼回去就更快了。   傅毅洺在旁看的眼睛都亮了,连声夸赞:“阿芙好厉害!”   王重天脸上亦流露出赞赏之色,又拿出其它几样东西给她试了试,结果大部分都被唐芙自己破解了,只有个别几个确实很难的她没有办法。   但饶是如此,王重天指点几句她也能立刻领会,最终除了一两个极为复杂的,一时半刻解不开,其它的她基本全都会了。   王重天心中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将这些东西又都一一收回了箱子里,对傅毅洺摆手道:“去,给我收拾一间屋子,我以后就在这儿住下了。”   傅毅洺听了一愣:“你还真要赖在我这了?”   王重天道:“怎么?不愿意?我那可还有不少好东西,原本打算让你都搬过来给阿芙随便挑的,你若不愿意那就算了。”   但凡对王重天的名声了解一二的,都恨不能想尽办法讨好他,从他手中得到一两样宝贝,哪怕只是他平时的练手之作。   这也是为什么几年前季南跟傅毅洺打赌时张口就要那把弩,后来赌输了没拿到,最终在一年多以前被双钺得去,红缨还为此痛心疾首的原因。   如今一听他的东西给唐芙随便挑,傅毅洺又岂会不答应?二话不说立刻让人去把他的东西都搬过来。   结果王重天高兴过了头,忘了自己那院子里的东西不能随便碰,不然可能会有危险。   等他想起来赶紧骑马跑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江北被石头砸的头破血流,季南屁股上中了一箭,还有人被破瓦缸压在了下面,满院子到处都是哀嚎打滚的下人。   还好他知道蒲江城安全,只是设置了一些防人偷盗的简单机关,没有什么杀伤力很强的东西,不然今天非得闹出人命不可。   季南因此半个月没能骑马,江北差点破了相,王重天赔了他们一人一样兵器作为补偿才算完。   那些其他在院子里磕磕碰碰伤着的下人多少也得到了些其它东西,等王重天走后聚在一起满目放光地道:“听季哥的果然没错,豁出去受点伤还真有好处!”   王重天去自己的小院的时候,傅毅洺则把那个箱子里的凤翅甲拿了出来,在唐芙身上比了比,道:“这是一件薄如丝履的铠甲,刀枪不入,举世只有一件,因为极轻极薄,所以得名凤翅,意为凤凰的羽毛,穿上它依然能身轻如燕,可以展翅翱翔一般。”   “当然,另一方面是因为当初材料不够,这凤翅甲就做的有些小,一般男人都穿不上,只能给女人,而且还是那些身量纤细的女人穿,所以才叫凤翅。”   “这东西在先生那压箱底压了好几十年了,他虽然用不上,但也一直不舍得送人,今日难得大方一回送给了你,阿芙快去试试。”   唐芙听了眉头微蹙,道:“那岂不是比金银珠宝还贵重?这么珍贵的东西还是还给先生吧,他即便自己穿不了,也可以给他的孩子穿啊。”   小孩子身量小,无论男女肯定都能穿,如果是女孩的话那就更好了,只要是跟唐芙身量差不多的,想来都能穿。   傅毅洺怔了一下:“他没有孩子。”   “没有?”   “是啊,先生这些年根本就没成亲,自然也就没有孩子。”   这回换作唐芙愣住了。   她看这位王先生怎么也有四十四五了,按理说应该都当祖父了才是,却没想到他竟然一生未婚,膝下连一个孩子都没有。   唐芙觉得有些奇怪,但这是人家的私事,她也不方便打听,就没再多问。   傅毅洺催着她去试了那件凤翅甲,原本就不大的薄甲穿在她身上竟然还有些肥大。   傅毅洺捏着她腰身处富余出来的地方说道:“阿芙你太瘦了,应该再长些肉才是。”   却没注意到自己的姿势有些暧昧,这样两手掐着她的腰,就像是要把她抱到怀中一般。   好在他很快就松了手,又将箱子里另一条腰带拿了出来,系在了她身上。   这腰带也不是普通的腰带,腰侧用来挂玉佩等物的环扣其实是个暗器,里面藏了一把牛毛般的细针。   这些针会在暗器触发的瞬间弹射出来,杀伤力虽然不大,但若淬了毒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另外还有一副袖箭,与傅毅洺他们用的很相似,但更为精巧,操作更简单,准确度也更高。   唐芙在院子里试了两次就会了,见天色已晚便将东西收了起来。   王重天带人把自己小院里那些东西全都搬到了傅宅,一副打算在这里长住,只要唐芙在这他就在这的架势。   不过他也确实没有食言,翌日将东西全部整理好之后就将唐芙叫了过去,让她随便挑。   但唐芙又岂是贪心之人,有之前那几样就已经足够了,坚持什么都不要。   王重天见状摆了摆手道:“我一直有心收个关门弟子,可惜这么些年也没碰着合适的,当年受长公主所托,本欲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教与她的不孝孙,无奈此子太过愚钝,简直愚不可及,实为一块朽木,雕不成器,便只好教他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能好好活着便也罢了……”   陪唐芙一起来的傅毅洺站在一旁,起初没想理他,但听到后面实在听不下去了,沉着脸打断:“没完了是吧?”   王重天这才叹了口气,一脸痛心疾首地道:“总之,我花了十几年也没将他教出什么样子来,但好在他眼睛还不算瞎,找了你这么个媳妇。”   “我看你天资聪颖,着实有收你为徒之意,但你一个女孩子,身娇体弱,其中劳累辛苦以及种种危险怕是难以承受,旁的不说,很多力气活你就注定做不了,所以我即便想教,怕是也只能教你些皮毛而已。我思来想去……”   他说到这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   “你们赶紧生个娃娃!虽然他这个当爹的笨,但没准娃娃随了娘呢?一个不行就多生几个,总有不随爹的,哪个不随爹我就教哪个,都不随爹我就都教,多好!”   王重天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徒孙满堂的样子了,高兴地搓了搓手。   傅毅洺的脸色却随着他的话几经变换,像个大染缸似的,最终搅成一片大红,暗暗用眼角余光去瞄唐芙。   唐芙脸上亦是一片绯红,心中大概明白这位王老先生怕是不知道傅毅洺是个天阉,她就是想生……也生不出来啊! 第41章   王重天几句话把两人说的均是面红耳赤,他不知晓其中缘由,只以为他们是新婚小夫妻不好意思,也没多想,没一会就开始给唐芙展示他自己的那些东西。   他怕唐芙将来不愿意把孩子交给他为徒,特地选了些女孩子可能感兴趣的先给她介绍,还问她想不想自己动手试一试,把唐芙哄的在他院子里待了一整天不舍得走,第二日用过早膳没多久就又来了。   事实证明他眼光不错,唐芙不仅心灵手巧,而且很喜欢那些对她来说十分新奇的东西,既聪明又好学,若不是个女孩子,他真想把她收做自己的关门弟子,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予她。   傅毅洺只要没事就跟唐芙一起来,见唐芙对什么感兴趣就跟着一起研究,希望能跟她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结果他来了三天,折断了一把王重天做了一半的重弩,炸了他一个炉子,还烧了他半间屋子,眼看着就要把房顶掀了。   王重天气的肺都要炸了,连声道:“滚滚滚!又丑又笨的东西!”   他原本就看傅毅洺不顺眼,现在有聪明乖巧又听话的唐芙作对比,这东西就更不能看了!   傅毅洺也知道自己笨手笨脚舔了乱,可他不想跟唐芙分开,死活要赖在这,还是唐芙怕他再在这待着不小心碰坏什么东西伤到自己,好劝歹劝的把他劝走了。   傅毅洺走的不情不愿,临走前还一再叮嘱她中午记得回正院吃饭,生怕她连午饭也在王重天这里吃了。   王重天看着一步三回头走出院子的傅毅洺,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在叹些什么。   唐芙怕他是真的恼了傅毅洺,解释道:“阿珺他其实挺好的,就是……就是有些黏人。”   这话换来王重天一声轻笑:“他不是黏人,是黏你。”   唐芙耳根微红,低着头不说话了。   王重天这才继续刨手中的木头,边刨边道:“挺好,夫妻俩最怕感情不和,感情好就是最好的事了。”   听语气似乎颇有感悟似的,可唐芙又听傅毅洺说他一生未婚,一时间心中更加不明白了。   傅毅洺被赶走后自己回了正院,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只觉得原来看着哪哪都好的院子现在怎么看都不顺眼。   院中鱼缸的位置似乎有些歪,墙角那丛竹子太茂盛了,应该砍了,廊下的花开的太艳,太过扎眼。   他心情烦躁,看到两排花开正艳的花盆中有一个光秃秃只长了几根杂草的,脸色便更不好了,走过去将那花盆拿了起来,质问道:“为什么放个没有花的花盆在这?谁布置的今天的院子?”   说着一把就将那几根杂草薅了下来。   下人看到惊呼一声,要阻止已经来不及,顿时哭丧着脸,欲哭无泪。   “侯爷,这是夫人刚来蜀中时闲来无事自己种的,因为刚生出嫩芽,不能晒正午的太阳,所以奴婢就趁着现在时辰尚早,您和夫人又都不在,就……就把它搁到廊下放了一会……”   哪想到他一回来就给拔了呢!   傅毅洺:“……你怎么不早说?”   下人苦着脸:“您……您拔得太快了,奴婢……”   奴婢拦不住啊!   傅毅洺看着手中的“杂草”,试图把它们种回去,但拔出来的草泼出去的水,都被他一把捏的烂糟糟了,显然种不回去了,种回去也活不了。   傅毅洺只得让人赶紧又去找同样的花苗,问清下人当初发芽长出来的大概有几颗,让人弄了一盆看上去差不多一样的摆了回去。   好在唐芙这几日忙,没顾上这盆花,等想起来的时候再去看,花苗已经长大很多,她完全没看出来和之前的有什么不同,还以为就是当初那盆。   王重天文武双全,精通的绝不仅仅是机关暗器一道而已。   单论武艺而言,他能将傅毅洺教成这副模样,就说明自己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可唐芙是个女孩,又已经年纪不小,并不适合学武,何况她是个内宅妇人,出入都有傅毅洺保护,身边又有红缨双钺贴身护卫,自然也没有学武的必要了。   王重天也不舍得让她学那些太辛苦的,见她书画均不错,便在机关暗器之余教导她些书画方面的技艺,让她能够上一层楼。   唐芙万万没想到这位先生竟如此多才多艺,在见过他的书法之后更是钦佩,叹道:“我刚嫁给阿珺时一直听他说自己不爱读书写字,也不擅长此道,但是见过几次他的字后,又觉得并不全是如此,最起码他的字是很好的。”   “如今才知道,原来都是先生教导的,难怪他只是随便学一学,便能写的如此好。”   王重天听了也不谦虚,哈哈一笑,道:“先生我多才多艺,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长公主请去教导他学问。不是我说,倘若你那夫君脑子但凡聪明点,我怎么也能把他教成个状元之才。”   “只可惜他幼时着实顽皮,又没有你这种聪明才智,尤其讨厌那些锦绣文章,只能靠死记硬背让他记下些东西,若说灵性,那可真是大不如你。”   唐芙莞尔:“哪有,阿珺明明很聪明的,字也写得很好。”   王重天摆手:“不好不好,勉强能看而已。若说他这些年所学,唯二可以拿得出手,一是武艺,一就是画了。”   说完又想起什么,有些纳闷:“他没给你看过他的画吗?”   若是看过的话,唐芙理当夸奖他的画才对,又怎么会一再夸奖他的字呢?   唐芙听了果然一脸茫然:“没有啊,我从未见过他的画,阿珺画画很好吗?”   王重天点头:“可以出师了,即便是我,也不敢说自己画的比他好了。当代画者能与他比肩的,怕是也没有一二。”   能让如此傲气的人说出这样的话,那一定是非常非常好才对。   可唐芙真的从未见过傅毅洺画画,一幅都没有。   王重天怕她多想,赶忙解释道:“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藏拙,轻易不在人前展露自己的本事,就是我这个先生把他教出来后也没见他画过几幅画。想来……是他最近比较忙,所以没动笔吧?”   唐芙想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自己前几日当着他的面画了几幅画,他还连声夸好,甚至要走一幅裱了起来,像是那画画的多好,举世无双似的。   如今听了先生的话,再想起那日的情景,唐芙脸上一阵发烫,觉得自己是班门弄斧一般。   怀揣着这些心思,她晚上回到正院和傅毅洺一起吃饭时就想把那幅画要回来,不然太丢脸了。   傅毅洺听了却是面色一僵,嘴里的饭差点掉出来。   “为什么?阿芙你……你才跟那老头子学了半个月而已,不仅白日不陪我了……还想把送我的东西要回去……”   脸上神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恨不能跑过去找王重天打一架似的。   要不是因为唐芙自己喜欢,他真不想让她去王重天那,可他见她每日都欢欢喜喜的,有时还拿些东西带回正院鼓捣,就没多话,任凭她去了,但心里到底还是吃味的,觉得她跟王重天在一起的时间都比他多,除了吃饭睡觉回来,其他时候基本见不到面。   唐芙这些日子埋头在那些精巧的机关里,有时想起来了问一问下人侯爷去做什么了,下人说他去衙门了,她就以为他是有正事,没有多想。   现在才知道他是在家里太闲了,去衙门打发时间的,其实心里还是希望她能陪他。   唐芙忍俊不禁,道:“不是的,我是听先生说你画画很好,觉得……觉得我的画拿不出手……”   傅毅洺这才恍然,松了口气:“没有没有,我画的一点都不好,阿芙画得好!”   唐芙嗔了他一眼:“胡说!先生夸你画艺极佳,已经出师了呢!我见过先生的画,很好的,你若画的比先生还好,那岂不是……很厉害。”   “很厉害”这三个字让傅毅洺心头微微一跳,呼吸短暂的凝滞了一下。   “也没有很好,就……一般般。”   他赧然道,谦虚之余脊梁骨都比刚才直了两分,显然很喜欢唐芙的夸赞。   唐芙轻笑,试探着问了一句:“那……我能看看阿珺的画吗?”   她想看看一个连先生都赞不绝口的人画的画到底有多好。   傅毅洺点头,又紧跟着摇了摇头:“我的画都放在京城了,蜀中没有,阿芙若是想看,那……那我现在给你画一幅!”   说着便要去拿笔墨。   唐芙赶忙拦住,让他吃完饭再说。   可吃完饭之后傅毅洺却画了几笔就停了下来,只觉得下笔生涩,握着笔的掌心都在冒汗。   唐芙笑了笑,大概明白他在紧张什么,打了个哈欠道:“我今日有些累了,不如阿珺自己回去画,改日画好了再拿给我?”   傅毅洺赶忙点头,回到自己房里闷头画去了,第二日一早就把画好的画交给了唐芙。   唐芙有些诧异:“这么快?”   说着便将那幅画打开。   只见画中一个女孩正趴在窗边,手中把玩着插在窗上的一朵花,眼中波光潋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唇边挂着浅浅的笑。   其实这画上还有其他的东西,院中的景色,廊下的花朵。   但不知为何,看到这幅画的瞬间,却像是跟着画画的人的视角一般,只看到了这个女孩。   这是他们刚来到蒲江那日,她趴在窗边发呆时的情景……   原来当时在他眼里,是这样的吗?   原来他昨晚之所以画不下去,并不是因为被她看着,而是因为他想画的人就在旁边。   唐芙抚在画上的指尖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一旁的佩兰则忍不住惊呼一声:“好美……”   傅毅洺没有看画,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唐芙,眉眼间的情意呼之欲出:“再美也只是一幅画而已,不及芙儿万一。” 第42章   傅毅洺心里虽然叫了唐芙无数次“芙儿”,但嘴上其实并未这样喊过。   因为这称呼比起“阿芙”更亲昵了几分,他怕一上来就这么叫会让她觉得不舒服。   再加上这是以前程墨唤她时的称呼,他既担心这会让她再次想起程墨,又担心她不高兴他用同样的称呼来唤她,取代了那个人。   可事实上他心里没有一天不想取代他,恨不能将他留在唐芙身边的痕迹全部抹掉,换成自己的。   傅毅洺满心忐忑,小心翼翼地觑着唐芙的脸色,生怕她不高兴。   可唐芙眼里全是他的画,耳边全是他低沉而又暧昧的声音,哪还能想起其他人来。   她低垂着头,面颊绯红,低声道:“哪有……你画的比我好看多了。”   也不知是说他画的画比她好,还是说他画中的人比她更美。   傅毅洺见她并未恼怒,心头雀跃,目光越发炙热。   唐芙将那幅画收起来还给了他,他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道:“芙儿若喜欢收起来就是了,反正本就是给你画的。”   唐芙不是第一次跟他牵手,却明显感觉到这次和以往的不同。   眼下的傅毅洺莫名带出了一些侵略性,握着她的手紧紧不放,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两人之间那暧昧不明的气氛越来越浓,让人心跳不已。   佩兰站在一旁只觉得无比尴尬,想要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这些微的动静却反倒惊动了唐芙,让她回过神来,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支吾道:“我……我还没洗漱,先去净房了,你……在这坐着吧,早饭应该过会就来了。”   说着将画放到一旁,转身就进了净房。   佩兰赶忙跟了进去,帮她把没关好的房门关好,这才走到她面前,掩唇轻笑。   “小姐脸好红啊,是哪里不舒服吗?”   唐芙本就羞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抬手便轻捶了她一下,嗔道:“你还打趣我!”   佩兰也不躲,反而笑的更开心了。   她也知晓唐芙脸皮薄,再说怕是要惹恼了她,便只是笑着伺候她净手净面,待到要擦面脂的时候才道:“小姐还不出去吗?面脂都放在妆奁上了,净房里可没有。”   唐芙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却不敢迈出去了。   若说以前她只是从傅毅洺那里懵懂地感觉到了一些他的情意,那刚刚他表现的就太明显了。   当初明明说好了只是做一对假夫妻,为什么如今却变成这样了呢?   唐芙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傅毅洺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了这种心思的。   还有……   还有她自己呢?又是什么时候……   唐芙背靠着房门,捂着胸口站了好一会,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定没那么烫了这才低头走了出去,出去后也没敢去看傅毅洺,而是径直走到铜镜旁去擦面脂。   起初他们刚成亲时,连穿着中衣出现在彼此面前都不自在,每每同房时,唐芙沐浴后都会穿着一整套衣服出来,到床上后再放下床幔,躲在后面将裙子和外衫脱下来交给佩兰让她拿下去。   但如今他们已经能十分自在的穿着中衣在彼此面前走动了,即便是早上刚刚睡醒没有洗漱净面的时候,唐芙也不会觉得在他面前有什么不自在,还经常会当着他的面梳头上妆。   傅毅洺从她出来时就一直盯着她,见她坐到妆台前准备擦面脂,就三两步走过去将佩兰挤开了,笑着道:“芙儿,我给你擦吧。”   唐芙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急促起来,对她道:“不用,让佩兰给我擦。”   说着就要把他手里的面脂抢回来。   可傅毅洺个高腿长,两条胳膊自然也不短,她抢了半天也没抢回来,只得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让傅毅洺把面脂还给她。   但傅毅洺与她相处久了,已经能清楚分出她到底是真的生气还是假的生气,见她并不是真的恼怒,便大着胆子打开面脂盒子,剜出一小块面脂,先给她擦了手。   唐芙的手被他紧紧握着,羞赧的想要抽出来,傅毅洺却凑近她耳边说道:“佩兰出去了,没人看见,芙儿别怕。”   唐芙闻声抬头,这才发现佩兰不知何时竟已经从房中离开了,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人。   “……这臭丫头!”   她低声骂了一句。   傅毅洺却一阵低笑:“我看这丫头挺好,有眼力劲的很。”   唐芙瞪了他一眼,觉得他今天颇有些蹬鼻子上脸,胆子比以前大了许多。   傅毅洺用实际行动证明她想的没错,借着给她擦面脂的工夫将她两只手来来回回摸了个遍,十根手指头全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擦完后竟还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   这是继拉手之后两人之间最为亲密的动作,唐芙惊呼一声,倏地一下把手收了回去。   傅毅洺笑了笑,又剜出一块面脂要给她擦脸。   唐芙哪还敢让他擦,扭着身子就要站起来,却被他按住肩膀坐了回去。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擦了脸我们就吃饭了好不好?”   傅毅洺温声说道,仿佛安抚小孩子一般。   唐芙鼓着腮帮子道:“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   傅毅洺低笑,将那面脂轻轻点在她额头:“真的不闹了,我可不想饿着芙儿。”   说完真的仔细给她擦起了脸。   但他许是以前没有做过这种事,手法有些生涩,擦了许久都未擦好,直到唐芙有些不耐烦了,想自己来,他才压下她的手说道:“好了。”   然后扶着她的头让她去看看镜子。   唐芙一看,镜子里自己被画成了一个大花脸,傅毅洺用面脂把她的脸涂得乱七八糟的!   “傅毅洺!”   她怒道,站起身扑过去就要打他。   连名带姓的称呼别人与叱骂无甚区别,傅毅洺听了却非但没恼,还朗声大笑。   他以前在京城偷偷跟在她身后的时候,也曾见她被程墨惹恼了然后连名带姓的叫他。   他知道她平日里在人前其实是十分守礼的,别说这样称呼别人了,即便大声说话也很少,因为她根本懒得理会那些人。   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她才会肆无忌惮地展露出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会不顾形象的爬树,会不顾打湿裙子去捞鱼,会恼羞成怒地发脾气。   那时他羡慕极了程墨,心想她若是也愿意这般在自己面前发脾气该多好?   可他们难得当面碰上,偶尔碰到她也只是规规矩矩地施礼,唤一声“傅侯爷”。   天知道他多希望她叫他“晏平”,叫他“阿珺”,甚至叫他“傅毅洺。”   如今这三个称呼他都听到了,心里仿佛圆满了一般,不仅没躲,还顺势将她揽进了怀里,低声笑道:“好芙儿,再叫一声?”   唐芙气得跺脚,惊觉自己脸皮再厚怕是也厚不过他,竟然还上赶着捡骂!   她面红耳赤的要将他推开,往常轻轻揽她一下就松手的男人今日却暗暗用了力,两条臂膀如同铁箍般将她圈在了怀里。   唐芙挣了两下没挣开,才察觉出男人的气息渐渐有些不对。   他的呼吸似乎变的有些急促,被她的胳膊抵住的胸膛上下起伏,下巴贴在她的头顶,低低地唤了一声:“芙儿……”   之后是一阵喉头滚动的声音。   唐芙纵然从未和男人如此亲密的接触过,却也隐约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一时间僵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   她的沉默让傅毅洺仿佛得到了默许一般,垫在她头顶的下巴轻轻地挪了一下,顺着她的额角划过,贴着她的面颊缓缓向下,似乎在寻觅什么。   他之前想,如果有一天她愿意让他亲吻她了,他就告诉她实情。   或许……今天就是时候了。   傅毅洺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她的面颊,像是对待最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的向她的红唇靠拢。   女孩子显然很紧张,身体紧绷着,纵然没有拒绝,却还是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傅毅洺不肯就此放过,抚在她面颊的手指向后一探,不轻不重地托住了她的脖颈,让她没有闪躲的余地。   唐芙知道他想做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躲开,如果她坚持,傅毅洺一定不会强求的。   毕竟他们只是一对假夫妻而已,现在这般举止已经远远超过当初说好的那些了。   可她就这么看着他靠近,心中明明清楚该怎么做,身体却始终没有动弹,只是在他靠近时闭上了眼……   她想……她大概是愿意的。   可就在闭上眼的瞬间,她却又想到什么,惊呼一声一把将傅毅洺推开了,然后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果然!她脸上的面脂还没擦干净呢!就这么被傅毅洺盯着看了半天! 第43章   “你们刚才一直守在这里,就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吗?”   傅毅洺问向一直在这里盯着的人。   被问到的人摇了摇头:“这些人狡猾得很,加上听说附近有密道,我们就没敢跟的太紧,但也没看到有其他人向这里靠近,实在是不知道……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死的。”   那人觉得没有完成好自己的任务,言语间颇为愧疚。   傅毅洺摆了摆手:“再查。”   过了一会,有人在远处高呼:“侯爷,这边发现了密道!”   傅毅洺即刻带人走了过去,果然发现一块巨大的山石之后有个隐蔽的密道,只是之前被人用其它石头挡住了,所以不易被人察觉。   他让人将密道打开,先在密道入口处查看一番,见密道内不少脚印,显然有人从这里离开过。   “看来他们是从这靠近那伙山贼的,难怪小丁他们没有察觉。”   那姓丁的部下心中自责,主动带了两个兄弟进入密道查看里面的情形,过了约莫一刻钟就走了回来,道:“这条密道很简单,其实就是一个贯通的山洞,里面没有岔路,走一会就到头了。”   “我们在那边也看到了不少脚印,还有马蹄的印记,杀了这伙山贼的人应该就是从这来的。”   “能看出是什么人所为吗?”   傅毅洺问道。   小丁回道:“马蹄很杂乱,大小深浅不一,没什么规律,看上去像是另一伙山贼,不像什么正规军。或许是两伙人有什么矛盾,其中一伙把另一伙杀了。”   这种事在蜀中并不少见,尤其是以前匪患严重的时候。   为了争抢地盘,为了扩大势力,或者纯粹是两伙人偶尔碰见了,要抢同一趟镖。   总之不管什么原因,随便就能动刀打起来,动辄十几甚至几十条人命。   “那这伙人够机灵的啊,”傅毅洺说道,“不仅机灵,本事还不错。”   小丁不解,又不敢直接问他,只能转头看向站在他旁边的季南。   季南叹了口气,对着密道抬了抬下巴。   “既然这些人是从密道来的,就说明当时密道已经被他们占了,那些死人不可能从这逃走。”   “既然这条后路已经被他们断了,他们杀起人来自然没什么顾虑,动静应该不小才是。”   “可你们就守在附近,却完全没听到山上有任何动静,这说明什么?”   小丁愣了一下,旋即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我们被发现了?”   季南点头:“杀了那些山贼的人肯定是知道附近有人,才会如此小心,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包括他们清理了附近的痕迹,也是因为不想被找到,最起码不是那么快被找到。”   “能发现你们,还能不被你们察觉,可不是挺机灵挺有本事的吗?”   小丁恍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属下有罪!”   傅毅洺却没理他,而是瞥了季南一眼:“蠢货。”   声音里满是不屑,颇为嫌弃的模样。   季南莫名:“我说的不对吗?”   傅毅洺让小丁起来,然后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道:“既然能避开小丁他们将这附近的痕迹都清理了,为什么不能顺便把山洞里和山洞那头的痕迹也都清理掉呢,难道真的缺这点时间吗?”   季南一怔:“您是说……他们故意留下这些痕迹的?”   傅毅洺点了点头,眉眼微沉。   季南心头亦是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皱眉道:“那就不是普通山贼……”   寻常山贼没必要这样遮掩自己的身份。   “当然不是普通山贼,”傅毅洺道,“普通山贼能发现小丁他们的行踪?还能悄无声息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了人之后离开?离开前还能从容不迫地收拾了现场痕迹?怎么可能。”   小丁等人的本事纵然不如季南他们,却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季南眉头皱的更紧:“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   傅毅洺摇头。   他不知道对这些人下手的是谁,自然也就无法猜测对方的目的,只能让人继续追查,自己则先回了蒲江,没有对唐芙提起这件事。   他想的很简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伙山贼死多少他都无所谓,反正就算到了他手里也是一样要死的。   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回去亲亲他的宝贝媳妇,然后跟她认错道歉,告诉他自己不是天阉。   再然后嘛……   自然是圆房了!   傅毅洺嘴角翘的老高,觉得什么事都不能阻挡他回去抱她的芙儿。   他今晚就要跟她圆房,然后生个像她一样可爱的孩子,最好是个男孩,然后扔给姓王的那个老头子带。   老头子有了徒孙,自然就顾不上唐芙这个徒弟了,那以后就再也没人跟他抢芙儿了!   傅毅洺想的很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吃完晚饭。   可还没等他赶走佩兰再去亲吻唐芙,季南却又找来了。   “滚滚滚!”   傅毅洺隔着窗户对院子里喊道:“没空!忙着呢!”   站在院外的季南额角一抽,若不是事情紧急,他到真想滚了呢!   可是……不能滚啊!真的很急啊!   好在没一会傅毅洺就被唐芙赶出来了,说让他先去处理正事。   傅毅洺满脸不耐烦地走了出来,道:“干什么!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季南:“……”   春宵个屁啊!你一个“天阉”哪来的春宵?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去跟他争论这个,而是小声道:“侯爷,咱们去书房说吧?”   傅毅洺一听去书房,就知道事情肯定不小。   虽然心里烦得很,但还是点头一起去了。   到了书房后,季南还生怕隔墙有耳,亲自转身将房门关上,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道:“今日杀了那伙山贼的人……查到了。”   “这么快?人呢?抓到了吗?”   傅毅洺问。   季南摇头:“都是死士,一看被追上了,甩不掉咱们的人,然后立刻就自尽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傅毅洺:“……还有呢?”   季南这个时候来找他,绝不仅仅是说这点事。   果然,季南沉默片刻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已经被毁的面目全非的令牌。   “兄弟们在其中一人身上发现了这个。”   傅毅洺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待认清之后整个人都僵住了,身上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空。   这是……   赤影阁的令牌。   祖母的……赤影阁。 第44章   当年先帝交给长公主一支兵马,长公主凭借这支奇兵阻止了端王篡位,拥立身为太子的庆隆帝登基。   事后她确实将这支兵马交还给了庆隆帝,但也同时意识到了自己手中有兵力是多么的重要,于是私下又组建了另一支兵马,也就是赤影阁。   赤影阁至今也不过八百余人而已,但这八百余人却丝毫不比当初的三千人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跟在傅毅洺身边的季南江北等人均是赤影阁出身,且是其中的佼佼者,不然长公主也不会放心让她唯一的独孙到处乱跑。   红缨双钺亦是经由赤影阁选□□的,早先跟在长公主身边,后来被她赐给了唐芙。   当初傅毅洺进蜀,长公主怕他有危险,想将赤影阁交给他,傅毅洺坚持不要,说她自己在京城,比他更需要这些人。   而且庆隆帝给了他一支五千人的精兵,表面上说是让他带去平叛,私底下有没有监视他的意思谁都说不好。   毕竟当年先帝给了长公主兵马的事情连他这个太子都不知道,他当时可能觉得先帝深谋远虑,长公主忠君爱国,事后心中的感激之情淡了,午夜梦回时是不是也会觉得后颈发凉,怀疑长公主并没有将那些兵马全部交还给他呢?   傅毅洺虽然年幼失怙,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长公主和他这个武安侯之所以能够数十年圣宠不衰,绝不仅仅是因为当年的恩情而已。   多少开国功臣最终都死于帝王的猜忌?多少封疆大吏只因一句功高震主便死无全尸?   长公主的急流勇退,武安侯府的一脉单传,还有他这个外甥孙的安于现状胸无大志,才是真正让他们平安度日,得享富贵的原因。   当年的从龙之功不可抹灭,长公主又是个女人,庆隆帝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不会冒着让天下人心寒的风险去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相反,他会对长公主更好,对她膝下唯一的独孙也更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记得那份恩情,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当然,前提是长公主安分守己。   倘若傅毅洺带着赤影阁的人来到蜀中,一不小心露出什么端倪让庆隆帝的人察觉了,那一切立刻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曾经的“信任”和“恩宠”一夕之间便会化作猜忌和怀疑,变成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落在他们的头顶,到时独自一人留在京城的长公主不知会有多危险。   所以傅毅洺坚持让赤影阁的人始终留在长公主身边,做公主府的护卫,丫鬟,厨子,做京城大街小巷里不起眼的小贩,伙计,算命先生,自己则只带了很少的人马以及那五千精兵来到蜀中。   长公主起初自然是不肯答应的,后来王重天出面,说他亲自跟随傅毅洺进蜀,长公主这才松了口。   也就是说,赤影阁至今仍在长公主手里,由长公主一手掌管。   那……杀掉那些山贼的人……   傅毅洺似乎忘了呼吸,直到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才像是搁浅在河滩太久又被过路的人顺便踢回水里的鱼,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心肺间一阵刺痛,面白如纸。   他白日在山上看到那些山贼的尸体的时候就在想,是什么人能跟小丁他们前后脚发现那些山贼的踪迹?   又是什么人不想被他发现身份,却一定要赶在他之前把这些人杀掉呢?   小丁便是庆隆帝给他的五千兵马之一,手下的兄弟这些年经过他和王重天的调.教,虽然比不上赤影阁的人,但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些普通将士了。   能不惊动他们而杀了那些山贼,本事肯定不差,放眼蜀中,他想不到既有这样的能力又有这样的必要做这种事的人。   但他也没想到……会是祖母的人。   傅毅洺摇了摇头,试图否定自己的这个想法。   可手中的令牌却像一块滚烫的热碳,炙热的温度顺着手掌一路烧到脑子里,让他怎么也无法冷静下来。   他之前一直以为程墨在即将与唐芙成亲前夕出了事是巧合,是他自己没那个命跟芙儿在一起。   但是如果……那根本就不是巧合呢?   如果是有人为了他,故意杀了程墨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不能停止,因为他知道对祖母来说他有多重要,就像对他来说祖母也很重要一样。   他会为了祖母去杀人吗?   毫无疑问,会!   那么反过来,祖母是不是也会为了他杀人?   傅毅洺缓缓弯下了腰,额头抵在桌子上,握着令牌的手隐隐发抖。   季南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只能干瘪地说道:“其实……也不一定就是长公主,或许是别人呢?”   他自己说到最后都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   程墨这个人自幼本分,与人为善,又刚刚步入朝堂没多久,没什么仇人,就算是有人看他不顺眼,也不至于大费周章的在蜀地杀了他,还借山贼的手。   思来想去除了长公主,他还真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傅毅洺没有抬头,就这么趴在桌上闷声道:“你出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   季南叹了口气,点点头走了出去,回身带上了房门。   他走后,傅毅洺的脊背更弯了,眼眶有些泛红。   他开始仔细回想以前的事,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如果不是他做的不够好,又怎么会让祖母为他担心,为他做出这种事呢?   他是祖母唯一的孙子,祖母自幼就十分关心他,疼爱他,除了读书习武之外,从不逼他做什么事。   哪怕他这么多年一直不成亲,她也从来没有催促过,丝毫不像别人的长辈,一再唠叨着让他娶妻生子,仿佛只要他开心,就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其他的都无所谓。   可是他呢?   他却因为情伤就远走他乡,三五个月才回去探望她老人家一回,后来更是打算在蜀中常住,不想回去了。   傅毅洺想起唐芙与程墨婚期将近时,他不到正月十五就急着离开了京城,临走时祖母那隐忍而又克制的眼神。   是不是就是因为那次,让祖母下定决心除掉程墨,除掉这个让她的孙子伤心难过,不能跟唐大小姐在一起的绊脚石?   傅毅洺心口一阵抽痛,趴在桌上狠狠地捶了几下桌子,牙缝里发出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声音。   他是个混蛋,他就是个混蛋!   害了祖母,也害了芙儿。   现在该怎么办?他该怎么跟芙儿解释?又该怎么面对祖母呢?   傅毅洺不知如何是好,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待到夜深,回到正院时已是四更天。   唐芙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去忙了,等到亥时见他还没回来就先睡了,此刻房里已经熄了灯,只有院中几盏昏暗的夜灯还亮着。   傅毅洺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就这么在院中站着,呆呆地看着她的窗口,一如刚来蜀中那日一般。   但此刻窗边没了女孩的身影,只有从半开的窗扇中透出的无边黑暗,像是要一口把他吞噬。   傅毅洺就这么一直站到天亮,然后依然没有回房,而是转身离开了,之后接连三日没有回府,而是住到了沈世安的宅子里,直到第四日夜晚,一场秋雨伴着惊雷而至。   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觉,打第一声雷的时候就醒了,立刻从床上弹坐而起。   三天了,他已经三天没有见到芙儿了……   这雷声像是在催促着他,他在床上坐了一会,终究是忍不住了,趿上鞋随手披了件衣裳就冲到了雨里,马也忘了骑,就这么一路跑回傅宅。   睡的正香的沈世安被下人叫醒,说武安侯忽然冒雨跑出去了,起初吓了一跳,听闻季南他们跟着走了以后又闷头躺了回去。   “赶紧滚吧!要疯去别处疯去!烦死我了快!”   傅宅,唐芙亦是被雷声吵醒了,转转反侧,难以成眠,心里想着不知傅毅洺现在在哪,睡不睡得着?   但是在外面不用跟她同房,他身边有季南他们陪着,应该没事吧?   唐芙翻了个身,努力不去想这些,准备继续睡,可守夜的佩兰却急匆匆走了进来,见她醒着,赶忙上前道:“小姐,侯爷回来了。”   阿珺回来了?   唐芙赶忙坐了起来,心中莫名有些欢喜,探身往门外看去,但视线被房门挡住了,她什么都没看见,便小声道:“他是不是要进来?”   佩兰点头,紧跟着说了一句:“侯爷淋了雨……”   淋雨?   怎么会淋雨?没带伞吗?   唐芙起身便向门外走去,亲自拉开房门,果然看见傅毅洺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门口,身上的水顺着被打湿的衣裳流下来,已经在脚下形成了一滩水渍。   “怎么淋成这样?”   她赶忙将傅毅洺拉了进来,让下人去打水,又准备了干净衣裳供他换洗。   傅毅洺进门后始终没有抬眼去看唐芙,低着头自己走进了净房,沐浴过后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爬到唐芙床上躺了下来,生怕晚一步就要被她赶走似的。   佩兰早已有自知之明的退出去了,此刻房中只有他们两人,唐芙看出傅毅洺似乎心情不好,便也没说什么,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她想问问他怎么了,又怕是不方便说的公事,正犹豫着,傅毅洺声音沙哑的开口了:“芙儿……”   “嗯?”   在这之后他却又没了声音,许久后才又接了一句:“你觉得……祖母这个人怎么样?”   唐芙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还是答道:“很好啊,温柔和蔼,对你对我都很好。”   “……那如果,她对别人不好呢?”   你会怪她吗?会恨她吗?   唐芙不解:“怎么了?是京城那边……传来什么跟祖母有关的消息吗?”   傅毅洺不敢看她,就直勾勾地盯着帐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唐芙跟他认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知道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事,而且这件事还跟长公主有关。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但我觉得……祖母不是那种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的人,如果她对什么人不好的话……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你问过她吗?”   傅毅洺摇头:“没有,但是……”   “那你亲眼见到她对别人不好了吗?”   唐芙又继续说道,打断了他的话。   傅毅洺一怔:“没有。”   “你既没亲眼见到又没有问过她,又怎么能确定自己现在所知道的所想的就是真的呢?”   “京城距离这里千里之遥,什么消息传过来都或许会有误会或是其他曲折,若是因为误会而曲解了祖母,那岂不是让她伤心?”   长公主人在京城,唐芙便下意识以为是京城来的消息,却不知道事情就发生在蜀中。   但她这番话还是让傅毅洺心中清明片刻,几日以来接连不断的那些思绪似乎终于缕清了一个头绪。   他这几日在沈世安那里,一直在想这件事,但正如季南所想一样,除了长公主以外,他实在想不到有人会这么做,所以心里自然就先默认了这件事是长公主做的。   可事情不该这样想啊……   如果单从出发点去说,他才是最有可能杀了程墨的人,可他并没有啊!那又如何证明祖母就一定做了这件事呢?单凭几具尸体和一块令牌吗?   压在傅毅洺胸口那块石头像是被人撬起了几分,虽然仍旧压在身上,但不再那么沉重了,让他终于能顺顺当当地喘一口气。   唐芙见他面色有所松动,又继续轻声说道:“你可以写封信给祖母问清楚,若是嫌书信往来有误的话,也可以等你把蜀中这边的事了了,咱们便即刻启程回京,你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你和祖母如今可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呢?对不对?”   傅毅洺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心中松快不少,翻身侧躺过来,伸手轻抚她的面颊。   这动作太亲昵了,加上现在又是躺在床上,比白日里还多了几分旖旎。   可是没有问清这件事之前,傅毅洺并不敢过分,犹豫片刻终究没敢亲吻她的嘴唇,只是在她面颊上轻吻了一下,贴着她的耳畔道:“芙儿也是我的亲人。” 第45章   蜀中的事在傅毅洺眼里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接任他的官员镇不住场子又畏首畏尾,刚到这里放不开手脚罢了。   如今青岗寨归顺,其余那些不成气候的小股反对势力对朝廷没什么威胁,他心里又压着关于程墨的事情,便决定功成身退,立刻启程回京,也免得继任的官员觉得他这个前任舍不得以前的功劳,又想回来争夺那个位置。   可是他一方面急于回去找长公主询问实情,一方面又怕到了京城之后得知这件事确实是长公主做的,明明已经启程,却又不敢走的太快,最后便如同来时一般,带着唐芙边玩边回去的。   他这趟去蜀中,办正事总共没花多长时间,倒是路上游山玩水耗费了好几个月,朝中那些“殚精竭虑”“为大周国祚死而后已”的人难免看他不顺眼,上了折子参他一本。   但是傅毅洺自从入朝以来,都不知被参了多少本了,他根本就不在意,哪怕明知道,也依然该怎么玩怎么玩,一点都没有因此就急于回来避嫌的意思。   庆隆帝对那些参他的折子也都留中不发,私下里跟人提起的时候也不过是摇头笑了笑,说长公主就这么一个独孙,爱玩就玩去吧,只要没耽误正事就行。   何况他原本就已经答应了傅毅洺不必再管蜀中之事,让他在京城安心成家赡养长公主,这次完全是临时把他安排过去的,在他提出要带上唐芙一起去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肯定是想去玩一玩了,说白了就等于是默许的,又怎么会追究呢。   于是傅毅洺去的时候花了一个半月,回来硬是用了两个月时间。   他自蒲江出发,带着唐芙把蜀中美景几乎走了个遍。   当然,去的都是那些非常安全的地方,但凡可能有危险的地方,他是绝不会带唐芙靠近的。   一行人即将离开蜀中的时候,去了最后一个地方,石阳寨。   这已经不是傅毅洺第一次带唐芙去那些山寨里了,唐芙也因此明白,为什么当初在京城他跟他说这里很安全,并不像传言中那般匪患遍地,流民成灾。   像青岗寨那样杀人越货的山寨自然有,但更多的是石阳寨这般说是山寨,但只是百姓们聚集在一起的一片山村农舍。   傅毅洺这样的官员到来不仅没有使他们不安,还受到了他们的热情接待,一听说他路过附近,而且不着急走,怎么也要把他邀请过去做两天客才行。   傅毅洺起初不想去,但盛情难却,还是带着唐芙去了一趟。   结果这一开头就收不住了,去了这里不去那里就好像不给人家面子似的,一路上几乎没再住过驿站,都是在这些山寨里住的。   山寨里的百姓们在灾难发生时聚到一起,被逼得走投无路时也曾拿起屠刀,但倘若生活给他们一线契机,让他们能够安定顺遂地活下去,他们也不过就是普通的百姓而已,能握着锄头在地里农耕,谁又愿意去流血拼杀呢。   当初的贪官污吏逼得他们流血流泪,傅毅洺的到来则重新让他们过回了安定的生活,所以他们心中对他充满感激,完全没有敌意,甚至会拿出最好的酒菜来招待他。   傅毅洺是堂堂武安侯,长公主唯一的嫡孙,什么好吃好喝的没见过?这些百姓眼里的好东西,对他而言也不过就是普通饭菜,甚至可能连“普通”都谈不上。   但他依然会感谢对方的好意,并在离开时留下饭钱,从不白吃白拿人家的东西。   来到石阳寨后,傅毅洺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这是最后一处了!等离了这里咱们立刻就出蜀中,不然这般没完没了的半年也回不了京城。”   他的确是想到处带着唐芙游玩没错,但也不想这么一直拖着不回京城啊。   而且这些山寨的人虽然热情,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和饮食也都是他们所能给的最好的,但到底比不得驿站精致。他倒是无所谓,但他不想唐芙这么跟着自己一直凑合。   “委屈你了芙儿,”他低声说道,“等离了蜀中咱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休整几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去!”   唐芙轻笑:“这里不就是山清水秀的地方吗?而且我吃的住的都很好,一点都不委屈,不必特地找个地方休整,该怎么走继续怎么走就是了。”   傅毅洺自然知道她不是那些矫情的女子,这些日子跟他吃住在一起,从未流露出任何不满,有时还能跟山上的寻常妇人相谈甚欢。   但他总想给她最好的,难免就觉得有些委屈了她,此刻听她这么说,心中越发觉得自己喜欢的人哪里都好,凑过去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道:“先生说的没错,我眼光真好,娶了芙儿这么个媳妇。”   他这一路虽然没有对唐芙做出什么更亲密的举动,但明显比以前更黏她了,时不时就要抱抱她亲亲她,纵然都是一触即走,并不停留,但也让唐芙很不好意思。   唐芙看出他表面上嘻嘻哈哈,心里其实一直有心事,大概是关于祖母的那件事还没解决,便也由着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嗔了他一眼,把他推了出去:“石寨主找你喝酒呢,都派人来催了三趟了,赶紧去吧。”   石阳寨的寨主姓石,叫石康,是个侠义之人,傅毅洺对其评价颇高。   据说当初石康手底下的寨众不过数十人,有一次寨子里眼看要没粮食了,只能出去打劫。   结果他们一路也没劫到什么东西,最后便去了一处村子。   谁知道这村子里的百姓半个月来陆续被两伙人劫过了,已经是山穷水尽,很多人都吃不上饭,眼看要饿死了。   最后原本来打劫的石康竟然带着自己手底下的兄弟,把他们那里所剩不多的粮食拿出来救济这些百姓了,自己反倒差点饿死。   这个在其他山贼眼里有些傻的人最终成了蜀地最大的几个匪帮之一的首领,且深得民心,盘踞一方,连青岗寨都不敢轻易与其发生冲突,从不让人越界来到他们的地盘。 第46章   傅毅洺奉命来蜀中招安之后,第一个愿意归降的便是石阳寨,也正是有石阳寨带领,加上寨主石康从中牵头,后续事宜才能顺利进行下去,没出什么岔子。   唐芙因此对石阳寨更多了几分好感,看这里的人也更亲近,在傅毅洺去找石康喝酒的时候,便自己在附近走了走。   她身边除了红缨双钺之外,还有江北带着另外十余人跟着,安全自是没什么问题,只要不走的太远,傅毅洺都是随她的。   可惜她今天运气不太好,刚出来没多久天上便下起了雨,只得又赶紧往回走。   这雨却没一会便下大了,唐芙着急回去,小跑起来,山路却不像她平日走的路那么平坦,下过雨后更是泥泞,她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惊呼一声摔倒在地上。   佩兰想去拉她没能拉住,跟她一起跌了下去。   红缨双钺赶忙上前将他们扶起,唐芙却扭了脚,站直之后别说跑了,连走路都困难。   她半倚在红缨身上,只觉得脚踝一阵刺痛,根本就不能沾地。   双钺见状皱了皱眉,对她说道:“夫人,您忍一忍。”   然后蹲下身去在她脚踝附近摸索一番。   唐芙疼的脸都白了,眼角溢出泪来,咬着嘴唇强忍住才没发出声音。   双钺仔细摸了摸之后松了口气,站起来道:“有点肿,不过还好没伤到筋骨,估计就是扭到了,歇几天就好了。”   说完背起唐芙便往回走。   她走出没几步,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打着伞走了过来,低着头指了指离这里最近的一处屋子。   “阿婆喊你们去避雨。”   双钺隔着雨幕往过看了一眼,果然见到一个五六十岁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正站在那屋门口,含笑看着他们,见他们看过去还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双钺对这些人不了解,自然不会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而是看了看被傅毅洺派来跟在唐芙身边的江北。   江北道:“去吧,没事,这是小牛子和曹阿婆。”   显然是他认识的熟人。   那被称为“小牛子”的少年个子不高,长的雌雄莫辩,十分秀气,要不是身上穿的是男孩子的衣服,一眼看去真分不太清男女。   他闻言瞪了江北一眼,似乎是对这个称呼不满。   双钺见江北认识对方,便打消了顾虑,背着唐芙走了过去。   小牛子立刻跟上,伸长胳膊将手中的伞打在唐芙头顶,自己则瞬间被雨淋湿了。   曹阿婆与小牛子的院子不大,统共不过两间房,双钺暂时将唐芙安置在了曹阿婆的屋子里,然后让人去唐芙与傅毅洺暂住的院子找下人送两身干净衣裳来。   如今已经入秋,天气渐凉,她们常年习武身子骨健壮还好说,唐芙佩兰这种身娇体弱的可不一定受得了这种寒,万一病倒了可就麻烦了。   曹阿婆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但她这里实在没什么唐芙能穿的衣裳,便先给她拿了一件冬日里穿的袄子披在身上,暂且御寒。   这袄子看上去比她身上的衣裳新多了,估摸着是她平日里不大舍得穿的,这时候却直接拿来给唐芙用,也不怕被她身上满是雨水与泥污的衣裳弄脏了。   唐芙接过袄子之后向她道谢,曹阿婆却局促地摆了摆手,连说不用,站在一旁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还是唐芙见她一直站着觉得不妥,让佩兰扶着她坐了下来,她这才坐回到椅子上。   小牛子将他们接到院子之后就没影了,直到这时才站在门口,隔着房门问了一句能不能进来,得到准许后搬着一盆炭火走进房中,将那盆热炭放在唐芙脚边,看了一眼似乎又担心离得太近烫到她,然后往后挪了挪,放到一个正合适的位置。   如今还没到冬天,远不到用炭的时候,他们日子过得不富裕,就更不会轻易用炭,这炭完全是为了唐芙才端来的。   他是个男孩子,年纪也不算小了,按理说放下炭盆就应该走了,但他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低声说道:“我是大牛。”   不是什么小牛子。   唐芙忍不住笑了笑,点了点头:“嗯,大牛。”   大牛说完这句话却依然没有走,而是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唐芙不明所以,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对自己道歉。   红缨双钺则瞬间戒备起来,绷直了脊背,似乎下一刻就会一跃而起,杀了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   忽然道歉的肯定没好事,不是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就是现在正要做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   大牛却完全没察觉她们的变化,脚尖在地上不安地碾了碾,似乎想蹭掉鞋底的泥污。   他始终低着头,不敢与唐芙对视,又沉默了一回才道:“他身上的伤,是我捅的。”   “……什么?”   唐芙问道,呼吸微滞。   坐在一旁的曹阿婆则赶忙站了起来,道:“夫人莫要生气,大牛那时……那时还小呢,他……他不懂事……”   除了这句似乎也说不出什么别的,干巴巴地张了张嘴,眼神中满是慌乱无措。   大牛抬头看了唐芙一眼,又飞快地重新把头低了下去。   “他没跟你说过吧?他肚子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唐芙握着袄子的手渐渐收紧,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   她和傅毅洺至今没有同房,她根本不知道他肚子上有什么疤,甚至不知道他曾经受过伤,而他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   这小男孩大概以为他们成了亲,她见过那道疤,所以才会这么说。   大牛也没解释,而是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举起来道:“你若不高兴可以捅回来,我不躲。”   曹阿婆吓坏了,当场便给唐芙跪了下来,生怕她真的接过匕首捅大牛几刀。   唐芙当然没接那匕首,而是让佩兰将曹阿婆扶了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曹阿婆这才颤声将当年发生的事说了。   傅毅洺奉命进蜀招安,但这件事如果那么容易办妥的话,当年也就不会闹出那么严重的匪患了。   石阳寨是他进入蜀中之后成功招安的第一个山寨,但事情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进行的那么顺利。   蜀中当年那场天灾虽然严重,但若赈灾及时,也不至于出现大面积的饥荒和死亡。   真正导致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那些贪官污吏,那些吞吃了灾民们的赈灾粮款的蛀虫。   大牛的父母都死于那场饥荒,年幼的他被石阳寨的人救了之后听别人说了很多,说朝廷不仁不义,说狗官贪赃枉法。   他不太懂这其中的意思,但他懂了一件事。   是朝廷害死了他爹娘,于是他对朝廷恨之入骨。   听闻钦差进蜀,还来了他们的山寨想劝他们归降,他冒冒失失地闯到了傅毅洺面前,说他是朝廷的走狗,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妖怪。   傅毅洺耐心地解释朝廷已经处死了那些贪官污吏,这次是真的带着诚意想要招安,并且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并没有因为他是个小孩子就敷衍他。   但大牛怎么可能听得进去,最后红着眼睛吼道:“那我爹娘呢?他们就白死了吗?”   说着拔出腰间挂着的匕首就捅了过去。   傅毅洺当时为了展现诚意,身边只带了季南一个人。   但纵然只有季南一个,也不可能拦住一个不会武艺的毛孩子。   何况他自己也武艺超群,随随便便一侧身便能躲过去,抬手就能一掌把这孩子拍死。   他确实抬手了,却不是打向这孩子,而是拦住了要保护他的季南,然后结结实实挨了这孩子一刀。   就算年幼的孩子力气小,但那匕首却不是假的,一刀捅进去当时便涌出了汩汩的鲜血。   房中人都惊呆了,头一次见血的孩子自己也吓傻了,傅毅洺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轻轻拍了拍那孩子头顶:“对不起,不管我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再让你爹娘活过来了。” 第47章   那一刀捅的不轻,傅毅洺却并未追究,甚至为了不给石阳寨带来麻烦,只草草处理了一下便硬撑着下了山,结果一到山下就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方才苏醒。   他当时原准备一刚一柔,在安抚劝降石阳寨的同时,另外挑了一个作恶多端杀人如麻的小山寨去围剿,日子就定在两天之后,招安的同时适当的给蜀地的匪帮一点警醒,让他们收敛一些,不要再继续为祸百姓。   但是因他受了伤,季南等人想将原定的计划延期,改日再围剿那伙山贼,或者傅毅洺在城中休息,他们带人过去就是了。   傅毅洺却坚持不肯,硬撑着跟了过去,亲自压阵,让人看清朝廷的态度。   那个山寨当日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死状比青岗寨以及巴刀寨那些人不知惨了多少,令附近大小山寨胆战心惊。   傅毅洺因为受伤没有亲自动手,但却始终坚持到事情结束才随队离开,离得较远的曹万屠也正是因此才会觉得他只会发号施令,手底下的人或许有些真本事,他自己则只是个花架子,连刀都不一定挥的动。   他若早知道傅毅洺当时为什么没动手,或许就不会那么疏忽大意,任由他带着兵器在自己的山寨来去自如,还出言挑衅激怒了他,最终命丧刀下。   据说傅毅洺那次伤的很重,加上后来伤口还没愈合就去骑马,伤势自然又恶化了,气的闻讯赶来的王重天把他大骂一顿,说他只顾自己逞英雄却不为别人考虑,要是他这个独苗苗孙子在蜀中出了什么事,他要怎么向京城的长公主交代?边骂边在他身边守了三天三夜,确定他保住了性命无甚大碍,这才去休息了。   当然,后面这些事他都是从江北那里知道的,并不是从大牛和曹阿婆口中。   因为他们一直在石阳寨里,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傅毅洺酒量不好,喝到脑袋有些发晕,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的时候就死活不肯再喝了,任凭石康怎么劝都不行。   他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他有芙儿了!怎么能喝醉呢?   万一不小心喝醉酒在芙儿面前做出什么丑事,或是露出什么端倪的话,那岂不是完蛋了?   所以无论石康说什么,他坚持一口都不再多喝,雨一停就回了他和唐芙的院子,到了之后才知道唐芙扭了脚。   “为什么没人来告诉我?”   他刚刚还有些虚浮的脚步瞬间沉稳,脑子也立刻清醒过来,一边沉着脸质问一边往屋里走。   跟在身后的双钺解释了一句“夫人不让打扰您”,但他并没有听,径直推开了房门,却发现唐芙并不在房中。   唐芙也刚回来没多久,因为身上淋了雨,一回来便去沐浴了,现在正在净房里。   往常她沐浴只要佩兰一人伺候便可,今日因为扭了脚的缘故,是由佩兰和红缨两人陪同的,免得再磕着碰着,伤上加伤。   傅毅洺在房中等的心急如焚,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净房传来响动,唐芙在佩兰和红缨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有她们两人扶着,唐芙受伤的脚根本不用沾地,几乎是被抬着出来的。   傅毅洺却还是紧张地走了过去,二话不说从两人手中接过唐芙,轻手轻脚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唐芙忙说不用,傅毅洺却根本不听,绷着脸道:“别动。”   声音里少见的对她带了几分怒意。   他把她抱到床边放了下来,又坐道一旁掀开她的裤腿,露出受伤的脚踝,果然看到左脚脚腕处高耸,鼓着一个红彤彤的大包。   “怎么会伤成这样?你们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   后面这句是对红缨佩兰说的。   红缨佩兰赶忙跪地请罪,唐芙忙道:“不怪她们,是我自己不小心崴了脚。”   说着对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先退下去,免得现在惹的傅毅洺不快,受到责罚。   两人躬身退了下去,傅毅洺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唐芙的伤处,确定她伤势如何。   “没事的,”唐芙说道,“双钺帮我看过了,只是扭到了,并未伤筋动骨,歇几日就好了。”   这话却丝毫安慰不到傅毅洺,他将唐芙的脚先放下,走回自己床边,翻出一个瓷瓶又走了回来,重新将她的脚抬起来放在了自己腿上,从瓷瓶里倒出一些味道有些刺鼻的液体,轻轻擦在她的伤处。   “味道不太好闻,但治疗跌打损伤有奇效,芙儿你忍一忍,要是疼的厉害就告诉我,我轻一些。”   边说边给她轻揉伤处,心中对于她瞒着自己这件事还有些不满。   “为什么不让人来告诉我?我就在石阳寨又不是在别处,这么近你都不愿让人跑一趟来跟我说,倘若我没带你进蜀,你在京城有什么事的话是不是就更不会告诉我了?”   说完许久没见唐芙回应,以为是自己说的太重了,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紧咬着唇,满脸痛色,眼中还蓄着泪水,显然在强忍伤处的疼痛。   唐芙其实想回答他的,却怕自己张嘴就会哭出来,故而没有开口。   她没让人去告诉傅毅洺,一方面是觉得这是件小事,没必要去打扰他,一方面是她想从江北那里知道更多事,倘若把傅毅洺叫回来了,他肯定不会让江北说的。   傅毅洺以为是自己手上力气太大了,哪还想得起追究她隐瞒自己的事,赶忙道歉:“对不起芙儿,我……我弄疼了你吧?”   说着在她脚腕上吹了吹:“我轻一点,轻一点……”   可是再轻都会碰到伤处,而且这药油就是要揉进皮肤里才管用的,难免就要用些力。   唐芙红着眼眶想,她不过是扭了脚都疼成这样,傅毅洺当初被人捅了一刀,还带着伤去剿匪,又该有多疼呢?跟他比起来,自己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吸了吸鼻子,道:“没事,不疼。”   傅毅洺才不信,越发小心的给她揉擦伤处。   唐芙看了看被他放在边上的瓷瓶,随口说道:“阿珺随身带着这些东西,是不是经常受伤?”   “没有啊,”傅毅洺想也不想地回答,“不过是带着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你别看我是来蜀中对山贼进行招安的,但其实只是指挥手底下的人去做事而已,自己不怎么出面的,自然也没什么危险。”   “何况有季南他们护着呢,能越过他们伤了我的人这世上估计没几个。”   说完为了给唐芙调节一下心情,也为了让她忽视脚上的伤痛,故意贫嘴道:“再说了,你夫君我很厉害的,就算有人能打得过季南他们,也打不过我啊。”   “不是我说,能伤的了我的人现在怕是还没出生呢。”   唐芙看着他一边嬉皮笑脸一边轻揉的给她擦药油,低声道:“我刚才碰到大牛了。”   大牛?   傅毅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小牛子,正纳闷她怎么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又忽然想起她刚刚的问题,前后这么一碰,顿时明白过来了,但还是抱着几分侥幸试探道:“那小子啊?你怎么跟他碰上了?”   说完之后唐芙再次沉默了,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傅毅洺心里叹了口气,虽然不了解唐芙与大牛具体说了什么,但也猜到了个大概,知道这是瞒不过去了,只能老实交代。   “那就是个意外,当时谁也没想到那小子真的敢动刀。”   “不过你放心,我没事的,他年纪小,又不会武,我心里有底才接了他一刀,刻意把要害避开了,死不了,就是流了点血而已,看着挺吓人的其实一点事都没有。”   旁人口中险些要了他命的伤势,让他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后又高烧三日,整整卧床半月没能下地的伤势,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   可是唐芙知道,越是小孩子越是没轻没重,越是小孩子越是不会考虑后果,只会凭当时一腔怒意行事。   若对方是个成年人,或许会顾虑傅毅洺的身份,或许会考虑他若死了对石阳寨会有什么影响,哪怕真的想动手给他个教训,也不会太狠,但小孩子考虑不到这些……   唐芙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越是做出这种漫不经心的样子就让她越难受。   傅毅洺却毫无所觉,仍旧在自顾自地瞎扯,等把药油擦匀都揉进伤处以后,才将她的脚又轻轻放回到床上,想把那瓶药油放回去。   正要起身之际,女孩却忽然倾身抱住了他,让傅毅洺整个身子一僵。   他与她成亲数月,从最初在同一个房间都相处的很尴尬,到后来可以亲密的牵手拥抱或是亲吻面颊,一直都是他主动的。   女孩纵然没有拒绝,甚至有些纵容,但却从未主动过,这还是第一次……   傅毅洺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一手拿着瓷瓶,一手沾满了药油,想要拥抱她又怕把她的衣服弄脏了。   女孩却环住他的腰,像只猫儿般在他胸膛蹭了蹭:“阿珺,以后不要再受伤了。”   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会担心的。”   傅毅洺心头一阵温热,用双臂轻轻回抱住她,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好。” 第48章   九月底,唐芙一行人抵京。   两人这一走便是半年,心知长公主一定十分惦念他们,便打算回去后将东西收拾收拾,休整一日就去公主府给长公主请安,顺便在那里小住几日,陪陪她老人家。   但傅毅洺有话想找长公主问清楚,又不想让唐芙知道,便借口有事出了趟门,其实是直奔公主府而去了。   长公主早已得到消息知道他们今日回来了,提前让人收拾了院子等着他们明日过来住,哪想到傅毅洺竟然自己一人提前过来了。   “不是说明儿才来吗?怎么今儿个就跑来了?芙儿呢?没跟你一起?”   她对久未谋面的傅毅洺招了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仔仔细细的将他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不错不错,这次没瘦,好像还胖了一点,可见阿芙把你照料的很好。”   以前傅毅洺每次离京,回来后都要瘦一圈,她看着就觉得心疼。   这次他带着唐芙一起去,就算自己能吃苦,肯定也不舍得唐芙跟着吃苦,于是一日三餐按时按点,能精细些就绝不粗糙,路上也不再像以往那样马不停蹄夜以继日的赶路,自然也就没像以前那样办趟差事便瘦十几斤。   傅毅洺心里有些紧张,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道:“孙儿是自己偷偷跑来的,芙儿她不知道。”   长公主怔了一下:“偷偷跑来?为什么?”   傅毅洺这才对房中的下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自己有话要跟长公主单独说。   下人们看了长公主一眼,见她点了点头,这才渐次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之后,傅毅洺才从自己怀中拿出那枚被毁的面目全非的令牌,递到了长公主面前。   虽然令牌被损毁的很严重,但长公主是赤影阁的主人,只一会便认出来了。   “这不是赤影阁的令牌吗?怎么在你手里,还成了这个样子?”   傅毅洺一直悄悄觑着她的脸色,见她脸上只有疑惑,没什么其它的表情,心中稍稍放松一些,继续说道:“孙儿这趟去蜀中,恰好查到了当初杀害程公子的那批山贼的下落,然后就带着一队人马前去围剿。”   他没有说自己是答应了唐芙给程墨报仇,特地在查找这批山贼,免得长公主觉得唐芙心中始终放不下程墨,对他这个夫君不忠。   “可是等我们到了那些山贼藏身的地方,却发现他们全都已经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长公主点了点头,从他这简短的几句话里已经猜到了始末。   “再然后你查到了那些杀了山贼的人,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块损毁的令牌?”   傅毅洺沉默了,低着头默不作声。   长公主轻笑一声,将那令牌又翻来覆去地看了看。   “所以你今日特地偷偷跑这一趟,就是怀疑……”   “不是不是。”   傅毅洺赶忙说道。   “怀疑”这两个字刺痛了他的神经,让他急于辩解:“我不是怀疑祖母,只是……”   “那就是确定是我做的喽?”   长公主打断道。   “不是,”傅毅洺急道,“我只是……只是担心……担心您为了我,做出什么糊涂事。”   “那不就是怀疑?”   长公主道。   傅毅洺不知道该怎么说,头一次在自己祖母面前局促起来。   长公主又欣赏了一会他这般忐忑的模样,才笑着说道:“好了,不是我做的,你可以放心了。”   “啊?”   傅毅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中一阵大喜,但还是忍不住又确定了一遍:“真的不是您?”   “不是,”长公主道,“为了防止令牌丢失或是被人盗取后冒用,赤影阁的每一块令牌上面都有独特的标记,几个月前钰字牌丢了,当时还特地登记过,你若不信回头可以自己去查一查。”   “当然,你也有理由怀疑是我从一开始就做了假,故意把钰字牌记为丢失,但是……”   她说着又看了眼手中的令牌:“你以为赤影阁凡事必有令牌才能行动吗?那我这个当主子的要是哪天手头没有令牌,是不是他们就不听命于我了?”   令牌这种东西只有那些不在她跟前,需要传令派遣的人才会用,她亲自交代的事,只需一句话而已,哪还用得着什么令牌?   “我若真想杀了那些山贼,直接交代人去做就是了,带着一块令牌干什么?特地留着给你发现,让你知道是我动的手吗?”   这点傅毅洺当初自然也想过,除此之外他还想了很多有疑点的地方,但不从长公主口中亲自确定一番,他始终无法全部排除心中的疑虑,因为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有理由这么做的人了。   “再说了,”长公主又道,“你自己也说这是糊涂事,我又怎么会去做呢?”   “你对芙儿用情至深,我若为了让你们在一起就杀了程墨,倘若一不小心事发,对你们不是反倒百害而无一利?芙儿势必会因此与你离心,觉得你也掺和其中,你心里既不忍心责怪我,又不知如何面对她,日子过的该有多煎熬?祖母会忍心看你过那样的日子吗?”   傅毅洺摇头:“祖母向来最疼我了,从不舍得我伤心难过。”   “所以啊,”长公主道,“这件事若真是我做的,那必定会斩草除根,又岂会留下后患?”   她说着将那令牌扔到了桌上,面露不屑,唇角勾起一抹略带轻蔑地浅笑,看上去竟和傅毅洺平日里骄傲自得的吹嘘自己时的神情有几分相似。   “不是我说,你也太小看祖母了,我若出手,别说让你发现赤影阁的踪迹了,这群山贼根本就没机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傅毅洺莫名觉得这说话的语气有些耳熟,但没有细究,总之不是祖母就好了。   他将那令牌拿了回来,低声道:“看来程墨的死真的是个意外,只是有人想利用这件事挑拨我和您还有芙儿的关系。”   会是谁呢?   安国公世子?淮王?还是什么别的跟他结过仇的人?   那可就太多了……一时半会理不清啊。   长公主却在旁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也不一定就是意外。”   傅毅洺一怔,抬起头来。   长公主道:“你啊,还是太年轻了,想事情太简单。”   “你只从谁有理由刻意借助山贼的手杀了程墨这方面去想,只能想到我一人,想不到旁人,得知我没动过手之后便觉得他真的只是碰巧被山贼杀了而已。”   “可若从那些山贼身上想呢,不觉得奇怪吗?”   傅毅洺呼吸微滞,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片刻,喃喃道:“祖母是说……”   长公主点头,接着他没说完的话道:“你去蜀中招安多久了?蜀中大小山贼会不知道你这个钦差吗?”   “你之前卸了任离开那里,后来又奉命重新回去,从来没有隐藏过自己的行踪,那些杀了程公子的山贼在你离开之后都都藏得好好的不敢露头,怎么反倒在你回去后没多久就冒出来了?上赶着给你送人头啊?”   一群杀了皇帝钦点的探花郎的山贼,没个三五年怎么敢再次露面,还是聚在一起一同出现?   傅毅洺关心则乱,满脑子都是程墨的死和长公主之间的关系,却遗漏了这件事最大的疑点。   是啊,怎么会那么巧呢?怎么就在他回到蜀中之后这些山贼就出现了呢?   这么说……   小丁他们根本就不是盯梢的时候被发现了,而是从一开始就被故意引去的。   那些山贼应该也是被当初的雇主以什么理由特地聚在那的,然后又被雇主派来的人杀了。   之所以选在那个有密道的地方就是特地做了一个局,让小丁他们不敢靠近,也让那些山贼毫无防备。   从一开始……就是故意骗他过去的!   “这个人不仅与你有仇,而且还对芙儿有非分之想,不然他没有必要大费周章的让人在蜀中杀了程公子。”   长公主说道,也开始想谁最有这个可能。   “安国公世子?”   她低声喃喃,说完又摇了摇头,直接否定了。   “这小子虽然好色,但有贼心没贼胆,而且手也伸不到那么长……”   可是除了安国公世子还会有谁呢?   长公主暗自思索的时候,见一旁的傅毅洺半天没有动静,转头看了一眼,却见他脸上的困惑之色已经全消,只余几欲爆发的怒意。   “你知道是谁了?”   她问道。   傅毅洺点了点头,说了两个字:“淮王。”   当初他以为淮王只是回京时恰好遇到唐芙,见她长相貌美临时起意,才会勾结安国公世子去未凉山上掳劫她。   他以为这件事过了也就过了,最多淮王心中有些记恨他,但他人不在京城,奈何不了他,他也就没当回事,没跟长公主提起这个人,免得她担心。   却不想……   他竟是从一开始就盯住了芙儿,甚至可能连那次回京都是为了芙儿才去的。   什么时候的事?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芙儿有了这个心思,甚至不惜杀了程墨的?   傅毅洺像是一头守护着宝物的野兽,察觉到有人对自己守护的宝物产生了觊觎,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竖起来,随时准备与人一战。   长公主听他说了事情的前后经过,了然的点了点头:“若是淮王的话就不奇怪了。”   这位王爷因为自幼聪慧,深得庆隆帝喜爱,但她的生母出身低微,上面又有个并不逊色于他的嫡出太子,所以庆隆帝不可能废嫡立庶,便将他远远地打发到了封地去,免得朝中生出什么风波。   但他心里到底还是疼爱这个皇子的,便特地给他挑选了一块十分富庶的封地,让他能够一辈子衣食无忧。   “当初我瞧着这孩子就觉得他心思过于深沉了,应该再将他打发的远些才是。可陛下喜欢他,我也不方便多说什么,没想到……他好日子过久了,越发的不安分了。”   说完又转头看向傅毅洺:“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交给祖母吧,回去跟芙儿解释清楚让她不要误会就好,我可不想我的孙媳妇记恨我。”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是以为唐芙没跟着傅毅洺一起来是因为也觉得这件事是她做的,不想见她。   傅毅洺赶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祖母您别误会,芙儿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今天我来您这还是她劝的我呢。”   长公主嗔了他一眼:“不知道又怎么会劝你来我这?行了,祖母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有什么话大家说开了就好了,我这么一把年纪了还会跟个小姑娘计较不成?”   “真的不是!”   傅毅洺道:“芙儿只是看我心情不好,问我怎么回事,我……我没敢细说,只是告诉她有些事想不通,这些事……可能和您有关系。她看我不想说就没多问,只是劝我有什么话来和您当面说清,所以我就来了。”   说着又再次强调:“她真的没误会您更没记恨您,她连我找到了那些山贼都不知道!”   长公主哦了一声,伸手把并不常用的拐杖摸了过来。   “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认定这件事是我做的,要不是芙儿劝你,你连问都不问我这个老婆子一声了?”   傅毅洺一怔,看着她手里的拐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祖母……”   话还没说完,长公主的拐杖就打了下来。   “好你个混小子!连你祖母都信不过!还不如芙儿懂事!人家做孙媳妇的都知道出了事要当面问一问,你倒好,自己先在心里定了我得罪了?看我今日不打断你的狗腿!”   傅毅洺挨了两下疼的嗷嗷直叫,跳起来往门外跑,边跑边喊:“祖母,祖母别打了,孙儿错了,孙儿真的错了!” 第49章   傅毅洺夺门而逃,把长公主的叱骂声抛在了身后,迫不及待地回到了武安侯府。   证实了山贼的死跟长公主没关系,他心里十分高兴,如同眼前的一块大石头被挪开了,前方道路一马平川,纵然还有淮王这些“小石子”硌脚,依然不能阻止他前进的步伐。   他要和芙儿圆房!今晚就要!   傅毅洺的欢喜全都写在了脸上,回去后见唐芙去书房整理东西了,就先回自己房中梳洗沐浴了一番,还史无前例的用了熏香。   从净房出来后他又翻箱倒柜地挑选衣服,最后选了一套自己觉得最好看的换上,对着镜子照了半天。   照着照着又忽然笑了,也不知是刚才的洗澡水太热了还是因为别的,脸上有些泛红,心想反正最后都是要脱的,何必这么麻烦呢?   他笑着走了出去,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唐芙房中,唐芙正在挑选衣裳料子,见他进来后有些诧异:“阿珺这是又要出门吗?”   傅毅洺一怔:“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唐芙:“……那你穿的这么好看作甚?”   傅毅洺:“……”   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高兴。   芙儿说他好看呢!   他心里有些飘飘然,嘴里就又开始胡说八道:“我不是每天都很好看吗?不过还是没有芙儿好看,芙儿才是最好看的!”   唐芙轻笑一声,瞪了他一眼。   “贫嘴,快过来挑挑这些料子,看你喜欢哪一匹?”   傅毅洺走了过来,随手摆弄了几下桌上的几匹布。   “芙儿穿什么都好看,随便挑就行,我看哪个都挺好的。”   谁知唐芙却又瞪了他一眼,道:“傻子,我是让你挑你自己喜欢的。”   傅毅洺这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道:“芙儿你……是要给我做衣裳?”   唐芙点头:“之前在蜀中就想给你做身衣裳,但是……”   话没说完,忽然被傅毅洺抱起来转了一圈,落地后又被他接连在面颊上亲了好几下。   唐芙惊呼一声,待他停下后在他胸口捶了几下。   “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不轻不重的力气却像是给傅毅洺挠痒痒似的,反倒被他握住粉拳放到唇边又亲了几下,边亲边说:“芙儿真好。”   他听佩兰说过,她是最不喜欢做针线活的,连自己的嫁衣都没动几针,现在却又是给他绣荷包又是个他缝衣裳,让他如何能不开心?   唐芙羞赧的往旁边看了看,见佩兰已经识趣地退出去了,松了口气,道:“快挑吧,挑完我好赶紧给你做好,不然冬天都要过去了。”   傅毅洺这才去看那些料子,想说他都喜欢,最好一样来一件!但又怕累着唐芙,便只挑了最喜欢的一匹,道:“就这个吧,芙儿你慢慢做,不着急,冬天穿不上我就春天穿!”   唐芙失笑,心说春季穿冬衣,你倒不怕热。   她取过一旁的尺子,给傅毅洺量了身,越发觉得他身材十分匀称,平日里一定从来没有疏于锻炼。   傅毅洺却忽然想起长公主刚才说的话,紧张地问了一句:“芙儿,我是不是胖了?”   胖了?   唐芙看了一眼他的腰身,又看了看自己刚才记下来的尺码。   “没有啊,一点都不胖。”   傅毅洺这才松了口气:“刚才祖母说我胖了,我还以为真的胖了呢。”   唐芙:“你刚刚是去找祖母了?”   傅毅洺面色一僵,心中咯噔一声,暗道自己犯蠢,竟然说漏嘴了!   他知道淮王是想做什么,也知道这件事迟早有一天要让唐芙知道才行,但……不是今天。   他想先跟她说清自己的事再说程墨的事,不然她若知道程墨是因她而死,心中必然充满愧疚,哪还有心思去考虑他们之间的事?说不定还会因为觉得愧对程墨而对他疏远起来。   傅毅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就听唐芙继续问道:“是去跟祖母谈那件一直让你心烦的事吗?”   “……嗯。”   唐芙轻笑,将他挑好的布单独放了出来:“那看来是谈的很顺利,难怪你那么开心。”   傅毅洺见她脸上并无异色,凑过去低声问道:“你……不问问我是什么事,又为什么不告诉你吗?”   唐芙转头笑道:“就算是夫妻,也没有把自己的每一件事都跟对方交代清楚的道理,不然岂不是你每日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甚至如了几趟厕我都要知道?那岂不累死了?就算你想说,我也不想听啊。”   “再说了,你想告诉我的事自然会主动告诉我,不想告诉我的就算追问也不一定得到的就是真话,既然如此……”   “我不会骗你的!”傅毅洺赶忙说道,“我……我只是想,过些日子再告诉你。”   “那就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   唐芙笑着再次低头去看那匹摊开的布料,按照傅毅洺的尺寸在上面熟练地画了几条道子,方便裁剪。   傅毅洺见她真的没放在心上,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不愿放手。   唐芙却嫌他碍事,硬是将他推开了,专心去裁剪衣裳,直到下人将晚饭准备好才停了下来。   如今天黑的越来越早,两人吃完晚饭,天色便已经黑沉沉的了。   傅毅洺有心要跟唐芙坦白,便先出去对下人低声吩咐了什么,这才又回到房中,跟唐芙说有个惊喜要给她,但是要先熄了房中的灯才行。   唐芙不明所以,但还是按他说的做了,过了一会,红缨便提着一盏琉璃灯走了进来。   房中昏暗,这一盏灯便显得格外明亮,待红缨走近之后,唐芙与佩兰同时低呼一声。   “这是……”   傅毅洺浅笑,走过去亲自将那盏灯接了过来,递到唐芙面前。   唐芙接过看了一眼,伸手去摸灯杆上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那是祖父亲手为她刻上去的一朵芙蓉花。   她喉头一哽,眼中顷刻涌出泪光:“怎么会……”   这盏灯不是被二婶拿走了吗?怎么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傅毅洺温声笑道:“我听说原来唐老太爷送了你一盏琉璃灯,你很是喜欢,但是后来被唐二夫人昧去了,我便让人去唐家打听,看这盏灯还在不在。”   “好在唐二夫人没舍得把这盏灯扔了,而是给了她自己的女儿,然后……”   他说着冲唐芙眨了眨眼,小声道:“然后我就让人偷偷把它偷出来了,芙儿可千万不要去告发我,不然我怕是要被抓到衙门里去。”   唐芙看着他狡黠的样子有些想笑,但是看着眼前这盏灯又有些想哭,一时间脸上表情变幻莫测,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这盏灯对傅毅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对她来说却意义非凡,他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的,为了她却……   唐芙眼中的泪越蓄越多,眼看就要滴落下来,赶忙抬了抬头,对佩兰道:“去,把我埋在树下的那坛梅子酒取出来。”   佩莱诶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没一会就抱了一坛酒回来。   傅毅洺喝过唐芙酿的梅子酒,很是喜欢,难得她今日想喝,他也正好有话想跟她说,便想着借酒壮胆,与她对饮起来。   可唐芙看到这盏灯却打开了话匣子,一边喝酒一边跟他说她小时候的趣事,一桩桩一件件,仿佛就在昨日。   傅毅洺难得听她自己说这些事,没舍得打断,边听边一杯接一杯的酒喝着,打算等她说完再说。   他喝着喝着就觉得自己头开始有点晕了,若是往常,肯定再也不会多喝了。   但唐芙不知道,见他酒杯空了,就给他又倒了一杯。   傅毅洺见她一个女儿家都在继续喝,哪好意思露怯,便硬着头皮接着喝,同时脑子里不断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千万不要喝醉!   唐芙依然没有让人点灯,房中只有一盏琉璃灯而已,除了这盏灯周围之外,其他地方依旧昏暗不清,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傅毅洺有什么不对。   直到这一坛酒喝完,她才察觉自己竟然已经说了这么久了,笑着对佩兰道:“把酒坛收下去吧。”   说着又转头看向傅毅洺:“今日晚了,改日我再跟阿珺接着说,谢谢阿珺帮我把我的琉璃灯找了回来!”   傅毅洺头晕脑胀地摇头:“没……没事!应该的,我特别清醒,一点都没醉!”   唐芙:“……”   她这才察觉傅毅洺竟然喝多了,抿唇轻笑,道:“那阿珺就先回去睡吧,明日我们一起去看祖母。”   傅毅洺点头:“对,睡……睡觉!”   说完起身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却是直奔唐芙的床榻,而不是他自己的屋子。   佩兰低呼一声,赶忙上前拦住:“侯爷,您走错了!这是夫人的屋子!”   “没……没错!”   傅毅洺一把推开她,扑通一声倒在了床上:“我……就睡这,就睡这儿!”   佩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转头看向唐芙。   唐芙看了看那盏琉璃灯,又看了看躺在床上醉的人事不知的男人:“就让他睡这儿吧,没关系。”   正好傅毅洺喝多了,她晚上还可以照看他一下。   佩兰见她这么说,便没再多言,准备服侍她去洗漱。   谁知就在两人准备去净房的时候,床上的男人却迷迷糊糊地抱住了被子,压着嗓子低声喃喃:“芙儿,芙儿……”   边说边在那团被子上胡乱亲吻,两腿夹着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蹭了起来…… 第50章   唐芙大窘,面色涨红。   佩兰亦是脸上发烫,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知道唐芙现在一定很尴尬,想了想,小声说道:“小姐,奴婢听说……宫里有些太监即便净了身,但还是……还是会有这种想法,所以才会与宫女结为对食。想来……想来侯爷这也是正常的。”   她不说还好,越说越让唐芙觉得羞涩。   就算傅毅洺这种行为是正常的,但他现在口中唤的可是她的名字,抱的还是她的被子……   唐芙又羞又恼,对她说道:“把他的被褥铺到小榻上去!不让他睡床了!”   她纯粹只是因为羞恼,但佩兰觉得这样也好,免得侯爷夜半三更要是再这样,那可就……   她不敢再想,忙去把小榻铺好了,要去将傅毅洺叫起来。   傅毅洺紧紧地抱着被子,在她靠近的时候闷哼了一声,渐渐停了下来,但还是腻腻歪歪地黏在被子上,时不时的轻轻蹭一下。   佩兰无奈,小声唤着:“侯爷,侯爷?”   傅毅洺唔了一声,却又没动静了。   他若不起来的话,佩兰就只能把他抬到小榻上去了。   可她一个女子,哪有这么大的力气?   正发愁的时候,傅毅洺忽然翻了个身。   佩兰还以为他醒了,仔细一看,却见他的眼睛仍旧紧紧地闭着,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佩兰打算再叫两声试试,可还没叫出口,就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恐地倒退了两步。   唐芙赶忙走了过来:“怎么了?”   佩兰指了指傅毅洺身下,尴尬至极:“侯爷他……尿裤子了。”   尿裤子?   “怎么可……”   唐芙话说一半停了下来,满脸不可置信。   只见傅毅洺身下的衣裳的确洇湿了一块,虽不显眼,但还是能看出来。   她的第一反应跟佩兰一样,也是尿裤子了,毕竟傅毅洺是个“天阉”,除了这个她们也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唐芙站在原地,看着傅毅洺熟睡的模样,沉默片刻后低声道:“先将他的衣裳换了吧,明日他若问起,就说……就说他喝醉了,不小心把梅子酒洒在了身上。”   醉酒之后尿床还被人发现,傅毅洺醒来后肯定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不愿让他难堪,便打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佩兰点头,跟她一起给傅毅洺换衣裳。   两人一个将傅毅洺扶起来,一个给他更衣,傅毅洺昏昏沉沉间闻到唐芙身上熟悉的味道,呢喃着又黏了上来,抱着她一通乱啃,闹得唐芙很是狼狈。   佩兰将傅毅洺的外袍脱了,又找来了干净的中衣,正准备将他身上弄脏的换掉,却见他打湿的中裤竟缓缓撑了起来……   她手上动作一顿,掩唇低呼。   唐芙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紧跟着亦是一惊,蹭的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将腻在她身上的人扔回到了床上。   床铺柔软,傅毅洺跌回去也没什么感觉,扭了两下身子就又开始呼呼大睡。   站在床边的唐芙与佩兰却是面露惊骇,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了。   就算没有经历过床笫之事,到了她们这个年纪也不会对这种事全然懵懂不知。   傅毅洺刚刚那反应……那分明……那分明就是正常男人!怎么可能是天阉?   “小姐……”   佩兰凑过来紧紧拉住唐芙的手,身子隐隐发抖。   唐芙也没比她好到哪去,面色苍白,放在身前的手紧握在一起,指甲扣进掌心。   他不是天阉……他不是!   那他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要让她嫁来武安侯府?他的目的是什么?   唐芙在原地站了许久,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她不过一个孤苦伶仃无父无母还不受娘家喜爱的女子,空有一个嫡长女的身份却无法为夫家带来任何好处。   何况唐家如今本式微,以傅毅洺的身份,京城那么多勋贵世家书香门第的女儿家,想娶谁不行,为什么非要娶她呢,还费劲这种心思骗她,甚至不惜说自己是天阉……   天阉?   哪个男人好端端的愿意背上这么个名声,就为了……为了让她能放心的嫁进武安侯府吗?图什么?   唐芙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佩兰却忽然想起什么,三两步跑到妆台边,急慌慌地找出钥匙打开上面放着的一个小木匣子,见到里面的东西还在之后松了口气,拿过去对唐芙道:“小姐,这和离书还在呢。”   并没有被傅毅洺偷走或是毁掉。   唐芙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床上的男人,只觉得头疼的越来越厉害了,不知是不是自己刚才也喝多了。   她让佩兰将那和离书放回去,又道:“跟我一起把他抬到小榻上去吧。”   佩兰:“您……还让他睡在这间屋子啊?”   唐芙皱眉,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都醉成这样了,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何况……他即便是醒着的时候,也从没欺负过我。”   佩兰一噎,想说什么却发现无可反驳,虽然心里还是不大放心,但最终还是按照唐芙说的做了。   等把傅毅洺搬过去之后她又问道:“小姐,那侯爷的衣裳……”   “不换了,就这样吧,”唐芙道,又叮嘱她,“明日他若问起,就说外袍被酒水打湿了。”   如今天气已经有些冷了,穿的比以往厚了些,酒水打湿了外袍但没打湿里面的衣裳也不奇怪。   佩兰点头,扶着她去沐浴了,从净房出来后给她换了一套被褥,并按唐芙的要求特地挑了一套和现在这套很相似的,以傅毅洺的眼力根本看不出来。   收拾好这一切之后佩兰才退了出去,离开前让唐芙有事就叫她。   唐芙没有回应,自己躺在床上暗自发呆。   她冷静下来后继续去想刚才没想通的事,但依然想不明白。   在她看来,傅毅洺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因为他真的无法从她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权势,地位,钱财,这些她全都无法带给他,而他自己拥有的也已经足够多了。   想来想去,对傅毅洺而言,她唯一的可取之处大概也只有这张脸了。   可若是贪图美色,他又何须骗她说他是天阉?凭长公主的势力,凭陛下对他的恩宠,一道赐婚的圣旨便能直接让她嫁到武安侯府,不管她愿不愿意。   而且她与他成亲至今已经半年多了,若真的只是因为这个,他又怎会一直忍着不碰她呢?   但若不是为此,那又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真情吗?   可他们分明是在未凉山上才认识的啊,之前不过是点头之交,谈什么真情?   唐芙头痛欲裂,在床上辗转反侧,本以为自己今夜怕是无眠了,但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又或许即便知道傅毅洺骗了她,她也仍旧相信他不会伤害她,所以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了,梦中才得以把那些恼人的问题暂时丢掉。   傅毅洺是半夜时候难受醒的。   唐芙故意没给他换裤子,他起初因为醉酒不觉得,后来夜半三更酒劲稍微消退,翻身时候就觉得身下黏腻腻的难受。   他困得不行懒得管,但这感觉实在是太不舒服,他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等看清这是唐芙的房间后陡然清醒。   对了!他要跟芙儿坦白来着!要跟她圆房来着!那现在……   傅毅洺起初以为自己喝醉酒以后把唐芙怎么样了,但半撑起身看了一眼就发现他想多了。   唐芙睡在那头,他睡在这头,要是真的在他醉酒之后他们圆了房……   那芙儿要么让他睡床上,要么把他扔出去。   他坐起来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个劲的在脑海里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一定不能喝醉……然后他就醉了。   傅毅洺头疼地抚额,觉得自己有点丢脸,竟然让芙儿发现了他酒量不好的事。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他得赶紧把裤子和被褥处理了才行。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抱着被褥从窗口翻了出去。   红缨知道他今晚睡在了唐芙房中,这会儿见他又爬了出来吓了一跳,还以为房中进贼了。   傅毅洺冲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急匆匆走了过来,小声道:“让双钺出来替你一下,你去把这些交给季南,让他立刻马上找人给我洗干净烘干!天亮前一定要送回来!”   说完直接把被褥塞到了红缨怀里,然后回到自己房中换了条干净裤子,又翻出一套新的被褥,这才再次翻窗回到唐芙房中。   回去后他不敢睡得太沉,生怕唐芙半夜起来发现他换了被褥。   好在季南办事靠谱,赶在唐芙起床前把干净的被褥送了回来,又将傅毅洺临时拿来用的那套从窗口接走,放回了他自己房中。   翌日,唐芙醒来时傅毅洺已经起了,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打拳。   她看了看小榻上干净的被褥,又看了看佩兰,问道:“你昨晚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佩兰摇头:“没有。”   傅毅洺的被褥是佩兰昨晚才给他铺上的,傅毅洺的裤子湿了,被褥势必也会被打湿。   但现在这套被褥分明还是昨晚那套,上面却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唐芙又看了看窗口的方向,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但并没有拆穿。   她想看看他到底要瞒她到什么时候,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想做什么。   傅毅洺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唐芙发现了,还故作无事地跟她一起吃饭,然后让人套了马车准备去公主府。   他昨晚错过了大好的时机向唐芙坦白,心里万分懊恼,但错过都已经错过了,也没别的办法,便想着今日去了公主府再说。   反正他们在公主府的时候都是同处一室的,这也是个机会。   傅毅洺边想边像往常一样要扶唐芙上车,谁知佩兰却在旁边抢着伸出了手。   而唐芙也没像以往那样把手搭在他手上,而是选择了佩兰。   傅毅洺怔了一下,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上车后他试探着又去牵唐芙的手,却被唐芙假借喝茶抽了出去。   这下傅毅洺再傻也确定她真的不对劲了,心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不是天阉的事是不是被她发现了。   可他醒来的时候分明在小榻上,而且小榻的被褥湿了,但是唐芙的被褥没有湿,那就说明……他没在唐芙的床上做什么。   还有他醒来的时候外袍是被脱了的,身上只穿着中衣中裤,若他是在小榻上做了什么被唐芙发现,那她肯定理都不愿理他了,又怎么会给他脱掉外袍呢?   还是说他是夜半三更已经脱了外袍后才发的疯?   那芙儿还睡得着吗?不会被她吓醒吗?   他半夜醒的时候她分明是睡着的啊,他听得出来。   傅毅洺觉得这个不太可,就想是不是他把程墨的事跟她说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芙儿,我昨晚喝多后……是不是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胡话?”   唐芙捧着茶杯摇了摇头,看向窗外:“没有。”   “那……你为什么,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唐芙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笑道:“没什么,就是昨晚喝多了不太舒服。”   笑容间的勉强傅毅洺一眼就能分辨。   他还想说什么,唐芙却借口昨晚没睡好,闭眼假寐了。   傅毅洺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也不知她是真没睡好还是假没睡好,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两人到了公主府,一同去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许久没见唐芙,留她说了许久的话,一再夸她能干,把傅毅洺照顾的好。   但唐芙知道,从来都是傅毅洺照顾她,她并没有做什么。   可是现在她分不清这份好意为何而来,便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坦然的接受,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像以前那样跟傅毅洺相处,便借着跟长公主说话,在她这里停留了许久,直到用过午膳,长公主要午睡了,她才不得不离开。   待她和傅毅洺走后,长公主的眉头却皱了起来,面色有些凝重。   “这两个孩子怎么了?”   周妈妈没看出来,不明所以:“是有什么不对吗?”   长公主点头:“珺儿不开心啊。”   傅毅洺是她的孙子,到底是真心实意的欢喜还是强颜欢笑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奴婢让人去问问?”   周妈妈道。   片刻后,一个不起眼的下人走进长公主房中,约莫一刻钟后才离开。   他离开后长公主在房中摇着头唉声叹气:“这小子,都半年多了竟然还没有跟芙儿圆房!我听他昨日一口一个芙儿的叫着,还以为他们比以往亲近了很多,马上就能让我抱曾孙了呢!”   她起初以为是傅毅洺跟唐芙说了程墨的事,所以唐芙心情不好,傅毅洺便也跟着不开心。   但他们两人既然到现在都还没圆房的话,那凭她对她那孙儿的了解,他肯定是会先说清自己的事,然后再去说程墨的事。   既然眼下他自己的事都还没说明白,那就肯定不会先提程墨。   那让他们不开心的就不是这件事,而是别的。   周妈妈哭笑不得:“放着夫人这么个大美人在身边,侯爷也真能忍。”   “他有什么不能忍的?过去四五年都忍过来了,半年还忍不了吗?”   长公主没好气地说道。   “磨磨唧唧磨磨唧唧,以前没娶媳妇也就算了,现在娶了媳妇还畏首畏尾的,人都娶进门了难道还怕跑了不成?”   周妈妈轻笑:“没准儿……还真是怕跑了,您别忘了侯爷当初可是给夫人写过和离书呢。”   长公主扶额,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孙子气死。   “平常胆子大的能捅破天,一遇到跟芙儿有关的事便胆小如鼠,什么都不敢做!”   说完又对周妈妈道:“你让人去跟芙儿说,听闻她书法不错,若是有空的话便帮我抄一份佛经,不着急,慢慢抄就是了。”   周妈妈点头,正要去传话,就听她又继续说道:“珺儿的书房里不是藏了间画室吗?是时候让芙儿看看了。”   她相信只要唐芙的心不是铁打的,在看过那间画室之后无论跟傅毅洺之间有什么误会,都一定会原谅他的。   周妈妈了然,出去对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唐芙听说长公主想要她抄写的佛经,心中立刻松了口气,午睡后一起来便去了书房。   傅毅洺想跟着一起去,却被长公主叫走了,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他们的院子。   书房里,唐芙将经书铺开放在桌上,提笔抄写,心中跟着经书默念上面的经文,心也跟着渐渐静了下来。   佩兰在旁研墨,那墨锭许是放久了,很是不好用,她怕把砚台磨坏了,便去书架上放着的匣子里拿备用的。   谁知走过去后却发现放在高出的一个盒子歪了,一不小心就可能会从书架上掉下来。   她不知那盒子装的是什么东西,怕掉下来砸着人,就下意识推了一把想把它推回去,却发现这个盒子竟然推不动!   她以为是后面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便想先将这盒子拿下来,等把后面的东西挪开之后再放回去。   哪想到这盒子却是个机关,她刚一把它拉出来,两个紧挨在一起的书架就在她面前咔擦一声分开了,露出后面的一间密室。   佩兰惊呼一声倒退两步,突如其来的动静把唐芙也惊动了,赶忙起身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   “奴婢……奴婢不知道,”佩兰解释道,“我看那盒子歪了就想把它正回去,谁想到……书架却忽然分开了。”   她们虽然时常会来公主府住,但毕竟还是在武安侯府住的时间更长,傅毅洺也从未对他们提起过这件事,所以她们谁都不知道这里竟然会有一间密室。   佩兰怕自己无意碰触到了公主府的什么秘辛,都不敢仔细去看,低着头支支吾吾地道:“奴婢这就把它关上!”   说着就要把那盒子再推回去,却被唐芙拦住了:“等等。”   这间密室不大,站在门口就能把里面的内容全部览尽了。   密室的墙上挂满了画,密密麻麻的,其中一面墙上还有一个纸鸢,那是……   祖父给她画的纸鸢!   唐芙抬脚走了进去,佩兰见状赶忙阻拦:“小姐!别!”   唐芙却并未理会,伸手推开了她,直奔那纸鸢而去。   这纸鸢几乎和当初唐老太爷给她画的那个一模一样,要不是细节还有一些微小的不同,而且她确定她的纸鸢还在她的库房里好好的收着,几乎就要以为这就是那个了!   佩兰见她许久微动,便也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见到那个纸鸢后惊呼一声:“这不是……”   不是老太爷给小姐画的纸鸢吗?怎么会在这?   说话间唐芙已经又去了别处,把墙上的画一幅一幅地看了过去。   画是按照时间排列的,上面还记了日子,很容易就能分出前后顺序。   最早的一副是在未凉山,望山槐下,一个女孩睡在树上,树下站了一个少年,只有背影,看不到面容,手中握着一条绣着芙蓉花的丝帕。   那帕子明明那么小,但上面的芙蓉花却画的纤毫毕现,仍旧让人一眼便能分辨。   第二幅是在永平侯府上,永平侯夫人为了挑选儿媳而举办了一场宴会,她被二婶骗去了,表面上和各府的小姐们谈笑风生,心里其实厌烦的很,满肚子怒气,便借口喂鱼自己一个人去角落里待着了。   画上画的正是她喂鱼的场景,连她脸上些微的表情都展露了出来。   后面还有……   她在郊外和几个女孩一起放纸鸢,一阵大风把纸鸢刮到了树上,怎么也拿不下来。   所有人都劝她算了别要了,她却不舍得,当时虽然离开了,却打算过一会再回来取,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她回头的样子,满目的不舍,也被画下来了。   还有她买到孤本时欣喜的样子,和祖父还有表哥一起去钓鱼时候的样子,只不过表哥被换成了别人,换成了作画者本人。   唐芙眼圈泛红,明明想笑,泪水却不知何时滑落下来,一瞬间似乎想明白了很多事。   纸鸢绳子上暗红色的痕迹,白苏河总是从她面前经过的鱼群,好运买到的孤本,未凉山上不顾淮王身份对她的维护,为了让她放下戒备编出的“天阉”的谎言,对她没有任何约束的和离书,精致贵重的千里眼,祖父送她的琉璃灯……   还有太多太多,她此刻终于全都明白了。 第51章   佩兰在旁亦是红了眼眶,小声道:“小姐,侯爷人真好。”   这种好不单单是他平日里对她的好,还有之前他默默喜欢她的那几年。   世人都传武安侯是个混不吝的纨绔,但若真是如此,他又怎么会什么都不说,只在背后默默地看着她,默默地对她好呢?   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她有了婚约又如何?   给唐程两家施压,向庆隆帝求情,甚至于把她强抢过来,他有的是方法能得到她。   而外人传扬起来只会说唐芙长相妖媚,魅惑人心,说身为未婚夫的程墨软弱无能,连未婚妻都守不住。   但是于傅毅洺而言,这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而已,最多被庆隆帝斥责几句,受一些不痛不痒的责罚罢了。   可是他知道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却是没顶的灾难,就算他将她娶为正妻,她也免不了被人背后非议,成为人们口中水性杨花的女人。   所以他爱慕她,但并没有打扰她,不说对她表白心意,甚至都没有露出任何端倪,生怕给她带来一点困扰。   “这个傻子……”   唐芙轻笑,擦去眼角的泪光。   “以前不说也就算了,如今都成亲这么久了,还不告诉我……”   她最后看了这画室一眼,走出去让佩兰把机关重又推了回去,将密室的门关上了。   傅毅洺被长公主叫去问了很多琐事,东拉西扯足足说了半个时辰,让他如坐针毡,魂不守舍,人还在这里,但心早已飞到自己院子里去了。   等长公主终于放过他让他回去的时候,他跳起来像个猴儿似的跑了,把长公主逗的直笑。   出了长公主的院子,他一路飞奔回自己的书房,推门而入的动静太大,将正在房中抄写佛经的唐芙吓了一跳,手上一滑,眼看要抄完的一页就废了。   傅毅洺走近一看,满脸愧疚:“芙儿,对不起啊,我不是有心的……”   说着就要去拿她手中的笔:“我帮你抄吧,你去歇一会。”   唐芙却抬起胳膊躲开了,道:“抄写佛经就是要心诚,哪有抄一半就偷懒让别人代抄的道理?”   说完继续低头抄写起来,不再理会一旁的傅毅洺。   傅毅洺无事可做,又不想离开她身边,便代替了佩兰的位置给她研墨,一边研墨一边没话找话地夸她字写得好,端庄秀丽什么的。   但唐芙见过他的字和画,知道自己的水平跟他比起来其实也不过尔尔。   她听着傅毅洺的夸奖,想了想,道:“我的字是祖父在世时手把手教的,但我天资愚钝,只学了一些皮毛而已,算不得好,说起来我们唐家上下还是祖父的字最好,别人总是差了几分火候。”   “虽然我能将祖父的字仿的以假乱真,但因为差了些力道,所以还是有些差别,只不过不细看看不出来罢了。”   “就像当初给你的那张庚帖,纵然一般人认不出来,但若找书法大家来对照祖父生前的字迹仔细辨认,其实还是能看出区别的。”   傅毅洺怔了一下,手上动作微顿。   “那庚帖是你自己写的?”   他虽然早知道那庚帖有问题,但一直以为是唐芙找别人模仿唐老太爷的字迹写的,没想到却是她自己的手笔。   唐芙点头:“原本写的时候只是为了让祖父安心罢了,没想到真的能派上用场,我当初带在身上其实也不过是心存侥幸而已,谁知最后竟然碰到了阿珺你。”   傅毅洺咧嘴一笑:“这都是缘分。”   唐芙:“……谁说不是呢?”   她边说边取过另一张纸,用唐老太爷的字迹在上面随手写了几个字。   傅毅洺一看,果然跟她抄写佛经时用的簪花小楷不同,是唐老太爷的字,足以以假乱真。   “芙儿真厉害!唐老太爷的字可不好练,你能写成这样已经十分不易了。”   他由衷地赞叹道。   唐芙收回手,把那张纸放到一旁:“我那里有几本祖父的字帖,你若喜欢改日也可以照着练。”   傅毅洺虽然对练习书法没什么兴趣,但他向来对唐芙言听计从,自然是答应了。   长公主并不急着要这本佛经,唐芙抄了一会便回了屋子,说明日再抄。   傅毅洺怕她累着,便点点头跟她一起回去了。   回到房中之后,唐芙让佩兰把之前给傅毅洺裁剪的那套衣裳拿出来,继续赶工,想尽快给他做好。   一看见这件衣裳,傅毅洺心里顿时松了大半,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事,不然芙儿怎么会特地把这件衣裳带着,还着急给他做好呢?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说道:“你才刚抄写了经书,这些事过会再做吧,仔细伤了眼睛。”   唐芙摇头:“针线活就是要趁白日里做,晚上在灯下做才伤眼睛。”   傅毅洺对这些不了解,哦了一声便随她去了,正在想自己要找些什么事做,就听她又吩咐佩兰去把唐老太爷的字帖给他找来。   佩兰应诺,没一会便抱着一摞字帖走了回来,傅毅洺左右无事,便在旁练字。   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练字,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但或许因为他练的是唐老太爷的字,唐芙格外关心一些,隔一会便过来看一眼,傅毅洺便不敢松懈,练的十分认真。   可唐芙看了几次之后却有些不满意的样子,站在旁边摇了摇头。   傅毅洺看了看自己的字,又看了看那字帖。   “是写的不好吗?芙儿说哪里不对,我改。”   唐芙指着其中一个字道:“这一捺应该再长一点。”   傅毅洺又低头看了一眼,按她所说的去改,女孩却还是不满意,站在他身后弯下腰来,亲自握住他执笔的手,手把手地教他:“要这样,对,停,提笔。”   她靠近的太突然,傅毅洺毫无防备,整个人都愣住了,身子一僵,手中的笔都差点握不住,字也就越写越歪,到后面简直不能看。   唐芙皱眉,放在他身后的手在他背上拍了拍:“怎么回事?这笔是石头做的吗?这么沉?”   傅毅洺赶忙摇头,吞咽一声,尽量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纸上,不去想她。   可两人现在离的太近了,她说话时声音就在他耳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传进来的,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他耳畔,让他如何能不注意?   傅毅洺坚持着写了几个字,短短片刻掌心便出了一层汗,偏偏唐芙放在他背上的手还挪到了他肩头靠近颈侧的位置,半个手掌直接贴在了他脖子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脖颈薄薄的皮肤传了过来,让他耳根发烫,身下的兄弟也跟着不安分起来,渐渐抬起了头。   傅毅洺怕被唐芙察觉,便弯着腰往前挪了挪,最后整个身子都几乎贴到桌子上去了。   唐芙:“你离桌子这么近做什么?这样还怎么写字?”   傅毅洺:“我……我眼神不太好,看不清……”   “这么近都看不清?”   “……啊,字太小了,就有点……不清楚。”   唐芙哦了一声,又教他写了几个字便松开了手,让他自己练,然后坐回去继续缝衣裳了。   傅毅洺松了口气,心中又有些莫名的情绪,一会希望她能再教教自己,一会又觉得还是不教的好。   天人交战的时候,坐回去的女孩子又好像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之前在蜀中的时候我想看你的画,你说都放在京城了,如今回来了,能不能拿出来给我看一看?”   傅毅洺又是一愣:“好……好啊,我这就去拿给你。”   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兄弟,确定应该不会被看出什么端倪了,这才去给她拿画。   片刻后,他果然拿着几幅画回来了,唐芙打开一看,却都是些山水画,一幅人物图都没有。   她看了一会,点了点头:“阿珺的画果然比我好多了。”   傅毅洺笑道:“哪有,芙儿的画也很好。”   唐芙不置可否,又问:“你都只画山水从不画人物吗?上次画的那幅很好看呢。”   傅毅洺挠头:“也不是……”   说话时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然后回道:“我只画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不画!”   唐芙原是想噎他的,没想到到头来又把自己噎住了,红着脸瞪了他一眼,把眼前的山水画塞回到他手中:“收起来吧你!”   傅毅洺低笑,把画全都收起来,让人拿了下去,然后字也不练了,就腻在她身边看她缝衣裳,看了一会后又突发奇想道:“芙儿,等你有空的时候,也给我画一幅画吧?就画我!”   唐芙捏着针的手停了下来,唔了一声:“好啊,不过我跟你不一样,不是只画自己喜欢的人。”   傅毅洺心头一沉,心想那你还画谁?   下一刻却听唐芙说道:“我啊……只画大傻子!” 第52章   “大傻子”傅毅洺咧嘴一笑,也不反驳:“那就这么说定了,改日芙儿给我画幅画。”   唐芙笑着没理他,专心缝衣裳,到晚膳时分才停下来。   吃完饭歇了一会两人各自前去沐浴,收拾好之后便也差不多该睡觉了。   待佩兰从房中离开,傅毅洺借口口渴起来喝了口茶,喝完之后却站在桌边久久没有回去,往唐芙那边蹭了两步想跟她说话。   可他还没开口,就听唐芙隔着床幔说道:“以前我最讨厌冬天了,因为冬天天冷,穿的衣服也厚重,行动起来难免有些不方便,不过现在我倒觉得冬天其实也挺好的。”   傅毅洺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因为冬天不会打雷啊,这样阿珺就不会害怕了。”   唐芙回道,说完又问他:“阿珺是不是也最喜欢冬天?”   傅毅洺:“……啊,对,冬天……挺好的,不打雷……”   他边说边挠头,又喝了一杯茶,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再次开口,唐芙却又说话了。   “对了阿珺,你明日有空吗?我想去趟未凉山,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他们离京半年,自然也就半年没有去过未凉山了。   傅毅洺以为她是想念父亲了,便点了点头:“可以啊,有空的,明天一早我就让下人准备马车。”   唐芙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傅毅洺这才重新鼓起勇气,道:“芙儿,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唐芙却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带出几分困倦。   “什么事?着急吗?不急的话明天再说吧,我困了。”   体恤如傅毅洺,又怎么会这个时候坚持要继续跟她说话呢,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急,那……明日再说吧。”   说完垂头丧气地走了回去,在小榻上躺了下来。   床幔另一头的唐芙勾了勾唇角,无声说了两个字:“傻子。”   然后翻身睡了。   翌日,傅毅洺一早就带着唐芙去了未凉山。   两人并肩坐在树上,看着远处,聊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说着说着唐芙便对傅毅洺提起了自己与这株大槐树的渊源。   从唐大老爷时常带她来玩耍,说到他们一起给这株槐树取名,又说到他离经叛道地带着自己的女儿爬树,最终说到唐大老爷的死……   “爹爹的身体向来很好的,所以我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一场风寒会要了他的命。”   她幼时的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但关于唐大老爷的死却记得非常清楚,印象深刻。   “那时候爹爹重病卧床,我懵懂不知,以为他很快就能好了,就能向从前一样带我出去玩了,所以一点都不紧张。”   “后来有一天,他把我叫过去,跟我说他的病有些重,但也并不是很厉害,只是京城冬日的天气太冷了,不利于他养病,所以他要去别处,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我问他什么时候,他说……等我能自己爬上这棵树的时候,他就回来看我。”   唐芙说到这笑了笑,声音里有些自嘲。   “我当时还想,等他回来了,我就从这棵树上跳下来,吓他一跳……”   所以她穿与槐树颜色相近的衣服,春夏穿绿,秋冬穿绛紫或是褐黄。   “可是十几年了,他从未回来过,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年幼的小女孩甚至都没能认真的跟父亲道个别,就看到他被放进了棺材里,然后埋入黄土,只余一个牌位可以供她悼念。   等她回过神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再也不能跟父亲撒娇,求他带自己出去玩。   甚至为了让年迈的祖父放心,她都不敢在他面前太伤心难过。   这些事傅毅洺其实已经知道了,在他刚刚娶了唐芙的时候,唐三老爷就曾对他提起过。   那时唐芙问他唐三老爷跟他说了什么,他不告诉她,其实也是不想她再想起伤心难过。   傅毅洺心疼的将她揽进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都过去了,以后我会陪着你的。”   唐芙点头,没有说话,在他肩上默默地靠着,没一会竟然沉沉睡去了。   这株槐树总是能让她安心,如今有傅毅洺在身边,她更是放松,既不担心掉下去,也不再担心有淮王那样的人来骚扰她。   唐芙睡了小半个时辰,因为天气凉傅毅洺不敢让她多睡,便将她叫醒了。   傅毅洺先从树上下去,然后伸手接她,唐芙往常都是自己爬下去的,这回则直接从树上跳进了他怀里,一点都不担心他摔着自己。   傅毅洺稳稳地接住了她,顺势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畔轻轻亲吻了一下。   “太轻了,芙儿吃了东西怎么也不长肉呢?”   唐芙轻笑,伸手推开了他。   “太胖的话你还怎么接住我?不把你压趴下了?”   “压不趴下,”傅毅洺道,“芙儿骨架子小,再胖也胖不到哪去,我抱的动的。”   说完上去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在山上闲逛。   唐芙却忽然说想骑马,让傅毅洺带她骑马在山上溜达两圈。   傅毅洺自然答应了,当即让人牵了马来,先将唐芙抱上去,然后自己翻身坐到了她身后。   他起初也没多想,因为平日里也时不时这样从身后抱抱唐芙,觉得没什么。   但坐上去之后却发现这和平日的感觉不太一样,因为他平常都是一触即走,如今却是一直从身后环着她。   而且唐芙在马背上很放松,整个人软软地靠在他胸膛上,跟他前胸贴后背,头顶的发香更是直接钻进他鼻子里。   傅毅洺没多会便觉得自己的兄弟又有抬头的迹象,心里喊了无数声冷静也无法让自己的兄弟真的冷静下来。   他没办法,只能把屁股往后挪了挪,上半身却不敢动,生怕唐芙察觉。   好在如今天气冷了,他披了斗篷,外面还看不太出来。   倘若没这件斗篷遮着,旁人便会看到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武安侯如今正撅着屁股坐在马背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骑着马…… 第53章   初冬的山上有些冷,唐芙打了个哆嗦,抬起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   傅毅洺察觉出来,赶忙用自己的斗篷将她裹住。   “很冷吗?要不咱们还是去坐车吧?车里烧了炭盆暖和些。”   唐芙点头,表示不想骑马了,傅毅洺便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一边让人把马车赶来,一边拉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唐芙由着他给自己暖手,说道:“我听说离这里不远的宝西山上有几处温泉,被人圈起来建了庄子,等回头什么时候有空,阿珺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我年幼时父亲倒是经常带我四处游玩,后来他去世了,祖父虽然也不拘着我,时常带我出来,但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不适合泡温泉,我也就一直不敢提,所以到现在都从未泡过温泉呢……”   她言中颇为遗憾的样子,声音又娇娇软软如同撒娇一般,加上说的是泡温泉的事,傅毅洺脑子里一下就沸腾起来,不自觉地冒出了他跟芙儿一起泡温泉的画面。   温泉啊……   温泉好啊!   若是在泡温泉的时候跟芙儿坦白,说不定……   傅毅洺吞咽一声,握紧了唐芙的手。   “何必等改天呢?我今天就有空啊!”   他沉声说道。   “反正这里离宝西山也不远,咱们现在就过去,今晚住在那,明日再回京,或者你若喜欢,咱们小住一段时间也可以!”   “那怎么行?”   唐芙道:“咱们跟祖母说了只是来未凉山走一走的,突然改变行程不回去,她老人家会担心的。”   “何况那庄子今日也不知道接不接待客人,哪好说去就去?怎么也要提前问一问有没有地方啊。”   “无碍的,”傅毅洺道,“祖母那里我让人回去说一声就是了,她会同意的。至于那庄子就更没关系了,如今才刚刚入冬,来避寒的人肯定没多少,不至于没有咱们的地方。”   “就算真的占满了,咱们还可以去易芝那。”   “沈世子?”   唐芙诧异道。   傅毅洺点头,凑近她耳边跟她小声说了一件沈世安的事。   “当初易芝与周家二小姐青梅竹马,自幼便定了亲,听闻周二小姐畏寒,他就在宝西山建了一座宅子,正把两处温泉圈了进去,想着每年冬天天冷的时候就带她去避寒。”   “只可惜周二小姐福薄,没等到成亲就去了,所以那座宅子也就没派上用场。”   “后来易芝自己也不大爱去这个伤心地,但又不舍得卖出去,就派了人一直打理,除了偶尔兴致好的时候约上我和孟五去一趟,就只在每年周二小姐忌日时候才会去,平日里都空着。”   “咱们去了之后只要不住他给周二小姐准备的那间院子就行,其他地方随便用。”   唐芙听后却沉默了半晌,面色有些奇怪地看了他几眼。   “……怎么了,芙儿?”   傅毅洺问道。   唐芙摇头:“没事,就是觉得……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说的当真没错,没想到沈世子竟是如此痴情之人。”   和你一样。   后面这句她没有说。   傅毅洺与沈世安都是京城有名的纨绔,许多人眼里的“一丘之貉”。   但谁能知道这两个人其实都只是看上去放荡不羁,实则内心良善,甚至比很多人都更温柔,更长情呢?   沈世安在少年时期便为自己心爱的人建了一栋宅子,至今仍每年都去悼念。   傅毅洺暗地里爱慕了她四五年,为了不给她添麻烦从不曾有过半分勉强,只是暗中对她付出,不求回报。   这份心意如此难能可贵,而她又是如此幸运,得以来到他身边,感受这份温情。   说话的工夫下人把马车赶了过来,傅毅洺扶着唐芙上了车,心里却在想着另外的事。   刚刚唐芙奇怪的眼神让他忽然想起沈世安和周二小姐的事说起来跟唐芙与程墨的事有几分相似。   都是青梅竹马自幼订亲,然后其中一方因故去世了。   该不会是他的话让芙儿想起了程墨吧?   傅毅洺心中一万个后悔,又开始忐忑起来,觉得自己多嘴,没事跟他说这些事情做什么?   不过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他只能暗暗打量唐芙的脸色,看她有什么不对。   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端倪,又想到他们马上就要去温泉了,心里松了口气,又高兴起来,并且开始思摸着回头也在宝西山买座宅子,以后每年冬天都带芙儿来泡温泉……   他兀自高兴的时候,并不知道远处正有人看着他们的车马渐渐走远。   这人一袭布衣,身量颀长,直到他们的车马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缓缓向山下走去。   唐芙一行人是下午到的宝西山上的温泉山庄,正如傅毅洺所说,这里现在并没有什么人。   有空的地方可以住他们也就没去沈世安那里,免得折腾宅子里的下人。   傅毅洺从庄子里挑选了最好的一处院落,带着唐芙住了进去,许是院子里有温泉的缘故,这里明显要比未凉山暖和了几分,一进来便可以将斗篷脱了,不然还有些热。   傅毅洺进来后就有些兴奋,强自克制着才没表现出来。   他陪着唐芙在院子里逛了逛,吃完饭后又歇了一会,直到夜色将沉,才小声问了一句:“芙儿,你要不要……去泡泡温泉啊?我听人说睡前泡最好了,泡完刚好回来睡觉,能睡得特别好。”   唐芙认真看着手里的书,头也没抬。   “阿珺先去吧,等你泡完我再去。”   傅毅洺:“……”   他肩膀瞬间耷拉了下去,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光顾着兴奋了,却忘了找个理由说服唐芙跟他一起。   眼下唐芙话都已经出口,他还能想什么办法说服她?   他绞尽脑汁思索怎么才能达成目的,却没看到唐芙低着头暗自笑了笑,过了一会才又忍住这笑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阿珺,你会游水吗?”   “游水?”   “对啊,”唐芙道,“我其实一直想学游水,但是没有人教我,而且外面的河水也太凉了,我又怕一不小心生病,所以到现在都没能学。”   “今日正好此处有温泉,也不怕着凉,阿珺若是会的话……”   “会!”   傅毅洺赶忙答道:“我会游水的!而且游的特别好!肯定能将你教会!”   这对他而言简直是打瞌睡就送枕头,哪有不应的道理。   唐芙欣喜地道:“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去?”   “好……好!”   傅毅洺高兴的直结巴,话还没说出口,屁股就已经先离开了椅子,站得笔直,生怕唐芙会反悔似的。   唐芙放下书卷,笑着对他伸出了手:“走吧。”   傅毅洺点头,将她的手轻轻握进自己掌心,短短的一段路程竟然又如当初第一次跟她牵手一般,出了一手的汗。   两人走到温泉池边,却在一旁站着谁都没有动。   虽然这件事是唐芙主动提起的,但她是个女孩子,事到临头到底还是有些胆怯。   傅毅洺也很紧张,但又怕她反悔,便率先打破了僵局,解开自己的衣裳,只穿着贴身衣物走了进去,然后转身对唐芙道:“芙儿,别怕,我会护着你,不会让你呛水的。”   唐芙哪里是怕呛水,她看了看傅毅洺,最终咬了咬唇,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傅毅洺的视线随着她一起,看到外衫滑落,紧跟着裙子也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女孩将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上,让他牵着走下了池子。   池水的温度刚刚好,浸在身上暖洋洋的,池面蒸腾着一层雾气,让气氛更加旖旎暧昧。   傅毅洺一手牵着她,一手搭在她的腰上,将她往自己怀中带了带,哑声道:“我扶着你,你把脚抬起来,别怕。”   说着扶在她腰上的手便用了些力。   唐芙心里其实比他还紧张,点点头顺着他的力道抬起了脚。   傅毅洺放在她腰侧的手顺势来到了她的小腹,用力将她托起,另一只手则托住她的肩膀,让她整个人都能浮在水面上。   但女孩从来没有游过水,忽然间脚不沾地,难免还是有些害怕。   傅毅洺托着她小腹的手便索性环住了她的腰,让她能更放心一点。   可这样哪还能学得会游水,两人折腾了半天,在温泉里折腾出一身汗,也没折腾出个所以然,倒都是面红耳赤的喘息起来,身上越来越热。   傅毅洺早已经有些受不了了,女孩子细腻的皮肤跟他的掌心只隔着一层被打湿的衣裳,玲珑的身段也因为在水里而显露无疑,让他只想将她抱进怀里狠狠地亲吻,拥抱,而不是浅尝辄止地带着她游水。   他神情恍惚,心思早已不在教她游水上了,直到唐芙一声痛呼才将他唤醒了神,赶忙将她扶起来道:“怎么了?呛水了吗?”   唐芙摇头:“脚磕在池子上了。”   刚刚傅毅洺走神,没注意将她的方向往旁边正一正,唐芙只看得见前面看不到身后,便一不小心蹬在了温泉池的池壁上。   “对不起,我没注意,”傅毅洺说道,托着她的腰将她放到了池边,让她坐在上面,“哪只脚?”   “这只。”   唐芙自己把左脚抬起来看了看,好像没什么事,正准备放下去,却被傅毅洺捉住了:“我看看。”   他说着握着唐芙的脚仔细看了看,确定是不是真的没事。   可看着看着就渐渐有些变了味道,明明已经确定了她没事,却还是不舍得将那只脚放下去,指尖在她脚踝上轻轻摩挲。   唐芙挣扎着将脚抽了出来,道:“接着练吧,我……”   话没说完,忽然被男人堵住了唇,滚烫的吻落了下来,再不像往日那般只是在她面颊上浅尝辄止。   男人骨子里霸道强势的一面这一刻毫无遮掩地展露了出来,短短片刻便剥夺了她的呼吸,起初撑在池边的两只手也渐渐换了位置,来到了女孩子的身上,在她腰侧和后背来回摸索。   唐芙自认为早已做好了准备,此刻却还是慌乱无措,转眼间便败下阵来,喘息着任由他为所欲为。   傅毅洺直将她吻的晕头转向才停了下来,稍稍离开她的唇瓣,道:“芙儿衣裳厚重,游水时难免费力,所以才游不好,我帮你脱了好不好?”   说着便去解她的衣襟。   唐芙下意识抬手拦了一下,可才刚刚碰到男人的手臂,就再次被他堵住了唇,理智渐行渐远,彻底找不回来了。   傅毅洺一边亲吻她一边去撕扯她身上的衣裳,转眼就将她的衣襟扯开,露出了里面贴身的亵衣和大片裸.露的肌肤。   他之前见过这件亵衣,那时是在净房的衣架上,如今是在唐芙身上,别有一番滋味……   好软……   无论是唇,还是其他地方,都好软……   傅毅洺肿胀难忍,再也克制不住,将头埋在唐芙脖颈,手依然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喃喃道:“芙儿,我……”   才刚刚开口,身子便忽然颤抖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都僵住了,待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心头一凉,话锋陡然一变:“我去方便一下!”   说完转身三两步便踏上池边,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唐芙眼中一片迷离,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直到他走远才回过神来,再一低头看见自己敞开的衣襟,松松垮垮贴在身上的亵衣,脸色骤然一红,捂着脸低呼了一声。   傅毅洺冲进紧挨着温泉不远的一间净房,亦是忍不住掩面低呼。   太丢人了!他……他还没怎么样呢竟然就……   这要是让芙儿知道了,怕是真以为他有什么问题!   傅毅洺暗道自己的兄弟不争气,赶忙让人给他找了一条新的裤子来,换上之后还特地泼了水淋湿,假装这还是刚才那条裤子,然后这才回到了温泉旁。   谁知等他回去,原本在池子里的人却不见了,连池边的衣裳都没了!   “夫人呢?”   他找来一个下人问道。   下人答:“夫人说今日累了,不想学了,便回去歇着了……”   傅毅洺嗨了一声,趿上鞋就往回跑,跑回去后却被告知唐芙已经睡了,让他也早点睡吧。   傅毅洺:“……”   我想跟芙儿一起睡啊!   早知道就不换裤子了!反正在池子里也看不清!   他懊恼万分,在门外流连许久,这才哭丧着脸回自己屋里去了。 第54章   唐芙坐在床上听着房外的动静,直到傅毅洺离开才躺了下来,将被子拉到下巴,面颊依然绯红。   刚刚的一幕幕还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久久不去,身上似乎还残留着傅毅洺的温度,那滚烫的手掌,还有炙热的唇……   唐芙闭上眼,将被子拉过头顶,把自己彻底捂了起来,两只脚在被子里来回蹬了几下,又不安地翻了几个身,直到有些喘不过气来才重新把头露了出来,睁着黑亮的眼看着帐顶,许久之后才渐渐睡着。   另一边的傅毅洺自然也是辗转反侧,一晚上都没睡好,只盼着第二天再跟唐芙一起去泡温泉。   白日里唐芙自然是不好意思去的,两人便在山上四处转了转。   宝西山景色优美,两人一直闲逛到午膳十分才回去,却发现原本空着的他们隔壁的另一座宅子住进了人。   能来宝西山避寒的大多是些权贵,很可能是京城里的熟人,若是跟武安侯府有来往的,于情于理都应该打个招呼才是,傅毅洺便让人去打听一下来的是哪户人家,若是家主来了,他便去打个招呼,若来的是女眷,那就只能让唐芙出面了。   但他心里其实还是希望来的是男人,因为若是女人的话,保不齐就会约上唐芙作伴,那他就只能自己待着了。   下人没一会就打听清楚了,说来的是安国公世子夫人。   安国公世子冯旸在半年前娶了续弦,这位继室姓周,门第不高,却是个知书达理之人,若非家道中落,是绝不可能嫁给冯旸这种人的。   说白了她就是被家族当做了一枚棋子,送给了冯旸,用来讨好安国公一家罢了。   傅毅洺一听说是安国公家的人,理都懒得理,直接把下人又打发回去了,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他跟冯旸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京城谁人不知?就算不去打招呼也没什么,去了才奇怪呢。   但周氏却是个妥帖的人,知道安国公府与武安侯府不和,便没有前来打扰,而是借口自己身子不适,让人带着礼物来打了个招呼便作罢了。   唐芙心道这周氏倒是个明白人,顺势说了几句客套话,又让人准备了回礼,将她派来的下人送了出去。   傅毅洺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两家人各住一套宅子谁也不碍着谁,却不想下午他跟唐芙又去外面游玩的时候,却碰上了安国公府的两个丫鬟。   宝西山上有温泉,气候要比其他地方暖和一些,山上有片芙蓉花到现在还没有凋谢。   这两个丫鬟似乎是来给周氏采花的,并没有看到他们,一边采花一边交谈着什么。   傅毅洺不欲理会,拉着唐芙继续向前走,两人的交谈声却落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我当初见过那唐大小姐几次,长的当真国色天香,比咱们府上的任何一个女子都好看呢。”   安国公府里的漂亮女人大多都是冯旸的侍妾,这两个丫鬟竟拿唐芙与那些女人比较,傅毅洺当即便黑了脸。   季南见状正准备开口提醒一番,却听另一人说道:“可怜了程大人,好不容易从山贼手里死里逃生,却因为磕坏了脑子不记得往事了,隔了近两年才回来,白白错过了这么一个大美人。如今就算想起曾经的事,也不可能再娶唐大小姐为妻了。”   短短几句话,让季南忘了开口训斥,也让傅毅洺与唐芙等人都怔在原地,一脸震惊。   “你说什么?”   唐芙率先回过神来,上前一步问道。   两人听到动静,赶忙回头,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奴婢见过武安侯,见过武安侯夫人。”   唐芙呼吸有些紊乱,再次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丫鬟觑了一眼她的脸色,这才说道:“昨日程大人……就是那位被陛下钦点为探花郎,后来死于蜀中的程大人,忽然回到了京城。”   “城中认识他的人还以为见鬼了呢,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没死,只是当初逃亡途中撞坏了脑子,不记事了,所以一直没有回来。”   唐芙刚开始生怕是自己听错了,等再次确定后才松了口气,眼圈一红,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还活着……太好了,他还……”   话没说完,手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   傅毅洺面色铁青,握着她的手下意识用力,手背上青筋骤起,直到她低呼一声,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赶忙松开了手。   才松开一瞬却又反悔似的,重新拉了回去,目光怔怔地看着唐芙,这么片刻的工夫眼里竟漫上一层血丝。   唐芙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大抵明白他在想些什么,虽然还有很多话想问这两人,但还是咽了回去,决定等回了京城再说。   总归程墨已经回来了,有什么话与其问别人,不如回头直接问他自己。   “走吧,阿珺,我想回去了。”   她小声道。   傅毅洺僵硬地点了点头,带着她往回走,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看还站在原地的那两名丫鬟,眼里迸发出一阵嗜血的光。   他若是现在还看不出这是冯旸的把戏他就是个傻子!   难怪这么巧今日周氏就带着人来宝西山避寒了呢,原来都是那小子安排的!   傅毅洺咬牙切齿,季南稍稍靠近两步,眼神询问他要不要处理了那两个丫鬟。   傅毅洺摇头,收回视线,目光直视着前方。   下人也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收拾他们有什么意思?   要收拾,他就收拾那个幕后的始作俑者,让他知道,一再激怒他到底是什么下场!   经此一事,唐芙哪还有心思继续留在山上,当即便决定收拾东西赶回京城。   他知道傅毅洺心里现在一定十分不安,原想趁着下人收拾东西的时候跟他说清楚,但他一回到宅子里就没了人影,直到准备出发前才回来。   唐芙见东西都收拾好了,便想着回到京城再说,谁知他们回去之后,下人却跑来说他们的房间刚刚走水了。   唐芙吓了一跳,忙问道:“好好的怎么会走水?火势大不大,没吓到长公主吧?”   下人面色却有些奇怪,眼角余光瞄了傅毅洺一眼,这才回道:“夫人放心,火势不大,只是下人听说您和侯爷准备回来,就提前烧了炭盆暖屋,然后一不小心……烧坏了您房中的一些东西,对长公主并没有什么影响。”   唐芙松了口气:“没有人受伤吧?”   “没有。”   下人道。   确定了火势并不严重,也没有人受伤,她这才问道:“烧坏了什么?”   下人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又瞄了傅毅洺一眼。   “烧坏了您的妆台,和上面的……一些东西,好在发现的及时,大部分物件都抢回来了没被烧毁,就是……一个装首饰的木匣子烧的比较严重。”   装首饰的木匣子?   她有好几个呢,烧掉的是哪个?   唐芙正准备问,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僵,然后转头看向傅毅洺。   傅毅洺转头看着别处,一会瞧瞧这里一会瞧瞧那里,就是不看她,好像是头一次来这院子,瞧哪都新鲜似的。   唐芙:“……” 第55章   “夫人,都在这里了。”   下人将被烧毁的东西拿了过来,除了两把梳篦和几样唐芙平日里并不常戴的首饰,只有一个木匣子烧的格外严重。   至于被火烧过的妆台已经换了新的,重新放回原处后这屋里根本看不出着过火的痕迹。   “下去吧。”   唐芙说道,然后看了看眼前被烧的焦黑的匣子,伸手要打开,被傅毅洺拦住了。   “都烧成这样了,里面的东西肯定坏了,芙儿你若喜欢改日我再给让给你打些新的就是了,这些就让人扔了吧。”   他整日跟唐芙在一起,对她的那些首饰也都熟悉,知道这匣子里装的都是些样式老旧的首饰,她很少戴,所以才敢直接让人一把火烧了。   不然若是唐芙的心爱之物,他还真不一定敢动。   唐芙却挣开了他的手,坚持将匣子打开了。   木匣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根本不用钥匙,轻轻一掀便开了,盖子和盒子分离,发出一声干柴般的响声,支离破碎。   “这火烧的真是奇怪啊,”唐芙喃喃,“火势不大,甚至连片烟熏的痕迹都没在屋子里留下,却把这个匣子烧成了这样。”   傅毅洺目光闪躲,没去看她,自然也就没看到她额头隐隐浮现的青筋,以及脸上隐忍的神情,唔了一声道:“是啊,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能这个匣子比较倒霉吧。”   “倒霉?”   唐芙轻笑一声,向佩兰伸出了手。   佩兰看看她又看了看傅毅洺,唤了一声:“夫人……”   唐芙却没理会,依旧伸着手,坚持让她把东西交给她。   佩兰无法,只得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唐芙拎着那张纸的一角,在傅毅洺面前刷的一声抖开,傅毅洺脸色顿时一变。   那张纸上的字迹他太熟悉了!因为那就是他自己写的!是他写给唐芙的,原本应该装在那个木匣子里的和离书!   他伸手便要抢过来,却被唐芙又往回一缩收回去了。   “还好我昨日出门前将这和离书从匣子里拿出来带在身上了,不然怕是也要被一起烧毁了。”   她冷冷地说道,将那张纸又叠起来,收到了自己身上。   傅毅洺面色铁青,站在她面前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拳。   她为什么要把和离书随身带着?是早就想跟他和离了,怕他做手脚所以才一直带在身上吗?   不然不过是出趟门原定当天就回来而已,她何必带着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   不,也不是毫无用处。   她若真的想跟他和离的话,这和离书自然是有用的……   傅毅洺牙关紧咬,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衣袖,将那和离书跟首饰盒一样烧成灰。   “你出去吧,”唐芙收好和离书后说道,“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也不想跟你说话。”   不想跟他说话?   自两人成亲以来,唐芙还从未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   傅毅洺眼角充血:“那你想跟谁说?那个姓程的吗?他才刚回来你就……”   “侯爷!”   佩兰在旁打断,红着眼睛又看了看那匣子,嗫嚅道:“这个首饰盒里装的……都是夫人的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首饰。”   唐芙生来便没了娘,对她毫无了解,这些东西还是后来唐老太爷给她的,说是她娘当初最喜欢的,一直被唐大老爷收着,想留着将来给她做嫁妆。   后来唐大老爷也去了,唐老太爷就代为保管,在她长大懂事了便将这些交给了她。   即便等唐芙出嫁时,这些首饰已经老旧了,样式也不再新颖,但唐芙一样都没舍得融了重铸,而是如当年唐大老爷所愿般,带着它们一起出嫁了,时不时就取出来戴一戴。   傅毅洺见她每次不管去哪都带着这个匣子,还以为是因为里面装了和离书的缘故。   其实并不是,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里面那些不起眼的首饰。   傅毅洺一怔,脸上的恼怒转瞬间消失无踪,只余惊慌和愧疚。   “对不起芙儿,我……我不知道,我还以为……”   以为那只是些普通的不再受她喜爱的首饰。   唐芙轻笑:“一场意外而已,是我这匣子自己倒霉,你为什么要道歉?”   傅毅洺知道她这是故意在讽刺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芙儿,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他要是早知道的话,就装作屋子里进贼偷走了那和离书好了,哪敢直接放火烧啊。   唐芙却扭头根本不想理他:“你们都出去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傅毅洺不愿走,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却再次被甩开了,只得低着头满脸懊悔地走了出去。   这晚唐芙连晚饭都没有吃,直到该睡觉了,才打开房门让佩兰进去收拾东西,说是要去书房睡。   他们现在在公主府,不是武安侯府,一直是住在同一间屋子的。   唐芙不想跟傅毅洺一起住,就提出自己去住书房。   傅毅洺哪里会同意,对她道:“不用了,我去书房就好,芙儿你……就住这吧,我走。”   说完离开了一直守着的门口,免得唐芙看见他心烦。   唐芙这一晚睡得并不好,她心里一方面气恼傅毅洺为了毁掉和离书就弄坏了她母亲留下的遗物,一方面也知道他并不是故意的,现在心里一定也很后悔。   可是那些烧的焦黑的首饰就在眼前,她是真的既生气又难过,暂时不想看见傅毅洺。   就这样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地熬到了天亮,她起身在佩兰的伺候下洗漱更衣,最后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黑漆漆的首饰,叹了口气。   “收起来吧,回头我带去爹娘坟前埋了,跟他们道个歉。”   佩兰点头,帮她把这些东西收了起来。   唐芙估摸着傅毅洺这一晚也没睡好,这会应该已经起了,正在院子里打拳,就打算出去看看。   谁知一开门,一团半人高的“球”就滚了进来。   两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球”竟然就是傅毅洺。   傅毅洺裹着被子背靠着房门睡着了,冷不防两人从里面把门打开,然后他就“滚”了进去。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已经醒了,但昨晚在门外守了一宿,天快亮才撑不住睡着了,所以根本就没听到房中的动静,直到往后一仰倒在地上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他仰躺在地上看唐芙正低着头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忙翻身要站起来。   结果起的太急,身上的被子又碍了事,一不小心踩住了被角,还没站起来又扑通一声摔了下去,正扑在唐芙腿上,差点把她也碰倒了。   唐芙险险站稳,弯腰想扶他起来,男人却就着这个姿势抱着她的腿不撒手。   “芙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再也不弄坏你的东西了,你打我一顿出气吧,别自己憋着气坏了身子……”   吧啦吧啦嘴里就没停,也不知道是昨晚想了多久的词,仿佛能重复一刻钟换着不同的花样道歉似的。   可他这姿势实在太诡异,外人看来还以为是跪在唐芙面前呢。   唐芙伸手拽他:“你快起来。”   傅毅洺却不动,仍旧吧啦吧啦不停背词,生怕中间断了给忘了似的。   唐芙拉了半天没拉动,最终气地松开了手:“傅毅洺!你到底起不起来!”   傅毅洺见她生气了,这才赶紧站了起来,身量明明比唐芙高了整整一个头,站在她面前却像个小孩子似的,刚刚还喋喋不休的嘴现在抿成了一条直线,一句话都不敢说。   唐芙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又把他的手拉过来摸了摸,皱眉道:“在这待了多久了?”   “没多久,”傅毅洺道,“刚才睡醒才过来的。”   唐芙把他的手又刷的一下甩了回去:“刚睡醒身上就这么凉,书房里是没烧炭盆吗?”   傅毅洺低着头又不说话了,唐芙让人去打了热水来,即刻给他沐浴,可备好了水之后他却死活不肯去。   “我不去,”他倔强地站在原地,一副要怎样都可以就是不去沐浴的样子,“我一进去你就走了,等我出来……就找不着你了。”   他闷声说道。   程墨回来了,和离书又在唐芙手里,他心里一万个不放心。   唐芙无奈:“就是因为这个在外面守了一夜?”   傅毅洺又不说话了,唐芙叹口气,将下人从房中遣了出去,待房门关上后才上前一步,轻轻地拉住了傅毅洺的衣襟,然后踮起脚,吻住了他的唇。   傅毅洺一愣,连呼吸都忘了,回过神想将女孩拥进怀里的时候她却又已经退了回去,歪着头道:“现在可以去沐浴了?”   说完绕到他身后推着他就往净房走。   傅毅洺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直到被推进净房才又回身拉住了她的手:“芙儿你……不会走吧?会等我吧?”   “不走,就在外面等你。”   唐芙说道,之后又在他唇边亲了一下:“快去,不然待会水又凉了。”   说完帮他带上了门。   傅毅洺在门后愣愣地站了一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原本满是不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用最快的速度脱掉衣服泡进了浴桶,想赶紧洗完就出去。   唐芙的本意就是希望他能多泡一会,把身上的寒气驱掉,但听着净房里兵荒马乱的动静就知道他怕是不会老老实实的在浴桶里泡多久。   她想了想,掏出那张和离书又看了看,最后笑了笑,起身推开了净房的门。   傅毅洺没从里面锁门,听到动静转头看一眼,待看清是唐芙之后吓了一跳,放在桶边的手臂下意识收到了桶里,原本露在外面的半个身子也缩了回去,只露出一个脑袋。   “芙儿,你怎么来了……”   他夹紧双腿坐在桶中,神情有些不安。   唐芙走近,将那张和离书再次展开在他面前。   傅毅洺没明白什么意思,下一刻就见她伸手从浴桶里舀了一瓢水,然后淋到了那张和离书上。   纸上的字迹没一会就被洇湿了,模糊不堪,女孩又将这张字迹模糊的纸团成一团,扔到一旁,这才说道:“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说完揶揄地看了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傅毅洺被她的举动惊呆了,脑子里短暂的空白了片刻,然后一股热血冲上头顶,猛地拉住了她。   “芙儿,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等你洗完了再……”   话还没说完,只听哗啦一声,男人忽然从浴桶中站了起来,掷地有声地道:“我其实不是天阉!”   这句话之后,房中安静了片刻,之后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然后又是哗啦一声,男人被狠狠地推回到了水里…… 第56章   “夫人!你没事吧?”   唐芙的尖叫声惊动了外面的双钺和佩兰,两人还以为她跟傅毅洺打起来了,赶忙冲了进来。   谁知房中却没有人,那声音竟是从净房里传出来的。   唐芙推开傅毅洺之后转身便要走,但傅毅洺反应极快,怕她陡然知道真相之后反悔,要离开公主府,于是再次拉住了她,直接将她带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说什么也不松手。   唐芙挣了几下没挣开,怕两个丫鬟情急之下冲进来,只得先说道:“我没事,你们……你们先出去吧。”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最终闷头应了声“是”又退出去了。   唐芙这才再次挣扎起来,让傅毅洺放开她。   但傅毅洺哪肯松手,将她按在自己怀中道:“我不是天阉,芙儿,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但是你自幼跟程墨定了亲,两人青梅竹马,所以我不敢打扰,只能远远地看着……”   “那次在未凉山上之所以骗你是因为你对我并不熟悉,当时又差点被淮王的人掳走,心里正忐忑不安谨慎戒备。我怕直接说出口你不仅不会答应,还会觉得我另有所图,所以……所以情急之下就撒了谎。”   “但是芙儿我真的没有坏心!真的!我只是……”   “我知道。”   唐芙靠在他怀中,小声打断。   傅毅洺愣了一下:“啊?”   知道?   知道什么?   唐芙抿唇,面颊绯红:“你说的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   傅毅洺想了千万种她可能有的反应,唯独没想过这种,再次愣住了,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两人成亲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仔细思索自己是什么时候露出了端倪,然后抱着她的双臂陡然一僵。   “是前几天……我醉酒的时候……”   唐芙红着脸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傅毅洺恍然:“难怪你第二天早上不太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我醉酒的时候……对你做了什么?”   说到这唐芙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傅毅洺莫名,就见她抬头看向自己,满脸戏谑。   “到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对我的被子做了些什么。”   对被子……   傅毅洺明白过来,脸色转眼间从脖子红到头顶。   “可我当时明明……明明是在小榻上醒的啊,而且你的被子……”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你换了被子!”   唐芙有几床被子长得很像,不仔细看根本分不出来。   他虽然对她的生活很关心,但也不会每天都去看她换了哪床被子。   若是这样的话……   “那……你是故意把我抬到小榻上去的,我的裤子……也是故意没换,就是为了让我以为……以为自己一直都睡在小榻上,并没有被发现。”   唐芙笑而不语,傅毅洺又想到什么,说道:“所以……我半夜偷偷换了被褥的事,你也知道了?”   而他还像个傻子一样暗自得意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傅毅洺懊恼地嘀咕了一句什么,却又觉得有些不对。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消气了?”   “因为……我去书房给祖母抄写佛经的时候,发现你书架顶层的一个盒子没放好。”   傅毅洺的书架顶层只有一个盒子,就是那个机关。   他立刻明白了过来:“是祖母……”   那间画室少有人进去,机关他每次都是亲自关上的,不可能让人一眼看出来,除非是有人故意引唐芙看见的。   唐芙轻笑:“还好祖母比你聪明,不然等你这个大傻子自己坦白,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大傻子”几个字却让傅毅洺脑子里又是灵光一闪:“那你这几日,是故意在逗我?”   手把手地教他写字,说要看他以前的画,未凉山上要骑马,还有温泉的时候说要学游水……都是故意的!   唐芙想到自己这几日诸多大胆的举动,红着脸推开了他。   “你先好好泡澡吧,待会出去再说。”   可傅毅洺却揽着她的腰将她再次拢进怀里,两只眼睛里忽然腾起一股火焰,声音沙哑地道:“那你带着和离书也不是因为想跟我和离,是想……把它还给我?”   他的眸光太炙热,身上又滚烫,不着一物的身体让唐芙不知把自己的手往哪里放。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啊,”她小声道,挣扎着想要从他怀中离开,“快放手,把我衣裳都弄湿了。”   傅毅洺却越抱越紧,弯腰把头埋在她颈侧。   “对不起芙儿,对不起,我为了一己之私,却烧毁了你母亲给你留下的遗物……”   唐芙怔了一下,一直没有落下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再生气还能为了那些东西真的不理你了不成?何况你也不是故意的……不过以后可再也不能这样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傅毅洺道。   唐芙点头,在他背上又轻轻拍了两下:“好了,快沐浴吧,不然水真的要凉了。”   傅毅洺嗯了一声,手上却仍旧没松,贴着她的耳畔喃喃道:“芙儿的衣裳都湿了,不如索性脱了跟我一起泡泡,待会再换套新的。”   说完忽然轻轻叼住了她的耳唇,让唐芙的半边身子瞬间酥麻,险些软倒在他怀里。   傅毅洺勾唇轻笑,在她白玉般的耳珠上留恋片刻便去吻她的唇。   唐芙身子虽然发软,但脑子还是清明的:“阿珺别闹,待会……待会还要去给祖母请安呢。”   边说边挣扎着扭头闪躲。   傅毅洺却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了自己,在她唇角轻啄几下。   “放心,祖母不会怪罪的。”   长公主本就不是多事的人,平日里也从不强求晚辈去给她晨昏定省,不过是唐芙自己守规矩,每次都按时去罢了。   但她既然引她去看那画室,就说明早就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了,也知道他们没有圆房。   那么对她而言,现在估计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孙子和孙媳妇早日圆房更重要的事了,若是为此耽搁了请安,她肯定不会介意的。   傅毅洺说完便吻住了唐芙的唇,放在她身后的手掌沿着脊骨一路向下,大着胆子停留在了平日里从不敢碰触的地方,几乎将她托了起来。   唐芙想要挣扎,却又不敢轻举妄动,这紧密相贴的拥抱让她不知所措,彻底乱了阵脚。   以往傅毅洺抱她的时候都会刻意将自己的下半身和她保持一些距离,以免被她发现,如今却与她紧紧相贴,不留一丝缝隙。   她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愈渐炙热的体温,以及那硌在她小腹,让她窘迫的不知如何是好的东西。   直到傅毅洺伸手要去解她的衣裳,她才回过神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   “阿珺,别,等晚上好不好?”   青天白日的,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做这种事。   傅毅洺却是一刻都不想等了,生怕又生出什么变故,咬着她的耳朵道:“我昨晚在外面待了一夜,身上冷得很,芙儿帮我暖暖好不好?”   说完趁着唐芙松懈的片刻,直接将手探进了她的衣襟里。   唐芙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两下被剥掉了身上的衣物,拦腰抱进了浴桶里。   热水漫上身体的瞬间,唐芙短暂的清醒了片刻,撑着浴桶的边缘道:“太挤了……”   傅毅洺却将她一把拉了过去,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声音愈发低沉沙哑:“挤着才暖和……”   唐芙不知道是水太烫了,还是自己身上发热,只觉得好像是泡在了一团火焰里,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似乎被灼伤,尤其是傅毅洺掌心掠过的地方。   后背,胸前,脖颈,腿侧……   “阿珺……”   她眼中漫上水雾,除了唤他的名字再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傅毅洺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看着浴桶里水波荡漾,心中的火焰愈烧愈烈。   他许久后才闷哼一声,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在唐芙唇边吻了吻,趁她什么都未发觉将她抱了起来,取过一旁的布将两人身上胡乱的擦拭了一番,抱着她向外走去。   身上的水渍并未完全擦干净,地板上留下一串湿哒哒的脚印,他将人放到床上,又放下了床幔,转身要再次覆上去时却见女孩扯过一旁的被子徒劳地遮住了自己的身体,满脸羞涩。   傅毅洺笑了笑,温声道:“傻姑娘,我刚刚都看过了。”   说着俯身去吻她的唇,并未强行将她身上的被子扯开,而是等她再次意乱情迷时,才不着痕迹地掀开一角,与她盖在了同一床锦被下,彻彻底底的将她据为己有,在最后的那一刻贴着她的耳畔喃喃说道:“芙儿,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第57章   帐暖香浓,傅毅洺醉倒在温柔乡里不可自拔,即便昨夜几乎一夜没睡,现在也仍旧亢奋不已,精神头十足,反倒是唐芙被他折腾的累极了,在他终于停歇下来之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晌午才醒。   她是在男人怀中醒来的,睁开双眼后第一眼看到的是男人健硕的胸膛,待回忆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再次羞红了脸。   傅毅洺的手掌一直在她身上来回流连,怕吵醒她所以不敢用力,只是轻轻地抚摸摩挲,直到此时才将她往怀中揽了揽,在她耳边轻轻一吻:“醒了?”   唐芙身上不着寸缕,傅毅洺亦是如此,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一具身子刚硬似铁,一具身子娇软如水,彼此能明显感觉到对方与自己的不同。   “什么时辰了?该起了。”   唐芙说道,挣扎着想推开他坐起来。   男人却一翻身,再次将她压在了身下,吻住了她的唇。   “阿珺……”   亲吻的间隙唐芙唤了一声,两手抵着他的肩膀。   傅毅洺喘息着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将她面颊上黏着的一缕碎发抿到耳后。   “芙儿,你真美。”   说着又在她唇角啄了两下,然后顺势向下舔舐她的锁骨。   他一点都不想起,恨不能一直躺在这张床上,和唐芙黏在一起,在她身上留下更多痕迹。   但他知道唐芙没吃早饭,眼下又到了午饭的点,不能再饿着她了,便还是强忍着自己的欲望撑起了身,将唐芙也抱了起来,一件一件地给她穿衣裳。   “不用,我自己来。”   唐芙双手环胸说道。   傅毅洺笑着咬了咬她的耳朵,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惹的唐芙一阵羞恼,抬手要打他,他便顺势握住了她的拳,又将她揽在怀中亲吻片刻,这才继续给她穿衣。   厨房里已经备好了午膳,只等他们起来便可传饭了。   傅毅洺在唐芙睡着的时候特地叮嘱厨房给她备了些补身子的食材,等午饭上来后将下人又都遣退了出去,恨不能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吃。   唐芙被他黏的直恼,低声叱了一句:“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傅毅洺这才嘿嘿地笑着收回了手,挑了一块鱼到碟子里,剔干净刺后推到了她手边,方便她随时吃。   唐芙确实有些饿了,待差不多吃饱后才对傅毅洺说道:“阿珺,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这句话傅毅洺听着耳熟,是他早上时候才对唐芙说过的。   他执筷的手顿了顿,喝了口茶,道:“你是想见一见程公子吧?”   唐芙点头:“当年程世伯蒙冤离世,只留下程伯母和年幼的程表哥。”   “我们两家是世交,祖父怕他们孤儿寡母没人照应,也怕程家唯一的血脉就这么被耽搁了,便亲自教导他读书写字,所以我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   “后来表哥出了事,我与他的婚约虽然不作数了,但两家人的情谊还是在的。”   “如今知道他还活着,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也该问候一番才是。”   “不过,”她说着看了看傅毅洺,勾唇笑了笑,“我怕有个大傻子生气不高兴,所以想让他跟我一起去,免得他心里又胡思乱想,以为我出了家门就不回来了呢。”   傅毅洺听到“家门”这两个字,一不小心咬了舌头,疼的嘶了一声。   家门啊,家,芙儿把这里当家呢!   他咧嘴一笑,点头道:“好啊,我们下午一起去。”   唐芙点头,当即让人递了拜帖,问程夫人下午有没有空,若是有空的话他们待会就过去。   下人领命而去,没多久就赶了回来,说程夫人随时有空,让她想什么时候过去什么时候过去。   傅毅洺啧了一声,面露不悦。   “又不是自己家,谁没事还老想去啊?”   唐芙失笑,进屋换了衣裳准备出发,却见傅毅洺迟迟没收拾好,挑衣裳挑了半天,比她还费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见丈母娘去呢。   唐芙猜到她的小心思,走过去替他挑了一身既稳重又不失英气的,道:“阿珺穿什么都好看,即便不刻意打扮,也风流倜傥英武不凡。”   这话对傅毅洺来说显然很受用,当即换上了她挑的那套,穿上之后又小声问道:“那跟程公子比呢?我们谁好看?”   唐芙扑哧一笑,将玉佩给他戴上:“大傻子好看。”   “你又打趣我。”   傅毅洺说着抱住了她,在她唇边好一通亲吻。   唐芙怕弄乱了衣裳,将他推开了,又将放在一旁的荷包给他拿了过来。   那荷包是唐芙亲手给他绣的,他每日都要带在身边。   可唐芙这一拿却发现这个荷包格外的轻,隔着布料摸上去感觉里面的东西奇奇怪怪的,分辨不出来是什么。   “你在里面装了什么啊?”   她随口问了一句。   傅毅洺一愣,旋即讪讪地笑了笑,将那荷包拿过去打开给她看了看。   唐芙起先没明白他在里面装一缕头发做什么,直到他把那缕头发拿出来,看到上面打的结,她才恍然想到什么。   “这是那次在驿站剪下来的头发!当时佩兰问你看没看见你还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没看见!”   傅毅洺挠头:“我趁你睡着时候偷偷把咱们的头发打了个结,然后忘了解开了,早起的时候没想起来,不小心弄成了死结,还扯疼了你的头皮。我不敢告诉你,所以……”   “所以就当做这头发是自己缠起来的,还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索性就把这缕头发藏起来了?”   傅毅洺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怕她生气把这缕头发又要回去,赶紧又收起来了,这才讨好的再次将她抱进怀里。   “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芙儿别生气好不好?”   唐芙瞪了他一眼:“怕打雷也是假的吧?”   傅毅洺:“……”   “还有什么是假的?”   “没……”   傅毅洺刚想说没了,忽然又想起蜀中的那盆花,还有一些别的零七八碎的小事。   他怕以后被唐芙翻出来,就不敢把话说得太死。   可唐芙还在看着他等他回答,他想了想,眼珠一转,将她的手拉起来放在了自己心口。   “旁的或许是假的,但我对芙儿的心意肯定是真的!绝无半分虚假!” 第58章   唐芙失笑,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紧紧的,只得抬起另一只手捶了他一下。   “你这张嘴,正经不过三句就开始油嘴滑舌!没个正形!”   傅毅洺笑着把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芙儿冤枉我,明明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   唐芙估摸着他这嘴是抹了蜜,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能变着法的哄她开心。   再这样下去怕是到晚上两人都出不了门,她就轻轻推了他一下:“好了,赶紧走吧,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傅毅洺这才拉着她一起出门了。   程府离公主府有些远,两人乘坐马车走了一会才到。   下人早已得了信,在门口候着他们,一路将他们的车架迎了进去。   马车停稳后,程家下人搬来了马凳,但傅毅洺视若无睹,像以往一样亲自将唐芙抱了下来。   他们自成亲后没多久就离开了京城,这回也才回来没几天,所以京城许多人都以为唐芙嫁了个纨绔,还是长公主唯一的嫡孙,骄纵得很,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所以程家下人得知唐芙要来,而且还是跟武安侯一起来的时候,着实是惊讶了一番的。   在他们眼里,以傅毅洺的性格,断然不会再让唐芙跟以前的未婚夫有什么牵扯,免得丢了他的脸面。   就算唐芙想来,他也不会同意才是。   没想到他不仅来了,还亲自扶唐芙下马,言行举止间对她宠爱非常。   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虽然诧异,但也不敢说什么,默默地陪同着两人去了待客的花厅。   “芙儿!”   林氏一看到唐芙,立刻便红了眼眶,站起来想去拉她的手,但顾及着她身边的傅毅洺,到底是忍住了,垂眸对傅毅洺施了一礼。   “妾身见过武安侯。”   “程夫人不必多礼。”   傅毅洺道,说话时依然牵着唐芙的手没松开,就这么直接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程墨。   “唐程两家乃是世交,程公子又是唐老太爷的学生,情分非比寻常。听闻程公子大难不死,回到了京城,我便带着夫人前来看看,来日祭拜老太爷时也好跟他老人家交代一声,让他泉下有知,得以安心。”   林氏点头,让下人给他们上了茶看了座,这才对程墨说道:“墨儿,这便是武安侯,还有……还有他的夫人,你的表妹,你可还记得他们?”   程墨在两人脸上来回打量了一番,似乎是在回忆什么,然后摇了摇头:“孩儿不记得了。”   林氏眼眶又是一红,几欲落泪,但又不好在客人面前失礼,只能强撑着。   “这孩子虽然回来了,但以往的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还望侯爷莫怪。”   说着又看了看唐芙。   傅毅洺听说了程墨失忆的事,之前一直想着他要是不记得唐芙就好了,如今得知他果然不记得,心内大喜,连声说道:“无碍无碍,人回来就好,过去种种皆如过眼云烟,忘了也就忘了,以后才更重要!”   就差直接说“还好你不记得了,她已经嫁给我了,你不记得最好,记得也不还给你”。   唐芙无奈,眼角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对程默说道:“表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往的事记不记得都不打紧,只需以后多加小心,莫要再让伯母为你担心了。”   林氏原是程墨父亲的续弦,比程父年轻许多。   但程墨不在的这两年,她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大圈,起初时候还几次寻死,差点没能救回来。   是唐芙后来跟她说,她即将嫁给武安侯,而武安侯在蜀中任职,她可以拜托他再去寻找一番,看有没有程墨的踪迹,她这才挺了过来。   但后来傅毅洺也没能找到程墨,林氏难免日渐消瘦,短短两年便苍老了许多。   程墨看了看林氏满头的华发,目光中露出心痛而又惭愧的神情,垂眸点了点头:“是,我定会好好照顾母亲的。”   唐芙本就是来看看他,见他除了不记事以外一切都好,林氏也重回了往日神采奕奕的样子,又与他们说了会话便准备告辞了。   林氏十分舍不得唐芙,想让她留下吃个晚饭。   但唐芙现在已经嫁为他人妇,她怎好再做些多余的事,让她夹在中间为难?就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让程墨送他们出去。   程墨陪同着两人一路向外走,走到半路的时候,傅毅洺身上的荷包忽然掉了。   他赶紧弯腰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将上面的灰掸掉,又吹了两口气,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确定没什么问题,这才挂回到腰间,珍之重之的在上面轻轻拍了两下。   “这可是芙儿亲手给我绣的荷包,弄坏了可就不好了。”   唐芙:“……”   她如何看不出傅毅洺是故意的?但又不好拆穿他,只能转头扶额,觉得有点丢人,又觉得有点好笑。   程墨看着傅毅洺腰间的荷包,沉默片刻笑了笑:“侯爷与夫人真是恩爱。”   “那是自然,”傅毅洺道,“能娶到芙儿是我的福气。”   说着轻轻拉起唐芙的手,稍稍用力在她掌心捏了一下。   两人说话间他们走到了一处岔路口,程墨下意识带着他们往左边那条路走去。   唐芙起初没注意,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   傅毅洺不明所以,问了一句:“怎么了,芙儿?”   程墨起初也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后脸色却是一变。   唐芙看了看眼前的路,又转头看向他,见他目光慌乱,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她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道:“不知表哥现在有没有空?可否借一步说话。”   程墨眸光低垂,不敢抬眼看她,许久后才讷讷地点了点头:“好。”   傅毅洺却是面色一僵,脸都绿了!   他们果然还是要单独说话!   他紧紧地拉着唐芙的手不想让她过去,唐芙走了一步没走出去,被他拽住,回过头莫名道:“走啊,站这干什么?”   诶?   傅毅洺眸光一亮,明白过来她并非想单独跟他见面,是要带他一起去,立刻便抬脚跟上了。   几人走到程家花园,遣退了周围所有下人,在一处隐蔽的角落停了下来,唐芙这才道:“你根本没失忆对不对?你记得我!”   程墨依旧低垂着头,半晌没有说话。   傅毅洺则是一脸震惊,看看她又看看程墨,不明白唐芙为什么这样说。   刚刚一路上程墨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端倪啊,她是从哪看出来的?   他心中正不解,就听唐芙继续说道:“刚刚有两条岔路,明明应该走另一条路更近的,你若真的不记得了,就应该带我们走那条路。”   “可是当年有一次我从那条路走的时候树上掉下一只虫子落在了我脖子上,还咬了我一口,让我起了一身的红疹,好几日才好全,从那以后我就不敢走那里了。”   “你既然不记得我了,为什么舍近求远,选了一条平日里并不常走的路?”   程墨垂在身侧的手握的死紧,最后闭了闭眼,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对不起,芙儿,我……确实没有失忆,以前的事……我都记得。” 第59章   唐芙在来的路上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并不能确定。   此时见他忽然跪了下去,口中还说着这样的话,便知道自己八成是猜对了。   “你不想跟我成亲?为了逃婚……便索性借着这次机会藏了起来,对不对?”   她喃喃道。   程墨垂首,许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是。”   唐芙睫毛轻轻闪动两下,唇角溢出一声轻笑,也不知是在嘲讽他还是嘲讽自己。   她自幼与程墨定亲,两人青梅竹马,在外人看来亦是郎才女貌,提起他们的婚事没人是不赞许的。   那时她还没有遇到傅毅洺,不知道真正的男女之情应该是怎样的,所以除了他以外从未想过嫁给别人。   她的人生轨迹似乎生来就注定了,与表哥一起长大,然后成亲生子,幸福美满地过完一生。   后来他出了事,她因为种种缘由嫁给了傅毅洺,并且在相处的过程中渐渐对傅毅洺动了心,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感情,心中还曾一度因此对程墨生出愧疚,觉得自己多少有些辜负了他。   却原来对方对她亦是只有兄妹之情,再无其他。   甚至为了逃婚,为了避开这段生来便定好的姻缘,他竟躲了两年不回京,将自己的亲生母亲都瞒着,置于京城不管不顾!   “那现在呢?”   唐芙冷声道:“你觉得时间已经过了两年,我肯定已经嫁人了,所以就回来了?”   “不是的!”   程墨说道:“我这两年虽然一直藏身于暗处并未被找到,但心里一直不好过,每每想起你和娘,还有老太爷……就觉得充满愧疚,几次想要回京,却又犹豫着不敢,一来二去就耽误到今天。”   “但我真的不是因为算着日子觉得你应该成亲了才回来的,我是昨日……昨日进京前去了趟未凉山,看到了你和侯爷,才知道你已经成了亲。”   “我见你们夫妻恩爱,感情甚好,便想着不如装作不记得以前的事好了,这样说不定……对你我都好。”   唐芙嗤笑一声,眼眶微红。   “是对你我都好还是对你好?装作不记得了你就可以抹去自己为了逃婚刻意隐藏的事实,装作不记得就没有人会责怪你!不然你堂堂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要怎么给人解释你这两年的去向,要怎么解释你置朝廷的任免于不顾,置自己的母亲于京城而不养。”   “到时候一顶不忠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你的名声势必一落千丈,说不定还要背上个欺君之罪!”   “所以不管我成没成亲,你都会装作不记得往事,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你的名声,保全你的仕途!”   程墨听着她一声一声的指责,眼中亦是涌出泪光,张了张嘴,但最终并未辩解什么,只是缓缓地弯下了腰,额头触地,对她行稽首之礼。   唐芙说的没错,不管她成没成亲,他都会装作自己曾经失忆了,只是最近才想起,所以回了京城。   不然庆隆帝若是追问起来,他无法解释,甚至可能牵连家人。   他若是无牵无挂只有自己一人,生杀予夺随人处置也就是了,但他还有一个已经为他形销骨立的母亲,他不能再眼看着她被自己拖累了。   傅毅洺在旁边完全傻眼了,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眼前这幕,听程墨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惊讶之余,心中也有些恼怒。   “你不想娶她就早说啊!为什么拖到成亲前都不言不语,事后反倒当了缩头乌龟?”   早说的话他娶啊!   他喜欢了芙儿那么多年,就是以为芙儿跟程墨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所以才不敢打扰。   结果闹了半天,他根本不喜欢她!那为什么拖这么多年?   要是早知如此的话他早就上唐家提亲了,何至于又是写和离书又是撒谎说自己是天阉,直到今日才与她圆房?   而且他们若是能早点成亲的话,现在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祖母都能抱上曾孙了!   傅毅洺越想越气,恨不能揍程墨一顿。   程墨缓缓抬起头来,道:“我不是没有想过,不是没想把一切说清楚,趁着表妹年纪还小将这门亲事作罢,也免得耽误了她。”   “但是当年家父蒙冤入狱,程家被判满门抄斩,往常有来往的人家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受到牵连,只有唐世叔为了家父不断奔走,后来更是偷偷救下了私逃出府的我和我娘,在寒冬腊月为了给我们母子保暖,将身上能御寒的衣裳全都给了我们,自己却因此染上风寒,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了……”   “后来我们一家虽然得以平反,但已经太晚了,父亲和几个哥哥都成了刀下亡魂,只有我和娘活了下来,表妹也因此成了无父无母之人……”   唐芙生来便没了母亲,那场因程墨和林氏而起的风寒又夺去了她的父亲。   林氏因此十分自责,将唐芙视若己出,对她比对程墨还好上几分,并且一再叮嘱程墨要好好照顾她,绝不可辜负了她。   唐大老爷去世时程墨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有了几分记忆,因此十分感念唐家的恩情,一直把唐芙当做亲妹妹般疼爱,从小就把最好的东西给她,帮她做她不想做的功课,在她闯祸的时候替她背黑锅,与她的感情十分要好。   可即便再懂事,他那时也只有七岁而已,根本分不清恩情和夫妻之情的区别,甚至连夫妻到底是什么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像他爹娘那般在一起过日子而已。   “唐大老爷只有表妹这么一个骨肉,老太爷对她宠爱非常,怕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不能照顾表妹太久,就想提前把她的婚事定下来,免得将来被二夫人拿捏在手里,耽误了她一辈子。”   “以我们程家当时的状况,根本是配不上唐家的,但老太爷从小看着我长大,对我比较放心,便跟我娘商量,想定下这门亲事,我娘……自然是答应了。”   若是没有唐大老爷,他们母子二人当初要么是被朝廷的追兵发现,抓去跟父亲和哥哥们一起被砍了头,要么是被冻死在山上,成了一对孤魂野鬼,哪还能活到冤情平反的那日?   唐大老爷用自己的命给程家留下了一条血脉,唐老太爷更是不计前嫌,不仅没有因此迁怒他们母子,还亲自教程墨读书写字,把他当做亲孙儿一般教导。   林氏对唐家感激不尽,只觉得这一生都偿还不清这份恩情,听说唐家有结亲之意,她又岂有不答应之理?   若非唐芙当时还太小,她恨不能当时就把她娶进家门来,照顾她一生一世。   “我也愿意照顾表妹,照顾她一生一世。”   程默说道,之后顿了顿,再次开口:“像照顾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后来年纪渐长,我知道自己对表妹的心意并非男女之情,就找了个机会跟母亲说,能不能……能不能跟老太爷商量一下,退了这门亲事,无论用什么理由都可以,责任都有我来担……但是母亲不同意。”   林氏大骂他忘恩负义,说若是没有唐家就没有他们母子二人的今日。   这句话他从小就听,听了太久太久,太多太多,从一开始发自肺腑的心存感激,到后来成了一道枷锁,一场噩梦。   梦里母亲永远在他耳边重复,没有唐家就没有我们程家,芙儿是因为咱们母子才没了父亲,咱们欠她一条命。   欠她一条命……   那天程墨被林氏罚去跪祠堂,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膝盖都肿了,后来还发起了烧。   下人觉得林氏太狠了,但并不敢多言。   林氏自己也心疼,一边让人去请大夫一边告诉他以后不许再提退亲之事。   没有人知道,程墨昨晚对着牌位的时候恍惚间打了个盹,梦里他又回到了七岁那年。   父亲得知官差即将来拿人,立刻让人给带着他去娘家省亲还未回京的母亲送了信,让他们不要回去,能逃多远逃多远。   母亲满脸惊慌,当即命车夫调转马头。   可他却死死地抓住了那个家仆,哭着喊着要跟他一起回去,嘴里不断地说着:“让我跟父亲和哥哥们一起死吧,让我跟他们一起死了吧!”   家仆挣开了他的手,母亲将他一把拉回车厢里,带着他向与京城相反的方向驶去。   但朝廷的追兵很快就追了上来,马车是跑不过那些骑马的人的,母亲只得带着他偷偷从车上下来,然后让车夫驾车继续向前走。   追兵跟着马车去了,他和母亲一路奔逃,很快就要到他知道的那个地方了……   在那里他们会遇到闻讯赶来的唐世叔,然后被他带着躲起来。   唐世叔为了不牵连家里人,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身边谁都没带。   他对这座山很熟,带着他们藏在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到天亮都没被人找到。   只是天气太冷了,山上的寒意更深几分,他们又不敢生火驱寒,于是唐世叔就把能御寒的衣裳全都给了他们母子,自己则背着身站在风口,用自己的身体给他们抵挡住了寒风。   梦里那个小小的程墨跟着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在即将被母亲拉上那条会遇到唐大老爷的岔路的时候说什么都不往那边去了。   林氏本就摇摆不定不知该走哪边,见他坚持要走另一条路,便跟着他一起走了,然后……   然后他们被冻死在了山上。   而临死的那一刻,他却莫名地感到如释重负……   梦到这里他身子一晃就醒了,醒来后想起自己梦中的如释重负,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仿佛心底埋藏多年的秘密被发掘出来一般。   那个隐秘的,一直被他压在心底的另一个自己,在梦里告诉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他不敢,他是程家仅剩的一根独苗,母亲唯一的寄托,他若死了,母亲又该怎么办呢?   何况正如母亲所说,他这条命是唐世叔救回来的,他欠唐家一条命,恩情尚未偿还,又怎敢不珍重自身呢?   所以他再也没提过退亲的事,直到两年前从蜀中回京,突遇山贼袭击。   他重伤落水,幸被一队商队救起,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瘫在床上半月不能动弹,嗓子里也灼烧般的疼痛,许久未能说出话来。   养伤的那段日子看似痛苦,却是他自七岁以后过得最平静的一段时日。   心里隐藏的那个自己再次冒了出来,疯狂的叫嚣着让他不要回去了,就这样借机摆脱以前的生活不好吗?   他被恩情和孝道这几个字困的太久了,就像是樊笼中的鸟儿,一朝得以自由,尝过了那毫无束缚的滋味,就再也不想过回从前的日子了。 第60章   傅毅洺知道唐程两家是世交,也知道当年程家蒙冤,唐家没少为其奔走,但他从未听说过当年唐大老爷是因程墨母子而死。   他转头去看唐芙,却见唐芙跟他一样一脸震惊,喃喃地问了一句:“我爹是为了救你们才染上的风寒?”   程墨抬头,似乎比她还要惊讶。   “老太爷……没跟你说吗?”   唐芙摇头:“祖父从未对我提起,包括我们的婚事他也一直告诉我是两家人指腹为婚,从未说过……是在我爹去世后才定下来的。”   唐大老爷去了,她的婚事便由唐老太爷说了算。   唐老太爷说两家人多年前便定下了这门亲事,只是那时孩子们年纪还小,怕今后有什么变故,所以只是口头之约,并未交换婚书。   唐家人都以为他说的是真的,是因为唐大老爷忽然病逝,他怕自己哪天也撑不住了,所以才将此事提起,立刻定了下来,从未有人怀疑过他的说法。   程墨的肩膀颓然地垂了下去,脊背似被千斤重的山石压垮,再也直不起来。   他一直以为那些话只是用来糊弄外人的,唐芙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以为她只是受老太爷教导,并未迁怒怪罪他,不将这些恩情放在嘴上罢了,却不知老太爷其实从未对人提起过。   他将上一辈的事情全都咽进了自己肚子里,带到了棺材里,就是不想让自己的孙女因为唐大老爷的死与程墨产生什么隔阂,也不想让程墨因此有什么负担,将一桩原本简简单单的婚事变得复杂。   倘若两人的关系从简单的夫妻变成了施恩者与报恩者,索要者与偿还者,那么日久天长难免一个愈发娇纵,一个愈发隐忍,就算暂时可以风平浪静,也不一定能长长久久的幸福下去,说不定还会产生巨大的麻烦。   他将能考虑的都考虑了,为两个后人做了万全的打算,唯独没算到自己看走了眼。   那个让唐大老爷付出生命的代价救回来的孩子,那个他亲自教导成才的孩子,竟然自己退缩了,逃避了,为了一己私欲,选择了逃离京城。   程墨眼中滑下两行清泪,弯曲的脊背微微颤抖。   他对不起唐世叔,对不起老太爷,对不起表妹,对不起娘,对不起所有人……   唐芙亦是彻底明白了,红着眼睛对他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是我知道,我爹当年救你们母子的时候,并不是为了让你们偿还。祖父当初定下这门亲事,也一定不是为了让你们报恩。”   “你若真的不想娶我,就算伯母不答应,你也可以直接跟我说,或者跟祖父说。我就算无父无母,也绝不会厚着脸皮倚仗着曾经的恩情非要嫁给你,我唐芙哪怕孤老一生铰了头发去做姑子!也不会做出挟恩图报的事!”   她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傅毅洺心疼不已,忙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一边轻轻拍抚着,一边对程墨说道:“是男人就该有担当,你既然当初选择了不说,就不该事到临头的时候再反悔!”   “你知不知道你的死讯传回京城后,唐老太爷当即便一病不起,没过几天就去世了。程夫人也几次寻死,是芙儿好不容易才劝下来的。”   “芙儿自幼无父无母,唐家上下只有老太爷跟她最亲近,可她却强忍着失去至亲之痛,来程府安抚你的母亲!她自己更是被淮王盯上,险些被人从未凉山掳走,若不是我正巧路过,她现在可能已经自尽了!”   傅毅洺至今记得唐芙随身带着的那把匕首,每每想起还觉得心有余悸。   以唐芙的个性,怎么可能忍受被淮王这种人掳去毁了清白。   就算那些人当时抢下她的匕首不让她求死,她也一定会想尽办法了结自己的性命。   一个人想活着不见得能活,但若想死就一定能死,就算有再多人守着也是一样。   程墨闻言抬起了头,眼中满是愧疚,可再多的愧疚又有什么用呢?已经发生的事不可能改变,也不能因为唐芙现在没有事就当做没有发生。   当初他伤好后没有回京,就该想到京城可能发生的一切。   可他闷起头来假装自己真的不记得了,不去想不去管,偶尔那些思绪不受控制地盘旋在他脑子里,他就安慰自己或许一切没有那么糟。   或许老太爷已经给表妹安排了别的婚事,或许母亲虽然伤心但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他用一些自己都知道拙劣的借口徒劳地安慰着自己,直到两年后再也无法躲避良心的责问,这才犹犹豫豫徘徊踟蹰地回了京。   程墨无可辩驳,只能再次叩首。   “对不起,芙儿,对不起……”   唐芙摇头,泣不成声:“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你把祖父还给我,把祖父还给我!”   她的祖父,亲手带大她的祖父,最疼爱她的祖父。   还给她,还给她啊……   程墨哽咽,放在地上的手紧紧抠住地面,左手食指的指甲不小心劈裂,渗出了血丝。   人这一生会面临无数的抉择,每一个抉择都可能会导致完全不一样的后果。   他在那次跟母亲提起过退婚的事情之后确实再也没想过这件事了,原打算这一生就这么度过了,但是在那次被山贼袭击之后,却着魔般的选择了躲藏,选择了逃避。   他事后回想起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无论是怎么想的其实都不重要,因为选择一旦做出了,就要承担它带来的后果,解释原因并不能逆转已经发生的一切。   无论过去十年间他多么循规蹈矩,这一步错了就是错了。   唐芙趴在傅毅洺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阿珺,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哭到最后喃喃说道。   傅毅洺点头:“好,我们这就回家。”   说着将她拥在怀里一路向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去。   下人守在远处只听到隐约地争吵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他们两人相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还哭成了泪人,也不敢多问,赶忙驾车离开了程家。   林氏听说程墨在自家花园里跟唐芙和傅毅洺发生了争执,还把唐芙气哭了,立刻命人将程墨叫了过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知晓了前因后果,她已是脸色煞白,指着程墨说了句:“你……”   然后便呕出一口血来,当场晕了过去。   唐芙回到公主府时亦是哭得几近晕厥,回房躺下后仍旧不停抽噎,脸色红的吓人。   傅毅洺怕她有什么不好,赶紧让人去请了太医,自己则守在床边寸步不离,不停地轻声安抚她。   长公主听说那边竟然请了太医,心中亦是放心不下,亲自赶了过来。   “祖母。”   傅毅洺唤了一声,想起身施礼,被长公主按下了,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傅毅洺看了看躺在床上双目失神的唐芙,怕刺激到她,便凑到长公主耳边小声将刚刚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长公主皱眉,低喃一声:“这混账东西!”   “可不是!”   傅毅洺跟着附和了一句。   可现在再怎么骂程墨也没用,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安抚唐芙。   长公主对傅毅洺摆了摆手,让他到旁边去,自己则在床边坐了下来,拉起唐芙的手道:“好孩子,不哭了啊,祖父没了这不是还有祖母吗?以后祖母陪着你。”   这时候一个温和慈爱的长辈似乎比傅毅洺更有用,唐芙呆滞的双眸转了转,待看清来人是谁后眼中泪水再次泄闸似的涌了出来,撑着身子坐起来扑进了长公主怀里。   “祖母,我祖父没了,祖父没了……”   她已经经历了一次丧亲之痛,今日却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回一般,难过的不能自已。   她止不住地想,倘若程墨不躲起来,能传个信回京,告诉大家他没死,或许祖父就不会有事了。   长公主叹了口气,宽厚的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也不说更多安慰的话,只是这样任凭她倚靠着,让她在自己怀中哭泣。   等太医赶来的时候,唐芙已经在长公主怀中哭着睡着了,睡梦中仍旧时不时抽噎,眉头微蹙,郁结难舒的样子。   傅毅洺轻手轻脚地扶着她躺回床上,让太医给她把脉。   太医看过后道:“侯夫人无甚大碍,只是骤然间大悲大怒,郁结在心,发泄出来反倒是好事。”   “下官开些疏肝理气的方子给侯夫人服下,休息几日便好了,不过近来也要注意多多开解她,不要让她一直郁郁寡欢。”   “这俗话说怒伤肝,忧伤肺,偶尔一回没什么事,若是长此以往到底是伤身的。”   傅毅洺点头,将方子交给下人让他们立刻煎药,又问了太医许多需要注意的事项,这才把人放走了。   药煎好后长公主轻声将唐芙唤醒,哄着她将药喝了再睡。   唐芙昏昏沉沉地灌了一碗药下去,没一会便又睡着了,合眼前似乎看到长公主还在床边,隔着被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抚她。   再醒来时已是半夜,她身边的人变成了傅毅洺。   唐芙眼眶发肿,声音沙哑地问了一句:“祖母呢?”   傅毅洺一直没敢睡的太沉,在她睁眼稍稍动作的时候便醒了,为了逗她开心,故意打趣道:“怎么,芙儿现在有了祖母就不要我这个夫君了?难道是我不够年轻貌美,短短半年就失了宠?”   唐芙看了他一会,并没有笑。   就在他以为自己这个玩笑开得不好的时候,女孩蜷着身子慢慢缩进了他怀里,贴着他的胸膛道:“阿珺,还好有你。”   傅毅洺笑了笑,在她头顶轻轻一吻:“我会永远陪着芙儿的,永远。” 第61章   唐芙昨天一天只中午吃了一顿饭,然后便粒米未进。   傅毅洺怕她半夜醒来饿,一直让厨房温着粥,此刻见她醒了,便让人端了一碗上来。   唐芙没有胃口,不想吃,但也不想浪费了他一番好意,更不想让他担心,便吃了小半碗,这才重新躺下了。   她躺在床上,想起白日里在程府的事,心中仍旧郁郁。   傅毅洺抚着她的脊背轻声安抚道:“程墨这件事做的的确不地道,你若不高兴,明日我便进宫一趟,当着陛下的面拆穿他。”   “他欺瞒陛下说自己之前什么都不记得了,已是犯下了欺君之罪,陛下就算宽宏大量不降罪于他,以后肯定也不会重用他,说不定还会夺了他的功名,这样也算是为老太爷报仇了。”   唐芙摇头,低声道:“不必了,纵然表哥对不起我,伯母却从未对我有半点不好,倘若拆穿了他,伯母势必受到牵连,日子不会好过的。”   傅毅洺其实早知道她不会答应,不过是说出来发泄发泄罢了。   他吻了吻唐芙的额头,道:“芙儿心善,总是会为他人考虑,那程墨当初若像你一般在行事之前想一想别人,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不过如此一来他或许也娶不到芙儿了……   傅毅洺思及此,心中莫名有些慌乱,抱着唐芙的手紧了紧。   唐芙说道:“不止是为了伯母,倘若祖父或者我爹还在世,他们也不会这么做的。”   “不过我总归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跟他来往了,以后……我就当不认识这个人,与他各走各的,谁也不碍着谁。”   傅毅洺点头:“都听芙儿的。好了,不说他了,快睡吧。明天我们收拾东西再去一趟宝西山,在那里小住几天散散心,离这些糟心事远一点。”   唐芙嗯了一声,在他怀中闭上了眼。   翌日清晨,唐芙醒来时眼眶红肿,傅毅洺让人煮了鸡蛋,亲自给她滚了滚,直到看上去没那么明显了,才跟她一起去了正院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拉着唐芙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关切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太医开的药可喝了?”   唐芙点头:“喝了,芙儿让祖母担心了。”   长公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做长辈的,本就应该关心晚辈,无论晚辈过的好还是不好,都要时刻记在心上,便是想放也放不下,等你以后当了娘就明白了。”   “就好比你们做晚辈的总惦记着我们长辈一样,都是一个道理。”   唐芙垂眸,再次点头:“谢谢祖母。”   “一家人说什么谢。”   长公主道,让下人传了膳,跟唐芙与傅毅洺一起用了早饭。   吃完饭傅毅洺本想坐一会就带唐芙离开,但长公主却忽然问了他一句:“之前山贼的那件事,你与芙儿说了没有?”   傅毅洺一怔:“没……没有。”   说完看了看唐芙:“我想说来着,但是……”   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他想等到跟唐芙圆了房再说,可他们昨天才圆房,刚圆了房就知道了程墨刻意躲藏的事,唐芙受了刺激,他就想再缓一缓,过一段时间再说,没料到现在长公主忽然当着唐芙的面提起来了。   唐芙一脸莫名,问道:“祖母说的是什么事?什么山贼?”   长公主叹气道:“本不该这个时候跟你说,但事情拖的太久,日久天长难免生出什么麻烦来,说不定还会被有心人利用,所以还是早些说清楚的好。”   说着看向了傅毅洺,示意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唐芙仔细说清。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傅毅洺也无法再隐瞒,便对唐芙说道:“之前咱们去蜀中的时候,我不是有段时间心情不太好吗,芙儿你后来知道是跟祖母有关系,还劝我回来后找祖母当面问清楚,不要有什么误会。”   唐芙点头,表示自己记得这件事。   傅毅洺继续道:“其实那次我之所以心情不好,是因为……因为找到了当初刺杀程公子的山贼,但是等我赶到的时候,那些山贼却已经死了。”   他将山贼是如何死的,以及杀害那些山贼的人最后都自尽了,身上却带着长公主的信物的事情都说了。   “我当时以为……祖母为了我一时冲动,雇佣那些山贼杀了程公子,将此事伪装成一起意外,好让我能光明正大的娶你。”   “因此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怎么面对祖母,就去易芝那躲了几天,直到后来打雷才回去……”   长公主在旁皱了皱眉:“为什么打雷了就回去了?”   傅毅洺:“……”   唐芙:“阿珺以前跟我说他怕打雷。”   长公主正纳闷自己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事,后来脑子稍微一转,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差点一口气把自己噎住。   这臭小子,为了跟芙儿同房,连这种谎话都能编的出来?   不过也是,他连自己是个天阉都敢说!   她瞪了傅毅洺一眼,懒得搭理他,傅毅洺讪讪地笑了笑:“回京后我第一时间就来找了祖母,问清并不是她做的,这才松了口气。”   唐芙相信傅毅洺说的话,也相信这件事不可能是长公主做的。   长公主是傅毅洺的祖母,是最了解他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暗中喜欢了她很多年。   一个身居高位深受皇恩的长辈想要拿捏她太容易了,想要毁掉她跟程墨的婚事也太容易了,何必大张旗鼓地杀人?   何况从那些画卷来看,傅毅洺十六岁的时候与她初遇,直到二十岁都没有成亲,这其中有四年的时间。   长公主若真的为了自己的孙儿能做出这种事,为何不早些动手,偏要等到她成亲前夕?   最重要的是,她若要杀人,就算挑任何地方,也不会挑傅毅洺任职的蜀中。   蜀中是除了京城以外傅毅洺最熟悉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被他发现破绽的地方。   她既然是为了傅毅洺杀人,又怎么会专门挑选一个最容易被傅毅洺发现的地方?难道是特地送上门让他知道她为他做了什么吗?   所以,这件事不是长公主做的,而是……   “有人想要挑拨我们的关系,嫁祸给祖母,这个人……是淮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唐芙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   傅毅洺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指尖在轻轻颤抖。   “为什么”他听唐芙喃喃说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那种话?   傅毅洺皱眉:“芙儿,他对你说过什么?”   唐芙的思绪回到唐老太爷去世的时候,唐家的灵堂里,看上去清俊风雅的男子上完香后并未离开,而是蹲下来打量了她一会,然后笑道:“看来唐大小姐是不记得我了。”   之后还说什么陈郡四季如春,她以后若是有缘得见一定会喜欢的。   “可我们唐家跟淮王府向来没什么交道,我以前从未见过他,若不是下人报上名号,我都不知道他是谁,又何谈记得?”   长公主与傅毅洺对视一眼,亦是面露不解。   唐家如今虽然日渐没落,但唐大老爷和唐老太爷当初都是颇受陛下重用的能臣,且为人正直,从不结党营私,自然不会与一个藩王有什么来往。   而淮王十四岁便离开京城前往封地,算下来那时候唐芙也不过七岁而已,更不可能自己与他有什么私交。   既然如此,淮王又怎么会说出这番话呢?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唐芙则仍旧在喃喃低语。   “我当时只觉得他为人唐突孟浪,却不想……他竟然为了我去杀人!”   她说到这忽然轻笑一声,眼眶再次红了起来,自嘲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吗?”   可笑她昨日还为这件事对程墨大发雷霆,却不知对方之所以会遇险,全都是因为她!   唐芙面色煞白,指尖抖的越发厉害。   傅毅洺忙温声安抚:“芙儿,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说来说去都是那淮王惹的事,千错万错也都是他的错,你根本什么都没做过,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唐芙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一想到淮王是为了她才对程墨动手,祖父也是因为听说程墨出事而病故,她心头就痛的如同刀绞一般,恨不能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傅毅洺心急的去看长公主,后悔不该这个时候对唐芙说出此事。   长公主却摇了摇头。   许多事情便如那沉疴宿疾,越早诊治才越有效,拖久了反而药石无医。   与其等唐芙从这次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再跟她说,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回想往事,承受这种伤痛,不如一次跟她说清楚。   而且这次程墨回来,唐芙知道他当初是故意躲藏了起来,间接导致了唐大老爷的死亡,心里必定是要责怪他的。   若是等她怪罪个一年半载的再把这件事告诉她,她又该如何面对程墨,面对程家呢?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淮王此人狡诈多段,心思诡谲,谁知还有没有什么后手?   如今程墨回来了,这消息一定瞒不住,若是让他利用了此事,再生出什么风波来,只会更乱。   所以能先说清的一定要说清,免得被他利用,徒增麻烦。 第62章   “孩子,”长公主在旁劝道:“祖母知道你现在心里难过,也知道跟你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你是听不进去的。”   “但是人生在世,谁又能预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呢?谁又能完全预测到别人下一刻会做什么呢?”   “熟悉如我与珺儿,也猜不到他会骗你说他怕打雷,还是个天阉。何况在你的印象里你与淮王素不相识,对他毫无了解,又怎能猜到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傅毅洺前几句还认真的听着,听到说自己那几句没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暗忖祖母怎么把他给带出来了?关他什么事?   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这个,只要能让唐芙好过一点,祖母说什么他都无所谓。   唐芙知道长公主是在想着法的安慰她,抬起头喃喃唤了一声:“祖母……都是我惹来的麻烦,若不是我……”   “这话怎么说?”   长公主打断道:“同样是对你心存执念,我们珺儿可是从未做出过淮王这种事,只是默默地守着你,背地里偷偷地画几幅画啊,买几筐鱼啊之类的。”   “可见此事与你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而是分人,有些人如淮王这般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也有些人像珺儿这般恪守本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对待同样一个人,用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方法,可见问题不是出在你身上,而是那个作恶的人身上。”   “你若因为淮王对你图谋不轨就责怪自己,那又置珺儿于何地呢?要知道珺儿那几年可也一直在心里对你图谋不轨呢,只是没做出来罢了。”   傅毅洺听长公主说着说着又不对了,眉头微蹙。   “祖母,您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啊?”   长公主但笑不语,唐芙则转头看向了傅毅洺。   “阿珺他……很好的,与淮王不同。”   “那是自然。”   长公主这才与有荣焉的道。   “所以这件事的错都在淮王身上,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现在有空伤心难过,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以我对淮王的了解,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尤其是这次程公子归家,对他来说是个大好的机会,他接下来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你和珺儿要提前有个准备,别再让他钻了空子。”   一听说淮王很可能还要再做什么,唐芙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哪还有工夫伤春悲秋,点头道:“是,芙儿记住了。”   长公主亦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这件事的始末最好跟程家也说清楚的好,免得……”   她话还没完,一个下人走了进来,手中捧了一张拜帖。   “长公主,程夫人与程大人求见。”   原来是林氏一大早便带着程墨负荆请罪来了。   长公主看了看那拜帖,笑道:“这可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说什么就来什么。”   之后又看了看唐芙:“芙儿你若是不想见他们就先回去,我来应付。”   唐芙抿唇,摇了摇头:“此事纵然错不在我,却也因我而起,我也应该留在这里才是。”   长公主欣慰地点了点头:“好孩子。”   说着让人将程氏母子带了进来。   林氏甫一进门,便对程墨厉喝一声:“跪下!”   程墨垂眸,一声不响地跪了下去,林氏这才对长公主施了礼,道明了来意,然后自己转向唐芙,亦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此举让跪在地上的程墨一惊,也将座上的唐芙吓了一跳,忙起身要扶起她:“伯母,您这是何意?快快起来!芙儿如何受得起?”   “你受得起!”   林氏看似瘦弱,此刻却像是扎根在地上似的,力气极大,任凭她怎么拉也不起来。   她红着眼对唐芙道:“当年,你爹为了我们程家四处奔走,后来更是为了救下我与这个不孝子,硬生生穿着一件单衣堵在风口站了一个晚上,第二日转过身来时……我看到他面颊都青了,整个人已是冻的如同石头一般。”   “而他却强撑着这样的身体,一直等到追兵从山上撤走,将我们母子二人送到别处妥善地安顿起来,这才回了京城。”   “我当时不知……这一去就是永别,从此之后竟当面再道一声谢都不能,直到程家平反,我才知道他竟已经去了。”   “而唐老太爷不仅未加责怪,还将我这不孝子收入门下,亲自教他读书识字,让他得以成才……”   她说到这哽咽起来,泪水从面颊不断滑落,满脸愧疚。   “是因为我们母子二人,才让芙儿你没了父亲,让老太爷没了儿子,可我这个不孝子!他竟然……竟然……”   林氏咬牙,转身重重一巴掌打在了程墨脸上。   “这个混账!竟躲藏两年,害唐老太爷含恨而终!害芙儿你连最亲近的祖父也没了!他竟还好意思回来?竟还好意思回来!”   说着又是重重几个耳光照着程墨的头脸便打了下去,若不是长公主忙叫人拦着,非把程墨打掉几颗牙不可。   傅毅洺怕林氏不小心伤了唐芙,早在她刚有动作时便将唐芙拉到了一旁,此时见林氏不过打了这么几下,就把自己的手掌打的通红,其中一根指甲还劈裂了,就知道她用尽了全力,便更不敢让唐芙靠近了。   林氏被下人拉住,犹自怒骂。   “没有唐家就没有我程家的今日!没有唐家早在十余年前我们就该死了!我日日提醒你不要忘了唐家的恩情,自幼教导你要知恩图报!可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她恨不能再扑上去打程墨几下,但被人拦着,只能再次转向唐芙,面向她重重地叩首。   谁也没想到她一个长辈,对晚辈下了跪不说,竟然还会磕头,且这一下磕的极重,让人觉得地板都似乎颤了一下。   唐芙吓坏了,想往旁边躲,但被傅毅洺从身后抱着,没能动弹。   傅毅洺原是拦着她不让她挡在林氏与程墨中间,免得林氏激怒之下伤了她,没想到林氏会忽然转头对唐芙磕头,把他也吓了一跳,一时间忘了松手,等回过神来赶紧松开唐芙,拉着她往旁边挪了一步,不受林氏的这个礼。   唐芙却挣开他的手,走过去又要拉林氏起来。   林氏不起,还要磕头,唐芙忙拦住,也屈膝跪了下去。   “您是长辈,芙儿万万没有受您的礼的道理,您若如此,芙儿便也只能跟您一起跪了!”   长公主叹了口气,劝道:“程夫人,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吧,你这样让芙儿也不自在,哪还能好好说话。”   林氏看了唐芙一眼,这才与她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唐芙扶着她去一旁坐下,林氏拉着她的手还在不停地说:“伯母对不起你,对不起唐家……”   长公主让跪在地上的程墨也起来,林氏闻言却再次厉喝一声:“不许起!就让他跪着!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不配在芙儿面前站着说话!”   程墨本也没有起来的意思,闻言头垂的更低,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任由母亲发泄心中的怒火。   他这两年原本就瘦了许多,跪在那里更显单薄,一侧的面颊因为林氏的耳光高高耸起,又红又肿,嘴角还有一丝血丝,口中更多的血则被他咽了回去。   长公主觉得不妥,但林氏正在气头上,她也就没再劝,而是说道:“程夫人来得正好,我刚才还正与两个孩子说起你们,你们不来的话我还打算下个帖子去请呢。”   林氏道:“无须长公主来请,这孽障做出这等事来,活活害死了唐老太爷,我必是要带着他登门谢罪的。”   “不是为了这件事,”长公主摆摆手道,“我们刚才在说两年前程公子遭遇山贼的事,这其中另有一些隐情。因为事涉程公子,觉得还是应该与你们说清楚的好。”   低头跪着的程墨怔了一下,林氏亦是面露惊讶:“什么隐情?”   长公主对傅毅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事情再说一遍。   傅毅洺说完之后,唐芙接道:“这件事我可以作证,确实与祖母和侯爷无关。”   “当初淮王在京城时就曾对我出言不逊,言语轻薄,那些在未凉山上掳截我的人也曾无意透露他们是淮王的人。最重要的是,我当时之所以想离开唐家,是二婶与安国公世子合力欺瞒造成的。”   “安国公世子与侯爷向来不合,他不会帮侯爷做这种事的。至于二婶……就更不必说了,她是最不希望我嫁来武安侯府的了。”   唐程两家关系匪浅,林氏自然知道唐芙的那位二婶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此自然也是相信的。   “我虽是个内宅妇人,但往常也听人提起过,说淮王是个待人亲善温和儒雅之人,却没想到……”   没想到他竟然为了一己私欲谋害朝廷命官,意图强掳世家嫡女!   长公主轻笑一声:“程夫人久居内宅,没怎么跟淮王打过交道,自然只能从别人口中了解他。”   “但是一个深得圣宠,与太子齐名,能让陛下将陈郡划与他为封地的人,怎么可能只是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   “我猜当初他早就有心对程公子下手,只是苦于程公子在京城,他不敢轻易动作,怕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露出马脚,所以只能忍着。”   “后来陛下派程公子进蜀,他觉得机会难得,便借着蜀中山贼之乱,将程公子的死伪装成了一起意外,只是没想到程公子福大命大,活了下来。那些山贼无法交差,便烧毁了其他几具尸体,伪装成程公子的模样。”   “不过以我对淮王的了解,他不会就这么轻易被糊弄过去的,所以我猜……他可能早就知道程公子或许没死。”   房中众人均是一惊,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第63章   林氏最先回过神,转头看向仍跪着的程墨。   “你这两年都藏在哪里?做了些什么?可跟什么不妥当的人有来往?”   这是怀疑程墨早就已经被淮王发现了,或者索性跟淮王有什么勾结。   程墨摇头:“我一直躲在一支商队里,平时只是帮忙算算账,从不在人前露面,身边熟识的都是两年前就在商队里认识的人,并没有什么新认识的人。”   他有意躲藏,自然不会跟太多人打交道,除了当初把他救起来之后就陪在他身边的人,平日几乎不和别人说话。   长公主道:“夫人多想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淮王没有见到尸体,心中必定存有疑虑,既然存疑,就很有可能会做出一些相应的安排。”   “我之所以坚持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们,一是因为此事与你们有关,没道理瞒着你们,二是让你们也提前有个准备,不要被有心人利用了。”   林氏了然:“长公主放心,妾身明白。”   唐芙等他们说完,这才起身对林氏施礼道:“这件事说来说去还是因我而起,若不是因为我,淮王也不会对表哥出手,芙儿在这里给伯母道个歉。”   林氏赶忙扶住了她,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分明是那淮王心存不轨,生出祸端。何况你表哥这个孽障倘若不隐瞒自己的死讯,唐老太爷也不会……”   唐芙垂眸,眸光微暗。   这件事她始终不能释怀。   程墨的肩背随着林氏的话又弯了几分,而林氏说着说着又绕回了当年唐家对程家的恩情,以及唐芙是因为他们才成了无父无母之人,如今程墨又害的她连祖父都没有了,他们如何愧对唐家云云,甚至说出程墨还不如就死在外面,把这条命还给唐大老爷的话来。   长公主皱了皱眉,给周妈妈使了个眼色。   周妈妈会意,对一旁的下人耳语了几句。   那下人没一会便从房中退出去了,又过了一会,另一个下人走了进来,说是宝西山那边派人来问,侯爷与夫人喜欢什么菜式,大约什么时候到,他们好提前准备。   林氏这才惊觉他们准备出门,忙带着程墨告辞了。   等他们走后,长公主才叹了口气:“这程夫人的性子……”   她说了一半停了下来,摇摇头不再说了,只催促唐芙与傅毅洺赶快上路,好赶在午膳之前抵达宝西山,免得路上吃不好。   末了又叮嘱傅毅洺带唐芙在山上多玩几日,不要急着回来,还半开玩笑地道:“什么时候芙儿会笑了再回来,不然你们就别回来了。”   唐芙勾了勾唇角,上前轻轻地抱了抱长公主:“祖母,谢谢你。”   长公主年轻时只有一个儿子,儿子死了之后又只有一个孙子,从来没养过女孩,此时却觉得抱着的是自己的小孙女似的,疼爱的不得了,抱了她一会后笑眯眯地道:“去吧,好好休息几日,散散心,别总想这些糟心的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才更重要不是?”   唐芙点头,这才跟傅毅洺一起走了。   两人晌午到了宝西山,住的还是先前那处院子。   傅毅洺陪着唐芙吃完饭又哄着她睡下了,虽然很想做些别的,但知道唐芙这两日心情不佳,也不想勉强她,便暂且忍住了,只是默默地躺在她身边,就连晚上泡温泉都没跟唐芙一起去,而是分开泡的,就怕自己忍不住。   唐芙这次来了不像上次一般想出门,没事的时候就在房中给傅毅洺缝衣裳,因为没有旁的事打扰,她又闷头只做这一件事,没几天就把衣裳缝好了。   她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将针线篓子交给佩兰让她拿下去,这才将那衣裳铺展开看了看,很是满意。   傅毅洺捧着几朵花回来时正好看到,兴奋地走了过来,将花放到一旁。   “做好了吗?这么快。”   唐芙笑了笑,让他穿上试试。   傅毅洺立刻便将外衫除去了,小心翼翼的将这件衣裳穿上,生怕弄坏了似的。   “真好看,芙儿手艺真好。”   他连声夸赞道。   唐芙摇头:“许久没做了,手生,改日再给你多做几件,肯定比这件好。”   傅毅洺一听以后还有,更高兴了,抱着唐芙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又从刚摘来的几朵花中选了一朵,插在唐芙头上,插好之后却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   唐芙问道,下意识摸了摸头顶的花,以为是插歪了还是怎的。   谁知傅毅洺却道:“我已是选了整座山上最漂亮的花了,却还是衬不出芙儿的美。什么花一簪到芙儿头上,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唐芙瞪他一眼:“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哪有。”   傅毅洺浅笑,边说边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来,免得弄脏了。   他将这件衣裳脱下,准备换回刚才那件,想了想却又停了下来,道:“刚才采花时候弄了一身脏,索性去泡泡温泉洗一洗好了。”   说完顺嘴问了唐芙一句:“芙儿要一起去吗?”   他知道唐芙脸皮薄,青天白日的必不会与他一起去泡温泉,不过是随口逗逗她罢了,见唐芙没理他,便笑了笑,自顾自的向外走去。   哪想到都快走到门口了,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好。”   傅毅洺脚步一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猛地转头看向唐芙:“芙儿你……你刚刚说什么?”   唐芙知道傅毅洺这几日其实一直都想做那天早上他们做过的事,但是因为她心情不好,所以没有强求罢了。   刚刚见他顺嘴一说,想到他这几日的隐忍,便也心头一热,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   眼看着她红着脸又有反悔的迹象,傅毅洺三两步走了回去,不由分说将她拦腰抱起,直接走到温泉边。   唐芙惊呼一声,揽着他的脖子被抱了过去,见天光大亮,周围景致看得一清二楚,越发感到后悔,挣扎着想要回去。   傅毅洺哪肯放她离开,抱着她讨好道:“芙儿若不愿意的话就坐在池边陪陪我,泡泡脚也是好的,我洗完了马上就上来,好不好?”   唐芙听她说不用自己下去,这才松了口气,点头答应下来,任由他把自己的鞋袜脱了,将一双玉足放到池水中。   傅毅洺握着那双玉足不愿松手,又怕惊吓了她,便只轻轻捏了捏就放开了,然后脱了自己的衣物泡到水里。   和上次教唐芙“游水”不同,他这次一件衣裳没留,全脱掉了,唐芙不敢看他,便只低着头看着自己小腿周围的方寸之地。   傅毅洺却不老实,泡了一会就凑过来说要帮唐芙洗脚。   唐芙说不用,一双玉腿在水中连连闪躲,却还是被傅毅洺抓住了,握着她的脚放到自己小腹上,手掌顺着她的小腿向上摩挲。   唐芙面色涨红,轻轻蹬了他一下:“说了不用!”   她用的力气不大,傅毅洺却向后趔趄了一下,站稳后捂着肚子发出一声痛呼。   唐芙一惊,以为自己把他踢疼了。   “阿珺,你怎么了?我……我踢着你了?”   傅毅洺面带痛色,摇了摇头:“旧伤复发。”   旧伤?   唐芙更担心了,将他拉近自己:“什么旧伤?哪里?”   傅毅洺这才引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小腹,道:“这里。”   唐芙指尖碰到一处凸起的伤口,不长,但在平坦的小腹上还是显得格外醒目。   “这是……”   当初大牛说过的那处伤。   可是……   “你不是说早就好了不疼了吗?”   傅毅洺点头,但面色依旧不大好:“刚刚不知为何又开始疼了。”   唐芙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紧张地道:“那怎么办?我让人去请大夫!”   说着就准备从池边离开。   傅毅洺却将她一把拉住,贴着她的耳朵道:“不用,芙儿帮我吹吹就好了。”   声音沙哑暧昧,说话时手掌还在她腰间捏了捏。   唐芙:“……”   她现在确定他是在胡说八道了!   “不管!你自己吹吧!”   她说着又准备起身离开。   傅毅洺低笑,揽着她的腰不松手:“那我帮芙儿吹吹。”   “我又没受伤!”   唐芙刚说完,便被人堵住了唇,回过神时已被人拉入池中,泡在了热水里。   她被吻的晕头转向之际,男人若即若离地贴着她的唇瓣,低声道:“其实真的疼,要芙儿帮我揉揉才能好。”   唐芙的手本就放在他腰侧,想到那可怖的伤痕,到底还是没忍心,知道他是在撒娇,便顺着他的心意将指尖又滑到了那处疤痕上。   男人却引着她手向下而去:“不是这里,是这里……”   池水荡漾,等唐芙明白过来他自始至终都在戏弄自己已经晚了,整个人都被他囫囵地吞入腹中,从温泉池到房中,被吃干抹净了不知多少遍…… 第64章   傅毅洺带唐芙在宝西山上住了五六天,原想再住些时日,但唐芙受不了他的日夜索取,说什么也不多待了,一定要回去。   许是二十二岁才开荤,刚吃了口肉就又素了好几日的缘故,自从那日唐芙顺着傅毅洺的意思跟他泡了一次温泉,后来几日他便一发不可收拾了,恨不能日日黏在她身上,连衣裳都不让她穿。   唐芙身上的红痕就没断过,这里消下去了那里又冒出新的,实被他折腾的苦不堪言,只盼着赶紧回公主府去,这样好歹他白日里能收敛些。   傅毅洺虽然不太想回去,但见她坚持,也知自己这几日怕是闹的有些狠了,便陪着笑跟她回了京城。   谁知到了京城之后,有人认出他们的马车,竟对着他们的车架指指点点。   一路上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季南不明所以,派了机灵的小厮去打听。   那小厮点头,悄无声息地混入了人群,过一会又追上了他们,面色极其难看。   他在季南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季南听后面色亦是一沉,看了看坐在马车中毫无所觉的两人,对那小厮摆了摆手,让他退回到了队伍里。   马车一路驶回了公主府,待唐芙与傅毅洺从车上下来之后,季南才凑到傅毅洺身边,小声道有事和他说。   若是不急,他定然会等傅毅洺送唐芙回了院子之后再说,但既然现在说了,就是急事。   唐芙松开了傅毅洺拉着她的那只手,道:“你忙吧,我去祖母那里等你。”   他们几日没有回来,回来了自然是要去跟长公主打个招呼的。   傅毅洺点头:“芙儿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说完目送她离开了,这才一边往自己的书房走,一边问季南是何事。   季南却拦住了他,道:“侯爷,就几句话,不用去书房。”   傅毅洺皱眉,越发不明白了。   季南这才说道:“刚才回来的路上,京城百姓一直对您和夫人的车架指指点点,属下觉得不对,就让人去打听了一下,然后得知……您与夫人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京中冒出一些流言。”   “流言说……您贪慕夫人的美色,为了能娶到夫人,就趁程大人去蜀中赈灾的时候对他痛下毒手,好取而代之,幸亏程大人福大命大,才活了下来。”   傅毅洺眉眼一沉,眸中迸发出一阵厉色。   季南的话却还没说完,又道:“这些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是从程府下人口中传出的,更有甚者说是程大人亲口所说。”   两年前死去的探花郎“死而复生”,这本就引起了京城百姓们的一阵热议。   这阵风头还没过,忽然又得知当年那场意外不是意外,百姓们议论的就更热闹了。   相比起一场简单的意外死亡,人们显然对这种跌宕起伏的故事更有兴趣,不管自己到底看没看到,又或者知道的是不是实情,总归要跟着讨论几句。   但留言若是刚刚散播出来,不可能闹到这种人尽皆知的地步,既然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就说明至少传了好几日了。   “想来长公主已经知晓,只是没让人为这种事去上山打扰您和夫人。”   季南说道。   傅毅洺是带唐芙去散心的,散心的时候再听说这些糟心事,还散什么心?所以长公主应该是将消息压下了,没让人去山上传话。   但他们现在既然已经回来,这件事势必就瞒不住了,尤其是对傅毅洺。   傅毅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抬脚向内院走去。   季南又追了两步:“侯爷,用不用去查一下消息传出的来源?”   “不必,”傅毅洺道,“祖母肯定已经安排过了,你们像平常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就好,对外也不用刻意解释什么,过一阵留言自然也就散了。”   季南应诺,没再多言,目送他离去了。   唐芙在长公主那里坐了没一会傅毅洺就来了,她见他面色没什么异样,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就没在意。   几人一起用了午膳,席间无论是长公主还是傅毅洺都没提起过关于那些流言的事。   饭后傅毅洺将唐芙送回了自己的院子,看着她歇下了才又折回正院。   房中,长公主果然并未歇午,而是在等着他,见他回来一点都不吃惊,等他坐下后才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傅毅洺点头:“是,回来的路上有人对着我们的马车指点,季南让人去打听了一番。祖母可曾查到在背后散播流言的人了?”   “还没,”长公主道,“不过应该不是程家的人。”   “你们走后的第二天,京中就开始传出流言,说是你买通山贼,杀害程公子,那日程夫人带着程公子上门,就是来质问的。”   “后来谣言愈演愈烈,连陛下都知道了,前两日禁不住朝臣们的参奏,想将你叫回来责问,是程公子亲自向陛下解释,说此事子虚乌有,他那日带着母亲登门是为了感谢在他不在的那段日子芙儿对她母亲的照顾,陛下这才作罢。程夫人事后更是亲自登门向我道歉,说给咱们添了麻烦。”   “我看他们二人都不像是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人,想来对此事是真不知情。”   这谣言散播的是傅毅洺买通山贼杀害了程墨,而不是长公主,听上去就像是程墨在听了傅毅洺他们那日的解释之后并不相信,觉得不是长公主做的就是傅毅洺做的。   长公主虽然不会在自己孙儿任职的地方对程墨动手,但是傅毅洺却不一定不会。   毕竟蜀中对他而言是最熟悉,也最容易掌控的地方。   至于唐芙帮忙解释的那些,很可能是她现在已经跟傅毅洺两情相悦,帮忙隐瞒。   若是如此的话,程墨产生这种猜想也不稀奇。   但长公主说不是,傅毅洺相信她的判断。   “那就是淮王。”   他说道。   长公主点头:“淮王素来谨慎,又善于伪装,他自离京前往封地之后,便一直做出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从不给人抓到半分把柄。”   “但他两年前为了破坏芙儿与程公子的婚事,竟然不惜杀了程公子,等你机缘巧合娶了芙儿,没能让他如愿,他便使出挑拨离间之计,想破坏我们一家人的关系。”   “我起初以为他或许只是心有不甘,所以才会大着胆子做出这种事,但那日听芙儿说起他当初在灵堂对她说的那些话,便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加上这次程公子回来后,京城又如此之快的传出流言,且传的亦真亦假,让人难以分辨,我便更加确定了……”   她说到这顿了顿,神情少有的凝重:“淮王羽翼已丰,若不提早提防,来日恐有大祸。”   傅毅洺心头一沉,放在膝头的手紧了紧。   “祖母是因为他在程公子回京后应对的过□□速,所以才有此担忧吗?”   陈郡离京城千里之遥,就算是飞鸽传书,也绝不可能在程墨回来的第二天,就能做出如此周密的安排,除非是他本人就在这里,或者像长公主之前所说,他猜到程墨可能没死,早已留了后手。   长公主摇头:“我并不奇怪程公子回来后他会做些什么,奇怪的是他安排的如此妥帖,且毫不犹豫。”   藏在京城暗处的淮王人马既然敢这么快就做出应对,说明确实是淮王一早就叮嘱了他们的。   “京城不是陈郡,也不是蜀中,他又向来是个谨慎沉稳之人,没有把握的事情轻易是不会做的,更不会这样接二连三的做。”   “所以,他敢做,就说明有恃无恐,不怕会出现什么麻烦,或者有把握即便出现麻烦也能应对。”   一个藩王,占据着陈郡这样富庶的地方,如今胆子又越来越大,很难不让人担心。   傅毅洺了然,点了点头:“我会让人多注意陈郡的动静的。”   被他们议论的淮王此时刚刚收到来自京城的消息,勾唇笑了笑:“果然活着。”   身旁的下人一直低眉顺眼,并未看信上的内容,但从这几个字大概也猜到了什么,眉头一挑:“程大人回京了?”   淮王点头:“说是这两年不记事了,前些日子才想起来些,所以回了京城。”   下人不由叹道:“王爷果然料事如神。”   当初派去蜀中的人没有亲眼见到程墨的尸体,淮王就觉得其中或许出了问题。   但后来程墨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京城,他暂且就放心了。   因为他想要的只是唐芙,程墨死不死其实并不重要,等他把唐芙带来陈郡,程墨就算活过来也无所谓,他不在意。   后来傅毅洺横插一脚,夺他所爱,程墨死不死对他而言就更不重要了,因为他想要的人已经被别人抢走了……   每每想到此,淮王眉眼间都会笼上一层阴沉。   他其实并不确定程墨是生是死,就算他一直没出现,也不一定还活着,说不定是重伤死在某处了,无人发现。   但只要他还活着,且回了京城,那就一定有问题,而这问题不管是什么,他一定会说自己不记得从前的事,所以才一直没有回京,不然他无法解释。   下人笑着说道:“不管他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假的不记得,听闻当初那件意外或许另有隐情,心中一定多少都会怀疑。”   淮王轻笑,摇了摇头,但并没有说什么,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下人躬身退了出去,离开时带上了房门。   淮王的目光从信上挪到了手边的一个小盒子,出了出神。   这盒子很小,是他的随身之物,无论走到哪都带着,在书房议事时就带到书房,回房休息时就放在枕边。   他伸手将盒子打开,拿出里面放着的一支发簪,样式精美,但一看就是女人戴的,不该是他的物件。   淮王将发簪在指尖转了转,摩挲几下,又放到唇边吻了吻,最后才贴在了自己的心口,闭着眼喃喃唤了一声:“芙儿……” 第65章   京城的流言终归只是流言,没有证据的事,又岂能全凭猜测就治傅毅洺的罪。   何况连程墨本人都站出来说此事子虚乌有,旁人便是说再多又有何用?   等唐芙知道的时候,此事已经过去了,她埋怨傅毅洺不告诉她,傅毅洺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拿出来污了芙儿的耳朵。”   唐芙叹了口气,靠进他怀里。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想我心烦,可夫妻本为一体,遇到事情自然该一起面对。你总这般将我护在身后,什么都帮我处置了,我有时也会觉得心里不安的。”   傅毅洺极少见她语气如此郑重的说话,知道她是真的放在了心上,忙道:“好,以后我再不瞒着你了,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你。”   唐芙笑着点头,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傅毅洺向来受不了她的亲昵,喉头微紧,顺势将她揉进了怀里,低声道:“芙儿有句话说的没错,夫妻本是一体……我现在就想与芙儿一体……”   他从前装作是天阉的时候,还会在唐芙面前紧张忐忑,偶有腼腆羞涩的一面。   但自从两人圆了房,脸皮愈发的厚了,好好的说着正经话也能浮想联翩,硬是扯到那些旖旎暧昧的事上,常将唐芙闹个大红脸。   唐芙眼见自己的话又被他歪曲了,羞恼的正欲发脾气,男人却已欺了上来,一翻身就将她压在了罗汉床上。   经过这些时日,傅毅洺对她的身子已经了如指掌,不过将手探入她后脊轻轻抚了一把,含住她的耳珠吮了一下,还欲挣扎的女子便娇软下来,只能在他身下发出一阵娇吟。   傅毅洺爱极了她情动时的声音,每每听到时不可自拔,往往为了多听一会而刻意忍耐着不愿轻易结束。   这日他又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仍不肯作罢,唐芙已是累的香汗淋漓,喘息不定,求了他数次快些结束他就只是坏笑,在她耳边沙哑地说她些暧昧不清的话,惹的她越发娇羞,像雨打枝头颤颤的花。   唐芙后来实在受不了,恶向胆边生,为了尽快结束竟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前所未有的主动起来。   傅毅洺哪里受得住,只觉得脊骨漫上一阵销魂蚀骨的酥麻,顷刻间便缴械投降。   末了他沉浸在那余韵里,久久不能回神,抱着唐芙腻歪了半晌,指腹在她身上各处来回摩挲,脑子里全是刚刚的画面,没一会竟梅开二度,再次缠了上来。   唐芙本是为了速战速决才大着胆子那般主动,谁想到却换来男人更多的□□。   她娇声求饶,傅毅洺却实在是胀痛难忍,抵着她的身子道:“芙儿勾起的火,芙儿要灭了才行……”   这一晚唐芙半宿没睡,翌日清晨自然也就没能按时起来,再睁眼时竟然已经快晌午了。   身旁空无一人,傅毅洺不知去了哪里,她将佩兰唤了进来,这才知道傅毅洺一大早就出去了,至于去了哪,她也不知道,道是侯爷出门时没说。   唐芙点了点头,收拾一番去与长公主一起用了午膳。   她今天没能起来按时给长公主请安,过去的时候面色微红,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了一番。   长公主心里却明镜似的,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知晓她定然连早饭都没吃,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后就催下人赶快摆饭,免得饿着她。   唐芙用完饭后方走,长公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周妈妈亦跟着感到宽心,道:“侯爷与夫人感情如此要好,想来公主不日便能抱上曾孙了。”   长公主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孩子早一点晚一点来都无妨,我这个老太婆看得到最好,看不到也罢了,最重要的还是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和睦。”   说到最后时唇边依然带着笑,但眸光却黯淡了几分。   周妈妈知她是想起了往事,不敢再多言,只装作不知道,伺候她歇午去了。   傅毅洺一早就出了城,让人伪装成自己的样子往未凉山的方向去了,自己则乔装一番,偷偷往宝西山的方向而去。   安国公世子夫人周氏一直在山上避寒,身边只带了些仆从,看样子是打算等天气暖和了再回来。   世子冯旸原本在京城,并未上山陪伴,但就在昨日,听说周氏的妹妹去宝西山探望周氏之后,他却也以看望周氏为由离京赶过去了。   傅毅洺之前出门带着唐芙,都是坐车,行程自然就比较慢,今日快马疾驰,又很早就出了城,到宝西山的时候不过辰时三刻。   他身边只带了三五个人,上山后并未出现在人前,而是直接去了一处散落在山上的十分隐蔽的温泉。   这处温泉并未被圈进庄子里,更没被划进院子里,实为一处野泉,很少会有人舍近求远到这里来。   但他知道,冯旸今天一定会来。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丫鬟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走了过来。   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曾在傅毅洺和唐芙面前“无意”透露出程墨回京的消息的人,而那少女则是周氏的嫡亲妹妹,周巧儿。   周巧儿一路上都神情不安,走几步就要停一停,在看到那处温泉后更是一步都不肯走了,谨慎地问道:“金珠姐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不是说好了来给世子夫人采花吗?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名为金珠的丫鬟笑道:“就在前面有一处好去处,花开的特别好,再走几步就到了,二小姐你快来啊,站在那作甚?”   周巧儿抿唇,摇了摇头:“我看那边不像有花的样子,金珠姐姐你记错了吧?”   说着转身就要走。   谁知走出没两步,本该在院子里的冯旸却忽然从拐角跳了出来,正挡在她面前。   周巧儿吓了一跳,忙往身后退去,却又被金珠堵住了退路。   两人一前一后,将周巧儿夹在中间,让她避无可避。   周巧儿小脸一白,惊恐地道:“世子爷,你……你要做什么?”   冯旸□□着靠近:“好巧儿,可算让爷捉到你了,平日里那周氏把你护的紧,我爹娘近来又管我管的严,实在是找不到机会。今天既然天赐良机,你便从了姐夫,姐夫让你好生快活快活。”   说着纵身便往周巧儿身上扑去。   周巧儿惊呼一声向旁边的林子里跑去,冯旸与金珠正要追,却见那林子里竟然冒出了一个人。   这人戴着个猴子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慢悠悠的从树后转了出来,半边身子还靠在树干上,看上去懒洋洋的。   周巧儿在看到这人后下意识停了下来,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另一边的冯旸大概是亏心事做多了,心虚得很,反应也极快,虽没认出眼前之人是谁,但也知道自己怕是遭人埋伏了,眼前的八成是跟他有仇的人,于是立刻转身要跑,还欲张口求救。   可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被身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捂住了嘴,胳膊也被扭住。   另有人走到他面前,用布团将他的嘴堵住,身后人这才给了他膝窝一脚,让他跪下了。   帮他把周巧儿“骗”来的金珠也受到了同等的待遇,被按住跪在了地上,扭动身子徒劳地挣扎着。   周巧儿看到两人转瞬被制伏,扑通扑通乱跳的胸口这才平定一些,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这几人全都带着面具,她一个不认识,除了刚才那个猴子男,另有虎猪兔牛羊五人。   那面具都是逢年过节的灯会上最普通的面具,粗制滥造,用来哄孩子的,既不好看也不精致,有的戴着大小还不合适,把脸周勒出了一条印子。   猴子男像是首领,始终懒懒地靠在树上,见冯旸二人被制伏了,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自始至终既没看她也没说话。   周巧儿知道自己不宜久留,点了点头,走前最后看了一眼冯旸,眼中满是恨意。   冯旸被堵住了嘴,口中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一颗心沉到谷底。   周巧儿不过一破落户的女儿,全靠她那个姐姐嫁入了国公府,他们一家的日子才能好过一点。   这样一个仰仗着国公府的鼻息生活的人,若只是为出一口恶气这么对待他,势必会被他报复,她不会想不到。   而她现在既然敢这么做,那就是不怕他报复了,或者说……知道他再也没机会报复了。   这些人对他有杀心!   冯旸挣扎的更厉害了,眼珠子都几乎从眼眶里瞪出来。   等周巧儿走远以后,虎猪兔三人分别从三个方向对猴子男打了个手势,猴子男这才从林子里走出来,摘掉了自己的面具。   傅毅洺!   冯旸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第66章   傅毅洺将摘下来的面具拎在自己手上,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冯旸。   “世子好雅兴啊,一大早就来这泡温泉。”   冯旸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被堵住了嘴,说不出来,只能徒劳的挣扎。   傅毅洺抬了抬手,带着牛头面具的季南会意,对冯旸道:“我们侯爷有话问你,世子最好老实作答,不要妄想大喊大叫引人求救。现在时辰尚早,这附近无人,你便是喊叫也没有用,不如老老实实回答我们侯爷的问题,侯爷满意了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说完将冯旸口中布团扯了出来,改用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脖颈。   冯旸出来时怕被周巧儿发现,也怕惊动了周氏,把事情闹大,所以将伺候的人都留在了院子里,让周氏以为他并未离开。只是有事去了书房。   是故此刻他身边一个下人都没带,只自己偷偷跟在金珠和周巧儿身后过来了。   他也知道自己怕是叫不来人,加上脖子又被人用匕首抵着,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待布团被取掉之后只哆哆嗦嗦地看着傅毅洺,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傅毅洺低头看着他,道:“冯世子与淮王向来交好,那想来对他应该也有几分了解吧?”   冯旸吞咽一声,颤颤地道:“武安侯说笑了,淮王此人,圆滑谨慎,看上去跟谁都交好,实则从不与人交心,谁又能了解他呢?”   “哦,”傅毅洺淡淡的应了一声,并不怎么在意,“那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说着就要让季南处置了他。   冯旸赶忙往前扑了一下,似乎是想抓他的衣襟,但还没抓到就被季南又按了回来。   “我是真的不了解!我没骗你!淮王向来谨慎,我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个有些利用价值的人罢了,不然他又岂会多看我一眼?武安侯你自己也是与他打过交道的,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傅毅洺点头:“我知道,所以也没指望从你嘴里问出什么特别有用的消息。可你做他的狗做了这么多年,总该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吧?比如……他为什么对我夫人心怀不轨,还曾想直接把他掳到陈郡去?”   说起当年那件事他就来气,眸光也更暗沉了几分。   冯旸心里却觉得他有病,心说对那样一个美人心怀不轨还需要为什么吗?那张脸不就是原因!   “具体的我不清楚,不过许是他什么时候看到过你夫人,所以动了心思。”   他不敢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便如是说道。   傅毅洺却紧跟着问了一句:“你说的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我怎么知道?”   冯旸道:“淮王十四岁赶赴封地之后便很少进京了,即便进京他的行程也不是我能随时打听到的,谁知道他是哪天又是什么场合看到了你夫人。你与其问我,还不如去问你夫人!”   问问她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了淮王的!   最后这句他当然不敢说,但傅毅洺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脸色顿时彻底沉了下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冯旸见惹怒了他,赶忙解释,傅毅洺却已不想再听也不想再问了。   “杀了吧。”   他沉声吩咐道,转身便要走。   冯旸虽然猜到他今日确实是带了杀心的,但心中却又始终碍于自己的身份而存有几分侥幸,觉得自己好歹是堂堂安国公世子,就算平常跟他不对付,帮着淮王对他夫人使了些小手段,他也不至于杀了自己。   可现在他十分确定,傅毅洺不是闹着玩的,这个疯子真的要为这么点芝麻绿豆的事情要他的命!   “别杀我,别杀我!”   他被季南按着哭喊道:“我还知道些别的,知道些别的!”   傅毅洺听到这话才停了下来,站在几步之外转身看着他:“说。”   冯旸其实真的说不出什么,刚才不过是为了保命随口喊出来的罢了。   现在见他停下来问,若说不出来只怕就要横尸当场,脑子里飞快的掠过有关淮王和唐芙的事,思来想去却也想不出什么能说的,眼看傅毅洺就要失去耐心,这才陡然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认识一个画师,十分擅长画美人图,因我总照顾他生意,所以我们的关系比寻常人更好些。”   “就在两年前,有次我去他那里找他喝酒,顺便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作,能让我一饱眼福,他翻找画作的时候无意打开了一幅画……画中正是唐大小姐,也就是你如今的夫人。”   傅毅洺额头青筋当即跳了起来,面沉如铁。   冯旸知道他是误会了,赶忙解释:“不是什么不正经的画!就是日常之作,绝没有半点亵渎。”   “那画师平日嘴严的很,从不说有谁从他这里买了什么画,那日黄汤喝多了,说漏了嘴,告诉我说是别人定的,他也不知道是谁,但这人每年都至少让他画一两幅唐大小姐的画,而且出手十分阔绰。”   “我当时没在意,后来去淮王歇脚的驿站找他的时候,正看到他将一幅画卷起来。”   “那画已经收了一半了,看不到上半部分,但我一眼认出那就是先前我在那画师那里见过的画,因为下半部分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那个让人画唐芙画像的人,正是淮王。   傅毅洺脸色丝毫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差。   他莫名想到了自己那满室的画,自己画时只觉得甜蜜万分,此刻知道别人也曾做过类似的事,却完全无法感同身受,只觉怒火中烧,恨不能立刻把那些画都找出来烧毁撕烂!   “他在那人那里买画多少年了?”   他沉着脸问道。   冯旸摇头:“不知道,我当时也喝了些酒,没细问,后来知道是淮王买的,更不敢问了。”   他怕问到淮王的什么隐秘,惹怒了对方。   “还有呢?你还知道些什么别的?”   傅毅洺又问。   “真的没有了!”冯旸道,“淮王对我并不信任,这还是我无意中才知道的呢!”   傅毅洺阴沉着脸没再说话,许久之后才转身走了。   冯旸松了口气,以为他不会再杀自己了,下意识转头去看季南。   季南将匕首收了回来,道:“衣服脱了。”   “啊?”   “啊什么啊,让你脱!”   季南说道。   冯旸以为他是怕自己在他们走后立刻让人追上,点了点头,赶忙将衣服脱了个精光,抱着身子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季南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在他身下短暂的停留了一下,然后啧了一声,一脸嫌弃。   冯旸面色难看,暗暗咬了咬牙,又不敢这时候得罪他,只能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在旁赔笑。   等他脱完后,季南又对着温泉抬了抬下巴:“进去。”   冯旸不敢不应,在他的逼迫下沿着池边泡进了温泉。   季南这才蹲下身,又对他抬了抬手,示意他附耳过来,跟他说几句话。   等冯旸靠近后,他却忽然将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个瓶子对着冯旸的嘴便倒了进去。   那小瓷瓶里装的是不知什么的液体,三两下便被灌进了冯旸嘴里,冯旸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吞咽了进去。   他回过神努力的往外呛咳,却已经来不及,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了。   “你给我喝了什么!”   他怒目道。   季南勾唇一笑:“好东西,最适合冯世子这样的人了,定能让你大展雄风。”   冯旸心中升起一阵恐慌,撑着池子边就想爬起来下山,但季南就在岸边,怎会让他得逞。   没过一会,冯旸便觉得身子发热,脑子里的意识越来越不清醒,只想找个女人狠狠地发泄一番。   季南见药起效了,对一旁压着金珠的人招了招手。   那人点头,二话不说便将金珠扔进了池子里,正扔到冯旸身边。   冯旸摸到了女人,哪还顾得上其他人,抱住了便没再撒手。   后面的事季南便没再管了,自己先行离开去找了傅毅洺。   他和傅毅洺在山脚下等了两刻钟左右,另外几人便都回来了   几人沿着一条隐蔽小路向未凉山走去,就像是从未来过这里一般。   周巧儿带着一篮子鲜花故作镇定地回到了自己姐姐房中,一进门便被周氏拉住了,红着眼圈问道:“你去哪里了?我半天找不到你都快吓死了!”   她知道自己那个丈夫不是个好东西,自从成亲时见过妹妹一次,就打上了她的主意,所以她一直格外小心,自己不怎么回娘家不说,也不让娘家人带着妹妹来探望。   这次她忽然被冯旸以避寒的名义赶来了宝西山,心里虽然不明所以,但更多的其实是轻松。   她宁愿自己住在宝西山上,也不愿意和冯旸一起住在国公府。   前两日妹妹听说她自己在这里,便来探望她,她本来很是高兴,谁知妹妹前脚刚来,冯旸竟然后脚就跟来了!   她有心送她下山,但又知道以冯旸的性子,八成会偷偷跟去,半路拦截,如此一来妹妹更加危险。   她没办法,只好叮嘱妹妹紧跟在自己身边,想着这两日找个什么由头离开这里,顺路把妹妹送回去。   谁知今日一大早吃完饭,她却忽然找不到她了!   周巧儿拎着那些花说道:“山上的梅花开了,我知道姐姐最喜梅花,便想给姐姐摘几枝回来。”   “正巧金珠说她知道有个地方的梅花开的特别好,就带我一起去了。”   周巧儿心头一凛:“那金珠呢?”   “不知道啊,”周巧儿看了看房中,“她还没回来吗?我采花采到一半就找不到她了,以为她撇下我先走了呢。”   周氏见她衣衫整齐,言语间也不见有什么不对,放下心来,将她揽进怀里:“以后可不要去给我摘什么花了,对我来说什么花也不如你这个妹妹重要!”   周巧儿点头,靠在她怀里没有说话,眸中却闪过一抹快意。   冯旸曾在周家花园拦住过她,她知道他对她心怀不轨,但这都不是她想杀了他的理由。   她之所以动了这个念头,是有一次看到周氏的陪嫁丫鬟在偷偷掉眼泪,她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冯旸表面对周氏还算不错,私下里其实百般凌虐,周氏身上旧伤好了添新伤,从来就没好过。   而且冯旸那个龌龊下.流的东西,竟还逼着周氏与他的通房一同服侍他,这对周氏来说是何种屈辱!   从小疼爱自己的姐姐在安国公府过着这样的日子,周巧儿如何忍受得了?尤其是她找机会偷偷看了周氏的背部之后,那原本白皙娇嫩的肌肤上遍布交错的伤痕,让她当时便咬破了嘴唇。   周巧儿知道,再这样下去,姐姐势必会像冯旸当初的那个原配一样香消玉殒。   可是族中本就是将姐姐当做棋子扔出来的,又岂会在乎她的死活?   她心痛却又无可奈何,只恨自己没用,所以当得知有机会杀死冯旸的时候,几乎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只要能让姐姐脱离苦海,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周氏见周巧儿无事,暂时放下心来,把她拘在屋子里不再让她出去了。   另一头,冯旸的下人见周巧儿回来了,却不见冯旸,心下觉得奇怪,赶忙让人去找。   山上到处找了个遍,最终在一处隐蔽的温泉旁找到了冯旸的尸体。   冯旸赤.裸着身子,似乎脱.阳而死,就在距离他不远的一棵树上,同样浑身赤.裸的金珠挂在一棵树上,脖颈上是自己的腰带。   尽管安国公府试图将消息压下,但这件事还是很快传开了。   京城的豪门大族表面上装作不知道,私下里却都在议论,说安国公世子自作自受,死在了女人身上。   安国公夫人嚎啕大哭,直呼自己的儿子冤枉,其中定然另有隐情。   但安国公膝下子嗣众多,对冯旸本就不是十分满意,嫌他惹是生非,这次出了这样的丑事,直接影响了安国公府的颜面,他更是恼怒,没将冯旸从族谱上除名就不错了。   安国公夫人私下里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什么,在安国公答应为她的另一个儿子请封世子后,也只能将这件事放下了,以免惹恼了他,连世子之位都落到别的女人生的儿子头上去。 第67章   “诶,你老实跟我说,冯旸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武安侯府,傅毅洺的书房里,沈世安如是问道。   他前些日子收到京城的信,说是他娘身体不好,卧病在床半个多月了。   沈世安担心母亲,便将手头的事都暂且放下,交由孟五,然后自己先行回来了。   以往他也曾在蜀地和京城之前来回过,可从未见傅毅洺去接他,那天傅毅洺竟然出城数十里去迎他了。   沈世安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母亲出了什么事,傅毅洺提前等在这里告诉他,后来才知道屁事没有,他就是闲的。   等又过了两日,他听说了冯旸的事,便觉出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所以今日得空过来一趟,他就顺嘴问了一句。   傅毅洺歪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你都猜出来了还问我干什么?”   沈世安挑眉:“他又怎么惹着你了?让你竟然真的动手杀了他。”   傅毅洺将冯旸故意让人去宝西山告诉他程墨回来了,以及在京城散播关于他买通山贼杀害程墨的谣言的事情说了。   沈世安听了之后嗨了一声,直说冯旸自作自受。   “这小子没几分真本事,胆子倒是不小,仗着自己安国公世子的身份谁都敢惹,真以为你不敢杀他呢。”   “两年前你要动手的时候我拦了一回,还以为他长记性了,没想到啊,记吃不记打,这下好了,还是死在你手里了。”   不过好在傅毅洺这次行事隐秘,没直接拔刀砍了他,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沈世安没当回事,听过也就算了,并不知道这件事还跟淮王有关。   其实真正在背后散播流言的是淮王的人,但这些人十分机警,并不容易查探。   好在赤影阁也不是吃素的,花了些工夫总算让他们露出了马脚,还抓住了两个。   可惜这些人都是死士,在自知逃不过的时候就自尽了,只留下了两具尸体,没什么大用。   后来他们狗急跳墙,只能把冯旸的人推出来挡灾,暂时吸引一下赤影阁的视线,让自己能有机会脱身。   傅毅洺一早就猜到冯旸这个马前卒应该也参与了,查到之后一点都不意外,他之所以没动手,也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可以一击必中,直接把冯旸这个苍蝇拍死的机会。   前几日时机一到,他立刻便动手了。   不过提起淮王难免就要提起他与唐芙之间那莫名其妙的纠葛,傅毅洺不欲让更多人知道,便没有对沈世安说。   “你娘呢?怎么样?身体没事吧?”   他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喝了口茶打岔道。   沈世安的脸却一下就垮了下去,半死不活地叹了口气。   “别提了,我就是被诓回来的,她什么事都没有,好着呢。”   傅毅洺皱眉,将杯子放回桌上。   “那叫你回来干什么?”   蜀中那边虽然大局已定,但因为连年的天灾,至少还要两三年才能缓过来,所以能做的事情自然也更多,相比起京城,更容易立功。   傅毅洺身份特殊,不想引起庆隆帝猜忌,能当甩手掌柜的时候就绝对不多管一件事。   庆隆帝让他去招安,他把事情办妥了就立刻撤出来,该交出的权利也毫不犹豫的交出来,在当地官员面前也总做出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好像巴不得赶紧丢下差事似的。   他这些年的功劳在朝廷上一点都不显,到最后几乎都便宜了别人,自己则还是那个人人口中不求上进一事无成的纨绔。   但沈世安和孟五不同,他们没有这些顾虑,与其在京城靠着祖上的恩荫过日子,还不如在外面历练历练,攒些功劳。   所以他实在不明白,永平侯夫人为什么要把沈世安叫回来。   沈世安斜睨了他一眼,口中轻哼一声:“说起来这事还跟你有关系呢。”   傅毅洺眉头皱的更紧了:“与我何干?”   沈世安道:“我跟你同龄,自幼关系又好,以前你没成亲的时候我总跟我娘说,你看晏平不是也没成亲呢吗?长公主就这么一个独孙都不急,你急什么啊?”   “结果现在……”   他说着又叹气,目光颇有些哀怨,如唱戏的戏子般幽幽地牵起了傅毅洺的手。   “你这负心汉竟弃我而去,娶了美娇娘,余我自己一人独倚空窗……”   傅毅洺嗖的一下把手抽了回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滚滚滚!能不能好好说人话了?我这手只给我夫人牵的!你瞎碰什么啊你!”   沈世安原本只是说笑,见他竟敢嫌弃自己,嘿了一声,怒目而视。   “好你个傅毅洺!以前咱们兄弟勾肩搭背也没见怎样,你现在娶了妻了倒成了个玻璃人儿了!还不能碰了?我偏要碰!”   说着探过身去就要勾傅毅洺的肩背。   傅毅洺躲闪,沈世安追,两人笑闹了一阵才停下来。   沈世安占了他的椅子,把腿翘到书桌上。   “我娘这回是铁了心一定要我成亲了,说不成亲就不放我走,哪都不许去,这不我连出趟家门都费劲,说是来你这让你帮我物色媳妇的人选,她这才放我出来,还派了一堆人跟着我,现在就守在你这院子外面呢。”   傅毅洺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道:“你爹怎么说?就这么任由你娘将你留在京城?”   “那不然呢?我爹向来心疼我娘,我娘只要一抹泪,他什么都能答应!把我这个亲儿子卖了都行!”   “何况我娘说的也没错,京城世家子弟,有几个像我这样一把年纪还没成亲的?她急也确实有急的道理。”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傅毅洺点了点头:“那你就打算成了亲再回去了?”   “怎么可能?”   沈世安咧嘴一笑,虽然知道近旁无人,但还是把脚从桌上放下来,悄声道:“回头找个机会我偷偷跑出去,她总不能一直让人追我。”   傅毅洺无奈:“你可别把沈夫人气坏了,怎么说也是你母亲。”   沈世安自然也知道,但他现在确实无心成婚,也不想因为母亲的催促就随便结一桩姻缘,只能苦笑一声:“我心里有数。”   但这话说的自己都觉得没底气,更别说旁人了。   房中气氛一时间有些憋闷,他不想让自己的事情影响了傅毅洺的情绪,便故意笑道:“大家兄弟一场,你给我留条活路,成了亲也就算了,可别这么快就有孩子,不然我娘肯定要天天在我耳边上念叨,说什么……”   话没说完,房门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推开。   傅毅洺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见是季南江北争先挤了进来。   两人脸上均挂着掩不住的喜色,异口同声道:“侯爷!夫人有喜了!”   傅毅洺一怔,旋即像个炮仗似的蹭了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抬脚就向外跑去。   跑出没两步却又折返,用力地抱了抱沈世安:“好兄弟!借你吉言!”   说完再次转身,一转眼便飞出了屋。   沈世安:“……” 第68章   傅毅洺赶回正院的时候,太医还没走,一见他进来,立刻道喜。   傅毅洺从他身边走过,脚步未停,直到在唐芙身边坐了下来。   “是真的吗?我真的要当爹了?”   他紧紧握住唐芙的手,有些激动地问道。   唐芙轻轻点了点头,有些羞怯:“方太医说是。”   傅毅洺又转头看向方太医,方太医便将刚刚恭贺的话又说了一遍,告诉她唐芙确实是有喜了。   “虽然也才月余,脉象并不是很明显,但下官从医多年,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说起来也是巧,他今日其实并不是被特地召来的,而是去给长公主请平安脉,顺便来武安侯这里看一看罢了。   庆隆帝对长公主的恩宠数十年如一日,每个月都会定期让宫中的太医来给长公主请平安脉。   长公主只有傅毅洺这么一个独孙,非常看重,只要傅毅洺在公主府的时候,就都会让太医顺便帮他也把个脉。   后来傅毅洺成了亲,有时在武安侯府住有时在公主府住,按理说没有特别的叮嘱,太医其实不必特地往侯府跑一趟。   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长公主的独苗苗贵重得很,多跑一趟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反正两处离的也不是很远,所以倘若傅毅洺住在了侯府,太医只要没事,看完长公主之后就会来这边再看看。   刚才方太医也不过是来给傅毅洺和唐芙请平安脉,傅毅洺不在,他就先给唐芙把了脉,这一把脉便觉得与往常不大一样,仔细确认一番,又问了唐芙身边的下人她近来月事如何,听闻这个月迟迟未至,便更加确定了就是喜脉。   傅毅洺高兴的不能自已,要不是有外人在场,恨不能现在就把唐芙抱到怀里亲一亲。   他仔细地询问了太医需要注意的事项,又让人包了个沉甸甸的红封,等太医给自己也请了平安脉之后便将人送出去了。   太医走后,武安侯府上上下下都得了赏,傅毅洺让人去给长公主报信,自己则关起房门,再也忍不住将唐芙抱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   “芙儿,我的好芙儿,竟然这么快就给我添了个孩子,祖母知道肯定高兴坏了!”   虽然长公主从未催他,但他知道,祖母心中肯定还是想早日抱上曾孙的。   唐芙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坐在他怀里道:“我刚开始还有些不信呢……”   他与傅毅洺虽然成亲有一段时日了,但其实圆房没多久。   按太医所说,她怀孕已有月余,也就是说,她与傅毅洺刚刚圆房的那段日子就已经不知不觉的有了身孕,只是时日尚短,她自己除了月事推迟了一些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所以没有察觉罢了。   要不是今日恰好方太医来请平安脉,她怕还要过些日子才会发现。   傅毅洺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方太医是太医院有名的千金圣手,他说是喜脉那一定没错!”   说着又忍不住在她脸上蹭了蹭,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说出来不怕你笑,以前没娶你的时候,有次在街上看到别人带着自家孩儿出来游玩,当时还想着要是能娶了你,跟你生一个孩儿多好。不管男孩还是女孩,我一定都会非常非常喜欢他。”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真的娶了你,如今还有了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这感觉就好像做梦一样……”   而现在梦想成真了!   唐芙失笑,听着他的甜言蜜语靠在他肩头,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初嫁傅毅洺的时候,真以为他是个天阉,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哪想到消息来得这么突然,她还没做好准备,这个孩子就出现了。   她自幼就没有母亲,尽管爹爹和祖父都跟她说过很多次,她娘是个如何如何好的人,怀着她的时候就对她充满了期待,倘若没有故去的话,一定会非常疼爱她,但她并不能真切地体会他们所说的话。   如今自己做了母亲,腹中坏了属于她和傅毅洺的骨肉,她才终于有些理解了。   母亲怀她时,也一定像她现在这般满心欢喜。   她是母亲怀着期待生下来的孩子,即便从未见过她,但在她腹中时便已得到了她的爱。   唐芙环着傅毅洺的脖颈,嘴角挂着甜蜜的笑。   傅毅洺亦是欣喜而又满足,时不时亲吻她的面颊和嘴唇,温柔而又缱绻。   但他毕竟刚刚经历人事不久,正是新鲜的时候,起初的轻吻没一会就变了味道,忍不住加深,却又顾忌着她的身子,不敢过分。   唐芙被吻的熏熏然,但理智尚在,知道两人现在不宜行房,便笑问道:“沈世子呢?你刚刚听到消息是不是就把他自己一个人扔在书房了?”   傅毅洺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一拍脑门:“我把他给忘了!”   唐芙轻笑,从他腿上站了起来。   “去忙你的吧,等忙完了回来我们一起吃饭。”   傅毅洺点头:“芙儿你在这里等我,我跟他说几句话就回来。”   说完又在她唇角亲了一下才走。   沈世安一直在书房里等着他,见到他后第一句就是:“嫂子真的有孕了?”   傅毅洺点头:“真的!你马上就要有个侄儿了!”   沈世安刚才虽然说希望他不要那么快就有孩子,但不过是句玩笑话而已,如今得知消息是真的,由衷地表示了恭喜。   他知道傅毅洺现在一定急着相陪在唐芙身边,略坐一会就走了,临走前道:“大哥,兄弟最后求你一件事!年前不要把嫂子有孕的消息说出去行不?我过完年就走!你好歹让我耳根子清净俩月!”   其实不用他说,傅毅洺也没打算往外传。   现在距离过年只有一个多月了,而唐芙的身孕也不过才月余,过完年也还不满三月。   孩子月份太小的时候,一般都不会往外说的,怕惊动了孩子,折了孩子的福分,一不小心有个什么意外孩子就没了。   所以即便傅毅洺恨不能立刻昭告天下他有孩子了,但还是会忍住,等唐芙的胎像稳了再说。   今日若不是沈世安刚好在这,即便对他他也不打算说的,遂点了点头:“放心,一时半刻不会说出去的。”   沈世安松了口气,不再留在这占他的时间,很有自知之明的离开了。   他走后不久,派去给长公主报喜的人就回来了,带来了许多长公主赐的东西,金银玉器自不必提,最珍贵的是许多补养身体的药材。   周妈妈被派来亲自传话,道:“长公主说了,夫人如今身子娇贵,就不要两边来回跑了,踏踏实实住在侯府,她若想念夫人了,自会来探望夫人的。”   这是知道唐芙若是去了公主府,就算她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也一定会像以前那样按时去的。   为了让她好好养胎,索性就让她不要再往那边跑了。   唐芙忙道:“哪有让祖母来探望我的,自然该我去探望祖母才是。”   周妈妈眉眼含笑:“长公主知道夫人一片孝心,但如今您把身子要好才是最重要的。夫人也体谅体谅长公主,不要让她担心,平平安安把孩子诞下来就是对长公主最大的孝顺了!”   傅毅洺握了握唐芙的手,唐芙看他一眼,见他点头,这才答应了,之后一段日子在府中安心养胎哪都没去。   唐芙有孕的消息并没有大肆宣扬,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   方太医回宫复命,告知庆隆帝长公主一切安好,自然免不了将唐芙怀孕的事情一并说了。   庆隆帝知道后很是高兴,叹道:“武安侯府一脉单传,长公主膝下子孙单薄,如今总算能再添个孩儿了,想必她一定很高兴。”   方太医点头称是,又将傅毅洺当时如何欣喜说了一番。   庆隆帝失笑,当即命人赏赐了许多益于养胎的奇珍异宝。   为了不冲撞孩子,这赏赐也没有大张旗鼓,只是让人悄悄送去了。   可宫里的动静无数双眼睛盯着,有心打探的人总能探听到一些风吹草动。   于是第二日,一纸飞鸽传书就送往了陈郡,小小的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唐大小姐有孕。   淮王收到消息,看着那张纸条许久没有说话,仿佛入定一般。   下人知晓他对唐芙的执念,试探着道:“王爷,这孩子如今月份还小,您若不喜欢的话……”   话没说完,一直没出声的淮王忽然抬起了头,两只眼睛如同鹰隼般盯着他。   下人心头一凛,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属下妄言,王爷恕罪。”   淮王又看了他一会,这才收回目光,道:“我从未想过伤她,不要做多余的事。”   “是!”   下人应诺,被他遣退了出去。   淮王把自己关在房中,提笔写了一道折子。   半个月后,京城的庆隆帝收到淮王递折,请求过年时回京探望。   庆隆帝想了想,没怎么犹豫便批复了一个字:准。 第69章   唐芙有孕后鲜少出门,在府中待着也没什么事做,除了研究王重天当初留给她的几本机关暗器的书籍之外,就是做做针线。   她给长公主做了件衣裳,让傅毅洺帮忙送去了。   傅毅洺很快就回来,唐芙抬头看了一眼,问道:“祖母可喜欢?穿着合不合身?”   “合身,不大不小刚刚好,祖母喜欢得很,当时就换上了。”   “那就好。”   唐芙说道,又继续低头缝手上的另一件衣裳。   傅毅洺一看,颜色样式是男人的款式,唇边便不禁又挂上一抹笑。   “芙儿前些日子才给我做了两套衣裳,已经够穿了,你现在有孕在身辛苦的很,不必再给我做了,等你日后生下孩子再说。”   唐府怔了一下,旋即抿唇轻笑:“这不是给你的。”   说完看了一眼傅毅洺的脸色,果然见他脸上笑意瞬间僵硬了。   她觉得好玩,笑出了声,傅毅洺却笑不出来。   唐芙的祖父和父亲都已去世,如今嫁给了他,夫家这边亦是没什么男性长辈,这衣裳若不是给他的,那是给谁的?   难不成是程墨?   可是她跟程墨的关系早已不复从前,怎么还会给她缝衣裳呢?   唐芙笑了一会,怕他多想,这才解释道:“是给先生缝的。”   “在蜀中时先生待我极好,教我许多东西不说,日常生活里也对我诸多照顾。我没什么别的可报答他的,就想着给他做件衣裳,让人送到蜀中去。”   傅毅洺听了她的解释脸色却仍旧不好,揪着那块裁好的料子说道:“他教你那是他自己愿意的,与你有什么关系?怎就能得你亲手缝制的衣裳作为谢礼了……”   声音里满是醋意,抓着料子不想再让她做。   唐芙失笑:“先生的年纪都能做我祖父了,我只把他当做长辈一般,做件衣裳聊表心意罢了。”   说着去推傅毅洺的手:“阿珺你松开,别把料子给我捏皱了。”   她不说还好,说完傅毅洺捏的更用力了。   “要表心意的话我让人以你的名义送些东西过去就是了,金银玉器珠宝古玩,什么不行?做衣裳这么辛苦……何必麻烦。”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先生不缺也不在意,还不如自己缝件衣裳送他呢。”   唐芙说道。   傅毅洺沉着脸,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也不缺衣裳。”   这就是胡搅蛮缠了。   唐芙放下手,瞪他一眼:“你也不缺衣裳,那以后是不是也不用给你做了?”   傅毅洺见她为了王重天跟自己发脾气,委屈的不行,又不敢真的跟她争吵,惹她生气,便靠过去抱着她道:“我就是不想让芙儿给别人缝衣裳……”   唐芙笑着瞥了他一眼,加了两个字:“是别的男人吧?”   傅毅洺本来就是这个意思,自然也不反驳,只是抱着她闷不吭声,醋劲儿大得很。   唐芙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虽然没有跟我定下师徒名分,但我心中却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师父的。除了你和他之外,我也不会给别的什么男人做衣裳了。”   傅毅洺想到她年幼就失去了父亲,两年前又失去了祖父,如今王重天在她眼中也能算是男性长辈的替代,让她心中有个安慰,便忍下了,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好吧,就这一件,便宜他了!”   说着却又想起什么,眼中一亮。   “你不知道先生的尺寸,万一大小不合适怎么办?要不还是先不做了,等回头什么时候咱们再去了蜀中再说吧!”   能拖一日是一日,反正他现在不想看见她给别人做衣裳。   于是伸手就要把东西都给她收起来,一眼都不想看见这件已经剪裁成形的不属于他的衣裳。   唐芙却莞尔一笑,按住了他的手,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会的,我离蜀前特地给先生量了尺寸,错不了。”   傅毅洺:“……”   他这才得知原来唐芙早就有意给王重天做衣裳了,心中愈发气闷。   唐芙哭笑不得,想不理他继续缝制衣裳,又不舍得他一个人生闷气,到底是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对我来说阿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特地先做了你的,最后才给先生做,阿珺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声音娇糯清甜,让傅毅洺原本还有些僵硬的身子瞬间酥软。   唐芙并不是一个喜欢撒娇的人,平日里也很少这样跟他说话,但只要有心讨好,稍微放软些声音,必定就能无往不利。   傅毅洺抱着怀中的香肌软骨,喉头微动,低头吮住了她的唇瓣。   他已经许久没有跟唐芙行房了,但又不想跟她分开睡,所以每晚都忍着身体的躁动,软玉在怀却不能吞噬入腹,那感觉别提多难受了。   如今难得唐芙主动,虽只是为了别的原因哄他,没旁的意思,但傅毅洺却有些忍不住了,吻的越来越深,手掌也探进了她的衣襟中。   唐芙因他的动作嘤咛一声,抬手阻止。   “阿珺,不行……”   “我知道,”傅毅洺道,探进去的手却没有收回,“我不做别的,就亲亲,乖。”   说着再次吻住了她。   唐芙也知道他忍得辛苦,想着他是有分寸的,便任由他去了。   可到最后到底还是被他哄着骗着拉住了手,像那日在温泉中一般,被他带着给他揉一揉。   傅毅洺喘息不定,眉头微蹙,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里,贪恋地闻着她的发香,喉中时不时的发出舒适的轻哼声。   被他拉着手的唐芙面色涨红,侧着脸不敢看他,只觉得手中滚烫,总忍不住想抽回来,却又收不回来,最后挣扎着小声说了一句:“你快些,我手酸……”   傅毅洺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旋即发出一声轻笑,扶着她的身子小心翼翼的让她平躺下来。   这动作让唐芙有些紧张:“你……你做什么?现在真的不行……”   腹中的孩子还未满三个月,虽然太医说她身体好,胎像稳健,但也不代表就可以行房了。   傅毅洺俯下身来,贴着她的耳畔道:“怕芙儿累着,我自己来。”   一刻钟后,身侧的男人终于停了下来。   他轻轻地揽着唐芙,躺在她身边,一只手犹放在她敞开的衣襟前。   而唐芙仰躺在罗汉床上,身下的衣裙虽整齐,却染了污渍,上半身衣襟大开,大片白嫩的肌肤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着,上面零星散布着一些殷红的痕迹。   傅毅洺起身给她收拾时,见到这番景象眸光又暗了暗,俯身想再一亲芳泽,唐芙说什么都不同意了。   他也知晓她有孕在身,不好闹得太过,吻了吻她便找了身干净的衣裙给她换上,自己也擦洗一番换了衣裳,在她身边重又坐下。   听说女人有孕后身段会变得更加丰满,但唐芙如今月份尚浅,按理说还没到时候才是,可傅毅洺就是觉得她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坐在一旁看着她,眼珠子总忍不住在她身上来回打转。   唐芙被他看得心烦意乱,嗔道:“看什么呢?再看这孩子也还要好几个月才能生下来呢!”   傅毅洺轻笑,猿臂一伸环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也不知说的什么,惹的女子面红耳赤,两人又是笑闹一番,房中欢声笑语自不必提。   转眼间到了年底,辞旧迎新,街上热闹非凡,富贵人家自是锦衣玉食,即便是寒门破户,家里有条件的也都尽量给孩子们剪裁了新衣。   小童们欢喜的在街上跑来跑去,遇到往日里爹娘不舍得给买的糖画泥人撒个娇也没准就能得到,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在这一派欢喜中,本应年底抵达的淮王一行人因为路遇山体垮塌,绕路而行,直到正月十二才抵达京城。   庆隆帝对这个儿子很是宠爱,如今几年才能见上一回,自然不会因为晚了几日就责罚他,反而让他在京中好生休养。   淮王见过庆隆帝后便在驿馆住下,当天就让人去给武安侯府送了一封信。   “上面写了什么?”   唐芙问道。   从知道淮王准备今年回京的时候,傅毅洺就觉得他居心不良,怕是又再打唐芙的主意,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傅毅洺将信递给了唐芙,道:“他说他手上有一样你的东西,想当面交还与你,地点可以由我们定,来武安侯府或是公主府都可以。”   淮王没说这封信要交给谁,因为他知道就算他说要交给唐芙,傅毅洺也一定不会同意,定会提前打开查看。   而他一旦看了信,但凡心中对唐芙有半点怀疑,看到他说有东西要还给唐芙,心中都可能会有个疙瘩。   “我的东西?”   唐芙皱眉:“我从没给过他任何东西!”   “没准是他自己偷的或是捡的呢,”傅毅洺道,“就像当初我捡了你的帕子一样。”   要用这种事来离间他们夫妻可真是一点用都没有,作为一个捡了唐芙的帕子又一直没还给她的人,傅毅洺比其他人更清楚,有对方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对方给的,也可能是自己捡了偷偷藏起来的。 第70章   唐芙本不欲见淮王,但一来淮王这两年纠缠不休,不弄清缘由怕是往后还会深受其扰。   二来他说他手中有她的东西,傅毅洺也怕他去外面胡说,毁了唐芙清誉,所以便决定见他一面,地点就定在武安侯府。   自家府邸中,总归是不怕淮王动什么手脚的。   于是,翌日淮王便来到了武安侯府。   他随行的人不多,总共就只有几个护卫而已,进到院中之后更是一个都没准他带在身边,只让他自己一人前往花厅赴约。   淮王来时便猜到会这样,并没有感到气愤恼怒,面色平静地跟着季南一路走到了花厅。   这次见面双方其实都心知肚明,在京城淮王不能拿唐芙和傅毅洺怎样,同样,傅毅洺和唐芙亦不能拿他怎样,今天他们就只是单纯的见面而已,谁也别想压制谁,谁也别想对对方不利。   “王爷请。”   季南将人带到门口之后伸手做请,待人进去后关上了房门,自己守在门口。   唐芙向来是个守礼之人,倘若没有之前那些纠葛的话,见到淮王她按理该起身施礼的。   但她现在对这个人实在半分好感也无,从他进门口就只淡淡看了一眼,神情冷漠的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多给。   淮王的目光却从进门后就定在了她脸上,直到傅毅洺示意入座,他才短暂地收回了目光。   傅毅洺向来是京城一霸,淮王的身份对别人而言自是高贵无比,对他而言却算不得什么,认真说起来两人还是表兄弟。   庆隆帝有好几位皇子,他当初看其中一个不顺眼还跟那人打过架,把对方揍的鼻青脸肿,事后也不过是被庆隆帝呵斥一番而已。   淮王纵然受宠,也没到他需要逢迎拍马的地步。   何况他看唐芙的眼神让他很是不爽,别说好言相向了,没立刻跟对方打起来已是客气。   “咱们本也没什么交情,那些虚礼就免了,直接说正事吧。”   傅毅洺道:“你说你手中有我夫人的东西,是何物?”   淮王浅笑,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不像傅毅洺那般坐姿散漫。   要不是唐芙知道他曾经做过何事,单看外表谁不以为这是个谦谦君子呢?   他没有回答傅毅洺的话,也没有把那样东西拿出来,仿佛房中没这个人一般,一双眼睛只看着唐芙。   “唐大小姐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竟是又问出了和两年前一样的话。   唐芙皱眉:“我与王爷素不相识,唐府上下也和王爷没什么往来,两年前于我祖父的灵堂上是我们第一次相见,何谈记得一说?”   “不知王爷手中到底持有我的何物?又为何总是说些模棱两可欲盖弥彰的话惹人误会?当年还……还让人在未凉山上劫持我,试图把我带往陈郡?”   她说完后,淮王片刻无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傅毅洺,眸光微沉。   唐芙说话的时候,傅毅洺脸上没有丝毫异色,也就是说,对于两年前的事,乃至于灵堂上发生的事,唐芙都事无巨细的对他说过了,所以他一点都不吃惊。   虽然早就猜到他们二人现在感情应该不错,唐芙对傅毅洺或许没什么隐瞒,但当亲眼见证的时候,还是觉得心头微堵。   一个女人,曾经跟别的男人单独见面,还说过一些暧昧不清的话,大部分都会选择避而不谈,不会告诉自己的丈夫,免得夫妻离心。   但唐芙什么都跟傅毅洺说了,丝毫不担心他会多想,不担心他会厌弃她。   这说明她信任他,全心全意的依赖他,也相信他对自己亦是如此。   他们的感情何止是不错,是非常好……好到无话不谈。   淮王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心里是嫉妒的。   傅毅洺不愿唐芙与他多说话,再次开口:“王爷就别绕弯子了,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   淮王垂眸,压下心中的不快,温声道:“你不记得也不奇怪,毕竟是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又只是匆匆一瞥,我……”   “王爷,”唐芙开口打断,“我对你确实半分印象也没有,即便匆匆一瞥也没有,这种话就不必说了。”   淮王眉头微蹙,抬起眼睫,从袖中掏出一支精美的发簪。   “这是你遗落在我这里的,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为防他伤害唐芙,傅毅洺特地命人将下首的椅子挪远了些,眼下他的位置离唐芙并不近,唐芙一眼看去看的并不真切,也就一时没认出来。   “这是什么?”   她喃喃道。   傅毅洺走过去想将那簪子拿过来,淮王却收回了手,向唐芙的方向走了几步。   傅毅洺立刻站到唐芙身边,将她护在身后,不许他靠近。   淮王也并没有凑过来的意思,只是站在唐芙能看清的地方停了下来,进屋后第一次正眼跟傅毅洺说话。   “我视此物为至宝,这些年一直带在身上,倘若被侯爷拿去毁了,怕是少不得一番争执。”   傅毅洺正欲讽刺他几句,忽见唐芙向前倾身,眸光凝在了那支簪子上。   “这是祖父从前送我的发簪,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话等于是承认了东西就是她的,淮王笑了笑,将手收了回去。   “我十九岁那年,奉旨回京探望父皇,后来因为一些琐事,偷偷在京城外逗留了一段时间,没有回到封地。”   “就是在那时候,被有心人利用,派刺客在未凉山上刺杀于我。”   “我毫无防备,奔逃时不慎跌入一处山坳,也因此捡了一条命,没被那些刺客发现。”   “后来恰逢几家女眷到附近游玩,那些刺客不敢惊动旁人,只得暂时隐匿了踪迹,意图等人走后再来寻我。”   “我知道若等她们走了,自己怕就真的没有活路了,便想出去求救,可是因为滚下山坡时磕的头破血流,失血过多,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往外爬了一会就爬不动了,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时候是一个女孩恰好路过,看到了我,之后又带了人过来,给我上了伤药,还送到附近去医治,我才得以活命。”   “那个人……就是你,你可曾想起来了?” 第71章   傅毅洺对于这件事一无所知,淮王曾经逗留京郊未回封地以及被人刺杀他都不知道。   而淮王现在之所以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也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毫无证据,他根本就不怕傅毅洺去外面胡言乱语。   就像当初“傅毅洺谋害程墨”的谣言无法撼动他一样,“淮王曾经逗留京郊”的消息也无法撼动淮王。   唐芙看着他手中那支发簪,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淮王以为她经他提醒想起了那件事,笑着说道:“因为身份特殊,我当时实在是无法去感谢你。”   “后来……后来我又一直没有机会进京,即便心中挂念,也无法前来与你见面。”   “我让人去打听你的消息,在知道你是唐家的大小姐之后,本欲向唐家提亲,娶你为侧妃,但那时你已经与程公子有了婚约,我……”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就不用拿来骗我了。”   唐芙再次打断。   “王爷既然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自然也知道就算你去提亲,我祖父也不会答应的。”   “我是唐家嫡出的大小姐,纵然唐家门第算不得高,无法和王爷相比,却也不会将我嫁去做妾。”   “何况我祖父一生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也从不参与朋党之争,自然更不愿意卷入皇室纷争,除非是有什么万不得已的理由,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任何一个皇子的。”   “别说你已经成亲,有了王妃,就算是淮王妃的位置空悬,以正妻之位相迎,他也一样不会答应。”   “你心知如此,所以才未曾前来提亲,而是想要破坏我的婚事,将我直接从京城掳走!如今却还一脸真诚的在我面前说什么曾想娶我做侧妃,真是虚伪至极!”   淮王虽倾心唐芙多年,却从未正经地跟她打过交道,两年前在唐芙是第一次正面说话,如今是第二次。   他印象中或者说幻想中的唐芙应该是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如那日在灵堂时所见一般,身披孝服,冰肌玉骨,睁着一双懵懂而又清澈的眼睛看着他,我见犹怜。   未曾想今日方知,原来她也有桀骜不驯牙尖嘴利的一面,他不过才说了几句话,就被她毫不留情地拆穿,不留颜面地讥讽。   淮王怔怔地看了她片刻,旋即失笑。   “芙儿果然聪慧,什么都瞒不了你。”   话音落,傅毅洺面色一沉,冷若寒霜。   “我夫人的闺名岂是你能叫的?”   淮王不以为杵,仍旧不理会他,只与唐芙说话。   “不过我在不知道你的身份时,确实曾想过要来提亲,明媒正娶的将你迎入陈郡。只是后来得知你是唐府嫡女,唐老太爷和唐老夫人不可能将你嫁给我,所以才只能作罢。”   “但我想要报恩是真,想要伴你终生也是真,此情此意,绝无半分虚假。”   他如今身处武安侯府,唐芙的丈夫就在她身边,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丝毫没将傅毅洺放在眼里。   傅毅洺怒不可遏,抬脚就想冲过去揍他一顿,却被唐芙拉住。   唐芙一边拉着他,一边冷笑着对淮王道:“你所谓的报恩就是毁了我的婚事,设计将我逼出唐府,然后再让人羞辱于我,等磨平了我的性子就将我关到你的淮王府,一间小院没名没分地过完一生吗?那王爷只怕是对报恩二字有什么误解吧?”   淮王摇头,耐心解释:“当初用那种下作方法将你逼出唐家确实是我不对,但我也是实在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可我从未想过要羞辱你,更没想过要将你关起来,磨平你的性子。”   “我只是想将你带去陈郡,待日后误会解开,你放下了心结,便与你相伴终生。至于名分,我自然也会给你的,绝不会委屈了你。”   “你或许觉得我用的方法不对,但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天地?哈……”   唐芙嗤笑:“可别打扰天地了,天地没空鉴你这片令人作呕的真心!天下真心若都像你这般,还不如拿去喂狗!”   傅毅洺认识她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她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他怕她真的动怒,伤了身子,赶忙轻轻拍她的肩背,也顾不得淮王了,一边给她顺气一边柔声哄道:“别生气别生气,你怀着身孕呢,为这种人生气多不值当。”   淮王的脸色在唐芙那句话之后终于变了变,一直挂在唇边的笑容微僵。   尤其在看到傅毅洺小心翼翼的安抚她,当着他的面将她搂在怀里的时候。   唐芙的话却还没说完,继续道:“你说你未曾想要羞辱我,又为何用让你的下人像赶一头畜生一样漫山遍野地驱赶我?以追逐戏弄我为乐?若不是你的吩咐,他们……”   “我没有!”   淮王打断,为自己辩解。   “我只是让他们等在城外,找机会将你请回去,从未让他们戏弄于你!”   他纵然使了些非常手段坏她婚事,想将她带往陈郡,但从未让自己的下人这般对待她!   他自己都不舍得如此,又怎会让那些下贱的东西作践她?   当初那些人回陈郡复命,因为没能办妥他交代的差事,又在傅毅洺面前露了脸,暴露了身份,他直接就让人杀了,一个没留,也没有询问具体的经过。   在他眼里,只有差事办没办妥的区别而已,过程并不重要。   如今唐芙说起,他才知道那些人竟然曾经如此对待她!难怪她对他会有这么大的敌意……   “我真的没有让他们这么做,你信我。”   他温声道。   唐芙的态度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有所好转。   “就算没有又如何?王爷身居高位,总该明白上行下效的道理吧?”   “若不是你这个做主子的对我态度轻慢,举止轻浮,使出诸多下作手段逼迫于我,从不曾真正善待我,你的下人又怎么会会错意,对我诸多羞辱?”   “你说你念着我的恩情才会如此,但做这些事前可曾问过我的想法?问过我是不是需要你的报恩,是不是想要跟你去陈郡?”   “你什么都没问,全凭自己一腔意气用事,说白了全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罢了!”   淮王料想过今日来定然少不了一些争执,少不了听一些难听的话。   但他以为这些话都会是从傅毅洺口中说出,却没想到自始至终都是唐芙在说。   “以前诸般都是我的不对,是我没有约束好下人,是我让你受了委屈,但我还是那句话,我对你的情意是真的,绝无半分虚假。”   唐芙失笑,眼神轻蔑。   这句话她听着很熟悉,因为傅毅洺也曾对她说过。   可同样的话从傅毅洺口中说出来,她只觉得甜蜜温暖,从淮王口中说出,只让她觉得恶心。   “你根本就不懂何为真情,就不要糟践这两个字了。”   她说道,看向淮王的眼神轻蔑中还带着些嘲讽,直到此时才说出了多年前的真相。   “你手里的簪子确实是我的,但是在我十二岁那年就丢失了。”   “当时我外祖家的一个表姐随父母来京城探亲,见我那簪子好看,便想借去戴一戴。”   “我原本并不想借,但她说晚上就还我,加上她娘也在旁边帮着说话,我不好拒绝长辈,只得答应了。”   唐芙现在回想起这件事,还觉得心里一阵犯恶心。   虽然唐老太爷对唐芙的母亲顾氏评价颇高,但与顾氏的娘家却并不是很亲近。   概因顾氏的父母去后,顾家就成了顾氏的大伯支应门庭,家风也愈发乱了起来。   可两家到底是姻亲,偶尔顾家人以探亲的名义来打秋风,唐家也不好拒不接待,只能硬着头皮招待些日子,等他们自行离开。   唐芙的那位顾姓表姐从小就爱占便宜,每次来都要从她这里拿走不少东西,所以她很是不喜欢她。   那次表姐又拐弯抹角的向她要这支簪子,因为这是祖父送的,唐芙死活不肯松口,任凭她说什么都不给。   可她的姨母见到自己的女儿管别人要东西,非但不阻止,竟还帮着一起要,说是借给表姐戴一天,戴一天就还她。   对方话都说成这样了,又是长辈,她能如何?只得借了。   后来果不其然,表姐这簪子一借走,就不打算还回来了。   她记得那时她们和其他府上的几个女眷一起在未凉山上游玩,表姐估摸着山上人多,她不敢闹事,便当着众人的面说不小心把簪子弄丢了,让她不要责怪。   倘若唐芙当时认了,回府之后自然也不好再向她索要。   可若只是支普通的簪子唐芙也就算了,但那是祖父花重金为她买的,她哪里舍得就这么被人昧下了。   心中不忿加上多年积怨,她没像以往那样忍气吞声,一再强调那支簪子的重要性,非要找到不可。   众人见她十分宝贝那簪子,又听说是唐老太爷送她的,知道意义非同一般,便帮着一起找。   未凉山虽大,但她们刚才去过的地方也没多远,若真是在山上遗失了,应该也不至于找不到。   唐芙心知簪子一定就藏在表姐身上,事情闹大了她不好收场,定会故意将簪子扔出来假装是掉在地上了。   果然没过多久,在远处找簪子的表姐就惊呼一声,将周围人都吸引了过去。   这其中涉及到顾唐两家来往的细节唐芙并未多说,只将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就跳到了最后的结果。   “表姐说她刚才找到了簪子,正想捡起来的时候山坳里去忽然冒出两个流民,一个抢了簪子逃走了,一个被他的下人打晕了。”   “那个被打晕的……想来就是王爷你了?”   淮王先前听她说出那般难听的话都只是面色僵了僵,现在则阴沉的仿佛暴雨前的雷云。   “你撒谎!明明就是你救了我……”   “我没有救你。”   唐芙再次说道。   “我当时根本就不在附近!等听下人告诉我之后知道那簪子是不可能找回来了,所以连去都没去!”   “发现你的人不是我,是我表姐!救你的人也不是我,是其他几个女眷过去之后看你头破血流,觉得为了一支簪子罪不至死,就让人将你送医了。”   “虽然这件事已过去多年,但王爷手段通天,想要查证的话自是不难,真相如何,一问便知!”   “所以,你以为的恩情从始至终就不存在!你所谓的情意也只是你一厢情愿,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你这些年的所谓痴情……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第72章   淮王想过唐芙或许会为了跟他撇清关系,不承认这簪子是她的。   毕竟她现在已经成了亲,若让夫家知道自己的首饰落在了外男的手里,于名声而言到底不好。   不过这没关系,他来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让她承认,而是为了让她想起那件事,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心系于她,一直没有忘记她。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唐芙认下了这支簪子,却告诉了他另一个真相,多年前被他误解的真相。   淮王不愿承认这是真的,可他仔细回想,却发现自己无力反驳。   那时候他未经允许逗留在了京城外,若是被庆隆帝知道了,势必要治他的罪。   所以他隐瞒了身份,一身布衣暗中与人往来。   后来他被刺杀,鲜血模糊了视线,昏迷前只隐约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并未认出那人是谁。   醒来后他怕再次被人追杀,带着伤立刻便离开了,临走前去了一趟未凉山上他出事的那个地方,在月影下看到什么东西在草丛中熠熠发光,这才捡到了这支簪子。   这簪子若是别人不小心掉的,只可能会掉在路上,绝不会掉到山坳下面的草丛里,除非是当时救了她的那个女子掉的,因为只有她靠近过他,曾往那个方向走去。   淮王当即笃定这簪子就是他救命恩人的,于是留了两个人在京城,让他们去查探,白日里谁曾经在这附近丢过簪子。   那两人很快就打听清楚了,然后向他复命,说丢失了簪子的是唐大小姐。   淮王并不认识唐芙,为了将来能认得自己的恩人,知道她长什么样,便又让人回去找人画了一幅唐芙的画像。   就是从这幅画开始,一见倾心,自此难忘。   他知道唐芙当时正是说亲的年纪,很想将她娶回去做自己的侧妃。   但唐老太爷的为人他也是知道的,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嫡孙女跟他这个皇子成婚,而且还是做妾。   何况唐芙还早已有了婚约,与那位自幼便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程公子订了亲,两人青梅竹马,根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他就是想求庆隆帝赐婚都不行,庆隆帝就算宠爱他,也不会为了他强行破坏臣子儿女的婚事,不然他岂不是成了昏君了?   从那个时候淮王就知道,不用一些非常手段的话,他是绝不可能得到她的。   但京城离陈郡千里之遥,他那时羽翼未丰,无法把手伸得那么长,操纵京城的一举一动,就只能静待时机。   这一等便等到了唐芙成亲前夕,程墨被派往蜀中赈灾。   蜀中连年天灾,匪患聚集,这对淮王来说无异于天赐良机,他又岂会放过?   于是这才有了后面那些事,有了他今日这一趟行程。   可现在,唐芙却告诉他那一切的缘由竟都是假的,是他的错觉!他根本就不是被人救了,而是被人当做偷盗者指认为贼!   他多年以来情意,心中笃定的缘分,都只是他自以为是,是他的幻想而已!   淮王可以接受唐芙不承认那簪子是她的,却无法接受自己数年情思都是一场错误。   他嘴唇紧抿,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发簪,额头青筋隐隐跳动。   之前他一直以为这簪子是唐芙无意中弄丢了的,如今才知道八成是那位顾姓的小姐怕带在身上不妥,便先藏在了草丛里,想等改日再去取,却不想当晚便被他拿走了。   淮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将满腔怒火与羞愤压下。   “事情到底如何我自会去查清的,但刚才我说的话也是认真的。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或是羞辱你,只是逼不得已才想用这种手段将你带到陈郡而已。”   “就算当年的事是个误会,我对你的情意……”   “在王爷眼里什么才算是伤害呢?”   唐芙听到他说情意这两个字就觉得恶心,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头。   “我当初若真是被你带走了,你可曾想过我的名声?可曾想过就算我去了陈郡,进了你的淮王府,别人会怎么看我?那些议论和指点就不是伤害不是羞辱吗?”   “还有,因为你对我表哥动手,让他生死不明,直接导致我祖父急火攻心不治而亡,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亲人也没了,这难道不是伤害吗?”   “在你眼中没有对我动刀动枪,没有伤到筋肉皮骨是不是就都不是伤害了?”   面对她的一声声质问,淮王解释道:“我没想到唐老太爷会因此病逝,但程大人明明活着,是他自己隐瞒了自己的消息,才致使……”   “够了!”   唐芙从没像今天这样恶心一个人,觉得对方禽兽不如,没有任何一处可取之处。   “他是隐瞒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没错,但他活下来了那是他运气好!不是你放过他的!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了他,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他早就已经成了刀下亡魂!当初的死讯也依然会传到京城来,没有任何区别!”   “无论你现在说什么,害死我祖父的罪魁祸首都是你!我虽奈何不了你,却也不会忘了这份仇恨。”   “他日若是有一天你得遭天谴,我定会额手称庆,在城中广施钱粮,庆祝这一普天同庆的喜事!”   竟是当着他的面咒他去死,言语间别说记着他的情意了,没啐他一口已经算是客气。   淮王看了她许久,知晓自己今日的目的半点也没达到,而且可能永远都达不到了。   他扯了扯嘴角,倒也没有特别恼怒的样子,反而笑了笑。   “我现在说什么你怕是都听不进去,罢了,既然你如今厌恶我至此,我也就不多做打扰了,免得你气坏了身子,动了胎气。”   他状若随意的一说,傅毅洺与唐芙的心头却倏地绷紧。   唐芙有孕的消息至今没有对外传扬,若非特地打探,是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唐芙一只手被傅毅洺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下意识抚上了自己并未显怀的小腹,戒备而又憎恶地瞪着淮王。   傅毅洺揽在唐芙肩头的手则越收越紧,将她牢牢护在自己怀里。   他有一种感觉,淮王或许是知道芙儿有孕才特地请旨回京的。   淮王看着他们戒备的神情,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放心吧,我说了不会伤你就不会伤你,只是听闻你怀了身孕,想来看看罢了。”   “我带来的礼物里有很多有助于安胎的名贵药材,都是我特地命人准备的,绝对没有做过手脚,你若不放心可以让人查验之后再用。”   “今日也没什么别的事了,就此告辞,希望你……身体康健,平安生下孩子。”   说完果然不多做停留,拱手告辞了。   直到房门关上,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唐芙紧绷的身子才骤然松懈下来。   傅毅洺知晓她心里有些害怕,忙安慰道:“芙儿别怕,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有我护着,绝不会让他伤害你的,更不会让他伤了咱们的孩子。”   唐芙点头,靠在他胸前闭上了眼,只觉得这短短不到半个时辰让她格外疲惫。   傅毅洺扶着她去歇下了,等她睡着才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屋子,让佩兰守着她,红缨双钺等人守在院子里,自己一骑快马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离武安侯府本就不远,骑马一会就到了。   他不等马匹停稳便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下人,径直去了正院。   长公主正在礼佛,听闻他来了之后从佛堂出来,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淮王闹出什么事了?”   她知道今日傅毅洺在武安侯府见了淮王,若非是有什么大事的话,他不会这么急着特地跑一趟来找她的。   傅毅洺面色沉沉,走到他身边小声道:“祖母,淮王有不臣之心!”   长公主点了点头,并不吃惊的样子。   傅毅洺皱眉:“您知道了?”   长公主笑着坐了下来:“当然知道,从他出生就知道。身为皇子,都是龙子凤孙,若有机会的话,谁又甘愿将那个位置拱手让与旁人呢?”   “那些碌碌无为的庸庸之辈都尚且想要一试,更何况是淮王这种自幼聪慧,天资过人的?”   “所以,他有这种心思一点都不奇怪,奇怪的是怎么让你看出来了,还如此笃定?”   傅毅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将刚才在武安侯府的事情说了。   “他口口声声说之前只是出于无奈才用那种方法想将芙儿带去陈郡,若她去了的话日后会给她一个名分的。”   “可是皇室宗亲,就算是自己的妻妾,名分又岂是他说给就给的?”   “何况芙儿是唐家的大小姐,当初若真是被他带走了,他只能将她藏起来才对,不然将来让人知晓,势必对他不利。”   “他若真是要给她名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将如今皇位上的人取而代之,登上帝位,自己做天下之主。 第73章   长公主颔首:“原来如此,难怪你会急着来找我。”   傅毅洺眉头紧拧:“那咱们该怎么办?祖母?”   “怎么办?”   长公主轻笑:“还能怎么办?像以往一样提防着也就是了,没别的办法。”   “可是……”   “珺儿,”长公主道,“你向来聪慧,但相比起淮王,还是差了些火候,性子不够沉稳,今后需多加磨砺,遇事不要冲动才好,不然早晚有一天……是要在淮王手里吃大亏的。”   傅毅洺一怔,不明白长公主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孙儿愚钝,还望祖母明示。”   他施礼道。   长公主叹了口气,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来。   “我之前就与你说过,淮王此人生性谨慎,谨小慎微,又自幼聪颖绝伦,深得陛下喜爱,但你显然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傅毅洺:“祖母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淮王就算因为见到了芙儿而略有松懈,也万不会在你面前不小心失言,犯下这种错误,让你发现他背后图谋。除非……他是有意让你知道的,或者说不在意被你知道。”   傅毅洺面色一沉:“他就不怕我告诉陛下吗?”   “告诉陛下?你有何凭证就告诉陛下?凭他当着你的面说要给芙儿一个名分吗?”   那岂不是要把唐芙牵扯进去,将之前发生那些事全部公之于众?   傅毅洺是绝不可能这么做的。   他将唐芙视若珍宝,若是真想告诉庆隆帝,定会想别的法子,但无论是什么法子,他都没有证据,只能空口进言。   “无凭无据污蔑皇子,这可是重罪,一个弄不好还会被陛下认为你是有意挑拨他与淮王的父子之情,以及淮王与诸皇子的兄弟之情。”   “离间皇室亲情,这个罪名你担不起,也承受不起陛下的雷霆之怒,何况陛下这些年对咱们祖孙俩虽然诸多恩宠,心底里却也带着一些顾虑,这点你是知道的。”   “届时说不定扳不倒淮王,反倒让陛下认为咱们有什么异心,得不偿失。”   傅毅洺垂眸,放在膝头的拳头渐渐握紧,面色不忿。   长公主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说起来这也不是你的错,毕竟淮王很早就离京了,你那时也还小,与他不熟,对他自是不了解,加上你也算是陛下宠着长大的,难免心气高,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是你要知道,他与陛下毕竟是亲生父子,而且还是陛下最宠爱的幼子,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在你们二人之间,陛下是肯定是会选择相信他的。”   “所以,你一定要沉住气,切忌轻举妄动,不然很容易着了他的道。”   傅毅洺知道长公主是为了他好,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孙儿知道了,以后定会谨慎小心,不再轻敌。”   长公主点头,笑道:“如今我还活着,还能帮你拿个主意,以后我若是不在了,你……”   “祖母!”   傅毅洺立刻打断:“您定会长命百岁的!我还等着将来我的孩儿长大了和他一起孝顺您呢!”   长公主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好好好,祖母等着你的孩儿长大,等着你们一起来孝顺祖母!你和芙儿啊最好多生几个孩子,这样就能多几个人来孝顺祖母喽。”   祖孙俩又说了一会话,长公主问了些唐芙的近况,叮嘱傅毅洺好好照顾她,为了让他早些回去陪伴唐芙,没像往常那样留他用饭,过一会就催着他走了。   临走前她拉着傅毅洺的手道:“回去不要再跟芙儿提起淮王的事了,让她安心养胎,不要多思多虑,不管淮王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如今既然已经嫁到了咱们侯府,那就是咱们侯府的人了,你这个做丈夫的自然是要护她一世平安的,我这个祖母也定然不会让她受委屈,更不会让人欺负了她。”   傅毅洺听出了她话中深意,怔怔问道:“祖母,您……是打算做些什么吗?”   长公主笑了笑,目光深远。   “祖母刚才跟你说,你与淮王,陛下定然与淮王更亲近些,因为他们才是亲生父子。”   “但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而是件好事。因为无论如何,你都姓傅,而淮王……他姓赵啊。”   傅毅洺愣怔片刻,旋即恍然,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孙儿明白了,多谢祖母指点!”   长公主拍了拍他的手背:“去吧,芙儿还在家等你呢。”   傅毅洺点头,转身离开了。   唐芙被淮王恶心的着实不轻,这一觉睡的也并不是很安稳,傅毅洺走后没多久就醒了,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发呆。   傅毅洺回来时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正准备掀开床幔,里面的人却听到动静,自己坐起了身。   他赶忙过去拉了她一把,亲手将她扶起来,坐在她身边道:“我吵醒你了?”   “没有,”唐芙歪着身子靠在他怀里,“早就醒了,在想些事。”   “……什么事?淮王吗?不用想了,他过些日子估计就要离开京城了,以后咱们不跟他打交道就是了。”   唐芙摇头:“不只是他,还有别的。”   别的?   “什么?”   唐芙稍稍坐直身子,道:“我先前一直以为可能真是我在什么场合见过淮王但是不记得了,今日才知……一切缘由竟都是那支簪子引起的,心中后悔,当日为何要将那簪子借出去,更后悔没有早日跟顾家断了往来,也就不会出这些事了。”   傅毅洺蹙眉:“这怎么能怪你呢?若只是你那表姐开口,你拒绝了也就是了,可你那姨母不仅不约束自己的女儿,还帮着一起向你索要,要不来就说借,你一个晚辈,才十一二岁,如何拒绝?别说你了,就算是唐老太爷或是老夫人当时在场,怕是也不好不借。”   “何况两家人是否往来也不是你能做主的,顾家与你们唐家是姻亲,连唐老太爷都挡不住他们上门打秋风,你又能怎么样呢?”   “我知道,”唐芙道,“我不是自责愧疚,只是有些后悔。”   “倘若早知有今日之事,当初就是跟顾家撕破脸,拼着被扣上个不敬长辈的名声,也绝不把那簪子借出去。”   “可惜……谁也无法预知后事,也无法料到……一支簪子竟引起这么大的误会。”   而最让唐芙觉得委屈又难过的是她在这件事中其实自始至终都未出面,却莫名其妙的受到了这种牵连。   傅毅洺也觉得她着实有些倒霉,不想再提淮王,便问她:“说起来我也差不多是你十二岁时候认识的你,后来因为关切,时常让人注意你和唐家的动静,并未见你们府上与顾家有什么往来了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两家彻底生分了?”   唐芙眸光微沉,点了点头。   “就是我那支簪子丢了之后不久的事,我那位表姐趁着程表哥来我们府上找祖父的时候,打扮成我的模样,试图……”   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实在是不想提那段经过,就直接跳了过去。   “最可气的是我那姨母,竟帮着自己的女儿行事,故意将我支走,绊住了我。”   “后来事发,我们才知道原来他们那趟进京,本就没安好心,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表哥才来的。”   “姨母想给自己的女儿找一桩好婚事,但以当时顾家的境地,是寻不到什么她看得上眼的人家的。”   “她之前进京的时候见过表哥几回,觉得他一表人才,又听闻是祖父亲自教导出来的,在京中颇有才名,他日定能蟾宫折桂,便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可惜最后没能得逞,被常管家发现了,告到了祖父面前。”   “祖父大怒,当即便将顾氏母女赶出了家门,今后不许他们登门一步。”   “顾家做出这种丑事,又被抓住把柄,也不敢再来,所以从那以后两家才算是彻底断了往来,不再打交道了。”   但唐芙怎么都没想到,在这之前,她的表姐就给她埋下了隐患,让她在多年后还遭到了牵连,经历了种种波折。   傅毅洺眉头拧的死紧,要不是那顾氏母女现在不在跟前,他没准要让人将他们带下去好好收拾一番。   不过现在不用他动手,想来这母女俩也不会好过。   淮王得知了当年事情的真相,定然会让人去查证。   一旦让他查出当年真的是那顾姓小姐趁他昏迷之际污蔑他为贼人,以他的脾气,绝不会放过她。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她们自作自受,傅毅洺一点不为她们担心,也没用这件事去打扰唐芙,在她面前没提起半句。   他笑了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既然已经断了往来,那就别去想他们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芙儿只要安心养胎,顺顺利利的生下我们的孩子就好。”   “今日天气不错,我刚从外面回来觉得不是很冷,不如我们去花园走走可好?”   唐芙看了看窗外,见天色果然不错,点了点头:“好。”   说完便由傅毅洺搀扶着向花园走去,渐渐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第74章   淮王来京途中故意伪装成因为意外而耽误了时间,就是算准日子,知道唐芙在身孕未满三个月的时候不会轻易出门,所以他晚些到达,想将自己逗留在京城的时间也往后顺延,以期能多见唐芙几次,哪怕知道即便如此希望也很渺茫。   正月十五,京城像往年一样举办了灯会,热闹非凡,几乎家家户户都出门赏灯了,城中万人空巷。   淮王一直让人盯着武安侯府的动静,果不其然,一整晚都没见唐芙出来,只有一些被准了假的下人欢欢喜喜的上街赏灯。   他坐在一家酒肆的二层,看着街上往来的人群,枯坐一夜,也未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王爷,您都守了一宿了,回去歇会吧?”   下人劝道。   这明摆着是武安侯提防着他们王爷,怕他们王爷伤了傅夫人和她腹中孩子,所以不让她出来,就算等再久又怎样呢?   估摸着只要他们王爷还在京城,那位夫人就都不会出门。   淮王没有理会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地喝了下去,看着原本已经寂静的街道随着天亮又渐渐热闹起来,许久才放下杯子站起了身。   “收拾行装,明日启程回陈郡。”   下人一惊,猛地抬起头来,想要问什么,但见他面色笃定,心意已决,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什么都没说,应诺一声退了出去。   当日,淮王便进宫向庆隆帝辞行,说自己准备离开了。   藩王进京不能久留,来之前就会定好哪日抵达哪日折返,淮王也不例外。   两年前他进京那次逗留的时间有些长,加上距离现在相隔的时间也短,许多人对他频频回京感到不满,明里暗里的想办法缩短他这次可以在京城逗留的时间,最终给他定下的时间是让他年前到,过完十五便离开。   庆隆帝虽然宠爱他,却也不好太厚此薄彼,为了他跟朝臣争执,便同意了。   但淮王觉得这时间不合适,才故意拖延,前几日才抵达京城。   虽然按照之前的旨意,他这两日就该离京,但只要他愿意,大可过半个月再说,毕竟他到的晚了,时间也可以相应的顺延一些。   可唐芙告诉他的多年前的那个真相,让他这趟行程成了一个笑话,竟然不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了。   下人或许以为唐芙是被傅毅洺拘着才不能出来,但他知道,她许是自己不愿出来。   她知道他是为她而来的,她不想见他,所以故意躲在武安侯府,免得被他在街上“偶遇”。   庆隆帝得知淮王要走,自是不同意,说他到的晚了,等月底再走不迟。   淮王却坚持,说规矩不可废,虽然他到的晚,但也不好拖延离京的时间,授人以柄。   庆隆帝起先仍不肯答应,后见淮王坚持,这才准了,又赐了许多奇珍异宝下去。   淮王前后在京城待了数日便又离开了,走的悄无声息。   他带着自己的人马一路向陈郡而去,途中经过一处名为朝露山的地方,稍作停留。   唐芙那位顾姓表姐名为顾蓉,早已经嫁了人,丈夫是个秀才,几个月前因为一场意外坠下山崖死了,顾蓉也就因此成了寡妇。   她年纪轻轻,岂肯就这么在内宅里守着丈夫的灵位度过余生,死了男人没多久就闹着要回娘家改嫁,近来正让自己的母亲帮忙物色合适的人选。   前些日子她娘找人算了一卦,说她虽然眼下状况凄惨,但很快便能遇到贵人,从此必定大富大贵,一飞冲天。   她娘花了大价钱才拜托这位高人帮着测算了“天机”,让她们今日到朝露山来,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到机缘。   顾蓉不信鬼神,觉得她娘是被人骗了,但死马当活马医,钱都花了,也不在乎多往这里跑一趟,便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两人沿着山路乱转,经过一条河边的时候,顾母忽然发出一阵惊喜的呼声,小跑两步走了过去,从地上捡起一物。   “这么好的簪子,也不知是谁丢在这里了?”   说着就要藏到自己袖中,免得被人发现找过来向她讨要。   顾蓉却觉得这簪子莫名有些眼熟,抓住了她母亲的手,拿过来仔细看了看。   “哎呀快收起来!”   顾母道。   “丢了簪子的人肯定会回来找的,若是让人看到了,小心管你要回去!”   “娘,等等,”顾蓉没有还给她,“您看这簪子……跟表妹那支像不像?”   “表妹?哪个表妹?”   “唐表妹啊,京城那个,特别小气!当初我向她借这簪子,她死活不允,还是娘你开口,才帮我要来的。后来我把这簪子弄丢了,她还发了好一通脾气,给我脸色看呢!”   顾母仔细回忆一番,旋即恍然。   “我想起来了!你别说,这簪子……跟她的还真像!”   顾蓉点头:“不过一支簪子而已,丢了也就丢了,谁想到她发那么大的脾气,竟然在未凉山上当着那么多女眷的面发作起来!害我被人好一阵议论,那些小姐回去后都不跟我往来了……”   虽然她因为程墨的事情被唐家厌弃了,但如果能跟京城的其它高门大户攀上关系也是可以的。   偏偏那回唐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了她的脸,她原本就门第不高,这回更被诸人嫌恶,不与她打交道了,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挤进京城的贵女圈,只得老老实实寻了个寻常人家嫁了。   谁知那短命鬼丈夫还没让她享什么福就死了,让她成了寡妇!   顾蓉有时想想,总觉得自己今日这般境地都是唐芙害的。   顾母撇了撇嘴,提起唐芙也很是不屑。   “跟她娘一样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要不是命好托生在了唐家,指不定就是那妓馆里的娼妇呢!”   说完才觉得这话当着自己女儿的面说不大合适,赶忙啐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当年你丢了一支簪子,如今又捡到支一模一样的,可见是你的就是你的,怎么也跑不掉。说不定你的好运道也像这簪子一样,要回到你手里了呢!”   她联想到自己找的那位大师说的话,更加坚信自己的女儿会遇到贵人。   顾蓉因这簪子也有些动摇,觉得母亲说的或许没错。   天大地大,怎么就这么巧让她捡到了一支跟当初一模一样的簪子呢?这不正预示着属于她的要回到她手里了吗?   顾蓉抿唇轻笑,正准备将这簪子收起来,远处忽然出现一队人马。   有人眼尖,一眼看到她手中簪子,立刻跑了过来   顾蓉心中一惊,下意识要将这簪子藏起来,却已经来不及,被人看到了。   那人上前道:“这位夫人,这支簪子是我家王爷遗失的,还请夫人归还。”   王爷?   顾蓉与顾母同时一怔,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出了惊讶之色。   “哪位王爷?”   顾母问道。   “淮王殿下,”那人答,“还请夫人速速将这簪子还我,这是我家王爷的救命恩人遗失的,王爷多年来一直在靠这支簪子寻找恩人踪迹,若是不能将簪子带回去,我等都要人头落地,还请夫人不要为难我们。”   顾母一听,眼中骤然一亮。   她之前去过京城,特地了解过京城那些高门大户的人家,对这位皇子也有所耳闻,知道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幼子,地位仅次于当今太子。   顾蓉心中也是突突的一阵狂跳,脑海里无端冒出母亲跟她说过的“贵人”两个字!   果然,她的贵人来了!   她原本错过的,本该属于她的好运道,好姻缘,都要回来了!   两人委婉的表示了这簪子就是他们当年遗失的,下人一脸不信,不用开口也能看出来是将他们当做了骗子。   但她们坚称簪子就是他们的,还说出了当初遗失簪子的时间和地点,下人这才带他们去见了淮王。   顾蓉与母亲一道来到一处位于半山腰的凉亭,只见亭中坐着一男子,丰神俊朗,衣饰不凡,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他坐在亭中,见到来人后微微抬眼,目光落在了顾蓉身上。   顾蓉原本正在打量他,见他看向自己,羞怯地低下头去,垂眸施礼:“妾身见过王爷。”   声音腻的仿佛手中抓着一条泥鳅的感觉,黏答答滑溜溜,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淮王神情不变,向她伸出了手。   顾蓉还以为他知道自己是他的恩人,要拉她的手,面色羞红,缓缓抬起手臂,欲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掌心。   谁知原本神色淡淡的男人却眉头一皱,鲜见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簪子,还我。”   顾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忙将藏于袖中的簪子递了过去,满脸尴尬。 第75章   淮王将簪子收了回去,怔怔地盯了半晌,不言不语。   顾蓉原以为他会问自己什么,哪知道他却一声不吭。   她等不及,又怕错过这个机会,便主动开口道:“王爷,这发簪……原本是妾身的,不成想,机缘巧合竟被王爷捡了去。”   淮王这才缓缓抬头,道:“你说……这簪子是你的?”   “是,”顾蓉点头道,“这簪子是妾身年少时佩戴的,丢了有些年头了,妾身也没想到……竟会在王爷手里。”   她说话时有意觑着淮王的脸色,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惜淮王神色淡淡,并没有露出惊喜或是感激的神情,而是问道:“可这簪子明明是本王多年前在京城附近捡到的,此地距离京城数百里,你又怎么会把簪子丢在那里?”   顾蓉一听京城二字,就知道和当初的事对上了,笑道:“妾身虽然并不住在京城,但是却有门亲戚在那里,当年是进京探亲,才不慎将这簪子遗失了。”   淮王:“……你是在哪里遗失的?”   “未凉山!”   顾蓉忙道,还仔细说了当时发现淮王的位置,正是那处山坳附近。   淮王的脸色却仍旧不见欢喜,反而愈发阴沉,看着那簪子又不说话了,让顾蓉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顾母见气氛僵了下来,觉得自己女儿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   奈何顾蓉根本没看懂,她只得自己说道:“我女儿当时去未凉山游玩,在山上看到一个头破血流的年轻人晕在路边,眼看就要死了。”   “她自小就心地善良,赶忙让人将那年轻人带去送医,不想自己却无意间丢失了最心爱的簪子,为此难过了好几天呢。”   说完又看自己的女儿:“是不是?”   顾蓉忙点头:“对对对,不过人命关天,跟一条性命比起来,簪子就算不得什么了。”   淮王扯了扯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但他低着头,顾氏母女只看到他笑了,没看到他眼中汹涌的暗潮,还以为对方总算相信顾蓉就是他当年的救命恩人了。   哪知淮王下一刻却道:“可我刚从京城过来,这次进京时候无意听说这簪子是唐大小姐的,怎么现在……又成了你的?”   顾氏母女面色一僵,一时间谁都没敢说话。   但那件事已经过去多年了,而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此刻她们也不好再反口说出当年的事实,便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试图蒙混过关。   顾母嗨了一声道:“我们刚才说的那门亲戚就是唐家!”   顾蓉在旁应声:“是啊,王爷所说的唐大小姐正是我的表妹,她娘是我的姑母,早年间嫁去了京城,生下表妹之后便去了。”   “姑母膝下只有表妹这么一个女儿,唐家那位老夫人又是唐老太爷的续弦,不是她的亲祖母,我们担心表妹在唐家过不好,便经常去探望她。”   “表妹与我关系极好,亲如一家人,时常送我些东西,这簪子就是她当初送我的,谁知我才戴了一天就弄丢了,浪费了表妹的一番心意,很是过意不去呢。”   “她送你的?”   淮王轻笑。   顾蓉怕他不信,又指了指自己头上正戴着的一支簪子:“是啊,不止那支,我头上这支也是她送的。还有这耳坠子,都是表妹送的。”   “我记着我们姐妹的情谊,这么些年一直没舍得将这些东西丢掉,时常取出来戴呢。”   淮王看着她手上的发簪和耳朵上的耳坠,脸上笑意渐渐消失,沉声道:“摘下来。”   “啊?”   顾蓉一怔,没反应过来。   淮王见她不动,唤了自己的下人。   下人领命,立刻上前要将顾蓉头上的簪子和耳坠取下。   顾蓉一惊,下意识反抗起来。   顾母也吓了一跳,上前想要护住自己的女儿,却被人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卸下了头上的首饰,一件没留,鬓发散乱,狼狈异常。   等那些下人卸下首饰离开之后,她才得以靠近,将已经懵怔的女儿抱进怀里。   “王爷,您这是何意?我们母女若是有得罪之处您直说就是了,何必如此羞辱于人!”   她抱着顾蓉说道。   淮王却并未理会她,而是看着那些钗环。   “哪些是她的?”   顾母不解,面露茫然,就听淮王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们,哪些是芙儿的!”   声音里已是掩饰不住的恼怒,面色沉冷,青筋浮动。   顾蓉吓得一哆嗦,忙道:“就那两样,就那两样是她的,没有别的了!”   淮王这才收回目光,将她刚刚所说那两样从桌上拿了起来,掏出帕子仔细擦拭,边擦边道:“你不配戴她的东西。”   顾蓉险些哭出来,哆哆嗦嗦地道:“这都是表妹送给我的,我……”   “送你?”   淮王手上动作一顿,再次抬头,拿起最开始他们在河边见到的那支簪子。   “别的也就算了,这是唐老太爷特地买来送给芙儿的,她珍视异常,自己宝贝着还来不及,又岂会送给你?”   顾蓉听他连这簪子的来历都知道,心下一沉,愈发不敢说话了。   淮王冷笑一声:“私藏芙儿的东西,污蔑我是贼人,如今还敢以恩人的身份自居,你好大的胆啊!”   顾蓉面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王爷,王爷饶命啊王爷!我当初不认得您,才一时糊涂趁您昏迷时候说了那些胡话,若是……若是知道您的身份的话,给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边说边给他磕头,生怕他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顾母见当年事情已经全部被淮王知晓,瞒不下去了,只能跟着磕头认罪,同时心里一个劲的埋怨唐芙,怪她成了亲还和外男不清不楚,把这淮王勾的魂都没了,如今竟为了多年前的事大发雷霆。   淮王不想再跟她们母女说话,对身旁下人道:“带下去,处理干净。”   顾氏母女大惊,顾蓉挣扎哭喊道:“王爷!当初若不是我发现了您,您说不定已经死了!我冤枉您纵然不对,但也算是救了您的性命啊!”   淮王冷声道:“当时芙儿要找这簪子,诸人都在四处寻找,即便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发现本王,而别人……不会污蔑本王为贼。”   说完再不给她们解释的机会,让人把她们带了下去。   下人把这母女俩带走之后,淮王又在亭中坐了一会儿,看着原属于唐芙的发簪和耳坠出神。   他伸手在那几样首饰上抚了抚,喃喃道:“芙儿,我的救命恩人必须是你,只能是你,不然……我这些年的情意,岂不真成了一场笑话?”   亭外一阵微风拂过,片片雪花悠然而落,淮王将这些东西收好,贴身放入怀中,再次启程。   当日,顾氏母女于朝露山上“偶遇”劫匪,被人抢走了身上的钱财和首饰,身中数刀,最终惨死,尸体被丢入山崖之下,又被大雪遮盖,一个月后才被人发现。   而那队劫匪早已不知所踪,遍查不到,久而久之,官府也就将这桩案子放下了,没人再提起。   唐芙因为身怀有孕,已经将近两个月没出过门。   傅毅洺原想在正月十五上元节这日带她去逛灯会,但因为淮王在京城,唐芙心有顾虑,便没有去。   还好淮王这次没在京城待多久,三四天就走了。   正月十八,距离上元节已经过去三天,淮王昨日前脚刚走,傅毅洺今日后脚就要带唐芙出去玩。   唐芙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色,道:“改天吧,今日都这么晚了,就别出去了。”   白日里傅毅洺有事出门了,晚饭时分才回来,现在又说要带她出去,太辛苦了。   傅毅洺却摇了摇头:“就是要晚上出去才好,如今上元节刚过完没多久,晚上时不时还有人放灯,等再过几日可就真没有了。”   唐芙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想带她赏灯,为了不辜负他的好意,便与他一起出门了。   如今唐芙是双身子的人,傅毅洺格外谨慎,没像以往那样带着三两护卫出门,而是带了大队人马,将马车团团围了起来。   那马车也和以往不同,四角都挂了精致的琉璃灯,车顶上垂下层层珠帘,也不知是用什么珠子穿成,将马车围成一圈,灯光折射在上面,流光溢彩,看上去就像整架车就是一盏会行走的灯一般。   唐芙有些诧异的看向傅毅洺:“这是……”   傅毅洺咧嘴一笑:“特地为你准备的,喜不喜欢?”   唐芙轻笑,点了点头。   如此精美的车架,还是夫君为自己特地准备的,哪个女子会不喜欢?   她在傅毅洺的搀扶下上了车,一路向城中驶去。   奢华的车架,严密的护卫,引得路人频频围观。   有人认出马车上武安侯府的徽记,便猜出了车中是谁,议论纷纷。   唐芙嫁给傅毅洺后,许多人都不看好,而两人成亲后在京城待的时间又少,也无从让人探究他们夫妻感情到底如何。   不少人都觉得傅毅洺只是看上了唐芙的容貌,新鲜劲过去了也就腻了,他日必定三妻四妾,将唐芙当成个摆设。   特别是这几个月唐芙关在府中都没出门,连上元节的灯会都没参加,就更让人觉得她是受到了冷落,日子不好过了。   但谁想到,今日武安侯竟然如此大张旗鼓地带她出来了,还准备了这精美的车架,把她小心翼翼地护在车中,像个玉人儿似的捧在手心里。   “说不定里面坐的不是武安侯夫人呢。”   有人猜测道。   “武安侯与侯夫人都成亲近一年了,要是真这么宠爱她,怎么平日里不见如何,今日却这般宝贝了?”   “不可能,”立刻有人反驳,“我亲眼看着这车架直接从武安侯府出来的,近日可没听说武安侯纳了什么妾室,抬进去什么新人,除了武安侯夫人还能有谁?”   众人猜测着,马车却并未停留,也未掀起帘子,一路直接来到了城中一座三层高的酒楼。   这家酒楼紧挨着玉成河,是有名的观景楼,上元灯会时一桌难求,尤其是靠近河岸的一面,因为大家都爱在这里看河灯。   可眼下上元灯会都已经过了,就算来了也只能看看河水而已,晚上还没有白日里好看,也不知他们为什么要来到此处。   马车停稳,傅毅洺先行下车,将唐芙抱了下来。   唐芙本就生的貌美,怀孕后不仅没有憔悴,还更添了几分妩媚,此刻在灯光的映照下,更加光彩照人,艳丽夺目,与傅毅洺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让路上许多围观之人都晃了眼,只觉得不可逼视。   沈世安早已等在了这里,见两人下车,迎了上来,恭敬施礼:“嫂子。”   唐芙回礼,看看沈世安,又看看眼前的高楼,心中越发觉得今天这趟行程不简单,不然傅毅洺带她出来,没必要叫上沈世安一起,也没必要来这里。   她茫茫然地跟着上了楼,在三层位置最好的一间包间里坐了下来。   “阿珺,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啊?”   她坐下后问道。   傅毅洺笑着对她眨了眨眼:“待会你就知道了。”   说着让人上了茶点,沈世安则在将他们带上来之后就又消失了。   两人在房中坐了一会儿,任凭唐芙怎么问,傅毅洺就是不告诉她。   直到沈世安再次出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这才站起身,拉着唐芙走到窗边。   几乎就在唐芙站到窗边的同时,玉成河的上游忽然炸起了一朵烟花,远远的,如同夜空中转瞬即逝的一颗星星。   大周虽富足安定,但烟花的产量并不高,寻常百姓唯有逢年过节时才能趁着豪门大户放烟火的时候看一看。   如今年节已过,连正月十五也都过去了,百姓哪想到还会再看到烟花。   街上短暂的发出了一声惊呼,随着第二多烟花升空,这惊呼声越来越多。   那烟花一路未停,从玉成河的上游一路放了过来,由远及近,又由近至远。   唐芙脸上满是惊喜,唇角不自觉地漫上了一股笑意,眼中映照着烟花的璀璨光芒。   “阿珺……”   她喃喃地唤了一声,想靠到他的怀里,又因站在窗边,唯恐被外面的人看到,只能悄悄拉了拉他的手,告诉他自己的欢喜。   就在这时,窗外又是一阵喧闹。   唐芙循声望去,只见烟花渐渐消失之后,一条灯河却顺着玉成河的河水蜿蜒而下,如同从天幕倾泻而来。   这些河灯共有七色,不知为何竟在河面上有序的排列着,并未掺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起初远看还不显,当河灯越来越多,渐渐拉出一条长线的时候,便如同一道霓虹在眼前铺展开来,由高处望去更是美不胜收,仿佛置身仙境。   唐芙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抬手捂住了唇,眼中渐渐漫上了泪光。   这是傅毅洺为她准备的,原来他消失了一天,就是去做这些事了……   他知道她这些日子在府里憋坏了,为了让她开心,为了给她一个惊喜,就精心准备了这些。   傅毅洺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到女孩的脸上,在她耳边小声问道:“芙儿可还喜欢?”   唐芙点头,鼻音浓浓:“你怎么做到的?”   傅毅洺笑了笑,指了指河面。   “我让人在河里每隔一段距离就钉一根桩子,然后拉上绳子,将河面分为七道,再让人在上游按照不同颜色将这些河灯放下去,它们自然就不会乱了。”   说着捏了捏她的掌心:“我是不是很聪明?”   唐芙失笑,嗯了一声:“阿珺是天底下最聪明的!”   说话时眼眶微红,瓮声瓮气的。   傅毅洺趁着外面的人都在看那条灯河,飞快的在唐芙面颊上吻了一下。   “我做这些是为了让芙儿高兴的,芙儿可千万别哭,不然我就白费力气了。”   唐芙知道,将眼泪憋了回去,重重地点头:“我很开心!”   傅毅洺摸了摸她的头,带她继续观赏河灯。   灯河很长,几乎布满了视线所及的整个河道,当最初顺流而下的河灯漂至视线尽头的时候,又有几盏孔明灯从远处缓缓升空。   起初只是一两盏,后来越来越多,且也是七种颜色,看上去就像是这条落于凡间的霓虹又化作点点繁星,回到了天上似的。   这一晚,玉成河岸边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京城的百姓们纷纷围拢过来,河岸两旁比上元灯会时还要热闹。   唐芙站在窗边失了神,久久未曾眨眼。   她知道,今晚的璀璨烟花,霓虹灯河,漫天繁星,将会牢牢地刻在她的心里,成为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美好回忆。   而她心爱的丈夫,更是这回忆的源头,将会伴她一生,白首到老,恩爱不离。 第76章   傅毅洺与唐芙在楼上观灯的时候,沈世安则在外面亲自帮忙坐镇指挥,免得出什么乱子。   随着河灯渐渐从上游漂下,永成河周围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   有那头脑聪明的货郎担着扁担就来卖东西了,瓜子花生,干果点心,甚至是上元节时没能卖完的花灯,什么都有。   有几个货郎十分大方,买东西就送面具,因此生意特别好。   尽管那面具粗制滥造,但花同样的价钱能多得一样东西,何乐而不为呢。   沈世安起初一直在忙碌着,待人群渐渐聚拢之后,看了看四周,然后勾唇一笑,顺手从一个货郎那里买了些花生瓜子,拿了个猴子面具,一转身拐入了一条巷子。   巷子的角落里堆着几个箩筐,其中一个里面藏着一身衣裳。   他飞快地脱下身上的外袍,换上箩筐里装的另一件,然后戴上面具,又走出了巷子,混入人群。   没过一会,有两个永平侯府的下人进了这条小巷,前后查看一番没找到人,额头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一眨眼的功夫世子跑哪去了!”   “都怪你!刚才去看什么烟花河灯,现在好了,世子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溜了,回去不定怎么被夫人责罚呢!”   “说的好像你没看一样?要罚也是咱俩一块罚,谁都跑不了!”   先前那人说到,气愤地踢了路边的箩筐一脚。   箩筐应声倒下,一件熟悉的衣裳从里面露了出来,那人拿起看了一眼,气的跺脚。   “世子这是有备而来啊!衣裳都换了,上哪儿找去?”   沈世安换了衣裳之后并没有着急走,而是不紧不慢地混在人群里继续赏灯。   如此美景,难得一见,就这么错过了岂不可惜?   他沿着河岸慢悠悠的走着,找了个位置好的地方,懒懒地倚在一株树干上看着河灯从上游缓缓漂来。   傅毅洺为今日之事准备了许久,特地联络好两岸商户清空了河道,还准备了成千上万的花灯,只为博美人一笑。   沈世安最初得知的时候还嘲笑过他,说他不成亲则已,一成亲就成了个妻奴,在唐大小姐面前一点往日的气性都没有了。   傅毅洺直接回了一句:“我心甘情愿,要你管?”   当真是堕落的欢欣雀跃,甘之如饴。   沈世安无语,之后想想又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笑话他。   人家好歹有美相伴,他却连个可博之一笑的美人都没有。   沈世安轻叹一声,正自怜自艾的时候,忽觉一双视线投在了自己身上。   他顺着那视线望了过去,见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长的颇为清秀,见他看过去赶忙将视线挪开。   他笑了笑,心想自己这般盛世美颜真是人见人爱啊,走到哪都免不了被人多看几眼。   正暗自得意的时候,忽想起不太对劲,他明明戴着面具呢,这姑娘上哪看他的容貌去?   难道仅仅是看身形,便知他定然英俊潇洒,伟岸俊逸?   沈世安忍不住又看了那姑娘几眼,却见对方竟然大着胆子走过来了。   他挑了挑眉,好奇地看着这女孩。   女孩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小声问了一句:“是你吗?”   啊?   沈世安一脸莫名。   再看这女孩虽然穿着粗布衣裳,裹了一件十分普通的棉布斗篷,但行为举止间却不像是市井小户出身,那斗篷后面微微鼓起,腰间隐隐露出一截包袱的绑带,竟似是……离家出走?   他看她身后,果然一个下人没有,心中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这莫不是把他错认成她的情郎,要跟他私奔吧?   沈世安赶忙摇头:“小姐认错了人。”   虽然面具没摘,但只要开了口,对方应该就会知道他不是她要找的人。   那女孩却仍旧没有离开,怔怔地看了他片刻,似在确认什么,最后才无奈地笑了笑:“抱歉,打扰了。”   “无碍。”   沈世安道,目送她离开了。   他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又看了一会河灯之后才转身离开,混入人群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沈夫人为了防止他偷偷溜走,不仅派了人跟着他,只要他出门就严防死守,还派人守在了各个城门,免得盯着他的人办事不利,被他甩掉了。   所以沈世安根本没打算走,而是在靠近城门的地方租了个不起眼的小院子,准备在那里住几天,等永平侯府的人都以为他已经逃出了京城,沿途去追他的时候,他再寻机离开,然后绕路去蜀中,届时谁也别想抓到他,等到了蜀中就是他的天地了。   沈世安哼着小曲美滋滋地往那座小院走去,眼看就要抵达的时候,却碰到了一队永平侯府的家丁,一边喊着“世子”一边到处找他。   他赶忙要找地方躲起来,却发现赶的不巧,这附近阔朗的很,根本没什么可躲的地方,看来看去只有不远处临时停靠在路边的一架马车后面可以藏人。   他无处可选,只得跑了过去,哪想到正要藏进去的时候,却发现这已经藏了个人了。   沈世安吓了一跳,差点一嗓子喊出来,定睛一看才发现躲在这里的正是刚才在河边看他的那个女孩。   女孩也被他吓了一跳,缩在墙角满脸惊恐地看着他,待认出他之后才松了口气,擦掉眼角的泪。   “世子,世子你在哪啊世子?”   下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沈世安顾不上问着女孩到底怎么了,转头又要往别处跑,那女孩却忽然拉住了他,看着小小的一个人力气还挺大,一把就将他塞到了车后,然后自己站了出去。   沈世安一惊,正欲说些什么,女孩却已经向前小跑了几步,跟他隔开了一段距离。   没一会,沈世安便听到自己府上的下人问她有没有看到一个跟他身形面容相似的男子从这里走过去。   女孩摇头:“没看见,刚刚只有一个戴面具的人走过去了。”   下人眼中一亮:“戴面具?什么面具?身形跟我们刚刚所说的可相同?”   女孩想了想:“戴了个牛头面具,身形……应该差不多吧,我没太注意。”   下人连声道谢,顺着她所说的方向追了过去。   待脚步声远了之后,沈世安才探头看了一眼。   女孩也回头看了眼他的方向,但并没有再回来,而是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沈世安有些莫名其妙,想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躲过了永平侯府的下人总归是好事,便站起身准备回他租住的小院。   谁知走出没几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那声音似乎正是刚刚帮了他的女孩。   他脚步一顿,当即转身,飞快的向女孩发出声音的方向跑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几个男人把女孩团团围住,对她一阵拳打脚踢,口中还振振有词地骂着:“你姐姐是个没用的,你这妹妹又是个不省心的!我们周家怎么就生了你们两个孽畜,半点指望不上!”   女孩趴在地上,腰间绑着的小包袱掉了出来,蜷缩着抱住头任由他们打骂,一声不吭。   为首的男子似乎气坏了,又往她身上踢了两脚,第三脚正要踢过去,却被人从身后拉住,然后一把扔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路上。   “四叔!”   “四老爷!”   其余人一惊,忙围拢过去,又惊疑不定地望向突然冒出来的沈世安。   “你是谁?为何无故出手伤人!”   有人问道。   沈世安理都没理,蹲下身来看向躺在地上的女孩:“你没事吧?”   女孩见到是他,眼中顿时涌起泪光,却拼命忍着摇头:“我没事,你快走,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沈世安:“……你被人打成这样都不出声,就是怕我听到动静过来?”   女孩流泪,用力推他:“快走啊!”   沈世安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个女孩到底为何要这么帮他。   但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这样白白承了人家的恩情,反倒把人家陷入这般境地。   那被称为四老爷的人已经在众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怒不可遏。   “好啊,我就说你哪来的胆子竟敢出逃,原来是私下里找了奸.夫,要跟他私奔!”   “今日我便打断他的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与人私相授受暗中往来!”   说着就要让人将沈世安围起来,痛揍他一顿,好让女孩看看跟她私通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沈世安嗤笑一声,缓缓将头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这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果然没错啊。我不过是换了身寻常衣服戴了个普通面具而已,竟然就有人狗胆包天的要打断我的腿了。”   天色昏暗,但这并不妨碍众人看清他的脸。   剑眉星目,眉眼微挑,桀桀不驯,京城出了名的几大纨绔之一,永平侯世子。   周四爷倒吸了一口凉气,两腿一软险些又摔下去。   沈世安却一手勾着面具,冷笑着看着他。   “打女人?你们真是好本事啊!” 第77章   由孔明灯组成的满天繁星渐渐散去的时候,街上仍旧热闹。   人们对这一场特别的灯会印象深刻,沉醉其中,久久不散。   有人打听到这场灯会乃是武安侯特别为他的夫人举办的,议论的更加热闹了,纷纷聚到唐芙所在的酒楼附近,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天仙,引的那位声名狼藉的纨绔为她如此花费心思,办下了这么一场别开生面的灯会。   傅毅洺让人备好马车,将一众围观的人阻挡在安全距离之外,这才准备带唐芙回去。   那精致耀眼的马车自然又被之前没有看到过的百姓好一阵围观,掀起一阵喧闹之声。   唐芙在傅毅洺的搀扶下从酒楼里走了出来,身边护卫严密,头也没抬的直接上了车,一路向武安侯府驶去,将那些议论声抛在了身后。   车上只有他们二人,没有别人注视的目光,唐芙终于无所顾忌地靠进了傅毅洺的怀里,抱着他道:“阿珺,谢谢你,我今天真的好开心。”   傅毅洺抬起她的头,贴着她的唇瓣道:“你开心就好,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芙儿能开心,没娶你之前是这样,娶了你也依然如此。”   没娶她之前,为了她能开开心心的生活,他隐瞒自己的心意,从不打扰她。   娶了她之后,他得偿所愿,更是恨不能将全世界最好的都给她,让她一世无忧,永远都能像少女时那般开心快乐。   唐芙心下的感动几乎无处安放,暖意从胸口一阵阵地溢出,闭上眼主动迎上了他的唇。   傅毅洺一手轻轻揽着她的腰,一手置于她后颈,从她唇齿间汲取她的柔情,放在她腰间的手忍不住来回摩挲,正跃跃欲试的想要探入衣襟时,车窗外却响起季南的声音。   “侯爷,永平侯府的下人来了,说有事找您。”   傅毅洺正办着自己的正经事,哪有功夫去管,微微喘息一声道:“有事让他们找易芝去!我没空!”   说完低头又要去吻唐芙。   唐芙扭头躲开,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先听听永平侯府的下人到底有什么事。   傅毅洺好事被打断,不耐烦都很,脸色奇臭无比,正要掀开帘子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事,就听季南的声音再次响起。   “就是沈世子找不到了他们才来找您的。”   “什么?”   傅毅洺一把将帘子掀开,用力过猛,连外面的珠帘都掀起来了,哗啦作响。   季南将沈世安趁着街上人多热闹的时候甩开永平侯府下人的事情对他说了,傅毅洺气的一拳砸在了车窗上。   “这混账东西!我说他当初怎么非要来帮忙呢!原来是想趁着今天溜走!”   虽然为了今天的事情傅毅洺提前准备了许久,耗费了不少心思,但也不是缺人手到非要沈世安来帮忙不可。   是沈世安知道以后主动提出帮忙,还一再的表忠心说一定帮他办好,他这才答应下来。   谁知他帮忙是假,借机逃走却是真。   永平侯府的人都知道他跟傅毅洺关系要好,傅毅洺准备如此一场盛会,他这个好兄弟帮忙无可厚非,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包括傅毅洺。   “他跑了倒是一了百了,回头沈夫人还以为是我帮他跑的呢!”   傅毅洺怒道。   “那现在怎么办?要派人帮忙去找吗?”   季南问道。   傅毅洺点头:“你派个人回府,将府里能调出来的人全都调出来,帮忙一起去找,一定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说着对季南使了个眼色。   季南会意,当即派了个人赶往武安侯府,算是给了永平侯府一个交代。   其实最快的方法应该是直接从现在的护卫中抽出一些人去帮忙,反正他今日出门带的人多,即便是去掉一些也足够保护唐芙的安危。   但他既然没有,就说明只是应付永平侯府,实际上是给沈世安一些时间逃走,也让季南暗中放水,意思意思就行了。   虽然沈世安利用今天这个日子逃走让他很不爽,但跑都跑了,他还真帮忙把他抓回来不成?   顶多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揍他一顿也就是了。   傅毅洺这么想着,陪着唐芙慢悠悠地回了家,走到半路就听说沈世安被找到了。   他眉头一皱,暗骂一声:“笨!”   说完没再理会这件事,权当没发生过一样。   几天后,傅毅洺才再次见到沈世安。   沈世安那次被找回去后就被关了禁闭,今天才放出来,据说这还是他的妹妹帮忙求情,不然他还不知道要关到什么时候呢。   只不过人虽然被放出来了,身后的尾巴却明里暗里多了好多,就差栓根绳子把他绑住了。   “我说你要么就挑个别的日子跑,要么跑了就别被找到,这样跑出去又被找回来,沈夫人怕真是要误会是我帮了你!”   傅毅洺皱眉道。   沈世安也是无奈:“我本来都已经要跑了啊,可惜英雄救美,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了!”   “英雄救美?”   傅毅洺笑了一声:“哪路英雄眼这么瞎?”   “呸!”   沈世安啐了一声:“是我这个英雄救了一个美人!”   “那是狗熊救美。”   傅毅洺道。   沈世安白了他一眼,不再跟他胡说八道。   “我真是救了个人,那姑娘可怜得很,花骨朵似的年纪被自家叔伯逼着嫁给一个年近四十的鳏夫,只因那家颇有钱财,就要毁了女孩一辈子的幸福,说起来跟嫂子倒有点相似。”   当初唐芙也是为了二房利益就要被唐二夫人先后塞给淮王和冯旸,还打算先毁了她的清白逼她就范。   女孩子不能掌握自己的亲事,没了亲生父母之后就成为族中用来获取利益的棋子,说嫁给谁就要嫁给谁,身不由己。   沈世安轻叹一声,又想起什么。   “她跟你们还有些渊源,她姐姐就是当初嫁给冯旸的那个女子,如今成了寡妇,仍旧住在冯家。”   “我让人打听了一下,听说冯旸虽然死了,但她姐姐的日子过的到比以前好一点,冯家并未苛待她。”   傅毅洺恍然:“周家小姐?你怎么跟她碰上了?”   沈世安将自己逃跑途中听到周巧儿惊呼,继而前去救人的事情说了。   傅毅洺听了却有些诧异:“你平常可不是这种爱管闲事的人。”   京城里这种不平事太多了,每一天都在发生,凭个人之力是管不过来的。   而像他们这样的身份,能做的纵然比别人多一些,却也因为身份的缘故,多一事永远不如少一事。   若是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手管一管也就算了,这种听到声音就赶过去,绝不是他们平日的作风。   沈世安就等着他问呢,见终于说到此处,故意一脸矜持的将自己英姿勃发戴着面具都吸引了美人的事情对他说了。   谁知说完之后却换来傅毅洺的哈哈大笑。   “你戴的是什么面具啊?”   傅毅洺问道。   “猴子啊,路边随手买的。”   其实那些卖面具的人也都是他安排的,是他事先送了很多面具出去,让那些货郎卖东西就送面具。   有免费的面具可以用来给自己拉生意,货郎自然愿意,兴高采烈地领了面具就去了。   傅毅洺一听,笑的直拍桌子。   “什么英姿勃发?周小姐那是把你错认成我了!”   沈世安一脸莫名,傅毅洺这才将当初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他说了一遍。   虽然当初他也曾跟他说过,但他只说是找了内应帮忙,没说这人是谁,所以沈世安压根不知道,当初帮傅毅洺把冯旸骗过去的人正是周巧儿。   “我那时刚好也是靠在一棵树上,也戴了个猴子面具,她大概是看咱们两个身形相似,又恰好是类似的场景,所以才怀疑你是不是就是当初帮了她的人。”   对傅毅洺来说,他杀冯旸只是为了自己。   但是对周巧儿来说,却是帮她和她姐姐脱离苦海的恩人。   沈世安眉头微蹙,想起那个女孩瑟缩着藏在马车后面,明明已经吓得流泪,却又毫不犹豫的将藏身之处让给了他,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引开了寻找他的下人。   也是这个女孩,被周家人抓到之后一顿毒打,却硬是忍着一声不吭,就怕他听到动静回头找她。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怀疑他就是她的恩人。   她明明都不能确定,就这样帮他……   真是个傻子。   还有更早之前,她被自己的姐夫觊觎,又亲眼看到姐姐受的苦楚,竟敢大着胆子帮自己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把冯旸引去。   她就不怕被骗吗?不怕到了那里之后,根本就没人帮她杀掉冯旸吗?   沈世安越想越觉得周巧儿的胆子实在太大了,回头要是再见面的话得好好跟她说一说,一个小姑娘,胆子这么大迟早要吃亏的。   他暗自思量的时候傅毅洺却还在笑,沈世安听烦了,站起来道:“挺高兴是吧?我这就把你勾搭小姑娘的事情告诉嫂子!看你还高不高兴!”   说着就往外走去。   傅毅洺赶忙站了起来:“我勾搭谁了我?你给我回来!” 第78章   周家,几个子侄正与周四老爷商量周巧儿的婚事。   周巧儿的姐姐当初被他们嫁去了冯家,原是想着借冯家之势东山再起,谁知冯世子与周大小姐成婚后没多久就死了,且还死的很是不光彩。   如此一来,周家人的盘算便落了空,只得另寻他法。   但是自从家道败落之后,周家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再这样下去家里便要揭不开锅了,别说花钱去疏通关系,就是日常吃穿用度怕都成问题。   他们等不及为周巧儿寻个官宦人家,便看中了一户商贾之家。   对方虽是白身,却有家财万贯,且一直想取个读书人家的女儿做续弦,好替自己打理内宅,教导几个儿子以及将来的孙子,为此不惜拿出巨资作为聘礼。   两家人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就这样商定了周巧儿的婚事,不日就要正式下定了。   谁成想这消息却被周巧儿提前得知,竟然大着胆子收拾了细软离家出走,这才有了后来被人在街上找到一事。   “也不知道巧儿是怎么结识了永平侯世子,对方竟然肯为她出头。”   当时在场的一位子侄说道。   “这丫头跟她姐姐不同,自小就鬼主意多,谁知道是使了什么法子攀上了永平侯世子的关系。”   “不过我看那沈世子对她也并不是很在意,不然怎么这么几天了也没见来问过,只当时帮着说了几句话?”   他们这几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周巧儿,就是怕沈世安又来询问。   可是看样子他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一直没有出声的周四老爷道:“半个月后张家就来下聘了,到时候沈世子那边若是还没什么动静,就按之前定好的,将巧儿嫁到张家。”   下首一人皱眉,道:“四叔,既然有机会能攀上永平侯府,为何要舍近求远还将巧儿嫁与那商户?”   “虽然这几日沈世子没派人来问,但那日他在街上救下了巧儿,且举止亲密,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按道理合该娶了我们巧儿才是!”   “在场证人那么多,还有武安侯府的人,我们何不借此机会……”   “住口!”   周四老爷道。   “你当那沈世子是什么人?是你想勉强就能勉强的吗?他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别说当时只是蹲在边上与巧儿说了几句话,就是真的把巧儿怎么样了,他不想认也绝不会认!咱们半点办法也没有!”   “换做旁的人家你还能拿规矩礼仪名声清誉这些强迫一番,可那沈世子是拘束于常理的吗?”   “到时候结亲不成反成仇,以咱们周家的势力,如何与永平侯府抗衡?”   “何况武安侯与沈世子本就是至交,又岂会帮咱们作证?若是让他知道咱们的打算,不帮着沈世子一起为难我们就不错了,还作证?我看你做梦还差不多!”   被训斥的子侄低了低头,嗫嚅道:“我就是觉得……这么好的机会可惜了。”   “沈世子愿意给咱们机会那才叫机会,他不愿意给还非要上赶着抓住,那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的太久,命太长了!”   “总之,这半个月好生伺候着巧儿,不要伤她也不要为难她,另外把人也给我盯紧点!别再出什么差错!”   “半个月后……一切自见分晓。”   傅毅洺因为放花灯的事情又被参了几本,大意是说他劳民伤财,占用河道等等。   庆隆帝起初全都留中不发了,但架不住那些找不到事情做的御史揪着不放,频频提起,只能把傅毅洺叫进了宫,让他自己去跟那些御史扯嘴皮子。   傅毅洺一心想留在家里陪伴唐芙,听说为了这件事召他入宫,心情很是烦躁,毫不客气的把参他的几个官员全都怼了一遍。   “我的确是动用很多人帮忙做花灯,但所有的工匠我全都按照花灯数量付了钱的,又没让人家做白工。人家看我出的价钱高,愿意来做工,怎么就成了劳民了?这明明就是惠民啊!”   “再说了,我花的都是我自己的钱,就算伤财也是伤我自己的财,关你们什么事?难道我要怎么花自己的钱还要经过你们同意才行吗?若是如此,几位大人以后花钱的时候也要跟我打声招呼才是啊!我不同意你们可不许花!”   几人心生恼怒,又辩不过他,便道:“那你占用河道总是真吧?为了放那些河灯,当天沿岸所有商户的船只都未能下河!那河道难不成是你永平侯府独有的吗?”   “当然不是!”   傅毅洺道,说着朝庆隆帝的方向拱了拱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是千里之外的边关,一草一木一江一河,也都是陛下的!更不用说这眼皮子底下的永成河了。”   庆隆帝见他这时候还不忘拍马屁,无奈失笑,同时挺直脊背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对这句话的赞同。   傅毅洺继续道:“陛下身为天下之主,为百姓生息,开放河道,允商户行商,百姓行船。永成河位于京城内,除了用来排水以外,只有一些商户会放些画舫或是小船招揽客人,没有人把它当做通行之路,我借用河道,自然也就伤不到寻常百姓的利益。”   “至于那些商户,我也提前让人商量过了,均按照他们平日里游船所挣的银两予以补偿,绝没有亏待他们,为了留存证据,我还特地与他们立下了文书,不信随时可以查看或是询问。”   “所以说来说去,我还是只伤了财而已,伤的我自己的财,你们管不着。”   那人咬牙,道:“成千上万盏花灯,就这么顺流而下,你可知会给下游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若是拥塞了河道……”   “大人多虑了,”傅毅洺打断,“那些花灯我全都让人在下游截住了,回头低价贱卖出去,能回一点本就回一点,勤俭持家我还是懂的!”   “至于那些孔明灯你也不必说,虽然即便收回来怕是也用不了了,但我也派出了人在附近搜索寻找,能捡回来的都尽量捡回来,集中销毁,免得东一个西一个的影响了京城附近的景致。”   “个别飞的远些实在找不回来的大人们也不要强求了,每年放孔明灯的人那么多,除非你们让所有人都把他们放出去的灯找回来,不然这个罪我是不会认的!”   他事先把能考虑到的全都考虑到了,竟让那些试图踩着他博个直臣名声的人无话可说,找不到丝毫破绽。   就这样被一个二十出头的纨绔子弟当众打压未免太过丢人,寻不到他别的错处,就有人拿唐芙出来说话。   “纵然傅侯爷花的都是自家银子,我等无权过问,但那日一事,想来花费不少,而上元灯会已过,你竟为了一个女子,硬生生又弄出了一场不亚于灯会的动静,引得京城万人围观。”   “就算武安侯府家大业大,你也别忘了那都是先辈为你挣来的,本该用于正途,而不是讨一个女人欢心!先侯爷若是在天有灵,怕是以为你娶了个什么妖女!失了心智!”   前面那些话傅毅洺还漫不经心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他脸色骤然一沉。   “曹大人!我夫人可不是什么妖女,她明明是仙女!”   庆隆帝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和这些大臣们你来我往地斗嘴,觉得这场面十分有趣,尤其是那些平日里总在他面前碎碎叨叨的人被傅毅洺顶的面色涨红却又说不出话的时候,感觉真是甚为欢喜,让他连身体的病痛都暂时忘记了。   谁知他听的正认真,就见傅毅洺一本正经地冒出这么一句。   庆隆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帝王威仪都忘了,见众人看向他,这才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平日模样,心里却还忍不住在笑。   说唐芙是妖女的人见傅毅洺对她如此维护,更觉得自己找对了地方,说到了要害,正欲再说什么,傅毅洺却紧跟着冒出一句:“而且我夫人怀了身孕,之前为了安胎几个月没出门,我是怕上元灯会那日人太多,又不好清空河道扰了民众游船的乐趣,这才推迟几日,想给她一个惊喜,让她开心开心。”   “还有,我那日的花费虽然确实不少,但也并未动用到祖辈留下的积蓄,不过是我这些年的俸禄和些许陛下以往给的赏赐罢了。”   “不过是一场小小的灯会而已,没想到曹大人竟然以为我就要动用祖产了?难道是因为曹大人自己平日里没攒下什么银子,经常动用祖辈留下的东西,所以才会作此想法?”   姓曹的官员又被他揶揄一通,道:“开枝散叶本就是身为妻子应做的事!谁家不是如此?怎么就你家那位娇贵,为了博她一笑就闹的满城皆知!”   傅毅洺哈了一声:“我们武安侯府跟曹大人可不一样,几十年来一直一脉单传,对孩子自然看重的很,只要能让我夫人安心养胎,别说一场灯会了,就是十场百场我也愿意为她去办。”   “曹大人这种家里养着五房妾室数不清的通房,如今光儿子就有八个的人,自然理解不了我的想法!”   那人见他反倒将矛头指向了自己,张口便要反驳。   哪知傅毅洺却又道:“说起来也巧了,我之前让人四处找人做河灯的时候,我们府上一个下人在东城的一条小巷子里碰到了曹大人的夫人。”   “曹夫人当时正带人将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拉回院子里,那女人挣扎着不肯回去,嘴里喊着什么她腹中是你的骨血,想来该是曹大人养的外室了?”   那人额头当即出了一层冷汗,嘴唇微微发抖,心中明白自己着了傅毅洺的道了,他刚才说起唐芙有孕的时候,怕是就已经准备好了这番说辞等着他呢!   果然,傅毅洺并未让他失望,笑着道:“既然曹大人如此喜欢管别人的家事,那我今日不妨也管一回。”   说着不再理会他,转头看向庆隆帝:“陛下,臣有本奏。”   庆隆帝笑看着他:“说。”   傅毅洺一字一顿地道:“臣,参吏部曹大人,治家不齐,多管闲事,嫉贤妒能,只因臣年轻俊秀,一表人才,又娶得一貌美妻子,感情和睦,便对臣心生嫉妒,看臣百般不是。此等人不配在朝为官,理当削去职务,流放边疆,让他好好反省己过!”   从“多管闲事”几个字开始基本就不能听了,庆隆帝哭笑不得,最终只是罚了姓曹的官员一年俸禄,让他好好管管家里的事。   至于傅毅洺,自然全须全尾的从宫中出来了,半点损伤没有。   他出了宫才知道,唐芙今日忽然想吃永城河边那家酒楼做的八宝鸭,因这道菜凉了就不好了,所以她出了门,已经在酒楼里等他了。   傅毅洺赶忙骑马过去了,陪着唐芙一起吃了饭。   饭后两人准备回府,往外走的时候碰到了同样准备离开的沈世安,这才发现原来刚才他也在这里吃饭,只是跟他们不在同一间房间。   沈世安听说了傅毅洺因灯会被召进宫,有心问他几句,又知道他定然瞒着唐芙没告诉她,免得她担心,就示意他慢走几步,有话问他。   傅毅洺知道他担心什么,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准备停下来。   唐芙却善解人意地站住了脚,道:“我去车上等你,夫君有什么话与沈世子慢慢说吧,不急。”   那日灯会之后,唐芙心情甚好,晚上由着傅毅洺用别的方法在她身上纾解,无意中唤了一声“夫君”喊的他心旌摇曳。   他极喜欢她这样称呼他,这几日总缠着她如此唤他。   唐芙一时间没改过口,顺嘴就说了出来。   等到她出门上了车,傅毅洺还在看着她的方向傻笑,心里回味着刚刚那声夫君。   沈世安简直没眼看,故意凑到他旁边,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喊了一声:“夫君!”   这一声把傅毅洺喊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汗毛都竖起来了,正欲发作,忽听两人身后传来一阵响动。   他们回头看去,只见周巧儿正被几个下人拥簇着,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们。   沈世安大窘,赶忙解释:“不是,误会,这是个误……”   话没说完,一旁的傅毅洺忽然转过头义正言辞地指责道:“都跟你说了我已经成亲了!别再这样纠缠我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将他独自扔在身后。 第79章   沈世安一脸尴尬,讪笑着对周巧儿道:“你别听他胡说,我们刚才闹着玩呢。”   周巧儿轻笑,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刚才都看到了,知道两人是在开玩笑,只是以前从未见过有人这样玩闹,所以吓了一跳,险些崴了脚。   沈世安见她没误会,这才松了口气。   “你也来这吃饭啊?这家酒楼的八宝鸭和玉兰糕确实不错,就是酒水差了点,不够醇香,不比御街上的百味阁。”   周巧儿嗯了一声:“刚吃完,正要回去呢。”   至于菜品什么的并没有跟他讨论,这就是不打算多说了。   沈世安赶忙退到一边,把路让开:“请。”   周巧儿点头,施了一礼,从他身边走过。   沈世安目送她离去,见她身后的下人时不时就转头看一看自己,皱了皱眉,对周家的印象越发不好了,从主子到下人就没几个不歪的。   但这本也与他没什么关系,他没有多想,紧跟着从酒楼离开了。   周巧儿出门后上了自己的马车,身边的一个仆妇跟着一起坐了上去。   原本应该空着的车里却已经坐了个人,正是周巧儿的二哥。   “怎么样?”   周二少爷张嘴问道,但并不是问周巧儿,而是问那仆妇。   仆妇面色不太好看,皱眉道:“沈世子……并未跟二小姐多说什么话。”   周二少爷一脸失望,肩膀顿时垮了下来。   仆妇又道:“其实原本也可以多说几句的,但二小姐一句‘正要回去’把人家话堵死了,就是想说也没法说啊。”   但凡是个懂礼数的,在人家说出这样的话之后都不会再多做打扰,自然是让人离去的。   周二少爷一听,顿时大怒,抬起手一巴掌就扇在了周巧儿脸上。   周巧儿被打的险些从车里摔出去,脸颊当即肿了起来,两耳嗡鸣,嘴角甚至溢出了血丝。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笑了笑。   “别做你们的春秋大梦了,永平侯府是什么人家,我们周家又是什么人家?像沈世子那般的人,凭什么看上我?更别提娶我!”   “再说,”她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脸上满是讥讽,“就冲着你们这些娘家人,谁敢娶?瞎了眼才会做周家的姻亲!”   “你还敢胡言乱语!”   周二少爷又一脚踹在了周巧儿身上,怒道:“周家生了你养了你!你身为周家女儿,就该回报亲族!嫁不了沈世子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嫁到那户商贾之家去!好歹还能换些银两!”   周巧儿被踢的胸腹剧痛,却仍不肯低头。   “生了我养了我的是我爹娘!你们这些亲族……在我爹娘在世时受到他们百般恩惠,等他们去了之后不思回报好好照顾我们姐妹,却夺我们的家产利用我们的婚事!把我们当货物一样贱卖出去!这样的亲族,我宁愿没有!我以身上跟你们流着相同的血脉为耻辱!”   周二少爷往日就最不喜欢这个妹妹仗着自己爹娘的地位在他们这些隔房兄弟面前牙尖嘴利不屑一顾的模样,前些日子要不是周巧儿无意跟沈世安攀上了关系,周四老爷不许他们动她,就冲她那次私逃,他也要狠狠地揍她一顿,让她长长记性。   如今知道沈世安对她别无他意,又见她到如此地步竟还敢跟自己犟嘴,更是怒火冲天,接连踹了周巧儿好几脚。   还是那仆妇看不下去了,怕二小姐真死在车上,拉住他道:“二少爷,您且轻点吧,真把二小姐打出个好歹来,回头可就嫁不出去了!而且让外头的路人听到了也不好啊!”   虽然眼下走的这条路没什么人,但声音传出去惊动了旁人还是不大合适的。   周二少爷这才收住脚,啐了周巧儿一口。   “要不是你还有点用,今日就打死你!”   仆妇伸手去扶周巧儿,被她挣开,红着眼睛看着周二少。   “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一句话又挑起了周二少爷的怒火,眼看又要拳打脚踢,被仆妇拦在了中间,这才得以顺顺当当地回府。   武安侯府,唐芙正在歇午,睡的香甜安静。   傅毅洺原本陪在她身边,却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佩兰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道:“侯爷,长公主派了人来找您,正在前院候着呢。”   傅毅洺点了点头,翻身坐了起来,给唐芙掖了掖被角,又命佩兰守在这里,这才去了前院。   来的是公主府的一个下人,见到他之后递给他一封长公主的亲笔信,说一切都在书信中了。   傅毅洺看过信之后眼中一亮,差点没忍住拍了拍桌子。   “还是祖母有办法!”   下人笑了笑,又道:“另外王先生那边也传回了一道口信,说是夫人给他缝的那件衣裳正合身,他穿着很是满意,让夫人若是有空的话……”   “没空!”   傅毅洺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   别说芙儿现在怀着身孕,他不想她多劳累了,就是她没身孕的时候,他也不喜欢他给别的男人缝衣裳,王重天也一样!   下人忍俊不禁,心道王先生说的果然没错,侯爷听到这里当真打断了他,都不等他把话说完。   他憋着笑道:“先生说,让夫人若是有空的话多钻研钻研他留给她的书册,不要荒废了之前所学的东西。”   傅毅洺脸色一僵,明白自己又被王重天给耍了,咬了咬牙。   “告诉他夫人怀着身孕呢!不宜费神,有什么要学的都等她生了孩子再说!”   下人应诺,施礼告退了。   傅毅洺将长公主的书信丢到炭盆里烧了,确定全部都化作灰烬,一个字都没留,这才再次回到正院,在唐芙身边躺了下来。   几乎就在他收到信的同时,一道密折从紧邻陈郡的安阳郡递到了庆隆帝的手中。   前些日子,边关传来军报,说胡人犯境,又行劫掠之事,但声势不大,并未造成什么损失。   胡人短粮,每年冬天几乎都会到边境劫掠一番,特别是当地天气不好,挨不过去的时候。   朝中已经习以为常,让边境守军严阵以待,若有其它动静就及时来报。   这日呈到庆隆帝面前的,就与胡人有关,但并不是从边关来的消息。   一队胡人不知怎么绕过了边境防线,竟伪装成商队深入大周腹地,进入了安阳郡。   虽人数不多,但不知他们是为何而来,又从何而来,若生出什么事端,安阳郡太守势必难逃其责。   所以他得到消息后,立刻命人追捕那队胡人,务必一个不少的全部扣住。   可是赶的不巧,那队胡人竟和当地一伙山贼撞到了一起,等朝廷兵马赶到的时候,胡人已是死的一个都不剩,山贼也死了不少。   看样子像是这些山贼把这队胡人当做普通商队打劫了,两败俱伤。   这件事按理说应该就这么结了,但是安阳郡太守却觉得不太对劲。   胡人善武,全民皆兵,且凶残异常,哪里是一支半吊子山贼可以轻易打败的,更别提全歼了。   他让人仔细检查了现场,从附近紧挨着河边的一处草丛里捡到了一块已经被毁的看不大清的令牌,离得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具山贼的尸体。   虽然令牌已毁,但或许是毁他的人力道不够,多少还能分辨出一些原貌,太守认出后大惊,不敢告知任何人,立刻递了折子进京,而那令牌也一同送入了京城。   庆隆帝看着手中令牌,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别人或许要仔细辨认这令牌上的字才能看出这令牌到底是谁的,但他只消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是淮王的令牌!   胡人为何会出现在安阳郡已经很是奇怪了,淮王的人又怎么会越界出现在那里,还正巧跟这队胡人碰上了?   若是普通山贼,良莠不齐,自然不可能全歼那队胡人,但淮王身边的亲卫就不一样了!   这么说,那队山贼是不是就是淮王的人?河边那具尸体是不是就是想将这令牌扔到河中,顺水而下,免得被人发现?   庆隆帝牙关紧咬,握着令牌的手青筋凸起,眸光晦暗不明。   身处陈郡的淮王此时还对此事一无所知,因为他并没有派人去安阳郡,更没有丢失任何一块令牌。   他并不知道,自己曾经用在别人身上的方法,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而傅毅洺则悠哉的在家中睡大觉,抱着自己的娇妻,唇角挂着笑意。   祖母说的对,他再如何也是姓傅。   但淮王就不一样了,他姓赵。   赵,国姓啊。 第80章   傅毅洺在家中睡午觉的时候,原本躺在自己床上也准备歇午的沈世安却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对啊……”   他喃喃道。   她刚刚不知怎么又想起了晌午在酒楼里碰到周巧儿的事情。   虽然他之前想过,若再碰到周巧儿的话,一定要跟她说说让她以后不要这么大胆,更不要轻信别人,不然回头吃了亏都不知道。   可是酒楼里人多眼杂,周巧儿身边又跟着不少下人,他不好开口,就看着她离开了,打算下次再说。   但是去酒楼吃饭,用得着带这么多下人吗?   虽然唐芙去酒楼时候带的人也很多,但那是因为她怀了身孕,傅毅洺怕她有个万一,嘱咐了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可周家那些人的模样,可不像是会这么维护周巧儿的。   那些下人与其说是陪同,倒不如说是监视。   但既然要监视,又何必放她出来呢?直接关在家里不就行了?吃顿饭还用得着往外跑?   沈世安又陡然想起周巧儿离去时,她身边的仆妇忍不住转头打量他的神情。   那时觉得对方只是失礼,现在想想,却又觉得另有深意。   难道他们……是故意在那和他“偶遇”的?   沈世安一想到这点,立刻坐不住了。   “快快快,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下人警铃大作,戒备地看着他:“世子,这大中午的您要去哪啊?”   一副生怕他又趁机逃跑的模样。   沈世安一巴掌拍在了他头上:“去周家!你们那么多人跟着还怕爷跑了不成?”   下人呵呵一笑:“还真怕。”   上次不就差点被您跑了吗?   说完不等沈世安第二个巴掌拍下来,赶紧转身让人备马去了,当然,同时也叫了好几个人跟着。   这时候的街上人不多,沈世安没用多久就来到了周府门前。   周家的门房见来人是他,吓了一跳,赶忙将他请进去稍坐片刻,然后飞快的去请示家主。   周四老爷正午睡,被叫醒后匆匆收拾一番,亲自迎了出来。   “沈世子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   “免了,”沈世安打断他俗套的开场白,直入正题,“我想见见周二小姐,不知现在可否方便?”   一个外男,当着周家长辈的面提出要见府里的小姐,这是极为失礼的,自然也是极为不方便的,但凡是个正常人家,都不会答应,还得把他打出去。   但他知道周家不会。   周家就盼着他来找周巧儿呢。   周四老爷闻言果然眼中一亮,但为着长辈的身份,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还是言不由衷的客套一番。   “这……不大合适吧?巧儿毕竟是内宅女子,世子您……”   “我就在你们自家府上见她,又没有外人,只要你们自己不说,谁知道?旁人都会以为我是来找你或是其他几位周家少爷的。”   周四老爷故作矜持的犹豫了一会,正要开口,就听沈世安又道:“要是实在不便那就算了,我过些日子可能就要离京了,原想跟她道个别,顺便问她几句话,四老爷若觉得为难,那……”   “不为难不为难,”周四老爷忙道,“既然世子与我家巧儿是旧识,临别之际打个招呼自然是应该的,反正有府里的下人陪着,倒也没什么失礼的,我就让人去叫巧儿。”   沈世安点头,又说自己从未来过周家,想逛逛周家的花园,让周巧儿就来这里见他好了。   周四老爷怎会不应,当即让人去将周巧儿请来,自己则亲自作陪,在花园里跟他一起等周巧儿过来。   谁知片刻之后,下人却来传话,说二小姐在外面染了风寒,身子不舒服,不想见客。   周四老爷面色一沉,有心发作却又不敢当着沈世安的面如何,只能对下人道:“你告诉二小姐,沈世子过些日子就要离京了,今日特地来跟她辞行的,她若是能起身的话,好歹来露个面。”   说话时给下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务必要将周巧儿带来。   下人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世安,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头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周巧儿被人带了过来,脸上围了一条帕子当面巾,只将眼睛露了出来。   周四老爷皱眉,问道:“在自家院子里戴面巾做什么?你与沈世子又不是不认识。”   周巧儿淡淡施了一礼:“侄女染了风寒,不能见风,故而戴了面纱。”   “无碍,”沈世安打断,又对周四老爷道,“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二小姐说。”   周四老爷赶忙点头:“好,你们聊,正好我还有些事要处理,稍后再来陪沈世子说话。”   说完便转身走了。   沈世安看了看戴着面纱的周巧儿,伸手做请:“边走边说吧。”   周巧儿无声跟了上去,她身后的几个下人要跟上,却被沈世安带来的人拦在原地。   眼看着两人要走远了,其中一名仆妇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家二小姐身边怎么能没了伺候的人呢?这孤男寡女的,不合规矩!”   拦住他们的人嗤笑一声:“知道不合规矩还让你们小姐来见我家世子?那就说明你们周家没有规矩,没规矩这时候还跟我说什么规矩?老老实实站这吧啊!敢动一下剁了你的手指头!”   他说着晃了晃腰间佩刀,将几个周家下人全都扣在了这,既没让他们跟上沈世安,也没让他们去给周四老爷报信。   但他们虽然没去报信,沈世安来到周家的消息却传遍了几个院子,周二少爷正与一个小妾颠鸾倒凤,听到消息后裤子都没提好就跑了出去,直奔周四老爷的院子。   沈世安带周巧儿走到一处隐秘的拐角后才停了下来,见离那些下人远了,应该不会让人听到他们说什么,这才道:“他们打你了是不是?”   周巧儿一怔,旋即摇头:“没有,我……”   话没说完,一只大手忽然伸过来,刷的一下扯掉了她脸上面巾。   周巧儿哪想到他会突然动手,吓了一跳,想要遮掩已是来不及。   “还说没有?”   沈世安沉着脸道,眉眼含怒。   只见周巧儿一侧脸颊红肿不堪,几个指印甚至隐隐发紫,可见下手的人有多用力。   他刚才在酒楼里看到她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这才一转眼就成了这个样子,这让他越发肯定了之前的想法。   “你不是去那吃饭的?是特地被人带过去的?对不对?”   周巧儿眼眶已是泛红,捂着脸要去抢回自己的帕子,却被他躲了过去。   “他们想试探你我的关系?你为何不与我说?还急匆匆就走了?若是……”   “我为何要与你说?”   周巧儿抢不回帕子,索性也不遮掩了,梗着脖子道:“我与世子不过萍水相逢而已,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世子无关,自然无须跟世子多说。”   “世子若没别的事的话就把帕子还我,我要回去了。”   沈世安又气又恼,道:“那日灯会上你帮了我,若非因此也不会……”   “我那是认错人了!”   周巧儿再次打断:“我将世子误认为一个曾经帮过我的恩人了,所以才会帮你,一切不过误会而已,世子无须记在心上。”   “何况若不是我,世子可能当日早已经跑了,也不会被人发现,我们就算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沈世安的地位虽不比傅毅洺,但平日里也是高高在上的,何时被一个小女子这般顶撞过。   他失笑,点了点头:“确实是认错了,我不是他。”   这句话到让周巧儿怔了一下:“你认识他?”   沈世安挑眉:“你猜。”   周巧儿:“……”   她沉默片刻,并未猜测那人身份,也未询问沈世安,只是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倘若世子改日见到我那位恩人,烦请帮我道个谢,就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愿恩人一生安康顺遂,百事无忧。”   沈世安撇了撇嘴,这样的话他才不会亲口对傅毅洺说呢,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他撇开话题,道:“你那四叔是不是还想让你嫁给那个鳏夫?”   虽然他之前开口为周巧儿求了情,让他们善待她,但男婚女嫁,理所应当,周巧儿的爹娘死了,祖父母又都在外地不管事,家中全凭周四老爷做主,婚事自然也就落在了他的手里,天经地义,沈世安也无可奈何。   他估摸着前些日子周四老爷他们可能误会他对周巧儿有意,这才闹出今日这么一出,让他在酒楼和周巧儿“偶遇”,试探他的态度,试出结果后不尽人意,对周巧儿就又拳脚相加,用她来发泄怒火。   周巧儿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任何悲伤或是绝望的眼神,似乎这件事与她无关一般。   沈世安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你不会想自戕吧?”   之前想逃没能逃成,如今逃不了了,她若誓死不从的话,可不只剩自戕一条路了吗?   周巧儿面色僵了僵,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怎么会?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要想自戕的话,当初就不会逃走了。”   “可你没能逃走啊!”   就是因为没能逃走,所以才会想要自戕不是吗?   “你可千万别做傻事,”沈世安道,“你若真不想嫁给那个鳏夫,我帮你寻一门亲事就是了,料想周四老爷也不会不答应的。”   周家其他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周巧儿为人还是不错的,他愿意帮她一把。   倘若他帮忙找的亲事比如今这个鳏夫好,以周四老爷他们的性子,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谁知周巧儿却轻笑一声,抬头道:“世子难道没看到我家几位叔伯和堂兄弟都是什么样的人吗?谁娶了我,就等于娶了整个唐家,这辈子都会被赖上!无论我嫁给谁,都是害了人家,世子就不要为了我祸害自己的朋友了。”   “我头疼的很,不想再在这风口站着了,世子无事的话就请回吧,我要回去歇着了。”   说完转身就走,再不想跟沈世安多说一句,因为她怕自己说多了就会忍不住流泪。   沈世安之前没想那么多,听她说出这些话之后才明白她在想什么,见她转身下意识拉了一把:“你等等……”   这一把却将周巧儿抓的痛呼一声,浑身都瑟缩了一下,额头当即渗出一层冷汗,痛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沈世安赶忙松开,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没用多大劲啊……”   之后才想到什么,面色再次沉了下来。   他伸手想再拉起周巧儿的手臂看一看,被她躲了过去,想到毕竟男女有别,终究是没再动,只是面色极其难看。   周巧儿捂着胳膊强忍着疼痛,面色苍白地道:“我回去了,世子也……”   “那你嫁给我吧!”   沈世安忽然开口道,一句话之后周遭寂静无声。   周巧儿几乎连疼痛都忘记了,抬起头睁着泪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沈世安道:“正好我年纪大了,又一直没成亲,我娘总催我,这次我就是被他从蜀中骗回来的,她说不成亲就不让我走。”   “你若嫁给我,就不用再嫁给那个鳏夫了,也不用担心周家人赖上我,凭他们的本事,我若不愿意,他们想赖也赖不上,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个。”   他最初虽是脑子一热开的口,但也并非全然无意,只是这样直白的话他也是头一次说,到底还是有些脸热,边说边觑着周巧儿的脸色,见她面如白纸,并无分毫喜色,也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不愿嫁给他,便又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一方面帮你摆脱那些叔伯兄弟,一方面也让我能应付一下我娘,咱们互惠互利,不是正好?”   “你若对我无意的话,等成亲后我们各过各的,我……我也不会逼你跟我圆房,将来什么时候你有心仪之人了便告诉我,我们和离就是。”   说完见周巧儿还没反应,挠了挠头,犹豫道:“要不……我现在就写一份和离书给你?” 第81章   沈世安说完后下意识在身上摸了摸,但他是独自在这里与周巧儿说话,并未携带笔墨,自然也就写不了和离书。   周巧儿起初面色发白,等他说到圆房二字时却又脸上一烫,面色涨红。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哪有未婚男女直接当面说这种事的?这也……也太羞人了!   “我没胡说!”   沈世安道。   “我虽然平日里的确不太着调,但绝不会拿婚姻大事来开玩笑,更不会用这种事来骗你。”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断不会出尔反尔,将来绝不会拦着你不让你和离的。”   这是和不和离的问题吗?   周巧儿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低着头道:“我要回去了,今日这些话我就当你没说过,日后不要再提起了!”   说完转身就走,迈出一步后又想起什么,转回来刷的一下从他手上将自己的帕子扯了回来。   沈世安还想追问她到底愿不愿意,可周巧儿已经飞快地跑远了,他只得讪讪地离开。   另一头,周二少爷一路跑进周四老爷院中,试图阻止他让沈世安与周巧儿相见,但是已经晚了,他赶到的时候,周四老爷已从花园回来,周巧儿也已经见到了沈世安。   “为何不让他们相见?”   知道他的来意后周四老爷皱眉道:“沈世子既然来找巧儿,那就说明这件事还有希望,错过了可就没准真的再也抓不住了。”   “只要能与永平侯府攀上亲,还在意那诸多规矩做什么?见一面就见一面,又不是什么大事。”   周二少爷原本不想将自己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打了周巧儿的事告诉他,但眼下不说怕是会更麻烦,只得主动坦白了。   周四老爷一惊:“你打了她?”   “就……就几下,”周二少爷低声道,“也没打的特别狠,我以为沈世子对她无意,不会再见她呢了,所以才……”   “蠢货!”   周四老爷气的一巴掌扇了过去,没比他刚才在车上扇周巧儿轻多少。   “若真是轻轻打了几下你会害怕的跑来找我主动承认?分明是知道自己下手狠了怕是瞒不过去!”   说完又问:“你是不是还打了她的脸?”   周二少爷不敢隐瞒,点了点头:“是,不过我只打了一下!真的!脸上只打了一下!”   “一下?就你那力气!一下就能在脸上留个巴掌印子!难怪巧儿要戴着面巾……”   “她戴了面巾?”   周二少爷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脸上都没那么疼了。   “算她识相!”   他说道。   周四老爷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她戴了面巾就不会被沈世子发现了吗?万一沈世子一定要将面巾掀下来呢?”   “不……不会吧,”周二少爷道,“沈世子高门大户,应该……不会这么失礼的。”   “失礼?他若怕失礼,今日就不会过来提出要见巧儿!”   周四老爷说着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你给我回自己院子里思过去!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周二少爷应了,赶忙回了自己院中,周四老爷则再次去了花园。   但是等他过去的时候,沈世安已经离开了,周巧儿也已不在这里。   他亲自去了周巧儿的院子,问她沈世安都跟她说了什么,还有她脸上的伤有没有被他看到。   “四叔放心吧,”周巧儿冷冷道,“我一直戴着面巾,沈世子什么都没看见。至于他说了什么……这是我们二人的事,与你何干?”   最后几句话又刺了周四老爷一番。   偏偏周四老爷现在也不好跟她翻脸,只能忍了下来,道:“你知道在他面前维护周家的声誉就好,你是周家的女儿,与家族荣辱与共,让沈世子对族中人生厌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这点你要时刻记得。”   “你二哥今日确实做的有些过分了,我已罚他面壁思过,你既然受了伤,就好好休息,我待会让人送些伤药来。”   说着便让周巧儿身边的一个仆妇跟他一起去取伤药。   等走出房门后,他才小声问那仆妇,刚才在花园里的情形如何。   仆妇据实已告,周四老爷得知沈世安单独把周巧儿带去说话了没让他们跟着,心口一紧,在仆妇又告诉她二小姐从花园出来时也一直戴着面巾,看样子未曾摘下的时候,这才松了口气,叮嘱仆妇毫升伺候,务必让周巧儿的伤尽快好起来。   仆妇应诺,拿了伤药之后便又回到房中。   “噗……”   傅毅洺一口茶喷出来,狼狈地擦了擦嘴:“你要娶周二小姐?”   沈世安离开周家之后就直接来到了他这里,让他帮忙请唐芙出面,邀请周巧儿出来做客。   “我知道嫂子现在有孕在身,不大方便,你放心,我就是借一借嫂子的名头,不必她真的做什么。”   他想将周巧儿约出周家,请个大夫好好给她看看身上到底都有什么伤,尽快医治。   放眼京城,能帮他这个忙还不泄露出去的就只有唐芙和孟五的妻子孙氏而已。   孙氏是个泼辣性子,嘴巴又快又毒,加上孟五现在不在京城,他也不好直接跟她打交道,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来拜托傅毅洺。   傅毅洺眉头几乎拧成死结:“不是不是,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要娶周二小姐??”   沈世安嗯了一声:“是啊,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他解释道,将刚才对周巧儿的那番说辞又对傅毅洺说了一遍,只是说话时目光微微闪躲,耳根也有些泛红。   傅毅洺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怪,盯的沈世安直发毛。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可没骗她,她若将来想和离那就随她去,我只是为了暂时应付一下我娘而已。”   说完见傅毅洺还这么看着他,又补了一句:“我都答应先写一份和离书给她了,待会就给她送去!”   谁知不说这句还好,说完傅毅洺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你……真的是你爹亲生的吧?”   他好半晌才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废话!”   沈世安皱眉,之后见傅毅洺又不说话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天也不出声。   “你想什么呢?”   他问道。   傅毅洺咂了咂嘴:“我在想我爹或是我祖父当年有没有在外面留下什么私生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沈世安一脸莫名。 第82章   翌日,周家便收到了帖子,武安侯夫人唐氏请周二小姐明日去侯府赏花。   周家与武安侯府素来没什么交情,周巧儿与武安侯夫人更是素不相识,武安侯夫人如今又有孕在身,为了养胎,既不在家里举办什么宴会,也不去参加外面的宴请,按理说怎么也不会邀请周巧儿才是。   周家人刚收到帖子时也是有些莫名,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沈世子与武安侯交好,说不定就是他跟武安侯说了什么,武安侯夫人才会下这张帖子。   周四老爷立刻让人去查,沈世安昨天离开周家以后去了哪里,武安侯夫人是只邀请了周巧儿一个,还是请了许多人。   下人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告诉他昨日沈世安离开后果然去了武安侯府,而傅夫人也没有举办什么花会,只是单独约了周巧儿一人而已。   周四老爷眼中一亮,当即把周巧儿叫了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   经过一天休养,周巧儿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想来等明日便会更好一些,多擦些粉就看不出来了。   他这才将唐芙让人送来的帖子递给了她,告诉她明日去武安侯府赴宴,赶紧回去准备准备,打扮的漂亮些。   周巧儿一愣,待想明白过来之后摇头拒绝。   “我不去!”   周四老爷不以为意,让下人将她送回去了,显然并没有将她的拒绝放在心上。   他叫周巧儿过来不过是通知她一声,顺便看看她的脸到底能不能见人,只要能见人,明日他就是绑也会把周巧儿绑过去。   果然,翌日无论周巧儿如何抗拒,周四老爷最终还是让人把她拖上了马车,并且警告她,她若是敢故意在武安侯府出丑,丢了周家的脸面,他们就将大姑奶奶从安国公府接回来住几天,好好招待招待。   周巧儿无法,只得老老实实地去了武安侯府。   唐芙昨日已经听傅毅洺说了沈世安看上周巧儿一事,当时还有些好奇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子能入了他的眼。   后来得知周家姐妹的不幸,以及沈世安把周巧儿约到武安侯府的真实目的,这才无暇再想其他,只抚着自己的肚子道:“阿珺,你我一定要多活些日子才行,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将来也面临这种境况……”   没有爹娘的苦楚,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听说了周家姐妹的事情之后更是觉得没爹没娘的孩子日子不好过。   若像傅毅洺这般有个位高权重又疼爱他的祖母或许还好,或是像她这般即便一家人都对她不大好,但有个疼爱她的祖父也是好的,怕就怕像周家这样……祖父母不管事,隔房的叔伯兄弟又都凶如豺狼,位卑言轻的女子就真的没什么活路了,只能沦为亲族的傀儡。   傅毅洺赶忙搂住她的肩膀,说一定会跟她一起长命百岁,亲眼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将来再生下一堆孙子孙女围绕在他们膝下,共享天伦之乐。   今日周巧儿来了,唐芙也没有隐瞒什么,直言不讳的将沈世安拜托自己的事情说了。   她以为周巧儿已经答应了沈世安,所以沈世安才会让她帮忙约她,谁知此时才知道,原来她根本未曾答应过。   这下倒把唐芙弄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放她离开,还是帮沈世安把她留下。   好在周巧儿也知道她为难,温声道:“是我前日没跟世子说清楚,才让世子误会了,有了今日之事。夫人不必为难,改日我亲自跟沈世子说清楚就是了。”   唐芙闻言松了口气,道:“不必改日了,沈世子今日就在我们府上呢。他知道你受了伤,不好自己出面,便借着我的名义请你过府一叙,实际上是请了大夫在这里候着,给你医治身上的伤。”   周巧儿一怔,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暖意,让她一直紧绷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但最后还是开口拒绝了。   “不必了,些许小事而已,并不严重,我……”   “周小姐,”唐芙打断道,“不管你与沈世子到底如何,身子都是自己的,能早些看好的伤还是早些看的好,不要拖着,不然若拖成了沉疴宿疾,将来想要医治就难了。”   周巧儿眸光低垂,唇边挂着一抹苦笑。   沉疴宿疾?怎么会呢?   她早已决定在那鳏夫给周家下定之前自戕,让他们一分钱都拿不到,又怎会熬到把伤势拖成沉疴宿疾的时候?   唐芙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劝她先看了大夫再说,旁的事情稍后再议。   周巧儿想着左右也没几日好活了,难得还有人怜惜自己,便接受了她的好意,让大夫进来给自己看伤了。   唐芙陪在她身旁,待她脱下衣衫看到她衣物遮盖下的伤痕的时候吓得差点没站稳,还是佩兰扶了一把才没摔倒。   只见女孩胸腹上几处明显的淤痕,背上和腿上亦有,每处都触目惊心。   周巧儿缩了缩肩膀,拿起一件衣裳又将身上遮住。   “夫人还是先去外面等着吧,别吓着你了。”   唐芙有孕在身,她不想为了自己的事吓到她。   唐芙看了看她没能遮住的几处伤痕,最终点了点头:“我就在外面,有事的话喊我。”   周巧儿嗯了一声,等她离开之后才放下衣裳,将身上伤处全都露了出来。   唐芙出去后并未干坐着,而是让人将周巧儿的伤势以及她拒绝了这门婚事的事告诉给等在前院的沈世安。   沈世安早就猜到周巧儿身上的伤一定不少,但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十分气恼,双手握拳,恨不能去周家再将那几个周家人打一顿。   当听到周巧儿拒绝了婚事的时候更是面色一沉:“我都跟她说的那么明白了,她怎么就是想不通呢?难道还真要嫁给那个鳏夫不成?”   傅毅洺一直在旁边陪着他,闻言说道:“周二小姐的性子刚烈,不愿拖累别人,就算你那样跟她说,她也明白你还是为了帮她,不然以你的身份地位,就算是为了应付你娘也大可以娶别人,为什么一定要娶她?”   沈世安咬了咬后槽牙:“都自身难保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有人愿意帮她不是好事吗!”   说完又道:“不答应的话我就直接去周家提亲,反正周家那些人肯定会答应!”   “别啊,”傅毅洺道,“可这种事还是你情我愿的好,不然她为了不拖累你,没准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沈世安想到之前他提到那鳏夫时她的表情,就觉得傅毅洺说的还真有可能,可现在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皱眉道:“怎么才能让她愿意啊?我又不会哄女人。”   傅毅洺却勾唇笑了笑,对他说道:“我有一法!保证她答应你!”   “什么办法?”   沈世安凑了过去。   傅毅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说完后沈世安脸色一变。   “你这什么馊主意?我身体好着呢!才不是什么……”   什么天阉!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跟周巧儿说这样的话呢?传出去他还怎么做人?   傅毅洺道:“只有这样说她才会相信你娶她不仅仅是为了帮她,也是为了帮你自己啊。”   “周二小姐虽然性子要强,但心地却很善良,你若这么说,她定然会答应的。”   “不然的话,”他说着耸了耸肩,“你就等着她嫁给那个鳏夫吧。”   沈世安沉默,最终头疼地抚了抚额。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了,你如今二十出头,却一直没成亲,这个理由是最好也最容易让她相信的了,别的理由肯定瞒不过去。”   他边说边打量着沈世安的神色,眼中藏了一抹坏笑,但沈世安只顾思索自己的事,并未察觉。   直到唐芙那边说女医已经给周巧儿看过伤,也把了脉上了药,他们可以去花厅见面了的时候,沈世安都没说自己到底用不用这个法子。   但傅毅洺对他十分了解,心中已经明白他最终会作何选择了,回到正院后一直忍不住窃笑。   唐芙一脸莫名:“什么事你这么开心?”   傅毅洺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帮了易芝一个忙,特别高兴!”   这么一说唐芙更觉得不对劲了:“你干什么了?不会是故意害人家吧?”   他可不信帮了个忙会让傅毅洺这么高兴,看他的样子到更像是整了人家。   “怎么会?”傅毅洺信誓旦旦地道,“我可是将自己的亲身经验传授给他了!保证万无一失马到成功!”   唐芙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但想到他与沈世安两人情同手足,应该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就没往心里去。   中午用过饭之后,傅毅洺将沈世安和周巧儿一起送了出去。   路上周巧儿时不时用眼角余光打量沈世安,目光充满了同情和怜悯,虽然每次都及时收回去了,但还是被一直注意着两人动静的傅毅洺发现了。   傅毅洺将他们送走,待车马离开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眼泪都出来了。 第83章   周巧儿答应之后,沈世安就将自己想要娶妻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母亲。   以周家的门第,其实是万万配不上沈家的,尤其周巧儿无父无母,更是许多人家挑选儿媳时忌讳的人选。   但沈世安已经二十有二了,别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他却连个看得入眼的女人都没有,这让沈夫人急破了头,陡然听他主动提起要成亲,还自己挑好了人选,差点喜极而泣,当时便站起来朝着各路神佛拜了拜。   “老天保佑啊,我这瞎了眼的儿子总算把眼珠子找回来了,太不容易了!”   “娘,您说什么呢?我哪瞎眼了?”   “怎么没瞎眼了?”   沈夫人道。   “全天下这么多女人,你一个都看不见,天天就跟武安侯和孟五混在一起!尤其是武安侯!”   “要不是他两年前成了亲,我都要怀疑你们是不是……”   后面的话到底是不太好听,沈夫人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沈世安却猜到她要说什么了,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娘!天地良心!我跟他就是兄弟!清白着呢!”   “你倒是想不清白呢!人家娶了媳妇孩子都要生下来了,媳妇又美的跟天仙似的,哪能愿意跟你不清白?”   “不是,什么叫我倒想不清白啊?我什么时候想了?”   沈世安皱眉道,说完又嘀咕:“您是我亲娘吧?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啊!”   “就是亲娘才这么说你呢!”   沈夫人白了他一眼,问道:“是谁家姑娘入了你的狗眼啊?”   沈世安:“……”   他拿自己的娘亲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有气无力的回答:“周二小姐。”   谁知话一说完,刚刚还面带喜色的沈夫人又变了脸色,走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摸了摸他的额头。   “儿啊,你这脑子是不是坏了?周二小姐都去了多久了,你还忘不了她吗?”   沈世安这才明白她将这个周二小姐跟以前跟他有婚约的那个搞混了,忙道:“不是周世伯家的周二小姐,是另一个周二小姐!”   说着将周巧儿的身份大概交代了一下,当然是尽量捡好的说的,比如周巧儿已故的爹娘。   至于现在的那些周家人,他都一带而过并未细说,免得母亲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但他显然多虑了,如今沈夫人只求他能成亲,对未来儿媳的要求只有一个,是个女的就行。   沈世安见自己的母亲并无异议,便施礼告退了,想着回头要如何处置周家那些人。   他离开之后,沈夫人身边的下人劝道:“夫人,虽说世子如今年纪确实有些大了,但以他的身份,想娶什么样的女子不行?这周二小姐身份低微又无父无母,难保是不是克亲之命啊。”   沈夫人摆了摆手:“高嫁女低娶媳,安儿性子桀骜,不喜拘束,给他娶个高门大户的女儿反倒不好。至于无父无母……那也并不一定就是克亲啊。武安侯府的傅皮猴娶的媳妇不也无父无母吗?我看他现在过得挺好,也没见有半点损伤。”   “武安侯府数十年一脉单传,长公主都敢让自己的孙子娶一个这样的女人回来,我们沈家难道还怕吗?”   下人见她这么说,便也不再多嘴了,笑着点头应是。   但沈夫人对这桩婚事虽不反对,可作为一个母亲,在儿子成婚前还是想见一见这位周二小姐,替沈世安把把关,免得他真的眼瞎看错了人。   好在见过周巧儿之后,她对这个女孩也很是满意。   虽然家道中落,但周巧儿身上那股读书人家教出的女儿特有的气度还是在的,一言一行间都透着良好的家教。   难得的是双方身份相差如此大,这女孩见了她却一点都不发憷,既不过分胆怯也不过分讨好,举止进退有度,让她很是喜欢。   五月初八,不过三四个月沈世安就将周巧儿娶回了家,让京城中人着实吃了一惊。   因为时间仓促,两家人身份悬殊,再加上之前又没有任何征兆,所以京城难免传出些流言蜚语,说周家是用不正当的手段攀上了永平侯府,永平侯世子和永平侯夫人对这桩婚事其实很是不满。   但随着沈夫人带着新进门的儿媳一起操持家宴,沈世安携妻出入时又对周巧儿多有爱护,这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唐芙因为怀有身孕,并未参加沈世安与周巧儿的婚礼,是傅毅洺代她去的。   好兄弟成了亲,傅毅洺也打心眼里高兴,难免多喝了几杯,回来时就有些醉了。   但他知道自己的酒量,并不敢喝得太多,尤其是之前在唐芙面前醉过酒之后。   所以他回来时虽然身形有些摇晃,但脑子还清醒。   唐芙让下人伺候他梳洗了一番,躺到床上时见他还在傻笑,不禁也跟着笑了笑。   “沈世子成了亲你这么高兴吗?”   “高兴啊!当然高兴!”   傅毅洺道。   尤其是想到今晚那对新人的洞房花烛,沈世安守着娇妻却要装作天阉碰都不能碰,还要小心不能让她发现,他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当初自己经历过的那些自己的好兄弟现在都要经历一遍,这可真是同甘共苦啊!   不过这招数虽然损,但他好歹是帮他娶到了媳妇啊!说起来他还是要感谢他的!   傅毅洺越想越开心,转过去抱住唐芙狠狠亲了几口,原想再亲近一番,却听唐芙忽然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   傅毅洺赶忙稍稍松开了她,满脸紧张。   唐芙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孩子刚才踢了我一下。”   她如今已经怀孕七个月了,腹中孩子平日里安静乖巧,很少折腾她,但偶尔还是会动一动。   傅毅洺赶忙凑过去听,那孩子却又安静下来,任凭他贴着唐芙的肚子许久,就是一动不动。   他重新躺回来抱着她说道:“我觉得这一定是个女儿,男孩没这么乖。”   人都说头胎艰辛,但唐芙这一胎却怀的相对轻松,从有孕至今几乎都没什么太大反应,连孕吐都很少,因此傅毅洺对这个孩子也格外喜爱,觉得他没有折腾母亲,肯定是个乖孩子。   他虽然说过希望头胎是个儿子,但女儿也没关系,他都喜欢,只是若是女孩,他就不舍得送给王重天当徒弟了,肯定是要留在家里娇养着的。   唐芙笑了笑:“也不一定啊,孩子没落地前都说不准。”   傅毅洺点头,吻了吻她的唇:“睡吧,过几日我带你回公主府,那里的荷花开了,现在回去正好可以游湖。”   唐芙许久没见长公主了,也很是想念,便点头应了,闭上眼沉沉睡去,两日后便与傅毅洺一起去了久违的公主府。 第84章   “快坐下快坐下。”   长公主见到唐芙挺着个大肚子要向自己施礼,赶忙说道。   周妈妈亦上前亲手将唐芙扶了起来,道:“夫人,您现在身子重,就别拘泥那些虚礼了,赶紧坐下吧,不然长公主以后可不敢再让您过来了。”   之前就是怕她怀着身孕还在意那些礼数,所以长公主才让她住在武安侯府,好自在些。   唐芙闻言笑了笑,说了声“谢谢祖母”,这才在周妈妈地搀扶下坐了下来。   长公主的目光落到她隆起的肚子上,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   “之前珺儿总跟我说你一切都好,腹中孩子也乖巧听话,从不折腾你。那时我还担心他报喜不报忧,如今看来果然是都好,这气色比以前还好了很多。”   唐芙笑着点头:“这孩子确实乖巧的很,阿珺总说他是个女孩,男孩没这么乖。”   武安侯府一脉单传,虽然傅毅洺不止一次说过男孩女孩都无所谓,他都喜欢,但唐芙还是有些担心,长公主会不会更想要个曾孙,好继承武安侯府的家业。   好在长公主是个开明之人,笑眯眯地道:“女孩好啊,像你一样聪明伶俐又乖巧懂事,带起来也省心。”   “珺儿小的时候像只皮猴似的,上蹿下跳没少让我担惊受怕,我现在想想还觉得头疼,你若是也生这么个小皮猴,那我这把老骨头可带不动喽,只能你们夫妻俩自己管教了。”   说话间傅毅洺走了进来,道:“祖母,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长公主道:“说你从小到大都是个皮猴,这么多年也没有长进!”   傅毅洺知道她是在逗自己,但还是故意接道:“孙儿就晚来一步,您就又在背后编排我。”   房中响起唐芙和周妈妈等人的笑声,祖孙三人聊了一会,傅毅洺才带唐芙离开,去荷塘泛舟游湖。   临走前长公主一再叮嘱要注意安全,唐芙现在毕竟是双身子的人了,禁不起半点意外。   傅毅洺应了,一路揽着唐芙到了湖边。   他刚才已经来检查过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这船是他命人新造的,比长公主多年不用的那艘船还要宽敞一些,也更平稳,当然也就不像他自己的小舟那样灵活。   不过唐芙有孕在身,那小舟他是万不敢让她坐的。   傅毅洺去年就想带唐芙在公主府游湖赏花,可惜荷花还没开,就被庆隆帝派去了蜀中,错过了花期。   今年他一直惦记着,虽然唐芙有孕没怎么出门,但他却时不时就会来一趟公主府,一是给长公主请安,二是看这片荷塘的花开的怎么样了。   前几日他来的时候就觉得差不多到了时候,于是立刻便安排人准备了,现在正乘的这只新船也已经下水多次,仔细打理过,确保不会出半点纰漏。   他亲自划船,带唐芙向湖中心而去。   唐芙刚刚来到湖边时就觉得这片荷花开的美极了,靠近之后更觉得意趣十足,忍不住走出船舱坐在傅毅洺身边,伸手去拨弄那滚着水珠的荷叶。   傅毅洺索性把船停了下来,拿起身旁的一把伞给她遮在头顶。   “虽然天气还不是很热,但日头已经比以前烈很多了,别晒着芙儿。”   唐芙转头看他一眼,笑了笑,继续低头拨弄那些荷叶荷花,想着要不要摘几朵花回去插瓶?   正思量着,傅毅洺忽然凑过来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道:“芙儿真好看。”   唐芙吓了一跳,忙去看周围,这才发现他打着伞正好把跟在旁边另一只船上的人挡住了,让他们看不到伞后的人。   她嗔了傅毅洺一眼,羞道:“我看你带伞不是为了给我遮阳的,是为了……”   后面的话太羞人,她说不下去了。   傅毅洺却笑着再次凑了过来,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为了什么?芙儿怎么不说了?”   “你别闹!”   唐芙忙将他推开一些,面色微红。   虽然伞遮住了他们大半身子,但旁边的下人肯定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傅毅洺低笑:“去年就想这么做了。”   说着又亲了她一下才放开。   去年他第一次带她游湖,她也是这般拨弄着湖中荷叶,清灵婉转的笑声像玉珠般洒在他心里,美好的侧颜让他心口直跳,忍不住想亲她一下,告诉她你真好看。   可那时他才刚把她骗进家门不久,不敢轻狂孟浪,只能心里想一想,却连稍稍靠近一些都不敢。   如今她真正成了他的妻,腹中有了他的骨肉,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亲吻她,说出自己许久前就想说出的话,尽管这句话在这一年中他已经说过无数回,却从来都不曾烦腻,因为她在他心中一天比一天更美。   唐芙想到那时他们游湖的场景,不禁又想起小舟漏水时,傅毅洺为了不让她打湿衣裳跳进湖中,徒手将她和小舟一起抬了起来。   这个大傻子从始至终都待她那样好,好的她有时觉得像做梦一样。   唐芙不好意思当着下人的面与他太亲近,便借着衣袖的遮掩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傅毅洺察觉,心中一阵熨帖,回握住她,在湖面停留许久才去了湖心亭,又在湖心亭歇息了半晌才回到他们的院子。   用完午饭两人一起躺在床上歇息,唐芙靠在傅毅洺怀中道:“阿珺,不如咱们就住在公主府吧,把产房也布置在这里,我想就在这里生产。”   傅毅洺一怔,低头看向她:“为何?”   唐芙捏着他的衣襟说道:“你成亲晚,祖母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肯定还是希望能早些抱上曾孙的。”   “我若在侯府生产,孩子刚生下来时难免瘦弱,不能见风不能出门,祖母想见孩子还要去侯府才行。”   “与其如此,不如就在公主府生产好了,如此一来便能第一时间见到孩子。”   “而且……若是在侯府,府中上下一个长辈都没有,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懂这些事,就算安排的再周到,也不如身边有个有经验的长辈来得好。”   傅毅洺心头一软,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好,都听你的,我待会就去跟祖母说。”   其实他私心里也是想让唐芙在公主府生产,因为正如她所说,这样长公主就能第一时间见到孩子。   但长公主又怕唐芙住在这里太拘泥礼数,反倒没有在侯府住的自在,所以主动提出让她在侯府生产,到时候她亲自过去。   如今唐芙体谅长辈,主动开口要将产房布置在这里,他心里自然高兴,更觉得自己眼光极好,娶了这么个聪明貌美又体贴温柔的妻子。   傅毅洺下午就将这件事跟长公主说了,长公主自然也是开心的,当即便命人开始布置产房,自己亲自过问每一项事宜,务必让唐芙到时候能顺利生产。   八月十五中秋节,距离太医预计的产期过了整整三天,唐芙腹中的孩子才迟迟有了要降世的动静。   她当时刚与傅毅洺一起从正院回来,羊水便毫无征兆地破裂了。   傅毅洺头一次经历这种事,吓了一跳,又急又慌,赶忙命人将唐芙扶到屋里去,又让人去通知长公主。   长公主来了后见他惊慌失措急得满头大汗,先把他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   “芙儿头一次生产,本就紧张,你再在她面前如此惊慌,不是要吓坏了她?”   傅毅洺连连点头应诺,一口一个知错了,让她快去看看唐芙,产房的稳婆不许他进去。   长公主说他的工夫也没耽误正事,开口前就已经让周妈妈先进去了,说完他才也跟着走了进去,亲自坐在床边安抚了她一会,让她不要紧张,先吃些东西攒攒力气。   唐芙按她说的去做,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开始阵阵腹痛,额头的汗一层接一层的渗出来。   长公主这时候再坐在床边就碍事了,但她也没有离开,而是隔着帘子坐在外间,就这样陪着唐芙,一边闭眼拨弄着手中佛珠一边为她祈福。   两个时辰后,房中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稳婆大喜:“生了,生了!”   长公主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却因熬夜久坐而身形不稳晃了晃,周妈妈扶了她一下才站稳。   “快,快去看看怎么样了!”   她说道。   周妈妈应诺,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免得帘子带起的风吹到了里面的人。   稳婆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给她道喜:“恭喜侯爷恭喜长公主,是个壮实的小公子!”   小公子?   不是女孩,竟是个儿子!   周妈妈满心欢喜,外面的长公主亦是万分欣慰,又问:“芙儿怎么样了?”   “长公主放心,夫人一切都好。”   稳婆代为答道。   头胎像唐芙这般顺利的确实在少数,几乎没怎么费力就生下来了,连他们都省事了不少。   唐芙知道长公主不放心,自己也撑着虚弱的身子答了一句。   里面说话的时候,傅毅洺急的差点闯进来了,守在门口的人好说歹说才拦住,等里面收拾停当才放他进去。   傅毅洺没顾上仔细去看孩子,便匆匆坐到床边,紧张地握住唐芙的手,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许多遍,又问了稳婆许多遍,确定她真的没事才放下心来。   唐芙面色苍白,头发上被汗水打湿了,却还是笑着对他说道:“阿珺,你看到咱们的孩子了吗?是个男孩。”   傅毅洺点头,这才仔细看了看被周妈妈抱在怀中的那个刚刚生下的小婴儿,结果一看便皱起了眉头:“怎么跟个猴子似的?”   红彤彤皱巴巴的,好难看啊……   不怪他这样说,实在是他从未见过刚出生的孩子,不知道刚生下来的婴儿几乎都是这样。   他说完后忽觉房中陡然安静了下来,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正想着怎么圆一下,就听长公主沉着脸说道:“我的宝贝曾孙将来要真成了个皮猴,那就是被你这个爹念叨!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傅毅洺讪讪地笑了笑,并没有把这句话当真。   直到几年后才发觉,自己竟然真的一语成谶了。 第85章   “世子,世子你在哪里啊世子?”   公主府的花园里,几个下人正四处寻找世子傅清玥的踪迹。   从外面回来的傅毅洺路过附近,听到动静绕了过来,拦住一个下人问道:“怎么回事?世子不见了?”   下人不敢隐瞒,赶忙认错。   “刚刚世子说要玩捉迷藏,奴婢等人就陪他玩了,谁知道……统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世子竟然一转眼就没了!”   他们哪哪都找过了,就是不见傅清玥的影子,一个个急的都快哭了。   傅毅洺皱眉,问道:“他最后是在哪里不见的?”   下人指了不远处的一个地方:“那儿,后面连着假山,我们都以为他会藏到假山里,可是把假山找遍也没有,周围也都找了,就是不见世子踪迹。”   傅毅洺一看他指的地方,眉头拧的更紧了。   “别在附近找了,那假山是太湖石垒起来的,里头有几个空洞互相连接着,很小,只有三四岁的孩子能钻过去,他肯定已经趁你们不注意的时候从假山里钻到别处去了。”   下人一脸错愕,下意识看了看那假山。   他在公主府伺候了也有十来年了,可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但既然是傅毅洺亲口说的,那肯定没错,他赶紧又让人到别处去找。   傅毅洺怕唐芙知道了担心,也跟着四下找了找,心想待会找到这小崽子了必须打他几板子才行,不然不长记性。   这才三岁就敢甩掉下人四处乱跑,长大了还了得?   想当初他可是五岁时候才发现那条“密道”,发现之后钻了没两次就不再钻了,这孩子怕是不会像他那么老实,还得再钻两年!   因为那“密道”太小了,他五岁时候钻起来就已经很费力了,第二次钻的时候因为吃的太多,不小心卡住了出不来,又嫌叫来下人太丢人,硬是吸着气缩着肚子费了好大力气才出来,出来时肚皮都磨红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乱钻,将这条“密道”弃之不用了。   哪想到现如今竟被他儿子发现了,还跟他当年一样从这里钻出去撒野了。   傅清玥现在才三岁,骨架子小,钻起来肯定特别方便,若是他对这条“密道”感兴趣的话,以后没准会常来。   看来他得想个法子把这“密道”封上,免得他又借着身量矮小之便从这里甩掉下人!   傅毅洺边想边四处寻找,经过厨房附近时忽然听到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几只用来做菜的鸭子嘎嘎乱叫着朝他的方向跑来,后面紧跟着他家那个小崽子。   小崽子背上插着一面小旗,一边追赶鸭子一边高举手中桃木小剑,嘴里高喊:“冲呀!”   身后则是一群听到动静的下人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他赶紧停下,小心别摔着了。   傅清玥今年三岁,因为是中秋月圆之夜生下来的,所以他给他取名为“玥”。   这孩子生的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乌亮亮的,小小的鼻子俊俏挺秀,白嫩的面颊因为跑动玩闹而有些泛红,额头还渗着一层薄汗。   当初他在娘胎里乖巧异常,几乎没怎么折腾过唐芙,所以傅毅洺一度以为是个女孩,直到生下来,才发现竟然是个小子。   小子也好,正好支应门庭,而且按傅毅洺所想,即便是个小子,在娘胎里那么乖,长大了肯定也是个听话懂事的儿子。   谁知道物极必反,这小子在娘胎里有多乖,生下来就有多皮!比他小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长公主是不这么认为的,她觉得现在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傅毅洺当初说错的那句话!   这孩子刚裹到襁褓里,他就说他像猴子,如今真长成皮猴,全都是他的错!   傅毅洺冤枉的不行,只能越发严格地管教他,试图“拨乱反正”。   傅清玥看见自己的爹爹也没停下来,挥舞着桃木小剑哒哒哒地跑着,把自己想象成率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这些鸭子就是他的急先锋。   他正率领兵将要从他爹身边路过的时候,却被人拎着后脖领子一把揪住了。   “往哪儿跑?”   傅毅洺沉着脸道:“学的规矩都忘了吗?见了你爹连个招呼都不打!”   傅清玥扭着身子挣扎,红扑扑的小脸上滚落一道汗水。   “战场无父子!快让开!我的骑兵就要冲破敌方阵营了!”   傅毅洺冷笑一声:“战场无父子是这么用的吗?一天到晚学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着对那些厨房的下人抬了抬下巴:“把世子的骑兵都捉回来,今天晚上一锅炖了!”   傅清玥挣脱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马”被抓走了,伸着手对那些鸭子道:“兄弟们!你们为国捐躯,我会记得你们的功劳的!”   稚气未脱的脸庞加上奶声奶气的声音,让抓着鸭子的下人差点忍不住笑出声,赶紧带着鸭子回去重新关起来了。   傅毅洺这才松开傅清玥的衣领,牵着他的手将他一路带回了院子。   傅清玥走的不情不愿,几乎是被自己父亲硬拖回来,但是一进屋见到唐芙,方才的不情愿就全都抛到脑后了。   “娘,我回来了!”   唐芙正拿着一只虎头布偶逗床上还未满周岁的二儿子傅清宸,见他进来便转过了头,笑着将他拉了过来。   “去哪玩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边说边用自己的帕子给他擦掉额头的汗水。   傅清玥乖巧的任由她擦拭着,道:“我刚刚去玩将军打仗的游戏了!结果不慎被叛军抓住,成了俘虏!”   他到底年纪小,就算自幼聪慧,说话时语速的高低快慢也难免和大人不同,听上去格外有趣。   但被打为“叛军”的傅毅洺可没觉得高兴,黑着脸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唐芙在这,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说来也是奇怪,这小家伙在外面虽然顽皮,但面对唐芙的时候总是乖巧许多,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有时候会被他气得不轻,但也很少真的跟他动怒的原因。   傅毅洺将傅清玥刚刚甩掉下人偷偷溜走,还趁厨房的人不备放出了关在院子里的鸭子的事情说了。   唐芙知道后耐心教育傅清玥不可如此,不然爹娘找不到他会担心。   刚刚在外面还像个小霸王似的傅清玥点了点头:“玥儿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唐芙笑着亲了亲他的面颊,又亲自带他去净房洗漱更衣,小床上的傅清宸则暂时让傅毅洺照看了。   傅毅洺看着在床上啃拳头的小儿子,大眼瞪小眼半天,轻叹一口气:“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女儿啊……” 第86章   腊月初八,唐芙像以往一样在傅毅洺的陪伴下去了未凉山。   傅清宸刚满周岁,冬日带出门怕他冻着,所以就留在公主府由长公主照看了,傅清玥则跟他们一起上了山。   同行的还有沈世安夫妇和他们两岁大的龙凤胎,儿子沈嘉瑜和女儿沈嘉澜,另外还有孟五的妻子和她的儿子孟元琦。   沈嘉瑜和沈嘉澜长相肖似,要不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穿衣打扮有所不同,连周巧儿这个亲娘有时候都分不清谁是谁。   他们刚刚出生时,傅毅洺羡慕极了,暗道沈世安走了什么狗屎运,被他唬的好几个月才跟媳妇圆房,居然就一举得到一对龙凤胎,儿女双全。   但是现在看到那两个小不点跟在自己儿子后面嗞哇乱叫,鸡飞狗跳的把下人折腾的找不着北,他就一点都不羡慕了。   一个傅清玥都把他折腾的够呛,同时来两个他可受不了。   傅清玥是个孩子王,一出门就带着自己的两个弟弟妹妹到处疯。   沈家两个小崽子路都还走不稳,却特别喜欢在他屁股后面跟着有样学样,哥哥做什么他们也做什么。   好在孟五的长子孟元琦是个听话懂事的,今年已经六岁了,跟他爹不同,从小不爱舞刀弄枪,而是偏爱文墨诗词,此刻跟在弟弟妹妹们身边全然一副大哥哥的模样,叮嘱他们小心脚下,莫要摔着了。   唐芙无可奈何地看着在不远处撒欢的孩子们,笑着对孟五的表妹何氏道:“真羡慕姐姐,有这样乖巧听话的孩子,不像我们家那个,小皮猴似的,一出来就撒了欢了,捉都捉不住。”   何氏嗨了一声,说道:“别提了,也不知这孩子随了谁,我跟他爹都是爽直的性子,偏他沉闷得很,从小就像个闷葫芦似的,也不爱出门,只有跟两位世子和澜儿一起的时候才愿意出来。”   沈世安的父亲非常喜欢沈嘉瑜沈嘉澜兄妹俩,在这一双孙儿降世后便向朝廷请了旨,让沈世安继承爵位,自己则闲赋在家安心养老带孩子,与沈老夫人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所以现在沈世安是永平侯,他的长子沈嘉瑜则被封为了世子。   何氏说完又转头对周巧儿道:“还是巧儿妹妹最让人羡慕,一举生下了龙凤胎,还都如此玉雪可爱。”   周巧儿笑着摇头:“姐姐可别羡慕我,你是不知道我现在被这两个孩子闹得多头疼,他们兄妹俩天天打架,偏偏说话又都说不利落,一吵起来就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个个还都理直气壮要我给他们主持公道,我这一个脑袋两只手都不够用了,只恨不能多变出几个自己才好。”   几个母亲在这里上演大型“别人家孩子是个宝,自己家孩子是根草”的时候,两个父亲则在另一边说话。   孟五和沈世安这些年轮换着在蜀中坐镇,如今在傅毅洺身边的是沈世安,孟五则又回到蜀中去了。   沈世安看着远处冰封的河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陛下的身子这两年越来越不好了,我看……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傅毅洺点了点头:“好在储君已立,太子又素来仁德宽厚,这些年于朝政方面亦有不小建树,朝中赞誉颇多,想来会跟陛下一样成为一代明君。”   “谁要跟你说这个了?”   沈世安用胳膊拐了他一下:“这就咱们两个人,说这些虚的干什么?我是想说淮王那边。”   “你先前不是说他有异心吗?可是这些年朝廷半点把柄没抓到,陛下又与他向来亲厚,定然不会轻易相信他有反心。到时候他若趁机起事,陛下这边又毫无防备,岂不要吃亏?”   当初嫁祸淮王那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傅毅洺没有告诉任何人,即便沈世安和孟五亦没有。   他笑了笑,道:“正是什么把柄都没抓到,所以才更可疑不是吗?”   “如今的几位藩王都被朝廷监视着,其他人或多或少有言行不妥之处,上报到朝廷被大臣弹劾,唯独淮王始终风评颇佳,从没有人说他半句不是。”   “起初几年陛下可能只觉得这个儿子乖巧懂事,不给他添麻烦,但时间长了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况淮王确实是有异心。   沈世安了然地点了点头:“淮王把陈郡治理的铁桶一般,让人连根针都插不进去,这反倒成了他的错处。就算陛下不多想,只怕太子也难免不防备一二,毕竟……他们都姓赵。”   “是啊,”傅毅洺道,“不止太子,其他几位王爷怕是也都防备着呢,毕竟咱们这位淮王小时候没少被他们欺负,若是太子登基还好说,但若淮王登基……只怕就没有他们的立足之……”   话没说完,忽听身后传来季南的一声惊呼:“侯爷小心!”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破空之声,似是箭矢急射而来。   傅毅洺猛地向旁边跨了一步,同时以脚跟为中心身子一转,动作迅速的回过身去,右手摸向腰间佩刀,欲阻挡很有可能冒出来的第二支或是第三支箭。   可他回身后才发现,身后并没有什么杀手刺客,只有几个毛头小子而已。   为首的是他自己的儿子,手里还拿着一把小弓。   小弓是他在他三岁生辰时送给他的礼物,配了几支没有箭头的木箭,顶端用布团包裹起来了,防止伤人,而那破空之声正是这把小弓.射.出来的箭矢发出的。   傅清玥年纪小,又刚刚接触射箭没多久,准头仅限于往东边射的不会射到西边而已,实在欠佳。   倘若傅毅洺刚才不躲,这支箭根本射不到他,偏偏他躲了一下,还转了个身,一愣神的工夫小木箭已经来到近前,不偏不倚地射在他两腿之间。   孩子力气小,这箭若射在别处于傅毅洺而言也不过是被蚊子咬了一下而已。   但赶的位置太巧,沈世安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疼痛,在旁嘶了一声,下意识挡住了眼,放下手时就见傅毅洺两手捂着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弓着身子咬牙切齿:“傅!清!玥!” 第87章   当天回家,傅清玥险些挨了顿板子,是唐芙好说歹说傅毅洺才只把他放在膝头,脱了他的裤子打了几下屁股。   饶是如此,小家伙还是红了眼睛,扑到唐芙怀里哭了一场。   唐芙将他哄睡了,让奶娘将他抱了回去,这才跟傅毅洺歇下了。   傅毅洺伸手从身侧环住她,想与她亲近一番,却被她推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他叹了口气,再次将她抱住:“我没使劲打玥儿,你刚刚不是也看着呢吗?就轻轻几下而已,只是听着声音大其实一点也不重。”   “那你也还是打他了。”   唐芙闷声道。   她平常不阻拦傅毅洺管教孩子,但他若打了孩子,她私下里难免还是会发些小脾气。   傅毅洺抱着她委屈地道:“那他今日白日也打我了啊,还是用箭射的我呢!他才这么小就拿着弓箭到处乱射,今日也就是射到我身上了,若是射到别的孩子身上,就算那箭的箭头是用布团做的,也难免会惹出事端。”   “我打他也是为了让他长长记性,知道那弓箭不是别的什么能拿来胡闹的东西。”   唐芙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刚才并未阻拦,只是怕他下狠手,把孩子打坏了。   傅毅洺见她不说话,知道她心里松动了,便又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好芙儿,我今日在山上可是真的差点被一箭射成天阉,你就不关心关心我吗?”   唐芙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车上时候不是问过你了吗?你说没事的啊。”   若真有事的话傅清玥可不只是被打几下屁股而已了。   “而且生下来就有问题的才叫天阉,你这种应该叫……后阉?”   傅毅洺脸色一黑,唐芙却仍旧忍俊不禁,笑够了才转过身道:“好了好了,我说着玩的,还真生气了不成?”   傅毅洺哼了一声:“自从有了孩子,芙儿对我就再不像从前那般好了,每次有什么好吃好的的第一个想到的是孩子,该换四季衣裳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孩子,现在我被玥儿欺负了,你还向着他说话,一点都不帮我。”   说话的语气像个赌气的小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傅清玥一样只有三岁。   唐芙笑着抱住了他:“是是是,我错了,阿珺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今日玥儿伤的你重不重?疼不疼?可需要找个大夫来诊治?”   她本是打趣傅毅洺,哪想到傅毅洺却顺势抬起了一条腿搭在她身上。   “还好,确实有点疼,不过倒不严重,无须找大夫来了,芙儿帮我揉揉便是。”   说着便将她的手引了过去。   子过母偿,傅毅洺这晚将唐芙折腾的够呛,翌日傅清玥来给他们请安时她都没能起来。   傅清玥见母亲不在,踮着脚往内室张望。   “娘呢?还没起吗?马上就要用早膳了,曾祖母让厨房做了好几道她爱吃的菜。”   傅毅洺有心教训他,沉着脸道:“昨日你闯了祸,子不教父母亦有过错,所以昨晚你走之后,爹先自罚了一番,又罚了你娘一番,你娘受了罚,这会儿还没起来呢,”   傅清玥小脸一白,忽然大吼一声:“你打她了?”   全然不在乎傅毅洺的自罚一说,只管他娘。   傅毅洺吓了一跳,刚想说你小点声,就见小家伙像个炮仗似的冲进了内室。   唐芙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迷迷糊糊醒来时就见帘子被人一头撞开,傅清玥像是绷在弹弓上的小石子,直愣愣的就冲了进来。   “玥儿?你怎么……”   唐芙起身想要去迎,却发现自己伸出的手臂□□着,这才想起自己没穿衣裳,忙又抓起即将掉落的锦被将自己遮住了。   傅清玥见状却眼圈一红,猛地转过身来对跟进来的傅毅洺怒目而视,小小的肩膀紧绷着,满脸怒容。   “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竟是把他爹平日里教他的话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了。   唐芙一脸莫名,好半天才闹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不由瞪了傅毅洺一眼,又安抚傅清玥自己只是起晚了而已,并没有挨打。   傅清玥却死活不信,直到去了长公主面前,依然不忘告父亲一状,坚称他打了母亲,不是男子所为。   长公主是最知道傅毅洺的,唐芙平常有个头疼脑热的他都着急上火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陪着,掉根头发都能心疼半天,更别说动手打她了,便帮着一起安抚自己的宝贝曾孙,说傅毅洺只是吓唬他罢了,并没有真的打唐芙。   傅清玥见连曾祖母都替父亲说话,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挨打才会脱裤子呢!我去的时候娘没穿衣裳,肯定是挨打了!爹爹坏,他不止……”   话没说完,被傅毅洺一把捂住了嘴,咬着牙低声道:“再胡说我回去就赏你一顿板子!”   之后又抬头对长公主讪讪地笑了笑:“祖母,玥儿年纪小,您别听他胡说八道。”   长公主呆愣片刻才回过神来,没忍住朗声大笑,一旁的周妈妈亦是忍俊不禁。   唐芙则面色绯红,低着头悄悄伸手狠狠在傅毅洺腰上掐了一把。   傅毅洺疼的龇牙咧嘴偏偏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强忍着。   夫妻俩这一日的早膳都用的食不知味,吃完饭立刻便带着傅清玥告辞了,一刻都没敢多留。   回去后傅毅洺少不得要被唐芙埋怨一通,怪他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   傅毅洺哄完了媳妇还得跟孩子解释清楚今天的误会,免得他回头在外面胡说。   自家人面前就算丢点脸也没什么,这脸要是丢到外面那可就完了。   他想来想去只能跟傅清玥解释他娘是因为睡觉所以才没穿衣裳,傅清玥显然不信,绷着脸一板一眼地道:“你少骗我了,娘平常陪我睡觉的时候从来没有不穿衣裳!肯定是你打她了!”   傅毅洺:“……那是因为……她……热!对,热,所以就把衣裳脱了!”   傅清玥扯了扯嘴角,模样像极了他亲爹。   “大冬天?热?当我三岁小孩吗!”   傅毅洺挑眉:“你不就是三岁?”   傅清玥一怔,气的鼓了鼓腮帮子,低头掰着指头数数,最后伸出四个手指头:“我已经三岁四个月了!”   “不对啊,”傅毅洺道,“你是八月十五夜里也就是八月十六清晨生的,今日才腊月初九,还不到三岁四个月呢。”   傅清玥腮帮子再次鼓了起来,又开始掰手指头,偶尔还皱着眉头思索片刻。   傅毅洺见他总算暂时把那件事忘了,瘫在椅子上深深地松了口气。   带孩子太累了,还是赶紧让人把那姓王的老头子叫回来,扔给他当徒弟去吧! 第88章   又是一年上元节,京城百姓一片欢腾的时候,宫中的气氛却陡然凝重起来。   庆隆帝在晚宴上咳了几声,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他这些年身体不好,时常咳嗽,文武百官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就在大家准备像以往一般象征性的关切几句,让他保重龙体时,庆隆帝看着自己手中用来掩嘴的帕子,脸色却忽然一僵。   他身边的太监总管亦是面色大变,正准备说什么,却被庆隆帝抬手制止了。   之后宴会如常,一切都一如既往的进行了下去,大家心里却难免打鼓,怀疑庆隆帝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这种猜测很快就被证实,因为大周朝的春节休沐只到正月十五,按理说从正月十六开始各个府衙就要开印办公了,朝会自然也要如常举行。   可是自从登基以来向来勤政的庆隆帝却在上元灯会过后接连辍朝三日,这是以往从没有过的情况。   一时间百官众说纷纭,但大家都是私下议论,表面上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待朝会恢复后便继续上朝了。   反正储君早已定下,太子又德才兼备,即便庆隆帝真的驾鹤西去了,对朝廷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当然,这只是大部分人的想法而已。   消息传到陈郡,淮王对着书信看了许久都没有出声,一旁的下人道:“王爷是担心消息有诈吗?按理说应该不会。陛下身体欠安已经许久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能拖这么多年也差不多了。”   “况且……若不是确信的话,咱们的人也不会把消息传回来。”   淮王没有接话,又沉默了片刻,才将那封信拿起来投到了炭盆里。   “是真是假,再等等就知道了。”   又过了几天,另一封书信递入淮王府,信上的内容十分简短:王重天于今日连夜回京,数支百人队变装绕路随行。   落款是正月二十九,也就是庆隆帝病发后不到半月。   下人听闻后眼中一亮:“王爷,这回肯定是真的了!蜀中对武安侯而言何其重要?无论他人在哪里,又派了谁去,这些年从未让王老先生离开那里一步!”   “如今连他都被叫走了,定然是京中出了大事!”   还有什么事比皇帝即将驾崩严重呢?   旁人或许觉得他们王爷安分守己,但那位武安侯是肯定不相信的。   一旦皇帝出事,为保太子顺利登基,他会第一时间抽调人马,在京城以及各处做出相应安排。   淮王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窗外已经开春的景色。   寒冬已过,纵然现在空气中依然带着几分凉意,但仍旧挡不住新枝嫩芽如雨后春笋般争相冒出。   接连送来的这两条消息,就好像眼前的景色一般……   “太明显了。”   像枝头和泥土上的嫩绿,只一星一点或许并不显眼,但一旦汇聚在一起,却明显的在提醒你,春天来了。   而长公主和傅毅洺在提醒他:陛下就快撑不住了,你来,还是不来?   机会就在眼前,你要,还是不要?   下人一怔:“王爷,您是说……他们故意让您知道的?”   “不然呢?”   淮王轻笑一声。   “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也知道不可能除掉我所有的眼线,既然如此,索性不费这个力气。我想知道什么,她就让我知道。”   “那……这次咱们……还去不去京城?”   下人低声问道。   这其中的“去”自然不再是像以前一般停留一段时间就回来,而是入主京城,做大周之主。   淮王回到桌前,重新坐了下来,看着桌上那封书信,笑了笑。   “去,自然要去。”   长公主赌的就是他一定会去。   因为庆隆帝这次若真的病重归西了,太子就会名正言顺地登基。   而太子不是庆隆帝,对他这个弟弟并无亲厚的感情,绝不会允许他时常回京。   那时他若敢有一丝一毫的逾越之举,就会被打为乱臣贼子,即便起事也难以得到众人的支持。   唯有庆隆帝病重的时候,才是他下手的好时机,可以以探病为由回京,借机矫诏,谋夺皇位。   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所以,长公主敢赌,他不敢。   他若因为谨慎而放弃,机会便可能转瞬即逝。   下人了然,点头道:“属下这就去准备!”   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后,淮王提笔写了一道奏折,写的很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但是写完之后却以最快的速度送了出去,不日便呈递到御案前。   这次的奏折如他所料,批复的非常快,和以往一样只有一个字:准。   淮王看着这个朱批,勾唇笑了笑,对早已准备好的众人道:“启程,进京。”   武安侯府,王重天看着眼前三岁半的傅清玥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啊!看着就比他爹聪明!”   傅毅洺冷哼一声没说话,傅清玥则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留着山羊须的怪伯伯。   “娘,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师父吗?”   唐芙点头:“是啊,玥儿不是很喜欢娘做的那些小机关吗?其实娘会的都只是皮毛而已,娘的这位师父才是真正的高手,你若跟他一起学的话,能学到很多更有意思的东西的。”   王重天捋着山羊须跟着点头:“不错不错,你娘因为入门晚,学到的东西便也少,你若现在就开始跟我学,我便将我毕生所学全部教给你,如何?”   傅清玥眼睛亮亮:“那……可以有爹爹那样的弓箭吗?”   “可以!”   “还要爹爹那样的大宝剑!镶很多宝石的,不要木头的!”   “可以!”   “还有……还有娘用来藏糖豆的木匣子!也能教我怎么打开吗?”   “当然可以!”   王重天一概毫不犹豫地答应,最后加了一句:“只要你好好学,想要什么有什么,这些全都能自己做出来!”   也就是说要靠傅清玥自己动手,而不是他直接给他。   小小的傅清玥此时还不知这有什么难,美滋滋地答应了,觉得自己肯定很快就能把这些全都拿到了。   另一边的傅毅洺始终安静地看着,并未对王重天的言论发表任何看法,也没有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儿子之类的。   这样不说话不顶嘴的样子完全不是他平日里的作风,但王重天沉浸在收徒的喜悦中,并未注意。   直到半个月后,他险些烧掉了半边胡子,才总算明白傅毅洺当时为什么连屁都不放一个了。   “这哪是给了我个徒孙?分明是给我扔了只皮猴!自己管教不过来想让我给他管教?我当初管教他还管的不够吗?”   他拎着傅清玥上门表示要退货,想改收那个才一岁多点刚学会走路的傅清宸为徒。   哪知道傅毅洺却抱着傅清宸笑呵呵地看着他:“行过拜师礼便是你门下的子弟了,随你调.教,不退不换!” 第89章   傅毅洺把自家皮猴又打包还给了王重天,王重天怄的不行,又无可奈何,只能将傅清玥散养了,一心盼着等傅清宸再大些看看他的资质,若是跟他哥哥一样聪明,又能像他母亲一样乖巧懂事就好了!   但是在这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淮王进京的前一夜,他与傅毅洺一起将唐芙和两个孩子护送到了公主府,让他们全都住在这里,免得到时候出了事,要分派人手守在两处。   安排好一应护卫之后,他才去见了长公主一面。   长公主知道他要来,正在正院等着,待他来后让人上了茶,道:“都准备妥当了?”   王重天点头:“公主放心,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等淮王入京了。公主府的护卫也绝不会出现任何差错,只要京城尚在,就不会让淮王的人到府中扰了您和夫人少爷们的清净。”   “那就好,”长公主道,说完又看了王重天一眼,“这些年,辛苦你了。”   王重天笑了笑:“不辛苦,这些事比起当初教导侯爷和现在教导世子来说轻松多了。”   “我本以为侯爷虽然自幼顽皮,但与夫人这般聪慧懂事的女子生下的孩子多少应该会像夫人一些,能有几分沉稳,哪想到如今的世子竟比当初的侯爷还顽皮。这才多久,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被他折腾散了。”   说到孩子,长公主自然也少不得多说几句,眉眼间尽是慈爱欢喜。   “玥儿的确顽皮了些,不过我看倒比珺儿小时要懂事几分,最起码不会惹我和他娘生气,我们平日里说话他还是听的。”   “那这孩子是看人下菜碟啊?我说话可不见他听进去几分,跟当初的侯爷没两样,我现在就盼着二少爷快些长大,好换个徒孙,免得徒孙还没教出来,我自己就先被气死了。”   话是这么说,但王重天脸上始终挂着笑意,显然并不是真的嫌弃不想教徒,只是随口聊几句罢了。   长公主哈哈大笑,又与他聊了许久,从傅清玥傅清宸兄弟俩聊到傅毅洺,甚至回忆了些傅毅洺的父亲幼时的趣事,直到天色渐晚,才起身告辞了。   长公主让周妈妈亲自送他出去,在他走到门口时忽然说了一句:“元清,多谢了。”   元清是王重天的字,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叫过了,而长公主上一次这样称呼他,还是三十年前。   他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是背着身摆了摆手,然后大步离去了。   二月底,淮王快马进京,和以往一样,随行只带了数十随从,任谁看都相信他只是听闻庆隆帝病重,前来探望。   毕竟庆隆帝与这个儿子感情深厚,就算别的王爷都不见,见一见这个幺儿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淮王抵达的当晚,宫中却发生了一场宫变。   是夜,因为庆隆帝身体不好,淮王不放心,提出想在宫中侍疾。   他没有带多余的人马,甚至连那几十名随从都留在了宫外,除了一个当年庆隆帝赐给他的内侍以外,身边一人未留。   纵然让成年皇子留宿宫中不合规矩,但庆隆帝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   淮王衣不解带的在他身边侍疾,直到三更天仍旧不肯去睡,看的一旁的太监都不好意思打瞌睡,强打着精神陪着,直到被外面一阵刀兵之声惊醒。   “怎么回事?”   他睁开眼茫然四顾,刚喃喃问了一句,还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觉得脖间一凉,在想说话时已是发不出声音了,只能满脸惊恐地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倒了下去,留下满地血泊。   其他几个内侍亦是未能幸免,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纷纷倒地。   太监总管站在离淮王和庆隆帝最近的地方,见状大惊,高声呼喊:“护驾!护……”   话音未落,便觉得后心一痛,一把匕首从他背后恨恨地刺了进去。   而他身后除了龙床上躺着的庆隆帝以外,就只有淮王而已。   他艰难地转了转头,似乎是想看看那个刚刚还一脸孺慕的照顾庆隆帝的人,是如何转眼间就变了脸,对他这个庆隆帝的亲信下手的。   但他最终没有将头转过去便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身体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淮王始终站在他身后,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内侍也丝毫不在意,反正等他掌握了大权,这些人也早晚都要死,因此他并未看见太监总管倒下时脸上的笑意。   龙床上的庆隆帝终于惊醒,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掀开床幔见到的就是淮王将匕首刺入太监总管背后的一幕。   他睁大了眼,似乎不可置信。   “阿宣!你在做什么?”   阿宣是淮王的小名,这么多年了,庆隆帝私下里始终用这个称呼唤他,比对太子更亲近几分。   淮王回过头去,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笑道:“父皇,你醒了?”   “我问你是在做什么!”   庆隆帝怒道,声音太大牵动了嗓子,又开始呛咳。   淮王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了过去:“父皇身子不好,不要动怒,喝杯水润润嗓子吧。”   庆隆帝一把将他手中杯盏打翻,双目圆瞪,额头青筋凸起,眼中说不出的失望:“你是要造反吗?”   淮王也不恼,重新倒了一杯自己慢慢喝了。   “父皇此话怎讲?您有心废太子改立我为储君,但太子得知后心有不甘,发起宫变,儿臣这是留在此处保护您啊。”   “你胡说!朕何时有此意?”   淮王轻笑:“之前没有,现在该有了。”   说着从一旁自己带来的那名内侍手中接过一个细长的木匣,打开后里面装着一道明黄圣旨。   “放心吧父皇,虽然几位兄长自幼待我不好,我小时您也不怎么关注我,还亲自赐死了我的母妃,但我知道,你这些年待我是真心的,若是没有您的庇护,我也活不到现在。”   “所以,我并没有行刺您的打算,只要您写下禅位诏书,传位于我,今后我依然会善待您,敬您为太上皇,绝不食言。”   庆隆帝看着递到面前的空白圣旨,冷笑一声:“你准备的倒是周全。”   “那是自然,父皇是了解儿臣的,儿臣向来谨慎,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怎敢轻易动手?”   庆隆帝没有理会这句,看了看地上的太监总管,又问:“你是如何带兵器入宫的?”   皇宫中宫禁森严,即便是皇子进宫,也是要例行检查的,绝不可能夹带兵器,而且还是如此明显的兵器。   淮王笑了笑:“儿臣来探望父皇,怎么会随身携带兵器呢?这兵器,自然是入宫后拿到的。就像儿臣没有带人进宫,但现在……这宫中不还是被儿臣掌握了?”   他说着侧耳指了指外面:“您听,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没人能靠近这里半步,这意味着什么,您应该明白吧?”   庆隆帝冷眼看着他,却始终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就是不肯下来写圣旨。   淮王也不急,在房中缓缓踱步。   “父皇是在等太子来救您吗?但是在我决定起事的时候,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东宫杀了太子,这个时候他都没有赶到,那证明我的人应该已经得手了。”   “您与其这样拖延时间,不如赶快把圣旨写了,也免得我情急之下对您做出什么事来,坏了我们的父子情分。”   “父子情分?”   庆隆帝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却仍旧不停,红着眼睛瞪着他。   “朕对你确实有几分父子情分,可你对朕,有何情分可言?逼宫篡位就是你对朕的情分吗!”   “朕自问这些年待你不薄,你幼时朕虽不甚关注你,却也从未苛待过你!至于你母亲……她用发簪刺瞎了瑞王一只眼睛,甚至差点害了他的性命!这是朕亲眼所见,赐死她难道不应该吗?”   他因为病重而十分虚弱,身体已经消瘦不堪,面颊微微凹陷,只一双眼因为愤怒和失望而亮的惊人。   淮王的脸色却沉了下来,目光冰冷。   “母妃是为了我才对瑞王动手!瑞王几次三番羞辱我!那次更是把我推到湖里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我躺在床上昏迷三天三夜,连太医都放弃了救治!母妃以为我活不了了,这才疯了般的找瑞王报仇!”   “可你只看到她对瑞王下手,当场便下令赐死她,连个申辩的机会都没给她!”   “若不是我福大命大活了过来,杀了瑞王给她报仇,只怕她到现在都难以瞑目!”   庆隆帝一怔,面色又白了几分。   “瑞王是你杀的?”   他这一生子嗣算不得多,好在几乎都平安长大了,很少有夭折的。   而瑞王就是十四岁时薨逝了,死后才被追封为王。   那个时候……淮王才不过九岁而已……   一股寒意从后脊窜到了头顶,庆隆帝周身冰凉。   淮王扯了扯嘴角,冷冷说道:“是我杀的,他瞎了一只眼,就算仍旧能视物,但眼睛所看到的东西毕竟和常人还是不同了,缺了一块。”   “偏偏他瞎了眼之后脾气又越发暴躁,经常甩开下人到处乱跑,我就趁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他看不到的那边,推了他一把,像他当初推我一样。”   他说到这甚至笑了笑,神情得意。   “其实我推他下水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在附近躲起来了,你猜怎么样?当时竟然有宫人从附近路过,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我还以为瑞王要被救起来了,可是他平日里作恶多端,看他不顺眼的人太多了,那宫人见落水的是他,竟然当做没看见,又匆匆离开了。”   庆隆帝缓缓摇头:“所以你从那时就记恨朕,在朕面前表现的乖巧懂事只是为了讨朕欢心,对朕的关怀也全都是假的,对吗?”   淮王对他的质问丝毫不以为意,沉声道:“父皇,天家无父子,从您登上皇位的那天起……不,从您出生的那天起,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第90章   殿外的厮斗不止,冷铁撞击的声响不绝于耳,庆隆帝的心却比那兵刃还要寒凉。   他何尝不懂天家无父子的道理,只是生而为人,谁心里又没有几分真情呢?   如今他最心疼的小儿子却亲口跟他强调这句话,这是多么的讽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端坐身子,收敛了脸上的失望与悲痛,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就像你说的,天家无父子,同样,天家亦无真正的夫妻之情!不管是何原因,你母妃当年当着朕的面刺杀皇子,朕都会按照宫规赐死她,便是皇后,也一样!”   “所以,这件事朕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即便给她机会解释了缘由,最终结果也是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淮王眸光微沉,冷眼看着他。   “父皇,儿臣若是你,便少说几句,免得一不小心连太上皇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庆隆帝大笑:“朕若是你,便早将刀剑架在朕的脖子上了,而不是隔着这么远悠闲地说话,免得一不小心鸡飞蛋打,什么都没了。”   淮王身形一滞,下一刻反应过来什么,心中陡然一惊,猛的上前一步便想冲到床边,将庆隆帝抓住。   可是他才刚一动作,庆隆帝便不知按下了床上的什么机关,龙床的床板瞬间倾斜,内侧塌陷进去,外侧则翘了起来,刚刚还在他眼前的人转眼间就消失了。   他有心将将这机关卡住,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手边又没有趁手的东西,根本就来不及。   待那床板翻转一圈恢复原状,床上哪还有半个人影,只有一块严丝合缝的厚重木板而已。   “王爷!”   他身旁的内侍一惊,走过来看了看那床板,在上面用力敲了几下,又试图寻找能将其打开的机关,却最终只是徒劳。   “不用找了,”淮王铁青着脸道,“机关肯定已经翻到另一面了,从这边是打不开的。”   内侍心头一凉:“那怎么办?若是没有陛下手书的圣旨……”   不,不对,现在已经不是圣旨的问题了。   若是陛下逃走了,将他们指为乱臣贼子,那今日一切就都白费了!   淮王沉默片刻,转身便往外走,内侍不明所以,急忙跟上,走出没多远便遇到一队他们的人马。   为首的是淮王的亲信,此刻满身是血,一边肩膀上还插着半支折断的羽箭。   不待淮王开口,他便冲了过来,握着淮王的胳膊道:“王爷快走!咱们中计了!宫中早有防备,咱们的人马虽然能拖延一时,却撑不了太久!永平侯已经率领八千禁军围过来了!”   他甫一开口,淮王便证实了心中的猜测,自知大势已去。   这些年他苦心经营,策反了禁军副统领和驻守在京城外的几名武将,将京城及周围约莫三成兵力收为己用。   这些兵力虽然算不得多,但只要能够出其不意,趁着其他人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手,胜算也是很大的。   他原本以为庆隆帝对他恩宠有佳,十分信任,此次进京就算有长公主和傅毅洺他们提防着他,但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却没想到,提防着他的原来是他自以为信任他的父亲。   淮王想到刚才自己跟庆隆帝说的“天家无父子”这句话,不禁冷笑一声。   看来不必他提,他的父皇心里其实很明白这句话呢。   那么这次所谓的病重,还有一如既往的痛快的答应让他入京,甚至让他留宿宫中侍疾,其实都是陷阱吧?就是在等着他逼宫,将造反的罪名坐实。   淮王确定自己四年前入京时庆隆帝待他还是毫无芥蒂的,不然那时他就不会放他离开。   一个皇子而已,就算封了王,也还是他的儿子,生杀予夺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无须大费周章的放虎归山,再设计今日这么一出。   那就是这四年间发生了什么,让庆隆帝对他起了戒心,而他留在京城的人,甚至藏在宫中的人,都毫未察觉。   “长公主……”   淮王喃喃一声,听着越来越近的喧嚣,眼中映照着闪烁的火光。   “王爷,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人在旁催促道。   淮王点头,与这队人马向宫中某个方向走去。   先帝在位时,宫中曾发生一场宫变,当时还是太子的庆隆帝险些死在那场变故里。   而当时发动宫变的便是他的一位兄弟,从旁协助的则是长公主的丈夫,武安侯傅辛函。   大周皇宫地下有不少密道,原本只有皇帝本人知道,但是不知为何,这密道的地图却被那位造反的王爷拿到了。   他靠着这些密道,带领自己的兵马直接从城外潜入宫中,试图与当时的武安侯傅辛函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京城。   谁知傅辛函却在长公主面前露出了马脚,眼看就要得手能杀了庆隆帝的时候,却被长公主手中的三千奇兵打了个措手不及,未能得逞。   长公主更是当着庆隆帝的面亲手杀了他,大义灭亲,之后又让人血洗了皇城,将一应叛贼尽数捉拿,全部当场格杀。   事后庆隆帝感念长公主的恩情,顾及她和她后人的名声,没有将傅辛函叛乱的事公之于众,反倒将他说成了与长公主一起平叛的功臣,在宫变中不慎中刀身亡了。   在那之后,庆隆帝下令封了宫中所有的密道,以杜绝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但淮王知道有一条并不在地图上的密道现在依然是通着的,他的这些亲信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现在,这条密道也成了他的退路。   淮王与人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那条密道前,那亲信先行下去,要转身扶他,却见他站在密道口犹豫了片刻,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王爷,快啊!”   那人催促道。   淮王看了看京城南方的天空,那是密道出口的方向,之后又转头看了看燃烧着点点星火的宫城,眸光渐深,在那人第二次催促前抬脚走了进去。   就在他们进去后不久,一朵烟花从宫中最高的一处城楼上窜上天空,在夜幕中炸裂开来。   京城南城门的守卫在城楼上看到,立刻将消息传给了守将,调出半数兵马,向那密道出口的方向奔去,与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另一支兵马汇合。 第91章   宫中的情形瞬息万变,淮王进入密道的时候,城中很多人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那朵烟花升空,城内城外兵马大批调动,京城的文武百官们率先从睡梦中惊醒了。   “什么?淮王造反?”   这句话不止从一个人口中问了出来,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问话之人无不是心脏鼓动,两耳嗡嗡。   向来柔顺温和循规蹈矩从无半分异状的淮王竟然造反了,这让人觉得不可置信。   “他不是根本就没带兵马进京吗?如何造反?”   不少人紧接着问出了这句话。   但如今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事情已经发生,而在结束之前,他们必须要做点什么。   好在当他们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确定淮王事败,没有登基的可能,自然也就无需犹豫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这些官员安排好自己的家眷后即刻向宫中赶去,就算没能第一时间守在皇帝身边,这个时候也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但是在这种危急关头,为防还有人混杂其中,宫门自然是不会开的,宫中只是派了人来告诉他们皇帝无事,让诸位大人安心。   官员们自然不会就这样回家去,聚在宫门前没有离开,做出一副谁要逼宫造反就先从他们身上踏过去的架势。   街上兵马行走的铁蹄声惊动了城中百姓,有人探头探脑地张望打探了一番,得知是宫中生变之后立刻紧闭门户,躲在家中大气都不敢出,只盼着天亮前能有个结果,不管是谁登基,只要不波及到自己一家老小就好了。   官员和百姓们都战战兢兢的时候,公主府里始终平静无波,好似并未受到半分影响,但仔细看多少还是和平日有些不同。   比如明里暗里多了很多护卫,本该今夜轮休的人全部打起精神,没有一个睡觉。   比如唐芙房里的灯始终亮着,她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去休息,向来陪伴在她身边的傅毅洺此刻却不在房中。   唐芙心中牵挂着此刻正守在城外的傅毅洺,一夜无眠,只盼这场变故赶紧结束,一切都能恢复往昔的模样。   江北被留在了府里,一直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得知淮王已经进入了那条密道,立刻派人告知了唐芙。   唐芙听后深深地松了口气,一直绷直的脊背总算松懈片刻。   那密道的入口在淮王进去之后就会立刻被人围堵起来,而另一头的出口也有重兵把守,淮王一旦进去,便成了瓮中之鳖,只能束手就擒。   还好,一切都按照预想的发生了,没出什么意外。   “夫人快去歇着吧,等到天亮侯爷肯定就带着叛贼进京了,到时候奴婢就去喊您。”   佩兰不忍见她一起这么撑着,在旁劝道。   唐芙摇头:“睡不着,等阿珺回来我再睡。”   左右就一宿而已,她熬得住。   佩兰叹了口气:“那您好歹去躺一会,这么坐着多累啊,您都坐了几个时辰了。”   唐芙也觉得自己的肩背确实有些僵硬了,便点点头站了起来。   谁知就在她两手扶着床榻要躺下的时候,外面却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床榻甚至房屋都震了震,桌边的茶杯抖了几下掉到地上,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唐芙与佩兰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守在外面的护卫则在短暂的惊慌之后警铃大作,纷纷握紧了手中兵器。   红缨双钺冲进房中保护唐芙,还未进去就见唐芙赤着脚跑了出来,嘴里喊着:“玥儿,宸儿!”   “夫人!夫人小心地上凉啊夫人!”   佩兰拎着鞋追了出去,直到两位少爷的房门前才追上唐芙。   刚刚那声动静太大了,惊吓到了房中的两位少爷,傅清玥年纪大些还好,虽然害怕但到底是忍住了没哭,傅清宸则已经哇哇地哭喊起来,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见到唐芙后立刻伸出手去让母亲抱抱。   “宸儿乖,不怕不怕。”   唐芙一边哄着小儿子,一边腾出一只手将傅清玥揽了过来,柔声问道:“玥儿怎么样?没事吧?”   傅清玥摇头:“孩儿没事。”   说着转头看向刚刚发出声音的方向:“是什么东西炸了?好大的动静啊。”   唐芙也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心中十分不安,穿好衣裳鞋袜之后便准备带着孩子们一起去找长公主。   可还没等她走到正院,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浓浓的烟尘了。   那爆炸的地方似乎离公主府很近,呼啸的火势带着滚滚浓烟四散开来,很快便波及了公主府。   一片呛咳声中,有人迎面走来,正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那人见到他们一喜:“夫人,你们来了?太好了!长公主正让奴婢去找你们呢!”   “那边火势太大了,不知会不会烧到咱们公主府来,就算烧不过来,这烟尘却是一时半会散不去,咱们怕是要出去避一避!”   不用她说唐芙也知道,若是继续待在公主府里,这浓烟真要把他们呛死了。   她点点头带着两个孩子与长公主汇合,在一众护卫的拥簇下离开了公主府。   但是外面火势太大,受到波及的民众太多,街上挤满了人,马车根本就走不动。   实在无法,他们之得从车上下来,在护卫的保护下一点一点往前挪。   下车前长公主对唐芙说道:“芙儿,这场火来得有些蹊跷,我怀疑是有人故意要将咱们逼出府来,待会下车后你一定要小心,决不可离开红缨双钺半步,知道吗?”   唐芙心中也有这种猜测,郑重地点了点头。   淮王今夜逼宫造反,原本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只等傅毅洺在密道出口处抓住他就大功告成了。   可是眼看着他都进了密道,一切就要尘埃落定的时候,却忽然起了这么一场大火,还离公主府这么近,不得不让人多想。   唐芙心中惴惴,一方面觉得有些担心,一方面又觉得应该不会像她想的那样。   淮王事败,按理说这时候应该被困在了密道里出不来,就算出来了也应该急于逃命才是,不会为了她大费周章地跑到这里来。   要知道谋反这样的罪名,绝不是挟持了她就能平安脱身的。她只是傅毅洺的妻子,身份再怎么贵重也还没到一应守城官兵会为了她放跑罪名重大的逃犯的地步。   她虽这么想着,心中却也不敢松懈半分,唯恐淮王的人马忽然从哪里冒出来,伤了她或是她的孩子。   街上四处都是奔逃的百姓,哭喊声惊呼声四起,唐芙一行人行至一处巷口的时候,忽然从另一条街道上又涌来了数百人,巷口顿时变得十分拥挤。   傅清宸年纪小,自打从房中出来后便不肯再让别人抱,趴在母亲肩头不停地哭泣着。   此刻忽然涌来这么多人,他更加害怕了,嗓子都快哭哑了。   唐芙柔声安抚着,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去看傅清玥,怕他被人群挤散了。   就在她的视线转过去的同时,看到离傅清玥不远的地方隐约闪起了一道刀光,一名做普通百姓打扮的人用力将刀刃捅进了保护傅清玥的一名侍卫的腰间,那侍卫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倒下了。   “玥儿!”   唐芙惊呼一声,下意识便要冲过去,被红缨双钺齐齐拦下。   另一头傅清玥的奶娘等人也都回过了神,察觉不对,试图保护世子,可已经来不及。   对方动作极快,杀了第一个人之后其余人一拥而上,瞬间便将傅清玥与他们隔开了。   他们目标明确,并不与公主府的其他人冲突,只将傅清玥身边的人围住杀了,挟持了他做人质。   后面涌来的百姓见前面忽然不走了,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焦急催促着,哪知前面的人忽然回身不由分说拔刀就砍,当场砍死了十余人。   百姓惊乱,再不敢向前,哭嚎嘶喊着向后退去。不多时,原本拥挤的街道竟腾空了一块,人流涌入其他街道,唯独不敢走这里。   “娘,娘!”   饶是傅清玥要面子不爱掉眼泪,此时被一群穷凶极恶的人抓在手里,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挣扎着喊自己的娘亲。   因为他被挟持,唐芙这边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与对方对峙着。   确定控制了傅清玥之后,一道细长的人影从人群中越众而出,站在了众人面前。   这人抬手摘下头上兜帽,露出清隽的面容,正是原本该在密道里的淮王。   唐芙倒吸了一口凉气,两腿一软险些站不住脚。   长公主亦是面露震惊,沉着脸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淮王笑了笑,神情闲适,似乎并不是造反失败被人追赶,而是恰好路过此地与他们聊天谈心。   “长公主好计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让父皇对我生出戒心,还能避开我在宫中和京城的众多耳目,丝毫不让我察觉,本王佩服。”   说完又反问了一句:“那长公主又是如何察觉那条密道的呢?我的人马在京中潜伏十余年,那密道若是被你发现,或是曾有人靠近过半分,他们都不会毫无所觉。”   长公主眸光沉冷,道:“谈不上发现,那密道本就是我和陛下当年商议过后故意留下的。若是无人生出反心自然好,若是有,又怎么会放过这样方便的一条路呢?”   所以他们故意装作不知,留下了这么一条密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谁打了这条密道的主意,谁的心思便不正。   淮王早就发现了这条密道,为了确定这真是一条废弃又无人发觉的通往宫中的路,起初那些年并未使用过,只让人远远地看着,直到确定真的没人注意这里,才将此处作为了起事的入口和退路。   为了不暴露这条密道,他更是直到上次递来京城的折子得到批复之后,才让人从头到尾走了一回,以确保到时候不出现问题。   就是这一回,让庆隆帝确定他有反心,提前做出了种种安排。   淮王点了点头:“难怪,我就说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父皇怎么会如此防备我。”   他以为无人注意的密道其实本就是别人留下的鱼钩,咬住的那一刻就注定一败涂地了。   长公主眼角余光看了看被他们抓住的傅清玥,继续问:“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淮王轻笑,语气轻松。   “也没什么,就是买了公主府附近的一座宅子,将这宅子里的一口枯井跟那密道打通了。”   “我见父皇准备周全,就猜他或许已经发现了那条密道,加上刚刚在宫中我没有见到武安侯,而是永平侯带人前来平叛,我就想……他是不是在密道出口等着我呢?”   所以他放弃了直接出城,而是从那枯井来到了这里。   他赌的就是大批兵马都调去了城外,如今城中兵马反倒不多。   长公主面色一沉,心道到底还是小看了他。   “那场火也是你放的?这么大的动静,应该是□□吧?你是如何弄到这么多□□的?”   淮王却摇了摇头:“长公主不必再故意拖延时间让我逗留在这里了,你想知道什么等我走了自然会知道,现在……”   他说着将视线转向唐芙,笑着对她伸出了手。   “芙儿,跟我走吧。” 第92章   傅清玥在淮王手里,他知道唐芙不可能不就范。   果然,唐芙看了看被人抓在身前用刀抵着脖子的孩子,又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傅清宸,眼眶微酸,在他面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就将她交给了站在一旁的奶娘。   懵懂稚童见娘亲松开了自己,嚎啕大哭,不肯让奶娘抱,伸手去抓自己的娘亲,试图重回她的怀抱。   可唐芙却狠下心来看也不看,抬脚便向前走去。   “芙儿!”   “夫人!”   长公主与红缨双钺等人一同唤出了声,佩兰更是直接拉住了她。   “夫人你不能去啊!你走了等侯爷回来我们要怎么跟他交代啊!”   佩兰哭道。   长公主亦是红了眼睛,对淮王怒目而视。   “你若只是想要个人质,换老身来就是了!老身是陛下的亲姊,论起身份地位,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合适!”   淮王唇角微扬,笑道:“长公主说笑了,我若只是想要个人质,世子不就够了?又何须换芙儿呢?”   三岁小儿难道不比一个成年女子更好操控吗?   他说着再次对唐芙抬手:“芙儿,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快来,该走了。”   唐芙挺直脊背,倔强的抬着头,不肯在他面前露出怯懦之态。   她转身对长公主施了一礼,之后又对佩兰笑了笑:“照顾好世子和二少爷。”   说完便再不犹豫地向淮王走去,直到距离他们只有两三步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放了我儿子!”   淮王伸手将她拉了过来,道:“放心,我若真想伤他,当年就不会让你把他生下来。等待会咱们走远了,我的人自会放了他。”   唐芙心中一阵恶心,却只能强忍着,默不作声。   淮王将她拉到身边之后对长公主点了点头:“告辞。”   之后带着她以及一众人向南城门的方向走去,只留了两人在这里继续用刀挟持着傅清玥,待确定他们走远后在放人。   “娘,娘!”   两个孩子都在身后喊着她,想让她回去,她却只能强忍着泪跟淮王一起向前走。   淮王按照早就计划好的备用路线向城外撤退,走出去不过一条街,便有人备好了马匹等着他们。   他上了其中一匹马,让唐芙坐在他身前,跟她共乘一骑向城门奔去。   “别怕,”他在她身后温声安抚,“我只是想带你走,并不想伤害你。”   唐芙哪会听他这些鬼话,咬牙道:“你若是敢伤我儿一根头发,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芙儿,我做这些只是为了带你走,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若不是为了你,我根本没必要跑这一趟,事败后就该第一时间离开京城才对。”   什么人质不人质,在叛贼面前,除非被挟持的是皇帝或者太子本人,否则挟持谁都没用。   唐芙冷笑:“你准备□□引发大火只是为了让城中乱起来,方便自己逃走罢了,所谓的带我走也不过是顺路而已,何苦做出一副情深的样子,令人作呕!”   “是,这场大火的确是为了方便我自己离开京城而准备的,但我完全可以把地方定在更合适的位置,而不是公主府旁边。”   “我对你的儿子没有兴趣,只是想带你走,你不必担心他们,我既然答应了放人,就不会出尔反尔。”   唐芙听说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危险,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但到底还是稍微放心了些,也不想再跟淮王多说。   淮王也暂时沉默了下来,带人从守军不多的南城门杀了出去,又留下一批人阻挡追兵,自己则只带着数十人继续奔逃,逃出一段距离后才再次开口。   “芙儿,我既然带你出来了,就再不会放你回去,这些年你给傅毅洺添了两个儿子,武安侯府也算后继有人了,今后就忘了他们,安心跟我一起生活好不好?我一定会比傅毅洺对你更好的。”   唐芙险些被他气笑了:“比他对我更好?王爷怕是从没对什么人好过,所以根本不懂对别人好是什么意思吧?”   淮王抿了抿唇,用自己的斗篷将她裹起来。   “的确,我母妃死的早,没有人教我怎么真心对别人好,宫里全都是尔虞我诈,真心一文钱都不值,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须要用计谋和手段。”   “或许我曾经确实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不喜欢,以后我会改,你教我好不好?”   唐芙并未因他的话有丝毫动容,目光仍旧沉冷。   “我倒是不知道自己有何能耐,竟让王爷愿意为我做什么改变,若是为了当初那所谓的救命之恩,几年前你进京的时候我就已经解释清楚了,那都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以王爷的本事,早该查清了才是,又为何至今还要纠缠我?”   那桩旧事于淮王而言无异于是个耻辱,唐芙忽然提起,让他面色微僵,握着缰绳的手都紧了几分,但并没有因此对唐芙发脾气。   这件事就算有错,错的也是那顾氏母女,与唐芙无关。   他顺了口气,道:“这件事虽然一开始是错的,但我对你的情意不是假的,这些年从未变过。”   “何况……江山和美人,我总要得到一个吧?”   他说着将手臂稍稍收紧,下巴在她头发上蹭了蹭,呼吸陡然贴近,似乎是想从后面亲吻她的面颊,却被唐芙满脸嫌恶的用力挣开了。   “别动,”淮王见她挣扎的实在厉害,只好坐了回去,将她扶稳,“小心摔下去。”   唐芙因他刚刚亲密的动作满心羞愤,眼泪都差点掉了出来,心中盼着能有人追上他们,将她救回去,却也知道希望渺茫,淮王既然事先做出了如此周密的安排,就说明这条路对他而言是相对安全的,前方一定还有其他安排。   果不其然,一行人行出十余里后便见一处空地上等候了上千人马,虽然因为夜色看不清容貌,但身上全部穿着淮王亲卫的衣饰。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们,立刻迎了上来,只待双方汇合之后便一起向陈郡的方向撤退。   淮王身边的数十人松了口气,加速向对方奔去,眼看双方越来越近之时,对面走在前方的几人却不知为何怔了一下。   若只是一个人,这动作并不明显,但几人同时如此,立刻便让人察觉到了。   淮王当即一勒缰绳,厉喝一声:“有诈!”   可是奔跑的马匹速度何其快,数十匹马陡然同时停下,难免有些冲撞,乱了阵型。   而对面在这短短片刻已经回过神来,趁势一鼓作气冲了过来,转眼便斩杀数人,为首那人更是大刀阔斧,目光狠厉的直奔淮王而来。   淮王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刚刚还带着几分闲适的面色彻底阴沉下来,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傅毅洺!” 第93章   傅毅洺跟淮王打了几次交道,还险些吃了亏,这次行动前丝毫不敢大意,誓要将淮王捉拿回京,绝不给他翻身的机会。   他思来想去觉得以淮王的性子或许会做出其他安排也不一定,所以在让人堵住密道的两个出入口之后又让人将南城门外数十里都仔细排查了一翻。   密道的出口在城南,淮王一旦进入了密道,朝廷势必会从距离那处出口最近的南城门调走大批兵马。   淮王若是真做好了那条密道被人发现的准备,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从这里突围。   果不其然,他派出去的人发现有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悄悄聚集在距离南城门外十余里的地方,显然就是淮王的兵马。   傅毅洺提前将这些人全部解决了,又换上他们的衣服,只等淮王过来的时候出其不意的一举拿下,却不想眼看就要拔刀的时候,却发现唐芙被淮王带了出来!   他事先明明那般仔细地安排过,就怕淮王贼心不死趁乱对芙儿下手,可千防万防还是被他得逞了!   傅毅洺暗恨自己无能,挥刀的手越发狠厉,奈何软肋在淮王手里,淮王将刀往唐芙脖子上一架,他这边的人马不得不停了下来。   “放开我夫人!”   他沉声道。   淮王冷眼看着他,眸光阴沉的如冬日寒冰。   “傅侯爷,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彼此彼此,”傅毅洺看着他手中刀刃说道,“我也还是小瞧了王爷,没想到王爷都狼狈成这副模样了,竟还能将我夫人挟持出京城。”   淮王握刀的手向上提了提,刀刃离唐芙的脖颈更近。   “既然知道,就速速把路让开。”   傅毅洺又岂会傻到真的听他的话,挡在路上道:“让我让开可以,把我夫人放下,否则你今天休想踏过这里一步!”   他们一个掌握了对方的软肋,一个堵住了对方的生路,都可谓拿捏住了彼此最要命的地方,赌的不过是谁先让步而已。   淮王双目微狭,手中的刀始终没有放下。   “倘若我一定要带她走呢?”   “休想!”   傅毅洺横刀立马,半步不让。   季南知道自家侯爷把夫人看的多重,怕对方看准这点逼迫他就范,在旁开口道:“王爷,此刻这里只有我们,你放了夫人,还有机会趁追兵没到逃离此地,不然等待会朝廷的兵马赶到了,就算我家侯爷想放你们走,你们怕是也走不掉了。”   只有傅毅洺会在乎唐芙的生死,朝廷的那些官兵可不管这些。   对他们而言抓到淮王就是大功一件,就算牺牲了武安侯夫人,得罪了武安侯府又如何?   相比起平叛之功,这点小小的代价不算什么。   这一句与其是说给淮王听,不如说是说给他身边那些心腹听。   淮王在意唐芙,想将她带走,但对这些心腹而言,最重要的始终是淮王的安危。   能保证他安全的情况下带走唐芙自然可以,他们也不会反对,但若带着唐芙反倒有危险,且只有放弃她才能获得相对的安全,他们一定会选择放弃。   唐芙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低头看了看悬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刃,狠下心忽然往前一凑:“阿珺,不要管我!杀了他!”   几乎就在她有所动作的同时,淮王的刀刃下意识往旁边避了避,生怕一不小心真的划破了她的脖子。   不了解状况的人看到或许会以为他是想留着唐芙继续要挟傅毅洺才会有此举动,但了解的人都知道,他是真的怕伤了唐芙,用刀抵着她脖子的动作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人质在手却既要顾忌着对方人多势众堵住了去路,又不舍得真的伤了她,这便已经落了下乘。   跟在淮王身边的一人道:“王爷,事已至此,今日怕是带不走唐小姐了,不如先用她换一条出路,待他日您东山再起,再做谋算不迟。”   “是啊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既然能将唐小姐带走一次,就肯定能带走她第二次,何必执着于今日?”   此时此刻危急关头,又岂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淮王知道对方是在攻心,但他们说的又句句属实,根本无法反驳。   可他等了这么多年才将唐芙带到自己身边,又怎么舍得轻易放手?   何况逼宫的事已经失败了,倘若唐芙也被傅毅洺带回去了,那他这趟行程做出的所有准备就全部付之东流了,一个目的都没有达到。   多年筹谋换来这样的结果,他不甘心!   心腹见他半晌不语,急道:“王爷,再不做决断就来不及了!”   时间拖得越久,追兵就会越近,他们留在南城门的兄弟虽然都是高手,可以抵挡一会,但到底也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敌的过千军万马,也拖延不了太长时间。   淮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得不承认,他这次彻头彻尾的败了,即便是不甘心也没有用,此事已成定局。   最终,淮王要求傅毅洺的人将他们身下所有马匹全部赶走,只有人能留在这里,免得等他们离开之后他又立刻带人骑马追来。   之后他又像挟持傅清玥一样,留了两个人在原地,继续以唐芙威胁傅毅洺一行人,自己则带着其他人骑马先行离去了,等他们走远后这两人才会放开唐芙。   留下的人自然是死士,等放了唐芙之后便会就地自裁,既不给对方羞辱自己的机会,也不给对方审问自己的机会。   其中一人便是刚刚开口劝谏淮王的人之一,也是主动站出来选择留下的。   他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马蹄声,直到再也听不见,才微不可查地笑了笑,眸光中是泰然自若的淡然,甚至有几分超脱之意。   傅毅洺见他的刀还贴在唐芙的脖子上,沉着脸道:“你主子已经走远了,可以放开我夫人了吧?”   那人笑了笑,没有抬头,声音离唐芙很近。   “你活着,王爷永远不可能真正安心于大业,既然如此,就去死吧。”   说着刀刃往回一收,就要抹掉唐芙的脖子。   “芙儿!”   傅毅洺一声惊呼,纵身向唐芙扑了过去,伸手便去抓那锋利的刀刃。   与此同时,一支冷箭从那挟持着唐芙的人背后射了过来,噗的一声正没入他后心。   那人没想到自己身后还有人,只觉得后背一痛,便倒在了地上,临死前不甘地看着唐芙,恨自己没能杀了她再赴死。   另一人虽然也没想到同伴会违背王爷的意思对唐芙下杀手,但此刻见他被杀,下意识便要完成他没做完的事,给唐芙补上一刀。   傅毅洺刚刚碰到唐芙,还没来得及将她护到自己怀里,眼看着那刀锋落下就要砍到唐芙的后背,一个人影却冲出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唐芙,与他一前一后将唐芙牢牢护在了中间,头发丝都没露出去一截。   季南等人紧跟在傅毅洺身后,几柄长刀噗噗几声捅入了那淮王部下的身体,转眼把他捅成了刺猬。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间,唐芙扑进傅毅洺怀里,颤抖着回过头去,想看看是谁为自己挡了一刀。   转过头后却看到一张数年未见的熟悉面庞:“……表哥?”   程墨笑了笑,面色有些苍白:“没事吧?”   唐芙摇头:“没事。”   “那就好……”   话音方落,他便身子一晃一头倒在了地上,背上一条血淋淋的伤口从肩头直划到腰际,几乎贯穿了整个后背,鲜血淋漓。 第94章   “淮王也太狠了,为了逃出京城,竟然放了这么大一场火,整整三条街都烧没了,死伤数千人。”   沈世安站在街头,看着即便过了三日已经修整一番却仍旧满目疮痍的街道,皱眉叹道,   那日一场大火熊熊不灭,火势迅速蔓延,沿着木制的房梁屋脊席卷而过,军巡铺的灭火器具全部调了出来也不够用。若不是后半夜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直到翌日中午才停,京城的损失只怕更大。   傅毅洺沉着脸看着焦黑灰暗的街道,听着街上仍旧时不时响起的哭嚎声,半晌没有说话。   沈世安知道他这两日过的不好,问道:“陛下还是不肯见你吗?”   傅毅洺拦截淮王时带的虽然都是自己的人马,但这么大的动作,消息还是传到了庆隆帝的耳朵里,只不过人数方面有所隐瞒,并未让他知道全部罢了。   不然一个豢养私兵的罪名扣下来,武安侯府怕是要跟淮王一样被视为反贼。   可就算是这方面蒙混过关了,傅毅洺为了救下自己的夫人而放走了淮王是事实,庆隆帝如何能不生气?   此等关乎国体的事情,庆隆帝就是砍了他的脑袋也不为过,直到今日都没有降罪,只是赌气不理他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若非这次围困淮王本就是傅毅洺和长公主一直在背后出谋划策,姑且能算是功过相抵,不然只怕他现在已在牢狱之中,哪还能这样站在街上和沈世安说话。   傅毅洺摇头:“别说我了,陛下这回连我祖母都不肯见了,可见是真被我气坏了。”   虽然他心里十分明白,庆隆帝对他的恩宠并非全然出于信任,还有一定监视的成分在里面,但这些年庆隆帝对他也确实不错,真情实意还是有的。   要说他在这件事中完全不觉得对不起庆隆帝那不可能,但若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没有办法看着芙儿在自己面前出事或是被人带走。   沈世安对此倒是十分理解:“这也不能怪你,若当时被挟持的是巧儿,我也不能狠下心来置她于不顾。”   傅毅洺苦笑,没有说话。   对于这件事他自然是不后悔的,只是今日放虎归山,来日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风雨。   他与沈世安一道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在一个路口准备与他分道扬镳。   沈世安看了看那个方向,笑道:“又去程家啊?程大人不是一直没醒吗?你去了又有什么用?让人等他醒后去叫你一声不就好了?”   傅毅洺摆了摆手:“你不懂。”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直奔程府。   那日程墨忽然冒出来给唐芙挡了一刀之后就因伤势过重陷入了昏迷,直到今日还没醒。   他原本就因为程墨与唐芙自幼青梅竹马还有婚约而一直嫉妒他,后来即便娶了唐芙也心有不安,怕程墨就算死了都在她心里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   哪知道后来发生了更可怕的事,程墨竟然活了!   还好活过来的程墨没有死了的可怕,因为当初一念之差藏了两年,让芙儿对他失望透顶,就算这些年跟程夫人还有往来,与程墨却几乎是断绝了关系,三年前程墨自请出京赴地方上任职之后就更是跟他没有联系了。   傅毅洺最大的情敌被自己作死了,心里不知多高兴,谁知这人却又以这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冒了出来,让唐芙在危急时刻记住了他那血淋淋的后背!   一想到她可能许久都忘不掉那个后背,傅毅洺就恨不能那刀是砍在自己身上!   如今程墨昏迷不醒,他若不去看望询问,唐芙没准就自己去了!   只有他亲自去,唐芙问起来的时候他什么都知道,她才不好再单独跑一趟。   说白了他不是去探望程墨,而是不想让唐芙因为这次的事再跟程墨有什么密切的关联。   “侯爷,”程家人对于他这几日频频上门已经见怪不怪了,见到他后甚至主动说道:“大人醒了,此刻正在房中歇息呢,您送来的几味药材都极好,太医看过后都说是难得的珍品,已经酌情给大人加到他的药里了。”   傅毅洺扯了扯嘴角:“对你家大人的伤势有好处就好,他此次受伤怎么说也是为了我们武安侯府,本侯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他才不愿说是为了唐芙,天大的恩情他这个做丈夫的也代为接了,要报恩什么的他来就好了。   至于那些药,都是当初唐芙怀孕的时候淮王送来的,公主府不缺名贵药材,淮王送的东西再好他们也不稀罕,就一直扔在库里没用。   这次程墨因为淮王的人而受伤,用淮王的药给他医治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下人说话间将他领进了程墨房中,房中还弥漫着一股尚未散尽的药香味,醒来的人正趴在床上,听到动静转过了头。   “侯爷。”   程墨面色苍白地唤了一声。   傅毅洺点了点头,说有些话想单独跟他说,程墨便将下人遣退了出去。   “侯爷是想说让我离表妹远一点,不要以为对她有恩就指望我们之间能回到从前吧?那你实在是多虑了……”   房门关上后他轻声说道。   “当初唐大老爷用自己的命救下了我跟母亲,我们程家欠了表妹两条命,且不说我只是挨了一刀,撑下来了,就算我死了,也还欠表妹一命,还不清的,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恩情,我更不会因此就指望表妹原谅我。”   他才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精神不济,说这么一番话就已经开始气息不稳,虚弱的厉害。   傅毅洺面色冷淡,并未因他的虚弱而有任何动容。   “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想告诉你,芙儿那日身上穿了世间只有一件的凤翅甲,你就算不冲出来,她也不会有丝毫损伤,你这一刀是白挨了。”   那日淮王部下将刀架在唐芙脖子上,程墨躲在暗处射杀了第一人,来不及搭弓上弦便见第二人挥刀砍了过去,于是扔下手中弓箭便扑过来用身体挡住了。   其实在他杀了第一个人之后唐芙就安全了,因为凤翅甲刀枪不入,只有刀刃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才会对她产生威胁,砍到后背最多划破外面那层衣服,痛一下就完了,不会有什么事。   但程墨不知,下意识便扑了过来,还险些被人一刀砍死。   相比起一箭射死了企图杀害自己的人,亲自帮忙挡了一刀,还留下了一道贯穿整个后背险些要了性命的伤口肯定更让人印象深刻,从唐芙这几日一直神思不宁总是问他程墨的状况就知道了。   以前是走了个程墨来了个淮王,现在是走了个淮王来了个程墨,傅毅洺觉得自己跟这两人天生八字不合,简直快被气死了。   程墨听了他的话怔了怔,旋即失笑:“原来如此,是我多事了。”   “……倒也不是多事,你救了芙儿一命是事实,这点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虽然心里不大舒服,但傅毅洺也知道那日程墨那一箭至关重要,不然唐芙说不定就真的出事了。   程墨摇了摇头:“芙儿是我表妹,别说他们一家有恩于我,便是没有这份恩情,我路过看到了,也不能见死不救。”   他那日纯粹是回京述职,原本因为天色已晚错过了入城的时间,便歇在了最近的一处驿站,想第二日进城。半夜却听到京城方向传来一道闷雷般的声音,伴着一阵地动,心中担忧城中的母亲,便快马赶回来了。   谁知路上却遇到傅毅洺和淮王等人,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   他怕自己身边下人惊动了对方,让他们远远地留在原地,自己带着随身弓箭偷偷靠近,见淮王下人果然出尔反尔想要杀了唐芙,便射了一箭,救下了她,自己也因为后来冲出去而挨了一刀,却不想这一刀是白挨了,根本没必要。   程墨笑了笑,似乎是想说什么,身体微微动弹间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的嘶了一声。   傅毅洺上前一步:“没事吧?要不要叫大夫?”   “不用,”程墨额头挂着一层薄汗说道,“太医刚刚说了,我醒过来就没什么大事了,剩下的就是把伤养好,只要不乱动就行。”   说完又轻笑一声:“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到现在我还是时不时会想,不如死了算了……”   话没说完,傅毅洺脸都绿了:“你可千万别死!你死了芙儿记你一辈子!”   程墨一怔,见他神情认真一脸被吓到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再次牵动伤口,最后竟生生又疼晕了过去。   程家上下一片大乱,下人将傅毅洺请了出去,看他的眼神不复之前友好。   这件事被唐芙知道了,绷着脸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傅毅洺冤枉的不行,委屈道:“我要说他是自己笑晕过去的,你信吗?”   唐芙:“……你说呢?” 第95章   “程大人怎么样?”   长公主与唐芙一起来到了程府,随行还带了个太医以及许多名贵药材。   太医给程墨看过伤势之后回道:“长公主放心,程大人已无性命之忧,只要安心静养不要频频牵动伤口就好了”   长公主点了点头,让人将那些药材递了上来,对程夫人歉然地道:“我家珺儿这些年空长年岁,行事却丝毫不见稳重,昨日过来也不知怎的竟害程大人又晕了过去。”   “我原想带着他亲自过来道歉,又怕他再气着程大人,不利于程大人养伤,只能自己带着芙儿先过来了。”   “改日程大人伤愈了,我再让那臭小子亲自给程大人道歉。”   程夫人在旁忙道:“长公主不必如此,我已经问过墨儿了,昨日是他自己不小心牵动伤口晕了过去,与傅侯爷根本没有半分关系,长公主可千万不要因此而责怪侯爷。”   程墨亦是趴在床上说道:“是啊,昨日之事的确与侯爷无关,长公主还请不要为了我责怪侯爷,不然下官心中难安。”   长公主也不清楚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自己的孙儿还没到因为嫉妒就对重伤的程墨做什么的地步。   只不过昨日程墨确实是在与傅毅洺单独相处的时候出的事,她怎么也要象征性地慰问一番才是。   而且傅毅洺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一直不想让唐芙来探望程墨。   可程墨是为了唐芙才出的事,他们两人又自幼便有交情,还曾有过婚约,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就算之前因为种种缘由交情淡了,这次出了这种事,唐芙心中定然多少会有些牵挂,想来看一看也是正常的。   不说两人之前曾经的关系,就说这次的救命之恩,唐芙来感谢一番也不为过。   只是她碍于如今已经嫁了人,傅毅洺又明显不愿她和程墨见面,所以一直忍着没说罢了。   长公主觉得自己的孙儿向来挺聪明,在面对唐芙的事情的时候却总是犯傻,这么多年也没变过。   他这样拦在中间,让芙儿心中记挂着程墨,不是让她更放心不下吗?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她亲眼看看,亲自道谢,看过了确定没事,该表达的谢意也表达了,这件事自然也就过去了。   芙儿又不是那种心思不定糊里糊涂的女子,岂会因为一次救命之恩就跟对方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情意来?   何况说起救命之恩,芙儿的父亲对程家不也有救命之恩?算下来也不过是相互抵消了而已,这说不定还是件好事呢。   所以今日长公主不顾傅毅洺的反对,亲自带着唐芙一起过来了。   唐芙看着趴在床上面色仍旧苍白的男人,施了一礼道:“那日多谢表哥了,若不是表哥,我可能已经命丧刀下,再也回不来了。”   程墨笑了笑,还未说话,程夫人已在旁接道:“芙儿你不要这么说!当初你爹用自己的性命救下了我们母子二人,我们程家欠了你们唐家两条命!且不说你表哥只是挨了一刀,撑下来了,就算他死了,也还欠你一命,还不清的,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恩情,哪里又当得起你的谢呢?”   “何况唐老太爷也是因为他……”   她说到这停了下来,低着头满脸愧疚。   程墨听她将自己昨日对傅毅洺说的话几乎一点不差的说出来了,喉头发苦,眸光一阵晦暗,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不再出声了。   唐芙正想说一码归一码,他这次救了她是事实,还是要谢的,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程家的下人急匆匆走了进来,道:“夫人,武安侯世子……”   话音未落,一个三岁稚童便哒哒哒地跑了进来,一头扎进了唐芙怀里:“娘!”   唐芙吓了一跳,一把将傅清玥抱住:“玥儿,你怎么来了?”   傅清玥不说话,只紧紧地抱着她不撒手。   跟进来的武安侯府的下人满头大汗地解释:“侯爷不在家,世子醒来找不到您,哭闹不止,府里人只好带他来这里了。奴婢等人本想带他在门口等着您和长公主出去再说,但世子闹着要见您,我们没办法,只能先带他进来了。”   没想到才一到院门口,傅清玥听说自己的娘亲就在屋里,挣开下人的手就冲了进来。   唐芙见傅清玥眼眶红红,蹲下身来抱着他轻声安抚,哄好之后才歉意地对程夫人道:“伯母勿怪,自那日我险些被淮王掳走之后,玥儿就一直比较黏我,他往常不这样的。”   以往傅清玥虽然也喜欢跟唐芙在一起,但没到寸步不离的地步,而且经常一玩起来就什么都忘了,要唐芙派人去叫他他才肯回来。   这几日他却几乎都不怎么出门,吃饭睡觉都要唐芙陪着一起,每日一醒来就要找母亲,像个面团似的黏在她身边。   今日出门前她明明已经跟他说过了,而且是等他睡着之后才走的,没想到他一会儿就醒了,还立刻跟了过来。   程夫人早就想抱孙子了,奈何程墨这些年始终没有成亲,她自然也就享受不到这种天伦之乐。   此刻见到这糯米团子似的小人儿红着眼睛靠在唐芙怀里,心疼的不行。   “那日的事我听说后都吓了一跳,别说玥儿亲眼看着了。他年纪小,怕是受了惊,黏你一些也是很正常的。”   说完之后便让人去准备小孩子喜欢的点心,打算带唐芙他们去正院坐坐,免得一直站在这里说话。   傅清玥不是第一次见程夫人,对她不算陌生,但对程墨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临走前他和程墨打了个招呼,问道:“你就是那位救了娘亲的程舅舅吗?”   程墨轻笑:“是啊,舅舅今日受伤起不来身,没有给玥儿准备见面礼,等下次玥儿再来,舅舅给你准备一份礼物好不好?”   傅清玥摇头:“不必了,舅舅救了娘亲,该我给舅舅准备礼物才是。”   说这话时一反常态的乖巧,看不出平日半分调皮模样。   程夫人对这孩子越看越喜欢,长公主亦是觉得十分欣慰,笑着抚了抚傅清玥的头,温声道:“好了玥儿,咱们先出去吧,你程舅舅受了伤,等回头他伤好了你再来看他。”   傅清玥点头,又对程墨说道:“程舅舅,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养伤,不要随便笑哦!爹爹说你昨日笑晕过去了,今日可千万小心啊!”   唐芙:“……”   长公主:“……” 第96章   程墨先是一怔,旋即没忍住又笑了起来,这一笑再次牵动伤口,疼的满头大汗,险些又晕过去。   为了让他安心养伤,长公主与唐芙带着傅清玥退出去了,免得这孩子再说出什么其它的话来。   程夫人带着长公主和唐芙母子去正院坐了一会儿,但大人说话小孩坐不住,纵然有好吃的点心,傅清玥对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兴趣缺缺,总是动来动去不大踏实。   长公主知道他是不想在这干坐着,便笑着对程夫人说道:“我这曾孙跟他爹一样,皮得很,从小就是个坐不住的。我看不如让芙儿带她去外面走一走,免得他待会儿不高兴了又闹起来。”   程夫人忙道:“长公主这话说的,我看世子懂事的很,哪里顽皮了?不过小孩子的确是爱跑爱跳,与其让他在这坐着听咱们说话,不如让他出去玩一会。”   说完便吩咐自己府上的下人陪着唐芙和傅清玥一起去花园,仔细叮嘱他们小心照看两人,千万不能有任何马虎,自己则陪着长公主继续在这里说话。   傅清玥听说不用在这里坐着了,明显高兴起来,跟自己的祖母和程夫人打过招呼之后便与唐芙一起出去了。   等他们离开后,长公主和程夫人聊着一些日常琐事,说到后来难免说起了独自带孩子的经历。   他们同样都是年纪轻轻便没了丈夫,之后也没有改嫁,独自一人将孩子拉扯大,在这方面的共同语言也特别多。   “珺儿从小就顽皮,比他爹难带多了,要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孙子,我都想把他扔到一边去不管他。”   长公主如是说道。   程夫人忍俊不禁:“早几年我不认识侯爷的时候您这么说我还信,如今这么说我可是半点也不信了!”   “侯爷看似纨绔,实则孝顺又懂事,正直又忠义,从他平日对您和芙儿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想当初刚知道芙儿要嫁给侯爷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放心,现在才知道……这世上也只有侯爷这般男儿才配得上芙儿,旁人……都不如他。”   她说着摇头叹气,声音里既有遗憾又有埋怨。   埋怨的自然是自己的儿子,遗憾的是没能娶到唐芙这个儿媳。   长公主原本就有些话想要跟她说,只是觉得自己到底是个外人,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不一定合适。   但现在说到了这里,她略作犹豫便决定还是说一说,想来程夫人就算听不进去也不会气恼。   程夫人见她想跟自己说些体己话,便将下人遣退了出去,只与她二人留在房中。   下人走后,长公主才道:“当初珺儿与芙儿的婚事许多人都觉得来的莫名其妙,太过突然,只有我一点也不吃惊,因为在那之前,珺儿就已经倾慕芙儿多年,只是因为她与程大人有婚约在身,所以未曾打扰罢了。”   程夫人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神情难掩惊讶,知道长公主还没说完,就没有贸然开口。   长公主继续道:“你别误会,芙儿那时并未与珺儿私下里有什么来往,一切都是我们珺儿一厢情愿而已。”   “珺儿倾慕芙儿,但是也知道世道严苛,他但凡露出一点端倪让人察觉,对芙儿都是一场无妄之灾,所以他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把一切都藏在了心里,在芙儿即将成亲的时候,甚至避走京城,想要离开这个伤心地。”   “直到后来程大人和唐老太爷相继出事,他在途中知晓,心中担忧,才匆匆折回。”   “也算是老天爷没有亏待他,看到了他那些年的心意,让他机缘巧合之下在未凉山救了芙儿,这才有了后来的姻缘。”   程夫人露出恍然的表情,点了点头:“难怪侯爷婚后对芙儿这般好。”   她之前怕傅毅洺只是看中唐芙的皮相,娶了她也不会善待她。   后来见傅毅洺把唐芙捧在手心里宠着,真心真意地待她,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这位傅侯爷并不是婚后才对芙儿好,而是之前就已情根深种,娶了芙儿对他来说是得偿所愿,所以他才会如此珍视,将芙儿如珍似宝的宠爱着,数年如一日。   “说实话,即便是我这个亲祖母,也没想到他会对一个人这么好。”   长公主道。   “所以这次程大人为了芙儿受伤,珺儿心中虽然感激,但怕是也难免多想,在程大人面前说话行事难免有些不妥之处,昨日也不知跟程大人说了什么,让他……”   “长公主可不要再提这个了,”程夫人打断道,“昨日之事我已问过墨儿,确实与侯爷无关,是他自己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罢了。”   长公主笑了笑:“我自己的孙儿我知道,他虽不至于跟程大人动手,但言语方面怕是不大顺耳,许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程大人谦谦君子,自然不会跟他计较。”   程夫人汗颜:“他算什么谦谦君子……若真是君子,当年又怎么会把未婚妻子和寡居的母亲扔在京城?”   “芙儿的父亲为了我们母子丢了性命,他不思回报不说,还险些害的芙儿落入贼人之手。若不是侯爷救下芙儿,今日芙儿还不知陷入何种境地!”   这正说到了长公主想说的地方,她拉过程夫人的手,温声道:“夫人这话就错了,倘若程大人不是君子,又真的对唐大老爷的恩情不思回报,前几日又怎会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芙儿呢?”   “他有此举动,正说明他并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芙儿在他心中还是有分量的。”   “既然如此,夫人为何不想想,当年他为何忽然一声不吭的消失,一藏就是两年呢?”   程夫人微怔,神情有些茫然。   “我问过他,他说自己只把芙儿当做妹妹,并无男女之情,所以不想成亲,就藏起来了。”   “可这是理由吗?因为这个他就可以扔下我们不管了?他的担当和责任呢?”   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背,叹道:“我几次与夫人见面,都听夫人说起当年唐大老爷于雪地里救了你们的事,每次夫人至少都要说上两三遍,强调唐家对程家有恩,你和程大人如今的性命都是唐大老爷用他的命换来的,你们欠了唐家的,欠了芙儿的。”   “我与夫人并非朝夕相处,都对这件事知之甚详,如雷贯耳,想来程大人与您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更是日日听您教导,少说也得听了千八百遍了吧?”   程夫人大概明白了她要说什么,面色涨红。   “这本来就是事实,他那时候年纪小,我怕他忘了,这才时时刻刻提醒他,难道……难道因为我说的多了,他心中厌烦,就能借机躲藏逃避婚约吗?”   长公主摇头:“无论是什么原因,程大人这么做自然都是不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夫人,这恩情和其它感情是一样的,别人主动给你的,和你开口管别人要来的,是两码事。”   “同样的道理,程大人自己记在心里,和你一再强调逼着他记住,也是两码事。”   “凡事过犹不及,恩情太重,就成了负担,尤其是夫妻之间,恩情大过了夫妻之情,对于被施恩的一方来说,日子就没法过了。因为他要一辈子背负着偿还不清的债务,每日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自己亏欠了的脸,晚上睡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张脸,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我欠了她,即便睡去了这份债务也躺在自己身边,一刻不得轻松。这样的日子,时日长了只会让人觉得还不如死了吧?”   “死”这个字让程夫人心头一凛,想到程墨之前险些命丧山贼刀下,又想到他前几日受的刀伤,指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难道在他的墨儿心里,也觉得还是死了更好吗?   长公主放在她手背上的手稍稍收紧,道:“我这辈子活到现在,别的本事没有,自认看人还是准的。”   “程大人的确做错过事,但他本性不坏,绝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徒。”   “这样一个孩子,若是真的走上歧途,着实是有些可惜了……”   程夫人原想留长公主和唐芙用了饭再走,但傅清宸还在家里,他们不放心,便在晚膳前回去了。   公主府因为之前那场大火烧毁了一部分,近日正在修缮,长公主便搬来武安侯府暂时与唐芙和傅毅洺同住了。   傅毅洺知道他们今日要去程家,原以为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哪想到一等就等到现在,见到唐芙后少不得抱怨几句,诸如“为何这么晚才回来”,“说什么了要这么久”。   若不是长公主还在这里,估计还要问问有没有跟程墨单独相处之类的。   唐芙耐着性子回答了,最后又反过来念叨他,怪他在孩子面前胡说,害得她和长公主今日在程家丢了好大的脸。   傅毅洺一听傅清玥竟然把自己昨日的话当着程墨和程夫人的面说了,差点没气死,当场就要教训他。   傅清玥却仰着小脸道:“可爹爹你昨日就是说舅舅是笑晕过去的啊,为什么你能说?我就不能?”   “我又没当着人家面说!”   傅毅洺怒道。   傅清玥秀气的小眉头一皱:“爹爹以前教我不能背后说人是非,那你昨日是在背后说人是非吗?”   傅毅洺:“……我……他本来就是自己笑晕过去的,我怎么就背后说人是非了?”   “那为什么不能当着舅舅的面说?”   不到四岁的孩子完全不明白其中道理,又绕回了最初的问题。   傅毅洺:“……” 第97章   宫中,庆隆帝的身体在淮王逼宫谋逆之后更加不好了,每日有大半时间都昏睡着。   这日他醒来精神尚好,就叫来了太子,说是有些话要交代他。   昏暗的寝殿里弥漫着药汁的酸苦味道,他让人去将窗户全部打开,太子忙阻拦。   “父皇身子不好,太医说了见不得风,更受不得凉,您若想透气让人打开一扇半扇的也就是了,可不能全都打开,不然吹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庆隆帝摇头,想抬起胳膊摆摆手,却发现这个动作对自己来说已经很是吃力了,于是索性不再动弹,只开口说道:“朕的身子已经这样了,吹不吹风都一样,与其关着窗户闷的难受,不如开窗吹吹风透透气,能让自己舒坦些就舒坦些,顺心一日是一日。”   “父皇……”   太子喉头微哽,更多劝慰的话却也说不出来。   身为太子,时常陪伴在庆隆帝身边,除了太医和庆隆帝本人之外,就属他对他的病情最清楚。   庆隆帝的病情虽重,但原本还可以再撑几个月,此前故意在朝堂上露出病重之态不过是为了让淮王相信机会稍纵即逝,不把握的话就来不及了。   那时虽然庆隆帝就已经猜到淮王有不臣之心,所以才会定下这样的计策,但心中多少还抱着些希望,希望只是自己多想了,他乖巧的小儿子依然是那个懂事听话又孝顺的孩子,不会真的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可事与愿违,淮王不仅真的上钩了,而且还当着他的面说出了那些诛心之语,之后为了逃走更是放了一场大火,使京城损失惨重,死伤无数,至今仍到处都是哭丧之声。   更遑论他后来得知傅毅洺已经成功拦截了淮王,却为了救自己的夫人而又将他放走了。   消息传来时庆隆帝当场呕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直到翌日才醒。   也亏在他当时急怒之下晕了过去,不然以他那时的怒气,怕是会立刻让人去砍了傅毅洺的脑袋。   庆隆帝醒来后虽然仍旧恼怒,但已经冷静了许多,只是一直不肯见傅毅洺而已。   期间长公主也来了几次,他亦是没见,这让许多人觉得武安侯府就此要失宠了。   太监总管在前几日的逼宫事件中被淮王刺死了,如今伺候在庆隆帝身边的是他生前认的干儿子,也是他亲手□□出来的徒弟,名叫刘顺。   刘顺亲自带人将房中所有窗户都打开了,又对其它几个内侍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都退了出去,只自己留在房中伺候。   新鲜的空气流通进来,庆隆帝深吸一口气,看了看窗外碧空如洗的蓝天,终于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天气真好啊,往日这个时候宫中一定会举办一场春宴,有时只是宫里自己人聚一聚,有时是邀百官命妇同往,十分热闹,今年怕是办不了了。”   他一死,大周国丧将至,天下禁宴,四海禁舞,等丧期过了,这春日便也过了,自然也就办不了什么春宴了。   太子眼眶微红,低声道:“等父皇病好了,咱们在办夏宴秋宴冬宴,四时皆可,便是不在春日又如何?”   庆隆帝最疼爱的两个儿子一是淮王,另一个就是太子。   虽然因为淮王年纪小,他更宠爱一些,相比之下对太子就有些严厉,但对于一国的储君来说,这本就是应该的,越是如此就越是证明他从未动过易储的念头,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其它几位王爷都看不惯淮王,觉得庆隆帝偏心,但太子却从不嫉妒的原因。   太子自幼聪慧,不输淮王,也知道庆隆帝之所以宠爱淮王,并非全是因为他是幺儿,主要还是淮王自己本身多才多智,在几位皇子中十分出彩。   相比起来,他的其他几位兄弟就显得过于平庸,不仅才学一般,而且还多少有些好逸恶劳,心胸狭隘的缺点。   所以与其说庆隆帝偏爱淮王,还不如说是他们自己不争气,什么都比不上淮王,这才被忽视被斥责被嫌恶。   太子身为庆隆帝唯一的嫡子,才思敏捷又胸怀宽广,仁智而又不至于过分宽厚,御下有方,宽严并济,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只要他自己不犯太大的过错,庆隆帝就绝对不会起易储之心。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嫉妒淮王,为何要受那几位兄弟的挑拨与淮王争个你死我活,最后让别人坐收渔翁之利?   也正是因为如此,太子待庆隆帝反而最有几分真心,此刻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心中一阵难过。   庆隆帝笑了笑,清咳两声道:“什么宴会朕都参加不了了,但你今后的日子还长,可以帮朕多看看这四时盛景,有空画几幅画烧给朕,朕知道你书画都还不错,拿得出手。”   太子正要应下,却见他又摇了摇头:“算了,你登基后事忙,哪有那个时间,还是让阿珺那臭小子给朕画吧,让他每年都给朕画一幅,要是哪年忘了,你就治他的罪,狠狠揍他一顿!”   太子微怔,心里明白他这是原谅了傅毅洺,不打算追究他放走淮王的事了,但是让傅毅洺作画……这……   庆隆帝见他面露不解,笑问道:“你是不是跟旁人一样以为阿珺不擅书画,是个空有一腔力气的莽夫?”   “那倒不是,”太子道,“儿臣知道武安侯是有大才的,不然蜀中匪患以及这次……这次宫变,他不会应付的如此自如。”   太子跟随庆隆帝多年,对傅毅洺的了解自然也比旁人更多,知道蜀中匪患以及这次平定叛乱都是他在背后出谋划策,沈世安与孟五以及如今还在蜀中的诸多官员的功劳可以说都是他主动让出去的,不然今日朝中最大的功臣还不一定是谁呢。   “只是书画一道……儿臣确实不知武安侯有什么过人之处。”   庆隆帝苍白的病容上露出几分得意,显得神采都亮了几分:“你不知道是因为他平日的奏章总是让下人代笔,即便偶尔自己写也总是刻意写的乱七八糟。至于作画吗……更是极少,连朕也是偶然看到过一次,才知道他在这方面竟有如此天分。”   “这么说吧,书之一道他只算上佳,并非绝世,但画之一道,便是王老先生也自愧不如。”   这话可着实让太子吃了一惊,因为王重天也曾教导过他书画,对于王重天的本领,他还是了解的。   他皱了皱眉,道:“擅长书画是好事,传出去只会让人敬仰,那些对他挑剔的文官也会多有敬重,不至于隔三差五就参他一本,他何必要藏拙至此?”   若是为了避嫌,像平定匪患和镇压宫变这种功劳让出去也就是了,书画这种就算绝世无双也无法在朝中居功至伟的事情,藏着又有何用?   庆隆帝又笑了笑,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道:“朕那时也是这么问的,你猜他说什么?”   太子摇头,表示不解。   庆隆帝道:“他说不敢扬名,怕名声大了今日有人找他要幅字,明日有人找他要幅画。关系不好的也就算了,关系好的不给也不合适,到时候他天天不干别的,就写字画画了。”   太子闻言又是一怔,不禁失笑。   “这确实是武安侯能说出的话。” 第98章   太子是个聪慧之人,自然知道庆隆帝跟他说起傅毅洺,肯定不是忽然想起来了这么简单。   果然,聊了几句之后庆隆帝就问他:“此前阿珺放走赵瑾一事,你怎么看?”   淮王在谋逆一事之后已经被削去王爵,贬为庶民,庆隆帝便用他的名字称呼了他。   而傅毅洺身为朝廷命官,还是世代袭爵的宠臣,理应把忠君爱国放在第一位,如此才不负帝王恩宠。   他这次的行径往小了说只是一己私心放不下自己的夫人,往大了说与叛国无异,轻重全在帝王一念之间。   但庆隆帝若真心想处置他,早几日就处置了,不会拖到现在,更不会叫他阿珺,还说自己死后让他给自己画画。   只有人活着才能每年都给他画画,死了就算有再好的画功也是枉然。   庆隆帝在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是在偏袒傅毅洺,让未来的新帝留下他的性命,甚至可以说是给了他一面无形的免死金牌了。   太子闻音知意,未作什么思索便道:“武安侯此举虽然不妥,却也是人之常情。何况他这些年功在社稷,数次为朝廷出力却不争不抢从不居功,就算是功过相抵,这次的事也可以放下了。”   庆隆帝点了点头:“天地君亲师,人人都道君亲之间,君应该放在首位,身为大周臣民,就应该以忠君爱国为先。”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呢?”   “换句话说,倘若一个人面对君亲之间的抉择,真能毫不犹豫地舍弃家人,视家人如无物,这样的人,又有哪个君王真的敢重用呢?旁人朕是不知,反正朕是不敢的。”   太子颔首:“唯有心中有情者,方才有义,无情无义之人口中说着忠君爱国,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名利而已。今日能为了这个君舍弃自己的亲人,明日就能为了别的君舍弃眼下的君。”   “你懂这个道理就好,”庆隆帝道,“不要怕自己的臣子太看重家人,越是这种人,越是有自己的底线和软肋,你要做的,就是不要让他的软肋被别人掌控,而是要……掌控在自己手里。”   太子眸色微深,没有接话。   庆隆帝继续道:“比如那日的事,若是朕提前让人保护好长公主及唐氏等人,将他们接到宫里来,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淮王就算放再大的火也烧不到皇宫来,他若事先将人接到宫中,又岂会让淮王将唐氏掳走。   唐氏若不被掳走,傅毅洺又怎么会为了救下自己的妻子而放虎归山,眼看淮王离开。   所以一定程度上来说,保护和掌控有着共通之处。   掌控并不意味着要将其牢牢捏在手里看管起来,有时保护也同样是一种掌控。   太子了然,又劝道:“谁都没想到五弟在那般境况之下竟然还会在京城停留,父皇又怎能提前料到并做出准备呢。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五弟的不是,父皇待他那般好,他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说起淮王,庆隆帝便是一阵苦笑。   “早年间皇姐就曾跟朕说过,赵瑾此人心思深沉,不可过分宠溺。那时朕想着,身为皇家子弟,心思深沉未必是什么坏事,何况瑾儿……赵瑾他对朕,还是十分孝顺的,皇姐未免想得太多了。”   “如今看来,皇姐的眼光终究是比朕强了许多,看人总是比朕要准。”   太子垂眸:“自古人心最难测,这不是父皇的错。”   庆隆帝点头:“虽然朕错看了赵瑾,但阿珺这个孩子是皇姐亲手养大的,朕又看了这么多年,错不了。他是那种你对他好三分,他对你好五分,你对他好七分,他对你好十分的人。”   “这次他犯了错,心中定然愧疚,朕越是不追究,他就越是自责,将来也就会对你越忠诚,以期弥补。”   “而他身边又多是王老先生,永平侯,孟家五郎这样不居功自傲却又真正有才能的人,就连那个他看好的唐家三老爷,也是个不错的人才。笼络住了他,也就等于将这些人都笼络住了,你要知人善用,不可因为朝中一些酸儒的偏颇之言就随意处置了他。”   太子心中明白他这是在为自己今后登基铺路,红着眼睛应下了。   庆隆帝趁着自己精神尚好,让他去把自己这些日子一直拒之不见的傅毅洺叫来。   傅毅洺在宫外等了许久仍旧见不到庆隆帝,才刚回府没多久却又听闻宫中召见,心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忐忑。   他这次犯的错实在是有些严重,不是往常殴打皇子或是聚众斗殴这么简单了,认真追究起来是要掉脑袋的。   不过时隔这么几天他的脑袋还好好的在脖子上待着,应该是死不了了,但少不得要被严厉地训斥一通,说不定还要降爵之类的。   傅毅洺怕庆隆帝见到到他太生气,一怒之下揍他一顿还好说,要是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于是急中生智带着傅清玥一起进宫了。   他这个亲爹虽然不太待见自己这个皮猴一样的儿子,但是很奇怪,别人都很喜欢他儿子!尤其是那些年纪大的长辈!   父子俩一起进了宫,路上傅毅洺一再叮嘱他进宫需要注意些什么,还告诉他要在庆隆帝面前好好表现,他这个做爹的能不能求得原谅就全靠他了!   此时的傅毅洺只想到了小孩子比较容易讨得长辈欢心,完全没考虑别的。   他若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打死他都不会带傅清玥进宫!   庆隆帝在宫中听说傅毅洺带了孩子一起来,当时就嗤了一声,脚指头都能想明白这臭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但带都带来了,他也不会不通人情的不让孩子进来,便让人将他们父子二人都领到了他的寝宫。   傅清玥不仅得了父亲的叮嘱,出门前还被娘亲嘱咐了一番,见到庆隆帝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不敢给父亲母亲丢人添乱。   庆隆帝本打算沉着脸先给傅毅洺一个下马威,但看到那眉眼和傅毅洺如出一辙的小小的孩子,绷着的脸下意识便松了几分,招手让他过去。   “这孩子长的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看着傅清玥便仿佛看到了当年年幼的傅毅洺,没忍住笑了笑。   傅毅洺便也跟着笑:“可不是吗?玥儿别的没随我什么,就这张俊脸随了我,长得不错。”   庆隆帝一看他打蛇随棍上,自己刚给了点好脸色他就蹬鼻子上脸开起玩笑了,当即又把脸沉了下去。   “还好意思笑?知道朕在生气,就把一个三岁小儿带进宫哄朕开心,你可真是越来越长本事了!”   傅毅洺赶忙把笑脸收了起来,讪讪地低下了头。   傅清玥则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太舅公怎么知道爹爹让我进宫做什么的?我都是在路上才知道的呢。”   傅毅洺额角一抽,庆隆帝则再次笑了起来,这次笑的声音有点大,牵动着嗓子咳了几声。   刘顺赶忙要上前伺候,庆隆帝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傅清玥则小大人似的走到他身边,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道:“我咳嗽的时候娘亲总是给我拍一拍,然后喝几口温水就好了。我给太舅公也拍一拍,太舅公再喝些水,待会就不咳了。”   刘顺闻言立刻倒了杯水来,傅清玥亲自端了递给庆隆帝,看着他喝下去了。   庆隆帝膝下虽然也有皇孙,但因为几位王爷都在封地,所以只有太子的两个儿子在他膝下,而这两个孩子也都十几岁了,又都是沉稳的性子,向来规行矩步,他也就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亲近的天伦之乐了。   此时被一个小小孩童出声安抚,庆隆帝面色再度缓和下来,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   “好孩子,比你爹懂事多了。”   傅清玥眼中又是一亮:“曾祖母和娘也是这么说的!只有爹爹说我顽皮不懂事!”   “你爹眼瞎。”   庆隆帝直接回了一句,丝毫没在孩子面前给傅毅洺留面子。   傅毅洺此时就有些后悔带了傅清玥过来了,但看到庆隆帝缓和的脸色,又觉得没什么,丢点面子就丢点面子吧,和面子比起来,还是命更重要些。   到最后庆隆帝也没有追究他放走淮王一事,甚至没有什么像样的惩罚,斥责几句就把他放出宫了。   傅毅洺大有劫后余生之感,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儿子这么有用,出宫之后难得夸奖了他一回,还背着唐芙偷偷给他买了糖吃。   而宫中的庆隆帝却在他走后硬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因为病重而浑浊的双眼都明亮了几分。   太子和刘顺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纷纷劝他躺下休息,庆隆帝却摇了摇头:“朕有个好主意。”   说完后他让人取来了两道空白圣旨,提着无力的手颤抖着写下了人生最后的两道旨意,待力竭躺回去休息时,没多久就永远地阖上了双眼,再也没有睁开,临终前唇边还挂着笑。   宫中敲响丧钟,举国同悲,武安侯府的下人正在门口挂白稠的时候,却有一行宫人带着圣旨前来。   下人赶忙放下手中事宜,一边准备香案一边通知家主出来接旨。   京城许多人家最近都关注着武安侯府的一举一动,想知道庆隆帝最后到底会如何处置此事。   接连几天没有动静,他们还以为这件事要不了了之了,没想到这时候宫中却来了旨意。   今日傅毅洺才进宫见了庆隆帝,他前脚走后脚庆隆帝就驾崩了,会不会是训斥他的时候一怒之下被气死的?   那现在这旨意应该是来问罪的吧?   看热闹的大有人在,当得知庆隆帝下旨降傅毅洺的侯爵为伯爵的时候,心中都说了一句果然如此。   虽然只是降爵,但对于盛宠几十年的武安侯府来说,这已经意味着他们的恩宠要就此结束了,今后这个家族将渐渐走向没落,再不会有当年的盛景,再不是靠着长公主一人便可撑起来的勋贵门庭了。   如今长公主还在,新帝或许会看在她这个长辈的份上给武安伯府一些面子,但长公主一死,武安伯府没了庇护,时间长了,一个既无实职又无圣宠的伯爵之家便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尤其是那些当年跟他们结过仇的人。   不知多少藏在围观百姓中的豪门家丁正准备将这个好消息带回给家主,却听说同时来的还有另一道旨意。   庆隆帝降了傅毅洺的爵位的同时,加封世子傅清玥为靖国公。   武安侯府竟然一日之间变成了一门双爵!   这哪里是降了?分明是升了!   接到圣旨的傅毅洺却是完全蒙了,看看自己手中这道圣旨,再看看他儿子手里那道,气的七窍生烟。   他儿子的爵位竟然比他这个做老子的高?那今后见了面到底谁向谁行礼?   舅爷爷这是临终前硬生生摆了他一道啊! 第99章   庆隆帝的旨意打了许多人一个措手不及。   傅毅洺仅仅是个武安侯就已经拳打皇子脚踩高官了,如今一门双爵,自己的爵位虽然低了,儿子却一跃成为国公,那今后除了皇帝以外还能把谁放在眼里?   得知消息之后反对的人不在少数,但圣旨是庆隆帝临终前下的,如今人已经死了,他们就是再闹腾都没用。   至于让新帝收回旨意,那就更不可能了。   新帝赵瑜在当太子时就是个孝顺的人,刚刚登基又怎么会一上来就忤逆庆隆帝的意思,撤销他的旨意?   这些让他收回先帝旨意的人如今能理直气壮的说于理不合,等他真的这么做了之后就能说他不忠不孝,将来随时把此事拿出来指摘他!   赵瑜才不会为了一个国公之位就把自己的把柄递到别人手中,所以不管谁说起来,他都只是温和地笑笑,然后当没听见一样。   其实这些人完全是多虑了,因为即便傅毅洺降成了伯爵,也依然敢拳打皇子脚踩高官,不管他儿子有没有国公之位都是一样的。   而且认真说起来,他才是最不希望看到傅清玥被封为国公的人。   为此傅毅洺还进了趟宫,无需别人说,自己就先对赵瑜说稚子年幼,担不起如此重任,希望能取消他的封爵。   赵瑜自然也是一笑而过,任凭他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只道这是先帝临终之意,他身为人子,没有忤逆长辈的道理。   末了借口事忙,起身离开,经过他身边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脚,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说起来朕还要感谢你,皇考因赵瑾之事身体急转直下,那几日也一直郁郁寡欢,脸上少见笑意,唯独亲手写下那两道圣旨时面带欢喜,直到闭眼都笑意未散,走得十分安详。”   说着他放在傅毅洺肩头的手稍稍收紧:“这都是武安伯和靖国公的功劳啊,今后武安伯若是有空,也可带小国公时常进宫,朕也很是喜欢这个孩子。”   他特地强调了傅毅洺与傅清玥的封号,言语中带着一丝揶揄之意。   傅毅洺听的牙酸,却也只能讪讪地笑着看他走远了,然后自己也颓然地离开了皇宫。   回府后下人一口一个伯爷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真正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下人称呼傅清玥的时候从“世子”变成了“小公爷”!   公爷比伯爷高了可不仅仅是一档而已!父子两人站在一起一个称呼就让他低了傅清玥一头!   他如何能接受这样的情形,当即下令今后所有下人在府中不许称呼傅清玥为公爷。   下人头疼地道:“侯爷,那小的们该如何称呼公……称呼公子?”   傅毅洺沉着脸道:“就叫少爷!以后府里只有大少爷二少爷!没有什么公爷!”   出门在外不能不叫也就算了,在家里他可不想听这些!   下人们面面相觑,虽然觉得不妥但也只得答应了,谁让如今傅清玥还小,自己做不了主呢?   可就在这个规矩定下之后没几天,宫中却赐下了一块匾额。   匾额上的字乃是当今皇帝赵瑜亲手所书:靖国公府。   若是别的什么匾额丢到库房里收起来也就是了,但皇帝御笔亲书,自然是要挂出来的!   于是下人们前两日刚刚挂上去的“武安伯府”一转眼就成了“靖国公府”,傅毅洺每每从门前经过,尤其是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都能看到这四个大字!   唐芙刚刚得知宫中送来这样一块匾额的时候笑的直不起腰,傅毅洺则气的脸色铁青,有心将那匾额摘下来踩几脚劈碎了当柴烧却又不敢,只能硬生生把这口气憋在了心里,看到唐芙笑得花枝乱颤他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找到了发泄出口似的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脖子上一通乱啃。   “我今后都要在在玥儿面前抬不起头来了,你还笑?”   唐芙被他闹的痒痒,笑的更大声了:“谁让你自己当初要带着玥儿一起进宫呢?你若不带他,先帝没准根本想不起此事。”   说话间门外传来下人的通禀,说是大少爷来了,要找夫人。   唐芙忙挣开傅毅洺的怀抱,整理身上的衣裳,要让人将傅清玥带进来。   傅毅洺却不等她开口便将内室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还从里面上了锁,然后一把抱起唐芙便向床榻走去。   唐芙惊呼一声,捶他的胸膛。   “你干什么?玥儿来了!”   傅毅洺才不管这些,转头对外面吼道:“让大少爷自己玩去!我跟她娘有正事要谈!”   说着便将唐芙放下压在了她的身上,先将她吻的神志不清才抵着她的鼻尖含混地说道:“他都是国公了,该长大了,哪还有整日粘着娘亲的道理?芙儿现在理应好好安慰安慰降了爵的我才是。”   唐芙心想是不是国公跟长不长大有什么关系?玥儿即便是国公也才三岁啊,何况你哪里又在意什么降不降爵的,还不是气恼儿子的爵位比你高吗?   但这些话她都没能说出口,因为傅毅洺再次堵住了她的唇,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傅毅洺打定主意不理会外面的傅清玥,可傅清玥对于父亲的话向来是不信的,除非唐芙亲口说有事,不然他才不肯走。   他不仅没走,还因为傅毅洺刚刚那重重的关门声而被吓到了,陡然想起之前他以为傅毅洺打了唐芙的那次。   虽然傅毅洺事后跟他百般解释他没打唐芙,但他心里是不大信的,因为他坚持认为除了沐浴之外就只有挨揍才会脱衣服。   傅清玥原本就因为前些日子唐芙在他面前被人掳走的事情而心有余悸,这些天都粘人得很,心思特别敏感,此时见父亲好像又生了气,还把房门关起来不让母亲见他,顿时就急了,一方面觉得父亲无理取闹,一方面又不敢惹怒了他让他对母亲下手更狠。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在下人欲强行将他带走的时候更是哭嚎起来,忽然挣开下人的手就跑到房门前,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腰带,脱下裤子露出了自己的屁.股蛋,在下人们满脸惊恐不明所以的神情中用力拍门。   “爹爹你要打就打我吧!不要打娘亲!我脱了裤子让你打还不行吗?你放过娘亲吧……”   房中的傅毅洺生脑门一抽,知道再不出去这小崽子没准又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言,只能愤愤地起身整理衣衫走了出去。 第100章   傅毅洺以前听人说过儿女都是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专程来讨债的。   那时候他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心想他生的儿女自然要听他的,又岂来讨债一说?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傅清玥这皮猴可不就是来讨他的债的吗!   自打这孩子生下来,他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是上房揭瓦就是下河摸鱼!现在还跑来跟他抢媳妇!   唐芙紧跟着他走出去,就见自己的儿子两条腿光溜溜的,裤子耷拉在脚下,人还哇哇的哭着求傅毅洺不要打母亲。   她哭笑不得地走过去要给他把裤子穿好,傅清玥这时却看见了她,抬脚就想冲过来扑到她怀里,却忘了自己裤子还没提起来,被绊了一下。   傅毅洺有心不管他,让他磕一下知道疼,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脱裤子!   可想归想,手上还是下意识扶了一把,免得这小崽子磕掉门牙。   唐芙吓了一跳,赶忙过去将他搂在了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慰,一边哄着一边给他把裤子重新穿好了,叮嘱他以后不可再这样随便脱裤子了,有失礼数。   傅清玥自然是不会随意脱裤子的,不过是刚才情急之下想不出别的法子罢了。   此刻见母亲一切安好,似乎并没有挨打,他这才放下心来,趴在她肩头黏腻腻的不肯下来。   唐芙被孩子缠住了,傅毅洺再想做什么自然不行,越发觉得儿子麻烦,应该生个乖巧听话的女儿才好。   他心里这么想着,到晚上终于能撇开傅清玥那臭小子与唐芙同床共枕的时候就格外卖力,闹的唐芙接连几日总是起晚,去给长公主请安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   可还没等傅毅洺盼望的女儿有什么动静,朝中便接连传来了几个不好的消息,整个京城的气氛都随之压抑起来。   自从确定淮王有异心之后,庆隆帝就准备趁他回京时将他困在京城,一举捉拿。   与此同时他自然也在陈郡那边做出了相应的安排,调动了八万兵马,只待淮王一进京,就会立刻兴兵讨伐陈郡,将陈郡控制,免得淮王的那些心腹趁机作乱。   但淮王十四岁便赴陈郡就藩,至今已十余年光景,这期间他将陈郡上下打理的铁桶一般,外人很难插足,朝廷所知道的那些兵马也根本就不是陈郡的全部。   加上陈郡本就富庶,地理位置也极好,城防坚固,易守难攻,淮王离开前就想到了诸多可能,做出了全面的安排,整个陈郡武器充备,粮草充足,即便他人不在陈郡,陈郡上下也丝毫没有乱象,面对突然攻来的朝廷兵马应付的游刃有余。   朝廷八万大军非但没能按照预期那般啃下这块骨头,还险些崩掉了牙,一上来便损兵折将,痛失近两万人。   倘若庆隆帝这时还活着,估计又要悔恨一次当初没有听长公主的话,将这块历来不被选为藩王封地的地方赐给了淮王,如今竟让它成了淮王最稳固的后援。   而随着朝廷兵马的动作,陈郡内的淮王心腹立刻便猜到事情有变,自家主子一定是落入了陷阱,在京城有难。   他们当即调动所有兵马,一边御敌一边派人去事先说好的退路上沿途寻找迎接淮王。   那日傅毅洺虽然放走了淮王,但后来救下唐芙后立刻便让人追上去了,包括朝廷也派了不少兵马追击,试图在途中将他拦下。   可是淮王狡兔三窟,沿途又都做下了细致的安排,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再想抓住就难了。   除了当时被傅毅洺除掉的那支兵马外,他在前方每隔一段就安排了人接应,将身后追兵唬的团团转,最后和陈郡派来迎接的兵马汇合,竟然真的逃脱了。   淮王想要谋反的事情败露,朝中容不下他,连他的王位都削了,等于双方已经是彻底撕破了脸皮,他自然也不可能再装模作样地受朝廷辖制,也无法再编什么正当的理由登基。   于是他回到陈郡后索性公然举起了反旗,在陈郡自立为王,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陈郡以南诸地收服,划归到自己的地盘,以陈郡为界,单方面宣布和朝廷分地而治。   至于那乱臣贼子的骂名,既然避无可避,那就随它去吧。   赵瑜这个正统皇帝尚在朝中,怎能容忍一个叛贼说什么分地而治?   他当即龙颜大怒,并决定派兵围剿,势要将失地收回,决不允许大周国土割裂。   朝会散去后,他将所有人都遣退,唯独留下了傅毅洺。   傅毅洺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果然,赵瑜赐他一枚兵符,让他暗中协助朝中几员大将一同围剿淮王,收复失地。   至于那些兵马,除了朝廷五千精兵之外,就只有他在蜀中招安的那些山贼。   他美其名曰蜀中离陈郡近,方便调度,实际上是知道傅毅洺这些年的功劳都让给了别人,贸然让他带兵朝中定然议论纷纷,不会应允。   唯有蜀中那些山贼与他关系匪浅,又不受朝中人看重,交给了他也不会引起太大非议,他调动起来也顺手一些。   赵瑜对此事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地道:“人是从你手里跑了的,你就负责把他再抓回来,淮王一日不伏法,你就一日不要回京!”   傅毅洺闻言却是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不情愿”三个字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赵瑜冷笑一声:“怎么?对朕的安排不满?”   “那倒不是。”   傅毅洺道。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当初他放走淮王,先帝和赵瑜都没有追究,如今只是让他戴罪立功将他自己放跑的人再抓回来,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只是……   “我女儿怎么办啊……”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赵瑜闻言眉头一皱:“你哪来的女儿?”   深情如傅毅洺,难道外面还养了什么外室吗?这外室还给他生下了女儿?   他正纳闷,就听傅毅洺紧接着冒出一句:“这不正努力呢吗……”   饶是赵瑜觉得自己脾气比先帝好了很多,不是那轻易动怒之人,此刻也忍不住额头青筋一跳,啪的一声一掌拍在了桌上,说出了自登基以来的第一句脏话:“滚!”   傅毅洺麻利儿地滚了,赵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总算明白以前庆隆帝为什么对这小子又爱又恨,一时把他捧在手心里,一时又恨不得砍了他的脑袋了。 第101章   朝廷有命,傅毅洺不得不尊。   而前线战事不等人,蜀中一应山贼这几年虽然在王重天的带领下明里暗里训练过一番,但到底没有正经上过战场,更没有统一配合过,大多都是各自为营。   傅毅洺必须尽早赶去,先看看这些人的本领,再做出合适的安排。   如此一来他就没有多长时间能留在京城,从宫里出来后的第三天就出发了。   唐芙亲手给他收拾了行李,送他的时候十分不舍。   她与傅毅洺成亲多年,傅毅洺很少离家,几乎一直陪着她,就算之前的蜀中之行也是带着她一起的,两人可以说从未分开过。   但这次不是之前平定匪患那么简单,是真正的战争,她就算跟去了傅毅洺也无暇照顾她,还会因为她而分心。   再加上家里有两个孩子,她就更加走不开了。   傅毅洺辞别长公主之后,便由唐芙带着两个孩子送到了家门口。   他也不舍得离开唐芙,但这次出兵势在必行,由不得他。   他看着眼圈红红依依不舍的妻子,不顾下人在场将她抱进怀中,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照顾好自己,我一定尽早回来,到时候说什么也要生个女儿。”   最后一句他说的极小声,贴着唐芙的耳边只有她一人能听到。   唐芙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太难过,故意说这种话逗她开心,便顺势红着眼睛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推开他瞪了一眼。   傅毅洺笑了笑,轻抚她的面颊,眸中满是不舍,若不是周围人实在太多,怎么也要亲一亲她才肯离开。   亲不了唐芙但可以亲孩子,他先在年幼的傅清宸脸上亲了一下,这才一把将站在地上的傅清玥抱了起来,在他面颊上吧唧一口:“好好照顾你娘,不许顽皮惹她生气,听到没有?”   他一直认为男孩不能太娇养,所以也很少跟傅清玥有什么特别亲密的举动,大部分时间都是摆出一副严父的面孔,在他会走路之后就几乎没再抱过他了。   而傅清玥也自认是个男子汉,将来是要当大将军的,大将军哪能整日被人抱着?所以从他有这个理想后不仅没怎么让傅毅洺抱过,就连唐芙也很少让抱,也就最近才因为唐芙险些被掳走的事情特别黏她,怕一不小心母亲就不见了。   他很不习惯父亲突然亲密的举动,几乎是带着嫌恶的表情皱着眉头用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这才道:“我自然会照顾好娘亲的,不用你说!”   傅毅洺见他用袖子擦脸,嘿了一声:“你还敢嫌弃我?”   说完抱着他又是吧唧吧唧一通乱亲。   傅清玥嗷嗷叫着挣扎起来,一边扭着身子一边喊道:“放开我!你脏死了,弄我一脸口水!”   唐芙看着闹在一起的父子两人,离愁总算淡了一些,跟着笑了起来。   傅毅洺好半天才把傅清玥放下,拍了拍他的脑袋。   “功课要记得好好做,不能偷懒,饭也要好好吃,不能挑食!吃饱了才能长高,才有力气保护你娘,知道吗?”   “知道了!”   傅清玥一脸不耐烦地说道,拉着唐芙的手站在她身后,生怕傅毅洺再把他抱过去亲一通。   傅毅洺最后抱了抱唐芙:“我走了。”   唐芙点头,微不可查地在他脖子上轻轻蹭了一下,柔声道:“我在家等你回来。”   傅毅洺收紧胳膊,深吸一口气,将她独特的发香留在鼻间和记忆里,这才松手,转身离开了。   就在他要上马离去的时候,傅清玥终于从母亲身后探出了头,追问了一句:“爹爹!你能打胜仗吗?”   傅毅洺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心头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若是可以,他才不想让家人担心,不想让孩子才这么小就目送他离去。   赵瑜说了不拿下淮王不许他回京,可淮王如今声势浩大,又岂是一时半刻能拿下的?   这一去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他眼中险些涌上泪水,强压下那股酸意才没让自己的声音里带上鼻音,故作轻松地道:“当然!你爹我可是战无不胜的大英雄!用不了多久就会凯旋的!到时候你就等着跟你娘一起去看我风风光光的将犯人押解回京吧!”   傅清玥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那就好,你若赢了也就罢了,若是输了可千万别说是我爹。”   太丢人了!   傅毅洺刚刚酝酿起的心酸顿时被打翻的七零八落,一颗心碎成渣渣,额头青筋直跳,咬着后槽牙恨不能扒了这臭小子的裤子再将他狠狠地揍一顿!   这是他亲儿子吗?除了这张脸以外还有哪像他?   季南江北等人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一个个脸色涨红憋的辛苦,腰都快弯了。   他们被侯爷,不,被伯爷整了这么多年,如今可算是看到他遭报应了,也就只有小国公能把他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偏偏还不好跟一个孩子计较生气。   傅清玥见自己的父亲又变了脸色,再次缩着脖子躲到了唐芙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对他说道:“好了你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大将军是不能延误军情的!”   他还知道什么叫延误军情?   傅毅洺冷哼一声,再次重复:“照顾好你娘!”   之后翻身上马。   傅清玥点头:“知道了!”   傅毅洺最后瞪他一眼,调转马头走了。   傅清玥见他终于离开,这才又从唐芙身后冒出来,仰起头道:“娘,我前两天去看舅舅的时候他已经能下地了,还答应了教我读书写字射箭骑马,回头让他来府里做我的西席好不好?他可以保护你!”   上次唐芙被掳是被程墨所救,虽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但小小年纪的孩童脑子里装不下那么多东西,只记得这位一箭定乾坤的舅舅,觉得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他前面说的那些也就罢了,最后一句可是触了傅毅洺的逆鳞。   唐芙赶忙去捂他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还没走远的傅毅洺完完整整地听见了,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觉得这趟行程是不能好了!   他最担心的就是他不在的时候唐芙跟程墨走的太近,结果他人还没走呢,他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就已经惦记着要把人领到府里来了!   这可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傅毅洺气的回身:“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小崽子!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伯爷,伯爷,该走了!”   他最后到底是没能收拾傅清玥,在唐芙的劝慰以及季南等人的拉拽中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傅清玥根本就不明白自己这位喜怒无常的父亲又是为什么发火,待他走后气冲冲地哼了一声:“还是舅舅好!爹爹脾气太差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但这几年到底是一直有父亲陪伴在身边的,分开一时还不觉得,时间长了便开始时不时询问唐芙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有时还会拿着唐芙的千里眼爬上房顶眺望远方,吓的一众下人在屋檐下心惊胆战。   他这个时候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有些烦人的爹爹一去就是三年,任凭他望穿星辰,也没能在他四岁生辰前赶回来。   这也是傅清玥出生以来过的第一个没有父亲的生辰,纵然一切如常,宴席和礼物一样不少,却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第二天他照常抽出一个时辰去程家跟程墨练字,却绕过之前的功课让程墨另教了他几个字。   稚拙的笔画歪歪扭扭地落在纸上,傅清玥人生中第一封家书寄了出去。   傅毅洺收到信时正赶上一场大雨,行路艰难,战事不顺。   心烦之际看到这封家书,二十多岁的大男人眼眶潮湿,将信纸放在胸口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胸腹间浓烈的思念压了下去。   那信上只有不到十个字,却将整张纸都占满了。   上面写着:爹,你什么时候回来?   傅毅洺平复了一下心绪之后回道:等你能在一张信纸上整整齐齐写满五十个字的时候。   小孩子手不稳,写字哆嗦,轻一笔重一笔,字若小了一不小心就涂成一团,根本认不出来。   所以想在一张纸上写满五十个字还都整整齐齐能认清楚对傅清玥来说还是挺难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再次收到傅清玥亲笔写的家书,本想打开信纸看看这孩子的字有没有长进,打开后第一张却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手印。   傅毅洺不明所以,紧接着翻到第二张。   傅清玥这次在一张纸上写的内容比上次还少,只有两个字,傅毅洺看到后却嗖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蹦两尺高。   只见那纸上两个字依然歪歪扭扭,而且还是重复的。   妹妹。   原来唐芙在他走后不久就得知有了身孕,但因前方战事紧急,怕他担心,所以将消息瞒的死死的,一直没有告诉他,直到现在孩子平安出生,才给他寄来家书告诉他女儿出生了,母子平安,让他给这个期盼已久的女儿取个名字。   傅毅洺拿着信的手直抖,忽然间嗷一嗓子冲了出去,见人就说:“我有妹妹了!我有妹妹了!”   季南和江北吓坏了,对视一眼,心道:完了!伯爷疯了! 第102章   众所周知,傅毅洺自幼父母双亡,是家里的独子。   这样一个人从哪儿又忽然冒出个妹妹?天生地养的吗?   好在不多时就闹清楚了,原来他是添了个女儿,不是什么妹妹。   有人好笑地问他:“之前小公爷和二少爷出生都没见你这么高兴,怎么现在大小姐出生了反倒这么开心?”   像他们这样的功勋世家谁不喜欢儿子?   儿子才能继承家业,儿子才能光耀门庭,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   傅毅洺想到他那个让人头疼的三岁便封为公爵的儿子,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啊!”   换谁有这么个皮猴似的儿子估计都得盼个女儿,不然日子真是没指望了!   也就是当初他爹娘去的早,不然估计祖母也想要个孙女,省的天天看见他头疼。   也是直到此时傅毅洺才深刻反省了一番自己儿时的种种行径,越发觉得长公主当初不容易,竟然一个人把他好好地养大了。   换做他自己带傅清玥……   啧,想想就觉得牙疼。   他高兴了一番之后便回到营帐把那封信又看了一遍,尤其是女儿的小手印和唐芙写的那张纸。   唐芙和以往一样告诉他一切安好,让他放心,至于怀孕时有没有身体不适,生孩子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危险,一概没提,就更不用说抱怨他没能陪在她身边了。   可唐芙不说,傅毅洺心里却十分自责。   转眼间他离开京城已经近一年了,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他的芙儿是怎么过的,这次怀孕有没有像当初怀宸儿时那般孕吐严重,腿脚浮肿。   若是夜半又抽筋睡不好觉了,下人有没有尽心伺候在旁,给她揉一揉让她缓解。   傅毅洺归心似箭,战事却不由他说停就停,只能回了厚厚一封信,关切唐芙的衣食住行,最后左思右想一番,给女儿取名为傅静姝,希望这个女儿像唐芙一般娴静美好,仙姝无双。   说来也巧,在他得知女儿降生的消息之后,原本一直与淮王成对峙之势的战局终于有了变化。   他手下那支由山贼组成的军队更名为成安军,和朝廷的五千兵马编在一起,共计三万人左右。   这支兵马总被朝廷其他兵马打压,起初还经常在一些注定不可能取胜的战争中被安排在最前面冲锋陷阵,用以消耗淮王兵马。   那些带兵的将帅很是瞧不起傅毅洺这个纨绔,更瞧不起他带领的成安军,暗地里说这些人纯粹是浪费粮草的,还不如早早的死在战场上,把粮食省给别人。   好在傅毅洺手中有赵瑜给他的兵符,自成一军,虽不能压制这些人却也不至于任凭他们摆布,在沟通无果之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便不肯一味遵从了,只有他认为能打的时候才肯出兵。   如此这般成安军大大小小竟还立了几次功,虽然都不足以影响战局,但也证明了这支军队并不是酒囊饭袋,王重天在蜀中那几年对他们的训练还是卓有成效的。   朝廷的几员大将渐渐也看出他们有些实力,不愿让他们立功,再遇战事虽没有让他们用血肉去填坑,却开始刻意孤立他们,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用他们,或者让他们守在外围,就算有功劳也轮不到他们争抢。   傅毅洺本也没有争抢之意,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回家抱媳妇孩子。   偏偏这些人都觉得他别有居心,一个个防贼似的防着他。   这日成安军又被安排在一处远离战场的地方,美其名曰包抄淮王兵马,其实距离正经战场十万八千里,等他们围过去的时候估计战事已经结束,战场都打扫完了。   有人纳闷地问傅毅洺为什么要答应来这,傅毅洺看着舆图说道:“此次我们征战虽是为了收复被淮王占去的失地,但也需警觉塞北的胡人趁机来分一杯羹。”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虽然离战场很远,却正处于一处塞北通往境内的关隘。”   “前些日子胡人那边换了个首领,此人凶猛好战,说不定会想趁着咱们内乱的时候来掺和一脚,给自己力威。”   “倘若他真有这个想法的话,势必要从这里经过,到时候咱们也好在这阻拦他们一番,好让朝廷有时间提前应对。”   账中几人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用意。   胡人凶残,劫掠成性,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一旦让他们进入大周境内,势必屠城戮村,届时边境沿途就遭殃了。   傅毅洺说这番话时其实也不过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而已,并不肯定胡人一定会来。   毕竟这数十近百年来大周国威隆盛,就算暂时发生内乱,也不是那些胡人能轻易占到便宜的,不然这么多年他们也不会只敢在边境匆匆劫掠,从不敢真的发动兵乱了。   可是正如他所说,胡人那位新首领是个好战之徒,又急于力威,眼见淮王和大周朝廷打了起来,觉得自己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机立断决定发兵,就算不能占领大周几座城池,能浑水摸鱼地抢到比以往更多的东西也好。   所以傅毅洺误打误撞,真的跟胡人十万大军撞上了。   成安军对遭遇胡人有准备,胡人却万万没想到大周竟然会有一只兵马闲来无事驻扎在这个地方,尽管人数数倍于成安军,却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傅毅洺丝毫不恋战,一击得手立刻分散撤退,鬼影一般来去无踪。   胡人出师不利,尚未正式开战就损失了上万人,将那新上位的首领气的吹胡子瞪眼。   傅毅洺将胡人来犯的消息立刻传了出去,这首领想出其不意占个便宜的心思就彻底破灭了,只能硬着头皮正面交锋,盼着淮王那边能帮上忙,拖一拖大周朝廷的后腿。   原本对于朝廷来说要同时应付淮王和胡人确实是有些费力,但令人没想到的是,跟朝廷对峙了一年的淮王却暂时放下了与朝廷的干戈,调转马头也打起了胡人,看上去竟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   朝中人对其行为十分不解,傅毅洺亦是不大明白,但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并不在乎,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只是将胡人抵御在关外,保护大周百姓,不让他们受到胡人的荼毒。   前方战事胶着,京城的傅清玥也没闲着。   为了能早日见到父亲,他一反常态地认真地练字,想尽早能在一张信纸上写满五十个字。   可他年纪太小了,一时半刻根本就达不到父亲的要求。   小小的孩子难免气馁,唐芙正想安慰他几句,却见他又忽然坐直了身子,两眼放光,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于是不久之后,傅毅洺就再次收到了小家伙的亲笔信,这次他真的在一张纸上写了整整五十个字,每个字都能认的清清楚楚。   傅毅洺展开信纸,就见五十个“人”字扑面而来,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看得他眼角直抽筋,仿佛已经能想象到那小家伙想到这个主意时得意的神情。   他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一封信,告诉他这封信不算数,不许投机取巧,必须是五十个不一样的字!   又过了一段时间,傅清玥回了信。   这次的信只有两个字,占满整张纸,笔画粗糙,墨迹浓的透过纸背:骗子! 第103章   傅毅洺看着那比划幼稚的两个字,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他回了信之后将这封家书跟以前的放在一起收好,之后便又投入到了战事中。   胡人大军来势汹汹,但在朝廷兵马与淮王兵马的夹击下一再兵败。   饶是那新首领不甘就此撤退,强撑半年后却还是不得不递上了降书。   淮王叛国,虽然暂时跟朝廷兵马化干戈为玉帛一起击退了胡人,对朝廷来说却依然是个威胁,因为谁也不知道再打下去他们会不会忽然趁乱又反过来咬朝廷一口,而同时应对两边对朝廷来说也颇为费力,所以朝廷接受了胡人的降书,准备先将内乱解决。   但就在胡人首领奉上金银玉帛及三千战马作为贡品,并将自己的长子送到大周为质之时,淮王却出其不意的对塞北诸地再次发动了进攻,并以放弃已经占领的两座大周城池为代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胡人三部,大有要将胡人一举拿下,让他们今后再无法随意劫掠边境之意。   与大周的富饶不同,塞北地广人稀,各类资源都十分匮乏,不然他们也不用时常冒着生命危险四处劫掠。   淮王放弃已经到手的膏腴之地,征战资源匮乏的塞北,这让他在陈郡等地的声望一下高了起来,就连其他地方的百姓听说后都时不时私下议论,觉得这位王爷品行高洁,是个以百姓安危为己任的大义之人。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之前淮王被朝廷打为乱臣贼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若不是京城这边证据确凿,许多人见证了当初淮王造反一事,更有淮王为了逃走而纵火伤害数千条无辜百姓性命之事,只怕现在黑的都要说成白的,反倒成了赵瑜冤枉了淮王了。   赵瑜得知这些消息时脸色十分不好看,朝会上虽然没有当场翻脸,私下里却忍不住发了一通脾气。   “当初若不是他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谋反在先,还占领陈郡诸地说什么分地而治,朕又怎么会派兵平叛,胡人又怎么会趁着这个机会大肆作乱?”   “如今倒好,朕为了不将战线拉的太长影响了百姓民生而暂时接受胡人的归降,他却等胡人质子都已经抵达京城后忽然对塞北发兵!”   “现在他倒是博得了好名声了,朕却里外不是人!不知情的百姓觉得朕冤枉了他,胡人那边也觉得朕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本就是他惹出的事端,到头来他却占尽了好处!”   虽然朝廷并未和淮王就胡人归降一事达成什么共识,淮王发不发兵何时发兵都是他的自由,但他挑准这个时机,显然是故意的,就是为了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如今胡人使者指责大周朝廷背信弃义,朝中官员虽然做出了解释,说淮王早已叛出朝廷,但之前他们双方一起攻打胡人,胡人早已认定他们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暗中合谋。   现在若想证明这件事真的只是淮王单方面的行为,与朝廷无关,只能按照胡人的要求发兵帮他们一起攻打淮王。   赵瑜虽然对淮王亦是恨之入骨,却也没傻到真的答应这种要求。   胡人自古以来就频频侵扰大周边境,他若真的帮胡人出兵,就算淮王是个叛逆,他也一样会落下千古骂名。   所有最后他们只能彻底和胡人撕破了脸,将一应使臣和胡人质子全部扣押在了京城。   反正论起背信弃义,胡人才是最不讲信义的,之前不知多少次违背当年的誓约在大周边境烧杀劫掠,此次也不过是逼不得已才再次向大周臣服罢了。   再加上这次亦是胡人先行发兵,怎么说都是他们理亏,大周朝廷随便编个理由说是他们先毁约也就糊弄过去了。   刘顺见赵瑜气的脸色铁青,端了杯茶过去道:“气大伤身,陛下消消火。这次赵瑾虽然看似占了上风,但他到底是丢了两座城池,且还是至关重要的城池,可谓是丢了西瓜捡芝麻,虽能得意一时,却也不能长久。”   “武安伯不是传来消息说他再这样扩大战局势必尾大不掉,难以为继吗?可见对咱们来说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如此,那您就且放宽心再等等,看看接下来局势如何再做定夺。”   淮王之前之所以能长期和朝廷对峙而不露颓势,就是因为他一早便将一切都规划好了,无论谋逆之事事成还是失败,都会第一时间占据陈郡周围最要紧的几处关隘,进可攻,退可守。   但如今他为了攻打胡人而丢下两城,整个防线就缺了一角,再不像之前那样牢固。   赵瑜已经接到了前线战报,对此事是了解的。   至于傅毅洺带领着成安军第一时间发现了胡人踪迹并且迎头痛击也在更早前就知道了。   若不是傅毅洺为了以防万一驻扎在那里,说不定如今的局势又是另一番模样。   因此赵瑜心中对傅毅洺也是更加信任,闻言点了点头。   “武安伯虽在蜀中平乱之事中立下不少功劳,在成安军中声望亦是不低,但他到底从未真正上过战场,更没有正经在军中历练过。”   “朕一直担心他会被孔武等老将排斥,难以起到什么真正的作用,没想到这小子在京城是个暴脾气,一点就炸,上了战场却能忍下来,不骄不躁,被打压了一年从未跟朕抱怨过,现在还和孔武他们打成了一片,颇受众人推崇,可见确实是个可用之才。”   傅毅洺之前被一众老将打压的事情赵瑜不是不知道,但他已经破格选用了他,让诸多人不满,若是再一味帮他,那些老将只会对他更加厌恶,所以这些事傅毅洺只能自己解决。   而胡人举兵攻打大周的时候,成安军虽然分明是被孔武等人当做一枚废棋扔在那,是傅毅洺自己胸有丘壑事先防范,准备了拒马阵挖出了陷马坑和各种御敌的沟渠,但他事后却并未点破,也没居功,甚至说这些是事先与众将军商量好的,成安军之所以驻扎在这里本就是为了防范胡人。   一众老将自然知道承了他的情,也知道若不是他及时传回消息并且阻拦了胡人兵马一阵,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不管心里的真实想法到底如何,最起码面子上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为难他,故意将成安军排斥在战局以外了。   而成安军也以三万对十万,自己几无伤亡不说,还剿杀了对方上万人而一举成名。   赵瑜想到这里多少安慰一些,喝了口茶重新坐下来,再次将前线的战报翻出来认认真真看了一遍,不复之前烦躁。   塞北通往陈郡的一座山巅之上,傅毅洺好整以暇地看着碧蓝的天空,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不争气地打了个哆嗦。   “这鬼天气,冻死我了!”   他裹紧斗篷说道。   距离离开京城已近三年,今日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定,淮王一行人被堵在了这座山上,四面皆是朝廷兵马,除非他能长出翅膀从山上飞出去,不然就只有受降或是死在这里。   但以傅毅洺对此人的了解,让他受降是不大可能的,他八成会死战,直到最后再也战不动为止。   果然,当他们将包围圈收的越来越小,彻底将淮王困在山巅之后,淮王并没有听从他们的劝告,放下兵器投降,而是仗着一条险峻不易攀登的小路和他们对峙。   这条路虽然窄小,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但朝廷兵马哪怕轮番上阵一个一个的杀过去将他身边仅剩的十几个人消耗掉,用不了多久也能将他捉拿。   要傅毅洺说,直接乱箭射死其实最方便。   只是朝廷那边想要活口,将他压到京城当众行刑以儆效尤,所以他们才一路追到这,将淮王逼到了一条死路上,让他无处可逃。   傅毅洺最早时候虽然也想亲自押解淮王回京,但这场战事旷日持久,拖的时间太长了,他实在是迫不及待的想回京城陪伴家人,已经一点都不在意淮王死活了。   但淮王却猜到朝廷这边的想法,仗着周围兵马不敢轻易射杀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山顶指名要傅毅洺过去与他说话,还道只要满足了这个要求,他就自己下山跟他们回京。   季南等人恐防有诈,不愿让傅毅洺靠近,傅毅洺却摆了摆手越众而出,满脸不耐烦,抬头对淮王道:“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赶紧束手就擒,我可不想再跟你耗着了,媳妇孩子在家等我呢。”   淮王即便被追的如此狼狈,面上却依然维持着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听到这句话后那淡然的脸色却似乎有些龟裂,眼角跳了跳。   他俯视着傅毅洺,沉声说道:“我之所以走到今天这步,不是你们将我逼迫至此,而是我自己的选择。”   傅毅洺其实早先就已经猜到了,所以丝毫不觉得吃惊,也没有反驳他,心中虽然有些不解他为何要这么做,但也懒得开口问,就怕一问起来淮王就说个没完没了了。   但淮王叫他出来显然就是为了说这些,根本就不需要他问便自言自语道:“从我计划取赵瑜而代之的那天起,我的目标便是天下大统,将塞北等地收入囊中。虽然如今我被朝廷视为叛贼,但你们不得不承认,若不是我,如今塞北诸地不可能这么顺利归入朝廷。”   “就算我今日不能善终,朝廷将来也势必会抹消我的功劳,但总有人会记得,史书上也必然会留下这一笔,是非功过,后人自会评说。”   一年多以前淮王放弃两座城池转而攻打塞北只是个开端,在那之后他并未回头想办法收回被朝廷夺回去的城池,而是接连不断放弃了更多地方,一再向塞北腹地扩张,直到最后彻底断了补给,才又带人一路杀回陈郡的方向,成了今日局面。   说起来倒像是朝廷兵马一直跟在他身后捡便宜,捡完之后又翻脸不认人。   傅毅洺嗤笑:“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还不是因为你知道占领陈郡等地不是长久之计,迟早有一天还是会被朝廷收复,所以才转头去完成你那所谓的高远志向?”   淮王若是一开始就把目标都放在了塞北,就不会在和朝廷对峙了一年多以后才出兵了。   当初朝廷虽然一时没能奈何他,却也并不代表就处于弱势。   淮王占领的地方到底只是大周广袤国土中的一小部分而已,除非大周朝廷本身便千疮百孔兵力虚空,否则就算再怎么富庶,也难以长久跟朝廷消耗下去。   陈郡固然是个好地方,但还没到能左右朝廷命脉的地步,不然当初庆隆帝就算再糊涂也不会把这里赐给他做封地。   淮王听了傅毅洺的话也没恼怒,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又如何?不管因为什么,我帮先帝和赵瑜做到了他们一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不是吗?”   傅毅洺觉得这人简直有病,皱眉道:“别把你的意愿强加到别人身上,没人让你帮这种忙。”   淮王轻笑:“你不懂,对任何一个帝王,任何一个国家来说,国土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只有国土辽阔了,国家才能真正强大。”   “就拿塞北来说,纵然那里贫瘠苦寒,但若放任不管,胡人扰边之事便层出不穷,永远不会停止,只有将那里也归为我大周领土,让胡人也成为大周百姓,让我们的兵马驻扎在那里,用我们的礼仪教化他们,这种事情才有能得到遏制,曾经的边民百姓才能真正安稳下来。”   傅毅洺不否认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也绝不支持。   “天下何其之大,若按照你这么说,征战岂不是一天也不能停?打下了这里还有那里,拿下了塞北还有南疆,为了国土之争便让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饱受战事之苦,这便是你以为的为君之道,治国之道?”   “你可知这几年因为你发起的战事而死了多少人?多少将士马革裹尸,家中亲眷再无依靠?又有多少百姓受到牵连,流离失所?”   “大周的国土说是扩张了不少,但多出来的那些领土多是贫瘠之地,朝廷不仅得不到好处,还要派兵镇守,派人开垦,说不定还要迁移百姓,这又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你与其说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还不如说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淮王勾唇,不屑一顾。   “这就是你与我的差别,你看到的不过眼前利害而已,而我看的更长远。”   傅毅洺回了他一个同样的表情:“没那个命就别瞎操那个心,目光长远了半天还不是要沦为阶下囚吗?”   “那又如何?”   淮王笑道:“最起码我做了自己想做的,而我那几个没用的兄弟,就算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也不过行尸走肉而已。”   “我只恨世道不公,明明我丝毫不逊于赵瑜,却因出身而不能光明正大地登上那个位置。先帝在世时对我再好又如何,涉及到储君之位,还不是从未考虑过我吗?”   “他赵瑜不过是比我命好,生为嫡子而已。”   他说着又上下打量了傅毅洺一番,道:“你也是,不过是命好投胎在长公主府上,有先帝和长公主一起护着你,不然……她又怎么会是你的?”   这个“她”他没有说明是谁,但傅毅洺心里很清楚。   他故意笑着撩了撩落到眼前的碎发,挑眉道:“没办法,命就是这么好,不仅投了个好胎生在了公主府,还娶到了心爱的女人为妻,育有二子一女,儿女双全,幸福美满,像你这种众叛亲离至今连个孩子都没有的人自然是体会不到的!”   淮王的脸色终于彻底裂开,刚刚滔滔不绝趾高气昂的样子瞬间被击碎。   他这一生纵然没有得到皇位,没能真正扳倒庆隆帝和赵瑜,但怎么说也曾给过他们迎头痛击,不算无所作为。   唯有在唐芙一事,从头到尾没被她接纳过半分,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曾和她共乘过一匹马的马背,最终却还被傅毅洺抢了回去。   那个他唯一放在心上的人,哪怕初识只是一场错误也始终难忘的人,从没给过他一个笑容,没对他说过一句温柔的话。   淮王闭了闭眼,将心中怨愤不甘咽了回去,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往日平静。   “不是你们将我逼到了这里,是我自己选了这里做埋骨之地,你不要得意。”   他喃喃道,之后转身而去。   傅毅洺察觉到他要做什么,但没有多说。   其他人就没他那么冷静了,纷纷开口阻拦,并再次试图攻打上去。   可淮王仅剩的十余个部下拼死挡住了去路,等他们终于杀掉这些人爬上山顶的时候,淮王已经从山巅上一跃而下,跳入断崖。   他听着风声在耳边呼啸,看着迅速从眼前略过的景色,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   谁能想到,反叛如他,在最后的这一刻也想落叶归根呢?   塞北虽然已经成了大周国土,但于他而言,没走进原来的那条边境线,终究还是异国他乡…… 第104章   前线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回了京城,战报摆在了赵瑜的桌上,淮王跳崖的事情自然也在上面写的清清楚楚。   赵瑜看着眼前的奏报,许久没有说话。   按理说战事大捷,他理应高兴才是,但这两年来朝廷兵马其实几乎逢战必胜,捷报多的在他心中已经激不起什么波澜了。   何况他心里清楚,战事之所以这样顺利,是因为他那个年纪最小的弟弟自己主动放弃了大片富庶的城池和土地,集中所有兵马去攻打胡人的缘故。   这些胜利可以说都是赵瑾让给他的,是他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管他要还是不要硬塞过来的。   作为一国之君,赵瑜当然乐见国土扩张,凶悍的胡人被一举平定。   但当这一切都是那个早已被大周除名的逆臣拱手相送时,事情就显得讽刺了。   而现在这个逆臣不仅不愿活着回京认罪,甚至连尸体都不愿留下受人□□。   有人提出就算赵瑾坠崖,也要将他的尸骨找到运回京城,悬尸城门,让所有人都看看逆贼到头来是什么下场。   但赵瑜最终没有接受这个提议。   奏本中已经写的清清楚楚,那断崖极高,人掉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而在场的兵马当时已经试过去寻找尸体,却因当地环境的问题没什么结果。   赵瑜固然可以要求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想尽办法把那尸体找回来,但此事必然费时费力,等尸体被找到并运回京城的时候,只怕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根本认不出本来面目了。   就算是现在立刻找到了,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又能有几分原貌呢?   这样的尸骨带回京城,能不能起到震慑作用还两说,赵瑜首先要落个残暴不仁的名声。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将那奏本合上,放到了一旁。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不管如今属于大周的塞北之地是怎么来的,但都已经成了他的领土,而赵瑾也已经归于尘土,再也不可能跟他有什么纷争了。   既然如此,前尘往事就不要追究了,最重要的是眼下,是将来。   虽然战事已经结束,但因为还有许多后续事宜要处理,所以傅毅洺等一干将领和兵士并未立刻回京受封。   已经六岁的傅清玥对爹爹几乎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唐芙为了不让孩子们忘记自己的父亲,时常会在他们耳边提起,说他们的父亲是个大英雄,为国征战去了,所以才没能陪在他们身边。   傅清玥虽已不记得爹爹长什么样,但对英雄的崇拜一如既往,一听说爹爹打了胜仗就要回京,便数着日子每日去城门口等候。   唐芙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便时常带着另外两个孩子一起去,在城门附近的街道上走一走逛一逛,累了就去街边茶肆的二楼坐着歇一会,倒也自在的很。   这日她在茶肆碰到了孟五的妻子何氏,身边还带着他们的长子孟元琦,便坐下来聊了几句。   何氏笑道:“琦儿听说小公爷每日都来等父亲,便也想来等一等,我拗不过他,只能来了,果然就在这里碰到了妹妹。”   唐芙轻笑:“孩子牵挂父亲是天性,何况孟兄离开的时候琦儿都已经六七岁了,能记得很多事了,对父亲自然就更是牵挂。”   “只是他在书院进学,鲜少休沐,不能时时来守着罢了,不然肯定也早就过来了。”   说着又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傅清玥,欲言又止,颇为头疼的样子。   按理说傅清玥也到了进学的年纪了,可是他坐不住,除了程墨以外,谁的课都不听,先前唐芙也给他请过别的先生,他当着她的面规规矩矩,等她一走,就能揪了先生的胡子,烧了先生的纸笔,哪怕事后被唐芙教训甚至挨了戒尺也不管用,既不记吃也不记打,可谓油盐不进,连长公主都头疼,说这孩子在念书这方面简直跟小时候的傅毅洺简直一模一样。   何氏对此事也是有所知晓的,忍俊不禁,当着孩子的面却也不好说什么,便只道是傅清玥年纪还小,等他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傅清玥在唐芙面前虽然乖巧,但也不耐烦一直坐在这里听大人说话。   何氏看他坐不住了,便让自己的孩子带他出去玩。   孟元琦跟唐芙的几个孩子向来亲近,虽然自己不是好动的性子,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傅清玥如逢大赦,从椅子上跳下来就要跟他出去,临走前还顺手“救”走了傅清宸和傅静姝两兄妹,觉得他们一定跟自己一样不想在这里听大人们说那些琐碎的闲话。   唐芙不放心让几个孩子离开她的视线,犹豫着要不要跟去,何氏安抚道:“多派些下人跟着就是了,也不让他们跑远,就在附近走一走,出不了事的。”   这里紧邻城门,兵士比城中其他地方还多,守门的将士又都认得这几个权贵子弟,万不会让拍花子将他们拍走了。   唐芙想想也是,便点点头让下人跟着去了,叮嘱不可让少爷小姐们离开太远,只能在茶肆窗户能看到的地方玩耍。   何氏也叮嘱了孟元琦几句,让他帮忙照看着弟弟妹妹,玩一会就带他们回来,不要在外面待太久了。   孟元琦一一应下,带着几个年纪比他小的孩子和一大队随从出了门。   唐芙在窗口看了一会,见确实没什么事,孩子们都在附近玩耍不曾离开,也就放心了。   傅清玥身为家中长子,读书的时候虽然混不吝,各种闯祸各种不服管教,但是对自己的弟弟妹妹却是很好的,尤其是妹妹。   母亲没有跟在身边,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大哥哥的样子,便学着孟元琦的样子,像模像样的做出一副大哥哥的模样,跟在弟弟妹妹身后。   傅静姝才两岁多,年纪最小,平日几乎没出过门,对外面的一切都新奇。   平日在府里她总是要人抱着,这几日只要一出来就喜欢自己走,迈着晃晃悠悠的小步子到处跑,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便停下来指一指,但凡能买的,下人都会给她买回去。   小姑娘这日看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身后跟着个下人,那人手里拎着一盏琉璃灯,也不知她是喜欢还是觉得和母亲那盏很像,便哒哒哒地跑过去指着那灯,转头对两个哥哥说道:“灯灯,好看。”   傅清玥觉得那盏灯很是一般,也就他妹妹这个眼光才会觉得好看,正想说回头给你买一盏更好的,却见那锦衣华服的孩子忽然伸手一把将傅静姝推在了地上,满脸嫌恶地道:“好狗不挡道,滚开!”   谁都没想到他竟会无缘无故的忽然动手,饶是下人反应很快,还是没能接住傅静姝,让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向后仰去,结结实实被推了个大跟头。   傅静姝打从生下来就备受宠爱,便是学走路的时候都没怎么摔过跤,更别说被人这样重的推到地上了。   她登时扯开嗓子哇哇大哭,任凭下人抱起来如何安抚都不行,也不知到底是疼的还是吓的。   孟元琦吓了一跳,正要上前和那孩子理论,傅清玥却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像个炸了毛的小公鸡一样要和那孩子打在一起。   下人认得这孩子是谁,赶忙拉住,小声道:“小公爷!打不得啊!这是简王爷的嫡子,这次跟着简王一起进京探望陛下的。简王膝下就这么一个嫡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可动不得!”   他说话的声音虽小,但那简王世子不用听也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的身份,抬着下巴越发不可一世起来。   但傅清玥又岂是那能听得进去的?闻言不仅没消停,还竖着眉头喊道:“简王就这么一个嫡子,我还就这么一个妹妹呢!他是简王的眼珠子,妹妹还是我的眼珠子呢!他的眼珠子动了我的眼珠子!我就要把他的眼珠子打到鼻子里去!”   说着挣开下人的手就要冲过去教训那蛮不讲理的简王世子。   下人怕他闯祸,死死拉着不让去。   简王世子见状冷笑一声:“牵好你的狗妹妹回家去吧,别再犯到本世子面前来,不然可就不是把她推开这么简单了!”   傅清玥咬牙切齿,却又挣不开下人的手,气的脸都涨红了。   简王世子不欲再理会他们,抬脚就要走,谁知还没迈开步子,几颗石子样的东西忽然冷不防砸在了他脸上。   那力道虽然不大,但骤然打过来还是让他惨叫了一声。   “石头”落在地上,众人这才看清那竟是几颗金豆子。   循着那金豆子的来处看去,就见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傅清宸一手拿着自己的小荷包,一手放在荷包上,大有再抓一把继续打的意思。   抓着傅清玥的下人被那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手上下意识便松了几分力道。   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傅清玥已经冲了出去,炮仗似的要越过简王府的下人去打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简王府的下人怎么会让他得逞,气势汹汹的便要反击。   武安伯府的下人虽然不想惹事,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公爷被人打,当即和简王府下人扭打在一起。   傅清玥趁机扑过去就把简王世子压在身下,挥着小拳头将其一顿爆揍。   他虽然不爱读书,但却勤于习武,只是现在还停留在基础阶段,没什么具体的招式罢了。   可这并不妨碍他打架,尤其面对简王世子这种从小娇生惯养,连马步都蹲不了多久的小孩子。   双方打的难解难分,被人抱在怀里的傅静姝脸上犹挂着泪痕,却已停止了哭泣,不仅没被这场面吓到,还指着扭作一团的傅清玥和简王世子道:“打!打!”   这混乱一直持续到何氏和唐芙赶来才停,两个女人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一会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不及询问事情经过先去查看自家孩子的情况。   孟元琦向来稳重,刚刚两边打起来之后却跟着一起帮忙把简王世子给揍了,此时也是衣衫不整鬓发散乱,颇为狼狈,两只平日里沉静如水的眸子却亮晶晶的,隐隐带着一些兴奋。   唐芙先去看了年纪最小的傅静姝,傅静姝刚才还张口喊打,一见了母亲却又委屈地哭了出来,趴在她肩头呜咽不止。   傅清玥趁着这个时候瞪了鼻青脸肿的简王世子一眼,又不顾简王府下人要吃人似的目光,仰着头对他们气势汹汹地道:“牵好你们的狗世子回家去!别再犯到本国公面前来,不然下次可就不是揍他一顿这么简单了!”   而另一头的傅清宸却不知何时捡起了被人放在一边的那盏琉璃灯,向前走了几步,当着简王府一众人的面,哗啦一声把等砸在了地上,留下一地碎片。 第105章   唐芙一边拍抚着怀中的傅静姝一边听下人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弄清之后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傅清玥的方向。   傅清玥刚刚吼简王府下人的时候虽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见母亲看过来,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目光闪躲地低下头去,嘴唇紧珉。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刚刚本来就是简王世子动手在先,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被欺负却无动于衷呢?   但他生在勋贵世家,从小就对官员品级勋爵地位这些象征着等级和制度东西耳濡目染,自然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是按照简单的对错来论处的。   他今日一时冲动打了简王世子,很可能会给家里带来什么麻烦。   傅清玥这时忽然又有些想念他那个已经三年未曾谋面的父亲了,想着若是他在,今日之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他还是不是会站出来给他们几个孩子出头?   小家伙低着头一言不发,就见母亲抱着妹妹走过来,停在了他跟前,高出他许多的身子在地上落下一片阴影。   紧接着一只柔软的手落在了他头顶,温柔的抚摸:“疼不疼?”   傅清玥虽然打赢了,但自己脸上也挂了彩,额角被简王世子抓出一条道子。   他刚刚还绷直的脊背因为这句关怀瞬间松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满目柔光的母亲,眼圈不自觉的就红了,靠过去依偎在了她怀里。   “不疼。”   对面的简王府下人从何氏与唐芙来了之后就在喋喋不休地指责傅清玥等人的不是,说他们出手伤人,还说自家世子如何金贵,一定要进宫讨个说法!   唐芙把一切都问清后将孩子们护到了身后,对着那边狂吠不止的人道:“世子固然金贵,我武安伯府的孩子们却也不是荒郊里的野草,可以任人践踏的。”   “今日之事孰是孰非城门前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人尽皆知,又岂是你们可以黑白颠倒的?”   “陛下向来公正不阿无偏无党,又怎会因简王爷的身份就听信你们的一面之词?”   “倒是你们这些人,跟着简王进京,不仅不曾帮着约束世子,还仗着身份之便纵容他在这里胡作非为!难不成是把京城也当做了简王封地,以为哪里都能让他为非作歹横行霸道?”   简王府的下人原以为她知晓他们的身份必然会退让,哪想到她不仅半点道歉求饶的意思都没有,竟还牙尖嘴利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把京城当做简王封地,那不就是造反的意思吗?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刚刚伏法,尸骨都还没找到呢,他们哪敢跟这种事沾上半点关系,一时间竟完全不敢接话。   唐芙冷笑一声,转身拍了拍傅清玥的肩:“走,咱们回家去。”   傅清玥自小就喜欢母亲,此刻更是觉得母亲无比厉害,点点头满脸欢喜地跟上了。   不等他们回家,街上发生的事就已经传到了长公主的耳朵里。   长公主如今的头发已经彻底白了,但精神尚好,等他们回来之后先是拉着几个孩子各自安抚了一番,查看他们的伤势,见到傅清玥额头上的伤痕时皱起了眉。   “那混账东西竟把我的玥儿打成这样!”   简王世子在简王眼里是个宝,在许多人眼里也是碰都碰不得的金疙瘩,但在长公主眼里,不过是个别人家的晚辈而已,别说骂他一句,就是罚他几板子也没人敢说什么。   何况这不懂事的臭小子还伤了她的宝贝曾孙,在她眼里就更不是个东西了。   傅清玥见母亲没有说自己,曾祖母也没训斥他,就更觉得自己没做错了,仰着头得意地道:“曾祖母,玥儿没事,只是些许小伤而已。您是没看见那个简王世子!被我打的可惨了!脸肿的像头猪一样,估计他亲娘在这都不认得他!”   长公主轻笑一声,又戳了戳他的额头:“把他打的再惨还不是伤了自己?下次在遇到这样的事就回来告诉祖母,祖母帮你收拾他!”   “那不行,”傅清玥摇头,“回家找长辈出头算什么本事?传出去要被笑话的,玥儿可以自己解决他!”   说着还抬起胳膊握了握自己的小拳头,一副男子汉的样子。   长公主笑着抚了抚他的面颊,让人先把他和另外两个孩子都带去偏厅吃些点心,并嘱咐下人去叫太医来给他们查看伤势并上药。   傅清宸和傅静姝都没什么事,傅清玥也不过额头一道小伤而已,其实完全不必惊动太医。   惊动太医就证明她很在意这件事,一场孩子间的打闹也会因为她的态度而可大可小,她若不打算过问了,太医来看看确定孩子没事也就算了。但谁若不长眼的还要来触她的霉头,那她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正如唐芙在城门前所说,简王世子固然金贵,她长公主的曾孙却也不是可以任人践踏的。   孩子们被带下去之后,长公主拍了拍唐芙的手背,赞许道:“这件事你处理的很好,宫里那边也不用担心,陛下是个明事理的人,绝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为难你们。”   “不就是打了那简王世子一顿吗?简王自己没教好孩子,那就让别人用拳头来替他教,正好也让他长长记性,知道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让他那儿子撒野的。”   “再说了,不过是孩子间打架而已,还是他们那边先动的手,怎么说都是他们理亏。”   这些年随着年纪渐长,长公主对自家人越发维护起来,是万万见不得唐芙和几个孩子受半点委屈的。   唐芙也知道这件事确实是简王那边不对,心里到没有特别担心,等太医来了给几个孩子都查看了一番,确定没什么事,便带着孩子们回去了,而太医则被长公主留下来说话。   她带着孩子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将傅清玥留下,另外两个孩子则带去休息。   房门关上,房中只剩他们母子二人和丫鬟佩兰,她这才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傅清玥知道母亲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依言坐了过去,默默地等着母亲的教诲。   唐芙又隔着额头用来敷药的棉布摸了摸他的伤处,道:“玥儿小小年纪就知道保护弟弟妹妹,能够在他们受欺负的时候勇敢站出来,娘很欣慰,你爹爹知道了也定然会高兴的。”   “应该的,”傅清玥抑扬顿挫地道,“弟弟妹妹比我年纪小,我是哥哥,就应该保护他们!”   唐芙笑了笑,又道:“那你可知今日我们为什么能全身而退,为什么可以不顾忌简王世子的身份,安安稳稳地回家,不向他们低头?”   傅清玥想也不想地回答:“自然是因为我们占理!”   唐芙点头,轻抚他的面颊:“还有呢?”   “还有?”   傅清玥不解,摇了摇头。   唐芙拉着他的手道:“今日之事的确是我们占理,但我们之所以能站住这个道理,主要还是因为我们的身份,因为你的曾祖母是陛下的长辈,因为你爹爹是陛下的侄儿,而他们又都是朝廷的有功之臣,这让他们不仅身份高贵,更是在陛下心中有着很重要的地位,远非寻常皇室宗亲可比。”   “所以玥儿,你要知道,道理固然重要,但想要自己能站得住道理,不被不讲理的人欺压,就要有自己的本事。只有自己有本事了,足够强大,才能让道理成为真正有用的道理,而不被简王世子这种不在乎道理,不讲道理的人踩在脚下。”   “只有既有本事又讲道理的人多了,简王世子这种人才会越来越少,道理才不至于消弭在世间,而能保护更多人,玥儿可明白了?”   傅清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道:“可我是男子汉,不能一直靠爹娘和曾祖母保护我,将来我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大将军!自己保护弟弟妹妹,也保护娘亲和曾祖母!”   年幼的孩子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话里丢了父亲,唐芙笑着将他揽进怀中:“好,那以后爹娘和曾祖母还有弟弟妹妹们就都靠玥儿来护着了,玥儿要努力啊。”   傅清玥郑重地点头:“娘亲你放心吧!玥儿将来一定会比爹爹还厉害的!”   “好。”   唐芙再次将他抱进怀中,揉了揉他的头顶。   受封的军队还要数日才能抵达京城,傅毅洺原本是跟着大家一起前进的,但是离京城越近,他便越是归心似箭,嫌队伍走得太慢,迫不及待地离队,提前几日回到了京城。   他想给唐芙他们一个惊喜,故而谁都没说,自己一人带着季南江北悄无声息地进了城门,原本打算直奔公主府而去,谁知才进城门,便看到几个衣饰不凡的小童聚在一起,看上去应该是京城勋贵人家的孩子。   他并不认识这几个孩子,也不在意,只是凑巧听到他们说起什么一战成名,言语间隐约提起了他的名字,这才放慢脚步多听了几句,对身边的季南江北得意地道:“看见没,我如今的威名竟连京城的垂髫小儿都知道了!”   那他自己的孩子一定也知道了,心中定然觉得他这个父亲很了不起!   傅毅洺越想越高兴,正待离去,却听其中一小童口中说着什么傅国公。   他几年前就已经被降爵成为伯爷了,连侯爷都不是,更别提国公。   如今整个京城,姓傅的国公只有一个,就是他儿子。   他对季南摆了摆手,让他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从几个小孩子口中套话很容易,季南没一会便回来了。   他轻咳一声,强忍着笑意道:“几位小公子说,小公爷昨日在这里打了简王世子一顿,把简王世子打的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如今小公爷在京城可谓一战成名,许多世家子弟都对他推崇有加,这几位小公子就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他的,想看看小公爷最近还会不会来,有没有热闹可看。”   傅毅洺面色一僵,眼角一抽。   原来那几个孩子刚才说的始终都是傅清玥,根本没他什么事! 第106章   自作多情的傅毅洺黑着脸瞪了那几个孩子一眼,毫无道理的迁怒了他们,一点不觉得他之所以在季南他们面前丢人是因为自己眼瞎耳聋。   “大少爷为什么要打简王世子?他们没说吗?”   身为父亲的尊严绝不允许他跟别人一样称呼傅清玥为小公爷,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   季南摇头,顺势也将称呼改了,免得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   “属下问了,但他们也不清楚,说是只知道大少爷最近每日都来城门口迎接伯爷,昨日跟简王世子不知为何起了冲突,然后将人人都避之不及的简王世子揍了一顿。”   傅毅洺虽然已经好几年没见到傅清玥了,也知道这小子确实有些顽皮,但私心里还是觉得自己的孩子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更不会无缘无故跟人打架。   这种自信一方面来自他小时候也经常打架,但打的都是他觉得该打的人。   一方面来自唐芙是孩子的娘亲,长公主是孩子的曾祖母,就算他不在,她们两人也不会把孩子教成仗势欺人寻衅滋事的恶霸。   “一定是那简王世子招惹他了!”   还不等问过前因后果他便笃定地说道。   季南江北笑着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跟他一起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门房见到傅毅洺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立刻便高兴的要进去通禀,却被傅毅洺拦了下来,说是要自己进去。   门房猜到他想做什么,便没多事,笑着退下了。   傅毅洺原想直接去唐芙的院子,结果半路碰到个下人说夫人正带着少爷小姐在花园玩耍,便又转道去了花园。   他过去的时候,先从太湖石垒成的假山空洞里看到了唐芙的半个影子,一颗心顿时像是被人搅乱了的水池,从内到外波动起来。   他悄无声息的靠近,藏在假山后,让一个下人找了个借口将唐芙叫来了。   唐芙听闻是周妈妈叫自己,还让她一个人过去不要带孩子们一起,心中纳闷是什么事,过去后没看到周妈妈的身影就更觉得奇怪了。   她正要问那叫她来的下人怎么回事,那下人却低头憋着笑离开了。   下一刻一只大手忽然从假山后伸了出来,揽着她的腰捂着她的嘴将她一把拉了进去。   唐芙大惊,一双美眸陡然睁圆,惊惧之情才刚刚升起,却见映入眼帘的是三年未见的熟悉面孔,那俊朗的眉眼,灿如阳光的笑容,她日日思念,无数次在梦中相见的人,此刻竟就在她的眼前。   惊惧的眼神很快便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取代,随之而来是心中诉不尽的相思,化作泪水涌上眼眶。   傅毅洺也是满心激荡,放开她的嘴抵着她的额头,拇指在她面颊上轻轻摩挲。   “芙儿,我回来了。”   唐芙哭着点头,鼻音嗡嗡:“阿珺,我好想你。”   傅毅洺放在她脸上的手微顿,眼中浓情几欲溢出。   多年离别,朝局中几番倾轧,战场上几经生死,都因这一句话而变得无足轻重,那些为了顾全大局而积压在心中的愤懑与不甘也全部释然,仿佛只要有了这句话,让他去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傅毅洺吻去唐芙脸上的泪,又吻住她的唇,久久不愿放开。   这是他心爱的女子,他视若珍宝的妻子,离别三载,他终于又将她拥入怀中,能够真真切切地看到她,亲吻她,而不是只能借着那家书上的字迹想象她的容颜,思念她的一颦一笑。   唐芙亦是沉浸在离别重逢的喜悦里,伸手攀上他的颈,热烈地回应他,似乎要将这些年的思念全部都凝聚到这个吻里,让他知道她究竟有多想念他。   两人都因为这个吻而有些熏熏然,直到一声轻咳不合时宜的响起,才受惊般地停了下来。   傅毅洺听出这是季南的声音,皱眉正要发作,却见周围根本没有季南的影子,那声音是从另一边传来的。   他再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站在他和唐芙的脚边,含着手指看着他们,因为身高太矮了,所以他刚才没看见。   原来是季南看到傅静姝过来,不便亲自前来打扰,便在别处故意发出声音提醒他们。   傅毅洺看着这约莫也就两岁左右的孩子,一颗心顿时软作一团,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满脸都是止不住的欢喜。   “这是静姝?长的跟你真像。”   他笑着说道。   唐芙点头,正欲答话,被傅毅洺抱在怀里的孩子却忽然一巴掌拍在了傅毅洺脸上,纵然她年纪小,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打在鼻尖,也着实让傅毅洺疼了一下。   他龇牙咧嘴的往后一仰,手上却没敢松,怕把他的宝贝女儿摔着了。   被抱着的傅静姝下一巴掌却又打了过来,边打边道:“坏人!咬娘亲,打!”   好在唐芙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小胳膊,这才没让这一下又落在傅毅洺脸上。   她赶忙给她解释这是他爹爹,不是坏人。   傅毅洺也抱着她小声道:“爹爹不是在咬娘亲,是在亲娘亲,娘亲平时是不是也亲过静姝啊?”   唐芙闻言面色微红,瞪了他一眼。   傅静姝则看看她又看看傅毅洺,然后点了点头,没再伸手要打他了。   在另一边玩耍的傅清玥和傅清宸这时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见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和母亲站在一起,怀中还抱着他们的小妹妹的时候却停下了脚,都是一脸懵怔。   傅毅洺走的时候傅清宸才一岁多,对他是半点印象也没有的。   傅清玥虽然当时已经三岁了,时隔三年却也记的不是很清楚,对傅毅洺更多的印象则是来自唐芙和长公主的讲述。   但好在傅毅洺跟傅清玥父子俩长的很像,他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一个长大后的自己,试探着叫了一声:“爹爹?”   傅毅洺笑着腾出一只手:“长这么高了?过来让爹爹看看。”   傅清玥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又见唐芙亦是笑看着他们,便知道这人的确是他爹爹没错了。   他带着弟弟一起走上前,抬头看着这个比他高大许多的男人,心中不自觉地升起一股孺慕之情。   这就是他爹爹啊,他的大将军爹爹!   傅清玥短暂的拘束很快便消散,眸光晶亮地问道:“爹爹你是打胜仗回来了吗?你的那些兵马呢?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受封吗?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军队,还想见见他们呢!”   傅毅洺在他和傅清宸的头上分别摸了摸,这才道:“不是爹爹的兵马,是朝廷的兵马。这次他们其中一些人也会回京受封,不过还在路上。爹爹因为想念你们和娘亲,所以先一步回来了。等他们过几日进京的时候,爹爹就带你去看他们好不好?”   听说自己并没有错过受封仪式,傅清玥高兴地跳了起来,一头扑进傅毅洺的怀里,兴奋地仰着小脸:“谢谢爹爹!”   傅毅洺险些被他撞个跟头,好在自己自幼习武,又行军打仗多年,只轻轻晃了一下便站稳了脚,心道这小牛犊子看着瘦,长的还挺结实,力气不小,难怪能把简王世子揍的鼻青脸肿。   想起简王世子,他难免就要问几句,唐芙这才知道他竟然刚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   她怕傅毅洺误会孩子惹是生非,忙将事情的起因解释清楚了。   傅毅洺听后却是面色一沉,恨不能立刻转身再去找简王闹一回。   “那臭小子竟敢推我们静姝?我看他活得不耐烦了吧!”   说着又问傅清玥:“你有没有狠狠地揍他,把他打到他娘都不认识?”   傅清玥见父亲如此支持自己,嗯了一声,用力地点头。   “他根本打不过我,我把他揍的可惨了!”   傅毅洺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当初我揍过他爹一顿,如今你揍他儿子一顿,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唐芙头一次听说“子承父业”还可以这么用的,只觉得一阵头疼,连刚刚见到傅毅洺的欢喜都冲淡了几分。   她早知道傅毅洺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一定不会责怪傅清玥,但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这若是让孩子生出向往之心,以后见简王世子一次就打一次可怎么是好?   果然,傅清玥听说后两眼放光,急不可耐地询问他当初他为什么打简王,又是怎么打的?   此事说来话长,傅毅洺抱着傅静姝坐到了一处石桌前,两个稍大的孩子围在他身边,听他说起了曾经的“丰功伟绩”。   一心想当大将军的傅清玥听的认真也就算了,就连向来安静乖巧的傅清宸竟也听的津津有味,一脸向往。   末了傅清玥想起母亲昨日叮嘱自己以后打架不能没轻没重,打人的时候尽量不要打脸,留下太明显的伤痕,也不要真的下手太狠,伤人性命,不然就算有理也变的没理,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于是他趁热打铁的向自己从小就有经验的父亲请教:“爹爹,怎么打架才能在不伤对方性命的前提下把人打得很惨还看不出什么伤痕?”   傅毅洺唇角一勾,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这你可问到我的长处了!”   唐芙:“……” 第107章   傅毅洺与孩子们共叙了一番天伦之乐,心里记挂着长公主,便带着妻儿一起去了长公主所在的正院。   长公主已经听说他回来了,正在房中翘首以盼,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便知道定是他带着孩子们过来了,下意识便站起了身。   她这一生过的可谓坎坷,先后经历过两次宫变,亲手杀了自己的丈夫,三十多岁又送走了自己的儿子,之后便与仅剩的独孙相依为命。   傅毅洺早年间虽然也曾离开京城,但一年里少说也会回来一两次,还从没有过祖孙二人三年未曾见面的情况,她心中对他的牵挂和思念可想而知。   傅毅洺甫一进门便看到祖母站了起来,忙大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扶着她重新坐了下来,唤了一声:“祖母!”   这一开口却是忍不住有些哽咽,眼圈陡然便红了。   三年前他离京的时候祖母头顶还尚有几缕青丝,如今却是全都已经白了,纵然看上去精神尚好,却还是难免多出了几分老态。   他自幼失怙,是祖母亲手将他养大,以往他只知道祖母养育他很是辛苦,如今自己有了孩子,才知道辛苦之外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难处。   他三年未曾见到自己的妻儿便思之如狂,祖母只有他这么一个孙儿,久未谋面又该是多么思念他?当年他任性离京的时候,祖母心中又有多少愁苦,却从未对他吐露过半分。   傅毅洺退开几步,撩起衣摆跪了下去,咚咚咚接连磕了三个头,每一下都结结实实。   “孙儿不孝,数年未曾在祖母膝下尽孝,还让祖母牵挂至今。今后孙儿定当加倍孝顺祖母,再不让祖母为孙儿操心。”   长公主平日沉稳克制,此刻也忍不住红了眼睛,眼角涌出一滴泪水,忙伸手擦去了,让傅毅洺坐到自己身边来。   她看着黒瘦了不少的男人,抚了抚他的头,又拍了拍他的肩。   “好孩子,你奔赴战场是为国尽忠,何谈不孝?”   “祖母知道你虽然人不在京城,但心里也定然牵挂着祖母,不然不会时常写信问候,还派人天南地北搜罗了那么多名贵药材送来。”   “你放心,祖母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啊。”   傅毅洺点头,将她布满皱纹的手放到自己面颊,蹭了蹭:“以后孙儿哪都不去了,就在京城陪着您。”   长公主见他竟像小时那般在自己身旁撒娇,脸上笑意更浓,看看他又看看唐芙和几个孩子。   “一家人终于都齐了,好,好啊。”   她此刻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只觉得这一辈子无论之前受了什么苦,能有今日这般情景,便也知足了。   唐敷脸上亦是含笑,带着几个孩子围拢过去,热热闹闹围在长公主身边,你一句我一句的逗趣,惹的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笑个不停,直到一家人一起吃过午饭才散去了,让她能好好休息休息。   傅毅洺先是跟唐芙一起将孩子们送到他们的院子里,哄着年纪最小的傅静姝睡了以后才带唐芙回了自己房中,一进门便迫不及待的将身旁女子抱了起来。   唐芙低呼一声圈住了他的脖子,紧接着便被封住了唇。   窗外春意融融,窗内罗裳半解,身姿纤细的女子被男人抱到了床榻上,近乎粗鲁地扯去了身上的衣裳。   傅毅洺呼吸粗重,像是被饿了太久的狼,闻到肉腥后顾不得仪态,胡乱的将身下人拆骨入腹。   他纾解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未曾放开自己身边的女子,仍旧将她揽在怀中,手掌在她细滑的肌肤上来回游移,抚上那纤细的腰肢时说了一句:“怎么还是这么瘦?这些年都没好好吃饭吗?”   “瘦吗?”   唐芙也伸手在自己腰上捏了捏:“我还觉得自己生了静姝以后胖了些呢。”   “哪有,”傅毅洺道,“明明跟以前一样瘦。”   说着又将手往上挪了挪,放在她身前,低声道:“这里倒是胖了些。”   唐芙面色一红,伸手便要捶打他,却正将自己的身子又送到了他手中。   傅毅洺顺势收拢掌心,低笑着再次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帐中的动静过了许久才停,傅毅洺看着累的昏睡过去的唐芙,将她黏在脸上的一缕碎发抿到耳后,又在她潮红的面颊上亲了亲,这才起身穿上衣裳整理一番,又回身给床上的人掖了掖背角,然后独自一人进了宫。   他离队提前回京的消息让人报给了赵瑜,并未隐瞒,一方面是他此举本就不合规矩,与其瞒而不报不如主动坦白。另一方面是他对赵瑜有事相求,想趁着大军回京受封前先跟他说清楚,免得到时候来不及。   赵瑜这两日颇有些忙碌,甚至可以说是焦头烂额。   自他登基以来还是头一次举办大规模犒军仪式,需要准备的事情很多,虽然大部分事情交代给宫人去做就行,但他自己也必须好好准备,不能在三军面前丢了脸,堕了皇室的威严。   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人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他,弄得他不胜其烦。   譬如今日,两个小儿打架的事情竟然也闹到他跟前了。   打架的是简王世子和庆隆帝临终前亲封的靖国公,也就是武安伯傅毅洺的孩子。   来告状的却既不是简王那边也不是公主府那边,而是个不相干的文官。   碍于两个孩子的身份,赵瑜虽然不耐,但还是强压着心中的烦躁听了。   那文官说来说去无非是指责靖国公傅清玥仗着自己的曾祖母是长公主,父亲又是此次大战中立了功的功臣,就为所欲为不将皇室宗亲放在眼里,将简王世子打的鼻青脸肿,牙都掉了一颗。   还道如今武安伯尚未受封,他的儿子就敢如此骄纵,等武安伯回京后受到封赏,那靖国公还不更加无法无天?   他把简王世子的伤势说的很严重,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似的,赵瑜听了却越发觉得不耐了。   两个六七岁的孩子打架能严重到哪去?况且旁边都有家中随侍跟着呢,倘若他们真让自家主子出了什么事,现在哪轮得到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来告状,简王自己早就已经来了!   何况这些年傅毅洺不在京城,赵瑜记着庆隆帝临终前说的话,时不时就召傅清玥进宫,对这个孩子还是十分喜欢的。   他知道傅清玥是个小机灵鬼,虽然顽皮,却绝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更不会无事生非的找简王世子打架,于是便问了一句:“他们为何打架?”   那人知道事情的起因肯定是瞒不过去的,倒也没是非黑白颠倒一通,直说是简王世子跟武安伯府的大小姐发生冲撞,推了傅大小姐一把,靖国公为了维护自己的妹妹,两边便打起来了。   赵瑜一听险些气笑了:“发生冲撞?什么冲撞?傅大小姐才几岁,能跟简王世子发生什么冲撞?你直接说是因为简王世子推了傅大小姐不就好了?”   那人却义正言辞地道:“此事虽是简王世子不对在先,但靖国公……”   “行了行了,”赵瑜打断,“靖国公是什么人朕清楚的很,若只是对方不小心撞了他妹妹,好好道个歉也就算了,他就算心里不高兴也顶多说几句,绝不会跟人打架。”   言下之意便是既然打起来了,那肯定是简王世子不对,只是这句话他没直说罢了。   那官员却是个转不过弯的死脑筋,接着他刚才被打断的话道:“就算如此,也不该将简王世子打成那般模样。”   “傅大小姐不过是被推了一把而已,又没伤到哪里,他心中若有不忿,找陛下为他做主就是了,岂能自己对皇室宗亲动手?这不是丝毫没将皇室威严放在眼里?更不用说简王世子算起来还是他的长辈。”   “他小小年纪便藐视王庭又目无尊长,还不是仗着家中长辈撑腰?长此以往,将来长大了岂不是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   赵瑜心道我哪那么多闲工夫今天给这个做主明天给那个做主?如果京城人人都像他说的那般屁大点事都告状告到他面前来,那他就不用处理国事了!每日就去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家长理短好了!   他现在特别理解当初庆隆帝当了皇帝之后为什么脾气越来越差,实在是这种让人头秃的事情太多,这样不长眼的人也太多,还不能都直接一棒子打死,要做出耐心应对的样子才能彰显明君风范,着实烦不胜烦。   为了应付这个自以为忠直正义的文官,他叫来了昨日为简王世子和公主府几个孩子看伤的两名太医,当着那官员的面询问。   “听说昨日简王世子与靖国公打架,简王世子被打的伤势很严重?”   两个太医都是宫中的老人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对于体察上意自是有一套的。   赵瑜这句话看似是在问简王世子的伤势,但是头一句却将他放在了前面,说的是“简王世子与靖国公打架”。   一个简单的前后顺序,意思可就大不相同了。   去公主府的太医没有说话,另一名太医则躬身答道:“回禀陛下,简王世子的伤势乍看确实有些严重,因为大多伤在了脸上,但靖国公毕竟年纪小,力气有限,不过是看上去打的凶狠,其实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影响,擦些外伤的药膏再配些活血化瘀的汤药,用不了多久也就好了。”   那官员听太医这么说,面色一沉,厉声道:“我昨日分明亲眼看到简王世子鼻青脸肿的被下人抬了回去,路上还吐出一颗带血的牙,怎会像你说的这般伤势轻微?”   “牙?”   太医看着那官员轻笑,不以为意地道:“刘大人就算还没有孩子,但自己也是从儿时长过来的,该知道小孩子本就是要换牙的。”   “昨日不过是简王世子跟靖国公打了一架,刚好嘴里一颗本已经松动的牙齿脱落下来罢了,这有什么影响?将来长出来不就好了。”   刘姓官员被说的面色一僵,梗着脖子道:“简王世子的伤势有目共睹!你怎可在这里三言两语的带过?我看你根本就是知道武安伯此次会受封,所以有心维护靖国公!”   这可就是当着赵瑜的面说他结党营私了,太医气的两眼一瞪,怒道:“刘大人是觉得自己在医术一道比本官更加精通了,只要看一眼就能判断病患的伤势如何了?既然如此那不如你来当太医!本官辞官回乡种田去好了!”   旁边的另一名太医也道:“刘大人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梁太医在太医院为官多年,医术和德行都是有目共睹的,向来妙手仁心从无偏颇。”   “再说了,谁人不知简王世子是简王爷的心头肉,他若真被打出个什么好歹,难道简王还能忍气吞声不成?”   朝中的老人们都很清楚,倘若昨日与简王世子发生冲突的是别人家的孩子,哪怕简王世子擦破点皮,简王也定然是要闹上一场的。   但赶得不巧,昨天揍了简王世子的是靖国公,傅毅洺的亲儿子,便是简王也只能礼让三分,将这口恶气咽了下来。   不为别的,只因当年傅毅洺才十四岁的时候就曾揍过简王一顿,事后庆隆帝不仅未加责怪,还训斥了简王一番。   那时简王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在庆隆帝心中没有多少分量,还比不过他那个外甥孙!   如今虽然庆隆帝已经仙逝多年,登基的赵瑜却与公主府也向来交好,跟傅毅洺也很是亲近。   这次的事情简王若占理还好说,但他不占理,赵瑜就绝不会偏袒他,更不会为了他寒了功臣的心。   不过昨日发生的事,简王至今没有进宫面圣,这就说明简王世子的伤势确实不像那刘大人说的那么严重,不然就算傅清玥是傅毅洺的儿子,他也绝不会就这么忍下来的。   这位年轻的刘大人刚刚因为敢于谏言而被提拔上来不久,急于在赵瑜面前出头,却不想一股子力气用错了地方,踢到了铁板,刚有起色的官途估计这就要凉了。   太医心中叹了口气,觉得他有些可怜,嘴上却是半点没留情,继续道:“很多时候伤势严重与否是不能单看表面的,比如简王世子看似严重,实际没什么大事。傅大小姐看似没什么事,被他推倒时却跌到地上,磕到了后脑,起了个包。”   “那包被头发盖住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本官昨日去公主府为傅大小姐诊治的时候却隐约觉得里面似有淤血,只是傅大小姐年纪还小,对伤处和疼痛表述不清,着实难以判定伤势到底如何。”   他几句话,把傅静姝的伤势说的比简王世子还严重。   赵瑜眉头一皱,问道:“你是说傅大小姐伤了脑袋?”   太医点头:“傅大小姐年纪小,虽说简王世子也不大,但到底比他年长不少,又是突然出手,公主府的下人没能及时搀扶,傅大小姐便摔在了地上,后脑着地。”   “昨日微臣去的时候傅大小姐时而好好的,时而啼哭不止,但身上却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于是微臣就摸了摸她脑后的位置,果然摸到一个包。想来傅大小姐之所以啼哭,就是因为这个包的缘故。”   几年前京城一位达官贵人就是因为狩猎时不慎坠马,脑袋上磕了个包,当时看上去没什么事也没在意,半年后后却忽然开始行为疯癫,没过多久就死了,而原因就是当时头上磕的那个包。   伤在了别的地方肉眼可见还能想办法医治,伤在颅内便是大罗金仙也没办法,而且这种伤势还不一定是当时发作,可能半年,一年,甚至几年后都会受到影响。   也就是说,傅静姝即便现在没什么事,将来出了什么事也可能是因为简王世子导致的!   这无形中是在简王头上悬了一把刀,想砍的时候随时都能砍下来。   赵瑜沉着脸看向那刘姓官员,将其申斥一番,然后就不再理会他了,虽然看似没有贬谪,但失去了帝心也就意味着他的仕途就此止步了。   朝会散去后,赵瑜又让人去将这件事的前后经过全部打探清楚,报了回来,听完后冷笑一声:“孩子之间是简王世子先动的手,大人那边也是简王府先动的手,这还有什么可往朕耳朵里灌的?我看那刘子清是读书读傻了,简简单单的事情也要辩出个子丑寅某来,追究谁错的多一点谁错的少一点!他怎么不在身上带杆秤,随时称一称啊?”   说完竟真的就让人赐了一杆秤下去,以表达自己的讽刺之意。   在这之后他又想起宫人转述的唐芙在城门前说过的话,不禁失笑。   “这武安伯府啊没一个省油的灯!谁都不是好欺负的!”   长公主让人给傅静姝定了个可大可小可有可无的“伤”,唐芙当着满城人的面给他这个皇帝扣了顶大帽子,说他公正不阿无偏无党,不会因为简王的身份就偏袒他们。   若是他今日真的偏袒了,那不就成了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的人了?跟无偏无党这几个字也就不沾边了?   赵瑜笑着饮了口茶,将这件事放到一边继续忙他的犒军之事。   结果午睡刚起来,就听说傅毅洺回京,并且进宫来找他了。   若是没有上午那件事,他只以为他是回京后例行公事过来一趟。   出了上午的事,他下意识便以为他是进宫来找他为自己的女儿出气的,于是一见面就头疼地道:“你是为了傅大小姐来的?”   傅毅洺以为自己还没开口就被他看破了来意,吓了一跳:“陛下怎么知道?”   赵瑜看他的神情,觉得自己跟他想的可能不是一件事,便问:“你难道不是为了简王世子推了傅大小姐的事情来的?”   “哦,您说这件事啊,”傅毅洺道,“我家玥儿已经打了简王世子一顿了,出过气了,犯不着再找陛下帮忙了。”   赵瑜的心情当时便好了几分,心道朝中人若都这么明事理,不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他多好。   “那你是为什么而来?”   听他的语气确实是为了傅大小姐,只是并非为了昨日之日。   傅毅洺从进殿后就没有起身,此时仍旧跪在地上,拱着手笑道:“微臣此次前来是想用自己的军功和犬子的国公封号为我那宝贝女儿求个郡主的爵位。”   “犬子年仅六岁,无才无德,于国家社稷更是没有半分贡献,让他身居国公之位,微臣实在惶恐。”   “所以思来想去,不如陛下还是收回他的爵位,就让他做个普通的世子好了。”   说完又想了想,道:“或者贬为庶民也可以!要什么爵位将来让他凭自己的本事挣去!我们傅家不养吃闲饭的男人!”   赵瑜听的眼角直抽,毫不留情的拆穿:“我看你就是不甘心自己的爵位比儿子低!” 第108章 【正文完】   傅毅洺倒也没否认,但强调道:“主要还是为了给我家静姝请个郡主之位,但仅靠微臣自己的军功,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毕竟这次大战的功劳又不是臣自己一个人的,所以就想加上犬子的国公之位一起,向陛下求个郡主之位。”   “反正玥儿是做哥哥的,理应照顾妹妹才是,我想就算他自己也是愿意的。”   赵瑜冷笑:“那你怎么不拿自己的伯爵之位来换?你的爵位加上军功,倒也勉强够给静姝换个郡主了!”   傅毅洺嘿嘿地笑了笑:“微臣不过是个伯爵,便是加上军功也不好意思求陛下封静姝为郡主啊,还是犬子的国公之位合适!正好许多人都觉得他小小年纪便封为国公不合规矩,若是将他的爵位撤了,改封静姝为郡主,相信也能堵住悠悠众口,免得他们时不时就拿这件事来烦您。”   就像这次傅清玥跟简王世子打架,为什么被闹到赵瑜跟前来?还不是因为傅清玥小小年纪就封了国公,傅家如今一门双爵,树大招风吗?   虽说郡主的爵位也不低,但朝臣对于女子的爵位向来是比男子宽松的。   毕竟女子爵位再高也只是个身份的象征,没有什么实权,也影响不到朝局,最多是面子上好看些,出嫁的时候脸上有光罢了,但男子就不一样了。   赵瑜却不吃这一套,轻哼一声说道:“朕不怕麻烦,用不着你担心,再说了,玥儿都被封为国公三年了,三年前朕都不惧于朝中的议论反对之声,如今朕又有何惧?”   这些年随着赵瑜的坚持,加上傅毅洺屡立战功,朝中已经很少有人敢再提起此事了。   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赵瑜这是明摆着要提拔傅家,挂着“靖国公府”门匾的武安伯府很可能就要成为大周第一勋贵世家了。   除了像那刘子清般的愣头青,谁会不长眼的在这个时候触赵瑜的霉头?一个个巴结武安伯府还来不及呢!   傅毅洺有些发愁,他是真的想给女儿请个郡主之位,可是看赵瑜这个意思,怕是不会答应。   毕竟一门双爵已经十分惹眼了,若是再加个郡主……确实是不好跟朝臣们交代。   他正思摸着到底怎么才能让赵瑜答应,就听他说道:“郡主之位你就不要想了,朕封静姝一个县主就是,封号朝霞,你觉得怎么样?”   县主?   傅毅洺皱了皱眉:“这封号倒是极好,但微臣还是想用犬子的……”   “行了。”   赵瑜打断,心中觉得好笑,放眼满朝文武,敢这样跟他讨价还价的也就只有傅毅洺了。   “静姝是长公主的曾孙女,身上好歹也有皇室血脉,朕封她个县主说得过去,郡主就有些过了。”   “朕知道你心疼这个女儿,等将来她成亲的时候朕再加封就是了,那时于她而言也更有荣光。不然现在封了郡主,将来难道要让朕封她为公主吗?”   公主和郡主说起来前者更高贵,但需要承担的责任以及要遵守的规矩也更多。   旁的不说,大周历来和亲的公主可是就有好几位,以傅毅洺的性格,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女儿远嫁和亲?   就算是不和亲,公主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拿身边最近的长公主来说,她年轻时过的是什么日子,旁人不知道,傅毅洺难道还不知道吗?   果然,傅毅洺一听这个立刻便不再多话了,连连点头称是。   “还是陛下考虑的周到!是微臣思虑欠妥了。”   赵瑜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   傅毅洺正要叩头谢恩,就听他又继续说道:“用你的军功和伯爵之位换静姝的县主之位,朕这就拟旨。”   傅毅洺:“啊?”   刚刚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赵瑜当然没有真的削了傅毅洺的伯爵之位,不过是逗他玩罢了。   只不过大军回京受封之日,他除了金银珠宝一类财帛之外,确实没有再给傅毅洺任何封赏,也就是说用他的军功换了傅静姝的县主封号。   如此一来傅毅洺也高兴,朝中人也没什么异议,皆大欢喜,他耳根子十分清净,想象中可能发生的那些争论半点没有,着实舒心。   赵瑜便越来越觉得,朝中人若都像傅毅洺这样就好了,想要什么直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既不过分骄纵也不过分清高,多好!   从前说傅毅洺骄纵任性不知进退的人一定都是瞎了眼,这小子明明遵规守矩进退得宜,比大部分人都聪明有眼力。   难怪当初他在先帝面前那般言行无状先帝都十分喜欢他,这样省心的臣子,哪个做皇帝的不喜欢?   赵瑜心里高兴,接下来几日便又陆续给傅家送去了不少赏赐,且没有一样是给傅毅洺的,基本都是给长公主,唐芙,和他的儿女们。   他算是看明白了,傅毅洺对自己的事情并不上心,对家人却十分在意。   给他多少好东西他也不见得往心里去,说不定扔进库房转眼就忘了。   但若给他的家人,他便会感恩戴德,比自己受了封赏还高兴。   这样的人真是太好哄了。   于是纵然傅毅洺本身可以说没有得到半点好处,多年征战连个侯爷都没能升上去,军功只给女儿换了个没什么用的县主封号,但京城却丝毫没人敢小看他。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地位高低并不取决于他的身份,而是取决于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京城六七品的官员被派去地方督查时,地方上像太守这样的三品大员一样要曲意逢迎,阿谀奉承的原因。   皇权当道,再如何高贵的身份,也比不过龙椅上那位天子赐下的恩宠。   傅毅洺从来不是个恃宠生娇的人,自然也不会因为赵瑜的宠信就得意忘形。   他非但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趁此机会掌握一些权柄,甚至连那些意图与他结交的人都拒之门外,又恢复了以往放荡不羁的纨绔生活,每日就去衙门点个卯,然后便回家陪伴妻儿,关起门来跟顽皮的孩子们一起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   这日他说好了要带唐芙和孩子们一起去未凉山游玩,同行的还有沈家和孟家,结果临行前却有些事耽搁了。   若只是他们自己去还好说,晚些走也无妨,但几家人一起去,总不好让人家也等着。   于是他便让唐芙带着孩子们和沈孟两家先去,自己办完事后骑马过去,想来也慢不了多少。   唐芙也觉得不好让别人等着,便点头答应了,自己带着三个孩子同乘一架马车,一路往未凉山而去。   傅毅洺用最快的速度把事办完,还是没来得及在路上追上他们,等赶去时唐芙他们都已经到了,在山上玩了一会了。   他头一次在几个孩子们面前展现马术,为了让他们记住自己的潇洒英姿,远远的就开始调整姿势,力求孩子们见到的是最好的一面。   结果就在他用最完美的姿势和表情靠近时,却看到沈世安和孟五带着各自的妻儿跟唐芙他们有说有笑,而他的孩子们身边也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身量颀长,怀中抱着他最宠爱的小女儿,还低头和傅清玥傅清宸两兄弟说着什么。   几个孩子都跟他极亲近的样子,傅静姝软软嫩嫩的小胳膊环着他的脖子,头倚着他的肩。   傅清玥傅清宸则都抬头看着他,也不知说到什么,脸上都泛起了笑意,高兴的又蹦又跳。   眉眼温柔的唐芙则站在一旁,满目慈爱地看着孩子们,摸了摸傅清玥的头。   这画面看上去十分和谐,仿佛他们就是一家人,而他这个闯入者才是多余的。   一瞬间傅毅洺以为自己又陷入了在他十几岁时曾经困扰过他很久的梦境里,梦里唐芙跟青梅竹马自幼定亲的程墨成了亲,婚姻美满,儿女双全。   他像无数次偷偷跟在他们身后时那般,只能远远的做个看客,难以靠近,然后被程墨发现,转头对他露出一个得意的,充满嘲讽的笑。   梦境和现实重叠,高瘦的男人似有所感,转过头看了过来,可不就是程墨那张令人讨厌的脸!   傅毅洺呼吸一滞,几乎以为这些年幸福的时光都是他的错觉,是他的一场梦,而眼前的一切才是真的,芙儿根本就没嫁给他,而是嫁给了她原本的未婚夫程墨。   什么淮王陷害,程墨死遁,唐老太爷病逝,这些全都没有发生过,是他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而自己以为的想象出来的!   好在唐芙也在这时发现了他,脸上立刻扬起一层笑意,踮着脚向他挥手:“阿珺!”   阿珺!她叫他阿珺!   这一声呼唤将傅毅洺心中幻境瞬间击碎,也让他如同回到水中的鱼,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短短片刻他竟出了一身的冷汗,后背都被打湿了。   傅毅洺深吸了一口气,擦掉额头的汗,尽量维持着得体的笑意来到他们身边,拉住唐芙的手道:“等很久了吧?”   唐芙摇头:“我们也刚到没一会。”   傅毅洺嗯了一声,这才看向程墨:“程大人怎么会在这?”   程墨笑了笑:“出京办事,回来路上正好碰到了表妹一行人,想着很久没跟几个孩子见面了,便跟着一起来了我。”   “是我叫舅舅来的!”   傅清玥在旁主动说道。   “舅舅好几个月没回京城了,我和弟弟妹妹们都想念的紧,便趁着他还没进京叫他一起来玩,不然等回了京城,舅舅又要开始忙了,就没空陪我们了。”   傅清宸在旁点了点头,很是认可的样子。   事实上也确实是几个孩子非要拉着程墨过来,程墨婉拒几番推脱不掉,不想扫了孩子们的兴,便调转马头跟着来到了未凉山。   傅毅洺扯了扯嘴角,心里怪傅清玥多事,但当着孩子们的面也不好说什么,便客气地道:“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吧,反正回京也不急在这一时。”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不知多不情愿,额头青筋都快跳出来了。   沈世安和孟五在旁边挤眉弄眼,都是一脸看戏的表情,觉得今天这趟没白跑,肯定会特别有意思!   众人在山上散步玩耍,快到晌午的时候几个男人带着男孩子们下河摸鱼,唐芙等人则带着女孩子在岸边叽叽喳喳地凑热闹。   下人们搭好了烤架,准备好各式调料,将抓上来的鱼趁着最新鲜的时候清理干净,给主子们烤了吃。   傅毅洺刚回京城的时候程墨不在,虽然知道自家几个孩子跟他很亲近,傅清玥更是谁的课都不听只听程墨的课,但也没想到他们会跟他这么亲近。   他越看越不是滋味,心里思摸着定要压程墨一头,让孩子们知道自己这个父亲才是最厉害的,程墨也不过如此而已。   于是抓鱼的时候他格外卖力,誓要比程墨抓的多才是。   他一心二用,一边盯着自己眼前,一边又看着程墨那边,既想抓眼前的鱼又想抢程墨那边的鱼。   结果赶得不巧,两条鱼同时从两边游过,他脑子一分叉,弯腰伸手抓自己眼前鱼的同时,大步向旁边一跨,下意识想将那条鱼也占为己有。   奈何他的脑子能跑那么远,步子也能迈的那么大,裤子却是没能跟上主人的步伐,因为他突然大力迈出的一步嘶啦一声裂开,豁开一个口子。   若是平常,有外衫罩着,便是裤子裂了也看不出什么。   但是为了抓鱼,他们将衣摆全都撩起来了,这一下就直接露出了里面的中裤。   傅毅洺大窘,顾不得抓鱼,赶忙伸手要捂住自己的屁股。   但他刚才动作又大又猛,刹不住脚,身子便控制不住的前倾。   这一下顾住头就顾不住腚,顾住腚就顾不住头,于是不远处的傅清玥就看到自己的父亲先是不明所以的像只大猿猴一样忽然跨步垂臂摆出一个奇奇怪怪的姿势,紧接着又像个没了前腿的青蛙,捂着屁股双膝跪地扑通一声一头栽在了水里。   他额角一抽,下意识往后躲了躲,避开被他溅起的河水,再抬头看了看他狼狈的动作和满身水渍,心想他对父亲的崇拜也就到此为止了,以后估计再也不会有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