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贵妻 作者:糯糯啊   【文案】   林若青要被安排着嫁人了,他们一家读书人,偏偏把她许给了做生意的,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不过林若青觉得妙极,她赚自己的钱,过自己的舒服日子,还有别人的儿女叫她娘,貌美姬妾待她为主。   不谈情不谈爱,有什么好在意的?   1、女主淡定通透一心赚钱,男主苦逼追妻泪流满面。   2、洁党勿入,因为作者注定要伤透你们的心。   3、本文初衷就是甜文写腻了,我自己换个角度爽一爽。   4、评论区可以各抒己见,但不用费劲儿想说服作者怎么写。   5、我写得烂我知道,爱弃文就弃文。   6、读者之间交流要尽量和谐友善哦。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主角:林若青 第1章   明德二年,七月,整个杭城暑气升腾,热得要灼死人。   在这么个天气里头,忽然传来陈家与林家结亲的消息,确实惊着了不少人。   林家长女林若青,二八年华,据传比她生母还要美貌八分,又在书香世家长成,才貌兼备,自打十三岁起,求亲的人踏破了林府的几条门槛,却没想到最后与陈家结了亲。   倒不是说这陈家不好,实际上这陈家好极了,不说放在杭城,就算放在整个宋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只是陈家再富,到底是从商,即便从前朝开始对从商已经撤了不少律法限制,可世俗之间总还有些低看。   不过旁人再多口舌,这婚事定下却是改不了的了。   等消息传到妙光山下的别院里,便惹来一阵愤愤不平。   刘嬷嬷红着眼睛同林若青垂泪:“不说小姐的婚事并不急在一时,就说便是急了,也有好过陈家不知多少的等着,那样的铜臭人家……不成,等我明天就回府去,我要去问问老爷,他对不对得起太太。”   林若青侧卧在软榻上,脸上全是无奈,她最怕人哭,此时却不得不拉住刘嬷嬷反过来开解她:“嬷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不说如今六礼早已过半,且在我看,陈家也不是没有好的地方。”   “还有什么好的地方?”   林若青挪了挪嫩脂般的足尖,模样懒散,脸上又绽出笑来:“陈家一有荣华,总比咱们府上空有个堂皇的壳子日子却紧凑来得好,陈家二不似官宦人家,繁文缛节足压死人,再退一步,就说林家,谁不说是书香门楣世家高门,口口声声全是道义,然而如何?”   刘嬷嬷被林若青说得松动,只不过一时之间难以扭转,呐呐无言。   林若青慢慢躺了下去,脑后方枕柔软,她伸手以手背覆住自己的双眼:“嬷嬷别再劳心这事儿了,陈家定了便定了,船到桥头,往后的事情谁说得准?”   刘嬷嬷跟着自叹了一句:“也是,世事变化,谁说得准?”   当年她家小姐与林家长公子,世人哪个不说神仙眷侣?可也不过五年,人心说变就变,林家长公子依旧风流倜傥,莺莺燕燕围绕不休,她家小姐内外操持,却落得个病死床榻都未曾再得他青眼的下场。   林若青已经不太想得起来她母亲风华正茂时的样子,记忆里残存着的只有她缠绵病榻时的枯槁与憔悴。她母亲得的是心病,信了不该相信的话,求而不得,如残烛般燃尽了。   她到这个时空十六年,不说看透也已经都看懂,爱情这两个字在这盲婚哑嫁的时代里头不仅奢侈而且冒犯。   在这种前提下面,陈家反而要比那些所谓门当户对的名门世家来得好。与其当个深宅怨妇每天想着如何留住丈夫,怎么讨好公婆,怎么压着妾侍,林若青更愿意放宽心,能多逍遥就多逍遥,能多自在就多自在,好好享受这下半辈子的富贵荣华。   刘嬷嬷擦了眼泪,起身要往外退。   林若青叫住她:“嬷嬷帮我看看翠竹,不过是让她拿本书,怎么还不过来?”   刘嬷嬷应了:“兴许是刚才听见我们在说话,先在外头候着了。”   待她出门一看,果真如此,翠竹正在偏房里头伸脖子往主屋看。刘嬷嬷笑望了她一眼,顿住脚步说:“来吧,小姐等你呢。”   “哎。”翠竹捧着书利索地站起来碎步跑过去,一矮身进了屋里,“小姐。”   她莽莽撞撞进了屋,带入一股子热气,直冲着林若青去了。   林若青怕热,连忙喊住她:“你别动了,在那站一会儿再过来。”   翠竹站在冰鉴旁边,抿唇笑了两声:“小姐,外头其实没那么热了,一会儿我同扶柳还说要去抓知了玩呢,你去不去?”   林若青自然是不愿意出去:“你们一个十七一个十八,倒过得像七八岁的稚童。”   她嘴上是怪,可并不拦着。在林府时要拘着规矩,难得到了这里,洒脱一点也无妨了。   翠竹等身上的热气散了,上前将书递上,递完却没有立刻走,犹犹豫豫又小心地问:“小姐,你的婚事定啦?”   林若青拿过书翻到自己要看的那一页,闻言抬眼笑问:“嗯,怎么了?”   翠竹屈膝坐到林若青脚边,有些惆怅:“也没有什么,只是奴婢想到小姐嫁人后该是比林家管束更严,说不准别院以后也来不了了。”   林若青拿书轻轻敲了一下翠竹的头:“傻子,我是嫁人又不是进大牢,哪儿有这么吓人?”   翠竹捂住脑袋往后退了两步,就怕自己一会儿还要挨一下,跟着一口气道:“那我出去看看厨房里的绿豆汤准备好了没有,一会儿给小姐送过来。”   说完转身跑了。   林若青嘴角带笑,没有管她,只将翻开的书页上下都看了两遍,又用笔勾注了几页,这才将书给放到了枕头边上。   林若青的母亲当年加过来时陪嫁不少,除了这处别院还有城外五百亩良田,加上城中闹市街上十几处铺子。这些东西明着说都是林若青的,但她未出阁,这些铺子的盈余以及田地的租金也全落不到她手中,全由她继母代管着。林若青懒得管那些往事,然而如今她要嫁了,这就当要另算。   田地,铺子,林若青都有自己的用处,她不指望倚靠林家,更不打算依附陈家,任何时代任何时候,只有自己站稳脚跟才是最实际的。   林家没有别的,藏书是一顶一的丰富。林若青是姑娘家,开蒙识字后管束没那么严格,她从小看得最多的书就是各种医书。远到几百上千年前的古籍,近到现世巨作,只要与医字相关,林若青就没有没看过的。   这倒不是因为她有志于成医者。她母亲死时林若青才不到两岁,从婴儿时期小瞎子那几个月脱离出来也没有多久,考虑到古代平均寿命以及在大家族里面可能有的重重危机,林若青奋起读书,一是为了养生,二还怕人下毒。   尽管后面事实证明倒是没有谁犯得着对她一个没了母亲的孤女下黑手,但习惯已经养成,林若青干脆也就没有改,这么算下来一读也有十多年了。不说圣手神医,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自己解决全不在话下。再有就是根据医书里的宫廷秘方改良出些涂涂抹抹的药方来,这么多年足将林若青养成了个肉嫩肤白柔若凝脂的娇气样。   林若青要赚钱,也是想从这里来。   杭城在宋国中部,东西南北的往来几乎全都汇聚于此,陆路水路皆十分通畅,是仅次于宋国都城上京的大城市。便说林若青即将要嫁的陈家,若非是在杭城,也不可能将生意做得如此通畅。   以杭城为例,闹市街头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铁铺米铺杂货铺,要什么有什么,林林总总千百不重样的,唯独没有护肤这一类的营生。   这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大家贵妇中间,自有好方子流通用着,不用去外头买,二是寻常百姓还不太看重这个。而除去历史上宫廷中流出的一些秘方,民间专门讲究研究这块的就更是少了。   林若青读了这么多年医书,各种宫廷秘方看得更不少,林林总总自己试了改良的,新造的,分门别类都满满记了两大本书,如今总算是要派上用场了。   晴了半月的天气在这天傍晚下起小雨来,还不等这雨势转大,一阵马蹄破开雨幕,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由远及近,停在了别院门前。马车上跳下来一个青衣小厮,一手护着头脚步飞快踏上台阶叩响了别院的门。   是林家派人来接林若青了。   妙光山的这处别院,是原本林若青母亲的陪嫁,每年盛夏林若青都会过来住两个月,一来是避暑二来是偷闲。如果不是婚期,她还要在这儿住上一个月。   可现在婚期还有两月,再让林若青住满一个月,那就未免仓促不合规矩了。   只不过刘嬷嬷还是嫌来人不妥帖:“这都什么时候了?一路颠簸回去,恐还不等进城这天就黑透了。”   小厮低着头赔笑:“老爷吩咐得急,路上已经是紧赶着来了。”   林若青收拾好了东西,从内院出来,扶柳和翠竹各自撑着一把伞,高高举着,谨防有雨水低落。   小厮垂首瞥见一件素色裙子袅袅而来,连忙便往后退了一步,将头压得越发低,就是这样依旧能看见那宽大衣摆里露出水葱似的细嫩指尖,以及粉透的指甲盖。   他微微愣了一瞬,转而就小跑到前面,不顾已经转为扑面的雨势,将垫脚的矮凳送到马车前,蹲着让林若青和几个丫头婆子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重新驶了起来,他们身后一道惊雷劈下,落入了泥泞的雨地里。    第2章   林若青的父亲林远,今年差两年便至不惑,除去林若青外,与续弦林吴氏还另有一子一女,今年分别是十二岁、十三岁,一个叫林德瀚,一个叫林若素。   当年林若青生母死后不到半年,林吴氏便明媒正娶进了林家大门,彻底改了林家后院的面貌。   丧妻再娶本没什么,更何况林远才名在外,又有玉面倜傥的模样。让林若青觉得齿冷的是,当时林吴氏进门还借了她生母的名义,道她母亲死前愧疚后半生无法服侍陪伴林远,是以希望他能再寻一贤妻,好让她黄泉无憾。占尽便宜,林远反倒成了顾念亡妻的痴情种。   可林若青完全没想到,更让她未曾料到的事还在后头。   彼时林若青两岁多几个月,正是走路踉跄牙牙学语的时候,表面看着是个孩子,可是神志却很清晰。她年纪小,连词句都说不出完整的,自然没有人防备着她。   林吴氏刚嫁进来时倒还抱过她,也对外见客,可不出三个月,忽就说体弱谢客,也不太出门。林若青因着是林家嫡长女,年纪又小,便就住在主院不远。   林若青记得那个早上也下着雨,不过因为是冬日,天气便很冷。林吴氏告病,林若青本来是不太想靠她太近,毕竟小娃娃体弱,万一染病说不准就一命呜呼。可时日一久,见那院子里头的人来来回回都没什么病色,每每靠近时,刘嬷嬷一类服侍她的人总要被屏退不让进去,对她却没什么排斥与忌讳。故而林若青大着胆子在那天早上猫着腰躲了刘嬷嬷,自己跑到了主院门口。   院门口守着两个强健的婆子,全是陪着林吴氏嫁过来的。一见林若青粉团子一个踱步过来,都是一愣。   院门口有两个台阶,林若青走着还费劲儿。她因此抬手,对着两个婆子糯声道:“扶。”   婆子稍一犹豫,也就扶了她一把,同时又面面相觑:“这是怎么着,也没个人跟着?”   “还是先送回去吧?”   “现在哪儿来的人手?”   正说到这里,林若青已经抽出自己的掌心,踉跄但又飞快地跑到了主屋门口,没留神撞上一个端着盆血水匆匆出来的丫头。   林若青一个屁股墩,掌心擦到了青石砖上,立时擦破了一块皮,一股钻心的疼。没等她似个小孩一般哭起来,屋里便先传出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   林若青心头猛地一跳,满脸讶异。她顾不上哭,马上站了起来,然不等她进去,身后一双大手就将她给抱了起来,同时里屋有婆子骂:“还不将门帘关上,太太小姐吹不得风!”   小姐?   等不及林若青将事情串联起来想清楚,彼时在门口扶过她的婆子已经将她给抱出了院子,并带回了刘嬷嬷那儿。   事候待林若青想清楚,再将种种串联到一块儿,才顿时恍然。   怪不得林远这么要名声面子的人会在她生母去世不到半年,就再娶了林吴氏,又怪不得林吴氏进门不到三个月就不再见外人,这都是为了她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若真要算,林吴氏的身子,恐怕是林若青生母还未去世时就有了的。今年明着十三岁半的林若素,其实早就十四岁。   一个满口仁义道德规矩礼数,一个传言贤良淑德品貌皆优,这大门大户的腌臜可笑事,寻常百姓家哪儿能比得上。   一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两天,总算将今年盛夏的热气退散不少。   然而林府里的焦躁却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   雨势稍歇,林家主院。   林若素提着裙子绕过两处低洼的积水处,嘴唇抿着一路进了林吴氏屋里,纵使这般小心,绣花鞋面上还是免不了一两颗泥点子。   林吴氏坐在榻上,一抬头瞧她这满脸不开心的模样,开口打趣道:“怎么了,谁又招你了?”   林若素单刀直入,面上愤愤:“为什么姐姐能去别院避暑,我便不能,天天在这里拘着,实在无趣极了,如今她已经回来,我要去。”   听见是这话,林吴氏便收了笑意:“母亲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能意气用事,若青已经定了婚期,你也十四了,下一个便是你,你如果还这么小孩儿心性,让我怎么放心?”   妙光山的别院,处的位置好,规模也大,林家不是没想做他用,只是别院里头都是林若青母亲从娘家那边带来的仆役,这么多年了林家也没插上手过。田地铺子那些,林家管也就管了,纵是不是那么一个道理,刘嬷嬷等一众仆役也没有什么能站出来争辩的,唯有妙光山的别院,林家不能管了去。   林若素不耐烦林吴氏每每这般的说辞,在旁一时不搭腔,只赌着气。   林吴氏知晓她的脾气,也不理她,自己看着手上的本子。   林若素的气性短,没半柱香的时间就忍不住开口问她:“母亲看的是什么?”   林吴氏原想避她,可林若素的脑袋已经探了过来,她想了想便干脆摊开给她看:“若青的嫁妆单子。”   林若素看了一眼便瞠目结舌,扬声道:“这么些铺子和地产,怎么不把整个林家都陪着送她得了?”   她才不知道要让林若青看这单子,要觉得这单子可笑。   林若素从小便羡慕林若青。两人明明相差不算大,然而林若青从小便过得舒舒服服,不说每年去妙光山避暑,就说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与他们其他几人不同。他们一月做一套衣服,林若青一个月少说两三套衣服,几乎什么都是独一份,现在要出嫁了还要分走这么些产业?   林若素觉得家里实在不公,眼睛一下红了个透。   林吴氏也无奈,正要开口说话,外面又来了通报声。   “大小姐来了。”   珠帘碰在一起,叮叮当当。   林吴氏与林若素转头看去,珠帘被小丫头的一只手撩开,林若青稍一偏头走了进来。她的面容恬静,鞋面上也是雪色一片,好似走路不沾地,神仙般飘着来的。   “母亲,若素。”林若青开口叫了人。   她一眼望过去,自然是看见了林若素的红眼眶,只不过林若青脸上不显,全当没看见。   林若素虽不甘愿,但礼数也还有,回了声姐姐,便坐到了边上。   林吴氏笑着和林若青说体己话:“昨天晚上回来的吧?”   “是,昨天晚上回来得迟了,未能同父亲母亲见安。”林若青微微欠身。   两人从来不亲厚,可面子上都能过去。不过是重体面重规矩么,演出来的热意罢了。   “是你父亲不好,本来就是不打紧的事儿,非要紧着催,”林吴氏喊人给林若青端茶,继而转头对她说,“正好这会儿你来了,咱们说说话。”   “若素,”林吴氏又转头对林若素说,“去看看你弟弟,让他中午过来这吃饭。”   这就是个打发林若素走的意思,林若素心不甘情愿地应了,经过林若青身边时带起一股子冷风,顺带一个斜眼。   小丫头端着茶水与果点上前,轻轻放在了林若青边上。   林若青端起茶杯,用茶杯盖子扣了扣茶叶,茶叶不好不坏,点在微绿的茶水中。   林吴氏将嫁妆单子递给林若青:“你看看,有什么缺漏要补的没有,除了这些,你院子里的人到时候我也将他们的卖身契都给你,一同带了过去便是。”   嫁妆单子写得清楚,铺子十间,田产三百亩,再加上妙光山的别院,剩下的一些首饰珠宝也凑了些数。   林家虽说起来同陈家没得比,林远在外也是个不为名不为利的清廉做派,然而真要算起来,家产总还是有的。林若青头前想过在嫁妆上头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却没想到能被克扣成这样。   当年林若青母亲嫁过来时陪嫁的铺子足十五间,且都在杭城闹市里,如今这单子上写了十间,连位置都没说明白,更遑论田产也是一个道理。   不等林若青说什么,林吴氏垂眸叹了一口气说:“这府中一大家子,开销实在大,我与你父亲尽力拼凑下来,才算是好了。”   “这单子父亲也知道了?”林若青对林吴氏的话不置可否,只温声反问林吴氏。   她虽然叫林吴氏一声母亲,可那不过是礼数,但林远可实实在在是她的生父,这嫁妆如若也有他的应允,那林若青便是彻底心寒了。   当年她母亲从上京嫁过来,撇去那些放在原地挪不动的嫁妆,银子也未曾少过。等她死后,银钱只一部分给了林若青,剩下的小几千两全都充了公用。   林吴氏兴许不完全知道,林远却是彻底清楚的。只不过他们不晓得林若青彼时那么小一个,也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罢了。   林吴氏认为林若青自小是个脾气温和礼数周到的,因而此时即便是知道这嫁妆单子其实欠了一些,她也没觉得林若青会如何争取。   “这单子是我和你父亲一起草拟的。”林吴氏道。   林若青的唇边露出一点讽刺的笑,转瞬即逝,她问:“我想问问母亲,这田产在哪儿,铺子又在哪儿?”   林吴氏没想到林若青会问这个,她顿了顿回道:“田产也不远,在魏县,铺子都在城里,两间在东街,八间在西街。”   魏县,林若青是知道的,虽说起来也是杭城管辖的县,但距离杭城有近百里远,差着一个零星就要划到别的地界去。东街是杭城闹市,可铺子不过两间,西街处处门可罗雀倒是分了她八间铺子,十足大方。   林吴氏仔细观察着林若青的神色,见她不喜不怒,看不出什么来,心里一时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提心吊胆。   林若青将单子放回桌上,心已然硬了。   “缺漏是有一些的,”林若青抬眼看向林吴氏,声音还是温温吞吞,半点看不出生气,“不过我想是父亲这两天忙累了一时疏忽,东街的十三间铺子,城郊的五百亩良田,还有白银五千两,他忘了一并写上去了。”   一并写上去?   林吴氏皱起眉头,知道林若青的意思不仅要这纸上写着的东西,还要另增东街的十三间铺子,城郊的五百亩良田,外加白银五千两?这简直是要将整个林家给搬过去了!   其实林若青觉得,即便是林家真给这么多,也全不过分,毕竟她口中提出来的全都是当年她母亲的陪嫁。哪儿有女儿出嫁,仅用亡妻嫁妆,自己分文不添的道理?只不过林若青也知道,她所提出来的东西让如今的林家来拿,林家的确够呛拿得出来。   她曾经所处的时代,有位先生的名言说过,想开扇窗户,那得告诉别人自己要掀了房顶,这么一来,窗户就能开了。 第3章   扶柳站在走廊下,望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打到芭蕉叶再落到地上,耳边隐约能够听见屋里的人说话,只是并不真切。她的心里因此没着没落,指尖被一滴斜飞进来的雨滴沾凉了。   好像过了很久一阵,又好可能并没一会儿,屋里终于传来动静,继而是一只纤细的手抬起了珠帘,扶柳抬头看去,见是林若青,心里才算是松了下来,她连忙伸手去拨开珠帘。扶柳的目光望向珠帘缝隙里露出的林吴氏的脸,林吴氏的脸色难看,扶柳便立刻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珠帘自然垂坠下来,碰在一起依旧是叮当一片。   “走吧。”林若青并不看旁边站着的林吴氏跟前的丫头婆子,只让扶柳打开伞,两人一块回去了。   林吴氏在屋里头仍旧一时缓不过神来,直至外面进来一个面目精明的婆子:“太太?”   林吴氏这才抬起头来,找到主心骨一般同婆子说了前面林若青的要求,并叹息道:“钱嬷嬷,我从前还说她怎么着都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怎知道她一开口能荒唐成这样……”   钱嬷嬷的双手交握放在身前,不知是哄还是劝:“太太已经仁至义尽,我早就说过那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如今要嫁人了便想着杀鸡取卵的事儿…不过太太,这事不能你打头冲在前面,怎么说还有老爷呢,咱们再怎么为了大小姐好,那总归是隔着一层,稍有走错旁人难免要说闲话,可老爷不同,那是她的父亲,有什么管教都是应该的。”   “虽然我也是这么想,但我思忖着,这中间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要不然若青也不像是这样的孩子?”林吴氏有些犹豫。   钱嬷嬷立刻说:“太太,你嫁进来的时候她才多大?什么知道不知道的,无非是年纪小被院子里的几个婆子丫头撺掇得不知轻重了,东西都给了她去,那二小姐与大少爷怎么算,他们难道不是林家的孩子么?”   后面这一句言完,林吴氏的心也就跟着定了,也是,她还有两个亲生的孩子,他们总归才是最要紧的。   林若青回了兰泽院,还不等穿过院子,翠竹就立刻迎了上来,笑吟吟地问。   “小姐,中午你想吃什么呢?厨房说今天的鱼格外新鲜,问你想要清蒸还是红烧。”   林若青想了想说:“红烧吧,让他们今天早些开饭,一会儿兴许有事。”   一会儿除了吃饭能有什么事儿?翠竹摸不太着头脑,不过答应得依旧脆声。   刘嬷嬷自从林若青前头出门以后就不太放心,现在总算是看见人回来了,才算是长舒了一口气,继而马上拉着林若青进屋问:“说了什么,可受了为难了?”   林若青摇摇头道:“太太的性子嬷嬷也晓得,并不是厉害的,她能怎么为难我?就是今天里,要么下午要么晚上,总有一阵烦人的时候。”   刘嬷嬷听了觉得倒也是这样。   “今天果然是给你看了嫁妆单子了?”刘嬷嬷问,“你母亲的东西都还回来没有?”   林若青进了里屋换衣服,将水青色的裙子换成了一套月色薄衫,她听见刘嬷嬷的话,回道:“十间铺子,两处东街八处西街,三百亩田产在魏县,还有些零散首饰。”   她说得平静,刘嬷嬷听了却是气得声音发抖。   “知道的还晓得这是林家嫡女出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不受看重的庶女被打发出去了!别的不说,当年小姐嫁到林府带的那么些东西,如今才多少年,竟还有被人活吞了的道理?   这么些年,老爷未曾看重过小姐也就罢了,如今将小姐留下的唯一女儿也苛待成这样,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相较于刘嬷嬷,林若青除了心寒却没有气愤。   林远在她刚出生时是个什么样的人,林若青不太知晓。头两年里她记着林远对她还有些亲近,毕竟她是林家嫡长女,也是林远头一回做父亲,总是有几分特别在里头的。   不过等后头她母亲去世,林吴氏和小妾又林林总总有了五个孩子,林若青便不再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林吴氏没有真的多苛待过林若青,也未曾对她有过亲厚,林吴氏和林远是夫妻,林若素和林德瀚是他们的孩子,在这十几年里林若青更像是这林家的局外人,疏离隔阂地维持着一层亲情的表象。   林若青不气愤,不恼怒,林家不看重她,她也不看重林家,林若青唯一想要的就是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后两不相欠。   林府书房。   林吴氏帮林远研墨,垂眸是个六神无主的样子:“我也不晓得若青怎么忽然有了这样的主意,不过我想若青一向是个乖巧孩子,恐怕只是一时执迷,劝劝总能回来的,我只怕她心里执拗,就算劝了回来也总会落下对我们的埋怨,因此心里有些惶恐不宁。”   林远一个“静”字没有写完,在听了林吴氏的话以后,眉头已经是打结一般拧在一处,而后重重将手里的笔搁下,墨点在雪白的纸上滴答成片。   “她这哪是执迷,我看分明是不知好歹!”   林吴氏想着钱嬷嬷的话,上前抚了抚林远的胸口,柔声道:“老爷可别动气,其实我想着,若青提出来的东西咱们府上总还是拿得出的,若素和德瀚的婚事总还有个一两年的空档,若青怎么说都是长女,她都开了口……”   林远打断她,觉得是林吴氏的性子太柔:“你不要把她给惯的没有个边了,这府里头做主的人怎么就成了她?”   林远又扭头叫了仆役:“去将大小姐叫过来,一刻也别耽搁!”   林吴氏应了是,低眉顺眼地后脚就走了。   林若青依旧是带着扶柳出去。   她身边一共两个亲近的丫头,从小算是一块儿长大。扶柳的性格稳重,翠竹咋呼天真些,不过两个人对林若青都一样忠厚。   路上无聊,林若青和扶柳低声说话。   “扶柳,我要问问你,你回去也问问翠竹,到时候你要不要同我一块儿到陈家去?”   扶柳眼神明亮:“这不用问翠竹,我帮她说了,我们自然是全跟着小姐的,这么些年了,我们两个最知道小姐的性子,换了别人照顾小姐,我们怎么会放心呢?”   林若青笑起来:“我也是这么想,换了别人我也不喜欢,只是另外有一点我也还要和你说,照着规矩,你们同我嫁过去,就成了我们房里人,可我不这么打算,我身边的人没有给别人做妾的道理,你们跟着我过去,我就另外帮你们找个正经人家明明白白坐着轿子嫁过去。”   说到嫁人,扶柳饶是稳重也红了脸,她前后左右看看,见四下都没有半个人才飞快说:“小姐,说这个也太早了,我还没想过嫁人的事儿呢。”   林若青并不在乎她未来丈夫有多少女人,但是她身边的人他别想碰。   给人做妾的苦她在林府就见过,这个时代的规矩礼教下,夫妻两人就算没有感情也要相互敬重着,要不然林远也犯不着在外面装模作样还三五不时写一首悼念亡妻的诗词,然而妾侍不同。在正妻面前她们如同草芥,在自己孩子面前都算奴婢,毫无地位可言。   稍微有点地位的人家里,若是传出什么宠妾的名声,那都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更不说再不顾名声再宠爱姬妾,要想将妾扶正了,律法就头一个不许。   林若青的打算里头,等扶柳和翠竹到了年纪,她就将卖身契还给她们,再给她们找个好人家嫁了。即便婚姻生活依旧会有不确定性,可总要比她们一世为奴还要充当别人的泄欲工具来得好。   油纸伞在游廊下转了几个弯,主仆两人的脚步跟着慢了下来。   书房门口的仆役见了林若青,立刻通报道:“大小姐来了。”   林若青缓步走上台阶,书房的门在她面前缓缓地开了起来。   林远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回头面色不善地望向林若青。   林若青不卑不亢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双膝似乎往下欠了欠,又似乎岿然没动,只嘴上毫无波澜道:“父亲,你找我?”   林远被她的目光刺了一针,怒气上涌,抬手抄起一方砚台狠狠砸在了林若青的脚下,一声钝响,砚台碎了成了零落样。   “我看礼数与规矩,你都已经忘干净了,要不然怎会如此放浪形骸,嫁妆的事情,你倒是开得了口!”   林若青垂眸看了一眼那砚台,随即便抬起头反问:“女儿不解,要回我的东西罢了,我说的话哪里不合礼数,又是何处不讲规矩?”   第4章   “你!”林远没有想到林若青丝毫不怯,一下愣是没有说出话来。   他做惯了大家长,纵使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面并不真的占理,可被林若青的目光一激,恼怒下反而越发认为是林若青无礼蛮缠。   林远顿了顿,搬出礼教来束缚林若青:“嫁妆的事情,既然你母亲与我已经有了定论,怎么有你来说是多是少的余地,你母亲性子软了些,你便欺凌到她头上,谁给你的胆子,你读了那些书,可曾重过一个‘礼’字?”   他声声如雷,砸在书房不大的空间里,仿佛周围的书架都要跟着晃动起来。林远为自己整理出一番高高在上的威严,而后天衣无缝地盯着林若青,想在她身上看到怯弱与犹豫。   林若青缓缓地眨了下眼睛:“我的母亲十四年前已经死了。”   她在林远的怒气波及之前继续说:“且父亲言重了些,这事儿不过是太太问我有什么要添上的嫁妆,我便说了,哪儿能说强说成欺凌,女儿不过是要回当年母亲带来的东西罢了。”   提起林若青生母,林远的脸色又是一阵青青白白。   他与林若青的生母原本算是有情,只不过林若青的生母无法容忍林远的风流,两人的情感也就在一次次争执中转变成了厌弃。林远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哪里,他仅仅是这个时代里的一个普通有权势的男人,错的是林若青的生母容不下。   现在林若青的执拗样子,让林远仿佛见到了亡妻,恍惚陷入回忆里,厌恶更是一瞬间涌了上来。   他闭了闭眼睛,而后下决心般睁了开来,说道:“另加东街两处铺子,田产也从魏县改为城郊,另外再加白银千两,别的不要再谈。”   “母亲带来的十五处铺子,城郊五百亩良田,别院一处,白银两千。”林若青并不让步。   林远冷哼一声:“人心不足蛇吞象。”   父女之间原本应该亲密无间的关系,在这个时候褪去所有和平表象,字字句句全是丑恶。   林若青微微抿了下唇,像是一点笑意:“父亲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这门婚事怎么定下来的,如何讲好的,女儿都不管,我只想要把该我的东西拿走,如果父亲觉得女儿稚嫩不知事,亦或是女儿说出来的单子不合礼数,那女儿便去问问族中长辈,求教他们这事儿到底合不合规矩。”   林家和陈家这一桩婚事定下,从经济层面来说是林家处于低位,但从舆论以及社会风评的角度来说,完全是林若青下嫁了。   陈家那样的家境,光是定礼该有多少?林若青就算说不出个准数,也知道一定是两千两白银的不知多少倍。   林远虽然未入仕途,但林家从祖父辈开始在文人之间的名声便极高,林远更是在杭城的白鹤书院任教多年,教出来的得意门生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因而林远最要的是面子,最怕的就是丢了面子。   让林若青用这事儿去问族中长辈,传出去以后像是个什么样子?   林若青的这句话算是捏住了林远的七寸。   两人正僵持之际,外面忽然又传来了仆役的声音。   “太太来了。”   林远原本背在身后的手垂了下来,隔着门问:“怎么了?”   林吴氏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她低声说:“早上炖了一罐解暑的汤品,如今正好不冷不热,吃下去不伤胃,想着便给你送来了。”   林远越过林若青将书房门打开,让林吴氏进了屋里。   林吴氏见了林若青,装出个意外的样子:“你们父女两个正说话呀?倒是我来得不巧了。”   她将手上的汤品放到了书桌上,转身对林远说:“那你们先说话,我下去避避。”   林若青没理会她这点语言上的小把戏,林远却是听见了耳朵里。   他看着林吴氏进来,林若青全当成没看见一般的样子,又想起前面林若青冷冰冰说自己母亲已经死了这样的话,立刻叫住了林吴氏:“你不用走,你是她母亲,有什么听不得的?”   林吴氏正是要林远这么一句话,她前面回去不一会儿便觉得坐立不安,也不知道林远和林若青会说出个什么结果。后来想想与其那么在屋里干坐着,还不如过来瞧瞧。   林远这么一说,林吴氏立刻低低地应了,而后转身将书房门给关了起来。   扶柳站在门外等着,没敢乱抬头,只是余光见到那房门开了又关,她指甲掐在了手心里头,担心得疼都忘了。   “东街的十五间铺子,城郊的五百亩田产,还有那处别院,另加白银千两,你若是要,那就拿走。”林远别过头,似乎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一桩婚事,便值得将一家子斩不断的骨血情染了铜臭,实在丑恶。”   林若青还没说话,林吴氏却已经被林远的话给吓了一跳。   怎么前面还是个恼怒,绝不让林若青进一步的样子,现在就让步成了这样?东街的十五间铺子,每年多少营生,还有城郊的那些田产,几乎都是银钱滚滚来的地方啊。   若真的全给林若青做了嫁妆,差不多是要将林家的三分之一给挖了去了。不过是一个外嫁的女儿,哪儿有这个道理?   “老爷?”林吴氏上前半步,想要阻拦。   林远对她摆了摆手:“你不要多说。”   “那父亲呢?”林若青不管他们夫妻两个红脸白脸,只反问林远。   林远有些莫名:“我怎么?”   “父亲说得那些全是母亲给我留下的东西,那父亲呢?”林若青并不退步。   林吴氏听了这话差点儿厥过去,敢情前面要了这么多东西走还不够,另外还要加?   林吴氏咬牙走到了林远身边,拉住几乎要暴怒起来的林远,然后对林若青说:“若青,不要惹你爹生气,林家的女儿怎么好满嘴金银,何况与父亲这么讨价还价,也没有礼数。”   礼数,礼数,他们夫妻两个倒是满嘴礼数。   林若青只觉得要笑。   “什么是礼数,”她再次反问,这回林吴氏也在场,林若青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各自停了一会儿,然后径直说,“父亲与太太真的懂吗?”   林若青的目光那样澄澈笃定,有那么一瞬间林吴氏和林远几乎觉得自己被她看透了。   怎么可能,当年她还那么丁点小,林吴氏尽量稳住自己,不过还是没有忍住避开了林若青的视线。   她低头叹了一口气:“我到底不是你的生母,你也未曾将我当过你的母亲……”林吴氏说着垂下泪来。   林远切齿问:“你说的这是什么?”   “十几年前的事,父亲自然更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林若青挺直了脊背,她自是看不起这虚虚假假的礼数,与用这些所谓礼数来压迫人的人。   林若青将年限说了出来,林吴氏与林远几乎都瞬间震动了一下。   “罢了,”林远深深叹了一口气,也不想去深究林若青是不是真的知道当年的事情,他将这个话题避而不谈,重新压回去,“另再加一千两白银与二十个仆役。”   林吴氏心头惴惴,此时全然说不出话来,她再看林若青,忽然觉得面前的看了十多年的孩子让她恐惧起来。   话到这里,已经谈不上任何父女情分。   林若青慢慢绽开一个笑容来:“谢过父亲太太,那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微微屈膝,不过不等人回答便转瞬挺直起来。林若青的脚步朝着门口转去,手已经放到了门栓上。   隔着记忆,她的背影和她母亲的重合在了一起。   “你不愧是你母亲的孩子,同她简直一模一样。”林远克制着自己,可也抵不住咬牙的情绪,说出来的话一字一顿。   在林远的记忆里,亡妻不娇柔,不顺从,她反抗,反抗很多。她那样的不顺从,使得两人原本琴瑟和谐的关系变得那样千疮百孔经不起消耗。   在一次次争吵里面,林若青的母亲就像林若青现在这样,不让步不退步,将他逼的步步紧退,让林远觉得无法忍受。   说情说爱,女人要忍,女人要容,女人要让,这是这个时代男男女女刻在骨子里的真言。   林若青的母亲想要改变这一点,于是赔了自己的生命。林若青没有这样空而远大的志愿,情爱飘渺如云,碰都不碰才最好。   林若青原本没有什么波动的神色在听见林远的这句话以后,终于有了稍稍的松动。她停下,回头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眸子里是冷冷的情绪,然后缓缓道:“父亲莫要为女儿忧心,我绝不会活成我母亲那样。”    第5章   八月里头,天气终于渐渐温和下来。   “这天好歹是冷了些,只怎么也不见下雨?”   “咱们这儿还是好的了,我听说北边那才是真的干,连粮食都种不活了……”   林若青从里屋走到房门口,外面婆子的说话声已经渐渐远去了。   刘嬷嬷从外头走进来,见林若青立刻笑了:“小姐站在这儿做什么?”   林若青抬头看屋檐上干燥了的青苔:“屋里坐着闷了些,嬷嬷,今年天气这样不好,粮食会不会遭了灾?”   刘嬷嬷进了屋里:“遭灾是必定的,咱们这里还好,一两个月不下雨,井水河水也少不了多少,然而北边听说已经有三四个月不见雨水了,他们那边本就少水,这么一闹足够折腾。   上回这样还是三十多年前,那一回啊,说是饿死了几万人,可实在吓人得很。”   林若青颔首,听见这样的话,心情总归有些受影响。   刘嬷嬷转头,拉住她的手将她往屋里头牵:“小姐也别为这挂心了,那时候的年景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纵是你外祖父家里都过得不算宽裕,是个有钱都买不到粮食的时候,现在不同,现在的年景好,碰上这样的事情开仓放粮便是,顶多穷困一些人家,不至于死多少人。”   林若青的外祖父本是朝中官员,不过在新帝登基之前便被降了罪,满门男丁皆斩,女人倒稍稍落了个仁慈,没被送去教坊,而是全进了尼姑庵。这事儿也是林若青生母去世后的第二年。   说起她的外祖父,刘嬷嬷又是一阵叹息:“若是你外祖父还在,也不至于让小姐受这样的委屈。”   刘嬷嬷总还是不满意陈家的婚事。   林若青没和她一起伤春悲秋,又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扶柳见了问:“小姐是等翠竹吗?”   林若青点头:“出去好一会儿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扶柳笑说:“兴许是事情多,耽搁了,我出去看看。”她说完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陪嫁的铺子已经说好,账面上的东西和手底下的人也都已经交到了林若青手上。东街的十五间铺子,里头有几个盈利的大头,一处是文房四宝,一处则是绸缎成衣,其他几个铺子零零总总经营着的东西都只能说是盈亏皆有,并没什么能看的地方。   而唯一两处盈利大头的铺子,交到林若青手上之时便已经空了,基本等于交给她一个店面罢了,连掌柜伙计都没给她留下。   这种小细节,林若青懒得费口舌,且她本来就不打算继续原本林家经营着的东西,至于掌柜伙计,走了更好,她还省得打发原本林吴氏安排着的人。   好不容易等了翠竹回来,她将更清楚的事情告诉了林若青。   “那两间铺子已经空了,早两天就换了个位置,老客都是知道的,如今店里头除了挪不走的柜台,旁的什么也没剩下,这两间铺子后头还带着个小院子,以前掌柜伙计都有住在那儿的。   另外还有刘叔说,小姐上次画好的图样,窑厂里说能做,只是数量不多价格就要贵些,中间还有料子不同,又有不一样的地方……”   林若青听得仔细,点头对翠竹说:“你去告诉刘叔,让他先不用管价钱的事儿,一样的东西,让他按着最好的,中等的,和最次的三个价格三个料子各做一份过来,等到时候我一起看。”   她要做的护肤生意,先要考虑的就是装盛的器皿,为此林若青自己花了好几种图样,如今还在制作的过程里。   翠竹连连颔首,然后擦擦额头的汗珠子又照着原路跑了回去。   要自己做点生意实在不是个容易的事情,别的不说,这个时代对女人的拘束就太大了。林林总总的事情不少,婚礼却已经眼皮子底下,多的事情还是要留到成婚以后了。   时间不紧不慢,转眼就是大婚之日。   林若青在林家这么多年,虽然说并没有得到林远的青眼。然而因着她母亲留下来的那些产业和单独给她的银两,从小到大她才是这林府里真真正正娇养出来的孩子。   她对婚礼的繁琐与疲惫有过设想,可林若青怎么也没有想到成婚的礼节能让人疲惫成这样,等最后披着盖头坐在婚房床上,等着人掀盖头时,她已经恨不得摘了脑袋直接往后睡下去。   可是礼数未成,她到底是睡不下去,只能勉强支着脑袋想事情。   她嫁的是陈家长子,名叫陈彦,今年二十有二,成婚的年纪上算是偏迟了。据说早两年一直在关外闯荡,还曾跟船远洋,是个见多识广且十分有气度的。也是因为生意上的奔波才将婚事拖延了下来。   陈彦也没有纳妾,这倒是寻常,林若青想,这是等她嫁进来以后该为丈夫解决的“体贴”。   只是也不知道后面什么时候能寻出空来自己出去一趟,也省得来来回回周折麻烦。   林若青胡乱想了一会儿,正对着自己染红的指甲盖发呆,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照着礼数,林若青连忙直着腰,还不等她有什么另外的情绪,来人终于到了门前,而后一气推开门脚下生风地大步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从林若青的视角看,仅仅能看见一双男靴,但也不难感觉出来,陈彦的身形十分高大,几乎将她整个笼罩在了阴影下面。   喜婆的吉祥话随即响了起来,语气一阵轻快。   林若青微微动了动自己已经快要僵住的脖颈,只盼着喜婆能说快点,好让陈彦快些掀了盖头成了礼节,也能让她好好休息。   这时候盖头像是听见了林若青的心声,慢慢被人挑了下去。   林若青被头饰压得只能缓缓抬头,在半空中,她的视线恰好与陈彦垂首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林若青肤白唇红,眉目本就生的细致,如今又被仔细刻画过,眸中似有光芒,让陈彦登时愣了一瞬。   他晓得林家的女儿不至于难看,却也只当传闻中的娇柔是夸词,然而没想到现在见了林若青,他反而觉得那些夸词实在太过于自谦了些。   她不过是眨了眨眼睛,就仿佛在陈彦的心头勾了一下,让他的心跳有些不自然起来。   与陈彦一样,林若青也在这会儿仔细打量着陈彦。   陈彦身形挺拔结实,又有一副剑眉星目,长得极其精神。   林若青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来,她收回视线,在心里暗暗给陈彦打了一个九十分。   英俊总是比丑陋要好,起码相看不生厌不是。   礼成。   照理说陈彦要出去陪着宾客们喝酒,然而他站在原地没有动,还上前一步似乎要和林若青说话。   喜婆连忙拉住他,笑着说:“爷应该出去陪陪客人,也好让新娘子换身装束。”   林若青也跟着有些疑惑地望向了陈彦,为什么还不走?她的脑袋真的要重到掉下去啦。   她的眸子灵动,不过是往上抬了抬就让人意动。至此时陈彦已经无法自控地勾起了嘴角,他对林若青说:“等着我。”   说完才转头大步往外走去。   喜婆也跟着笑退了下去。   林若青由丫头们侍候着将沉重的头饰卸了,又洗了个澡换上轻巧便服。这下轻松极了,总算是能休息一会儿。   而后屋门又开了,是婆子安排过来的小丫头,端着几样口味清淡的小菜,笑吟吟地放在了桌上。   林若青的确是饿了,她起身走到桌前,就着菜吃了半碗饭,稍微解了饿就不打算再吃。毕竟已经是晚上,也早就过了她平时的饭点,要是由着性子吃个饱腹,晚上就睡不好了。   等服侍她吃完饭,屋里的丫头又退到了外间。   新郎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林若青也不拘束自己,她倒向卧铺眯着眼睛看雕花大床上生动的人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闭着眼睛睡了过去,只晓得等她醒来时,陈彦已经压在了她身上。   他身上酒气浓重,显然是醉得厉害,整个人如同一座山似的压在林若青身上,差点儿让她喘不过气。   外头的龙凤烛还在燃,林若青无法判断自己是睡了一会儿还是已经过去很久,她头一个反应就是陈彦好重。   林若青伸手放在陈彦的双肩,将他稍稍往外推了推:“爷,你压着我了……”   她的声音可真好听,娇娇媚媚地像是要人命。陈彦支起上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林若青,他伸出手放在林若青的脸侧,她卸了妆和方才又是两个样子,此时的林若青素净却又娇柔,简直要贴到陈彦心口里去。   他对于成婚的事情本来没什么期待,不过是时间到了就该做的事情罢了,现在却凭空涌动起一股情潮,仅仅因为林若青说的几个字就要将他打翻在地。   “若青,”陈彦喃喃说出她的名字,眼里带着沉醉。   林若青已经觉察出陈彦大概是醉透了,她嗯了一声,跟着又对陈彦说:“爷累了吧?不如早点歇了。”   她说着稍稍用力推了一把陈彦,陈彦果然就往床里边倒了下去。   然而还不等林若青松一口气,陈彦长臂一展忽然卷着被子将林若青抱了过去,她低呼一声,随即被他炙热的吻堵住了嘴巴。   床帐垂落,龙凤喜烛燃了一夜。    第6章   太阳与月亮换个了个位置,从薄薄的云层望到了地上。   才成婚的小夫妻睡在里间,像是才闭上眼没一会儿,外间就传来了推门声与脚步声,匆匆忙忙地落在人耳畔,扰人清眠。   林若青一阵恍惚,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在林家的小院里,她忍着身上的酸涩,闭着眼睛就开口叫人:“翠竹,扶柳?”   还没等有人应答,她的腰上就横亘过一只手,林若青猛然睁开眼睛往下看去,她腰间放着的是一只男人的手。与此同时耳边也忽的凑上来一股热气,林若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嫁人了。   陈彦的鼻息贴着林若青的耳垂,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醒了?”   从陈彦的角度垂眸看去,林若青单薄的里衣微微敞开,露出一片绵软白皙的肌肤,身体立刻忆起了昨天晚上蚀骨销魂时刻的动情滋味。   林若青感觉到身后热热地贴了上来,她立刻觉得有些不妙,于是转身用手轻轻抵住了陈彦的胸口,低低地叫了一声:“爷?”   她的声音清润,带着点娇气,却并不刻意,反而让陈彦都觉着她理所当然该这样。   光就这一个字,陈彦听了便笑起来,林若青给他带来的是一种全新的,独一无二的感觉,一时让陈彦享受却又不知如何形容。   陈彦支起上身半坐起来,而后便径直下了床,他站在床下对林若青说:“今天早上你要辛苦些了。”   他说完这句,陈彦房里原本侍候着的两个大丫头也进来了,一个叫吉祥一个叫如意,模样都是娇俏的。两人进来就自然地要帮陈彦更衣,吉祥倒是怯怯地看了林若青一眼,如意则是全神贯注全看着陈彦了。   扶柳站在一边开口说:“少夫人,该您为大少爷穿衣的。”   她这么一说,吉祥的手立刻就放了下来,如意抿了抿唇,露出点不甘心的模样。   陈彦跟着满眼期待地看向了林若青。   林若青将两个丫头的样子看在眼里,特别是如意的,她再看陈彦,发现两个女人的小心思半点没有影响到他。   陈彦房里头的大丫头,侍候这么多年了,多半都是只差个名分罢了。然而她们这些小心思在自己看来也许轰轰烈烈,之于陈彦就什么都不是了。想到这里,林若青对她们反而有了点怜悯,因而也并不生气。   林若青坐了起来,她腰肢酸软,又觉得身上有些汗涔涔,洁癖早就难受起来,她望着陈彦,软软地问:“爷,让她们先侍候你吧,我想先沐浴,好不好?”   陈彦想起昨天晚上的旖旎风光,虽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林若青总算在扶柳和翠竹的侍候下面去净房洗澡。   水声泠泠。   扶柳低声同林若青说话:“叫吉祥的那个还好,叫如意的模样可高傲极了,听说两人都是在少爷房里侍候多年的。”   林若青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靠在池壁上快要睡着了。   翠竹连忙摇了摇她的肩膀:“小姐,可千万不能睡着了,一会儿就要出去更衣敬茶了。”   林若青苦恼地睁开眼睛:“嫁了人可真累啊。”   扶柳笑:“这话还好没给刘嬷嬷听见,听见了又少不了说小姐一顿的。”   林若青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捧水,让自己的瞌睡虫跑远些:“那你们可不许去告状,成了,走吧。”她从浴池里面起身,让两个丫头侍候着自己穿好衣服。   这成婚后的头一天,事情多规矩也多,一样不能忘。   等林若青换了身艳丽的裙子出来,陈彦已经等在屋里,目光是紧紧跟着林若青纤细的腰肢。衣服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她的脸蛋却没有着多少脂粉,柳叶眉只用笔浅浅画过,脸上与嘴上的红润看着都不像是画的,好像自然就是那样透着鲜嫩。   见陈彦看她,林若青也抬眸看过来,她的眼睛极美,不过是眨一眨就仿佛要溢出灵气来,与他相望时也不怯不惧,就好像两人理应当这样平等自然地相互审视。   陈彦露出一点笑容:“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嗯。”林若青点了点头,走到等她的陈彦面前,与他并排往前走,身后一堆丫头婆子一齐隔了两步跟在后头。   陈家的院子实在大,穿过游廊穿过花园,再从曲桥上经过,直走到林若青的脚都有些累了,这七弯八拐的路才总算到了尽头,到了陈彦母亲住着的松陵院。   陈家人口简单,陈彦下面还有两个亲生弟弟,一个十五岁,一个才八岁,陈彦父亲几年前已经因病去了,留下的三个姨娘,姨娘所出的孩子也有三个,分别是两女一男,两个女儿和陈彦年纪差不多,早几年都已经嫁出去,剩下一个庶子也是十二岁的年纪罢了。   陈彦如今就是这家里的主心骨,说一不二。   陈家在陈彦当家之前虽然也有不小的产业,但与今时今日没法比。陈彦在五年里头几乎将陈家的家产翻了个倍,实实在在坐稳了江南第一商户的位置。   从昨晚林若青也看出来,陈彦看着温和,但本质上则是个霸道性格。   待进了松陵院,林若青的脚步便慢了半步,稍稍落在陈彦身后。陈彦以为林若青是怕了,又觉得她这样子展现出来的娇柔与依赖让他大为受用,因此转头拉住了林若青垂在身侧的手,低声说:“跟着我,别怕。”   正厅里陈李氏坐在首位,年纪四十有余,脸上已经有了些褶子,但犹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美丽。她见陈彦与林若青进来,脸上立刻露出笑来。   旁边等着侍候的婆子带着林若青与陈彦行了礼,而后就有丫头端着托盘将茶水送到林若青面前,林若青恭顺地敬了茶喊了母亲,脸上带着不多不少令人舒心的笑。   陈李氏乐不可支,连连应了:“真是个好孩子。”而后又从婆子那边取来一只成色极好的翠玉镯子,一下给戴到了林若青手上。   一绿一白,更将林若青的肤色衬得如雪。   这还不算完,后面又一个个跟着认了亲戚,等好不容易有了歇息的时间,却还是坐在陈李氏房里同她说话,对于林若青来说依旧是个累人的应付活。   陈彦则有不少事务,此时先去了外院,说是一会儿回来陪着一起在松陵院吃午饭。   “我看彦儿模样就是对你满意极了,有你在的时候那眼珠子一错不错地全落在你身上了。”陈李氏拉着林若青的手亲热地说。   林若青微微红着脸。   “是该喜欢,”说话的是陈彦的二婶,“彦儿媳妇这样标志的人,便是我看了都错不开眼睛,更不说彦儿了。”   林若青只装着害羞媳妇儿的样子,偶尔回一句话,众人也都是笑眯眯的。没一会儿功夫外面又进来三个孩子,看着年纪想来就是陈彦的弟弟们了。   年纪最大的那个叫陈霖,十五岁,说起来和林若青也是一般大的年纪,此时穿着一身劲装短衣,瞧着是刚练武回来。陈霖和陈彦有些像,只不过还没长开,依旧是个半大少年的样子。   他看了林若青一眼,便立刻低头下去恭敬地给林若青行了个礼。   再是十二岁的陈晗,看起来就越发稚气一些,身子也文弱,看着倒像是个读书人的模样。他低着头没敢看林若青,行礼也很规矩。   剩下的一个才八岁,胖乎乎圆溜溜,说话时候都带着奶味的是这府里现在最小的孩子,名叫陈武,他带着未尽的孩子气,胆子也最大,睁着一双黑湫湫的眼睛笑眯眯看林若青,等林若青也回他一个笑,陈武才瓮声瓮气地说:“见过嫂子。”   只不过这话才说完,他就立刻倒向了陈李氏的怀里,然后朗声说:“娘,嫂子长得真像书上的仙女呀,我怎么觉得像在做梦呢?”   童言无忌,这话惹来屋里人一阵大笑。   说是回来吃午饭,然而开饭之前陈彦派了人回来,只说不要等他,让他们先吃了。   陈李氏对着来传话的下人,不太高兴地说:“外头再忙,这点时间都不空出来?少去一天又不至于有什么大事,实在不像话。”   等下人恭顺地退下去,陈李氏又转头宽慰林若青:“他不回来正好,咱们慢慢吃,说些体己话。”   林若青点头,同陈李氏的几个妯娌一起陪着陈李氏吃了饭。   等几个妯娌都走了,屋里就林若青与陈李氏两人。   “彦儿像他父亲,后院啊,从来栓不住他,咱们女人家能做的呢,也就是将内院的事儿管好了,再尽心尽力地服侍好他们,让他们回到家里就能舒舒服服的,不为内院忧心就是了。”   林若青闻言乖顺地点了点头,然后在陈李氏的目光注视下轻轻地开口说:“爷房里的,”   陈李氏接过她犹豫的话茬,笑道:“彦儿房里人不多,吉祥和如意都是从小侍候他的,彦儿心气儿高,也就她们两个还算能入他的眼,因而这两年也是她们伺候着。”   林若青继续颔首,温声道:“是,媳妇儿是想,两个人这么些年侍候着爷,功劳苦劳都有,没个名分总是欠了些,倒不如趁着喜气将两人一起抬了,媳妇儿年纪小,不懂的地方也多,以后总也要人帮把手的。”    第7章   陈李氏没想到林若青会在这个时候就提了这话,不过惊讶过后她立刻欣然笑道:“好孩子,我本来打算过些日子再和你说提这事儿,屋里有两个人帮衬着是好的,虽说我也不爱那些妻妻妾妾的事,咱们总有个不方便的时候,又不好委屈了彦儿,有两个平时用得趁手的也不错。吉祥与如意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办起事来也没什么差错,你能想开是最好不过的。”   林若青俱是顺从笑着,等陈李氏说完,她便说:“母亲说得对,媳妇我年纪小,就怕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往后还须母亲多多提点。”   这话说得陈李氏心气儿都没了,只余眉开眼笑,当下是怎么看林若青怎么好。这桩婚事本是由她定下来的,陈家这么多年的家底有了,然而名声上却不是很过得去,娶林家的女儿不过是为一个美名。   她原本担心林若青的年纪到底还小,许多事不懂且可能娇了些,然而如今看来这桩婚事却很好,到底是书香人家的女儿,字字句句都合着规矩,让人怎么舒服怎么好。   傍晚时分,陈彦回府,还没等进内院,就被叫去了松陵院里说话。   陈李氏坐在榻上,正给贴着她腿撒娇的陈武剥干果。陈彦从外头掀了门帘进屋,朗声道:“母亲,你找我?”   陈武一见他,立马从陈李氏的腿上竖了起来,规规矩矩站直了:“大哥。”   “嗯。”陈彦看了他一眼,直将今天受了家里先生批评的陈武看得心虚腿软,扭头匆匆和陈李氏告了别,一溜烟跑了出去。   “慢点走!”   陈李氏被陈武的怂样逗乐了,掩着嘴正笑,又听陈彦说:“母亲找我是什么事?”   丫头端了茶上来,服侍陈彦坐下。   陈李氏道:“今儿个外面什么事,连一天空都抽不出来,你媳妇儿才嫁进来,年纪又小,这一整天让她独自陪客,你也不心疼。”   陈彦得了教训,却也有些无奈:“是北边今年遭了灾的事儿,平城那边说是已经有了灾民,灾民数量倒是不多,只不过有些贼人借着这由头混在灾民堆里起哄闹事,平城那边的铺子已经有两个受到波及。”   “还有这样的事儿?”陈李氏正色起来。   平城处在南北交界,距离杭城有三百里。陈家在平城的铺子还没有多少年数,都是这两年新开的,是陈彦在花心思经营的关键,打通了平城才有更往北去的整个脉络。   外面的事一向是陈彦一个人管着,他也不想让陈李氏忧心,便说:“也没什么,我已经暂且让人关了铺子,左右这阵子也做不了生意,平城的铺子也没多少营生,关一个半个月无关痛痒。”   陈李氏点头,又将话题转回到了林若青身上:“你那媳妇儿,今天在这儿陪我说了一天的话,才回去不多时。”   陈彦见她眼角溢出都是笑,不由地问:“母亲觉得林氏如何?”   陈李氏说:“林家的孩子果然不错,懂规矩识大体,说话举止全透着大方,前面还同我说想将吉祥和如意抬了妾,要不是她提了这一嘴,我还没想说这个。”   陈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虽然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睛里也有了笑意:“嗯,儿子看她也觉得不错。”   眼看着天就要黑。   陈李氏赶人:“回去吧,你媳妇儿指定等着你呢。”   陈彦笑着和她道了别,带着仆从往回乐安院走。往常不多一会儿就能走完的路,今天走起来仿佛格外长。   陈彦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天边只露出点头的月亮,他问身边跟着的人:“田宇,你觉不觉着今天这路走得比平常久?”   田宇低头笑着应道:“爷,路是往常一样的路,只不过你这会儿思归心切罢了。”   陈彦一愣,继而爽朗笑起来:“兴许。”   乐安院里。   一个婆子从厨房那边快步走到主屋门口,对门口的刘嬷嬷说:“刘嬷嬷,可到了开饭的时候?”   林若青从松陵院回来不久时坐在屋里一边看书一边吃了三块甜腻腻的糕点,因此特意嘱咐过暂时吃不下,让厨房先候着。   刘嬷嬷自然也知道这个缘故,不过对着来的婆子还是说:“爷还没回来,少夫人想再等等,麻烦郑嬷嬷同厨房说声,劳他们再等一会儿。”   郑嬷嬷面色宽和,她说:“我晓得少夫人想等着爷,不过爷一向是这样,平日里少有在家里吃晚饭的,要是等他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少夫人自己先吃了,爷回来也不会怪罪的。”   刘嬷嬷了然笑了:“原来是这样,那我进去问问少夫人。”   “哎。”郑嬷嬷等在了门口。   刘嬷嬷推门进了屋里,一路走到里间,就看见林若青穿着薄衫懒洋洋趴在榻上,扶柳和翠竹一边一个正给她捏腰捶腿。   “小姐饿了没有,厨房那边又让人来问了。”   林若青闭着眼睛:“让他们先候着吧,我肚子里的糕点还没走到胃里呢,兴许晚饭都不用吃了。”   “外面的人说了,爷说不定晚饭也不回来吃的。”   林若青哪里在乎这个,如果不是她吃糕点撑着了,她早就自己吃完歇了。   不过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好。   林若青睁开眼睛对刘嬷嬷道:“让他们再等两刻钟吧,就说到时候爷如果还没回来,就开饭,要不然这么等下去总以为我赌着气呢。”   刘嬷嬷点头笑说:“可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刘嬷嬷去将话回给了郑嬷嬷,而后又返回房里和林若青说话。   “我早上看的那一会儿,姑爷是对小姐满意极了,虽不说指着什么,可看重总比不看重要好不少,即便是后面有了姨娘,那也不算什么,不过是给服侍小姐的命罢了,妾室的事儿,小姐可想过?”   刘嬷嬷瞥了瞥外头,说的是吉祥与如意。   林若青坐起来喝了一杯茶,云淡风轻道:“我已经同母亲说过,找个好日子就将事情办了,两个人都有个名分。”   刘嬷嬷点头:“小姐想得开是好事,妾终究是个妾,都是不打紧的人,日子是你和姑爷过,只要姑爷看重你,那些人算什么?顶多是些旧情面罢了。”   林若青看着刘嬷嬷满是宽慰的脸,无奈地将茶杯放回原处:“旧情面新情面同我都没什么干系,我又不想和她们争男人。”   刘嬷嬷不赞同地看着林若青:“自然不和她们争,她们倒是敢有非分的念头,不得仔细着她们的皮,这做妾的,若是能安分守己还好,那些个不安分的就得管教,这是理应当的事儿。”   林若青知道刘嬷嬷的心思,一方面希望她和自己母亲不一样,一方面又希望这份不一样里面是包含着能牢牢抓住男人的心。   但这个时代男人的心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抓住的?   女人被拘在这后宅的方寸之中,眼里看不见那些多彩的人生与数不清的选择,她们争得头破血流只为了在莺莺燕燕中求得男人的青眼,求得方寸之地。   林若青想到自己陷于这种日子的可能性都忍不住要发抖,更别说真将自己投身于此。   可她说服不了刘嬷嬷,她甚至无法真的说服与她一起长大的扶柳和翠竹。她在这个时代是异类,最好就是安安分分当个异类,将这份心思藏在表象之下,稳稳妥妥过最大限度的舒服日子。   林若青没有什么要和规则冲个头破血流的志愿,更没有自己能让陈彦抛开这将男人捧上天去的规矩的把握。退一万步说,她即便求得陈彦的真心,那又能维持多久?她没来由要赌上后半生的爱恨眼泪,将之全压在陈彦的真心或者良心上。   屋里这一时安静的空当,外面却忽然传来了人声。   陈彦大步进了院子里,廊下站着的郑嬷嬷立刻迎上去说:“爷可算回来了,那我就让厨房开饭了?”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   陈彦看了一眼亮着烛火的主屋,有些意外,他原本是以为林若青这个时候早该吃了饭的。陈彦的眉头皱了起来:“夫人这会儿都没吃饭?”   郑嬷嬷忙说:“我本来是劝过的,只是夫人说想等着爷,问了几次,夫人才说再等两刻钟,若是等不回您来她再吃,恰好您这会儿回来了。”   听见是这么回事,陈彦的脸色才舒缓下来,再想到林若青,不免有些冷落了她的歉疚。   陈彦抬了抬下巴:“成了,那就快点布菜。”   他说完抬脚就要走到台阶上,只是没等陈彦踏步上去,如意提着裙子小步从廊下跑到了他面前,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满面笑意地看着陈彦说:“爷这一天累了吧?”   陈彦的脚步不过顿了一下,他随意恩了一声,便绕过如意往前走。主屋的门应声开起,翠竹站在门边略微垂首,又屈膝对陈彦行了礼。   陈彦看也没看她,径直往里去,而他身边的如意也如同一阵风似的从翠竹身边走了过去,自然地跟着陈彦一块儿进了里屋。 第8章   翠竹在后头皱起了一张脸,也跟着快步走进里屋,恨不得用目光在如意身上钻出个窟窿来。   林若青此时已经加了一件衣服站起来,恰是个往外迎的模样。她与今天早上同陈彦一起送松陵院时候的样子又不同了,素净的脸上半点脂粉都没有,头发也只是随意用一根银簪束着,整个人安然又恬静。   “爷。”   陈彦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他眼里没看别人,只问林若青:“今天可累着了?”   听了这话,林若青又像是怪他,又像是在撒娇,温温吞吞地说:“从昨天到今天,没怎么歇好过。”   陈李氏说林若青大方得体,陈彦看林若青也是处处周到,可这会儿这句带着点嗔意,让人感受到一股子亲昵的味道。   陈彦面对着林若青的心情由是越发舒缓,眼睛里都有了温和的味道。   “等这两日过了,也就没什么旁的事情,你便也能好好歇歇了。”陈彦说。   他昨晚抱林若青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林若青的身子骨还是弱了些,又有些瘦,这两日折腾下来连他都有些疲惫,更何况她?   一旁后脚进来的吉祥从衣柜里找了陈彦的便服来,上前轻声说:“爷,更衣吧?”   她虽是开了这个口,但托着衣服却没有动,面朝的也是林若青那边。   林若青知道早上伺候陈彦穿衣服的活是躲了,这会儿多半躲不了。她上前半步,抬手正要帮陈彦解扣子,边上立着好一会儿的如意挤了上来,她低着头,脖子却微微梗着,声音听不出软硬:“夫人歇着,奴婢来吧。”   说着便伸了手利落又熟练地为陈彦解扣子,一下竟是挡住了林若青。   林若青一怔,她的意外是真的,然后林若青慢慢将手缩了回去,又往后一步,露出些退让的样子。   见状,陈彦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他捏起如意的手甩到一边,厉声问:“谁告诉你你能做了夫人的主?”   如意显然是被陈彦的怒气吓住,脸色一时煞白,身形也有些不稳:“奴婢不敢。”   陈彦哪里看不出如意的心思,她在内院侍候自己多年,林若青没来的时候这院子里最得脸的就是如意,现在恐怕是依旧将自己放在那个位置,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林若青眼里清清凉凉地看着如意。如意是为了什么,她一清二楚,不过就是为了前面说的一个“争”字罢了。   林若青看得透,因此越发不在意。她抬手重新为陈彦脱衣服,口中似是为这焦灼的气氛开解:“爷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想来也很疲惫,先换了衣服用饭吧?”   陈彦的神色这才稍稍舒缓了下来,而后不再理会如意,换了衣服与林若青一块儿出去吃了晚饭。   如意从屋里出来就红了眼睛,她站在廊下掏出手帕抹了抹眼角,恰好被从屋里后脚跟走出来的吉祥给瞧见了。   吉祥上前拉住如意,小声劝她:“如意,今天是你莽撞了,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并不是和软的人,你当着他的面怠慢了夫人怎么成?”   如意听了这话,眼睛里又滚出一滴泪水来。   吉祥与她一块儿往自己屋里去,继续说:“这么多年,你也晓得爷不是个记事的人,往后你侍候好了,就没别的事儿了。”   两人走到门口,如意低声说了句:“我知道的,可,”这话还没说完,如意忽然脸色一变,伸手扶住胸口,做了个干呕的样子。   吉祥愣了愣:“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我瞧你前两日也呕过,还是寻个大夫来瞧瞧吧?”   如意连吸了两口气,好歹将那股难受给压了下去,她避开吉祥的目光摇了摇头:“也就是一股气郁在胸前,歇一会儿就好了,犯不上大夫。”   外头各自散去。   主屋那边,林若青和陈彦吃过晚饭,又各自沐浴,等伺候的丫头婆子都退下去,屋里就只剩了他们两个。   陈彦与林若青面对面躺在床上,林若青忍着困意和陈彦说话,一半好奇一半应付。   “我听人说,爷还出过海,外面是什么样子?”   陈彦一手枕在头下,脸色温和:“出过,只是不远,去的不过是南边岛国,上头的人不过是比我黑了些,长相倒与宋国百姓差不多,倒是陆路往西边去,到了异域,那里的人的确与宋国大不相同,吃喝习惯也不一样。   他们有的是黑头发,不少是棕色的头发,还有黄的,甚至有红的,眼珠也是眸色各异,如同志怪小说里头的妖魔一般。”   林若青笑起来,她眼睛圆圆,声音俏皮:“我可坐不了船,小时候出去游湖,一阵风卷着浪头过来,将船晃得如同筛糠,差点儿一船人都晕在那儿了,海上的风浪更大,一定更难受了,爷出了海都能安然归来,可真厉害。”   陈彦伸手捏了捏林若青的下巴。   两个人什么都不做,只面对面说话,倒想是一对老友,将原本暗藏着的陌生感慢慢驱散了。   第二天一早,等林若青醒来时,陈彦已经不在了。   翠竹听见屋里的动静走进去:“小姐?”   林若青看了一眼外头已经大盛的阳光,有些迷糊:“这是个什么时候了?”   翠竹嘻嘻笑道:“辰时只剩个尾巴了。”   林若青从床上下来,光脚站到了地上:“那怎么不叫我?”   扶柳跟着进屋说:“是姑爷走前嘱咐过让我们今天别叫你,又说老夫人那边他会去说。”   知道林若青醒了,刘嬷嬷也跟着进了里屋,她一见林若青的样子就皱起眉来:“小姐,又是光脚站在地上,你读了那些医书,怎么就不记得一个寒从脚入的道理?特别是这女儿家,寒气一旦进了身体,生儿育女都要受影响……”   林若青最怕刘嬷嬷唠叨,当下立刻又坐回到床上,顾左右而言他,低头找鞋:“我的鞋呢?”   刘嬷嬷只好说不下去,摇了摇头拿林若青没办法。   翠竹忍着笑意弯腰将林若青的鞋摆到了她面前。   林若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自语道:“虽说早上不用去了,可一会儿吃了早饭还是得过去走一遭,这规矩可真磨人。”   刘嬷嬷到外头指挥着丫头布置早饭,屋里头翠竹与扶柳陪着林若青去了净房沐浴。   翠竹对昨天的事还有些意难平,她同林若青抱怨:“如意她也太过了些,昨天晚上那殷勤的样子,好像她才是这院子里的女主人,我就怕她抬了姨娘以后,指不定还要多张狂呢。”   林若青靠在池边逗她:“那有什么办法呢?就让她欺负我得了。”   “小姐!”翠竹撅起嘴巴,又气又急。   扶柳跟着笑:“我倒觉得小姐做得对,昨天那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更不知道爷是怎么看的,要是因为这个就在爷面前立了规矩,兴许还反让如意得逞了去,可昨天爷的样子你也看见了,别的不说,规矩还是摆在前头的,只要姑爷重这个,如意就不可能有爬到小姐头上的一天。”   “可这也真是够膈应人的。”翠竹还是不高兴的样子,她看向林若青,却发现林若青浑不在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像她和扶柳刚才说的是别人的事儿似的。   林若青确实没有听见去扶柳她们说的话,她在脑子里算着这后面的时间怎么安排呢。   她如今已经嫁进了陈家,等照着礼数回门后,自然也是呆在陈家。林若青想要做的生意,是让自己有别于林家女儿或者陈家媳妇身份的底气。然而想做生意,呆在陈家就有诸多不方便的地方,起码她想经营的两个铺子,前期不可能全假借他人之手。如果这样,就算铺子开起来耗费的时间也多,兴许还有很多她无法满意的纰漏。   林若青身边能用的人不算多,最信得过的一个也就是刘嬷嬷的儿子刘平南,她从小就叫一声刘叔。刘嬷嬷的丈夫已经走了,然而当年两人都是林若青外祖父家的家奴,即便到了现在,刘平南也还是跟着刘嬷嬷认林若青为主,这同林家可没有半点关系。   现在要做生意,来回的差使也都有刘平南管着。林若青晓得,急和不急都不能催促事情往期待的方向发展,做生意这事儿还是得一步一步来,只有步步都走仔细了,往后才省得摔跤或者至少也能少摔跤。   好在这出门的办法虽然一时想不出来,陈家也没什么糟心事儿让她烦。陈李氏也不过四十出头,还不至于将家里的账目交给林若青管着。林若青却是巴不得不管,这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节日礼庆亲戚来往的,可足够让她头疼,能晚接手一天都是好的。   林若青吃了早饭,跟着去了松陵院与陈李氏说了一会儿话,回来以后整个下午就都是她一个人的。   午时过后的阳光毒辣,在太阳底下走一会儿肉都要痛起来,这样的天气里,大街上半个时辰也少有一个人过去,连带着陈家门房里的小厮都瞌睡连天。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将小厮垂到胸前的脑袋扰得抬了起来。他眯着眼睛望去,陈家门口的台阶下缓缓停下一辆马车。   马车上下来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精神男子,他手上提着一个包裹,上前与门房里的人客客气气地说了两句话。   男子正是刘平南,他将手上的包裹递给门房处的小厮,又拱了拱手:“劳烦了。”   小厮捧着包裹,一路飞奔到了二门处,又找了个人送进了内院,继而畅通无阻地将东西给送到了乐安院里。 第9章   林若青坐在桌边,摆弄着方才刘平南送过来包裹里的小物件。   包裹里面正是上次请窑厂烧制的瓷盒,摆在桌面上个个都比拳头要小,结合上面的纹饰,看着精致极了。而一样的花色又分成三种,能从瓷器的薄厚与色泽看出质地大有不同。   刘平南另外附上了信件,将这些瓷盒的材料与价格全都说得明明白白,至于后头要怎么样,全看林若青自己定夺。   林若青让刘平南将瓷盒分成三等做出来的用意,是从这三个档次的盒子里面挑出最合适的那种,毕竟这瓷盒就是装东西的门面,很重要。可是现在看过以后,林若青却有了另外的主意。   以窑厂那边给出的价目表来说,三种瓷盒若是大量订购,一等是两百文,二等为五十文,三等则只是一文即可。不过价格摆在这儿,三种瓷盒的质量也一目了然。   林若青拿起三等瓷盒放在手上掂了掂。三等的最重,略显笨拙,做工也没那么细致,不过结实的程度是够了的。二等的质地就明显有了提升,一等则从纹路细致到了花样。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护肤的生意若是做好了,赚的就并不仅仅是达官显贵家的那些夫人小姐的银子,毕竟小家小户的普通百姓才是宋国的大多数人,什么生意不是积少成多?   宋国国力雄厚,百姓们的生活也过得去,如果让人体会到护肤品的好处,那么就算是普通百姓花些小钱在这上面,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从林若青来的时空看,只要有条件,谁都愿意在自己身上多花些本钱。   针对不同的顾客,就要有不同的货色,林若青暂定着将这三种瓷盒都留下。   另外来说,陪嫁的铺子目前只有几个还有营生,林若青暂时让刘平南不用去管,只将账目弄清楚就行,还让他们按照原来的往下经营。不过东街几处已经腾空的铺子,林若青只挑了其中相邻的两间先留着,剩下空着的全都让刘平南租了一年出去。等一年时候到了,护肤生意这条路到底能不能走通也有些眉目,到时候再考虑其他也不吃。   当下她没空管那么多产业,铺子空着也是浪费了,倒不如物尽其用。   刘平南办事利落也老练,事情交给他办让林若青很放心。只不过再放心,总也有些事要她亲力亲为,要不然办起来还是慢了些。   林若青有些想念起在妙光山别院的日子了,在那里她才是真的自由自在啊。   说起不自在,回门是又一件林若青觉得不耐烦却不得不应对的事儿。   等到了日子,陈彦也专门全部空了出来,陪着林若青回林家吃了一顿不亲近也不生疏的饭,左右是两边人的礼数都在,让人挑不出错来。只不过让林若青真更出嫁的女儿一般与林吴氏说什么体己的话,她也说不出来。好在林吴氏也没为了面子强留,也不过是下午太阳刚要往西边去的功夫,林若青与陈彦便乘着马车原路回了陈家。   林若青能回家,陈彦却有成堆的事情要忙。   陈彦跳下马车亲自将林若青扶了下去,自己去从另外一边早早等着的小厮那里牵过一匹马,他跨步上去,居高对着林若青说:“你先回去,我晚上指不定忙到什么时候,到了时候就自己先吃了,别等我。”   林若青笑着点了点头:“爷放心吧。”   陈彦骑马走了,林若青则由丫头婆子簇拥着往内院去。等到了乐安院门口,还不等他们进去,里面就先出来两个人,看打扮,一个是大夫,一个是小药童。   两人一见林若青,立刻停下脚步微微低下头恭敬地行了礼。   府里头人多,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实属寻常,林若青并没有多问,应了一声后径直往里面去了。   下了台阶走到院中,林若青又见吉祥站在院里正往外看,她一见林若青来了,才立刻福身问安。   刘嬷嬷问她:“这天怪热的,站在这太阳底下做什么呢?”   吉祥似乎有些犹豫:“我送送大夫。”   林若青这才多看了她一眼,人的脚步却没停,一路走到廊下没太阳的地方才扭头问吉祥:“院里谁得病了,诊出结果了没有?”   她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吉祥却更加支吾起来:“是如意,她身子有些不适。”   吉祥正说着,郑嬷嬷忽然快步走了上来,她笑盈盈地对林若青说:“大夫看过了,只是给暑气逼着了,小事而已,夫人不必挂心。”   林若青再看吉祥一眼,见她微微皱了下眉头,不过还是将脑袋给低了下去。   林若青的脸上微微带出点笑意来:“暑气也并非是可有可无的事情,这两日让如意好好休息吧,不用过来侍候。”   她说完迈开脚步,往房里去了。   郑嬷嬷站在她身后道:“奴婢替如意谢夫人体恤。”   天上的太阳终于渐渐沉下去了。   林若青换了衣服侧卧在主屋榻上看书,刘嬷嬷想了一会儿觉察出方才回来时在院子里的事儿有些不对头。   “我看吉祥的样子,如意怎么都不会是给暑气逼着了那么简单。”   林若青翻过一页书,随口应道:“嗯。”   “那还有什么事儿?不过是请个大夫,何必要遮遮掩掩的呢?”翠竹捧着花绷子,听了这话满面不解。   林若青低笑出来:“这天底下要遮掩的事情多了去了,岂能让你件件都想到。”   她的眼睛依旧落在书上,翠竹微微撅起嘴巴:“那小姐说说,会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翠竹看林若青气定神闲的样子,便断定不会是什么大事。   林若青将医书放到了小几上,又坐起来抬笔在旁边的纸上写了一串字。然后才搁下笔抬起头对翠竹道:“兴许是如意可能有了身孕吧。”   她这话一出,不仅是翠竹惊呆了,连刘嬷嬷也愕然地半天没说出话来。   “怎么会?”   林若青吸了吸鼻子,是外头远远飘来的一股药香,她对翠竹说:“我也不是十成十笃定,只是这事儿验证起来也方便得很,你一会儿去拿点药渣回来,我看看就知道了。”   翠竹因此立刻去了厨房一趟,因着厨房里的人都忙着准备晚饭,对于进来问进度的翠竹,她们没多注意,翠竹趁机从篓子里抓了一小撮药渣子,而后做贼一般快步回了房间。   林若青将药渣子放在纸上,一样样分开。这在翠竹和刘嬷嬷她们眼里一模一样的黑团团,在她手下却是很快现出了原形,这药渣子组成的是保胎的药方无疑。   郑嬷嬷是陈李氏那边分过来帮手的人,明着说是送个人过来侍候林若青,其实暗里就是个眼线。她今天会出来将吉祥的话头拦下,想必也是知道了这事儿的。郑嬷嬷一知道,那就说明松陵院那边也该知道了。这样的情况下如意得的是保胎药而不是打胎药,就明摆着陈李氏是个什么态度。   那边显然是想要将这一胎保下来,兴许拖上几个月再告诉林若青,到时候便是想打了这孩子,也不好落手了。   倒是吉祥的态度让林若青觉得有些微妙,她是真胆小老实,还是刻意为之?   刘嬷嬷听了林若青的话,气得浑身发颤:“稍还有一些体面的人家,能出这种事吗?出了这事儿以后还想着保下来,就不怕哪日让外人晓得了笑话他陈家没个规矩!”   翠竹也气红了眼睛:“我说那如意怎的那样张狂,我看她自己是早早知道了的。”   扶柳道:“想来她自己定是头一个知道的,能有身孕,恐怕也是她自己偷偷没喝药的缘故,只不过老夫人那边要将这孩子保下来,实在不明智了些。”   刘嬷嬷冷声说:“这是她犯了糊涂,这孩子若是保下来,她不嫌没面我还替小姐嫌跌份呢。”   翠竹没什么主见,流了两滴眼泪又转头问林若青:“小姐,这事儿怎么办啊?”   林若青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瞧瞧,怎么这么爱哭,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哭的?”   她顿了顿,往下说:“她要瞒着我容易,可爷那边瞒不过去,这事儿不至于不可收拾,我们且当不知道,先看爷是个什么态度。”   林若青不在乎吉祥或者如意给陈彦生多少孩子,她甚至都并不在乎这头一个孩子的名分是不是给自己的,然而现在这事可不仅仅是这样,这是如意用自己的心思踩在了她和陈彦头上,如果这事儿都能轻巧过了,那陈家可真就没有什么规矩可以讲了。   刘嬷嬷见林若青还是个轻描淡写的态度,不由为她发愁:“小姐的性子也太宽厚了点,现在哪儿是按部就班的时候?”   林若青摇摇头笑了出来:“我不是宽厚,也不是按部就班,我不过是因为这个想到了出府的理由了。”   月亮在天空的最高处,月色凉凉照亮了整个庭院。   陈彦踩着月光回到了乐安院。   这般繁忙是常有的事儿,院子里也有丫头婆子候着。陈彦见主屋里没烛火,便特意在外间换了衣服洗了澡,这才进了里屋,轻手轻脚地向床走去。   不过没想到,床上忽然传来窸窣的声响,跟着陈彦就看见床上的人坐了起来。   “爷?”林若青的声音从床上传了出来。   “是我。”陈彦应了一声,他脱了鞋子爬上床,揽住了林若青的腰,而后在她的脸侧亲了一下,“吵着你了?”   林若青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是醒着的。”   陈彦低笑起来,凑到林若青耳边问她:“等我吗?”   黑暗里,林若青扑哧闷笑一声,她伸手摸了摸陈彦的脸,声音翠灵灵:“是晚饭吃得早了,我饿了的缘故。”   陈彦一愣,没想到林若青全没有哄着自己的意思,不过也就是一瞬的功夫,他又愉悦起来。   她在自己面前是真实的,毫不扭捏的,这很好。   饿了也简单,主屋里很快亮起烛火来,林若青与陈彦面对面坐着,各自面前放了一碗凉面。   林若青慢条斯理地吃,有空档就与陈彦说话。   “爷明天要是起来,可不要不叫我了,母亲那边请安,总不好一直迟了去的。”   陈彦本来不饿,可这会儿与林若青一起倒也能吃些东西。他闻言笑道:“若是我起来的时候就叫你,恐怕你就没有睡好的时候了。”   林若青问:“爷都是什么时候起来?”   “卯时便起。”   “那会儿天都没有亮透呢。”林若青给惊了一跳,“爷起那么早,都干些什么?”   “起来以后先去练功,卯时过半用了早饭再和母亲请安,跟着就送松陵院直接出去了。”陈彦说得自然,林若青听了却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也难怪陈彦能将陈家的产业管成这样了,这方面林若青对陈彦是真有些佩服的。   “和爷比起来,我实在是懒得不能看了。”林若青想了想,“今天回府以后,我好像一件事儿都没做似的。”   陈彦于是问她:“若青今天下午是怎么过的?”   林若青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回来后就是看了会儿书,哦,唯一再有就是如意中了暑气,不过我回来前已经让大夫看过了,所以也不算经我手的事。”   “说起这个,”林若青往下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问爷,今年这夏天的暑气比往年都要盛,便是九月就快要来了,我看同前一阵子也没有差太大,我前头问了管事,说是府里供冰按往年的时间马上就要停了,我想同母亲说说,还是再加半个月吧?暑气可轻可重,不好怠慢的。”   她这样心细,让陈彦更觉得林若青体贴下人,他点头道:“这是小事,母亲那边不用去了,直接同管内务的说一声就是了。”   第二天陈彦照例去松陵院请安,本来照例是不坐的,然而陈李氏见了他,立刻让几个下人出去,单独留下了陈彦与他说话。   陈彦见状心里也疑:“母亲,怎么了?”   陈李氏瞒着林若青却不能瞒着陈彦,她低声说:“昨天大夫给如意诊了脉,如意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陈彦万万没有想到陈李氏说出来的会是这么一件事,他吃惊不已:“怎么会?”   吉祥与如意伺候完以后,照例都是要喝了药的,因此陈彦对此也毫无预料。   “我问了如意,她说也不知怎么就有了,她自己也是大夫诊脉以后才晓得,昨儿个在我这儿哭了半天,求着我将她这头一个孩子保下来,我想,你也二十有二了,你父亲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经有了你……留下来也无妨,与你的婚事说不定还能凑一对双喜临门。”   陈彦听了陈李氏的话,简直要脑壳痛。   “什么双喜临门?母亲你未免也太糊涂了些,你这样,让林氏怎么看?”   “我正是想着你媳妇儿是懂事的,她也定能体谅……”   第10章   陈彦面色发沉:“正是因为林氏大度识体,才要更敬她,重她,怎还能因此轻慢了她?”   他想到昨天晚上林若青还和自己说供冰的事儿,她那样事无巨细又小心谨慎,可旁人呢?他母亲现在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陈彦就有些为林若青痛心。   陈李氏却不以为然:“女人以夫为天,她如今嫁进陈家,就是陈家的人,自然要先为陈家考虑,要为你考虑。”   母子两人正说着,外头忽然响起婆子的通传声。   “少夫人来了。”   林若青今天特意起了个早,踏着点过来,果不其然陈彦还没走。她再看陈彦和陈李氏的脸色,便也知道两人前面大概在说什么。   林若青垂眸,福身先给陈李氏问了安,而后才转向陈彦,是个笑吟吟的模样:“没想到今天和爷凑到一块儿了,原本以为起了个早也赶不上的。”   陈彦见了她,方才敛了敛面色。   陈李氏得了如意的恳求,此时脑子又一门心思在了保下这头一个孙辈,说她脑中是一团浆糊也不为过。她见林若青乖乖立在下面,干脆越过陈彦,直接对林若青开口说:“若青,我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林若青满脸懵懂,语气恭敬:“母亲请说。”   “娘,”陈彦开口,立刻被陈李氏接下去的话给打断了。   “是你们院里出了点岔子,如意有了身孕,我想呢,还是让她生下来,你怎么看?”   林若青吃惊地睁了睁眼睛:“如意有了身孕?”   她的目光从陈李氏身上掠到陈彦脸上,心里便对母子两人各自的想法有了数。   “是,”陈李氏放缓了语气,殷切地对林若青说,“这事儿呢,是有几个不妥的地方,不过我想,你这孩子是很懂事的,能容人,况且这孩子不论男女,生下来都是养在你的名下,我想都是一样的,毕竟子嗣是最重要的。”   “子嗣是最重要的,爷的孩子自然就是我的孩子,”林若青说着点了点头,她眼见着陈李氏的眼睛亮了起来,便接着往下道,“但媳妇觉得,这事情并非母亲考虑的这样简单。   其一,长幼嫡庶这些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与此事不合,如若是传了出去,外头有人说媳妇管不住自己院里的人也不算什么,只怕总是有人要说到爷的头上,将他污成不把规矩礼数放在眼里的张狂之徒,有辱陈家门楣。   其二,吉祥与如意都是喝着药的,现在她擅自停药有了这孩子,这是她的心思,用了这样的心思,是踩在爷的头上,眼里全没人了,再让她生了府里的长子……”   话说到这里,没一句是为了林若青自己,全在一个“陈”字上头,将陈李氏说得语塞。   陈彦开口对陈李氏道:“正是林氏说的这个道理,母亲要想清楚些,莫要让人笑话了去。”   林若青上前扶着陈李氏的手,宽慰地对她笑道:“爷也要体谅母亲的心情,她是为了陈家,不过是走了个弯路罢了,母亲莫要忧心,来日方长。”   她脸上笑着,心里却漠然极了。这个时代的女人,有时候让林若青觉得实在可怜,有时候又让林若青觉得实在可恨。   到了这里,陈李氏才彻底转了回来。林氏才十六岁,又才嫁进来几天,往后日子长了去了,现在有什么急的?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拉着林若青说:“是我糊涂了些,好在你是个聪明孩子。”   陈彦在旁边看着林若青,原本阴沉的脸色已经彻底缓回来了。   “那你看,如意怎么处置?”陈李氏问林若青。   林若青低声道:“无论如何,惩戒得有,只是要怎么惩戒,媳妇还看母亲和爷的意思。”   陈李氏点了点头:“这孩子是不好留下来了,一会儿你回去让大夫给她开一副药吧。”   这孩子是要打了的,林若青问的是这孩子打了以后要有什么惩戒。惩戒有大有小,如意犯了这样的事,便是逐出乐安院都没二话,可照着陈李氏的话说,便是这么含混就带过去了。   林若青又看了一眼陈彦,见他没说话,是个默认的意思,她便也应了下来。没得他们母子两个做那面慈心善的好人,她却要张牙舞爪起来。   夫妻两人一块儿出了松陵院。   此时的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斜照时被高墙挡住,落下一大块阴影。林若青走在阴影里,没有说话。   陈彦见她沉默,以为她是在怪他,思忖片刻还是开口:“如意侍候我多年,她从前也是磊落的性格,这事也兴许是头几个月给药的时候出了岔子……”   林若青闻言转头看向陈彦,她满眼讶异:“爷以为我因这个在心里有了龃龉?”   她温和一笑:“这事儿从母亲,从爷那儿,我都懂,一是子嗣为先,二是旧情要念,都合乎人之常情,我方才只是在想,这天气真热,也不知道热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林若青说着这样体贴的话,陈彦是高兴的,但他隐隐又觉察出一些若即若离来,心里便有些不安稳,然而到底怎么个不安稳,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丫头婆子们跟了一路,终于在游廊的台阶下面又分了开来。   林若青停在原地目送着陈彦往二门走,而后她抬头又看了看天色,时间还早,动作要是快点,她说不准能在午饭前到妙光山。   乐安院里静悄悄,连蝉鸣都听不见一声,只有墙角几朵牵牛花热烈地开着。   郑嬷嬷从如意的房里出来,在廊下没站一会儿,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了动静,是林若青回来了。   郑嬷嬷远远看着院门处避着太阳走进来的林若青。她穿着一条水粉色的罗裙,腰肢盈盈一握恰到好处地被裙身勾勒出来。郑嬷嬷还没来得及多看,林若青似有所感,往她那边看去。   郑嬷嬷连忙小步迎上前去。   大夫与林若青前后脚到,拎着药箱气喘吁吁。   郑嬷嬷见了大夫,脸色立时变了变。她上前露出点笑来,而后迎着林若青进了院里。   林若青走到廊下没太阳的地方,这才站定,转头对郑嬷嬷道:“大夫是来再为如意诊一诊的,一会儿开了药方,让下面的人立刻煎了。”   听了这话,郑嬷嬷立刻明白了大夫要诊的是什么病,要开的是什么药。她有些犹豫:“老夫人那儿……”   林若青也不恼,只说:“这事儿是老夫人的意思。”   郑嬷嬷连连点了头:“奴婢知道了。”   “有劳郑嬷嬷看顾这院子里的事儿了,我年纪到底小,这院子里的事情大多我又不知道,有你这样的长辈指点是最好的。”林若青的话是客客气气的,可落到郑嬷嬷耳朵里,却是让她浑身一凉。   她原是松陵院的人,是陈李氏身边的老人了。然而她在这府里再有资历,也哪里敢去当林若青的长辈?这话无非是林若青反过来敲打她别越矩了。   郑嬷嬷又想到如意有身孕的事,她没有头一个告诉林若青,而是去告诉了陈李氏。少夫人表面没说过什么,心里却不会不在意。郑嬷嬷心里一下有些清醒过来,她是陈李氏身边的人,可现在已经在乐安院里。如果说林若青是个好拿捏的还行,只是现在看来,是自己轻视了她。   林若青的言行举止说话做事拿捏着的分寸,哪里透出稚气了?便是如意有了身孕这样的事,昨天老夫人还笃定要将这孩子留下来,可她今早不过是去问了个安,回来便有了这样的结果,谁还能说她简单?   再看陈彦,不光郑嬷嬷,这整院子里的人谁都瞧得出林若青入他的眼。陈家的后院后面几年终究是林若青做主,若她还能拿捏住陈彦……她的儿子可还在陈彦手下做事,往后是个什么前程,可不是由老夫人定夺的。   郑嬷嬷想到这里,心里已经惊出了一番冷汗,即便是还没有完全倒戈,却也剧烈动摇起来。   她张了张嘴想就刚才林若青的话解释一番,然而林若青已然转身回了屋里,没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林若青进了屋里,便对翠竹和扶柳说:“稍微收拾一下,咱们一会儿就去妙光山。”   翠竹眼睛立马亮了:“真的啊?”   林若青瞥她一眼:“我骗你作甚?”   翠竹嘻嘻笑着福了福身,转头跑了出去。   刘嬷嬷听见要出门,却是有些意外:“这事儿小姐和爷说过了?”   林若青道:“等出去了再让人和他说。”   刘嬷嬷听了觉得不妥,正想往下,却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哭喊声,由远及近向着主屋这边来。她立刻转身走了出去,要看看是什么事儿,结果还不等跨过门坎,如意泪流满面到了门前。   刘嬷嬷见她这样子,很看不过眼,再看如意没头没脑还要往房里头跑,立刻拦住了她:“莽莽撞撞往里头冲像什么样子?”   如意干脆就在门口跪了下来,高声冲着里头说:“少夫人,请您容我生下这个孩子!”   院子里的人都被这惊诧的一幕吓了一跳,他们再往屋里看,只见林若青面色冷清地慢慢走了出来。   林若青站在门里,并不看如意,她转头问郑嬷嬷:“药在煎了没有?”   郑嬷嬷连忙说:“已经让人去抓药了,一会儿就好。”   如意仰着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林若青,重复又说了一遍:“少夫人,请您容我生下这个孩子!” 第11章   “你觉得是我容不下你生这个孩子?”与这院子里的喧闹与荒唐比起来,林若青的声音平缓,看不出恼更瞧不出怒。她安然站着,便是仪态万千的模样,垂眸看向如意时,却又自然而然有气势。   如意微微瑟缩了一下,跪着没起来,她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按在地上,开口哽咽着说:“只求夫人开恩。”   这是柿子挑了软的捏,捏到林若青头上了。   林若青冷冷看着她道:“你自作主张有了孩子,便是一脚踩到了我和爷的脑袋上,这事儿若是传出去,顶多说我一句可怜,可说到爷头上,就没有这么简单,你若觉得是我容不下,那就算我容不下,也不用求我,你这般有主见,倒该让你来掌这院子了。”   院子里立着的两个婆子见林若青说完,在刘嬷嬷的眼神示意下跟着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边一个伸手将如意从地上给拉了起来。   郑嬷嬷在边上也正色着劝道:“如意,将药喝了,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林若青转身想要回房,如意却再次开口:“这可是爷的子嗣!”   陈彦的子嗣,可以用来当作要挟压迫她的工具,林若青心中一阵自嘲,这么看来我可也真是个可怜人。   而她的眉头这才皱了皱,林若青慢慢回头,对上了如意愤怒的目光。众人无不为这绷紧了的场面感到焦急,在他们的目光注视下,林若青提了裙子跨过门坎,一直走到了如意的面前停了。   “爷的子嗣?你以为你肚子里的东西,能压得住谁,即便是你豁出去生下这孩子来,除了驳了爷后半辈子的颜面,除了让着孩子成了个笑话,还能怎么样?”林若青反问她,如意与她四目相对,清楚地看见了林若青眼睛里头的怜悯,她高高在上,那样俯视着她的渺小,这几乎刺痛了如意。   她的确渺小。   如意和陈彦同岁,今年已经二十二,十六岁的林若青在如意眼里是那么小。这样小的一个人,必定懵懂不知事,哪里能与她和爷一块儿的这么些年比呢?如意从一开始到现在,都还在低看林若青,可是林若青这句反问里带着的凉气却让如意通身一颤。   她和林若青的地位不平等,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她再争也改变不了。   命运的齿轮碾压下来,是如此沉重而又让人绝望,如意略有些麻木地眨了眨眼睛,豆大的泪珠就从眼眶里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我,想见老夫人。”如意转头看向郑嬷嬷,眼里满是恳求,而声音已经是颤得连不成一句话了。   刘嬷嬷见她依旧执迷,开口高声道:“如意姑娘,长幼嫡庶摆在面前,你便是不想自己,也要为爷想想。”   林若青不再理会她,她只转头对郑嬷嬷说:“管着喝药这事儿的人,主事嬷嬷和沾边的丫头,通通扣三个月的月俸,至于如意,让她喝了药以后好生养着。”   郑嬷嬷不敢怠慢,连声应下。   事已至此,如意也知道自己今天逃不了要被打胎,此时只剩颓然,低泣着被两个婆子半拖半拉地带回了房里。   整个院子噤若寒蝉,刘婆婆蹙眉看着这一切:“这都是什么闹剧……”   林若青折回房里,她叫来扶柳:“帮我梳头,一会儿去和老夫人告个别。”   刘嬷嬷站在林若青身后,从铜镜里看着林若青的眼睛,忍不住叹息一句:“才嫁过来几天,便是一堆事情,往后……”   林若青反过来宽慰刘嬷嬷:“往后的日子谁能预料,把当下过好了,剩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因为院子里的事情这么一耽搁,时间稍稍搁置了些,等收拾好必要的东西,已经快到午初。   照理说是在陈府里用了午饭再走来得好,然而林若青现在只想早早启程,离开这呆了几天就让她感觉到逼仄厌烦的环境。   经过早上那么一遭,松陵院里略显沉闷,陈李氏独自一人在房里前后思索,渐渐清醒过来,也因此觉得自己前头是实在糊涂了。   好在彦儿媳妇是宽厚的,若是放到旁人身上,指不定现在已经成了个什么难收场的样子。   陈李氏正想着,外头传来通报声:“少夫人来了。”   这会儿怎么来了?陈李氏一时想不明白。   林若青掀开门帘进了屋里,而后在屋里站定了,福了福身道:“母亲。”   “怎么了,”陈李氏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乐安院里出了什么事,连忙问,“可是如意的事情?”   林若青摇摇头,她温声道:“如意的事已经处理好了,只是媳妇想着这阵子家里家外都不算太平,想去妙光山小住几日,再去山上的禅寺拜一拜,替爷替家里人都求个心安,现在过来是想要和母亲告个别。”   陈李氏想起陈彦所说的外头铺子暂关的事儿,也觉得近来不太平:“你有心了,什么时候走,和彦儿说过了没有?”   林若青回答说:“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爷哪儿也让人去说了。”   陈李氏便没有什么要问的,只嘱咐林若青几句便放人走了。虽然林若青这个时候要出府并不怎么妥当,然而陈李氏心里还有前面对她的愧疚在,这事儿再不妥当也比不过如意的事儿不是。   林若青出了松陵院,一路不停到了陈府后门巷子里,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拐出离陈家宅子越来越远,林若青才松了一口气。   翠竹坐在旁边帮着林若青打扇子,她好奇问:“小姐什么时候让人和姑爷说?”   林若青在摇晃的马车里有些困顿起来,她靠在软垫上,漫不经心地回道:“等咱们这儿到了妙光山,再让他晓得也不迟。”   至于理由与借口,那都是现成的,别人送给林若青的,她拿来用了,谁也不能怪罪,毕竟这事儿谁来看,最委屈的那个都是林若青。   另外一边,与陈彦报信的小厮也正紧赶慢赶去找陈彦。只是找到这个铺子说不在,那个铺子又说刚走,等要找到陈彦的时候,也已经快要天黑,这个时候的林若青,可不是乘着马车已经到了别院门口么。   陈彦忙了一天,没歇多久,还不等他喘口气,家里的小厮就找来,告诉他林若青去了妙光山的事儿了。   “妙光山?”陈彦想起林若青的确在这个地方有处房产,只是怎么突然走了?   才成婚几天,这个时候就住到了外面去算是怎么回事?   “少夫人什么时候走的?”他开口询问。   小厮老老实实地说:“没用午饭就走了。”   没吃午饭就走了。陈彦在心里算了算,已经猜到此时的林若青应该已经到了妙光山,他的心就往下沉了沉。   剩下的再问小厮也问不出什么,陈彦干脆将余下没做的事情交给了田宇,自己则与小厮一块儿打道回了陈府。   陈府相较于往常,更加静悄悄。   陈彦回到乐安院里,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子药味,除此之外院子里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郑嬷嬷见他今天回来得早,心料就是为了林若青的事情,因此也不用陈彦多问,便将林若青留下的话告诉了陈彦。   “少夫人说近来天气燥热,妙光山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加之心里不安稳,去那儿静静心,另外也是练练自己的心胸。”郑嬷嬷一字一句,没少说也没多说。   陈彦听了却是皱起眉头:“什么叫做练练心胸?”   郑嬷嬷低声将上午这院子里的事儿同陈彦讲了,此时她已经站在了林若青这边:“如意以为是夫人容不下她,与夫人争辩了几句,又说这是爷的子嗣,求夫人饶过。”   陈彦闻言脸色铁青,拂袖只身去了书房。   与陈府里略显肃杀的气氛不同,妙光山下的别院处处洋溢着快活。宅子里的仆从们上上下下忙碌着,厨房更是炊烟阵阵。   林若青进了别院大门便长吁一口气感慨道:“这儿才有个家的意思。”   翠竹与扶柳也俱是松快地笑着。便是刘嬷嬷,前面一直觉得这么没个商量莽撞出来不妥,此时也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别院是好,但林若青出来也不是单纯为了玩乐的。她能出来的时间不多,现在好不容易寻到了时间,自然是要加紧办事儿才是。   刘平南听说林若青出府,也连忙赶了过来,当面将这阵子的准备和林若青细细说了。   “两间铺子已经照着小姐的意思打通了,家具装潢也在走,不过慢工出细活,要一阵子才能好,另外窑厂那边也已经下好单子,按照小姐的意思,暂且是三等做五百个,二更两百个,一等的做了一百个。”   林若青嗯了一声,她说:“后面还有不少事情,要一一麻烦刘叔。”   刘平南弯下腰:“不敢。”   刘嬷嬷也跟着说:“小姐这么客气,要折煞平南了。”   刘嬷嬷招婿生了刘平南,而要说他们为林家做事的年数,那要从刘嬷嬷这儿再往上数两辈人,世代家仆,自然是忠心不二。   林若青因此也收起了客气话,转而认真问道:“刘叔,不知道从人牙子里找几个识字会写的女儿家,难不难?”   刘平南想了想,回道:“难倒不算难,只是不知小姐说的识字会写是个什么程度?”    第12章   “起码要能识千字,能读能写,其他倒不至于要多精通。”林若青说完没一会儿,自己也觉得自己要求太高。   这个年代里能有机会读书的女子有几个?林家不说别的,女孩儿也一样读书这点,放到别人家就没有这样开明。另外,要是普通百姓家里,连儿子送出去读书考功名都是一笔够呛的花费,更不说将女儿了。且除非是家里请得起先生,要不然女子就算是想读书也没有书院收。   林若青想到这里又立刻补了一句:“若是找不到,那就找些容貌尚可,年纪在十八左右,口齿清晰也机灵的。”   找个会读会写的难,那就只能找回来以后再教,这是一条退路。   至于买这些人干嘛,林若青是为了后面开铺子的打算。她现在想做的是护肤生意,怎么都是面向女人的。这个年代对女人出门的限制倒没有那么大,不说初一十五的集会,平时节庆也是能够自由出门的。而一些小姐夫人由仆从陪着,去胭脂水粉首饰铺子里瞧瞧也是常事。与其让五大三粗的男人来看顾铺子,倒不如让小姑娘来,也好让来买东西的人更加自在。   而且林若青相信女人在护肤保养这件事情上的热情,是远高于男人的,产品的功效或者要点,男伙计和掌柜可能就要靠死记硬背,小丫头就不一样了。   不过没想到刘平南却说:“兴许并不算难事,北边遭了灾,不少人家吃不起饭卖儿卖女都是常事,有些家里原本底子不错,也经不起坏年头的折腾,待我明日找人牙子问问,能直接找到也说不定。”   林若青点头:“除了这个,另外再买几个能干活的丫头,十二岁到三十岁之间,找十五个,最好什么年纪都挑几个,上面说的这些人,全要死契。”   三百六十行,哪一行都讲究个诀窍和秘方。林若青要做的护肤生意就更甚,其中的技术手段其实没有多少,最要紧的就是每一个产品的秘方。因此每个参与其中的人都必须是林若青自己信得过的,但现实是她现在能用的人太少了,信得过的人更是寥寥可数,与其为以后埋下祸患,倒不如先从根本上就掐得严格一些。一个死契就是杜绝买来的人有二心。   刘平南仔细答应了,他又问:“还有那五百亩田地,其中三百亩已经按照小姐的意思全都租给了当地农户种,剩下两百亩也已经清空出来,后面要怎么处理,小姐可有吩咐?”   五百亩地林若青并没有打算闲置或者全租给别人中,为的也是生意上的打算。她手上的方子用的不少是药材,但是药材林若青是知道的,有个病有个灾的,就会时常遇见短缺,偶尔也会有坐地起价的事儿。与其在这方面这么被动,倒不如自己留个后路,反正都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怎么不能种?而先只留下两百亩,也是先试试手。   说起种药材,林若青又想起一点。   “一会儿我给你一张方子,你让人帮我把上面的东西买回来,人牙子那儿也越快越好,差不多了就送到这儿来,旁的就没什么要忙的了。”   她在妙光山这儿住不了多久,顶多是半个月,这半个月里面,林若青打算先做一批基础功效的脂膏出来,在人脸上先试试。虽说这么些年很多方子她自己和翠竹扶柳等都用过,然而实验对象到底少了一些,如果草草就投入市场,保不齐会出什么岔子。   让刘平南买那些年纪大小不一的丫头也是为了先试试不良反应,提早发现提早解决,也能解除以后可能埋下的隐患。   说完了正事儿,屋里的气氛就松快下来不少。   刘平南几年前在外面娶妻生子,本来是想将刘嬷嬷接到外面去住,可刘嬷嬷不愿意。用她的话说,刘平南他们在外头一家子是和和美美的,对她这个母亲有心意就行,她自己也都知道。但林若青却没有其他人陪着了,她更放不下林若青。只是每次刘平南来了,她都得拉着人问话,到底还是想着的。   “小宝怎么样了?我前几天给他做了两双鞋子,一会儿你给带过去。”   刘平南哎了一声,又笑说:“这小子什么时候不闹了就不是他了,这阵子起了一身痱子,一热就痒,一痒就哭,这才算消停了点。”   刘嬷嬷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这臭崽子。”   林若青知道刘嬷嬷也想孙子,又听刘平南说小孩儿起痱子,于是说:“我们在这儿也要住上十几天,刘叔明天将小宝带过来避暑得了,正好我这儿有个方子,配好了拿来洗澡,洗两天痱子也就消下去了,要不然也真是够小宝难受的了。”   刘平南听林若青这么说,觉得挺好:“那好,小宝这一阵被拘在家里头正成天不高兴,赵氏都被他折腾的没什么精神,过来见了小姐,他倒是能乖巧几分,另外也让他陪陪祖母。”   话说到这儿,厨房那边也忙的差不多,将做好的饭菜布置在了偏厅里。   扶柳和翠竹加上林若青刘平南等人一起围坐在桌子旁吃饭,没什么拘束,更像是一家人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刘平南果然就来了,他还要外出办事,先过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将刘小宝先留下。   刘小宝平时十分调皮,但到了妙光山这儿前,刘平南是特意告诉过他的,今天要见的人可是小姐。刘小宝才三岁多,前头虽然见过林若青几次,可那个时候还小,根本不是记事情的年纪。不过小姐是谁他是知道的,他父亲,他母亲,连同他祖母,提起小姐的时候都是无比尊重的,这让刘小宝对于林若青也有一股畏惧。   不过小孩子生性都是爱热闹的,这会儿被等在门口的扶柳牵着手领进去,便已经是好奇地东看西看了。   等到了主院中,刘小宝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盼着他的刘嬷嬷,当下便是一声大叫;“祖母!”   扶柳将手一松开,刘小宝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哒哒哒地跑到了刘嬷嬷面前。   刘嬷嬷笑着弯腰将人抱起来,她摸了摸刘小宝额头上的一片小红点,笑他道:“哎呦,这小癞蛤蟆是谁啊?”   刘小宝知道小癞蛤蟆不是什么夸人的话,当下脸蛋红红,伸手捂住刘嬷嬷的嘴巴:“这是痱子,不是癞蛤蟆!”   刘嬷嬷将人抱上走廊,又笑着对刘小宝道:“小声点,小姐还睡着呢。”   刘小宝闻言,立刻缩了缩脖子,依偎在了刘嬷嬷怀里,眼睛则看向那扇平静关着的房门,仿佛林若青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太阳撒了满院子的热,林若青才终于是起来了。   她洗漱完毕,刘小宝就被刘嬷嬷带着走到了她面前。林若青坐在软榻上小口喝粥,刘小宝躲在刘嬷嬷后面怯生生瞧着她看,羞极了。   不过等刘嬷嬷将他推上前让他行礼,刘小宝还是规规矩矩像模像样地行了礼。   “小宝见过小姐,望小姐万福。”   刘小宝说话透着一股子奶味儿,惹得林若青立刻笑了出来。   她对刘小宝招了招手:“来,坐我边上来。”   刘小宝见林若青长得好,心里已经是松了不少,再见她说话温声细语的,更是当即就爱上了。   这下也不用刘嬷嬷多说,自己便跑了过去,和他人差不多高的软榻,他小猴子似的一下就蹿上去了,可还没坐稳,刘小宝又翻腾起来。   “痒,痒死我了!”原来是身上的痱子燥起来了。 第13章   痱子痒了不是什么大事,刘嬷嬷笑着上前将小宝的衣服扣子解开,夏天衣服穿得少,小宝在软榻上顺势一滚,一下就给脱成了只剩下一个小肚兜的模样。   林若青跟着看过去,发现他的后背上也是密密麻麻一片小红点,看着就怪难受的。   扶柳也上前拿着扇子给小宝轻轻扇,吹起一股凉风将小宝身上的燥热带走。   小宝趴在软榻上等了一会儿,心有余悸地说:“唉,真吓人。”   刘小宝长得虎头虎脑,又正是三四岁孩子胖乎乎肉嘟嘟的时候,看人的时候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透着活灵活现。   林若青其实很喜欢孩子,她将粥碗放到一边,翠竹立刻上前和一个小丫头一起将东西收拾走。   “小宝,过来给我瞧瞧。”林若青见了小宝那样,就十分想用手揉揉他的脸。   小宝在别人那儿都皮实,但在林若青面前却是不敢,原本还在榻上嘻嘻滚着玩,一听见林若青的声音立刻就改成了乖乖巧巧跪坐在她面前,翁声问:“小姐,有何吩咐呀?”   这故作老成的模样让林若青一阵要笑,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月牙。   刘嬷嬷笑着推了推小宝的屁股:“去,到小姐那儿去,让小姐帮你诊脉,把你这一身痱子给去了。”   小宝一听是要去痱子,也跟着殷勤起来,同时又有些不敢相信:“真,真的吗?”   他眼巴巴地看着林若青,也实在是因为背后的这些痱子将他恼得够呛。   林若青笑着点头:“真的,你坐过来些。”   小宝立刻哼哧爬起来走到了林若青身边。林若青伸手给小宝把了脉,其实倒也没有什么,痱子的成因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小孩本来就生性好动,加上今年天气炎热,长痱子并不稀奇。   林若青捏了一会儿小宝的胖手腕,小宝就近小心地看着她的眉眼,大概是瞧出林若青并不凶,说话也就大胆起来。   “小姐,你长得真好看,等我长大了,我能娶你吗?”小宝歪着脑袋靠在林若青的肩膀上。   屋里人都被小宝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逗得笑出来,刘嬷嬷伸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小宝的屁股:“你这小子倒是想着吃天鹅肉了?”   “哈哈哈,小小年纪倒有些志气。”扶柳笑道。   小宝哼声哼气地也不理其他人,只看向林若青,殷切问:“小姐你说好吗?”   林若青松开手,而后用指尖刮了刮小宝的鼻子:“不成,我已经嫁人了。”   小宝立刻蔫了,刘嬷嬷和其他几个丫头则乐不可支。   这一阵笑闹后,林若青的心情也十分轻松,她起身写了个药方,将之交给翠竹:“一会儿让人抓来熬成药汤,放凉了再给小宝泡澡。”   翠竹领命走了,小宝则在屋里呆不住,要求出去转转,扶柳便也带着他出去了。   林若青望着小宝走出去,她自己再低头找鞋,同时对刘嬷嬷夸赞道:“小宝的性子不错,讨人喜欢。”   刘嬷嬷站在塌下笑着说:“哪儿还算不错,他平日里实在吵闹,这也就是见着了小姐规矩些,加之小姐本来就喜欢孩子罢了。”   林若青想了想说:“大概如此。”   “说起孩子,”刘嬷嬷的脸色稍稍正了正,“小姐有没有打算什么是时候要孩子?”   陈家这两天闹出来的事儿,可不就是为了孩子?刘嬷嬷心里对此憋着不满,毕竟林若青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哪里舍得让她受委屈呢?而等林若青有孩子以后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林若青也知道刘嬷嬷的意思。这个时候深宅中的女人,几乎人生目标就设定了在生孩子养孩子带孩子上,她们的身份被定格在母亲和妻子上,除此之外的所有荣誉与勋章,都不足以成为褒扬她们的理由。   一个孩子,或者更加清楚一些,一个儿子,头一个是谁生的就成了后宅之中几乎决定地位的事儿。   说到这个,林若青不免就要皱眉,一早上的好心情又被这些不得不考虑的事情冲散了。   “嬷嬷,我才十六岁,孩子什么的太早了。”林若青避开刘嬷嬷的目光,起身到桌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刘嬷嬷自然是要劝她,跟上去说:“十六了,哪里算小?外头十三岁当妈十四岁当爹的还少么,你看这才几天在陈家就出了这么惹人发笑的事儿,往后指不定还有什么呢,我看老夫人心里看重这个,现在你能拦下来,往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儿,你就不一定拦得下来了。”   林若青放下水杯,用手帕擦了擦嘴,心里头跟着愈发烦躁起来:“拦不下就拦不下得了,他们爱生就生去,与我何干?”   刘嬷嬷也跟着急了:“小姐别跟着糊涂了,生不生怎么由得了你?”   林若青几乎跟着吸了一口凉气进肚子里,生不生怎么由不了她了?!   可她不想就这个话题和刘嬷嬷争辩什么,因为刘嬷嬷说的不过是合乎这个年代背景的话,她说服不了刘嬷嬷,而就算是她现在说服了又有什么用呢?外头有千千万万个刘嬷嬷,这是当下她生活的世界里一条无法违背的法则。   女人不是人,女人是被束缚着的男人们的所有物,女人要做的就是抓住男人的心,女人没有自己的命运,她们的命运掌握在她们的男人手上。   多么荒唐,多么恐怖。   刘嬷嬷见林若青一阵沉默,她的语气也跟着软下来:“迟早都要生的,小姐不如想开些。”   林若青叹了一口气:“我想想吧,嬷嬷你出去陪着小宝就成,我一个人呆会儿。”   刘嬷嬷见她口气有松动,心里也稍稍舒缓了一些,她应承着林若青的话,慢慢退了出去。   林若青坐回榻上看着这屋里头的繁复装饰,心里头有些难受。   她此刻为自己争取来的也不过是片刻的宁静,她依旧被束缚在规矩之中。林若青的指尖发凉,她自嘲地笑了笑,头前她还在怜悯别人,可到头来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都落在这粪坑里头,哪儿来五十步笑百步呢。   林若青的房门一关就是小半天,刘嬷嬷她们在偏房也不敢催着,扶柳问了刘嬷嬷怎么了,刘嬷嬷便将前头两人讲的话说给她们听了。   扶柳叹了一口气:“嬷嬷怎么这时候和小姐说这个呢,咱们才从陈府到了别院里,小姐还刚将那些事情甩到脑后,你又提醒她这些事儿,她总归是要不好受的。”   翠竹也说:“那两个姨娘,就算生了儿子也比不上咱们小姐金贵,更不说她们还敢生呢!哪儿有姨娘赶在正妻前面生孩子的道理?”   刘嬷嬷想了想也点头说:“也是了,有了如意这一回,总归是要安宁一阵子的。”   她于是便后悔起来:“唉,也是我,不该和小姐说这些。”   他们正说着,外头又有人来通报:“刘管事带着人牙子过来了。”   刘嬷嬷赶紧起来去扣了林若青的房门:“小姐,平南带着人过来了。”   她一说完就仔细听着屋里头的动静,好在林若青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你让他们再正厅里面等一会儿,让扶柳过来帮我梳个头。”   “哎。”刘嬷嬷听着林若青的声音如常,心里头也跟着放了下来。   正厅里头,刘平南带着人牙子等着,一起等着的还有二十几个丫头,有瘦瘦小小的也有高高壮壮的,长相也有好有坏,丫头们身上衣服大多破烂,一动不敢动地低着头。   别院里的小丫头过来送了果点和茶水,而后安安静静退到了一边。   人牙子跟着刘平南过来的,他原以为刘平南就是正主,没成想将人领到这处大院子以后还要再等。不过人牙子看着这院子的大小,也知道这儿必定是个富户,心里反而更安定下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左右的功夫,一旁传来了脚步声,人牙子抬头一看,他原来料想着会过来什么老爷夫人的,结果是个小女娃?   刘平南见了林若青,规矩地行了礼,继而说:“小姐,要买的东西都让人送到西院去了,正在卸货,这里是我挑出来还过得去的人,等您过目。”   人牙子见刘平南这样气派的人都对林若青这般客气,连忙放下心里的疑虑跟着也行了礼,继而谄媚道:“小姐您放心,我这儿的人都是来路正当,全都是自愿卖身过来的,绝对没有拐的骗的。”    第14章   林若青一眼望过去,扎堆站着的丫头们不是面色蜡黄就是皮肤黝黑,除了有几个因着浓眉大眼看着还有几分大方,大多数看着都不大好。   不过这也实属寻常,但凡是日子能够过得去的人家,没有几个人愿意将孩子卖了。现在站在这里的多半都是在家里头饭都吃不上的人,期着她们养的皮肉细嫩,反倒不实际了。再者说,起点越低才越能看见成效。   林若青大概数了数,站在这儿的约莫是二十五人,她越过人牙子直接问女孩儿们:“你们之中会写字的有几个?”   丫头们之间这才有些响动,隔了一会儿,在林若青他们的注视下,有三个高矮不一的丫头小心翼翼地慢慢挪了出来。   人牙子挤出笑脸上前说:“这三人都是晓得不少东西的,小姐只管问便是。”   一旁扶柳接到林若青的示意,从旁边取过几张早就准备好的纸张,分别发到了三个人手上。   林若青温和地望着她们:“读给我听听吧。”   三个丫头捏紧了手上的纸,虽然有些紧张,但林若青的语气半点不压着人,使她们好歹是没变成哑巴。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们一开口却大多都是磕磕巴巴,最后三个人里面没有一个是能够通顺读完的。   她们拿着的纸是林若青亲自写的,上面的内容十分浅显,这样都不能通顺读下来,说明其实这三个丫头不过是寥寥识字罢了。   是以待放下手上的纸,三个丫头都是脸蛋通红,将头压得几乎嵌进胸口,心里又发怵,就怕这边又看不上她们,她们就得回人牙子那里等着别人挑,在人牙子家里也是任打任骂的下场。   扶柳上前将纸张收了回来,又对三个忍不住要颤的丫头轻声说:“回去吧,别怕。”   三个小丫头稍稍得了点宽慰,唯唯诺诺退了回去。   刘平南拱手说:“原定就是这三人,小姐觉得如何?”   林若青站了起来:“我先看看。”   她缓步走到刚才那三个丫头面前,伸手轻轻托起其中一个的脸,对方显然很紧张,脸色又红又白,怕得不行。这便罢了,等她的脸被迫抬起看向林若青时,才发现刚才自己一直没有敢看的人,通身都是矜贵娇意,与她们简直云泥之别。   这更让人的心中生出一股羞愧来。   林若青却没有将她们当成与自己有什么不同的人,她仔细看了第一个人的脸,长得倒算清秀的,只不过肤色黑了些。另外两人也差不多,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其实刘平南真能找回来几个识字的,林若青已经很意外,现在自然也就没有挑剔的理由。   她留下这三个,又从剩下的人里面挑出了十五个,一共十八个人。   人牙子见她主意已定,笑得合不拢嘴,上前道:“小姐,我这儿的人都是走官府的,不仅便宜还是明路上的人,您准保满意。”   他满身市侩气,一说起话来就是叽叽喳喳不停的性子。   刘平南怕他恼了林若青,连忙拉住了人牙子:“你同我来算账。”   人牙子诺了,转身带着几个没有被选中的丫头与刘平南离开了偏厅。   林若青则站在偏厅里面同这些新买回来的丫头说话。   “往后你们就在这儿生活,有什么规矩到时候院子里的管事嬷嬷都会告诉你们,你们三人,”她转头看着单独站在前面的三个丫头,“我会让人教你们读书写字,你们不能偷懒,要记着好好学。”   其他十几个丫头还好,剩下的三个丫头简直是一头雾水。   别人都说卖身进了别人家里,特别是卖了死契的丫头,多数都不被主家当个人就罢了,暗地里打死的害死的谁数得清楚?怎么到了这儿竟然还让她们读书习字,好似富家小姐一般?   只不过这话众人憋在肚子里不敢问罢了。   林若青说完话,又从丫头们中间来回穿梭,将每个人的皮肤状况都看了个仔细。   十八个人里头,肤质大多不好,只有两个人勉强还算过得去。剩下的诸如在太阳下面干活太多而皮肤黝黑,或者营养不良面色发黄,额角一片小红疙瘩,鼻子中间油腻发亮,几乎能够说得出的皮肤问题这些人都有。   与其说这是个难题,林若青倒觉得很好,毕竟只有发现问题才能够解决问题。   她将这十八个人分到了两个院子里,每个院子又分成东西厢房,将差不多问题的丫头们都归类到了一起。   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快,中午比早上要热得多,外头已经闷起来。   往常林若青在这个时间里头,要不是躲在房里看书,就是准备吃了饭午睡了。可当下,她亲自安排完了丫头,又带着人去了西院,没有一点儿要歇的意思。   她没有时间歇,能在外面的时间就这么一点,她哪里能歇?   林若青提着裙子匆匆到了西院,此时额角已经热出了一点汗水。   西院主屋的大门敞开,里头可以看见放着不少药材,几个丫头婆子还在分门别类的整理着。   万事开头难,什么生意都一样。市场的空白有了,如果能够生产出受人喜欢的商品,那么将会顺利很多。   林若青手上的方子分门别类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可其中一大半所用的药材全都并不便宜。她在其中挑了十个方子,这些方子用的全是平价又有些功效的材料。   这么试水,赚了最好,便是亏本也不至于亏太多,更能够即使调整方向,以免一开始的步子跨的太大伤元气。   磨药制药熬煮按比例混合,这是林若青做了不知多少回的事情,可这么近二十个人的大剂量她还没试过。而院子里的其他人跟着她虽然也懂一些,然而到底生疏不少,最后多半还是林若青边指挥边自己动手。   这么一路忙到了晌午后,剩下的收尾才算将将完成,只有两样要等放凉了装盒。   这些试验用的第一批东西,数量却还不算多,只是给新买回来的那些丫头们用的,因此包装倒不用多费心,全都用了窑厂拿来的末等瓷盒装盛。   这些活屋里施展不开,全都放在院子里,虽然临时搭建了凉棚,却也将人热得够呛。   林若青忙得全身是汗,连衣袖都撸到了手臂上,而因为院子里干得热火朝天,她连说话声都变大了:“用那个小竹勺,一个勺子就取一种,千万别沾上了。”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林若青就没有这么干活过。以前一直躲懒,现在乍然干这么一次,倒觉得浑身松快通畅,连上午有些郁郁的心情都舒缓了下去。   只要她能将生意做成了,一步步走下去,终究是能少很多束缚的。至于那些烦闷的规矩,她逃不开也罢,反正别人争抢的也都是不入她眼睛的东西。   刘嬷嬷一跨进西院里就看见她这样,哎呦了一声连忙上前将她从太阳底下拉回来:“我的小姐,你怎么在大太阳底下晒着呢?”   她一边说一边给林若青擦汗。   林若青热过了也不觉得这太阳下面多难忍受,她看着这院子里的热闹样子,反而笑了出来:“不过是一会儿太阳罢了,又不碍事的。”   刘嬷嬷也不和她说这个,转头说起了自己过来所为的正事:“爷那边让田管事送东西来了。”   林若青一怔,转头看她:“什么东西?”   刘嬷嬷摇头:“我也不晓得,下面的人刚通报的,田管事等着你呢。”   林若青抬步往门口走:“那我去看看。”   刘嬷嬷赶紧跟上,伸手帮着林若青将衣袖给撸下来,又帮着她整理了一番衣襟,将她又弄成平常的体面样子后还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而后才放心的陪着林若青回了主院。   来人是田宇,林若青没见过但听过人,知道是跟着陈彦的二把手。   田宇规规矩矩站在堂中,低头给林若青行了礼。他心里暗暗叫苦,爷摆明了是个不高兴的样子,从今天早上一个铺子接一个铺子的倒霉过去,几乎全都挨了爷的骂,他想着大概都跟少夫人有关系。而现在这大热天的,若是他带回去什么不合爷心意的话,下一个遭殃的岂不是他?   “少夫人,爷让我将南边刚运过来的新鲜果子给你送来些,又问你在这儿约莫要住多久?”   林若青温声说:“劳烦田管事跑这一趟了,也多谢爷的心意,我在这儿小住半个月就回去,也就是爷这阵子实在忙,若是他得了空,过来同我一块儿在这儿住两天就好了。” 第15章   妙光山里,妙光山外,一冷一热仿佛两个世界。   田宇骑马从山路上拐向官道,马蹄子才踩到被晒得焦灼的路面上就是一颤,仿佛无法忍受地飞奔起来。田宇擦掉脸颊上的汗水拍拍马脖子:“辛苦你了,一会儿回去就让你歇着。”   他一步不停地赶回了城里,在将马交给下面的小厮又嘱咐好好喂一顿后,自己便转身匆匆进了铺子。   田宇一路不敢停。早上就发了那么大的火气,谁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田宇绕到陈彦在的账房外头站定了,在小厮通报后才快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朗声道:“爷,我回来了。”   陈彦低着头打算盘,听见他的声音手上就是一顿,然而嘴上却只轻轻应了一声:“嗯。”头都没跟着抬起来。   田宇跟了陈彦这么些年,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他心里很有数,他低下头恭声说:“东西已经送到少夫人那儿了,少夫人说,”   他顿了顿,用余光再朝着陈彦那儿看,果不其然陈彦听见这句话立刻抬起了头,田宇没忍住笑了一声。   陈彦看见他笑,随手便从笔架上面拿了一支笔朝着田宇扔过去:“还不快说!”   田宇躲过这支笔,赶忙收起笑容正了正神色抬头看着陈彦往下说:“少夫人说,她在那儿小住半个月就回来,还说若是爷这两天不忙,她还想让你过去同她一起住几天,少夫人心里也挂念着爷呢。”   陈彦听了这话,脸色果然极大的舒缓下来,不过他绷着没笑,只抬了抬手还是一副不很在意的样子:“成了,你下去吧。”   田宇哎了一声却没马上走,跟着问:“爷要不要去妙光山看看?如果是我说,过去住两天也挺好的,那地方是真凉快啊。”   陈彦抬起下巴看着田宇,冷冷道:“若是你喜欢,我帮你同少夫人说一声,让她帮你在那儿某个差事,你天天住那儿去不要回来不是更好?”   田宇知道这是陈彦自己实在没有时间过去,再听他这话心里不舒坦,他连忙摇头:“我忽然想起来西街那儿还有点事,爷我先去了。”   说着也不等陈彦再说,田宇立刻跟身后有刀子在追似的逃了出去。   陈彦单独坐在账房里面,他的眼睛盯着圆润的算盘珠子看了一会儿,心里则将刚才陈彦转述的话在心里咂摸了一番。   林氏说这番话的时候必定是温和的样子,也是,她就是那样一个温和的人。   这么前后不过是小半柱香的时间,陈彦的脸上就露出笑容来,谁能猜得到原来这就是一句话的缘故呢。   而另一头的凉快中,妙光山的别挺热闹。   林若青和翠竹小宝他们一块儿站在田宇送来的一车东西前面,除了林若青,其他人见了这车上的东西个个惊奇。   田宇前面说送过来的是一些南方果子,林若青也没往深了想,却没想到送过来还真是一堆南方果子。   这车上又是荔枝又是芒果,连火龙果和榴莲都有不少。对于这个时候的杭城人来说,实在新鲜极了。   翠竹跟在林若青身边到现在,虽然不能说是什么都知道,可和寻常百姓家里比起来肯定见多识广,饶是她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分别叫什么。   小宝捏着鼻子肉乎乎的脸蛋皱成一团,他指着榴莲说:“那个臭掉了,扔了去吧。”   翠竹转头看林若青,向她求证:“小姐,那是坏了吗?”   众人无一例外全都跟着翠竹一起看向了林若青,想要从她口中寻求答案。   林若青笑着摇摇头:“没有坏,本来就是那个味道。”   扶柳在一旁道:“臭吗?我觉得还挺好闻的。”   南方的这些水果,在大夏天里极易腐烂,从两广北上又很花时间,多数只供给皇亲国戚。陈彦这回让人送来的这些品相都还不错,荔枝还泡在冰块里头,十分新鲜。这说明陈家的货运已经做得极好了。   不说其他,林若青见了这些水果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翠竹又问林若青:“小姐,你前面说的话是真的吗?”   “嗯?”林若青摸了摸可爱的火龙果,疑惑地转头看翠竹,“什么?”   翠竹说:“就是你和田管事说的,让爷过来住几天的事儿。”   “他如果真来了就是真的,没来就是假的,”林若青不以为意,她拿了一颗荔枝在手里,两指轻轻一挤就露出里头白嫩的果肉来。   小宝看着觉得新奇,跟着也抓起一个荔枝吃。   林若青低下头去教他,两人的脑袋凑在一起,看着都是没忧没愁的孩子样。   翠竹却有些着急:“若是爷真的来了,看见咱们一院子东西怎么办呢?”   林若青抬起头来笑看着他:“妙光山和城里,一来一回要两个时辰了,他每日忙成那样哪里会真的过来?顶多是让下面的人送点东西罢了,再说就算是他真的过来了也无妨,咱们在这儿又不是做的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我不过是安置自己嫁妆罢了,他哪儿管得着。”   翠竹有些不解地看着林若青:“我还以为小姐到别院来是刻意为了避着爷做这些呢。”   “我近来懒得见着他,也烦着他们那些人是真的,刻意避着他做生意倒犯不上,过来只是为了做事方便,且往后若真的是将这门生意做成了,总还有要爷帮衬的地方,怎么避着他?”   陈家做的是杂货生意,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基本都有,除了这类专攻外,布料文房四宝等等许多地方均有涉猎,林若青知道这是避不掉,她自己也不想避的事儿。   下午稍微歇过一阵,太阳终于从顶空中慢慢往边上滑动。   林若青小憩了一会儿,起来时看窗外已经是阴郁下来,布上了层层阴云。   翠竹听见屋里有开窗户的声音,连忙快步走了进来。   林若青问她:“这是什么时候了?”   “晡时刚至,一会儿怕是要下雨。”   林若青舒了一口气,转头对翠竹说:“陪我去那些丫头那儿一趟。”   翠竹点头,接着说:“都在东院里住下了,听嬷嬷说,身上全都或多或少有伤着的,有几个更是可怜,一双手冬天生的冻疮,到现在看着还没好利索,可怖的很。”   两人走到门口,外头已经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扶柳跟着一起打伞往东院走。   “真是可怜。”翠竹感叹。   她虽然也是从人牙子手上进的林府,可她那时候年纪到底小,也不过就是七八岁,且又是直接送过去陪着林家大小姐的,日子能怎么苦?真说起来她过的比寻常一些人家的闺秀还要好呢。   三人到了东院门口,正听里头的嬷嬷喊道:“那些破烂衣服还收起来做什么?晦气得很,都扔在这院子里,一会儿我让人收起来以后都拿出去烧了。”   林若青的脚步上了台阶,翠竹跑到前面冲里头喊了一声:“小姐来了!”   里头原本有的一些声响霎时间停了停,又有一个嬷嬷跑出来迎了林若青:“小姐,刚让她们洗了澡,现在正换衣服,您有什么吩咐?”   林若青道:“让他们换好衣服就到正厅来,我和她们说说话。”   和些乡野丫头有什么花好说的?嬷嬷心里虽然犯嘀咕,但是面上还是殷勤地应了。   林若青带着翠竹他们去在正厅里等了一会儿,便听到一旁响起了脚步声,换好衣服的丫头们陆陆续续走了过来。   嬷嬷站在她们旁边扬声道:“小姐有些吩咐,你们要好好听着。”   林若青看着面前的丫头们,对嬷嬷说:“孙嬷嬷,你歇一会儿吧,这有扶柳和翠竹陪着我就行,我也就是和她们说说话。”   孙婆婆哎了一声,又屈膝告了退。   站着的丫头们没有一个不紧张的,这是要和她们说些什么?   “和我说说你们都是因为什么被卖的?” 第16章   下面站着的人全都面色局促,有些不知所措,纵是被问了一句,也没有谁敢站出来做这个出头鸟的。   林若青晓得她们初为仆性子怯弱些,等了一会儿也没恼,只说:“那从左边第一个开始开始往下说吧,不用慌张,我只是听听。”   被点名的第一个丫头浑身抖了下,但是已经指明了她,她也不好再躲,只能细声细气地开口说:“我,不,奴婢有个哥哥要成婚,家中银两不够,便把奴婢卖了。”   有第一个这么开了头,后面的人说起话来稍微放松了一些,虽然有几个磕磕巴巴的,但也都将事情给说清楚了。   十八个人里头,为了兄长出家,为了养活弟弟,为了兄弟读书,亦或是家里的女儿多不受重视,被父亲或者兄长做主卖了出来。   这种种理由里全都逃不过一个男人的意思。   林若青觉得荒唐,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将这股情绪压下去,而后对下面站着的人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么便是家里的人了,除了说话做事的规矩孙嬷嬷会教给你们之外,我也有要告诉你们的事。”   她前面回去想过,让那三人出来特别读书习字,也是要请先生来教的,教三个是教,教十八个也是教,与其让那三人毫无压力,还不如创造出一些竞争来。   丫头们听林若青这么说,立刻提起耳朵听着。   “我买你们进来,不是为了让你们端茶送水的,”林若青这头一句话就让不少丫头惊讶地抬起了脑袋,她继续往下说,“你们这十八人后面要一起读书认字,到时候我会从其中挑出三个人来,这三个人往后是要管事的,而剩下的人却要辛苦些,留在作坊中做活。”   林若青虽然没有将话说得很清楚,但是两者的差别是一目了然的,一方是管事,一方是做工的,那自然是管事好得多了。   甚至读书?   不少丫头的心里头都飞快地怦怦跳起来。   读书这两个字对于她们这些出身的女儿家来说,是一个几乎不可望也不可及的事儿。女人哪儿有资格读书,女人可都是愚钝的,女人该规规矩矩在家生儿育女。这个道理她们从小听着,也这么认了,然而现在看见林若青这样神仙般的人,又觉得这话似乎不对。   她那样笃定地说要让她们读书,一下好像将女子读书说成了十分自然应该的一件事。   丫头们在人牙子那儿就都认识,其中有些交好的此刻在下面忍不住窃窃私语,而后有一个声音大着胆子传出来:“小姐,您说得是真的吗,我们真的能读得好书吗?”   林若青看过去,是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丫头,正满脸不确定地看着她。   “为什么读不好?”林若青笑着反问她。   她小声扭捏着回道:“他们都说女儿家不好去碰这些男人做的事……”   林若青觉得这话可笑,然而她也知道面前的这些人也只是受害者罢了,她无法去指责。林若青望向下面的人,朗声问她们:“你们难道就认着这歪理?”   歪理?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不敢立刻说话。   林若青顿了顿又说:“读书明理,是为了看得更多走得更远,同是男是女毫无关系,女子偏要不如男子的歪理是谁说的我不管,只是你们既然到了这里便要晓得,在我这儿没有这样的话,不管是男是女,只要用工便能往上走。”   林若青的话说到这里,她也无意往下继续说。   再说几句恐怕她要忍不住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话来。点到即止就行,只要这十八个人里头有三五个想得通的,那就是一件好事。   林若青一走,丫头们回到房里立刻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读书,咱们真的能读书吗?”   “小姐都说了的话,当然能读,你没听见?那可是管事,管着别人的。”   “可哪儿有女管事呢?”一人红着脸说。   “我觉得小姐说得对,读书是好的,我在家里的时候就想读书,可我兄长只愿意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剩下的就不教了,还是我自己偷偷听他念书后对照着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学的。”   “我看小姐人美心善,我觉得她说的很好。”   “唉,我还是怕,若是学不好呢?我脑袋是很笨的,到时候平白让人笑了。”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众人说什么的都有,却总归一下说不到点子上。   角落里头坐着的一个丫头忽然开口问其他人:“你们难道愿意一辈子给人端茶送水,任打任骂连命都交给别人吗?“   众人全都转头看向她,有人开口反问:“香姐儿,咱们都卖身过来了,难道这命还由得你自己做主吗?”   被叫做香姐儿的丫头正色道:“我看你们就是胆子太小,一点儿出息都没有,我们是卖身了,命也由不得自己做主,然而现在主子既然给了我们读书的机会,你们都要犹犹豫豫,活该你们一辈子给人端茶送水,打死也活该!”   “你!”被噎了一嘴话的丫头不少,一时愤愤地看着香姐儿。   香姐儿也不理会她们愤怒的目光,跟着说:“我不管你们,到时候如果真让我读书,我就拼命读书,我的脑袋不比谁笨,等我做了管事,你们就可劲儿服侍我吧。”   香姐儿自小喜欢争先,也知道凡事都要自己争取的道理。她本来是北边的人,若不是家里遭了灾没办法养活她才将她卖了,她还是好人家的女儿。因着这个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总想证明出些东西来。   她所说的话是扎心话,可道理却被说的明明白白。   “我觉得香姐儿说得对,以前咱们是没得选,现在有了,怎么还能犹犹豫豫的?”   剩下的丫头们心里翻江倒海,也慢慢体会过来这事儿。别的不说,她们之间互相并不低谁一等,既然能做管事,凭什么她行我不行,反正不过是读书么!   一股子较劲的意思在众人心中涌了上来。    第17章   在别院呆了十几天,八月终于在一场大雨之中走到了尽头。   林若青倚在窗前望着雨滴从瓦楞上落珠般坠下,有些心不在焉。   陈家来接的马车已经等着了,只待雨势稍歇就启程。别院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回去倒也就回去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翠竹打着伞从院子里穿过,脚上穿着的鞋子已经湿了个透,裙摆下也沾了不少水汽,整个人看着有些狼狈。她在林若青的视线下面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到了台阶上头,这才收了伞狠狠跺了两下脚。   林若青见状低笑了两声,正好被翠竹听见,她抬起头望向窗边,嗔道:“小姐还笑我!”   林若青笑着朝她招招手,笑说:“来,我心疼心疼你。”   翠竹知道她是在逗自己玩,因而并不上当,只哼了一声转头先进了偏房里擦身换衣服。要不然照着现在这一身湿漉漉的样子也不好去林若青那里说话。   扶柳和刘嬷嬷则张罗着来回要带的东西,虽然林若青说过多的不用动,反正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过来住一阵子。然而刘嬷嬷心中有顾忌,即便这处房产时候自己的,然而林若青到底是嫁人的,现在说起她来可不是林家大小姐,而是陈家少夫人了,哪儿还能常常出来住?那未免也太不成规矩了。   只不过这话她怕林若青听了不高兴,藏着没有说。   翠竹换好衣服又将头发擦了擦,整顿完毕这才去了主屋,同林若青说东院那边的事儿。   “前头我过去的时候她们正好在读书,小姐要说的我就全都交代给孙嬷嬷了,让她好好管教着她们,走前我从窗户里瞧了瞧,有几个脸色看着比来前好了不少,说到底这人还是养出来的,没有天生比不过谁的道理。”   林若青点头:“要说吩咐其实也就那么几句,这半个月里书也读不出什么,要说真能把肌肤养出水来也是不能的,两样事情都是长久才能看出效果。”   她起身走到镜子前坐下,自言自语说:“也好在我什么都不算富裕,时间最多,慢慢教就是了。”   翠竹自然地走到她身后,拿起梳子为林若青梳头。   “这次回去总该有些清净了。”翠竹小声嘟囔,她想起院子里的两个姨娘就烦人。   林若青在首饰盒里翻了翻,找出一根簪子递过去,闻言笑说:“清净不清净的,你想得倒是挺多。”   “我这是为了小姐你啊,”翠竹说,“每回我都要被气死了,偏偏小姐大度得很。”   林若青扑哧一声,笑着说:“好翠竹,辛苦你了。”   翠竹认同般地昂起头来,只是手下梳头的动作依旧很轻。   “不过我现在有些懂了,”翠竹隔了一会儿说,“有些事情有些人就是犯不上放在心上,小姐做得对。”   两人在屋里说笑一会儿,外头有传来脚步声,隔了一会儿扶柳走进来探头望了一眼,随后说:“小姐,快好了吧?”   翠竹转头疑惑地问:“马上就梳好头,怎么了?”   扶柳走进来站在林若青身边,帮着翠竹一块儿整理林若青的头发,跟着解释说:“爷亲自过来接人了。”   听了这话,不止是翠竹,连镜子里头林若青的脸都跟着一愣。   “什么时候来的?”林若青问。   她的确是没有想到陈彦会亲自过来。   扶柳说:“前面刚到,门房通过过来的,刘嬷嬷已经去迎了。”   翠竹放下手里头的梳子,仔细看了看林若青的脸,建议道:“小姐要不要上点胭脂?”   林若青托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懒懒道:“不上了,就这么着吧。”   翠竹应了一声,又连忙转到一边的衣柜里找衣服,手上忙着嘴里笑着:“爷亲自过来接人,还是很看重小姐的。”   扶柳闻言也笑:“是这样了。”   林若青权当没听见这两句话,她转头叫住翠竹:“你做什么?”   “给您换身衣服啊,”翠竹理所当然道,手下已然翻出了一条艳丽的裙子。   林若青穿衣服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全凭心情,衣柜里头有艳有素全都不避讳。什么衣服穿到她身上都别有一番味道,艳丽有艳丽的媚骨,素净也有素净的纯粹。   “换什么衣服,没得折腾人。”林若青懒得讨好陈彦,起身要往外走,翠竹上来拉住她,正还要说,院子里已经热闹了起来。   扶柳立刻走了出去,只见陈彦撑着伞破开雨幕,正大步朝着这边走来。   廊下站着的几个小丫头没有见过陈彦,此时都忍不住用眼睛偷偷瞧这新姑爷。   陈彦穿得十分利落,头发也整齐束起,眉目精神,高大的身材全透着俊朗二字,看得院子里不少小丫头都红了脸。   等他走到台阶上,扶柳立刻上前接过了陈彦的伞,并屈了屈膝告诉他说:“爷,小姐在屋里头换衣服呢。”   陈彦稍稍点头,算是应了,不过目光却没有在扶柳身上停留,而是径直望进了门里头,脚步也跟着进去了。   屋里的林若青也已经迎了出来,两人恰好在珠帘处碰上了。   林若青见了陈彦便笑了,她跟着屈膝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爷,而后也不等陈彦说话,便伸手拉过陈彦的手,将他往里屋带:“外面这么大的雨,爷怎么亲自过来了?一路上也太折腾人了,手都有点凉的。”   两人成婚没有多少天林若青就过来住了,陈彦虽然心里念着林若青,但总还是以为林若青见了自己会有生疏之感。却没想到林若青的态度这样自然亲昵,语气又带着娇嗔,使得陈彦不由觉得这阵子里头林若青可能也像自己想她一般念着自己。   陈彦跟着她进了屋里,又环顾一圈四周的摆设与布置,跟着笑说:“若青这儿的确不输家里头。”   林若青让陈彦在榻上坐下,自己则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她闻言看向陈彦,眼睛里带笑意,开口别有意味:“要是单单说房子,别院这儿不说家具,连里头的花花草草都是我从小亲自种的,自然是不输了。”   陈彦喝了一口茶,顺着问道:“单说房子不输,那若是不单单说房子呢?”   同时目光深沉地审视向林若青。   两人相望一眼,林若青看见陈彦眼底的笑意,不等陈彦在她眼里看出什么来,她却跟着别过了脑袋,语气轻快:“那爷就自己想吧。”   妙光山的雨一路到了杭城也没缓一缓,好似要将北方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落下的雨全都下到南方来。   这么个天气里,无论是谁都能不动就不动,要不然纵使是有伞也要被淋得浑身湿透。   不过陈府的乐安院却停不住,郑嬷嬷从早上就带着人来回整理,连着厨房也跟着忙碌,这一切全不为别的,就为了今天要回来的林若青。   谁知道一路等到下午也没见着雨势缓和些,郑嬷嬷站在廊下往外看,脸上被雨滴扑棱了好几下,也不知道主子们什么时候回来,或者今天还会不会回来。   然而无论林若青今天回不回来,郑嬷嬷都不敢怠慢,昨儿个老夫人叫她过去又说了一遍,这院子里的事情多还是照着少夫人的意思来办,今天早上又是爷亲口嘱咐过的。主子都这么看重了,她们做奴才的只能加倍了。   “嬷嬷。”一个声音打断郑嬷嬷的思绪。   郑嬷嬷扭头看去,是吉祥。   吉祥快步走到她面前,脸色有些焦急地说:“嬷嬷去看看如意吧,她不肯喝药。”   如意自从上次喝了打胎药以后身子便有些怏怏的,一直吃养身药到今天,也没有看见什么多的好转,恐怕多半是心病。   郑嬷嬷皱起眉头来:“她可真是会挑时候!”   吉祥低下头去:“如意她到底失了孩子,恐怕心里头有些过不去,只是这个时候我也知道她这般是不对的,但我劝不动,所以还希望嬷嬷去劝一劝才好,要不然一会儿若是再闹起来,恐怕如意要没了命不说,咱们院子里的人也要受到牵连了。”   郑嬷嬷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她重重叹了一口气,跟着吉祥一块儿进了如意屋里头。   如意躺在床上,脸色不太好,见着郑嬷嬷时也是病怏怏地叫了一声罢了。   “怎么不喝药?”郑嬷嬷端起旁边桌上放着已经半凉了的药汁,面色有些不好。   如意垂眸,眼睛里滚出一颗泪珠,手捂着心口:“我心里难受,喝不下去。”   这还当自己是个小姐不成?郑嬷嬷心里越发不喜。   郑嬷嬷低声说:“如意,嬷嬷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不会害你,这药你还是乖乖地喝下去,别在这个当口折腾,要不然一会儿爷回来知道这事儿,谁能拦得住?”   提起陈彦,如意有些瑟缩,可眼睛里的泪水却越来越多:“我只是觉得,我只是……”   郑嬷嬷毫不留情地打算如意的话,她哪会不知道如意在想些什么?   “这没有你!这院子里哪里有你?”郑嬷嬷狠狠盯着如意,期望着将她说得清醒些,“这院子是爷的,是少夫人的,没有你的半点份,你怎么还看不透?”   如意嚅嗫着说:“这是少夫人的院子,然而她若是看重,又怎么会一出去就是半个月,这哪里有做妻子的样子?”   郑嬷嬷都当场被如意的话给吓着了,看来养病这半个月里如意不仅没有想透,反而更加钻进了死胡同里头。   “这话也是你敢说的?”郑嬷嬷重重地将手上的药碗放回桌上,哐当一声震出不少药汁,“如意,嬷嬷也是爱惜你才和你说后面这些话,你自己早早想透了早早好!   少夫人刚走那天爷是个什么光景?若不是吉祥和我拦着劝着,就凭你前面顶撞夫人的那些话,爷就饶不了你。就说少夫人连声提前的知会都没有,自己去了外头住,爷再气,第二天还不是巴巴田管事送了果子去?更不说今天还放下生意上的事情亲自过去接人。   少夫人看重不看重这儿轮不到你来说,你且记着爷现在看重少夫人就是!”   吉祥站在旁边低头不语。   如意的哭声小了下去,眼睛里有些木然起来。   郑嬷嬷站起身来,面色已经是彻底凉了:“这药喝不喝全看你自己,往后安分不安分也看你自己。”   说罢转身就往外去。   吉祥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上前端着药碗坐到了如意床边,她低声劝:“如意,你就喝了这药吧,孩子没了就是没了,也没有别的法子找回来,你这样只会损了自己的身子,爷是个念旧情的人,你将身子养好了,往后的事情才都好说,日子还长呢,有什么变数谁说得准?”   如意盯着药碗没说话。   吉祥满脸劝诫地继续往下说:“我们这样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好怨的,孩子就是赏赐,由不得咱们做主,就算是咱们有了孩子也是一条贱命,比不上少夫人那儿的一根手指头。现在少夫人才嫁进来就这般了,等她有了孩子,你就更要收敛了。”   这话刺在如意心里,刮出血来。   吉祥看着如意红着眼睛接过药碗,她掏出手帕帮着如意擦了擦嘴,动作温柔,面色如水。 第18章   别院门口前后停着两辆马车,透过雨幕陪人一块儿立着。   陈彦站在车下亲自撑着伞,等林若青由丫头们护着走到车前,他便伸手单臂将人给抱到了自己伞下,而后一鼓作气将林若青放到了车上。   林若青原本不过想着陈彦兴许要扶她一把,等那有力的臂膀揽住她的腰再撞到陈彦身上时,饶是林若青也忍不住愣了一瞬。   一滴水珠从伞沿斜斜飞到了她的脸上而后又滚落了下去,有点凉,也让林若青回过神来。   她立刻弯腰进了车里头,然后伸手扶着车门往外看。   后面的小厮连忙伸手将伞全都抬到了陈彦头顶,以便他收伞上车。   雨下到这时候虽然已经小了不少,但四面八方落下来的磅礴大雨还是砸得车壁劈啪作响,声音嘈杂又沉闷。   车上只林若青和陈彦两个人,丫头婆子们都往后面一辆车上去了。翠竹和扶柳有心过来服侍,然而前面没上车之前她们是看着陈彦亲手把马车门关上的,这会儿也不太敢上前去问,只能和其他人一块儿去了后面。   林若青掏出帕子为陈彦擦拭身上的水珠,她开口道:“这天气可太不好了,前些天热极了,现在又这样下雨不停。”   陈彦笑望着她:“一场秋雨一场凉,等下过几场雨以后就要见着冷下来了。”   马车行驶得缓慢,出了妙光山,雨就开始明显小了。林若青坐在窗边,她将窗户推开一点往外看。妙光山后市一片连绵的山头,山下则是农地,有穿着蓑衣的老农牵着牛沿着田埂走动,望而无际中带着葱翠的绿意,一路绵延下去仿佛没有尽头。   “这雨天其实也别有一番趣味。”林若青吞吐了一口凉丝丝的空气,唇齿间仿佛都带了青草味道。   陈彦与她一块儿往外看,却没看出林若青所说的趣味是什么。又不等他问,林若青已经将头转回来,手也将窗户给带上了。   “对了。”林若青想起事儿来,转而伸手在自己的脖颈上解下一个小包。   陈彦专注地看过去,瞧见林若青笑眼弯弯地将那个不过寸余大被一条红线连着的小布包给垂到了他的眼前。   “这个是给爷求的平安符,爷出门在外的时候多,用得上。”林若青说着又支起上身将之系到了陈彦的脖子上。   陈彦见她这一连串动作,失笑道:“既然是给我的,怎么若青先挂上了?”   林若青其实是犯了懒,求得时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将这个忘了或者与其他的混淆起来,于是干脆贴身放好。但事实是这样,可解释却不能这么说。   她想了想后,狡黠道:“寺庙里的住持说,这个平安符不能随便放,我思来想去不知道不能随便放是个什么意思,于是干脆就贴身放到了身上,左右只有爷这一个,家里其他人都是不一样的,就让翠竹先收起来了,否则我脖子上得挂一串呢。”   陈彦抬手摸了摸那个小布包,上头还带着林若青贴身的体温,指尖触碰到时让他有些悸动。   “家里,”陈彦开口,又顿了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林若青抬眸看向他,陈彦往下继续说,“母亲那边我已经和她说过了,日日早起去请安是件麻烦事,以后你隔天去就是了,还有如意与吉祥,往后若有冲撞的地方,你也只管照着规矩罚便是了。”   林若青点了点头:“我想着如意和吉祥她们也不必日日过来和我请安,另则她们现在也不是奴婢身份,另辟两个院子给她们吧?”   陈彦稍一思索后道:“这事儿由你做主,你觉得好就行。”   “嗯,那等我回到家里头再做布置吧。”   陈彦见她脸色如常,又是乖乖顺顺的样子,心思也就放了下来,转而笑问林若青:“前几天让人送来的水果吃了吗?”   提起水果,林若青倒真有话要问。   “吃了,荔枝小时候倒还吃过一次,剩下几样东西却都只在书里头见过,听说都是两广地方的特产,爷是让人从那儿运过来的吗?”   陈彦垂首说:“生意上有货运来往,因而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送些水果来,只是路遥,运送时候加上保鲜,颇费人力物力,也只能赞做个尝鲜的东西。”   他说完又看见林若青半歪着脑袋看着他,陈彦便伸手用指尖碰了碰林若青白嫩的脸颊,轻声笑问:“你喜欢吃吗?喜欢的话我再让人送过来就是了,算起来这个时候也还有些产出。”   “太过麻烦了,”林若青摇头,“现在天气又不好,还是等来年吧。”   陈家的生意大,货运上面来说,整个宋国都有所涉及,因此无论是水路与陆路都十分畅通。这中间需要打点或者注意的地方,陈家几乎全都走通了。   而林若青做生意的材料,排第一的就是各类药材,这也不是一个杭城就能提供的。生意一旦做大了,如果单从本地药材商那订购,这个价格林若青吃不准。且需求量越大,自然是到原产地去购置越好。她要自己找人走货运的路,一来是不安全二来是不成熟还费时费力,倒不如取一个现成的。   这事情迟早要和陈彦说,但现在还不至于。   马车行驶缓慢,林若青和陈彦说着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欲睡起来,等她醒来时,马车已经停在了陈府门口,陈彦的手正扶着她的肩膀与她说话。   “我还要出去一趟,不过晚上会回府吃饭,你等着我?”   林若青还稍稍有些迷糊,直到外头翠竹的声音响起,她才回过神来,浅浅打了个哈欠点了脑袋。   陈彦伸手推开车门,他先跳下了马车。   林若青抬头看去,发现雨已经停了。   陈彦伸手将林若青抱到了地上,而后他骑上了仆从准备好的马:“我先走了。”   林若青应了:“那我在家等着你。”   一群人簇拥着林若青往跨过门槛往内院去,刘嬷嬷走在林若青身边笑着对她说:“爷愿意亲自来接小姐回府,且刚才我看爷的样子,就知道爷还是十分看重小姐的。”   林若青对此不置可否。   等回了乐安院里,郑嬷嬷早早在门口候着,见了林若青自是一番热络。   林若青与她应付了两句后说:“嬷嬷到我房里来说话。”   郑嬷嬷虽然不知道林若青要和自己说什么,还是应下,前后脚跟着林若青进了主屋。   林若青换了身衣服,又将头发松散束上后,在软榻上坐下。   她看着立在下面的郑嬷嬷问:“府里还有几处空着的院子?”   郑嬷嬷在心里数了数后说:“大大小小约莫还有五个。”   “寻两个大小合适的,让如意与吉祥住进去,她们现在到底是姨娘,并不是丫头了,还这样同我挤在一个院子里未免委屈。”   规矩的确是这个规矩,郑嬷嬷闻言点了点头,“我马上下去安排。”   等郑嬷嬷一走,翠竹给林若青倒了茶上来,脸上有笑。   “这样子好,省得在一个院子里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瞧多了都觉得烦人的很。”   林若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接话,翠竹跟着又说:“吉祥倒不说她什么,如意实在没规矩,要我说撵出去都不为过呢,撵走了这家里才算是真的清净了。”   林若青转头看翠竹,见她又是忿忿的样子,不由笑说:“撵了做什么,撵走了又有什么用?姨娘总归是有一有二不能是没有的,现在撵走了不算什么,他再要两个女人也简单的很,我反而要背上善妒的恶名,那也太便宜别人了。” 第19章   九月果然是日渐凉了下来,等到九月下旬便已经是确定不会暖回去的了。   吉祥与如意各自去了别的小院,现在的乐安院白天里就只有林若青一个人。她嫁过来已经一个多月,生活作息一类慢慢都被下面的仆妇们所熟知,于是也由得她随心所欲自由得很。   太阳慢慢升到了空中,院子里走动和说话的声音却也不大,直到站在主屋门口的翠竹听见房里的动静推门进去看,外头站着的其他丫头婆子才一起动了起来。   今天这个时候比以往都要早,众人就就知道林若青这是要去松陵院请安了的。   果然等收拾过一番后,林若青便折去了松陵院。   松陵院比乐安院热闹不少,林若青一进院门就听见主屋里头的笑闹声。门口站着的丫头见了她,立即屈膝行了礼,而后向着屋里高声传道:“少夫人来了。”   林若青就着丫头掀开的门帘子,稍低了下头走进屋里,抬眼就看见陈武正站在屋里头扎了个马步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放在自己身侧,陈李氏则坐在榻上笑望着他,等见林若青迈步进来,又招呼林若青:“若青,快瞧瞧你弟弟的功夫。”   陈武八岁,还是个没抽条肉墩墩的样子,刚从去年开始跟着家里头的师父学习武术。他年纪还小,学习的也都是一些基本功,现在将将一年,算是小有成效,师父慢慢给他加了点东西,这不今天早上刚学过一点新东西,就拿来自己母亲这里炫耀了。   陈武一听见林若青的来了,小脸一下更加红了,又是呼哈着向前打了两拳,而后收腿稳稳站住。也不知道陈武打了多久,此时额头上已经有点汗珠子渗出来。   “阿武练得真好。”林若青站在陈武身边,觉得这场景有趣,一边夸赞一边掏出帕子轻轻给他擦了擦。   陈武虽然是陈彦的兄弟,但两人相差实在大。一个是年纪,陈彦已经是成熟稳重的青年,而陈武还是半个奶娃娃,在陈李氏的骄纵下更显得奶气十足。性格上面就更甚,陈武每天笑眯眯又极其喜欢说话,陈彦差不多是与他相反的。   陈武打从第一天看见林若青以后就十分喜欢她,这么久相处下来她又都是温柔大方的样子,就更让陈武爱到心里去。   等林若青坐下与陈李氏说话,陈武也不走,凑仔林若青身边问东问西。   陈李氏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让他在榻上坐下,嘴上臊他:“都八岁了,还缠着你嫂子,也不怕羞。”   陈武倒不怕这个,他理直气壮地说:“才八岁!”   陈李氏故意吓唬他:“且等你长兄回来,你去讲给他听听,瞧他不收拾你。”   陈武果然被吓了一跳,立刻竖了起来,模样上极怕陈彦,一张小嘴也叫苦不迭:“母亲,母亲太会拿捏人了!”   他原本就肉乎乎的脸此时鼓了起来,更加显得圆润。   陈家现在是陈彦做主,长兄如父,陈彦对几个兄弟,特别是还不懂事的陈武是很严厉的。   林若青见了也跟着笑,她伸手拉住陈武的手臂,眼睛看着陈李氏笑说:“你别听母亲吓唬你,就是你大哥知道了也不算什么的,我昨儿个听他说问了你们的功课,阿武的功课算是很不错的。”   陈武心花怒放:“嫂子,是真的吗?”   林若青点头:“自然是真的了,不过彦之说,阿武聪慧有余,却少些细心,若是能在后头的功课里面加进这个,定是能更好的。”   陈武全都应了,他还是头回得到兄长的夸奖,虽然这夸奖还是从别人口中传给他的。   他当下就不再拖延,打鸡血般与林若青和陈李氏道了别就转头要回去读书。   陈武不知道,陈李氏却知道,陈彦哪里会说这样的话?她问林若青:“那话不是阿彦说的吧?”   林若青轻轻地摇了摇头,笑着说:“昨天我去书房找书,恰好看见了阿武的功课。”   她这样对陈武说,也是关切,十分有长嫂风范。陈李氏觉得舒心,也更加觉得林若青亲近,与她一块儿拿陈武乐呵:“这下这孩子回去要扎进书堆里了。”   从松陵院出来,站在门口的刘嬷嬷也是满脸笑容。   她伸手递给林若青几块圆润的小石头,不等林若青发问便解释说:“前面四少爷忽然折返回来,硬是给我塞了这些,说是要送给您的。”   林若青接过这些,低头仔细看了,也跟着笑起来。这些石头都是陈武从三四岁到现在玩耍时捡回来的,平时宝贝得很,之前献宝似的装在小木盒里端来给林若青看过,让林若青摸摸还行,下面的丫头婆子是碰都不让她们碰的,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忽然大方起来。   “这孩子。”林若青心里也是一松,觉得陈武分外可爱。   等林若青回到乐安院,刘平南已经在院子候着。   别院那边如果没有什么大事要事,刘平南都是半个月过来通报一次,今天恰好是到了日子了。林若青也就没修整,径直去了正厅和他说话。   “东街上的两间铺子已经装整完毕,只是那些丫头们读书的进度不一,我考察了其中几个最好的,也并不很理想。”刘平南低着头说。   “读书倒不用急。”林若青的心思并不在这个上面,她问,“之前给她们留下的脂膏,她们可都按时涂抹了?”   头半个月里她在别院还能知道,现在却是并不知道这些了。   听见林若青问这个,刘平南抬起头来笑道:“抹了,这也是我觉得实在奇了的地方,才不过月余的功夫,她们之中不少人几乎脱胎换骨一般,整张脸都白嫩起来,同一开始来的时候没法比,且脂膏虽然应人而异效果有好有坏,但是每个人都有所好转是肯定的。”   有所好转林若青是早就知道的。这就好比给一只没有水的桶加水,即便是只加一滴水,那也有一块湿润的地方。换言之就是,那些丫头们的基础实在是太差,稍微用点功夫就必然会有所好转的。   “那除此之外,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林若青仔细地问。   效果是一个,她要预防的还是可能会有的副作用。尽管她挑选的第一批方子已经是尽可能最温和的,但是凡事皆有意外,她得防着。   刘平南摇头:“并没有什么不适,我照着小姐的吩咐仔细问过,她们一日涂抹两次,脸上不痛不红不痒。”   林若青这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既然第一步的问题基本没了,那么下面就好走了。   “你回去让人照着上次留下的方子再赶制一些出来,不用瓷盒,用油纸包上便是,一份不用多,就用瓷盒的四分之一量就是了,等到集市起来,便将铺子大门打开,免费发送这些,但一天不能多于五百份,且一人只能领一次,领过的就记下名字来,这样一月两次先送着就是了,记得分发时要告诉大家暂且只有初一十五能领,其他时候花钱也不能买。”   刘平南听了这话有些回不过劲来,好不容易终于要开始售卖了,第一步却是免费分送?他是将这些脂膏的疗效看在眼里的,也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觉得这门生意一定能够赚钱。   不过他嘴上还是应了,小姐说的话自有她的考虑在。   林若青心里清楚,脂膏再好,没人用过那就是白搭。什么东西都要个使用感受与知名度,特别是在这样信息闭塞连广告都没得打的古代,要做一门前所未有的生意实在不是容易事。   杭城的大集市每逢初一十五隔一次,那时候十里八村旁边乡镇的百姓大多都会乘着这个机会过来采买或者游玩,那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而之所以要免费送,则是为了全面利用这个时候的一传十十传百的宣传能力。现在叹气已经凉下来,脂膏就算不用那么好的密封包装也能撑上一两个月的。   刘平南一走,林若青缓缓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要开始走向正轨了。   扶柳陪着林若青回房,两人正说着话,翠竹没头没脑地跑了过来,有些奇怪的问林若青:“小姐,我忽然想起来,你这个月的月事怎么还没来呢?”   她们做下人的是最记得这个的,特别是林若青的月事一向精准,月月没有迟的时候,可现在算起来却已经迟了近一个月了。 第20章   扶柳被翠竹说得一愣,不过随即又反应过来,伸手拉住翠竹低声说:“不要在外头喳喳呼呼的,到屋里头说去。”   林若青也是一怔,等到了房里才说:“是吗?”   她并不专门记月事的日子,这段时间又比以往来回忙碌,因此更想不起来这个事儿了。   翠竹肯定地点头:“如果照着日子算,早在别院的时候就该来了的,可现在还没半点影子呢,小姐,会不会是……”   林若青一时无法肯定,但心中也有了怀疑。   刘嬷嬷从外头进屋,一下看见她们三人都站着,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她笑着问:“怎么了,都站在这儿?”   翠竹转头面色带着些潮红,声音里掩不住兴奋:“嬷嬷,小姐可能是有了。”   “有了?”刘嬷嬷的脸色也跟着霎时亮了,她快步上前拉住林若青的手问,“小姐,可是真的?”   林若青被她们热情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自己还是没有完全回过神的状态,怎么去解答她们的问题呢?   除了去别院那十几天里陈彦怎么过的林若青不晓得,其余时间里面他都在乐安院里。不过林若青有心避孕,一直以来都很小心,除了新婚夜那一回第二天她疲惫得很,忘了吃药……   难道真就有这么准的吗?   林若青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低头看向自己还很平坦的肚子,里面难道真的已经有一个孩子了?   她并不排斥生孩子,相反的,其实她很喜欢孩子。之所以避孕也是因为觉得这具身体才十六岁还太小,并没有完全发育好罢了。   “小姐你懂得医术,应该是比我们清楚的。”刘嬷嬷热切地问,脸上的笑容几乎掩饰不住。   林若青坐到软榻上:“我是懂一些,然而诸如给小宝去去痱子查查脉相一类的还成,其他我也算不出来呀,更不说自己的身子自己怎么把脉呢?”   她十分精通的是各种药理知识,与望闻问切可没有太大关系,将她误会成医生就太过头了。   刘嬷嬷看不出林若青对这个可能的消息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结合之前她的表态,当下还以为林若青并不喜欢这个,因此立刻跟着劝道:“小姐其实也不算小了,再过几个月的生辰一过,也是十七的人了,这个年纪生下孩子是正好的。”   翠竹也很高兴:“要不我去找府里头的大夫过来帮小姐诊一诊?”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扶柳连忙拉住她说:“哎,别着急。”   刘嬷嬷也说:“还没稳下来的事儿,先不要莽撞,这头两个月是最要紧的时候,把这事儿放在肚子里,等等再瞧。”   几个人围绕林若青站着,都是满脸希冀与喜悦的模样,一个个眼珠子不错地望着林若青。   林若青被她们看得发毛,连忙说:“成了成了,别管怎么样,我现在有些累,要躺一会儿,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叫了再进来。”   三人这才前后脚一起走了出去,并将房门给关了起来。   林若青往后躺到了软榻上,她抬头望着房梁上的刻画,忍不住将手给放到了自己肚子上。   那里头很有可能已经孕育了一个意料之外到来的生命,想到这一重可能,她的心跳都漏了一下。   林若青很快就下了决心,虽然是打算过个一两年再做的事情,现在突然提前来了,那也无妨。林家无法给她支持,她也未曾期许过要去陈彦那里拿到什么海誓山盟刻骨铭心。只有她亲自孕育出来的孩子是不一样的,那会是她在这个世界里无法分割的骨血。   九月十五,天还没有亮,城门口已经站了长长的队伍。   排队的人大部分是过来半月一次的集会上摆摊的,少部分则是怕来晚的各地村镇居民。   等守城官兵将城门一开,立刻便涌进来不少人流,将原本还显得有些空旷的街道填了个满满当当。东街一向是杭城最热闹的一条街,等到赶集的日子更是如此,不仅仅是两边的商铺比往常开门更早,连带着道路两边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摊。   按理说东街这样的地段,就算是寸土寸金,铺面也是银两难求的,然而东街上有两处两个连接的铺面关了好几个月的事儿,经常打从这里经过的人都晓得。   头前是个什么店来着?   纵使天还黑着,路过的人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两个和周围环境比起来有些格格不入的地方。可今天这一看却看出了一些和往常不太一样的地方。   “哎,这是两个什么字?”过路人停下脚步,忽然看见两个连接的铺子上都挂了牌匾,上面写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字。   同行的有人识字,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看出那是“粉黛”二字,字体娟秀,光是看字就仿佛能够看出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来。   “‘粉黛’,难不成这儿是要开一个脂粉店不成?”   众人心中有疑窦,可说了一会儿猜不出来什么,也就都各自走开了。   一直等到太阳出来,驱散了天边最后一丝黑气,这两间关门已久的铺子在路人的意料之外忽然打开门了。   刘平南上次听了林若青的嘱咐以后,回去就立刻让人准备起来,加紧赶制完毕还松了样品给林若青看,林若青那边看过说可以,他才另外命人按照林若青指示用油纸包装,一共将做出来的成品装成了五百多份。   为了今天早早开门,刘平南带着手下的人昨天晚上就直接睡在了铺子后头的小院里。   等到开门,外头街上已经是熙熙攘攘来回走动的人群了。   刘平南将早早写好的一块牌子抬了出去靠在墙上,牌子上写着八个大字“新店试营,免费赠送”。   除此之外他还让一个伙计站在门口,隔一会儿功夫就高声将牌子上的话喊一遍。   新店不新店的,大多数人都不会管这个,但是免费这两个字却很难被人忽略,没一会儿功夫外头就涌进来一堆人,探头探脑地问刘平南:“掌柜的,你这店里卖什么?”   刘平南笑道:“卖的是护肤的脂膏,姑娘家用最是好的。”   众人却对护肤二字一头雾水。   刘平南对此早有预料,也早就备好了说辞,因此往下一口气说:“有人脸上油水多的,有人脸上过干的,有人脸上长面疱的,有人长得黑,诸如此类,用了咱们店里的东西,不说立刻白玉无瑕,也能有五分增色,如今新店开门,只是试营,暂只有初一十五赶集时开门,且每天只有五百份,赠完即止。”   人群里既有小夫妻一块儿来的,也有一家子过来的,其中不乏年轻的女孩,听了这话都颇为心动。即便是上了年纪的婆子妇人,也都要拿一份走,想为自己家里姑娘带一份回去试试。   虽然不知道这所谓护肤脂膏是好是坏,但是俗话说的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刘平南的话音一落,众人就立刻更加往前挤:“给我一份!”   “我也要一份!”   “能多给一份吗,我帮我家隔壁的带一份!”   物以稀为贵,哪儿能这么混着来?   刘平南站在柜台后面,让铺子里的伙计指挥着众人按照次序站好,并且说:“一人只能领一份,且要说明白是针对什么的,诸如想要肤色变白,还是想要去去脸上的油,亦或是面疱,还要把自己是哪儿的人,叫什么名字告诉我。”   有些站在后排的人一看这么麻烦,就想先逛逛再来,于是拉着旁边的人往外走:“五百份呢,一会儿等这儿的人少了咱们再来也不迟。”   有不少人与他一样先走了出去,但跟着又有凑热闹的人走进来,将整个铺子堵得满满当当。   这么一气儿发下去,即便是有伙计帮忙也是累得够呛,不过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将东西给发完了。   刘平南放下笔,对还站着想要领东西的人说:“今天五百份已经发完,没领到的大家下次再来吧,下个月初一本店会再开门。”   没领到东西的人这会儿虽然失望,但也不至于怎么样,纷纷转头走了。   刘平南则带着伙计将铺子的们给重新关了起来。还不到半个早上的功夫,这铺子开了又关,仿佛前面铺子里的热闹是假的。   将这脂膏定为集市时才送,林若青有两方面的考虑。一来是考虑到集市上的人流量巨大,可以起到最大的宣传作用,就算是没领到的人也都知道了有这么一间店会免费分送。二来则是最关键的地方,一份脂膏正好可以用半个多月,而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让脂膏初见功效了。   果不其然,十月初一,东街的两间铺子门口,在大多数铺子还没开门的情况下,已经出奇热闹起来。 第21章   这么多人站在一家还没开门的铺子前,为的不是别的,为的就是刘平南半个月前那句初一十五做生意的话。   有路过不知道这是在干嘛的人停下来发问道:“大清早的都在这儿站着干什么,有钱捡啊?”   等待的男男女女里错错杂杂地回答。   “可不是!”   “虽然说是没有钱捡,但是和捡钱也差不多了。”   发问的路人因此越发好奇,干脆继续问:“怎么说?”   一个中年妇人站出来说:“上个月赶集的时候过来了一趟,这个铺子正好在发脂膏,说得天花乱坠我也没怎么听懂,就知道一个里头的东西是给姑娘家用的,我想着反正都是白给的不拿白不拿,就去取了一包说是能让皮肤变白的,本来没当回事,拿回去以后给我闺女用了,我闺女今年十三岁,正是要开始说亲的年纪,别的都好,就是一个皮肤不白!”   一旁听她说话的人到了这句忍不住一起哄笑起来,其中有人说:“大姐,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闺女不白!”   妇人扭头向着声音来源啐了一口,而后说:“我闺女本来也不信这个,结果用了不过三天,我瞧她就好像白了一些,一开始还以为是看岔了,等到第十天上,我娘家兄弟过来送东西看见我闺女,直说白了一大截!这下我闺女哪里肯罢休,一定要我再过来给她领一份回去。”   妇人喜气洋洋,人群里剩下的人也有不少和她差不多的。妇人开了这一个头,剩下的七嘴八舌也说起自己的情况,大多都是用了这里的东西十分有效果,又知道这里是白领的,早早将自己的亲戚邻里都找了过来,乘早在这里等开门,以免后头领不上。   上个月只发出去的五百份,可挡不住一传十十传百,半个月里扩散至今已经有不少人知道。   刘平南和上个月一样,是提前睡在铺子后头的小院里的,只不过这回没等他起来,就有出去买早点的伙计急急地叫起了他。   “刘管事,前面门口已经好些人等着了,人太多惹得两个捕快过来问话,咱们要不要早点将店门开了?”   刘平南一个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等听清楚外面人说的话以后,他一边床衣服一边下床,同时应声道:“你先去前面等着,我出来就开门去。”   “哎!”伙计应了一声,转身急匆匆走了。   刘平南推开后院门,走到井边打了一桶凉水,快手快脚地漱口洗脸,而后一刻不停地走到铺子里,和伙计一起抽出门栓将门板一块块取了下来。   外头的人听见里面的动静,呼啦一下都挤了上来。   伙计在旁边连忙高声招呼:“大家一个个排好了,不能挤!”   可人人都想要争先,这个时候哪里会听话。   刘平南不得已说:“什么时候不挤了,按照次序拍好了再开始分发。”   这话一落音,剩下的人才往后一个个传话,让后面的人别挤。又是小半柱香的时间,在嘟嘟囔囔的抱怨声中这才算是排好了队。   刘平南站在柜台后面将上个月记过名字的本子拿出来。本子上记着的是领过脂膏人的名字和所属地,为的是防止有人再领。虽然这样的举动并不能完全防止冒领,毕竟地名和人名随便编一个都行,但是起码能够让众人知道,这脂膏不是随便领的,一定程度也将脂膏的档次往上提了提。   这次的分发没有上次的疑虑,又有这么多人早早过来,几乎是比上次发的还要快。而中间有一部分老实的,上次领了这次还是报了一样的地名与人名,刘平南就没有给。   这是早早就说过的规矩,一人只能领一次,因此没有领到的人倒也没有生气,只不过仔细问了后头是否会正式开始售卖脂膏。   刘平南等的就是这么一个问题,他立刻朗声,不仅仅是对着发问的人,更多的是对着下面等着的其他人道:“这免费分送本月十五还有一回,下个月初一,本店正式开门营业,到时候保证价廉物美,望各位依旧捧场。”   下面的人应和声不少,还有问价钱的。   刘平南看着那些兴致盎然的脸,跟着笑道:“诸位放心,本店绝不欺客,价格一定过得去。”   集市热闹,而同一时刻,陈府的早晨才刚刚开始。   林若青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确是怀孕了,她渐渐嗜睡起来。早上倒还好,中午与下午的时候是最磨人的,常常一个瞌睡就小半天过去了。   郑嬷嬷见着两次,心里虽然有些疑问,但也没敢开口问,也没敢和上次如意怀孕一般自作主张去松陵院告诉陈李氏。   刘嬷嬷则也跟着林若青一样,是完全肯定了她的身孕,因此少不了在旁边提醒她,叫她不能在这个时候与陈彦胡来。   虽然说两个姨娘是分到外头的院子住了,然而刘嬷嬷也是看在眼里的,从她们打别院回来也快要一个月了,陈彦并没有在乐安院以外的院子宿过。她总是怕新婚小夫妻要缠绵些,前面还好,可现在是有了孩子,有个万一怎么成?   林若青却觉得刘嬷嬷过虑了。   陈彦虽然是夜夜和她一起睡,但是大多数时候陈彦回家时,她都早就睡了,陈彦出门她还没醒,近一个月来的亲热屈指可数。   陈彦并不是重欲的人,相反他很自制,这从他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的作息就能看出来。林若青觉得撇去别的不说,他们现在的生活状态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不过这是她觉得,当然有人并不这么觉得。   松陵院里。   陈李氏也才起来不久,刚用了早膳不久。昨儿个林若青已经来请过安,今天是不会来的,而她的几个儿子已经来过了,她估计这后面半天都没什么事儿,可正想到这里,外头忽然传来了通报声。   “如意姨娘来了!”   如意和吉祥是买断进来的,早就没有自己的姓氏,只能这么叫。   陈李氏一愣,照理说她这儿是用不着姨娘过来请安的,是以她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如意会过来。   不过她还是示意房里的大丫头让人进来。   如意站在院子里的台阶下等着,没一会儿就听见屋里头传出脚步声,而后是一直在陈李氏房里侍候着的春归扶着门帘笑着探出头来:“姨娘进来吧。”   如意应了一声,提着裙子上了台阶,而后低着头进了屋里。   “如意见过老夫人。”她屈膝行礼,一路没抬头。   陈李氏应了,又问:“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如意这才慢慢抬起头来,欲语还休地看着陈李氏。   陈李氏有些莫名:“有事儿你就直说,犹犹豫豫的做什么?”   如意在屋子正中站着,这才轻声开口:“奴婢过来是,是想让老夫人帮着劝劝少夫人,爷这么些日子就没有出过乐安院,奴婢也不想其他的,少夫人一个月里总有几天不方便的时候,就那几天里,想请少夫人恩典,让爷到奴婢与吉祥哪儿呆两天……”   陈李氏略微皱了皱眉头:“这事儿你让我怎么管?新婚燕尔总是有这么一阵子的,还是要看彦儿自己的意思!林氏是个柔顺的孩子,她哪里能拿捏住彦儿,还不全是彦儿的意思!”   这是陈李氏心里头的想法,不过如意的话在她脑子里又过了一遍以后她又觉得也是有些道理,到底是要雨露均沾些来得好。   只是这话如意还轮不到听,于是陈李氏又跟着打发了如意道:“行了,你下去吧,要怎么安排自有他们自己做主,你做奴婢的,想得别太多。”   而陈李氏心里已经下了决心,等林若青再来时,她也要稍稍提点两句。这男人么,总是拴在自己房里也是栓不住的,夫妻和美还不是靠相敬如宾?    第22章   十月的天气里,本来就没有太阳,再起一阵瑟瑟的风,足以让人觉得过于凉快,入秋的渐渐汹涌起来。   田宇匆匆赶到账房处,心里想着刚查到的事儿,嘴角忍不住擒着一抹笑快步进了屋里头,屋里陈彦正立在书架旁找书,修长的身形背对人站着。   “爷,查出来了。”   田宇行了礼,脚步停在书桌前,语气爽朗地说。   陈彦转身将书放到了桌上,眼眸往上懒懒地看了田宇一眼:“嗯?”   “少夫人名下那辆家铺子并没有转租出去,如今里头做的生意,是他们自己的,”田宇轻快地说,又怕陈彦不信似的补充了一句,“是少夫人自己在做的生意。”   林若青名下虽然有十几家上好的铺面,但是大多数都是租了出去的,这个陈彦知道。而他以为剩下的东街这两间也是一样。   林家出来的,不喜欢碰这些生意上的事情,陈彦觉得正常。现在朝廷那边再怎么说要抬商,可这么多年来对于商的轻视一时半会儿去不掉,更不说像是林家那么矜持自傲的了。   东街这两家铺子这两个月来动静挺大,虽然生意还没有开始做,名声却一天比一天传得远,连他们陈家号称什么生意都做,也没想过要碰这一块地方。护肤,这是个什么门道的生意?陈彦估计着林若青只是将这些东西交给下面的管事去做,自己大概也并不清楚这些铺子租出去是什么作用。   加之他近来忙绿不停,全都是早出晚归,林若青又早睡晚起,两人连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说谈及这些了。   结果没成想,田宇查回来是这么个结果,这铺子竟然是林氏自己做的。   陈彦觉得惊奇,同时又觉得有一份趣味在。   林氏从嫁进陈家以来,处处都很妥当,为人也温婉,然而又并不让人觉得拘束,说起话来总是有几分俏皮在的,让陈彦很是中意。但是这一份中意里面又带着些微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这源自于陈彦觉着林若青与自己还并不完全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彦甚至有些担心,其实林若青表现出来的温柔小意是源自于她的教养,而她心里是并不喜欢从商这行当的。可现在,田宇带回来的消息却让陈彦心头豁然开朗,林若青并没有那样的想法。   若真是那么想,就不会留下两个铺子自己经营了。   带着雀跃的心情,下午陈彦回去得早,恰碰上林若青在吃点心。厨房包了薄皮小馄饨,一个个晶莹地泡在汤汁里,只有一点美中不足,那就是这一晚馄饨恐怕加了半碗醋,隔着远远的就能闻到扑鼻的酸味。   陈彦这个点突然回来,让院子里的人都很意外,加之就是匆忙,连着在吃东西的林若青都要跟着放下勺子站起来。   她才走到房门口,陈彦已经从下面的台阶快步走上来,他脸上带着笑意,又认真地打量着林若青,仿佛要重新认识她似的。   林若青心里有些不明白这突然怎么了,就见陈彦又立刻皱起眉头来:“屋里头怎么一股醋味?”   他自己是从来不吃醋,也不喜欢醋味的。   林若青解释道:“我在吃馄饨,总觉得味道不够,就加了点醋。”   郑嬷嬷也知道陈彦的口味,她立刻在旁边说:“我让人去把窗户打开通通风。”   刘嬷嬷连忙开口拦住:“先等少夫人吃完吧,今天风凉,少夫人吹不得。”   陈彦闻言低下头看向林若青,见她脸色不似往日红润,便立刻裹住了她的手将人往屋里头带:“怎么了?”   林若青勾起嘴角轻声说:“今天中午不知道怎么有点疲惫,刚才翠竹已经去请大夫了,其他也没什么。”   她语气平淡,陈彦却跟着正色起来,他转头看向郑嬷嬷冷声说:“中午的事儿了,怎么现在才去请大夫,身体上的事情怎么好这么马虎?”   郑嬷嬷连忙低下头去,不过脸上却有点笑意,她说:“爷莫要忧心,少夫人这样不一定是病了。”   陈彦一愣,他环视一圈发现四周站着的人脸上都露着笑意,再看林若青也是笑吟吟的样子,心里头顿时转了个弯,随即狂跳起来。   难道?   “那是,”他开口,声音却并不流畅,才说了两个字就顿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往下面描述了。   恰在此时,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是翠竹带着大夫过来了。   林若青由陈彦陪着坐在软榻上,她神色轻松地等着大夫进屋,往日镇定的陈彦此时却有些坐立不安,随后干脆站起来走到外屋,迎上匆匆赶来见到他还要行礼的大夫催促道:“快点进去。”   大夫抬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被这么一个大爷盯着,半点不敢怠慢地低头进了屋里。   林若青掏出手放在小几上,大夫从药箱子里拿出一块手帕轻轻放在林若青的手腕上,而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给放了上去。   他这一放手,陈彦的心就跟着紧了一下,随即便严密地盯着大夫。   而大夫刚好相反,不过两息的功夫,他的心从一开始没着没落地吊着,到此刻终于坠到了结实的地面,整个人都稳了下来。   大夫笑着收回手,再转头对陈彦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恭喜爷和夫人,夫人是有了身孕,已经快两个月了,如今脉象平稳,没有大碍,往后只要多休息便是了。”   郑嬷嬷立刻绽出笑容来,她欢快地说:“这可是大喜事儿!我去和老夫人说一声。”   说着转身就往屋外走。   刘嬷嬷则喜气洋洋地让翠竹去拿赏钱,而后又对林若青说:“少夫人以后可要好好养着身子,切不可太过操劳了。”   林若青点着头,她抬眼看陈彦,见他先是怔怔,随后又从眼睛里露出笑来,就看出陈彦是打从心底里觉得高兴。   头一回做父亲,这个反应算中规中矩了。   陈彦与林若青对视了一眼,跟着坐到了软榻上,他拉着林若青的手笑容溢满:“这实在是好消息。”   林若青缓缓地垂了垂脑袋,她笑弯了眼睛,语气有些软:“爷今天也恰好早早回来,要不然还得晚上才知道。”   陈彦温和地说:“这阵子是我太忙了些,不过往后要好不少,以后能早早回来的时间也回多起来的。”   大夫领了赏退了出去,丫头婆子们见他们说话亲密,也跟着退到了外间。   陈彦想起林若青自己开铺子的事,跟着又问:“东街的那两间铺子,现在是你自己在经营?”   林若青说:“是,刚开始,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好。”   得了肯定的答案,陈彦的心情越发松了松,他说:“不用担心,做得很不错,如今杭城里加上十里八乡的村镇,不少都知道东街有一家叫粉黛的铺子,我一直以为是你转租出去的,却没想到是你自己着手在做的。”   林若青捧着茶杯喝了一口道:“也就是两个铺子的事情,还不晓得稳不稳,爷生意上又忙,我这样小打小闹的事情就没和爷说了。”   陈彦笑了。   林若青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问得点到即止,便干脆自己往下说。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道:“不过前头是爷不知道,现在爷既然知道了,便不能装作不知道。”   能从陈彦这儿撬出点好处来那当然是最好的了,能让林若青自己省力许多。   “这是什么知道不知道的,像个绕口令。”陈彦脸上的笑容不停。   林若青眼睛发亮,露出些小精明来:“爷手上定有不少教好能用的人,能不能借我两个?我现在正愁呢。”   她这样子落在陈彦眼中十分可爱,加之这要求也微不足道,他哪里会不答应。   这会儿别说是要两个人,要二十个陈彦也没二话说。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郑嬷嬷便从松陵院折返回来,并带了陈李氏的话来,站在里屋门口对陈彦道:“爷,老夫人让您过去,她有话要嘱咐你。”   陈彦闻言跟着站了起来,回头对林若青说:“一会儿我回来陪你吃晚饭。”   林若青点头:“爷去吧,别让母亲等着了。”   松陵院此时自然也少不了一阵喜气洋洋。   陈李氏得知了林若青怀孕的消息,高兴地几乎坐不住。   春归也站在院门口往外看,就等着陈彦过来。等远远看见陈彦从花园拐出来,春归便立刻扭头跑进院子里,提着裙子上了台阶,语气松快地掀开帘子道:“老夫人,爷从花园过来了。”   陈李氏越发喜悦夹着焦灼。   直至陈彦满脸喜气地跟着掀开帘子进了屋,也不等他坐下,陈李氏立刻笑道:“我今天早上起来便觉得有好事要来,却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件天大的喜事儿。”   陈彦问:“母亲让我过来是要说什么?”   陈李氏道:“要说的话,那三言两语可说不清楚,林氏的肚子争气,原来我还想着快也要半年,却没想到这么快,你们两个如今说起来依旧是新婚燕尔,感情好是必定的,而因着这感情好,我就有几句嘱咐。”   说到这里,陈李氏停了停,跟着问,“听说你上个月这个月都没出过你媳妇儿的院子?”   陈彦一头雾水:“是这样,但这有什么干系?”   陈李氏正色说:“干系大得很,林氏是好,但她现在有了身子,这头几个月是最打紧的时候,你可不能碰她了,反正有吉祥与如意。”   陈彦无奈答应下来,这才被陈李氏放行回去。   陈李氏高兴,整个府上各个院子都沾了林若青的光得了赏赐,这消息也跟着散步出去。连着陈武都专门跑到了乐安院里,满脸惊奇地盯着林若青的肚子问她里头是不是有了个小娃娃,而因为他莽莽撞撞跳来蹦去,又平白惹来陈彦一个脑瓜崩,让陈武委屈地够呛。   有人欢喜有人愁,等这消息传到了吉祥与如意那儿,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如意没了孩子,本来就是心口的一块痛点,而自打被分到了单独的院子里,她又日日盼着陈彦能过来瞧她一眼。却不想陈彦连乐安院的门都不出,她这才心焦起来去找了陈李氏。   谁想到没有先把陈彦迎回来,却等到了这个消息。   “往后爷眼里哪里还有我们呢?”如意伏在榻上流泪。   吉祥站在她身后,满眼不耐地看着她,嘴里却温和地说:“这也不是一个完全的坏消息,夫人总是要生的,这是早晚的事儿,而她孕期里面对爷的照顾总是没有从前周全,她的身子也不方便,爷总是要过来的。”   “而且,”吉祥望着如意的后脑勺继续道,“你已经求过老夫人,老夫人那儿的话总是有些用处的,咱们越不过夫人,但夫人也越不过老夫人是不是?”   如意原本愁绪满脑,因着去找陈李氏的事儿她回来也觉得自己莽撞过,幸好是有吉祥在,能安慰她几句,要不然如意觉得自己都不知如何举止了。   只不过她们两人的千愁万绪亦或是心思周折,在这偌大的陈府里哪里算得上什么?   怀了孕,林若青便算是彻底安稳下来。   陈李氏那边的隔几天一趟的请安不仅免了,乐安院的每月的份例还增了一倍。陈家本来就极其宽裕,院子里的摆设吃食都十分奢侈,再增加一倍那几乎到了让林若青随意折腾的地步。   她现在每天早睡晚起,又是整个府里人的宝贝,也没有其他要忙活的事儿,就干脆专心致志趁着身子还没有变沉的头几个月里专注起了自己的生意。   陈彦守诺,没两天就派了两个人给林若青由她调配。这两个人都是青壮年纪,看着都是利落极了的人。林若青让刘平南见过,刘平南也觉得这几个人不错。一个人叫向固,一个叫高勇,都是跟着陈彦在外地跑过,有真正做生意打交道经验的人,从这儿来看,陈彦倒是没有小气。   十月初一来铺子里领脂膏的人已经是熙熙攘攘,等到十月十五,几乎可以用盛况空前来形容了,不说铺子门口,连着小半个东街都被满满当当的人潮拥住了。   这场面连官府的捕快都吓了出来,十几个捕快将人群给拆了开来,一边斥责一边警醒着怕有人趁乱闹事。   而铺子这边刘平南早早已经同官府打过招呼,倒是没有受什么刁难与麻烦。   五百份脂膏这回分发地更快,若不是有捕快在,恐怕外面的人就要涌进来明抢,铺子里的伙计都跟着怕起来。   而也在这天,这磨了一个多月的铺子终于有了开张的准信。    第23章   现在天大地大,在陈家都比不过一个少夫人大。   连着刘平南过来, 下面的人都比往常小心对待些。   刘平南先是给林若青道了喜, 而后一五一十将这些天别院里和铺子里的事儿同她说了。   “铺子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两个伙计就在后院住着, 有什么要劳力的地方他们都能管到,另外药材的采买和货运,让向固与高勇管着了,他们都是做惯这些的,要真说起来比我还好些,另外,别院里头的那群丫头, 如今水平越发参差, 有几个已经能说能读, 有些却还是原地转圈子。”   林若青闻言说:“铺子月底是一定要开了的,若是丫头还不能经事儿,那就选两个稍微出挑机灵些的跟在铺子里和伙计们学,总在别院里也没有好处。”   刘平南点头;“另外, 定价的事儿小姐想好了没有?”   这是个关键点, 价格高了没人买,价格低了又没利润,怎么取得中间那个恰到好处的数值,是个难办的事儿。   林若青也觉得有些头痛:“我坐在这儿很难与你说出点什么来,还是得我自己去别院里各项核算过后再说这个。”   两人正说着话,听说刘平南过来的刘嬷嬷回屋取了一个包袱来, 让刘平南这趟回去带给小宝,里头是她做的一双小布鞋。   刘平南又与刘嬷嬷说了几句,后带着包裹走了。   刘嬷嬷陪着林若青回了里屋,又为她倒了一杯茶。   林若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还是要去别院住着舒服,在这里想安排些事儿都麻烦得很。”   刘嬷嬷立在她身边,听了这话笑道:“舒服自然是别院舒服,那里头到底都是咱们的人呢。”   想去别院是一回事,在别院住得舒服是一回事,但怎么开口理所当然的过去又是另外一回事。林若青现在有了身孕,没个理由借口的要到外头去住,未免有些不合常理。   而自打林若青有了身孕以后,陈彦那边倒真的一天比一天不忙起来。他早上练了武以后也不马上出去了,而是会回到院子里陪着林若青吃了早饭,这才出去,晚上也一般都能够回来与她一起吃了。   翌日,太阳斜斜照在屋檐上,青苔未干,透露着些湿润。   陈彦练了功回来,脸上带着连串的汗珠,连带着后背都湿透了。林若青见了吓了一跳:“爷这是练功去了,还是没脱衣服泅水去了?”   陈彦被她调侃一句,笑说:“陪着阿武他们练了一会儿,几人功夫都有些长进,便多费了些力气。”   他转身去了净房沐浴更衣,林若青自己出了内室,正在桌边坐下,外面忽然传来声音:“如意姨娘来了。”   翠竹整张脸都跟着这声通报皱了起来,只林若青自己在桌边坐下,拿了粥勺搅了搅清粥。   如意站在院子里头,稍微顿了顿,没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干脆就自己迈步上了台阶,越过门槛站到了林若青旁边,屈膝低声道:“奴婢见过少夫人。”   她的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见陈彦,又见桌上虽然摆着两双碗筷,但是林若青已经自己吃起了早饭,便断定陈彦应该是已经走了,要不然林若青怎么敢先吃饭?   如意的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可胆子又跟着大了一点。   扶柳站在旁边冷脸高声说:“姨娘也太心急了些,就听不得少夫人传唤一声?这样风风火火进来,万一要是吓着了少夫人怎么办?”   如意被堵了一句,好歹是收敛了一些,她低着头说:“奴婢过来给少夫人请安。”   “不是说了没有什么事儿就不用过来请安吗?”林若青看向如意,眼中有些玩味。   她本来想着没有什么去别院的借口,现在见了如意却忽然觉得借口主动找上了自己了。   如意细声道:“少夫人现在有孕在身,奴婢想着若是有什么奴婢能帮得上忙的,于是便想着过来看一眼。”   林若青笑着说:“是你有心了。”   如意见林若青的态度温和,心中的底气又足了两分,跟着说:“奴婢是想着,现在夫人的身子要紧,服侍爷恐怕有些吃力,少夫人可能不知道,下月开始临近年关,爷又是要来回收账,忙得很呢。”   林若青手中的小瓷勺从碗沿划过,她依旧是温温吞吞的,“原来是这样,那就不仅要谢过你有心,更要谢过你的指点了。”   如意气息一滞,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林若青似笑非笑的神色。   她来不及说什么,净房那边的门帘已经被人从里头掀开,陈彦满脸怒气地走了出来,他冷面看着如意:“你同少夫人说的这些是什么话?”   如意给骇了一跳,膝盖差点儿软下去,她赶紧屈膝行礼:“爷……”   陈彦此时已经走到了林若青身边,他前面在净房里将如意前后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话是你敢和少夫人提的?”陈彦一双剑眉紧紧拧在一起,声音勃然高了不少。   如意通身一颤,眼睛立刻红了:“我只是,只是想着……”   林若青依旧坐在原处,仿佛看别人家的事儿一般看着陈彦与如意,等如意筛糠似的抖起来,林若青开口喊住了陈彦。   “爷,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哪里用得上生这么大的气呢?”   她顿了顿继续道:“如意既然有心为我分忧,那倒也好,我这两日正觉得疲乏,在乐安院里住着,这个来关心那个来体贴,虽然都是好心,可到底让人疲惫,我想这两个月里还是住到别院去,也能有个清净。”   陈彦听见林若青说要去别院住,心头跟着堵了堵,他说:“下令让她们都不许过来就是了,内院有些规矩还是要你多教导下去,不好一味软着。”   这句说成白话不就是要自己管管他的小老婆?   她哪儿有这闲工夫!   林若青听了这话有些想笑,她仰头看着陈彦,眼睛忍不住要弯起来:“爷这么说,不是叫我难做人吗?我做了生生冷冷的人,还挡了爷的人不好到这院子里来,那说起来像什么话?   如意说的也没有错,她们侍候爷多年,懂得地方自然比我懂得多,真要照料起来,自然也比我好上不止一星半点,爷还是别为难我了。”   陈彦的眉头无法舒展,他挑不出林若青说话里头的错处来,然而心口却郁闷不休。而后干脆连早饭都没吃,带着些怒气出门了。   林若青的心情却是好了起来。陈彦一走,她立刻打发了翠竹她们去收拾东西,准备下午就去别院。   刘嬷嬷见了有些忧心:“小姐,爷那儿没答应的事儿,咱们这若是走了,怎么交代?”   林若青坦然道:“什么怎么交代?我亲口和他说了的事儿,他后面既然没有说不许,那就是许了。”   她这边说完,便带上扶柳一起去了松陵院,要和陈李氏告个别。   陈李氏一听她这会儿要住到别院里去,且还是陈彦允许了的,不由满脸惊诧:“这个时候住出去做什么?家里什么都有,照料着不是。”   林若青笑着说:“早上如意过来给我请安,说起了侍候爷的事儿,我这才想到,前面一直是我没有想周全了,我现在身子日渐跟着笨重起来,对爷的照顾肯定一日不如一日,加之近来身子常常就要疲乏,又觉得喘气不顺,就想着去妙光山里小住一阵,避着人好休养些。”   陈李氏拦不住林若青,只听她说起如意,等林若青一走,陈李氏就立刻让人将如意给叫了过来问话,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意站在屋中,面前不远陈李氏坐在榻上,而早上练了个功读完书,过来要蹭陈李氏这里午饭的陈武也在。   陈武手里剥着小果子,目光落在如意身上,耳边则听如意说话。   “早上过去没说什么,只是说侍候爷的事儿能为夫人分忧些……”如意低着头说。   陈李氏一听这个就知道自己找到了症结,她冷下脸来:“这话也是你好去彦儿媳妇面前说的?合该她要不高兴了。”   如意知道陈李氏心里并不在意陈彦有多少个个女人,她更加关心的是陈彦过得舒服不舒服,陈家以后子嗣多不多的问题。   陈李氏是个什么脾气,她们下面这些服侍多年下人心里头都十分有数,如意在陈李氏面前并没有多少怕的。   因此等了一会儿没见陈李氏往下训斥,便小心翼翼地说:“少夫人到底是年纪小些,照顾爷起来不能处处周全,早晨奴婢过去的时候,爷正在净房里更衣,少夫人也没有跟进去服侍,而是自己先用了早膳。”   这话刚说完,还不等陈李氏作出回应,一旁坐着的陈武便一下跳到了地上,他从腰间抽出别着的马鞭,一下狠狠抽到了如意脚边,呼啦一声带起的劲风几乎如同刀子一样砸下去,隔着鞋子都让如意感觉到了一股冲过来的凉意。   她惊得往后退了两大步,满脸惊惧地望向陈武。   陈武厉声开口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在这儿说我嫂子不好?更衣自然有下面的奴才侍候着,今天兄长练武回去已经比平常迟了,难不成你要我大嫂怀着身孕饿着肚子等吗?”   陈李氏也被陈武这突如其来的一鞭子吓得心口一跳,同时也因为陈武的话,将陈李氏的心绪也转了个弯。   本来如意一说,她倒也觉得林若青这样有些不妥,天大地大她儿子最大,这是陈李氏的考虑。然而陈武这一骂,又提醒陈李氏,现在林若青是大着肚子,这些个小事儿倒不必拘泥了。   陈李氏的思绪转了两个弯,而后在心里稳了下来,她跟着开口说:“这事儿本就不是轮得着你说的,以后可记着了。”   陈武奶气的小脸绷着,听见陈李氏这么说,跟着又转头对陈李氏正色道:“母亲,家里的规矩要摆正了,这样的轻狂之徒怎么能轻巧放过?”   陈武即便才八岁,然而却摆明了没有如意那样好糊弄。   如意吓得立刻跪了下来:“奴婢知错了,下回绝不敢再犯!”   陈李氏见她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心里也烦,干脆抬手摆了摆:“回自己院里去!”   她说着又转头和陈武说:“这到底是你哥哥院子里的事儿,你也要点到为止。”   陈武哼了一声,他收起鞭子说:“既然是哥哥院子里的事儿,那就应该让他们自己管,她又怎么能过来在母亲面前说三道四?母亲也别太听这些刁奴的话,都还不知道她们是个什么心思呢!”   陈李氏心疼儿子,见陈武难得收了玩心,一副正经模样与自己说话,倒也觉得有趣,笑着答应了下来。   如意赶紧告了退,逃命似的离开了松陵院。   到了这会儿,林若青那边已经到了陈家后门的巷子里,准备上马车走了。   田宇远远骑了马过来,一见着林若青便赶紧下了马车,站在车下行礼道:“见过少夫人。”   林若青站住点了点头:“田管事,有什么事儿吗?”   田宇是被陈彦派过来的,他也没有想到一来就遇上林若青要出门。   他说:“爷那儿命人寻了两坛酸梅,让我给少夫人送来,少夫人这是要出门?”   送酸梅罢了,哪里用得上田宇这样的,林若青心里清楚却也不说透,她说:“要去妙光山住一阵,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田管事把东西给翠竹就是了。”   田宇没有其他话好说,他自己也不敢留人,虽然从林若青这边的言谈举止来说,看不出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然而从今天早上陈彦的表现来看,爷浑身的别扭劲儿肯定和少夫人脱不了干系。   田宇心里头叫苦,站在原地目送着林若青的马车驶出了巷子,这才自己上了马准备往回走。   上次少夫人去别院住,爷别扭了好半天,这回不知道要多久呢?   田宇赶回了铺子,他先将自己的马栓好了,又亲自给它喂了草料,等实在磨蹭到没什么好磨蹭的了,他这才慢慢踱步去了账房。   陈彦坐在桌后面查账,低着头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田宇走进去行了礼,而后顿了顿说:“东西已经给少夫人送去了,过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少夫人出门。”   陈彦抬起头来,脸色果然如同阎王:“可说了去哪儿?”   这话问了也是白问,陈彦心里清楚,林若青这一定是去了别院了。   然而清楚归清楚,等田宇开口说了别院两个字,陈彦的脸色还是忍不住沉了下来。   田宇跟在陈彦身边多年,对他的脾气十分了解,见他这般,还以为是他们夫妻两个闹了别扭,于是跟着劝说:“兴许少夫人过去住几天就回来了。”   陈彦这么些年在生意场上驰骋,难得有觉得挫败的时候,更加难得有挫败还不知道这挫败因何而来的时候。   他抬手揉了揉眉头,只不过再揉这眉头一时之间也舒展不开:“这回恐怕比上次住得更久。”   田宇一愣,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想起早上的事情,陈彦也觉得郁闷。   他不觉得自己说的做的哪里有错,却也挑不出林若青哪里有错,因此心里头一时无解,干脆问了田宇。   田宇年纪同陈彦差不离,但是已经成婚多年,家里也有妻妾,陈彦以为差不多的问题说起来总是有共鸣的。   却没想到田宇在听完他说的话以后满脸讶异,随后跟着无奈地笑起来:“爷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我家那个能和少夫人这样大度宽容,体贴贤惠,我可做梦都能笑醒了。”   陈彦叹了一口气:“我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田宇现在反过来变成了发愁的那个:“我倒是想要少夫人去提点提点周氏,省得她每日在内院闹成一团,弄出些有的没有的,说的却还都是因为在意我,真在意我,那不该将后院内宅管好了?唉,成天看着几个女人撕来扯去,实在让人厌烦,我回家都怕了。”   陈彦听着田宇的话,想着撕来扯去,又想着林若青的温和大方,心中却越发不安起来。   周氏是因为在意才这样,那么难道林氏这样大度,是因为完全不在意他吗?   陈彦被自己的猜想狠狠吓了一跳。    第24章   林若青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打瞌睡,杭城里熙熙攘攘, 周围往来全是热闹的人声。等出了城门到了官道上, 这才立刻清净了不少。   马车缓缓, 林若青恍惚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路程也不过到半。   翠竹从旁边带上的食盒里取出早上厨房新做的糕点,一个个精致小巧落在盘中,被她抬到了马车里的小几上。   她一贯孩子气,说起话来也直接,此时说:“今天如意可真是活该,惹怒了爷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么没规矩, 不过还是小姐解气, 光明正大出了府也让爷没话说。”   “如意那样, 少不了还是老夫人的意思在里头,”扶柳难得也有些不平,“前面我跟着小姐去松陵院的时候,说起如意的事儿, 老夫人竟一句责备她的话都没有, 这还不是与如意一个意思?劝着儿子多到妾那儿走动的,天底下找的出几个来?”   “这有什么好说的,”林若青两只手,一边给一个丫头塞块糕点,“做婆婆的大多这样,只不过老夫人那边稍微更糊涂了些罢了。”   这就是当媳妇和当婆婆的心态差别。   林若青看得清楚, 心里便一派轻松,她让扶柳将窗支起来,隔着窗纱看外头慢慢往后流淌的风景,再想到一会儿到了别院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天地里,她就几乎想要哼起小曲儿来。   回到别院时,刘平南也在,他见了林若青有些意外,不过又立刻松了一口气。   这生意上的事情如今要起步了,没有小姐还真不成事了。毕竟这生意起先的主意就是林若青定的,中间的许多法子也是她的意思,刘平南办事稳妥是不错,但是让他全权管着粉黛的事儿,他心里也不算有底。   林若青到了别院,先吃了点软和的米饭,而后歇息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立刻让刘平南将在这里读书的丫头们叫了过来。   她既然过来了,就要亲自考察她们一番才是。   同刚被买来的时候相比,此时的丫头们站成一排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怯弱气息,且个个都白净了不少,人看着十分精神。   林若青虽然自己不在别院,但是功课上的事情她都关心着。让她们读书不是为了让她们考功名,因此教学内容也十分有针对性,全是奔着店里的生意去的。   铺子里做的生意是开天辟地的,那么经营方式也是一样。林若青开口仔细抽了几个问题来问,主要就这个月铺子开张以后要卖的五种脂膏,其中是什么药理,又有什么功效,适意什么年纪的人,平时又该怎么养护入手,她问完一个就等着人回答。   六七个问题下来,已经筛选出来几个大胆发言的人,其中一个叫香姐儿的最为出色,几乎对所有问题都对答如流。   林若青稍后将她单独叫到屋里头又问了问,发现她的确学得不错,心里便有些放下来。   她要求不多,能有一两个用得上的人,已经很好。毕竟这些丫头读书的基础差,学的时间又短,要求她们短期内通透聪慧,无疑于天方夜谈,也太过强求人了。   林若青另外又挑了两个人出来,让她们和香姐儿一起与刘平南到了杭城中,在铺子后面的院子里住了下来。   铺子本来就是两个打通的,后院也带着两个能住人的小宅子,正好男伙计一间女伙计一间了。   而剩下的这些丫头,林若青也依旧将人叫在一起说了话。   “香姐儿她们明天就送去杭城的铺子里,等过几天铺子开张,她们便要开始在那儿照顾生意,你们这边则先继续学,如果后面有优秀的,便也能和香姐儿她们一样。”   香姐儿她们几个得了出别院机会的丫头,头都一律昂着,心里是十分得意的。毕竟她们被买进来不仅仅没有得到半点苛责,现在还读了书识了字,甚至要去杭城里帮着照看铺子了!   杭城!那是个什么地方,香姐儿记得自己还是个稚童时被爹娘带着去过一次,印象里已经记不太清楚具体了,她只觉得杭城那是个神仙才能住的地方了。   林若青这边说完了话,也不得空闲,她立刻又与刘平南一起到后院和账房核对各类成本,好给脂膏定价。   她先拿出的这五个配方,都是材料相对简单便宜,能试试水的。而因为方子还要保密,只有刘平南和她以及账房三人知道各类材料在各个方子里头的配比。   如此加加减减一番,大体确定了五个配方每做一盒的成本。五个配方里有四个是用末等瓷盒装的,也就是最便宜的那一档,加上材料,一盒的成本是三到五文钱,价格上也就方便确定,暂时定成了六文钱和八文钱一盒。六和八总是讨人喜欢的数字。而仅有一款用的是中等的瓷盒,加上成本一共要十五文,这就定为了二十文一盒。   “如今天气冷了,这么一盒脂膏若是保存得当,起码能用上四五个月,最短也有三个月,”林若青拿着一个小瓷盒说,“不过如果日日都用,这么一盒脂膏顶多也就是两个月的功夫就能用个干干净净,保存并不是问题。”   刘平南点头:“现在成本还稍稍高了一点,也是因为咱们做的不多,来领免费的人虽然多,可是真的卖起来是个什么样子,依旧无法估计,就怕到时候花钱的人不多。”   林若青倒不怕这个:“每一种先做五百盒便是,多了不怕放着,少了就加紧赶制。”   刘平南嘴上应了,心里却有些不安稳。   每种五百盒,那就是两千五百盒,远远比他们这段时间免费分送出去的要多了,到时候真有人买?   香姐儿她们第二天就跟着刘平南一块儿去了杭城,赶得紧了点,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铺子定在了十月二十一开张,也就是后一天的事儿。   十月里头这天最吉利,林若青虽然没有迷信,但是这彩头不要白不要。   十月二十,刘平南晚上连家都没有回,他骑马匆匆和林若青说了铺子的布置,又趁着夜色在宵禁之前赶回了城里,就在铺子后面和伙计们挤在一起睡下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是深沉的黑色,完全没法辨别这是要天亮了还是半夜呢。   院子东边的房间忽然有一扇开了起来,香姐儿她们一起走了出来。   几人轻手轻脚地去了后院的厨房。   香姐儿走进厨房里头点了蜡烛,又将烛台放在灶台上的空处。另外两个丫头一个叫敏姐儿,一个叫秋姐儿,都是和香姐儿差不多的年纪。   厨房平时都没人用,没办法,这儿都是男人住着,哪儿还有人做饭。   昨儿个还是她们这些女眷来了,又问了以后吃饭的事儿,刘平南才让人去买了米面油来,将这厨房凑成了能看的样子。   三人在厨房里蒸了包子又煮了粥,一番折腾下来,外面的天色才渐渐露出鱼肚白,伙计们也都醒了过来。   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别院那边送货的人也来了,一众人在一起吃了早饭,身上都出了点汗,这才干劲满满地去了铺子里,将货品摆了一半在货架上。   香姐儿站在铺子里转了两圈,难免有些紧张。   刘平南将几个伙计不分男女叫到一起说话:“等这铺子开了,咱们这儿就是正经要开始做生意了,做生意的规矩你们都该知道,凡事要带笑脸,另外,咱们卖的东西算是前所未有,为了这个,香姐儿你们的用处就要大些,小姐让你们记下来的事儿你们都要记好了,万一有客人问起,可不能有差错。”   香姐儿她们不住点头,耳边几乎已经能够听到门外头人来人往以及议论的声音。   刘平南表面看着镇定,其实心里有也难免紧张,他说到这里大手一挥:“成了,开门放鞭炮!”   男伙计闻声而动,香姐儿她们则站到了柜台后面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货架上的东西,确认都摆放规整没有任何差多以后,这才跟着将视线放到一扇一扇被人拆下来的门板上。   外头站着不少凑热闹的人,等铺子的炮仗放完,立刻就跟着涌了进来。   刘平南站在柜台最里面看香姐儿她们招呼客人,有差错就要上去提点。好在这头一批进来的人问的全都是价钱,几个伙计都还没有出什么差错。   六文钱八文钱的并不算贵,杭城这样的地方,买个肉包子都得两文钱,三个肉包子的价格罢了,大多数人都掏得起。   更不说许多人用过前面免费分送的脂膏以后都觉得好,早就等着要买了,还有从乡下特意赶到杭城,就记着这天开张日子,不仅自己买还给左邻右舍带,一次就买五六盒的呢。   不过是一上午的功夫,铺子的货架就空了两次,若不是后面补上来的还够,恐怕第一天就要面临断货的风险。   最后吃午饭的间隙里刘平南稍稍清点了一番,总共卖出去八百盒,这已经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   下午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刘平南也坐不住,他便干脆骑马去了别院,将这个消息和林若青说了。   林若青听了也觉得有些雀跃,即便真的算利润,现在还远没到盈利的时候,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这话不骗人。 第25章   雀跃之后又是更实际的问题。   林若青知道,虽然这一早上就卖出去八百盒, 却并不代表后面每天都能这么卖。这头一天销量多是肯定的, 中间有等了许久的, 有凑热闹尝试的, 全都是买了就走,是不是回头客还说不准呢。   后面他们要做的就是将客源稳定下来,并且能不断开源,起码要让铺子能在杭城里立住脚跟,接着再谈其他。杭城再富庶,放在整个宋国也不过零星一点罢了,真正的大生意有哪个是止步于一两间铺子的。   而要稳,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推陈出新。   林若青在现代社会时, 护肤品甚至不仅仅是女性专属。不过当然, 论起对美追求的消费力,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都还是女人更胜一筹。   现代人所说的护肤,两个看似简单的字, 细细地讲开了, 也不只是往脸上抹点油膏这么简单。先不说分门别类从洁面到精华从水乳到面霜,各类面膜数不胜数,更不说每个分类中剖析开来又有详细的划分。这是个充满商机和创造的行业,也是在宋国完全为零的行业。   “暂且先卖着店里的这五种,另外再取几盒摆在柜台上让人试用,不过取用时让香姐儿她们用小勺来, 切不可让人直接伸手挖进去。”林若青嘱咐地仔细。   护肤品这种东西都是能注意就注意,若是自己放在家里用还好,到店里头人人都能碰的东西不谨慎实在不行。   “试用?”刘平南有些不解。   林若青点了点头:“看个盒子又看不出什么来,总是先用用才晓得好不好,开上一盒放在那儿,不费多少钱。”   刘平南想了想问:“若是这样,那就怕有人时时来蹭,天天来用了。”   他这个疑虑不无道理,占小便宜的人哪儿都有。   林若青闻言笑起来:“那就让他们天天蹭,这种人说到底还是少数,且让他蹭多了,蹭出个新闻来才是好呢。”   她这么一说,刘平南心里就有了底。   他也不晓得,怎么自家小姐一个生长在内宅,又嫁入内宅的女人会这么有主意,她仿佛与这个时候的其他女人都隔着一大段距离。她不像个女人,反而更像是一个有勇有谋的男人了。   刘平南从别院出来,牵了自己的马慢慢踱步。还不等到官道边上,就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刘平南握紧了手上的缰绳抬头一看,远远看见个身穿劲装的俊朗男子拐了过来,刘平南眯起眼睛再看了一眼,才认出来人是陈彦。   陈彦也看见了刘平南,他勒住马,慢慢在刘平南身边停了下来。   刘平南站定朝陈彦行了礼:“爷。”   两人打了个场面招呼,转头一个往里一个往外地错开了。   下午正是林若青瞌睡虫最重的时候,陈彦到时她刚睡着。翠竹踌躇一会儿,到底没去叫她,而是站在院子门前等着陈彦,一见着他就立刻说:“爷,少夫人在屋里刚睡下呢。”   陈彦垂首:“不必叫她。”   翠竹闻言才放下心来,只不过陈彦突然过来是为了什么,依旧让她心里犯嘀咕。加之陈彦面色冷淡声音低沉,更使得翠竹心里多一份惴惴不安。   昨天小姐走的时候到底是有些任性了,放哪个做丈夫的恐怕都不会高兴。   翠竹正想着,陈彦已经自己抬腿进了主屋,脚步不停掀开布帘往里去。翠竹想跟上去,被扶柳给摇着头拉住了。   陈彦的脚步轻缓,落在地上几乎无声,他走到了床跟前,低头看着闭目沉睡的林若青。林若青穿着素色单衣,身上卷着薄被,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一只手还甩过头顶,睡姿着实算不上好看,却显示出她的放松与自在来。   自在与放松,陈彦一时有些想不起来林若青在家里是不是这样的了。   他昨儿个想了一晚上在意不在意的事情,今天上午匆匆处理了生意上的事儿以后,实在坐不住,这才毫无预兆地骑着马独自过来了。   现在看见林若青,心里才算是稍稍有了安定。   因为一个人而心慌意乱,又因为同一个人感受到安宁,这对陈彦来说是头一回,实在奇妙。   林若青一觉睡到了傍晚,她支着上身坐起来,开口喊人:“翠竹,扶柳?”   屋外残阳已经开始往下坠,关着窗户的屋里头光线更加不足,只在靠窗的地方有点恍惚的光影。   外屋很快传来了人声,林若青望过去,却没有想到最前面进来的会是陈彦。   “醒了?”陈彦脸上带笑,走到林若青身边,弯下腰亲昵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庞。   林若青怔住,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歪了歪脑袋感受陈彦落在自己脸上的手,那温度的确是真的。她这才露出笑容来,问道:“爷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让人提前说一声?”   “下午过来的,忙完了,想到你,于是就过来了。”陈彦在床边坐了下来,目光温和。   林若青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她原本想着陈彦怎么都是要因为昨天的事儿有些不悦的,然而此刻却看不出他身上有类似的情绪在。   翠竹和扶柳紧跟着走了进来。   翠竹道:“少夫人,厨房那边已经做好了饭,你现在想不想吃?”   林若青转头对她说:“让人布菜吧,我陪着爷先吃一点,免得一会儿赶路回杭城太迟。“   没想到陈彦说:“我今晚就宿在这里。”   他握住林若青的手,跟着问:“若青不想在在这儿住吗?”   林若青心里头想立刻踹陈彦一脚,脸却跟着扬起来露出灵动的笑意,她声音清清亮亮地说:“爷可真会扣人帽子,一句话砸下来就跟要压死我似的,爷要在这儿住当然很好,也省得来回赶路的周折,我前面是以为爷在城里还有的要忙,平时在家不都是那样?”   陈彦前面的那句反问不过是来源于他心里从昨天开始酝酿的不确信,因此林若青说话时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林若青的眼神澄澈,再结合她说话时轻巧自然的语气,字字句句都像是发自真心。   陈彦的心里才算是宽了下来:“这两天铺子里没什么要紧事儿,先前是平城那头忙,现在已经稳下来,铺子也重新开张了,这两天有什么事儿都让田宇送过来处理。”   这就是个要在这里住两天的意思了。   林若青心思一转,倒也没发愁。单单要说陈彦一个,她至多是没有情爱的喜欢,讨厌说不上,且陈彦在这儿也不是全没好处。   林若青笑着说:“爷在这儿就更好了,妙光山后面有条河,听前两天来送菜的农户说,明天那儿有捕鱼的节庆,爷陪着我去看看吧?”   他们说着话,翠竹与扶柳就给林若青找衣服,服侍着她穿好了又梳了头。   陈彦没想到林若青一开口就要求这个,他不由失笑:“那我过来倒是正好凑了巧。”   “可不正是。”林若青语气轻快,在陈彦前头走出屋去。   陈彦跟着出来,缓步走在林若青身侧,低声笑问:“那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了?”   林若青扑哧笑了出来:“爷怎么还信这些有的没有的?”   她一句话又将陈彦的心弄得七上八下。   外头的厅里已经布好了满桌子的菜,两人坐着吃了些。林若青虽然吃得慢,但饭量却不小,一直吃到了月亮慢慢爬上来,斜斜地挂在半空中。   陈彦陪着林若青在花园里绕弯子消食,一面和她说自己走南闯北的那些事儿,翠竹和扶柳则站在院门口远远等着。   林若青喜欢听陈彦说这些,一个是能了解这个时代的社会风貌,另一个则是对她自己被拘泥住的一种补偿。   陈彦的确经历丰富,他这么些年里有险阻,有艰难,有喜悦,有庆幸,点点滴滴刻在骨子里成了现在这个他。陈彦有这样的经历,有这样的自由自在,根本上是因为他是个男人。而她被投放在内院中,身不由己笑不由身,根本上也不过因为她是个女人罢了。   “我真羡慕爷。”林若青发自心底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陈彦笑着说:“若青羡慕什么?”   “羡慕爷有自由洒脱。”林若青看了一眼脚边盛开的一朵花,心情有些伤感起来,“爷有爷的自由洒脱,我有我的,我的自由洒脱是为爷生儿育女,为爷看好内院。”   林若青说完抬起头来,脸上忍不住要笑,笑这荒唐的道理,笑认同这道理的荒唐的人世间。   然而等她对上陈彦愕然的神色,林若青又反应过来是自己冲动了。   她刚才说的那些是什么话?那都是陈彦认同的道理,是这个时代的男人女人都认同的道理。本来只是奔着和陈彦搭伙过日子的打算去的,自己何必费这个劲儿,做些无用功去讥讽?   陈彦望着月光下的林若青,她站在花丛中间,脸色上的笑意那样盛而冷淡,使她即使站在自己身边也好似有千里之遥。   月色又亮又凉,照在林若青如若要透过她,让陈彦有一种下一刻她也许就会消失不见的错觉。   第26章   天边深沉的黑渐渐成了墨蓝色,田间已经有农作的人, 别院各处也亮起了灯火, 只有主院里还是静悄悄的。   陈彦起得早, 照着往常的习惯是要练一练的, 只不过别院里没有陈府的练武场,便只能稍稍活动一番筋骨便算了。   等到天边终于泛起白光,他才折返回去换了一身衣服。原本料想着林若青这会儿应该还没有起来,却没有想到等他回去时,林若青已经穿好衣服坐在镜子前面忍着困意让人梳头了。   她半眯着眼睛,若不是扶柳让她靠着,脑袋恐怕就要点到桌上去了。   陈彦站在房门口看了她一会儿, 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来, 直到翠竹从后面过来, 见了他立刻行礼道:“爷。”   林若青和扶柳这才闻言转过头来,一齐看到了陈彦。   陈彦于是也迈步走进去,他问林若青:“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林若青强打起精神来:“听他们说捕鱼是早早就开始的,我怕起得晚了就看不见了。”   这话里头的兴味盎然与好奇心透出点孩子气来, 陈彦从镜子里看着林若青, 想到她还不到十七岁,有些孩子气也实属寻常,心里就生出点爱怜的意思。   他放了一只手在林若青的肩头,还不等说话,林若青却看见了陈彦的着装,她立刻说:“爷这身衣服不行。”   陈彦有些意外, 他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这不过是他平时穿的衣服,怎么不行?   “爷这衣服到村民那里,别提多打眼,一会儿让下面的人给爷重新拿一套去,”林若青伸手握住了陈彦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半哄半劝地说,“我陪着爷一块儿穿,好不好?”   她倒是仿佛将我当成一个孩子了,他想。   陈彦的脸上露出一些无奈的笑来:“都听你的。”   两人稍做了一番修整,不仅是陈彦穿着普通了许多,连带着林若青也只穿了一身极其简单的粗布裙子。不过翠竹心疼她,在里头还特意给她加了一件薄薄的软布衫。   陈彦原本以为仅止于此,却没想到出门一看,等在外头的不是马车而是牛车。他转头看林若青,林若青却十分郑重地说:“乡里乡下的地方,哪里有人坐马车呢?”   她一副打满了小算盘的样子,机灵可爱。   陈彦却失笑,他伸手在林若青的脸颊上用指尖碰了碰,点到为止地做了个亲昵的动作,而后笑说:“若青考虑是周全,只不过有一样东西你怎么都无法掩饰。”   “嗯?”林若青原本低头拉扯自己的衣摆,闻言又将头给抬了起来。   “你的肤色如雪,又细嫩得很,哪里装得好农家女子?”   林若青的眉头缩在一起,上下打量了陈彦一番,也跟着点评道:“那这么说来,爷也不像呢。”   翠竹站在边上听着夫妻两个相互揭穿,跟着凑了一句问:“既然已经不像了,那少夫人,就让我跟着你们去吧,也好有个服侍的人是不是?”   前头几个丫头要跟着一块儿去,结果林若青说不许,怕翠竹她们跟着过去被人一眼看穿了。   “就是不像,才不能更不像。”林若青伸手,就着陈彦的手自己先一步上了牛车。   翠竹说不动她,只能转头看向陈彦,指望着他能够开口说一句,却没有想到陈彦也跟着上了牛车,还拿了赶车的器具,连车夫也不要了。   “成了,你们回去吧,有我呢。”陈彦说着将牛车赶了出去,缓缓动了起来。   他的余光里头看见坐在牛车后头的林若青,她脸上正对翠竹她们笑着,眼睛弯起极其开怀。   一样是笑,陈彦想起昨天晚上在花园里林若青的样子,她也在笑,可那样的笑意却让人心生犹豫。   然而归根究底,陈彦又无法去问,或者去说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   昨天林氏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没有错的地方。   只是陈彦觉得自己像是在雾里看花,林若青说的话他都懂,可他知道自己并不懂林若青。   “虽说爷不像农人,可没有想到爷牛车也赶得这么好。”林若青忽然开口,将陈彦的思绪打断了。   她坐在翠竹准备的软垫上面,牛车慢悠悠,倒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瞧着自在极了。   林若青的确自在,好不容易离开了深宅大院,外面这开阔的田地让她觉得吸一口气都是甜丝丝的,带着绿意的香。   村路不宽,恰好只容一辆牛车的间距,好在近段时间没怎么下雨,路上既不颠簸又不泥泞。   陈彦道:“小时候,约莫三四岁,有几个夏天都是在乡下过的,那时候和一众人泥地里打滚也是常有的事儿,牛车也赶过。”   提起三四岁的孩童,林若青跟着问:“爷小时候是什么样子,闹不闹?”   陈彦想了想,望着前面的路笑说:“闹得很,挨的打也多,不过后面练武了就不怕了,有一回因为在外面惹了事被父亲追打,一口气上了房顶,在房顶睡了一晚上,可把娘吓得够呛。”   林若青跟着笑出声来:“那爷现在的稳重可真难得。”   牛车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着了水面,路两边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都是往一个地方去的。   等到了地方,陈彦将牛车靠着一棵树捆上,而后扶着林若青从车上下来。   此时此地,不说人头攒动也能说摩肩擦踵。陈彦伸手揽住林若青,小心护着她往人少的地方去。好在来来往往的小夫妻也不少,他们不算奇特。   大网已经撒到水里头,水中几条船合围着将网面拉开,岸边的人全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水里头,哄哄闹闹一片。   还好在场的男女老少都有,又有热闹吸引注意力,林若青他们没有那么显眼。   噗通!   几条鱼忽然打破了水面的平静,被拉扯的网面逼迫地蹦了起来,人群里呼啦一声更加热闹,愈发往河边挤去。   一位男童站在岸边,本来还是满脸笑容,结果被这么一挤,脚下猛地打滑,就着岸边的湿润土壤冷不丁地掉进了水中。   四五岁的孩子并不会水,又加上惊慌失措挣扎不休,没等跳下去救人的拉到他的衣角,人已经开始往下沉。   林若青的目光跟着人群的惊呼声放到了水面上,她只看见一只小手露在水上动了两下,可随即就没了下去。   原本喜庆的氛围一下被焦躁打断了,水面如同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跳下去好几个年龄不一的男人,不过因着人已经沉下去,六七个人废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才捞到人,男娃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儿了,双眼紧闭平躺在地上。   有懂的立刻就将男娃的脚拎起来,将人倒过来,想让他将水吐出来,可收效甚微,男娃依旧是一动不动。   带着男娃过来的家里人已经哭得呼天抢地,场面一时更加乱套。   林若青和陈彦站得不算远,可要挤进救援和看热闹的人群也难,只好对着人群高声说:“请让一让,让我进去看看!”   有看见她的,却没有几个动弹的,林若青继续道:“我有救人的法子。、!”   就这样人群才算是动了动,给她稍稍让出一条路来。   陈彦紧跟着林若青,却与其他人一样有些迟疑:“若青?”   林若青闻言没回头,只加快脚步往里头,等到了男孩身边,她便马上屈膝半蹲下去。足下的土地被各种脚印踩得混乱不堪,凉意带着水立刻渗进了林若青的衣裙里。   男孩紧紧闭着眼睛,没有呼吸,连颈侧的脉搏也已经停了。   林若青晓得拖延不得,伸手将男孩的脖颈做了姿势调整,而后抬头问旁边的人:“谁是他家里人?”   旁边有个妇人站出来眼里带着泪珠子说:“我是他娘。”   林若青点了点头,拉过妇人说:“你听我的,嘴对嘴往他肚子里送气,我说停再停。”   她的声音温柔却有力量,妇人在犹豫间还是点了头。   林若青深吸了一口气,她自己也不算完全有把握,只不过为了救人,尽管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能放弃试一试的机会。   她指挥着妇人的动作,配合胸口的按压,几轮下来男孩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旁边已经有人开始嘀嘀咕咕:“什么嘴对嘴吹气,还有这种法子?”   “我看是救不回来了。”   林若青置若罔闻,依旧半跪在地上,神色专注地做着按压,并且安慰妇人:“别听他们的,继续还能救。”   旁边都是败兴的声音,妇人能抓住的只有林若青这个希望,她不住点头,跟着林若青的动作继续着救援。   终于,随着又一下按压,男孩猛然歪头吐出一大口水来,他的脸也随即皱在了一起,不住地咳嗽起来。   周围轰然叫了起来。   “哎呀!竟然活了。”   “真是菩萨保佑!”   妇人这才跟捡了魂回来似的,一把抱住小男娃大声哭起来。   林若青在地上半跪了好一会儿,额际有了汗水,此时众人都顾着小男娃,没人注意到她。她小小的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意来。   只有陈彦连忙扶着她站了起来。河边泥泞,林若青蹲下去时裙子上面已经沾了些脏污,她又半跪了这么久,膝头更加不能看。加上脸上的汗以及用力时候稍稍乱了的头发,这倒是陈彦见过最不修边幅的林若青了。   但这也是陈彦完全没有想到过的林若青,她救人时那样的坦然与自信,几乎浑身发亮,让人挪不开眼睛。他原以为林若青只是一个温和恬静的人,没想到她能够那样干脆利落又果断,像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来。   出了这样的事情,捕鱼的高兴劲儿也就去了不少。林若青花了些力气,也有些疲惫,让陈彦见了也担心。   “还是先回去吧。”   林若青点了点头,照着来路回到牛车上安然坐好。   一缕风吹来,她偏头拨了拨自己的头发丝,迎目却撞上不远处树底下站着的一个男人的目光,不知道盯着她看了多久。   林若青抬眸仔细审视了那个男人。如果说她和陈彦不善打扮融入不了环境,那个男人就更甚了。   他的身形与陈彦差不多高大,眉目之间透着无法遮掩的富贵气,此时看向她的眼睛里带着打量与估计。   大约是没有想到林若青敢回看过去,且回看得这般直接与理所当然,男子微微一愣,这才收回目光。   林若青这也才将视线回转,安然坐着牛车离开了。   林若青这番样子回到别院,自然被翠竹扶柳一阵念叨。   “我就说我应该跟着去吧!小姐就是不听。”   “也是,不说我们,随便找个小丫头跟着去也行,也好过弄成这样……”   林若青被她们念叨得耳朵痒:“我又没有少只手断条腿,这有什么呢?”   翠竹被她的话吓得要跳起来,连声说:“呸呸呸,小姐可不能乱说话!”   林若青见她着急,反而恶趣味地笑了起来,让翠竹又是好一阵怪和气。   好在一早上的闹腾到了这会儿终于结束,别院又恢复了安宁。    第27章   陈彦拢共也就住了两天,第二天晚上便被来了好几趟的田宇给请了回去, 眼见着年关将至, 生意上的事情实在繁杂忙碌, 一时一刻也缺不了人手。   奔着十一月去的天气真是见天的凉下来, 怕冷的人已经要穿夹棉的衣裳了。   林若青带着丫头婆子将陈彦送到了别院门口,陈彦上马之前回头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府来?”   林若青站在台阶上,双手垂在袖子里,温声细语地说:“大夫不是说这头几个月还是少些波动得好?另外也是我想着这里能清静一些,不如就在这里住到胎位稳了吧?”   陈彦有所察觉林若青并不想回去,她喜欢这里的自在,家里在如何也有种种规矩, 加之出来之前如意闹的那么一下。陈彦心里头虽然对林若青的决定不很高兴, 但是到底没有开口强硬要求她一起回去。   只不过因着这个, 后面有十几天都没听见或者见着陈彦,只有他差下面的人过来送些东西或者问几句安好。   林若青并不在意,不来的时候则更好,她还乐得清闲, 但只要陈彦差人过来, 她都好好招待,每次也让人帮着带些书信回去。不过没有给陈彦的,多半都是给陈李氏的,里头问得仔细,全是功课和生活上的事情。不仅如此,她还给陈李氏送了还没开始卖的脂膏, 用下来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月,前两天陈李氏亲自让人给林若青送了东西过来,还问了林若青脂膏的事情。至于陈彦,大多只得了仆从带回去的一两句口头传话。   陈李氏那边原本也不太喜欢林若青在外头住,可奈何不住糖衣炮弹,没两天也就由着她去了。这么一来,林若青乐得自由,更加用心处理起了生意上的事情来。   杭城是省城,不说原本就有百万人口,就说处于交通要地来回周折的人也有不少。自打粉黛开张以后,第一天一共卖了一千两百的热闹过去后,每天也有两三百盒的销售。而十一月初一那天,更是因为集市的人流,加上先前的名声,一口气卖了两千盒有余。   这生意看上去是好极了,可时间久了刘平南却有些发愁起来,这天过来通报生意的时候忍不住就说了。   “虽然出售的数目多,但利润终究是少,如今也才勉强收支一致,盈利的那些也不过就是供养着铺子里人的吃喝罢了……”   林若青坐在软榻上,小几上铺陈着一张纸,她正执笔书写,听见刘平南愁绪满满的语气,林若青才放下笔说:“咱们才开始做生意罢了,总有盈亏的,况且咱们的利润并不从这几样东西上来。”   她十分平静,半点不为这个担心。   这就像是现代品牌下面总是有中高低三条路线一样,林若青只不过是选择了最低端的那条线来试一试顾客对这类前所未有的店铺的接受度罢了。   现在结果大概已经出来,这店是能开下去的,那么下面才是林若青真正要开始办事儿的起点了。   “从下一批脂膏开始,所有装盛用的器皿都要重新定制过,”林若青将手上刚才在写的那张纸递给了刘平南,“按照这上面说的,盒子上头一是要有粉黛二字,另外也要将上头我画的图样印上去,大概的成品样子我已经画出来了,你先让窑厂那边做一个出来,如果样子合适再往下批量做。”   刘平南接过林若青递过来的那张纸,低头仔细看了一会儿,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盒子上还要印上这么多东西?”   并不是刘平南大惊小怪,盒子上印上铺名和花样就算了,剩下的那些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   第一样要印上去的是年号与月份。   第二样要印上去的是脂膏的品名。   第三样要印上去的则是铺子的位置。   如今只有一间铺子,那么盒子上要印的就是杭城东街了。   林若青点头:“这是少的,后面若是有其他要加的,还得继续往上写,字写小一些就是了,窑厂那边自然有他们自己的处理方法。”   要写的东西虽然多,但是批量大的东西,窑厂那边都能做出模具来,到时候生产起来的速度并不会下降多少。   要写上这么多东西,一来是为了方便管理,二来则是为了长远考虑。林若青想要尽量将经营与管理模式从开口就完善下来,尽管知道万事不能尽善尽美,可是总也是越仔细越好的。   而刘平南虽然心里疑窦重重,然而他也立刻答应了,并没有往下问什么。   “另外,”林若青又说,“这两天便放出消息去,铺子里要上新的东西,效果比现在在卖的几样要好上数倍。”   刘平南听见这句心里才算是猛然一宽。   “那么价格?”他问。   林若青道:“价格自然是要高许多,一共新加三样东西,价格在三十文到二百文之间,暂时还没有定下,”她看着刘平南说,“这才是我们真要赚钱的东西。”   刘平南至此长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来:“我下去办好,小姐自然放心。”   等他要走,林若青忽然又想起事儿来,于是连忙叫住了刘平南说:“明天让香姐儿她们几个回来一趟,我要和着其他丫头一起考察一番,铺子上午就不开门了。”   刘平南依旧是仔细应下,等确认林若青没有其他要说的了,这才转身离开回了城里。   翠竹刚才一直在旁边服侍,等刘平南走了她才凑上来发问。   “小姐,这么便宜的卖多了,猛然贵了,会不会买的人就少了?”她不懂生意上的弯弯绕绕,但却知道不懂就问的道理。   林若青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笑着说:“你这话说得不对,买的贵东西的人是没有买便宜东西的人多,但这是两条不一样的路,两条路都是咱们开的,走哪条都是咱们赚了。   咱们不过是要引着那些走泥路的人往官道上去罢了,更何况,放在有些人那儿,看着原本只有一条泥路,就算是想走都碍着面子呢,另外开辟一条官道来,那些放不下面子的也就都来了。”   翠竹被她这一段话说得晕晕乎乎:“唉,我听都听不懂。”   扶柳笑她:“成了,你也不用听懂,你好好侍候小姐就是了。”   林若青的身孕已经奔着三个月去了,不过除了个别孕期反应开始明显以外,其他倒没什么。只不过现在怀孕的时间还短,况且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后面闹起来的也有不少,因此林若青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好好养着,并且趁着这一段还算自由且身体舒适的时间里多做一些事儿。   第二天一早,刘平南果然依言带着香姐儿她们回到了别院。   香姐儿她们在外面不过待了十几天,然而整个人的精神风貌与刚出去的时候已经大有不同。三人再回到丫头堆里,越发鹤立鸡群。   她们人虽然在外头,但是每天的功课却也没有落下,都有林若青布置下去带过去让她们一起看着背着。加之是在店里头,她们要学的东西也多,比在家里更累。   不过累明显也有累的好处,林若青考察了一番香姐儿等人的功课,已经十分不错。同时她又从剩下的人里面挑了两个功课有不错长进的丫头出来,让她们后面两天跟着香姐儿她们到杭城看看。   “后面我半月考察一次,每次回选两个功课长进大的,同香姐儿她们去杭城里住两天,学学香姐儿她们在外面怎么帮着做生意的,另外,香姐儿你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不要觉得已经去了铺子里面帮忙就万事大吉,你们的功课若是被赶超了,那自然就会被替换下来。”   林若青一个棒子一个枣,跟着又说:“不过,只要你们表现得好,往后铺子若是一家家新增起来,新铺子里的事儿自然是优先你们过去帮忙,后面请来的人也要你们帮着调教,能力优秀者甚至可以自己赎身。”   众人听到这里,眼睛瞬时亮了起来,特别是前面一排站着的香姐儿她们。   被卖身的人谁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够赎身出去?现在众人面前被忽然放了这么一个选项,谁能不干劲十足?   林若青说完了这些,又将香姐儿她们单独带到房间里说话。   “后面两天你们在铺子里时,卖东西时不仅仅是要卖出东西去,更要记着将后面十五要出的东西一起带上,后面会出的三养东西的功效与名字我都已经写好了,你们带过去好好背诵理解,到时候要讲给客人听才是。”   林若青细细讲解,若不是她自己实在不能出去抛头露面,她都想要自己去铺子里给她们示范一次,免得话语的解释还是太过枯燥。   之所以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推出新品,其一是因为铺子差不多已经稳了,其二则是因为平价的东西到底功效一般。林若青知道,之所以前面那些便宜的产品也会有显著效果,最根本是因为没有护肤这个概念的时候,不少人的皮肤状态都很差,这样才会稍微用点东西就有功效。而其三也是最大的一个原因是,年关来了,年关这会儿的几次集会,是每年里头最大也最热闹的,更是众人最乐意花钱的。   一年忙到头,谁还能不在这个时候花点东西出去犒劳犒劳自己和家里人?   而十一月开始宣传,正好将新产品的知名度扩展出去。   香姐儿她们鼓足了劲儿回到了杭城里。   林若青这边则也没有闲着。   这次的新品一共有三种,如果按照功能来分,定价五十文的是补水增白的,定价一百文的一款则是细嫩的,定价两百文的则平皱。   价格越贵的功效当然越好,特别是第三款,因为没有后世的工业手段,制作完成后的保质期就很短。特别是其中一些比较珍贵的药材,虽然时间久了不至于损害皮肤,但是原本被期待的功效则会慢慢减少。   林若青试验下来,这款脂膏在冬日里也顶多只能放一个月,夏天更是只有十五日罢了。如果要再提高保质时间,那么从原材料上的成本就要增加,目前来看有些不值当了。   因此这款脂膏的盒子在定制时就比普通的小了一号,十分精巧玲珑,里面装着的脂膏至多只能用二十天。   两百文用二十天,满打满算下来一天得十文钱左右,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下的去手买回家的。而其实这款脂膏的成本并不算惊人,加上瓷盒其实也将将才五十文,剩下的一百五十文,基本上都是利润。   这是从目标客户群做考虑。杭城里并不乏有钱的主,更不乏能花钱的,就说林若青未出阁时的一些闺中友人,以及她们背后的大家庭,再到陈家这一类,谁家都不缺这二百文钱。他们这些人,若真说起来用的是不到百文钱的东西,恐怕反而觉得跌面呢。   林若青让负责脂膏制作的人先做了三十盒出来,其中的十五盒全都给了陈李氏,让她自己留着用一盒,剩下的可以拿去送给别人。剩下的十五盒林若青自己分别让人送给了未出阁前的友人。   仆从快马加鞭,东西做出来的第二天早上就将东西给分别送到了地方。   陈家,松陵院 。   春归站在镜子前面给陈李氏梳头,她垂目仔细看了陈李氏一会儿,笑说:“老夫人这些天的肤色可真是好,眼角的纹路都似乎浅了一些。”   “是吗,”陈李氏照着铜镜,“细了一些我倒是摸出来了,眼角的纹路都淡了?”   春归点头认真地说:“是淡了不少,少夫人送回来的这是什么好东西,惹得我也想用了。”   陈李氏被她说笑了:“你这丫头说话我可不太信,素来是很会哄人的,一会儿等她们来了,我再问问她们去。”   陈李氏口中的她们是陈家的几个妯娌,今天一起过来与她说说话。   春归笑说:“老夫人还不信我,那便等二夫人三夫人来了以后再还我清白吧。”   她说着伸手就去够那这些天一直被放在梳妆台前的小瓷盒,拿过来一看却是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陈李氏连忙问。   春归将那瓷盒拿给陈李氏看,里头已经光秃秃只剩下角落里头的一点儿东西,顶多只一回用的了。   “也没仔细看,这怎么就没了?”   陈李氏嘴巴上没说这脂膏多好,可心里是有数的,一见这个也有些失望。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丫头们的说话声,而后有个脆生生的小丫头朝着屋里说:“春归姐姐!”   春归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出去:“喊我做什么?”   小丫头笑吟吟地将手上的包裹递给春归,而后笑着说:“少夫人差人送回来给老夫人的。”   春归将那一大个包裹接过来,拎着还有些沉甸甸,弄得她也有些疑惑今天送回来的这是什么东西。   她拎着包裹回到房里:“是少夫人让人送东西来了。”   春归说完当着陈李氏的面打开了,里头却是包装精美的几个小礼盒。礼盒外头还有一封书信,是给陈李氏的。   陈李氏亲自将信件打开,里头是林若青的笔迹,她已经认得。信件两张纸,一张照旧是问了府里的事儿与情况,另外一张则说了她在别院里头的一些事儿,最后两句才提到脂膏的事儿。一盒是给陈李氏的,剩下的则让她送人或者随意支配都行。   春归见了那些脂膏,立刻笑起来说陈李氏爱听的话:“这才说到脂膏没了,这边少夫人就差人送了过来,少夫人可实在是心细,也挂念着老夫人。”   陈李氏得了脂膏和信件,心里也舒服地很,再听春归的话,跟着拿出一只盒子递给她:“喏,就你这丫头嘴甜。”   春归也并不客气,收了脂膏,笑着说:“多谢老夫人赏赐。”   她再往下继续服侍着陈李氏梳妆,脸上也没多抹其他东西,只用了点脂膏,并描了眉毛。这么看来已经十分精神且脸色红润。   几个妯娌不是天天来的,见了陈李氏比春归这个常见她的人更加能看出不同来,当下二夫人就惊道:“大嫂怎么活像是年轻了两岁?”   三夫人则说:“哪里是两岁?我看五岁都有。”   两人笑着坐了下来。   陈李氏抿唇而笑:“你们两个的嘴巴真是见天的甜起来,人总是越来越老的,哪儿有还越来越年轻的,又不是神仙!”   二夫人亲热地靠过去:“大嫂还真别当我们是哄你的,大嫂的脸是的确细致了不少,连带着眼角都精神起来了。”   三夫人跟着说:“不知道大嫂是用了什么法子,告知我们一二,我和二嫂也好年轻年轻去。”   陈李氏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说:“哪儿有什么法子,只不过是用了些养护的东西,你们两个怎么说是有福气的呢,今天正好彦儿媳妇儿让人又送了一些回来,便宜你们了。”   她说着春归就从后头上来,手上拿着一堆四方小礼盒,看上去精巧十足,透着几分可爱,盒子上头还写着粉黛二字。   二夫人奇道:“彦儿媳妇儿拿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陈李氏靠在垫子上笑说:“是用在脸上的脂膏,和咱们以前用的那些全然不同,这个不仅不闷还爽透得很,我这一阵子都没用过其他东西,你们若说我脸色好了,那就只有这个的缘故了。”   二夫人三夫人前面夸陈李氏的脸色好,可没有一句是谎话,这会儿再听见陈李氏这么说,立刻就让身边的丫头从春归手上各自接了四盒过来。   二夫人三夫人家里庶女嫡女加起来都不少,四盒正正好。   二夫人将礼盒打开瞧了瞧,没想到是这么小一个东西,她惊道:“这么小一盒子,能用几天?”   陈李氏瞥她一眼说:“半个月二十天都成,彦儿媳妇儿可说过,过了二十天这东西就没什么大用处了,你们自己得紧着用了,至于用完以后若是没有了,那问我我也变不出来,得问彦儿媳妇儿去了。”   二夫人三夫人听出陈李氏话里头若有若无的显摆意思,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一个个心里都嘀咕。   这东西难不成真有那么神?还半个月二十天神神叨叨,她们却是不完全信的。 第28章   十一月十五,小寒将至, 冬天瑟瑟而来, 不过杭城里头却反而比往日热闹起来。   农忙时候早就过去, 现在十里八村正都是最悠闲的时候, 秋收后卖了粮食的农人多,手上有闲钱的更是不少。趁着集会拖家带口过来赶集为后头过年做准备的,也从十一月十五开了个头。往后在过年前的三场集市,只会一场比一场热闹。   香姐儿今天起了个大早,在后院里和敏姐儿她们一块儿做了一顿比往日丰盛不少的早饭,有肉包子有小炒菜的。这是刘平南的意思,就是为了一会儿开张以后大家干劲儿足一些。   铺子里另外三个男伙计分别叫来福来祥和来瑞, 他们如今已经不太到铺子前面去, 大多只在后面做些体力活和卸货的活计。铺子里来的也是妇人和姑娘家多, 香姐儿她们招呼起来得心应手,也让客人觉得更加舒坦。一些性格较为内敛的女孩儿原本惴惴地过来,一见铺子里头都是些年纪相仿的人,也能放松不少。   他们一众人在铺子后头吃早饭, 隔着围墙就能听见不远处的主街上渐渐传过来的热闹人声。香姐儿动作快, 哗啦啦将一碗粥给喝了赶紧,随后就站起来去开门。   来福也站了起来:“我同你一块去。”   两人将铺子的门板一块块取下来,来福很快就又去了后院点货,香姐儿则站在柜台旁边对着上头的一块儿镜子照,确认自己梳妆没什么差错后才松了一口气。   每次赶集上都是铺子卖货的高峰期,今天后院备着的货也比往常多上两倍。不过准备得多的还是最平价的那一批产品, 连名字都没有,统一只叫润肤膏,在这个基础上才用功效不同稍稍做了区分。诸如增白润肤膏,去面疱润肤膏等等。   而这次十五要推出来的三块新品则都有另外的名字,价格最高的那款叫玉容膏,而剩下两款分别叫做月华露和雨润膏。这一批产品的名字是定制瓷盒的时候就刻在上头的,从瓷盒开始就与润肤膏有着明显的区分。   香姐儿已经将林若青准备下来的东西背得熟透,这些天里她们往外说得不少,问的人也有,只不过真到了要卖的时候她们还是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香姐儿在铺子里面站了一会儿,敏姐儿她们两人也跟着走了出来。三人也没闲着多久,门外头就有人结伴走进来。   来人是一个打扮朴实的农妇,她带着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两人在店门口看了看,进门的时候还有些小心谨慎,先是立刻问了香姐儿:“姑娘,这儿是卖那什么润肤膏的地方吗?”   农妇是从四五十里外的地方赶过来的,这还是头一回带着女儿进城里。她们村里有两个待嫁的姑娘用过这里的润肤膏,都说抹到脸上以后舒服得很。她自己也看了,原本那几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姑娘家,如今一眼看上去是比自己女儿白一些。   俗话说的好,一白遮三丑,就算这白不是一下成了天仙,可也足够让人眼前一亮的了。更何况这东西又不贵,只是距离远了一些难买到,上次她托人来买,却没想到没有买到,这不干脆就趁着年前来省城一趟的功夫,带着女儿自己来看看了。   她们打听了铺子的位置,又让村里识字的老秀才将粉黛二字写了下来,刚才在门口对比了一番铺子的牌匾,看着是差不多,可看见铺子里面的装饰,心里的犹疑却更甚起来。   这里头的装潢也太好了些,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看着怎么都不像是一样东西只卖几文钱的地方。   香姐儿见了农妇,笑着回道:“正是,大姐要买点什么?我们今天正好有新货上来,功效比以前的那些要好上不少呢。”   农妇听了香姐儿的话,忍不住笑起来:“什么大姐,该叫大娘了,你这姑娘真是客气。”   农妇旁边的姑娘看着香姐儿,有些奇怪,这城里怎么还有女伙计?   香姐儿笑着看了一眼农妇身边的姑娘,她立刻看出这是要给谁买东西,便立刻上前亲热地将人拉到柜台旁边。敏姐儿跟着从柜台里面取出几罐试用的脂膏,随后将其中一罐子打开。   “这是润肤膏,五文钱一罐子,”香姐儿用小瓷勺挖出一小块儿,放在小姑娘的手上慢慢揉开,“每天早上和晚上洗完脸以后用,能防着皮肤变粗糙。”   敏姐儿则跟着将另外一罐同样取出来一点,跟着放到小姑娘的另外一只手上:“这罐子是新品,叫雨润膏,用上二十多天啊,整张脸看着都能通透不少,不过价格稍稍贵些,要五十文一罐。”   农妇在旁边看着两个罐子也差不了多少,因此疑惑这价格怎么差这么多。   不过小姑娘将自己的两只手举起来看了看,扭头对农妇说:“娘,这五十文的真好,一下就渗到我手里了,你摸摸,我的手是不是滑溜了不少?”   农妇一听五十文,有些肉疼,还不等她说话,香姐儿就跟着笑道:“哪儿有那么快,少说也要用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到点东西,这到底不是神仙药,如果是头一次用的话,买这五文钱的回去看看也成,如果说用得好再来买这五十文的也无妨不是?”   农妇本来还不知道怎么下台,听了香姐儿的话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正是,娘先买五文钱的这个给你试试,若是好,下次再带你过来买这五十文的,你自己也要在家里用心多做绣活才是。”   小姑娘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买了东西终究还是高兴的,没一会儿就和她娘亲走了。   送走了第一位客人,后头的客人也就跟着源源不断来了。   这年关当口,来的人不少都是不止买一盒的。有一些用过之前的润肤膏,知道好用,因此也有稍稍一狠心就买了雨润膏和月华露的,只是玉容膏还是无人问津。   两百文的价格放在富贵人家远远不够看,可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却算多了的,扯布做衣裳就罢了,买个这么抹在脸上看不太见的东西,到底还是有些浪费。   铺子里的包括刘平南在内,见着这样的情景,算算账都不免跟着着急起来。   林若青在寻常时间里头起来,不过马车赶得慢,等到了杭城里头已经快是用午饭的时候了。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她也不好在外面长住。反正她趁着这段在别院的时间已经将年前的事儿大多吩咐下去,加之陈彦那边差人来问了几次,她不能再推脱,便干脆回来了。   陈家那边知道她要回来,早早就让人等着,一路接到了城门口。   等到了陈家也不得闲,春归等在二院门口,见了林若青便客客气气笑着将她请到了松陵院里。   “二夫人与三夫人都在,老夫人说让少夫人过去说说话,一起用午饭。”   林若青点头,一路跟着过去时也跟春归温和的说话:“近来母亲晚上睡得怎么样?”   春归恭敬地站在林若青身旁,笑说:“老夫人一切都好,只不过有些念着少夫人,您这一趟回来老夫人高兴极了。”   两人一言一语到了松陵院门前,林若青才一进院门,里头就有丫头高声通报。   “少夫人来了!”   主屋的布帘立刻被一只手掀开,里头的嬷嬷露出脸来,跟着笑迎出来,亲亲热热地给林若青屈膝行了礼:“见过少夫人,老夫人刚说到您呢。”   林若青被丫头们簇拥着下了台阶又上台阶,而后一气儿进了主屋里,抬眼就看到了屋里头坐着的长辈们。   她站在屋里头妥妥帖帖地给几位长辈问了安。   二夫人和三夫人明着是林若青的长辈,可在大家族中暗中规矩也多。陈彦父亲在时陈家的主就是他们大房的,剩下的兄弟们早都是分出去过的,如今陈彦当家了,陈家的二爷与三爷分管着的生意也都在陈彦手底下。二房与三房是真真看着大房吃饭的,因此哪里会在林若青面前摆规矩。   陈李氏见了林若青便笑容不止,她将林若青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嘘寒问暖了一阵后说:“正与你的两个婶婶说到你呢,本来还以为你下午才能到,你两个婶婶还说要留下来吃晚饭,非要见你一面。”   林若青扭头对着二三妇人温声笑说:“谢婶婶们关心。”   陈李氏笑着拆了两个人的台:“她们哪里是全为了关心你,她们是看上了你手上的东西,想来你这儿讨点好处回去呢!”   林若青还没回来时,两房妯娌就早早到了,也没通陈李氏说多久的话,就将话匣子转到了上一回陈李氏给她们的脂膏上头。   “本来还就当个稀罕玩意儿来用,谁知道用了不过十几天,我自己照镜子的时候都觉出不同来了,这不眼见着都要用完了,就厚着脸皮又来了。”二夫人笑吟吟地说,“听嫂子说,这是若青你送回来的东西?”   三夫人跟着说:“可不仅是我们,家里那几个丫头片子也都喜欢上了,还说想问堂嫂要些回去增给友人呢。”   林若青还没说话,陈李氏就笑着啐了她们一口:“人人都白要,那算怎么回事。” 第29章   二房和三房的人都极有眼色,听见陈李氏这么说, 当下就道:“那是自然, 既然是生意上的事儿, 怎么也不能占了侄媳妇便宜不是。”   林若青晓得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客气, 也就直接说:“也是正巧今天才发售,要不然还真拿不出来,现在都在铺子里放着,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既然婶婶们要,一会儿我让人调配些出来送到你们府上。”   二夫人听了今天才发售这几个字,心下一转道:“这不是怪麻烦的?家里那几个丫头成天嚷着要出门去, 干脆就趁着这回放她们出去走走, 让她们自己去拿了。”   二夫人这么一说, 三夫人自然也接话:“正是这样了。”   这样更好。   前面铺子里经营着的生意大多是便宜产品,来来回回的人里就缺贵气,这也是让林若青隐约担心的地方。她自己到底不是做生意出身,对这方面懂得不多, 大部分时候只好摸索着来, 只期着不会出大差错。   现在是二房与三房卖了个面子给陈李氏,同时帮着林若青抬了抬粉黛的位置,这是好的。   林若青从松陵院出来时,心情放松了不少。   乐安院还是个照旧的老样子,没见什么多了也没见什么少了。   一早上赶路回来,到底疲惫, 林若青回房就倒下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正听见刘嬷嬷说话。   “少夫人还睡着呢,这个时候忙什么?”   翠竹和扶柳的生意则更近一些,就在外间,翠竹道:“个个的都来献殷勤,也不知道是真好心还是假好心。”   林若青开口唤了一声:“翠竹。”   话音一落,翠竹就从布帘后面探出头来:“哎,小姐你醒了,还是外头吵着你了?”   林若青摇摇头,她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说:“本来就睡得差不多了,外头怎么了?”   扶柳跟着走进来,闻言道:“是吉祥,说是过来给小姐请安,正在外头等着。”   林若青抚了抚额角:“让她回去,这些虚礼有什么好请的。”   翠竹应声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再回来面色就好了很多。   “回来就要应付这些,可真是够烦人的。”翠竹说。   扶柳用神色示意她,让她别在林若青面前说这些。不过林若青已经听见,笑着说:“我还没嫌,你倒嫌了?”   翠竹走到林若青身边,靠着她说:“我这是为了小姐着想。”   林若青是有些懒得应付这些,但也没有觉得类似事情如此如法忍受。要说陈家到现在,除了如意那里荒唐了一些,旁的却是没有什么大错的。   陈家是当下普普通通的富贵人家,她也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媳罢了。   “说起婚事,”林若青想起另外一件事儿来,“你们两个可有想过嫁人的事情?过了年以后又长了一岁,你们都比我大呢,这事儿我的确是要为你们考虑起来了,你们如果自己心里有什么想法,也要告诉我,别藏着掖着,这毕竟还是一辈子的大事儿。”   翠竹和扶柳的脸一下就给林若青说红了。   翠竹小声说:“我还没想过这事儿呢,小姐先别说了。”   扶柳也说:“我全凭小姐做主。”   林若青见她们这样,不免有些头疼:“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哪儿能这么含含糊糊的过去,我可做不了主,还是得你们自己中意了,我再给你们评估评估,这样才好。”   翠竹看着林若青说:“婚事不是小姐指派吗?”   “我成什么人了,我怎么给你们指派,再说指派给谁?你们自己看,是要家里人还是嫁到外头去,要我说呢,家里并不好,还是嫁到外头去好些,如果嫁到外头去,我就把卖身契还给你们,好让你们脱了奴籍,以后在外头好好过日子。”   扶柳听了这话立刻摇头:“不成,不能出去,我和扶柳若是走了,谁来服侍小姐呢?新找其他丫头不怕笨手笨脚,就怕一句体己的话都说不了的。”   翠竹也跟着垂首:“正是这样,要么就不嫁了,要么就嫁到家里,像刘嬷嬷那样不是也很好?”   林若青无奈地笑了:“你们真是,唉,往后再看吧,若是要我说,能嫁到外面过些平凡普通日子才是真的好。”   她自己是没得选,如果能够选,生在小门小户何尝没有好处?嫁个家世普通的丈夫,没有妻妻妾妾,里里外外的规矩,就这么过一辈子。   然而林若青抬眼看到翠竹和扶柳不太理解的目光,立刻又回过神来。   她现在这么想,与何不食肉糜倒也没什么不同。   人生在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诸事平顺的人终究是少。林若青沉了一口气,与其自怜自怨,倒不如好好将眼前的日子过下去。   也不晓得是不是林若青回来了的缘故,陈彦今天回乐安院的时间格外早。   天边还挂着一丝残阳,陈彦迈步进入乐安院。和前一阵子的空空荡荡不同,此时此刻的乐安院里充满了人味儿,连带着来回走动的丫头婆子脸上都带着笑容。   陈彦舒了一口气,嘴角的弧度也忍不住温和了起来。   他缓步迈上台阶,旁边的小丫头赶紧开口通传:“爷回来了!”   这话下去不多久,主屋里就走出人来,林若青穿着便服笑吟吟地望着陈彦,软声道:“爷。”   陈彦这阵子的别扭和空落落,一下都像是全部归了位,霎时舒服了。   林若青站在阴影处,身边的光线十分柔和,她的腰肢依旧盈盈一握,让陈彦有些心热。   他应了一声,抬步进了屋里:“早上回来的?”   林若青跟在他身后进了里屋,并回答说:“是,约莫吃中午饭的时候到的,后面躲懒睡了一会儿,一下午就又过去了。”   陈彦笑着在榻上坐下,他将林若青拉到自己身边,半揽着仔细看了一番:“还是原来一样,并没怎么胖了,这阵子胃口可好?”   林若青点头:“都还好,就是辛苦厨子些,每日的口味都要换。”   “这有什么,”陈彦说,“我记着前头母亲怀阿武的时候,想吃的东西时节都错开了,不过那时候家里的生意还没这么方便,如今南北的生意都通了,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林若青听了扑哧一笑:“爷这样子倒是十足霸道。”   “嗯?”陈彦凝眉望着林若青。   林若青伸手抚了抚他的脸,脆声往下说:“不过霸道的极好,让人喜欢得紧。”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多日不见的生疏就消失殆尽。   厨房那边的婆子正过来问布菜的事儿,外头又响起了人声,不过一会儿就没了,翠竹跟着后脚进了屋里。   扶柳去招呼布菜的事儿,翠竹则走到林若青身边将手上的东西不情不愿地当着陈彦的面递给了她。   “少夫人,前头吉祥姨娘过来送过来的,说是不打搅少夫人就不进来了,这香包里头装的是凝神静气的香料,有安胎的疗效。”   林若青拿过来放到鼻端闻了闻,倒的确是个凝神静气的方子,没什么其他心思。   但香包是没什么心思,这送过来的时机却是真的有些意思。吉祥与如意还真是一个聪明得过头,一个愚蠢得可怜了。   林若青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陈彦,伸手将香包又递还给了翠竹:“你先收着吧,可同姨娘道了谢?”   翠竹点头。   林若青笑起来:“那就好,这香包颇费功夫,有劳吉祥了。”   陈彦在旁边见状随口说:“吉祥的针线活一直很好,服侍人也十分周到,到时候等你身子再不方便些,让她过来伺候也无妨。”   林若青听了这话头疼,她起身道:“府里头这么些丫头婆子,都差不多,哪儿能那么劳烦人?”   陈彦不解:“这有什么不一样?”   对陈彦来说这的确是一样的,吉祥与如意的身份再怎么变,姨娘也好丫头也好,在陈彦眼里总归还是丫头,是理所当然服侍他和林若青的人。他这样看待吉祥与如意,自然也以为大方得体的林若青也是这么看待她们的。   林若青垂眸,声音依旧轻快:“当然不一样,吉祥与如意是爷的人,怎么能混为一谈?”   她说着就往外去,也不管陈彦怎么说,只道:“我饿极了,爷同我一起早些用饭吧。”   第二天一早,虽然没有到半月通报的时候,刘平南还是赶早来了乐安院,和林若青商议。   “昨天生意不错,新推出的脂膏里头,早上卖出去的都是雨润膏和月华露,其中雨润膏多些,有十罐,月华露只有一罐,不过下午时候来了几位小姐,各自买了六七罐玉容膏,而后带来不少人流,到了晚上关门前一共卖了三十罐玉容膏,四十罐雨润膏,月华露二十罐。”   刘平南的脸上少了昨天的担忧,不过要和林若青说的问题也不是没有。   “只不过昨天过来的几个小姐似乎有所抱怨,铺子里的杂人多,不少来买润肤霜的客人在铺子里头,穿着打扮言谈举止都和小姐们差着份……”   林若青听了这话,也实在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铺子刚开的时候她没有周全考虑很多问题,其中很大缘故是她自己本身缺乏做生意的经验,另外则也是为了尽快扩大知名度而选择了最快的路径。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的最快路径则意味着最平民,而事实也证明了,最平民的路走了这么久,赚的钱与中高线一天的利润相差无几。 第30章   这个问题突显出来,是挺棘手, 不过倒也不至于完全不能收场。   粉黛当初在装潢的时候就是将两个铺子打通了的, 格局十分通透, 不过原本两个铺子的柜台都没有全拆, 其实中间稍稍加一些隔断,就大致又能被分成两块。   “暂时要立刻分成两家不同的铺子也难,”林若青想了想说,“不如在现有的铺面中间做个隔断。请工匠来做个漏窗,用纱布隔上,工期之内先用布帘子隔上,两边卖不同的东西。”   刘平南本来心里也有这个意思, 一听林若青这么说, 心便算是定了下来。他点头应道:“是, 我一会儿就回去安排。”   林若青顺着这事儿往下想,又想起另外一桩来。   “年后咱们还要往上提价,一开始的定价虽不至于赔本赚吆喝,可到底不是长久生意的路数, 在年前就将润肤膏要提价的消息放出去, 到时候的销量势必会上涨一些,正好将堆积下来的材料消耗一些。”   刘平南仔细地听着,听到这里笑说:“到时候势必又有许多要来城里帮着采买的人了。”   实际上杭城之中对于润肤膏的需求并没有那么大,多半还是周遭城镇在买,但是周遭城镇距离杭城却很远,能时时过来的人并不多。   这中间就催生了一些专门帮着采买的人来, 大约隔上五六天就来一趟。一盒脂膏带回去的价格通常会比原本售价高上一两文钱,他们一次性带回去几十盒,有时候就是上百文前,虽然不能天天做,可是一个月的那么几天时间总是能赚个几百文,还是个不错的活计。   林若青倒是没有听刘平南说起过这个,想来是刘平南没有太在意,现在提起也是偶然一句罢了。   她愣了一瞬,跟着问:“这样的人多吗?”   刘平南虽然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可是还是点头回答说:“多,十里八乡哪儿的人都有,有些人光是来省城就要两天,那些人带的就更多了,最多一个一次带了上百盒,来了不下三四回了,路越远代收的钱就越多,赚的也是辛苦钱。”   “是辛苦钱,”林若青认同这一点,她脸上扬起笑容来,“这些人你可眼熟?”   刘平南垂首:“有大约五六个,都已经熟了,这么大的单子每次都是要从我手上走的。”   “那正好,”林若青的语气轻快起来,“等后面他们再来,问问他们想不想长久往下做,正好这一趟年后抬价,他们那边要带的必然也会多不少,往后他们若是有意,咱们更可以将此类生意挂到他们那儿去。”   “挂过去,是直接让他们售卖润肤膏吗?”   “差不多,”林若青说,“润肤膏这条生意,以后也必然是要往乡下靠的,杭城这边走不太通,与其这样那不如就直接讲这条生意往乡下推,能想到过来帮人采买这条路的,想必也是机灵活络的人。   他们若是想要做,那咱们这边大可以帮他们定期将货运过去,只是货物的价格也要随着年后稍稍抬高一些,咱们只管着按着杭城的价格售卖给他们,再给他们定个最高售价,中间的利润多少由他们自己定下便是。”   刘平南听到这里,心里也是猛然一通:“这倒是好,只不过人要具体考证考证。”   “嗯,一切都要纸面上走妥了,免得以后出什么岔子。”   刘平南得了两个指示,后面一阵子就越发忙碌起来。   铺子的隔断倒好,布帘拉上,贵重不一的产品分成两边。前面跟着香姐儿她们到杭城的两个表现优异的丫头则都跟着香姐儿她们一起锻炼。   原本是一个铺面倒还好,现在要隔成两个了,冷不丁是要缺人手的。香姐儿她们这些已经十分稳重的伙计自然要去玉容膏那边服侍贵客,润肤膏这条线暂时还没完全从杭城的粉黛剥离出去时,便还要经营着。   这也是正好,能让丫头们适应环境,就算言语上出些小差错也无妨。   铺子中间要漏窗面积大,雕刻师傅做起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单子定下来说是最早也要正月往后,这事儿也就急不得了。   刘平南另一边在铺子里注意着几个熟客,他们一来,他先是将要提价的消息告诉了他们,接着就是按着林若青的意思问他们是否愿意将之发展成为长久生意。且问是这么问了,刘平南另外爷留了一手,并不将之说成是他们想要做就必得的,而是告诉他们这只不过是初选,最后能不能落到他们头上还要看考察后。   这些人里头大多数都是愿意的,只有个别因为另外还有要顾及的活计而有些犹豫。   刘平南将有心要做这生意的那几个单拎出来,另外让人去查了各家的背景和风评,若是风评有异的就剔除出去。这么一路到了十二月十五,最终挑选出来五人,并且与他们约定好了年后开始涨价,每个月具体领多少货物由他们自己定。   货物少的要自己去别院那边提,货物多的则可以让别院这边送过去。   外面忙生意,家里忙过年。   陈家家大业大,人口却不算多,然而人不多讲究却多,过起年来的准备也着实不少。现在是陈李氏当家,林若青又有身孕,许多事情还不用管,等以后过年她必定是有得忙了。   只是现在不用她管并不是真让她当甩手掌柜,林若青这些天还是日日去松陵院,帮着陈李氏里外打点,也算是为了以后做些准备。   松陵院。   陈李氏一边核对单子一边和林若青说话:“昨个儿晚上彦儿回来的晚吧?我见他早上来请安时还是一副不太痛快地样子,想必昨天是吃了不少酒的。”   林若青抬笔写字的动作一顿,随后笑着说:“昨儿个爷没宿在乐安院,兴许是回来地晚了,爷体贴我,宿在小院那边了。”   小院是姨娘的居所,距离松陵院比距离乐安院近上不少。   林若青原本并不太确定陈彦昨天是没回家还是怎么,年关近了他的确是忙,没回家直接在外头将就一晚的事儿已经不止一回。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看陈李氏的反应罢了。   陈李氏跟着笑说:“彦儿是真将你放在心上了,你们两个感情和睦是最好的,彦儿今天来得早,想必是从小院那边过来的,你现在身子不方便,有两个姨娘侍候着还是好的,也算是为你分忧了。”   这便是果然在姨娘那边睡了。   林若青脸上的笑容不变,恭顺地垂首说:“爷这样体贴,是我的福气。”   她和吉祥与如意的身世区别再大,然而放到陈彦面前,她们全都是理所应当服侍她的女人罢了。这样的女人是不该有喜怒哀乐的,她们的喜怒哀乐全都有陈彦来主宰,都要跟着他的情绪走才是。   自从确认怀孕以后,她和陈彦基本就没有了床事,陈彦现在去了姨娘那边也半点不让林若青意外,至多是有几分果然如此的意思。   林若青的身孕已经四个月,往后就是一天天臃肿起来的日子了。   她的腰肢有些酸软,走路有些缓慢,还没等走到乐安院,便看见侧面远远走来丫头,手上捧着东西也是往乐安院来的。   两拨人在门口撞上,小丫头一见是林若青,赶紧屈膝行礼,怯怯地开口:“见过少夫人。”   林若青应了一声,正要往里走,瞥眼却看见小丫头手上陈彦的衣服。   她便干脆开口问:“什么事儿?”   小丫头紧紧低着头,听见林若青问她,就赶紧将手上的衣服呈上去:“是,是吉祥姨娘让奴婢送过来的衣服,姨娘说这衣服爷常穿的,怕留在她那儿这边找不着,耽误了事儿。”   林若青在她说话的间隙里,又抬眼看了那衣服,的确是昨天陈彦穿出去的衣服。   原来是去了吉祥那边。   林若青启唇冷淡道:“姨娘做事仔细,不过也不必特地让人将衣服送回来。”   林若青的余光瞥见拐角处站定正看着他们这边的陈彦,语气毫无波澜地往下继续说,“这衣服留在小院那边更方便些,省得爷为了换衣服还得专门回来一趟。”   小丫头迷迷茫茫,手上呈的动作不知道该不该收回来,林若青已然扭头带着人迈步进了院子里。 第31章   刘嬷嬷站在院里等了已经有一会儿,见林若青回来了, 便立刻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屋里头都放着炭炉, 暖意融融没话说, 不过屋外头的寒意却也铺天盖地没处躲。刘嬷嬷迎着林若青进了屋里, 伸手帮她取下了身上的斗篷,又问:“小姐可要歇一会儿?”   林若青摇了摇头:“不必,帮我泡一壶热茶来,还有些账目没看。”   刘嬷嬷应了声,转身要往外头去,却看见翠竹撅着嘴巴一副不高兴模样,便拉着她到了外头, 轻声问:“怎么了?”   翠竹便将前头在外面遇见吉祥派来的丫头的事儿说了。   刘嬷嬷心下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她笑着说:“你这丫头, 我还以为是小姐遇见了什么事儿,这又不算什么大的,家里但凡是有姨娘的总是要有些磕碰,都往心里去那还了得?既然小姐没说什么, 你也别摆出脸色来, 省得一会儿反而让小姐看了往心里头去了。”   翠竹点头:“我晓得了。”   她们这头刚坐下来没一会儿,外头又传来人声。   扶柳站在房门口朝里面道:“爷回来了。”   林若青想了想,还是起身放下手里头的书本,往外迎到了门口。陈彦还在院子的台阶下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林若青,她脸上的笑意温和,目光也全落在他的身上。   可是陈彦心里头却莫名泛着不悦。   他方才站在远处看着林若青, 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没有任何能够挑剔的地方。   昨天他回来时已是深夜,又满身酒气,睡前洗漱收拾要有一番折腾。他想到林若青的浅眠,便干脆折去了吉祥那里,早上睁眼瞧见身边睡着的是吉祥时,他便皱了眉头。   那一通不爽快,就连陈彦自己都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   而现在,这些不爽快在林若青毫无所感的表现之下,霎时锐利起来,直直插到了陈彦的心口去。   她果然是没有半点在意的。   陈彦心中寒了又寒,此时双手背在身后与林若青对视着。   林若青脸上的笑容不变,内里却有些捉摸不透陈彦此时的情绪变幻。她主动开口叫了一声:“爷。”   陈彦这才抬步往上走,直到停在了林若青旁边,由着她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交给身边的丫头,再陪着他一起进了内室,过程里除了林若青说话,陈彦一言不发。   一旁站着的扶柳和翠竹她们都看出些不对劲来,林若青的感受自然更加明显。   可她却一头雾水。   若说陈彦现在情绪不高,谁都看得出来,这股无名火是冲着谁来的,这却是难说。   不过林若青没有自讨没趣的心情,她松开扶着陈彦臂膀的手,跟着转头对着翠竹说:“翠竹,让人去问问厨房那边开始备饭了没有,若是没有就让人快些开始准备着。”   翠竹应了一声,走前犹豫地看了一眼陈彦的背影,这才提起裙子往外去了。   林若青说完话,回过头笑着对已经坐到榻上的陈彦说:“趁着天没黑还不用烛火,我得先看了这些账本,爷自己坐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事儿,就让丫头们服侍吧。”   她说完便自顾自坐到软榻的另外一侧,靠着垫子低头翻看起前面还没看完的东西来。   管他哪儿来的火气,反正与她扯不上关系。   陈彦的心头的火被林若青的举动越发点燃,他冷冷地站了起来,径直朝着外头去,竟是连丫头婆子要为他披衣的动作都没管,一气儿出了院门,弄得几个跟上去的仆从气喘吁吁,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刘嬷嬷也跟出去站在院门口看了一会儿,而后去了主屋同林若青说:“看着是往小院那边去了。”   林若青手上翻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那正好,让厨房先别准备晚饭了,我正好也还没饿。”   刘嬷嬷指示下头的婆子去说了,自己则留在主屋里同林若青说话。   “前头爷进屋时脸色就不好看,这才坐了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走了?”她想起前面翠竹同她说的事儿,不由地想到了可能是方才林若青和陈彦在屋里头有了龃龉。   林若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小口地喝,闻言便知道刘嬷嬷想的是什么,她无奈道:“腿长在他自己身上,我怎么晓得他为什么要走?进来统共也没说两句话,谁知道他发了什么疯?”   林若青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可把刘嬷嬷吓了一大跳,外头屋里可还有不是她们带来的丫头在呢。   谁敢说自己的丈夫,一个大家庭的家长发了疯?   刘嬷嬷赶紧走到布帘旁边往外头瞧了瞧,没看见外头又人影,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话小姐怎么能随便说?要是让有心人听了去,总要生出点事儿来。”   林若青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无奈更甚,却又知晓刘嬷嬷的忧虑也实属寻常。她不愿意和刘嬷嬷在这样的事儿上多掰扯,当下干脆软了软语气说:“成了,反正是走了,咱们自己这儿就清净些吧。”   刘嬷嬷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说:“小姐是不是因为昨天爷去了小院那边心里不痛快了?”   林若青正色起来:“我的确有些不痛快,不过同他去不去小院那边没有半点关系,嬷嬷也就此打住不要往下说了,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这事儿上我不会志气,只不过你们也别成天劝我,没什么好劝的地方。”   刘嬷嬷见她是个正经不悦起来的样子,也怕林若青真起了气性,当下连忙说:“是,小姐别往心里去就好,我不说了。”   等刘嬷嬷一走,林若青才叹了一口气。   人人都当她不痛快,可却不知道她的不痛快是从哪里来的。   她避了又避,全不去管那些事儿,可终究都有人主动撞上来。林若青不在意陈彦晚上睡在哪儿,又有几个女人,她不痛快是因为吉祥近来种种,都是将她当成了同吉祥一样的人。   这无关地位,只和陈彦有关。吉祥觉得林若青也是该以陈彦为天,会因为一点无关痛痒的小事儿而为陈彦牵动喜怒哀乐的人。   这才是让林若青反感的点。   而另外一边,陈彦已经大步到了小院门口。   小院虽然叫做小院,其实只是因为规模小且住的人不重要,而不至于让人专门起个名字罢了。   他的脚步停在院门口,望着院子里头略显萧瑟的冬景,前头还冲冲的心情不知为什么生出了一切退却。   陈彦的足尖往后退了半步,还不等真的转身,里头的人已经惊喜的通传了。   “爷来了!”   几乎是几息的功夫,吉祥已经满是喜气地从屋里跑了出来,她笑容满面的穿过院子,站到了院门口,仰头崇敬地望着陈彦说:“爷。”   “嗯。”陈彦生冷僵硬地应了一声,随后便被吉祥拉着进了院子里。   “爷要来怎么不让下面的人提前过来说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吉祥一边与陈彦说话,一边扭头对着院子里的丫头道,“快让人去备饭。”   陈彦进了屋里头,坐在榻上拿了下头人送过来的茶,吉祥在他身边殷切地说着话,可他望着吉祥却有些出神。   这才是一个女人该对自己丈夫有的样子。   陈彦想起前面林若青的些微冷淡,这样想着。   可是他又无法不去想林若青那个冷淡的样子。她低头看着书,旁边摆着茶,仿佛书和茶都是更加吸引她注意力的东西,他却不算什么了。   她怎么敢?陈彦心中堵了一口气,浑身都散发着郁气。   吉祥仔细观察着陈彦的脸色,又想到陈彦过来的时间,面上便带了些怯弱,她轻声问:“爷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陈彦转头望向吉祥,就着刚才堵住的那口气启唇道:“我今晚住在这儿,让人准备着。”   吉祥心中喜悦,脸上却很柔顺:“是,我去吩咐下头的人。”   乐安院里因为陈彦的匆匆离开而有些沉寂,过了没一会儿,小院那边回来的人便将陈彦今晚要留在小院的信儿带了回来。   林若青听了却没说什么,边让厨房去准备她一人份的饭菜,一边对从小院回来的丫头说:“待会儿你给爷送几件衣裳过去,再问问爷可有什么缺漏的地方,要是有,就让人回来取。”   丫头应了,转身去和翠竹拿了衣服。   小丫头一气儿将衣服捧到了小院里,在说明了来意以后,吉祥温声将她带进了屋里头,开口也不知道是对小丫头还是对陈彦说:“还是夫人考虑周到,的确是在这放点换洗备用的衣裳方便些。”   陈彦坐在里屋也听清楚了小丫头的话,他一口气还没有发泄出来就被林若青堵了回去,梗在了喉头。   好,实在好得很,她可真真大度又大方,自己在这儿难受得紧,成了什么?   林若青不知道陈彦生的什么气,自然也不知道陈彦现在在想什么。她自己吃了饭又喝了一碗保胎药,早早熄了烛火睡了下去。   天色黑透了,呜呜泱泱地吹起了风,从天边一直过来,将整个杭城笼罩住了,雨点卷着风尘一起打到瓦片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也将林若青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她睁开眼睛,正好撞上天边的一道惊雷落下,砸在院子中间几乎将整个院子都照亮了。   林若青的指尖扣紧了床沿,她有些不安地叫了一声:“翠竹,扶柳?”   外头没有应答,除了此时呼啸的风雨,乐安院几乎是寂静一片。   林若青扶着床柱站了起来,她在黑暗里摸索了一阵,终于点亮了蜡烛。   烛台纤弱的手臂举起,幼小的火苗无法驱散整个屋里的黑暗,只照亮了林若青身边的一小团地方。她披起外袍拿着蜡烛往外头,一边走一边喊:“翠竹,扶柳,刘嬷嬷?”   可到了外间依旧是静悄悄的,她找了又找,最后站在了往下极速坠着雨滴的屋檐下,整个院子里依旧没有人回应,仿佛这天地之间忽然只剩了她一个人,林若青手上的烛台一晃,蜡烛掉在了地上,可烛火却没有熄灭,反而明亮了湿润的雨地。   “青青,青青?”   低沉的呼唤忽然在林若青的耳侧响起,她才被从这梦境之中拉了出去。   林若青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紧锁着的眉头都还没有完全松开。她初时有些茫然,等眼神在陈彦脸上聚焦以后,再看向外屋的烛光,她才反应过来刚才那是梦。   陈彦双手扶着林若青的肩膀,满面担心的看着她。   “爷,”林若青舒了一口气,手肘撑着半坐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外头的烛火,低声问,“什么时辰了?”   外头如同林若青梦里一般下着雨,雷声也真切非常。   陈彦伸手帮林若青拉了拉被子:“亥时将过了。”   他抬手抚了抚林若青还没有完全舒展开来的眉毛:“刚才做梦了?”   林若青点了点头,她又问:“爷怎么回来了?”   陈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了。他在小院那边躺下,却根本睡不着,心里头东南西北都是林若青一个人。等雷打下来的时候,便是彻底睡不下去了,干脆就回了乐安院,等见到林若青,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陈彦却不回答,转而说:“青青以后不必那样,”他顿了顿,“周到,小院那边我难得过去,哪里要备什么衣物。”   林若青听他提起这个,便笑起来,她理所当然地道:“自然要周到,我是爷的妻子,哪里能不周到?”   是,她是他的妻子,她得周到。   陈彦的脸色又慢慢有些难看起来。   林若青看着陈彦,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跟着又说出下半句,“小院那边爷本来就是该去的,我如今身子不方便,也都还辛苦两位姨娘多服侍着爷了。”   陈彦的神色果然如同林若青预料中的彻底冷了。   他原来是在生气自己的不在意,生气自己的大度,林若青差点儿忍不住因此笑出来。   她不知道陈彦晓不晓得自己的矛盾之处。   他欣赏自己的大度与温婉,现在却又要自己展现出妻子的占有欲与私心来,好笑不好笑?   人生在世,就算是以夫为天,却哪能所有便宜都被他占了?   “青青,我们两个才是夫妻,你与她们不一样。”陈彦试图和林若青解释。   他以为林若青不过是拘泥在了俗世的规矩之中。   “爷困了没有?”林若青开口打断陈彦的话,她浅浅打了个哈欠,“我可困极了,有什么事儿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陈彦的声音滞住,他默认了林若青的话,起身自己脱了外衣,上床将林若青给搂进了怀里。   林若青侧过身,脑袋靠在陈彦的颈侧,没一会儿便呼吸均匀睡了过去。   陈彦在黑暗里面看着她的侧脸,半晌低头在林若青的唇边吻了吻,而后才闭上眼睛。   粉黛要涨价的消息一出来,大多数人的反应倒很平和。   毕竟这东西本来价格就不高,买一盒又能起码用一个月的,涨了也无关痛痒。即便是有个别嘟嘟囔囔说黑心了的,也都被人用玩笑话堵了回去。   而上次刘平南敲定下来的五个人,这阵子也十分忙碌,同时心里头也憋着一股劲儿。   粉黛的东西好卖这一点,他们帮人代买了这么长时间自己清楚得很,也深知如果这次抓住机会做得好,那这就是一门长久生意。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谁说他们这样的不能闯出点东西来?   他们五人是刘平南特意选过的,各自所在的县镇都有不小的距离,互相不会影响以外也可以很好的惠及周围地区,即使没有做到将杭城周围全都顾上,却也有了不小的范围。   这些人完全可以作为试点,以查验类似分销的可行性。   距离年关还有十余天,别人都已经歇着,五个人却是忙得脚不沾地。其中一个叫王兴的本来就是卖货郎,走街串巷做生意是他的老本行,如今争取到了这样的机会,他是一刻都不想歇。   从镇上到村里,一天要走几十里地,将他熟悉的不熟悉的地界都走了个遍。同时也将以后他这儿有杭城里的润肤膏卖,以及润肤膏往后要涨价的消息传了出去。   “若是有不信的,便去杭城东街上的粉黛问问,有没有我王兴这一号人,咱们这块儿地方,方圆五十里,只有我一人能帮着分销。”王兴扛着担子站在村口,满脸傲气。   村里有在他这儿买过几回带回来的货的,对此倒是信的,当下就有人笑说:“这倒是好,往后不知道王货郎多少天来一次?”   王兴笑道:“这说不准,一个个地方转过来可要些日子,我自己还要去杭城,兴许要十天来一趟,若是有要得急的,就去镇上找我便是了。”   又有人质疑价格的:“王货郎,莫不是你自己暗自涨价了吧?”   王货郎也不气恼:“等过了年你们就晓得是不是真涨价了,现在我这儿是最后一批,你们若是不买我就挑到下一个村去了。”   这话一出,不少人立刻掏出了荷包,管他涨价是真是假,反正现在买了不亏。   十二月终究是走到了底,一片爆竹声中,新的一年来了。 第32章   年初二,深夜里忽然下起大雪来, 至翌日清晨已经将杭城染成了白雪的田地。   林若青站在原地由翠竹服侍着穿衣裳, 见她频频往外头瞧, 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林若青笑道:“一会儿再出去玩也来得及,这满院子的雪,一时半刻又不会消融了。”   这也不怪翠竹贪玩,实在是杭城里难得下雪,更不说下这么大的雪了。不仅仅是翠竹,就连素日里稳重的扶柳都雀跃起来。   林若青自己也起了玩心,因此整理好仪容便跟着她们到了院子里, 笑看着院子里的光景。   婆子们跟着她站在廊下远远看, 笑作一团地冲下头闹做一团的仆从们喊话。   “快些躲了, 躲了!”   “还不团一团雪让她吃些苦头!”   林若青捧着手炉,眼角眉梢俱是粲然的笑意。   陈彦从松陵院回来,站在门边看见她的这副神色,先是一怔, 而后便笑着跨步进了门里头。院子里热热闹闹, 一下竟是没有人注意到他。   扶柳站在林若青身旁,余光里先瞥到了陈彦,这才连忙回头行礼道:“爷。”   林若青回头看去,脸上的笑意不变,弯着眼睛说:“爷。”   陈彦走到林若青身边,伸手先握住了林若青的手, 感觉上头是暖意融融的一团,这才将手给收了回来,他道:“怎么起得这样早?原本以为回来时你还睡着。”   林若青看着他说:“听说下雪了,特意出来看看,我记得上一回杭城下这么大的雪,还是我三岁那年了,后头不是零星几片就是一点没有。”   陈彦望向白色的雪景:“瑞雪兆丰年,今年是个好年。”   林若青点头。   陈彦一回来,前面还放浪形骸在院子里无所顾忌地玩闹的奴仆们一下都安静下来,不敢再乱笑闹。   林若青指着雪地里踩乱了的那些脚印笑说:“怎么一个个都忽然被人点了穴了?”   下头的人自然不敢说话,翠竹看看林若青又看看陈彦,还是低下头去没言语。   林若青这便又看向陈彦,忍不住笑道:“看来爷可真是洪水猛兽,吓人得很。”   陈彦无奈,他伸手帮林若青拢了拢披风,由着林若青打趣。   院子里的雪被踩了一地脚印子,后就被扫帚无情地扫到了边上。   正月里没什么事,陈家的亲戚不多不少,但都是些上门拜年的,用得上林若青和陈彦他们出门走动的却是没有。   而林家那边,做娘家来说是该在正月里回去一趟的,可中间要情分没情分,加之林若青又有近五个月的身孕,干脆就以此为借口只送了些东西回去,人就没去了。   生意上的事情,只要不是人命关天,谁也没这么拼命在这时候还开张的。陈家各地的铺子基本上也都要歇到正月初六,部分还要等到正月初十才开门。   但这清闲可不是真清闲。   先不说就算是仅应付上门的亲戚就要费一番精力,就说在正月十五来之前,粉黛这边还有不少事儿要做,林若青就不可能真的清闲。   正月十五元宵灯会,是杭城年度一景。届时不仅是普通百姓都会出门看灯,不少富家子弟闺中小姐也都能出门上街,当晚整个杭城都热闹非凡。如果在此时趁势推出粉黛的新品,也能吸引不少瞩目。   雨润膏和玉容膏等等在年前最后一波赶集上卖得还不错,产出的几百盒全都售罄。粉黛也没到年三十,在二十五就早早关了门,算到要十五再开,中间也隔了二十天。   这二十天的时间里,却是让不少人发了愁。从这中等脂膏出产以后,城里头渐渐有了一小股喜用的风潮,特别是用了两盒已经用惯了的,更是离不开。   富贵人家用起东西来,一不节俭二不顾忌,这能用一个月的脂膏,放在不少人那儿等多用二十日,这时间一到粉黛却还没有开张,可不得难受了么。   等正月初十刘平南过来同林若青说起的时候,脸上笑容掩不住。   “留在铺子里的伙计说,这两天陆陆续续已经有人去敲门问,起初还早,后头却是渐渐多了起来,前前后后少说十几个,都是问咱们什么时候开张的,这么看来,等正月十五开张那天,铺子里的人少不了。”   林若青前些天正给别院那边送了新脂膏的配方,新的两款脂膏定价更高些。一款五百文,一款一两银子,两样一个叫明雪,一个叫净容。而附带的还有一款二十文的润肤膏,其中加了几味药材,成本不至于增加太多,不过效果增加却显而易见。二十文抛去成本也有十文钱的利润,正好也能填补上低端的空缺。   比别院赶工还要忙的是窑厂那边,粉黛的脂膏盒要得急,花样又和前面的不一样,如果不是单子大价格又给的高,窑厂里头的师傅们都还不太愿意动弹。毕竟这大正月里的,谁不想在家歇着?   林若青对刘平南道:“十五那天的灯会,晚上铺子也别关门,正是个赚吆喝的好时候,到时候我出几个字谜,头彩便是新推出来的脂膏。”   刘平南笑着点头:“成,我这就下去安排。”   “窑厂那边可来得及赶工?”   “来得及,我昨天让向固去看过,头一批三百盒与两百盒已经烧制出来,也没什么缺漏瑕疵的地方,算算时间,今天下午该能送到别院里头。”   听到这里,林若青的心定了定:“那隔断的事儿呢?”   “木雕师傅已经将东西送过来,这两日装上就成。”刘平南说。   林林总总都差不多了,林若青脸上露出笑意来:“辛苦刘叔了。”   正月十五不过转眼。   灯会虽然是晚上才开始,可白天里已经热闹起来,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各类商贩更是什么都有。   香姐儿从铺子后门出去,远远就看见了街角的烧饼摊站了不少人。   她走过去要了十个烧饼,摊主笑着收了她的钱,又客气地说:“这位小姐请先等等,下一炉出来就有您的了。”   香姐儿一愣,继而便是笑了出来:“我哪儿是什么小姐。”   烧饼摊热闹,她的这句话淹没在了鼎沸的人声之中,不过香姐儿心里痛快得很。她知道自己同刚来杭城时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她现在识字有见识,过年时回到别院,院子里的其他丫头们哪个不羡慕她们几个能在城里头的?   别院里的丫头们过年虽然也都有一身新衣裳,可她们几个在外头的丫头不仅衣裳料子好样式好,还一个人有两套,并且各自些赏钱。   要说原本别院里还有些不上进的丫头,现在却是全都鼓足了劲儿读书了。   粉黛原本两间打通了的格局又被隔成了两间,只不过中间的墙并不是实体的,而是两边稍稍能够看见对面的镂空设计,柜台后面还藏着一扇小门,能让人来回走动。   此时铺子的前院人少些,后院里卸货装货却是热火朝天,全是为了晚上的热闹做准备。   正月十五这种日子,不仅是尚未婚配的男男女女们能借机互相偷瞧一眼,年轻年老的夫妻相携出游的也不在少数。   平日里不好出门,有了这样的机会,林若青自然也要出来看一看。   一是闷得久了,二也是顺带亲自看一眼粉黛的经营状况。   陈彦陪着她吃了晚饭,天色擦黑便从家里出来了。   杭城主路的两边都布置了灯,各色各样张灯结彩,远远看去仿佛盘踞了一条金色长龙,将整个城市的黑夜点亮成了白昼一般。   林若青坐在马车里掀了帘子往外看,见人越来越多,忍不住转头对陈彦说:“爷,咱们下去转转好不好?”   陈彦揽着她的腰,跟着一块儿掀开布帘往外看去,街上的人不少,虽不至于摩肩擦踵也算是络绎不绝,他想到林若青的身子,稍稍有些犹豫。   林若青靠在他身上,一股气往外说:“有爷陪着我,护着我,出不了什么事儿,咱们出去转转就好,若是只在这马车里坐着,同在家里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呀。”   陈彦见她的语气神色都活灵活现,不由想起以前和林若青说起外头的事儿时她总一脸向往的样子,此时就不自控地心软下去,他朝着外头喊道:“停车。”   林若青如了心愿,脸上立刻笑吟吟起来,她双手揽住陈彦的脖子在他的脸侧亲了一口,倒是将陈彦亲得一愣。   这实在是林若青极其难得主动的亲近了,只这么在脸颊上的一口,亲得陈彦心头有些火热起来。   然而还不等他再生出些旖旎的情思,林若青已经扶着他的肩膀半站起来,想要往外头去了。   陈彦见她难得这样玩心大起一团孩子气,无奈地笑了起来:“青青,等等我。”   陈彦先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而后站在车下伸手将林若青给抱了下来。   翠竹和扶柳上来想要帮林若青穿披风,不过却被陈彦抬手接过,他亲自将披风披在了林若青的身上,系带系紧,最后将连着的帽子一块儿扣在了林若青的头上,密密实实将人裹了起来。 第33章   他们这边一下马车,仆从们就围拢了过来, 将林若青与陈彦护在里头, 这么密密实实的保护下, 倒也很难有什么磕碰。   林若青还未出嫁的时候, 元宵节的灯会也是会和林若素一起出来的,只不过林家规矩严格,她们女孩只准在马车里观望一会儿,下马车到外头却是不许的。   因而这杭城之中的街景,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在眼里,不由十分新奇。   道路两边又是小吃摊又是糖葫芦,单单说一个能吃的就数不胜数。林若青抬头看见那红艳艳裹着糖衣的糖葫芦从眼前晃过去, 她的舌尖就仿佛已经品尝到了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晚饭时候不算好的胃口一下开了, 竟猛然有些口舌生津。   林若青停下脚步, 她扯了扯陈彦的衣袖:“爷,我想吃糖葫芦。”   她一双杏眼圆乎乎,垂涎糖葫芦的样子看着就更加稚气,陈彦的心情几乎要跟着软到骨头芯儿里去, 原本要说这街上来来往往的吃食恐怕不干净的话也登时咽了下去, 开口只有连声的好了。   小厮得了指示跑出去买糖葫芦,林若青和陈彦则继续往前走。   街角一处不大起眼的地方支着一方小摊,一位面目普通的老者坐在摊位后面,他的旁边挂着一面大字,上头写着“算卦”。   林若青从他身边走过,脚步没慢, 却没想到老者主动开口喊住了她:“这位夫人,可要算上一卦?”   林若青和陈彦一起转头看去,那老者看着约莫古稀,正笑着。   虽然经历了穿越重生这类事,可林若青对于这类算卦问卜却依旧没什么太大的执信。   可她刚要摇头,那老者就开口笑道:“这一卦我不收钱,夫人看着不像这俗世之人。”   老者的目光悠远,仿佛洞悉了一切,更像是这世上头一个看清楚林若青的人。   林若青愣住,陈彦原本放在老者身上的视线也跟着转向了她,而见她神色有异,语气之中也略有了一些迟疑:“青青?”   林若青回过神来,她对陈彦说:“爷,我想听听他怎么说。”   陈彦虽然也不信这等江湖术士的言论,但还是陪着林若青走了过去。   几人站定,林若青对着老者开口说:“您请讲。”   老者抬手道:“夫人请坐。”   他的目光跟着在陈彦身上扫视了一圈,而后他才收回视线对林若青笑道:“鄙人才疏学浅,只不过看见夫人命格独特……”   其余人全都将老者当成了江湖骗子,只有林若青听得认真:“您只管讲就是。”   “夫人一生富贵平安,没大波折,可只怕夫人身不由心,心有郁结,还望夫人放宽些,既来之则安之,不再去想那些前尘过往了。”   林若青心中大震,她原本虽有些意外,可也不过以为老者会说出的不过是些空泛套话。却没想到对方一语中的,竟能说得如此透彻。   身不由心,心有郁结?   陈彦听到这句,心口就像是被狠狠刮了一刀,先前那些没问出口埋在心里的犹疑和闷气被这一刀重新激了出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了起来。   陈彦的目光凝聚到了林若青的身上,从她的脸侧看到她明亮,但此刻满是震惊与迷惘,甚至带着感伤的眼眸。   那种虽然她就在自己身边,可却离自己遥远无比的感觉又寸寸抓住了陈彦的心,让他的不安甚嚣尘上。   “青青?”陈彦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他的手跟着扶住了林若青的肩头,将她按向了自己的胸口,让她还在自己身边的感觉真实一些。   林若青置若罔闻,她急急地追问老者:“那么请问,您知道…”   她的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老者便开口打断了她:“前尘往事已成云烟,夫人此生一切遂顺,足够了。”   足够吗?   林若青吸入一口冰凉的空气,心也跟着冷了。   她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最初几年不是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自己能够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荒谬绝伦,回归到原本属于她的时代。   然而十几年过去,在她已经放弃所有念想的时候,又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路人,几句点破她的身世,却再毫不留情地宣判她的死刑。   陈彦见林若青的脸色发白,于是越大用力地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用手将林若青扳过来,让她面对面与自己站着。   “青青,看着我,”他沉声道,“你在想什么?”   翠竹与扶柳也关切地上前,低声问:“少夫人?”   林若青慢慢回过神来,她抬头对上陈彦的视线,她才察觉到陈彦加在她肩膀上有些过度的力道。   “爷,你松手,”林若青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捏得我好痛。”   陈彦的手改成了揽着她,却不再由着林若青停留,而是强硬地带着她头也不回地折返到了主路上。   去买糖葫芦的小厮匆匆跑了回来,可这么一个短暂的来回,陈彦和林若青之间的氛围已经变了又变,不复前面了。   后半程的路沉闷,直到了粉黛门前。   整条东街随着夜色降临都热闹非凡,而粉黛门口更是被布置得张灯结彩,门口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   林若青写的几个灯谜还高高挂着,香姐儿嘹亮的声音从人群之中传了出来。   “猜中这一排的灯谜,能得头奖,头奖是铺子里新出的脂膏净容,价一两银子,这第二排则是次等奖,也是铺子里新出的脂膏明雪,价五百文。”   人群中有人吆喝:“一两银子,莫不是什么仙丹妙药!”   香姐儿也不怵,她对着人群笑道:“值这个价才敢卖这个数,仙丹妙药不敢说,可也不是凡尘俗物了。”   下面站着几个读书人,自诩肚子里有些东西,然而对着这一排字谜,别说一等奖,就是二等奖的边角都没摸到,心中有些不忿。   此时见香姐儿嘴皮利落,不由激道:“这店光是让女子抛头露面这点,我看就太不像话。”   香姐儿一时气急,一时却答不出来,涨红了脸看着下面出声的人。   “如何才算是像话?”林若青朗声开口,一下将人群目光的集中焦点转到了她的身上。   陈彦也跟着看向了她。   林若青衣着华贵,面容更带着矜傲,眉眼之间寸寸艳光,冷淡地落在前面发声的那几人身上。   不等人回答,林若青接着说:“这人世间为了生计奔波的,哪里分了男女?耕种织布,挑担绣花,乡野间都做的女子多了去,求一个生存要被人用像话不像话来评断,未免太过于高高在上了些。”   她一说话,在场就安静了许多,前头那些人也不敢在林若青面前高谈阔论。   林若青知道,这与她说得如何精妙无关,全只因为她杵在这里的身份罢了。   她这话一刺,不认同不服气的自然也有。   当下立刻有人说:“你能说会道,不如将这字谜解了。”   香姐儿认出了林若青来,立刻上前恭敬行了礼:“夫人。”   众人一听她叫林若青夫人,知道的也就立刻知道了林若青是谁。   传闻里这铺子是陈家少夫人开的,陈家少夫人是谁?林家长女。虽然见过林若青的人不多,然而谁不知道林家长女的才名与样貌在这杭城的闺秀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香姐儿脸上的红已经褪去,再听那人这么说,她立刻回过头脆声道:“这字谜就是我家夫人出的,你要她回答,岂不可笑?”   在场人立刻哄笑起来,前头还以为自己捏住了林若青把柄的人,红着脸钻进了人群里遁走了。   陈彦看着林若青傲然的背影,再反复想了她前面那番话,心里越发有了一些不可控的恐惧来。   她想得这样透彻,说出来的话明明白白,做的事情也明确有目标有计划。   在陈彦看来,婚姻之事便将未开几十年完全确定了,可现在,他禁不住想,自己的未开里有林若青,可林若青的未来里有他吗?   粉黛里的猜字谜还要往下走,这一整条街的热闹其实也才开始,然而林若青却没有精力呆这么久,不过一会儿就折返回了陈家。   陈彦走在前面,林若青缓步跟在后面,正和翠竹说话:“一会儿去厨房看看,让她们送点汤过来。”   她顿了顿,又问陈彦:“爷要不要?”   陈彦的脚步停住,他回头看向林若青,目光晦暗不明。   他现在才确定,林若青的忽远忽近全在她的把控之内,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同他的喜怒哀乐没有半点关系。   身不由心,心有郁结?    第34章   林若青觉得自己简直是昏了头,怎么会在陈彦面前表现出那样的情绪呢?   她有些头痛。   孕期的情绪波动起伏是常有的事儿, 只是爆发出来的节点实在不对。。   这样无用又累赘, 让人徒生伤感的情绪, 早被她抛到脑后好多年了, 如今不过被一个算命先生提起两句,依旧马上燃起了她内心的希冀。   她被扔在一个大染缸里十几年,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说到底还是太不甘心。   只不过这样的不甘心对现实无益,于她也没有好处。   陈彦,林若青看向他,两人的目光相碰,眼睛里的情绪均在闪动。   这个人是她的丈夫, 是她如果要遵循这个时代规则, 必须要与之相携走过后半生的人。   林若青并不讨厌他, 实际上相反的,她在很多方面他其实很欣赏陈彦。   他在生意上的果决,他对家事的处理,许多事情如果没有性格上的优点, 是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的。   只不过他们两人之间有一个永远无法逾越的观念鸿沟, 这道鸿沟甚至不由他们两个自己决定,而是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之间的差距。   林若青想要的陈彦给不了,所以无论他有多好,林若青都知道自己很难爱上他。这是理智使然,远在感情能够涉入之前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就好像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身处在这个时代里, 这些东西根本不必开口去计较,因为选择权并不在林若青身上,也不在陈彦身上。   他们只是这个大时代中茫茫洪流里的一份子。   陈彦现在对她的喜欢是不是一时的新鲜感使然,林若青并不清楚。但就说这人生往后还有几十年的光阴,而在这段时光里陈彦还有无数种选择,这是整个社会规则给予他的天赋人权。   这是这个时代男人的天赋人权,他们高高在上优越于女性,所以他们会疑惑,为什么我已经给了你百分之一的自由,你还这样不甘心,你凭什么不甘心?   林若清不身处在同样的规则中,她注定了要做一个顺从者,去迎接一个由丈夫决定的未来生活的无穷可能性。   付出感情就好像是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陈彦,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在很多时候其实根本就毫无意义。   所以另一方面,陈彦要的林若青也给不起,她无法将自己的后半生压在一个变化无穷的可能性上,去做一个毫无水平的赌徒。   林若青没有妄想过做这个时代的革新者,撞的头破血流去与制度对抗。只是曾经生活过的相对公平的社会规则,就像是被她隐藏在心底里的一颗小种子,这么多年被拘束在一方小院子里,但是却从未停止过生根发芽,这棵小树依旧注定成为他骨子里永远磨灭不去的印记。   她可以表面选择服从,适应规则生存下去,但是内心里林若青清楚自己永远不会对这样的规则感到认同,这也是她能够仅存的一点点属于她自己的尊严。   若说陈彦之前还能自己以种种借口来自我安慰,现在几乎就已经打破了这层和平的表象。   他不得不去正视,林若青在这样的生活下面似乎并不是真的开怀。   但是从陈彦的角度,他又很疑惑,这样的生活到底还有什么让林若青不满足的?   翠竹见他们两人站在庭院里一直没有动,神色也不好看。心里虽然有些犹豫,可是到底怕林若青冻着,嘴上还是怯怯地说:“爷,夫人你们还是先进屋去吧,外头寒气重。”   扶柳也在一旁跟着说道:“厨房那边我们去问,一会就送进屋里去。”   陈彦没说话转头进了屋里,林若青被扶柳扶着,慢慢也进了主屋。   两人在内室坐下,一时气氛紧绷。   林若青背对着陈彦换衣服,她能够感觉到陈彦放在她身后的视线。   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   搁了几息功夫,陈彦声线紧绷地沉声问:“那江湖术士说的身不由心,心有郁结,是什么意思?”   翠竹被他声音里发寒的怒气吓得手抖,抬起眼皮看了凌若青,一眼不知所措着。   林若青推开她的手,回过身去看着陈彦。   无法爱上他的这个事实,林若青不能对陈彦说。   她直视着陈彦的眼睛,轻轻开口说道:“我羡慕爷,能够走南闯北做出自己想要的事业,自由自在的去将自己的生活过好,而无需经由他人评头论足,然而我不能,我的本职是当好爷的妻子,为爷看好这个后院,这就是我的荣光。”   陈彦原本握成拳头的手慢慢松了开来,他的眼里几乎闪过迷惘,似乎是有些惊诧于林若青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他在想到前面在外头,林若青为香姐儿辩解的时候说出的那番话,心有所动,却也并不完全认同。   在他看来女人和男人有着根本性的不一致。   “男外女内,是千百年来的规矩,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陈彦反问。   这个回答在林若青的意料之中,她轻笑起来:“是这个规矩,所以我努力做好爷的妻子。”   陈彦一时无言。   林若青看着陈彦,低声问他:“作为爷的妻子,我有什么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吗?”   这反问越发让陈彦语塞。   他挑不出任何林若青做得不好的地方,她的确可以算是一个完美的妻子。   然而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他的心会这般飘忽不定无处停留,就像是永远抓不住她的痕迹?   到底是哪里不对,陈彦说不上来,但他清楚就是有地方不对。   看见他这样迷茫不知所措,林若青几乎有些心疼他起来。   她何必这样为难一个古代男人,陈燕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那些陈旧的规矩,哪里能够被她一言二语就扭转过来。   更不说林若青根本没有认真去扭转的意思。   她于是慢慢将双手放到了陈彦的肩膀上,低下头去用额头顶了顶陈彦的,微微露出一个笑脸说:“前面都是随口说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爷饿了没有,一会儿下面送汤过来,我怕一个人吃不完,你陪我吃好不好?”   她这样甜甜蜜蜜的靠着他,似乎整个世界整个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便立刻将陈彦心底积攒的疑惑与沉闷抽丝剥茧般除了去,完全不受他控制。   她的年纪这么小,又没怎么出过门的,遇见个把江湖术士说些弯弯绕绕的话,自然容易听进去,他怎么能当真呢?   陈彦无奈又无法,伸手摸了摸林若青的脸。   “你没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那些江湖术士的话听听就罢了,不能往心里去。”来回不过两句话,陈彦转而就安慰起了林若青。   翠竹站在一边远远地听着到了这里,总算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安心地退了下去。   陈府之外的杭城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而陈府之中的一片黑暗里。   林若青面朝床壁睁着眼睛,内心反省着今天自己的不自觉与小情绪的爆发。   她伸手抚向自己的肚子,也许孕期的情绪要比平时不可控一些,然而今天这样的错事,她却不能再做第二次了。   她放在微微隆起肚皮上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陈彦已经感受到他的动作,伸出自己的手覆盖在了林若青的手上。   两人亲密的半拥在一起,陈彦的呼吸绵长,慢慢让林若青也有了困意。   正月十六后,城里的铺子几乎也就全都开了。   刘平南这天一早就来到了陈府,在乐安院外,等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小丫头出来将他迎了进去。   今天他过来时为了向林若青陈述,昨天晚上的灯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姐和姑爷走了有一会儿的功夫,又陆续来了几个公子爷,这才解开了其中两个一等字谜,二等和三等都是陆陆续续有人开,不过到了也有两个一等没有猜出来。   不过昨晚猜灯谜赢来的热闹倒是吸引了不少客人进店看,净容与明雪都售出几十盒,开了一个好头。”   两款脂膏都有几百文的利润,一晚上就有这样的收成,到时更加坚定了林若青的决心,也表明她一开始差点走了歪路。   不过好在现在改正还来得及。   “还有那几个拿到乡下去分销的人,他们那边的账务总总都要记得更加清楚才是,以防后面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没有对证。”   刘平南点头:“是。”   新的一年,这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第35章   二月往后,依旧是酷寒, 若是前一天夜里不小心在地上积了水, 那第二天起来准保是踩上去咔嚓咔嚓的冰面, 一不留神人就要仰倒摔了。   这样的天气里除非太阳大升起来, 否则林若青是不大出乐安院的门了。不仅仅是她自己小心谨慎,整个陈家更是越发将她给当作琉璃宝珠,陈李氏不仅免去了她的请安,还隔两三天就亲自来乐安院看林若青一回,回回都是摸摸肚子,又拉着手体贴一番,再里里外外看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一副恨不得帮林若青生孩子算了的模样。   应付陈李氏, 林若青倒是游刃有余, 只不过对于外头生意上的事情,随着孕期渐渐进入后期,她一定是要稍稍放手一段的。   而外头,此时还是农闲时候。   卖货郎王兴也就歇到了正月十五, 后头便又去城里头拿了一百盒的货物, 这回拿来的有以前的润肤膏,还有二十文一盒的新品。八十盒老货卖得不错,一来是人们用的多了对这个有数,且十文钱倒也不算什么。只不过心理预期一旦有了标准,乍然来一款新品,且还是一个品名, 对此略显犹豫的人不少。   大多数人在听完王兴从香姐儿那儿死记硬背下来的介绍词后,还是闷声选了老的润肤膏。这么一来,就这二十盒的新品让王兴卖得比两百盒老的润肤膏还要累人。最后更是在下一次集市之前还剩下两盒新品没有卖出去。   王兴平时做卖货郎,不过是讨生活罢了,卖货这一行,辛苦不说,赚的钱实在没有多少。扣了每个月要费的几双鞋,加上吃喝开销,一个月能攒下一百文也够呛,一年有一两银子都算是好的。   王兴原本不住在镇上,只是他爹一死,兄长们就嚷嚷着要分家。且早前分家的时候,他因为年纪最小又是填房生的,乡下的那些祖产他分文没拿到,只分到了镇上这一处小院子,另外还落着十几两银子的债务。他十四岁就带着自己娘到了镇上生活,后头没两年他娘死了,他就一个人了。   镇上住着没有田地,吃喝拉撒是真真都要靠自己一双手赚回来,王兴做了卖货郎这一行苦活,也是逼不得已。   年初回乡祭祖的时候,家里的几个兄长又逮住王兴一顿数落。   一是说他做卖货郎丢了家里人的脸面,二则是催着他尽快将还没还的钱还过去,还说要是他两个月内不将剩余的五两银子换上,那就让要债的人将镇上的那处小院子拿走抵债了去。   可这些年到现在,王兴年年还钱也不过还了八两银子,哪儿有闲钱能够在两个月里头凑出五两银子?   但愁归愁,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王兴记着上次新品润肤膏没有卖完的教训,第二回 再去杭城里进货的时候就不敢多拿新品,这回干脆只拿了五盒,剩下的老款反而拿了两百盒,这回好歹是顺顺利利卖完了。   他的心才总算是安稳了不少。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钱总是能慢慢还上的,就算是没有法子的事儿,那也要   王兴所住偏僻的小院子,地段虽然不好,面积也小,可一眼看去可以见里头被收拾地归整极了,院子的角落里放着一只鸡笼,里头还窝着三只老母鸡,鸡窝顶上盖着不少稻草做保暖用。   距离鸡窝旁边不远的地方躺着一条大黄狗,他也舒舒服服睡在专门的窝棚里头,除了一个进门的入口外,四周也给木片挡着,加上他全身水滑厚实的皮毛,也不见会冷。   此时天色还早,镇上才渐渐起了吆喝声,早饭摊子周围也只林星身影。   小院的们却忽然被人敲响了。   院子里原本懒洋洋躺着睡觉的大黄立刻抬起头来,继而从自己的狗窝里蹿了出来,跑到门板后面隔着嗅了嗅,这才转头回去到正屋门口汪汪叫了几声。   王兴被大黄的叫声惊醒,他竖起耳朵听了听,隐约听见有人叫他名字。   等确定是的确有人在外头敲门后,王兴才忙不迭趿拉着鞋子,随便披上外套跑了出去。   “谁啊?”   “我!”外头高声不耐烦道。   王兴听出是他大哥的声音,便将门栓抽了,又伸手拍了拍大黄的脑门,让它往后头退几步。   外头站着的是一个中年汉子,有些发福,男人身边还站着一个妇人,两人看着都挺富态,和王兴的精瘦形成了对比。   “大哥,大嫂,”王兴问,“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   王福站在门口往院子里瞧了一眼:“我就是来看看你凑够银子没有。”   王兴面色有些发冷:“不是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王福哼了一声:“就怕你忘了,刚好今天过来赶集,提点你一句,这事儿你可别耍滑头,欠钱不还可是要蹲大牢的。”   王府旁边的妇人则看了王兴一眼,理直气壮道:“王兴,听说你这儿有杭城里的脂膏?给我拿一盒去。”   大黄在一旁已经压不住低低的鸣叫声,目光凶恶的看着王家大房。   王兴伸手拍了拍大黄的脑袋,冷冷地对外头说:“钱我不会忘的,脂膏我一盒都没有!”   他说着将门给用力关了起来,动作飞快不等外面的人推,就重新将门栓给栓了上去。   王福在外头骂骂咧咧一阵子,也就走了。   相比较于王兴这边的不顺与倒霉,杭城里粉黛的生意却大有不同。   净容与明雪,作为最新推出来的两款脂膏,因为保质时间只有二十天左右,每天的生产量都不多,除非是头一天就到铺子定下来,当天到店里通常是买不到现货的。   加之元宵灯会上林若青出的几个灯谜也很高妙,不少才子佳人过来都费了一番功夫。铺子背后的主人有这样的造诣,那么铺子怎么会是什么庸脂俗粉呢?   这是一点,另外更重要的是两款产品的实用性。   林若青一直希望将贵有贵的道理贯彻到铺子里所有产品身上,任何行业任何产品,都要让客人心甘情愿甚至上赶着花钱才是最好。   明雪与净容,起初是些小姐公子凑热闹,没解开字谜就自己买一盒回家去。结果没想到,不仅仅是女子,不少男子用了以后都暗觉得惊奇。   宋国虽然不抑武,但是前朝至今遗留下来的传统审美里,男子并不粗犷。公子面如玉才是最正统最多人认可的审美。因此贵族之间的公子哥注重容貌与打扮的也有不少。明雪与净容一出来,算是在这里打开了一个突破口,十分出乎意料地不仅仅在贵妇人和高门小姐中有了些不错的风评,在不少公子哥之间也有了暗地里的传播。   一下,用过粉黛的净容与明雪,在杭城上层阶级里头也渐渐有了一股初起的风潮。   生意上总算渐渐有了起色,家里头也没什么大事儿,林若青的心情不错。   这天傍晚陈李氏走了没一会儿,林若青还不等歇下,外头又传来丫头通传的声音。   翠竹走进屋里说:“少夫人,小院那边有丫头来了。”   林若青悠闲地翻着书,头也不抬地说:“问问有什么事情,如果没有大事不用从我这儿过。”   扶柳跟在翠竹后头进了屋里,她道:“我看了一眼,是吉祥那边的丫头。”   林若青想了想抬起头说:“那就叫进来问问。”   她的话音刚落,外头就又传来一声急急地通报。   “爷回来了。”   林若青看向声源,院子外头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她端起茶盏在唇边抿了抿。   心里却有些想无奈又忍不住要觉得吉祥实在颇费心思,要不然回回都这么凑巧?   陈彦从外头径直进了屋里头,他眼神明亮,脚步停在距离林若青有一丈远的地方让丫头侍候他换衣服,另外又开口问林若青:“今天吃了些什么,胃口可还好?”   林若青的肚子一日比一日鼓起来,礼节上的事情就没那么注重了。   她坐在原地,看着懒洋洋的,不过精神却不错。   林若青勾起嘴角对陈彦说:“早上吃得还好,中午欠了些,不过刚才母亲过来给我拿了些酸枣糕,我吃了一些,觉得很好。”   陈彦换好衣服,走到她身边坐下,他又转头对翠竹说:“一会儿让厨房去准备了,酸枣糕开胃,没多时候就要饿了。”   翠竹领命下去,扶柳站在旁边开口提醒林若青说:“少夫人,姨娘那边的丫头还在外头等着呢。”   陈彦闻言看向林若青。   林若青笑说:“都是爷回来得不巧,前脚吉祥那边的丫头才到,我正要见,您就回来了,差点儿让我忘了这一茬。”   自从过年以后,陈彦就没去过小院那边。此时猛然一提起,他倒是愣了下。   林若青不等他反应,便对扶柳说:“让人进来吧,想必是有些事情的要说的。”   扶柳脆声应了,转身走了出去。   林若青眼神明亮,陈彦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忐忑起来。   每次提到小院,即便陈彦去的少,他们两人之间总有些话不投机的气氛,久而久之也就基本不提起了。   第36章   扶柳从外头低着头掀开布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谨慎的小丫头。她一见林若青和陈彦便立刻跪到地上行了礼:“奴婢见过少爷少夫人。”   林若青面色如常, 只看了扶柳一眼。   扶柳心领神会, 上前将小丫头给扶了起来, 笑着说:“正月早都过去了, 怎么还行这么大的礼?”   陈彦坐在一旁喝茶,没有将这小丫头正眼看在眼里。   林若青挪了挪后背的靠垫,望着小丫头说:“过来有什么事?”   小丫头颤着嗓子说:“奴婢,奴婢是过来求少夫人给姨娘请个大夫,姨娘近些日子来身体不适,奴婢担心她出事。”   林若青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身体不适是大事,可不过是叫个大夫罢了, 怎么就要从我这儿过?怎么, 难不成是你以为我是个连大夫都不让人叫的了?”   这话一说出来, 陈彦的目光便立刻紧紧地跟向了那小丫头,里头的不悦霎时间让小丫头后颈的寒毛直竖,浑身发抖起来。   “奴婢不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她连声否认。   “哦。”林若青缓声道, “那就是姨娘这么想了?”   小丫头不算聪明, 两句话就被套在了这里,不仅将吉祥教她的说辞都忘了,还一时之间进退维谷,眼眶都红了起来。   陈彦放下茶杯厉声说:“早都嘱咐下去,没有要紧的事情不用过来,现在不过是叫个大夫去瞧瞧这样的小事也至于这样大动干戈过来告诉?   这府里头要都这么办事, 上面的指令还有什么用?”   小丫头的泪珠子终于是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林若青不喜欢看人家哭,此时别过脸去:“成了,拢共也不是什么大事,请个大夫去就是了,我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值得这样小心对待。”   她晓得在背后翻水花的并不是面前这个小丫头,而是小院里头的吉祥,因此也懒得多为难一个小丫头。   人人都有往上爬的欲望,这一点林若青并不反感与排斥,甚至种种背后的心机与手段,摆在这样的环境中都能算是人之常情。然而,吉祥的心机与手段实在太不磊落了一些,她将自己的聪明全都耍在了如何取悦一个男人,如何获得一个男人的关注上,甚至不惜踩着如意的脊背。   如意可是从小和她一块儿伺候陈彦的,听说当初卖进陈府时都是一个牙婆送来。这偌大的陈府之中,若说谁像姐妹,也就是如意与吉祥了。   “是。”小丫头紧紧低着头,转身退了出去。   陈彦见林若青望着门外,又是一副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下有些歉然,他转头对郑嬷嬷说:“往后小院那边的事,只要不事关人命,通通拦住了。”   郑嬷嬷低声应了。   林若青却跟着要笑。   陈彦见她又是一副笑模样,忍不住问:“青青笑什么?”   林若青垂眸,声音清灵:“嗯,笑爷这掩耳盗铃的话。”   陈彦被林若青说得怔住,他皱起眉头来:“你这是什么话。”   林若青不像刚才那个小丫头似的将将陈彦的情绪看得比天还重,她托腮靠在小几上,眼睫垂下时带着些促狭,让陈彦在不悦中又无法去责怪。   她开口说:“小院里养着的是爷的女人,是我该照顾着的地方,现在没有什么事儿还好,若是出了什么事儿,难免都是我的过错,再说了,事儿不报到我耳朵里头就不算是事儿了吗?”   “我不过是为了你着想。”陈彦沉声说。   林若青点头,目光略过陈彦有些青起来的脸色:“爷的体贴我知道,不过小院那边我也要照看着,吉祥与如意两人往后还要为爷开枝散叶,我不闻不问的,算是怎么回事?”   陈彦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他伸手拉住林若青的手:“开枝散叶是你的事,与她们没有关系。”   郑嬷嬷和刘嬷嬷站在边上,听到这话两人无一不吓了一跳,转头看向陈彦。   连林若青都被陈彦的话给惊了一跳,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林若青随后笑着说:“爷说这话,真是一团孩子气,我们都是爷的女人,为爷开枝散叶,怎么会和姨娘们没关系呢?”   “你怎么会和她们一样?”陈彦道。   “对于爷来说,我和她们没有什么不一样,对于我来说,我与她们更没有什么不一样,”林若青望着陈彦的眼睛说,“我们都是爷摆在后院的女人,心里有爷,等着爷是我们的本分。”   她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没有抽回来。陈彦的目光却追上林若青的视线,紧紧盯着她问道:“那你心里有我吗?”   林若青安然地看着他:“做妻子的,心里自然有自己的丈夫。”   郑嬷嬷和刘嬷嬷互相看了一眼,慢慢退了出去。   陈彦听林若青这么说,他还是有些失望,这不算是个正面回答,这依旧是个让他心神不宁没有着落的答案。   他尝试和林若青说清楚。   “你是我的妻子,是陈家的女主人,谁都替代不了你,小院那边的人都是伺候我多年的,我不能弃了,可那边我以后不再去了。”   林若青打断陈彦:“爷这么说,好像是我要你将小院的人弃了似的,这罪名我可担待不起,另外,小院去不去是爷的自由,且若是我说,最好还是去的,要不然我的罪名更要加一筹了。”   话说到这里,林若青的心情止不住的烦闷。   她可以认认真真将好妻子的角色扮演好,她不吃醋不嫉妒,安然应付这一切。   然而陈彦明显觉得这还并不够。   林若青清楚知道陈彦想要的是什么。他现在对自己的要求,全是出自于他的一时新鲜迷恋。所以他想要从林若青这里得到情感上的回应,所以他觉得林若青的不吃醋不嫉妒不好。   但这方面是好或者坏的标准全都是陈彦来定的,他现在因为感情波动而可以觉得林若青吃醋才是好,等这一阵子过去了,他又可以觉得林若青的吃醋是善妒。   这之中的权衡标准全都由陈彦掌控着,他想要的不过是林若青好好做一个感情上的追随者罢了。   陈彦皱着眉头。   翠竹此时从外头进来,低声说:“少爷,少夫人,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好晚饭了,现在要开饭吗?”   林若青不想和陈彦在这没头没脑的话上继续纠缠,再往下她怕自己耐不住将真心话说出来,到时候场面必定不好看。   她起身站到了地上:“开饭吧。”   林若青又转头对陈彦说:“爷,我饿得很了,咱们一会儿再说好不好?”   陈彦沉闷的嗯了一声,跟着走到林若青身边伸手扶住了她,与她一块儿出了里屋。   外头丫头动作很快,上了一桌子林若青口味的菜,两人吃饭时就没说话,本想着安然吃完便没其他事儿了的,没想到外头又匆匆来了人。   郑嬷嬷迎出去在门口停了有一会儿,隐隐约约的人声掩饰不住要传进饭厅去,听得林若青耳朵都快起茧子。   陈彦也跟着说:“外头是什么事儿,让人进来说。”   小丫头闻言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又走进来,郑嬷嬷跟着在后头上前,犹豫了一会儿说:“吉祥姨娘过来了。”   林若青正喝汤,闻言脸上有些似笑非笑的神色在。   陈彦看了她一眼,又想起前面自己说以后不去小院的话,脸色便有些挂不住。   “什么事儿?”陈彦开口问,“没有要紧的事儿就打发回去。”   林若青说:“吉祥是个稳重人,这个时候过来必定是有要紧事的,郑嬷嬷,让人进来吧,这外头冷得很,不能让人一直这么等着。”   郑嬷嬷等了两息功夫,没听见陈彦反驳,她这才转身出去将吉祥给领了进来。   吉祥进了门,先给两人行了礼。   “见过少爷少夫人。”   林若青吃得差不多,用旁边翠竹端上来的茶水漱了口,然后温声问:“这个时候过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吉祥脸色红润,浑身透着轻快的意思,不过语气依旧很恭敬谨慎。   “前面侍候奴婢的丫头冒失过来,我怕她冲撞了少夫人,特意过来赔个不是,另外,还有一件事也不敢欺瞒。”   吉祥抬头看着林若青,林若青也回望着她,吉祥随即又将目光给挪开了,全心全意落在了陈彦的身上。   “刚才请了大夫看了身子,大夫说是已经有了身孕。”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各异。 第37章   开枝散叶是你的事,与她们没有关系。   言犹在耳, 却偏偏讽刺起来。   陈彦脸色错愕, 林若青却是止不住想要笑。   吉祥则满眼希冀与盼望地看着陈彦, 祈求着他的关注与喜悦。   没想到陈彦只转头看向林若青, 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林若青的余光感受到陈彦的视线,没去理会,只柔和地望着吉祥说:“有了身孕这是好事,不过既然有了身孕就要更加看重自己的身子,报喜的事儿交给下面的人来就是了,何苦自己特意过来一趟?”   吉祥听见林若青的话,她略微回过神来, 有些失望地收回了落在陈彦身上的目光, 低声回答说:“先前丫头过来的时候莽撞了些, 我怕她办不妥,又怕少夫人这边不见……”   末了这几个字经过仔细斟酌说得怯弱极了。   林若青垂眸看着吉祥,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她不在意吉祥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却不代表她能够容忍她得寸进尺的手段与心机。   “下午过来时我正与母亲说话, 是耽搁了一会儿, ”林若青望向旁边的翠竹道,“往后你们要记住,姨娘那边院子里来的人千万不好这么怠慢了,头一个就请进来,以免让姨娘忧心去。”   翠竹点头:“是,少夫人。”   吉祥没想到平日里温和的林若青忽然会尖锐起来, 她心里一慌,抬头再看陈彦的时候,果然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变了。   吉祥连忙屈膝跪下,仓皇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请少夫人饶恕。”   林若青轻笑一声,她拿起旁边的茶盏,轻轻抬起杯壁扣了扣杯沿:“还有呢,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特意要过来说的了?”   吉祥不傻,她能亲自过来就是为了见到陈彦,要开口说的话自然也不止上面这可有可无的一件。   与其她磨磨蹭蹭,林若青觉得自己倒不如帮她开了这个口,后面倒还干脆一些,她也好早早打发了人自己休息去。   林若青这句话出乎吉祥的意外,更让她心里的不安往上升腾。   然而来之前就想好要说的话这个死后不可能硬生生憋回去,况且陈彦现在也在场,吉祥算得清清楚楚,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都得赌一赌。赌对了后面的路就更顺畅,赌错了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奴婢怀了身孕以后,想到了如意的事情,心里十分不安,所以特意过来想要求夫人宽恕,让奴婢生下这个孩子。”   林若青早就说过,吉祥与如意,一个聪明过了头,一个蠢笨得可怜。   吉祥前后思索想过那么许多事情,唯独没有想到过陈彦将林若青摆在了那么高的位置。她以为陈彦不来小院疏远她们都是因为林若青的手段,却没有想到这之中最少的就是林若青的所谓手段。   她想用只言片语在陈彦面前将林若青的形象丑化一番,落在林若青眼里却也不过就是如此。   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一个妾侍有了自己的孩子,对于吉祥来说是一件好事。她的以后她的未来,基本全都与这个孩子有牵扯,这更是她捆住陈彦的希望的种子。   林若青看着吉祥的脸,将她的心情与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她对吉祥的观感十分复杂。吉祥所处的位置,太过聪明并不是好事。连林若青自己都有这么多身不由己与无可奈何,更何况吉祥?   她如果真的聪明,那么怀了这个孩子以后就该安安分分呆在小院里,而不是如今自己到林若青面前用一个主母的宽容来为自己在男主人面前博取疼爱。   林若青的目光冷下来,她看着吉祥慢慢开口说:“无论怎么说,孕事最大,姨娘既然不安心,那就要认真好好对待起来,郑嬷嬷,一会儿安排小院那边多送两个丫头进去,吃穿用度上面都精心照料些,如果姨娘还是觉得不安心,觉得我不够宽恕,那我去府外别院住一阵也无不可,毕竟姨娘有了身子,这是天大的事儿。”   她字字讥讽,听得陈彦脸色越发难看。   他抬手将小几上的茶盏砸到了吉祥脚边,茶盏尽碎,茶水也四溅起来,炸裂的声响让在场的人无一不吓了一跳。   “你专程过来就是为了说两句这样的蠢话?”他怒目看着吉祥,“你既然不安心,那就别出院门!”   吉祥被吓得眼里当场就滚出泪珠子来,她胆怯地望着陈彦,听他往下继续说。   “生出这个孩子之前,你都别再出小院的门,孩子生出来直接就送到乐安院来,省得你有不安心的地方。”   外头呼啸着的冷风直直打到窗上,将窗户拍出了沉闷的声响,也好似打在屋里人的心上。   偌大的里间,除了林若青在旁边小口喝茶像是在看别人的事情以外,丫头婆子们都被陈彦的怒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唯恐下一刻要遭殃的就是自己。   吉祥更是被陈彦刚才的话吓得肝胆俱裂,紧接着涌上心头的全都是悲怆。   陈彦刚才那短短几句话,就已经割裂了她和自己亲生孩子的关系,直接送到乐安院来养着,那还有她什么事情?   孩子现在还在她自己的肚子里,可有与没有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吉祥这才后悔起来,她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是奴婢越矩了,请少爷少夫人饶恕!”   然而这个时候说这话已经迟了。   林若青看着吉祥,见她的额头已经有发红的地方,再看陈彦已经是冷硬着目光没有半点心软的意思。她还是没忍心,林若青对旁边的丫头说:“还愣着?赶紧把人扶起来。”   小丫头们听了这话才连忙敢上前将吉祥扶了起来。   没忍心归没忍心,可放任吉祥这么下去也没有好处。   林若青开口:“姨娘是觉得将孩子送到他母亲身边,是错事了?”   他母亲。   这三个字让吉祥傻傻怔住。   她恍然回过神来,他母亲,面前的少夫人是她孩子的母亲。   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三少爷不就是姨娘的孩子,可是哪里叫过姨娘一声娘?姨娘在自己孩子面前那都依旧是个奴婢。   她们的肚子不过是为主母添了一条路,从谁肚子里出来的不叫林若青娘?   吉祥抬起头看向林若青,她坐得那么高,几乎怜悯地望着她,眼里又全都是通透的神色。吉祥这才晓得,前面那些事情,她自以为周到的小聪明与小心思,在林若青的眼里,恐怕都蠢笨至极。   她坐得这么高,根本不用花心思去争取她们这些姨娘眼里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她可以和陈彦并排坐着,甚至连陈彦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都忽略不去看。   再多的心思与手段,在出身与地位这条无法逾越的鸿沟面前,就如同学步稚童一般引人发笑。   吉祥想好的三言两语,小心翼翼的措辞,不过林若青的两句话便被戳得支离破碎。   月色明亮,照在整个杭城之上,疏离又冷淡。   吉祥走了,乐安院却并没有因此而安宁下来。   丫头们忙着收拾前面陈彦发脾气下来的残局,林若青站在旁边换衣服,陈彦坐在软榻上没有说话。   仿佛前面无事发生,林若青背对着陈彦开口道:“爷明天出门早不早?我这两天睡得浅,若是爷起来得早,那我就东厢睡去。”   这话说得再漂亮,也是个不愿意和陈彦同床的意思。   陈彦眉头紧锁:“青青,我也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   林若青抬手的动作一顿,她知道陈彦说的是什么。   吉祥怀孕是个意外,这并不在陈彦的预料之内。   对此,林若青依旧觉得好笑。睡了就睡了,怀了就怀了,她又没有二话,她都要帮着吉祥养孩子了,她不也什么委屈都没说么?   现在陈彦倒是委屈上了。   睡觉的时候你怎么不委屈?   林若青继续在丫头的服侍下换了衣服,她背对着陈彦说:“多子多福,这是喜事,爷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陈彦起身走向林若青,他面色郑重的将林若青拉到了自己身边,强迫她看着自己的脸说话。   “我说过,她们都不算什么,”   林若青打断陈彦:“爷前面还说过开枝散叶的只我一人,那话才落音多久?”   陈彦的脸色一下不好起来。   林若青笑着仿佛安慰孩子似的对陈彦说:“有些话,既然大家都晓得说出来也不好当真的,那么爷以后就少说一些,反正说了也都是些白话罢了,是不是?”   陈彦的脸色一时白一时青,三言两语难以说清楚。   他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有些难以开口,然而陈彦还是开口说:“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从今往后……”   林若青伸手在陈彦的胸前抚了抚,像是安抚他:“爷一定要说也无妨,只要是爷说的我就都听着,这世上真真假假的事情那么许多,增加一件两件又有何妨呢?”   这话是说给陈彦听的,同样也是说给林若青自己听的。   陈彦的急切,他的想要剖白自己的内心,无疑不是源自于他现在对林若青的真心喜欢。   他是个糟糕的男人吗?   林若青其实也知道,他并不算是。起码在这样的社会氛围里,陈彦的许多理所当然才是这个时代的常态。作为不符合这个时代潮流的林若青深知自己才是逆反了时代潮流的那一个。   因此她并不会去要求陈彦什么,也不会要他有什么守身如玉的先进思潮。她能做到的只有理性克制,不去爱自然也就没有恨。   她晓得,这就注定自己无法回应陈彦的心情。   陈彦满脸失望,他看着林若青的眼睛,半晌说:“我去东厢房睡,你好好休息。”   第二天早上,林若青起来时已经太阳大出。   她洗漱完毕用了早点,便动身去了松陵院。   翠竹跟在她后面一路说话:“有什么事情,小姐让我们去就是了,何必自己辛苦又跑一趟?”   林若青慢慢在前面走,回道:“我有两天没出院子门了,憋得要长草,再不出来走走更加难受。”   再说今天过来的有些话还是她自己和陈李氏说的好。   林若青走得慢,前面已经有小丫头快步进了松陵院帮着通报了。没一会儿松陵院里的春归就迎了出来,她笑吟吟地走到林若青身边伸手拉住她说:“少夫人怎么亲自来了,老夫人在里面等着你,若不是我劝着都要出来接了。”   一群人簇拥着林若青走进松陵院,又一路进了主屋里头。   陈李氏见着林若青就连声说:“快坐下快坐下。” 第38章   “我过来是想和母亲说说吉祥那边的事儿,”林若青坐下, 旁边的丫头便立刻呈上了茶水与点心, 样样都是新鲜不重的, 在这冬日里十分难得。   陈李氏笑说:“昨天晚上小院那边已经让人来说过了, 我看着正是喜事,如今时候是差不多。”   她说着又顿了顿,开口话锋一转对林若青说,“这姨娘生的孩子,只是放她们肚子里过上一遍,说到底还是彦儿的孩子,只要是彦儿的孩子, 那就是你的孩子, 就是咱们陈家的孩子, 这点你要晓得。”   林若青笑着点了点头:“媳妇知道,正是因为这个,昨天我送了两个小丫头过去给吉祥,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提起两个小丫头, 陈李氏的脸色有些淡下去, 她仔细看了林若青一眼,见她脸上的神色无异,便又觉得是自己多想。   郑嬷嬷是她原先放在乐安院的人,后头郑嬷嬷没怎么传话回来,陈李氏又另外送了两个小丫头进去。   没想到这才送进去没几天,林若青就将人又给送了出去, 还正好就送到了吉祥那边的院子。这可真是远远打发走了,没有半点干系。   说到底这不过是两个小丫头的事情,没有什么值得深究的地方。   陈李氏笑着摇了头说:“你做得好,那边现在是该照顾一些。”   林若青听陈李氏继续往下说:“还有一个,彦儿那边有什么事情,你做妻子的要知道分忧,遇见事情也要知道劝解,像是昨儿个晚上我就听说彦儿似乎是发了脾气的,为了什么事情?”   林若青回道:“姨娘两句话说得不合爷的心意了,便发了怒,后头劝了两句倒是好了,爷是个有分寸的人,做事十分妥帖,我还有许多要爷指教的事情呢。”   “我还听说昨天彦儿说等吉祥的孩子生下来就送到乐安院养?”   “是爷的意思,”林若青垂首。   陈李氏听了这话挑不出什么错来,也就干脆跳过这个话题,她往下说:“总之,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你也可以不用管,现在什么都比不过你肚子里的这孩子大。”   林若青依旧是恭顺的样子。   等从松陵院出来,林若青的脸色就立刻冷淡了下来。   乐安院里的线线眼眼她头前都没有多理会,却没有想到已经清楚到了这样的地步。夫妻两个在房里说的话做的事恐怕都要给传到外面去。   即便这外面不过是松陵院,林若青依旧对此没有半点好感。   那两个丫头是送走了,可是后面还有没有这样的事情,谁都保证不了。这事儿迟早是要彻底解决的,不过目前还不是最打紧的。   最要紧的还是生意上的事情。   正月里往后卖出去的那一批脂膏,无论是润肤膏还是净容与明雪那个档次的,在过去一个月后,都已经慢慢发挥出了效果。   特别是高档这一条线路的净容与明雪,几乎在杭城上层圈子里如同放炮仗一样霎时间热闹响亮起来,甚至比新款购买人数与基数更大的润肤膏的反响都要好上很多。   其中原因有许多。   润肤膏的购买人群的收入都相对较低,其中的使用人群每天就算不用干活,也绝对不会轻松过日子。少数小门小户当小姐养着的,那也是个例罢了。   且润肤膏的价格与成本都到底便宜,其中有效的护肤成分十分有限。即便是效果与作用,那么一个月左右也没有太过显著。   可净容与明雪不同。   首先是成本上面就注定了它们的功效与润肤膏有着天差地别,另外,净容与明雪一盒子大多只用二十天左右,要一个月必定就要买两盒子。一个月能花一二两银子在护肤品上面的人家,就算是放到京城之中都不会是普通人家,杭城也是如此。   娇生惯养的小姐公子们哪里用干什么活?更不说除了用这些护肤品外每天还燕窝之类的保养着,加上规律的作息,效果自然翻倍。   一个月的功夫已经足够净容与明雪发挥功效,让人眼前一亮。   二月十五,赶集的时候又要到了。   刘平南赶在前面两天特意都去别院那边呆着,一来是为了看脂膏的准备,二来也是和向固他们核对新进的药材。   这两样脂膏所需要的药材有几样杭城也并不丰富,现下都要跟着陈家的货运线路从北边或者更南边送进来。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就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可这世上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刘平南才回到别院没一会儿,向固就找到他和他说了货运上的事儿。   “北边比咱们这儿冻得厉害不少,如今那边还是冰天雪地,再要往南走一些,河道就已经不能开船了,冰面都凿不开,陆运用马车也够呛,也走不快,本来说昨天应该到的那一批货,如今看来却是还要等着。”   刘平南想起前面去作坊那边看的单子,许多药材已经是不够了,不说十五的赶集,就算是平日里的售卖都已经成了些问题。   润肤膏还好,明雪与净容都只剩下了五十盒的量。   “那么大概等多久可有个准数?”刘平南问。   向固摇摇头:“跟着少爷那边的货运过来的,只能说是最快了,可能三五天,可能十天,路上还是安全为主。”   道理是这个道理。   刘平南再无奈也只能点头认了:“我去和少夫人商量商量。”   他匆匆从别院走了,直接也没有休息便去了陈家找林若青。   “现在铺子里的明雪与净容这两样本来已经是紧俏货,现在别院那边的作坊我已经问过,说是最多在十五那天再每样出五十盒,剩下的什么都没有了,我就怕那边货物拖延着,十天半个月也过不来,那等赶集了以后剩下的天数了的空缺怎么办?”   林若青看着刘平南的满脸急色,却是没有半点感同身受的意思。   “十五那天照常售卖就是了,不用刻意留着东西,十天半个月等就等了,总是会运到的,这阵子的天气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今天起铺子里暂时不接预定,有人问起来也只管直说是货存不足。”   不过是最多十余天没有紧俏货可卖又怎么样?反正并不是永远没有了。现在明雪与净容正是名声刚起的时候,既然已经有了名声,那么久不怕会卖不出去。   后世有个销售手段不就是饥饿营销吗?   林若青说出来的话算是给了刘平南主心骨,他应了,回去就直接去了粉黛的铺子里,同香姐儿她们也说了这个消息。   当天就依旧有过来预定明雪与净容的客人。   面对店里说的不能定了,来的客人其实是大户人家的小厮,十分惊奇地问:“怎么就不能了,我们才听说可以预定特意过来的。”   刘平南客客气气地同人解释说:“是这一阵子不好预定了,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原料还在路上没有送到,剩下的也就几十盒,要等十五赶集那天售卖,后头到底什么时候有货这还是说不定的事儿。”   小厮听了心里惴惴。   他出门跑腿还想办得圆满一些得赏钱,谁能想到这事儿怕是要砸了?   小厮苦苦想了一会儿,只好问刘平南:“请问掌柜,那么十五那天店里是什么时候开门?”   “食时。”   小厮将时间牢牢记在心里,反正隔两天就是十五,他回去报了,又将这买脂膏的事情主动请到了自己身上。   粉黛没有剩下几盒明雪与净容的事情很快就通过各种渠道传了出去。   杭城之中的富户何止百家,更不提小富之家。这一共五十盒的两哪里能够满足所有人。   是以等到了十五那天,没等日出,这街上就已经涌出不少人来。与一开始铺子门口等待着的都是些平民百姓不同,今天过来等着的可都是一些大户人家的丫头小厮,各个都是为了主人家来的。   前面来预定没等预定到的小厮赶到现场时已经满心叫苦,说是剩下五十盒左右,可现在他面前的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岂止五十人?上百人也是算得少了的。   他卯足了劲儿往里头挤,中间还差点儿和其他人家的小厮打起来,还是仗着自己力气大才挤到了前排,等食时一到,铺子里面应声开了,人群便一股脑蜂拥而入,足足将香姐儿她们也吓了一跳。   这可比铺子刚开门不久时候的热闹盛况差不了多少。   不过那个时候卖的东西才多少利润一盒?现在一盒脂膏的利润就能比得上以前的上百盒呢。   店里人头攒动,就差人人手上的银两乱飞,就这样折腾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香姐儿她们的声音几乎都被外面叽叽喳喳的吵嚷声给淹没了,这才将脂膏大概卖完。   铺子里的伙计没有办法只能拿了一张凳子站到高处冲着后面还在挤的人群高声喊:“没了!没了!来买明雪和净容的全都回去吧!”   没买到的垂头丧气,买到的更像是偷了什么价值千金的宝贝一般揣在怀里猫着腰从旁边往外闪躲。   香姐儿和敏姐儿她们站在柜台后面直喘气,感叹着这铺子要不是还足够结实,恐怕刚才那一拨就要给挤破了。   早上粉黛这边的这么一闹腾也传到了不少人耳朵里,林若青没一会儿也就清楚知道了。   她心里当然高兴,也多了几分动力。   另外一边,买到的人心情好,没买到的人自然难受得很。   不为别的,明雪和净容这两样东西用习惯了,再用其他的东西,就算是粉黛以前出的玉容膏,也并没有那么适合了。   可以说是明雪和净容已经足够将人的胃口养叼了,其他东西根本很难入眼。   且冬天的天气干燥,脂膏这种用成习惯的东西一下停了,就算人受得了,脸皮也受不了。   因此没有买到明雪与净容的人也是想尽法子想要用一点方法从不同渠道搞个回来自己用,这方法多了,找到林若青这里的人都不少。   头一个来的就是陈家二房。   二太太那边从之前用了玉容膏以后便成了粉黛的熟客,几乎每个月都要为自己和几个女儿购置不少。现在忽然断了货,几个女儿还能用玉容膏,她自己却是已经用习惯了明雪,不用这个就难受。   “你婶婶我是想来厚着脸皮问一问,不知道若青这里还有没有存货?我不过是两天没有用,这脸摸着还算可以,可是自己感觉着却干了不少,就怕再这么等上十天,我这好不容易细嫩了不少的脸又要变回以前那样了。”   林若青也是无奈,她笑着摇头说:“婶婶,我这里也没什么法子,这些东西我自己平时用着也只有一两盒放在手边,昨天刚把多余的一盒送到了母亲那里去剩下的我自己也没有多余的藏货了,婶婶的要得急,我只能让人到时候将新做出来的东西头一个送一份到婶婶哪里去,别的也没什么法子。”   二太太听见林若青这么说,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过是这么个结果,只不过还是忍不住过来问一问。”   她仔细地看林若青的脸,又感叹说。   “若青的脸色真是好,我当初肚子里怀着孩子的时候脸色都没法看,你平日里就用脂膏,其他还吃了什么没有?”   林若青闻言想了想,认真回答说:“其他吃的不多,孕期也没有什么胃口,大多也都是和平常一般吃的。   二太太将林若青的细嫩皮质看在眼里,却还是奇怪:“若青平时只抹脂膏?其他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我看你的脸色,不说十六七岁,倒像是初生的婴儿一般细嫩呢,这之中可有什么诀窍?”   头一回被人问这么仔细的问题,林若青也是没有想到。   “倒没有什么诀窍,只不过用的东西细了一点,眼睛上有眼睛上的脂膏,脸上又有脸上的,另外洗脸的东西也更仔细一点,另外有些安排,至于其他的也就是吃的东西养了些习惯出来。”林若青细细回道。   二太太感叹说:“我原本说净容与明雪两样已经足够仔细了,却没有想到后面还有这么多细化分出来的事儿。”   林若青笑着点头:“是有不少麻烦事儿。”   “你可有想过将这些都做成生意?”二太太开口问。   林若青垂首:“许多细化出来的东西以后都是要放到粉黛里售卖的,不过要慢慢来。”   二太太笑说:“我说的可不只是这个了。”   “不知道婶婶说的其他东西是什么?” 第39章   林若青的确想过将其他东西也做成生意。   毕竟美容护肤这个行业,能做成一门赚钱生意的可不只是护肤品这一项。延伸出去的美妆产品是一个, 还有专业护肤这一块又是和店里售卖脂膏区别开来的。   林若青早就想过这一块, 只不过假想与现实的差别很大。起码真正做到那一步要花费的力气绝对不是一星半点。   她看向二太太, 见她脸上带笑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二太太抿笑着说:“这事儿算是我承情, 顺手做个中间人。”   她说着,将事情前后都和林若青梳理了一通。   二房那边也经营着一些产业,虽然比不过大房这边,且还要看大房脸色。但是二太太那边手段却很活络,与杭城之中的不少官太太都交往紧密。   杭城是省府,这里的官那有不少放到京城也是能吃得开的,能有关系在, 那对商人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林若青知道陈彦那边必然也有关系打点着, 只不过女人家的事情还是要二太太这样活络的人更好牵线。   二太太说的那个“承情”倒不是全客气, 头先粉黛里头还没有缺原料时,因为生产赶不上,还是偶尔会有不能马上买到的情况在。她用和林若青的亲近都是头一个将东西拿到手里,将那些官太太们哄着, 也有几分体己情。   这趟过来本来就不单单是为了她自己要东西, 却没有想到林若青这边是真拿不出来了。   二太太在陈家这么多年,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大房之所以能强盛到现在,同现在掌家的陈李氏没有半点关系,全是陈彦撑住了。二太太和陈李氏有表面上的亲密,可背过身去,二太太并不太看得起陈李氏。   不过林若青不同, 二太太一眼就看出这侄媳妇绵里藏着坚韧,分明是个看得透又聪明极了的。因此她对林若青也格外亲近,这陈家的后院总是要落在林若青身上的,顶多只是时间先后罢了。   “若青这儿好东西多,婶婶知道,那些太太夫人们哪个是缺钱的?莫说是一两银子一盒,就算是十两银子一盒,那也是眼皮都不眨的事儿,若是你这儿能有比明雪和净容更好的东西拿出来,她们准保是高兴的,   一传十十传百,她们都说好的东西,还愁卖不出去吗?”   二太太笑吟吟地说。   林若青豁然开朗。   她前面倒是想过走官家这一条路,林家那边,她父亲林远现在虽然没有官职在身,可文人的风评在外,好友甚至学生都不乏官职高的。但林若青不想和林家再扯上多少关系,且就算她想,林远那样好面子的人又怎么会容许她将商家的事儿牵连回去。   尽管她是商品一般被换到陈家来的,她父亲依旧要面子。   如今二太太一提,是正正好了。   林若青想了想说:“若是婶婶要,我这边就有,不过时间上还要往后等一等。”   二太太笑容宽和地说:“这个我晓得,你按着自己的时间来就是了。”   与二太太这一番交谈,让林若青后面一天都在想生意上的事情。   果然,消费群体不同,针对产出的产品也要不同。若说官太太这一条路,其实和上层的富人也是相通的,甚至许多官宦人家还远比不上普通富户。   就拿陈家来说,不论摆在杭城还是京城,那都少有人能比下去。整个府里头的吃穿用度,就是普通小丫头都比外头的小家碧玉宽松不少。   仅有一点,像是陈家这样的富户,再有银子,社会影响力也远比不上官家。这是一个穿越朝代的社会认知,有官家保驾护航的东西,少有开不下去的。   而除了二太太说的这一点,林若青想得还不少。   一是美妆产品。   这个时代的妆容与现代有所不同,所用的东西也和现代相去甚远。首先从产品分类与功效上面就没有那么仔细,这里就可以做一些文章。   而和分类相比更重要的一点,也是林若青最关心的一点则是这个时代的化妆用品的安全性。例如追求妆容的白净,就用铅粉,这样不仅仅对身体有严重损害外,妆面其实也不够自然。能再这方面做得两全其美,才是林若青想要的结果。   还有一点则是护肤的专业性。   就像是现代社会里有专门的美容院,从护肤到保养种种都可以比个人在家里做得更加专业也更加有针对性。古代环境产生这样的行业有何不可?毕竟粉黛能渐渐站稳脚跟就已经说明了无论什么时候爱美都是人的天性。   这个时候的加工工艺与环境都无法与现代的工业化程序相比,所以粉黛里的许多产品保质期就很难往长了去。而更多材料更加珍贵的产品要比现在粉黛里头在卖的更加难伺候,林若青手上拿着的几个稀有的方子,那保存的时间甚至只有三五天。   三五天这样短的时间,如果是个人买回家里去用,那实在麻烦了点。而且每个人的皮肤都有不同的问题,能够针对性地解决才是最好的。   目前粉黛里头卖的还只有脂膏一种,如果和现代的产品对应起来,应该只能被称作为面霜。林若青下一步想要推出的其实是洁面产品,剩余的则要一步步分开来。   她现在的身体越来越不方便,大多数的东西还是要等到生产以后来做。   林若青想到这里,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快七个月的肚子已经足够大,每天的胎动也明显了起来。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这都是林若青第一次孕育生命,感受到小小的人在自己的肚子里慢慢长大,的确是一种美妙又神奇的感受。   刘嬷嬷从外头走进屋里,见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又是一脸带笑的样子,不由得也跟着笑了出来:“小姐的肚子看着尖,又爱吃酸的,我想定是个小少爷了。”   林若青失笑:“这怎么说得准呢?”   刘嬷嬷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是个少爷才是最好的,那以后无论这府里出了什么事儿,小姐的位置都变不了。”   生男孩是生女,林若青倒并不是很在意。   生了男孩是有利于后宅的地位稳固,但她又不是奔着在后宅里头和人斗来斗去的。若是生了女孩,林若青倒觉得更亲近。   而且无论是生男孩是生女,林若青都早早下了决定不会再生第二个。她自己知道用药,自然能够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避孕。   如果说正凑巧生了个女儿,过两年无所出被人嫌了,那和离就更好了。   那时候粉黛的生意铁定稳了,她怎么过日子不是过呢?   林若青想到这里嘴角就忍不住要往上扬,看得刘嬷嬷满脸奇怪:“小姐?”   林若青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刚才的想法,又难免还是想笑,她摇了摇头说:“想起一些事,没什么。”   时间到了二月底,天气总算是开始有了回暖的意思。   陈家的货运车队也姗姗归来,终于让快要望穿眼的刘平南松了一口气。   送到别院作坊那边的原料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后才做了交接,别院里做这些事儿的都是卖了死契的家奴,许多事情都放心。   收到原料后赶制又费了一番功夫,等将脂膏运送到粉黛里头,已经是三月初,头一天的一百盒,霎时间就销售一空,后头来的人又是扑了个空。   不过这回又重新开了预定,明言两天后就可拿货,这才安抚了后面来的那些人。   而杭城之外,那些拿了润肤膏回去售卖的代买人,也有了新的际遇。   润肤膏分了十文和二十文一盒的,人们渐渐发现二十文的确要比十文的好用许多。不过是一个月多十文钱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兴二月底进了一批货,依旧是二十文的少,十文钱的多,他原以为十文的该卖得快,却没想到后一次扛着货物到乡下去,问二十文的反而要多一些。   卖到后面他反而剩下了十文的,二十文的不过走了两个村子就卖了个精光。   王兴心头发跳,又往后面走了两个村子,依旧是这样。只不过他的箩筐里已经没有二十文的脂膏,倒是让不少人有一番失望。   趁热打铁,王兴第二天天没亮就起床赶路去杭城,一路上借着牛车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到地方。知道这条路开了,他的胆子自然也就大了,一口气就进了一百五十盒二十文的脂膏。   二十文是杭城里头的售卖价格,他们这些代售点进的货物多了,其实还有便宜一些的余地。比方说王兴这次的一百五十盒,那都算十八文钱一盒,而他回到自己镇上往旁边的村售卖,都是二十五文钱一盒,这中间就有七文钱的利润在,若是他将这一百五十盒全都卖出去,那就有一千零五十文。   五十文钱就足够他来回路费和住宿吃食,一两银子就是净赚的利润,这钱虽然都是靠脚力的辛苦钱,然而可比种田等舒服得多,来钱也快得多了。   王兴背着一百五十盒脂膏回了家里,心里将账算得同明镜一般。   这样做下去,若是将生意做大了,那说不定钱都能够让他在镇上开一家自己的铺子了。    第40章   仅仅三月上旬,王兴就往来杭城三趟, 一趟比一趟带回去的货物要多。   粉黛当时在设置分销点时, 已经专门设置过地域上的区别, 同一个代销的人员不会有区域上的重叠。而像是王兴这样经常过去拿货的人来说, 他们那几个管代销的人员相互之间也都认识,互相之间也就有照应,大家绝对不会到别人的底盘上买东西。   有五两银子压在头顶上,王兴尽管知道这是他那几个兄长故意捏造出来的账目,却也不想和他们在前车上什么关系。现在有机会了,他自然要加紧赚钱,与他们撇清楚才好。   王兴为了卖货, 三月一整个月里将自己周围的几十里乡村都走了个遍, 月底终于凑出了五两银子交给自己的兄长, 从此两家一干二净。   卖润肤膏卖出成绩的还不止王兴一个。基本到了三月底,几个代销人的进货量都大大增加。以往一次也就一两百盒,现在过来一次都是三四百盒打底,最多的甚至五六百盒一次。   这并不全算是意料之外, 毕竟会过来到粉黛做这样代销的活, 那都不是懒惰的人。既然知道了有利可图,干起活来就自然更加勤快。   现在这几个代销的人每个月加起来的数目已经有八九千盒,光是这里就已经超过了粉黛的销售数目。两者的销售数目相加起来,润肤膏的销售数量一个月大约是一万盒左右,   而除去这些,剩下的脂膏售卖数量也日渐多起来。林林总总一个月各种价目也能售卖出五百盒。   三月一个月里, 粉黛拢共加起来的利润为三百两,不算赚得多,却也不能说赚得少了。   刘平南将这些账目上报到林若青那里时,脸上还止不住的笑。   他是完全没有想到等生意上了轨道以后会赚钱这么快啊。   一月二月里面铺子看着虽然生意也不错,可是纯利润满打满算也就几十两还不到百两银子,现在隔了不久就翻了近十倍,且以后还能看着见长,那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林若青听完刘平南的话,抓住了一个重点:“代销的那几个人,其中只有一个的进货量增大最多,而且还不是比别人多一点,而是多一倍左右,你可问过他那儿是怎么回事?”   代销的人,每个人分到的地界都差不多,这周围也没有特别富庶或者贫穷的乡镇,按道理来说卖出去的东西应该和其他人差不多才是,没道理他一个人能卖那么多。   刘平南倒是没有特别想到过这一点:“这个我没有问过,不过明日就是他来进货的时候,到时候我记得问他一问。”   因着这个事情,刘平南第二天早上就在铺子里呆着,一直等到了当天下午快要天黑的时候,才等到了过来进货的   田志远。   田志远折回来开口越发了不得,一口气就是八百盒脂膏。   这回就算是林若青没有提前和刘平南说让他问问,刘平南也要抑制不住好奇心发问了。   “你这是怎么卖的?别人还没有你一半呢!”   田志远咧嘴笑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学着咱们铺子里的法子,又往下分给其他人卖了。”   乡镇下面还有乡镇,总有田志远这些代销的人走不到的地方。而粉黛的名声又渐渐传了出去,杭城里的富户们有了用粉黛的东西的潮流,乡下的普通百姓也兴起了一股子用润肤膏的新趣。   哪个人家的姑娘要是用粉黛的东西,那传出去都是过得极其细致的人家了。   田志远自己照常还是往乡下售卖,不过他又另外发展了三个人,那三个人都是其他乡镇的,他们在的地方田志远自己不会去,便干脆又转了一手将东西卖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乡下售卖。   刘平南一下有些豁然开朗的意思,分销本来就是可以层层传递下去的,还省了他们的不少功夫。   这个结果和林若青自己预料的差不了多少。   润肤膏这些,本身利润就有限。对于粉黛以后的发展来说,这就像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杭城里的铺子,原本还给润肤膏留下的一半铺面已经只剩下四分之一,往后来说,这条线路虽然不能扔,但也不会是发展的重心。   这么看来,倒不如早一些剥离开来,分成两条路发展。   代销这么再往下分售,对于田志远和王兴这样的人来说也有好处。他们只需要多带货回去,自然有人来取货。虽然利润是相对于自己跑去买少了一些的,但是不累人啊。反正都是来杭城一趟带货回去,带多少不是带?这还不用他们自己跑到乡下费脚力费鞋子叫卖呢,基本等于白拿钱。   这些琐碎的事情全都由刘平南管着,林若青自己另外又有事情要忙。   二太太上次来提到的事情,林若青一直想着。   各种方子她手上有不少,可是许多她自己也并没有用过。当真的拿出来准备使了,才发现这个有些不合适,那个又好像不够好。   最后折腾到了四月里,才算有了一套能用的方子。   对,这次是拿了一套出来,和从前只有一个膏完全不同。这回林若青从基础的几样东西出发,从一个方子里头改良取用了部分内容,做出了洁面乳,眼霜,精华和面霜。   林若青这一套东西取了个套装名,就定为“花容”。   二太太那边的意思是这套东西是要送给官太太们用的,官太太们都是什么年纪?怎么说也是三十往后四十好几,五十开外的也有。   无论什么年纪,女人的共同性都是爱美,这点变不了。甚至说特别是上了年纪,已经开始察觉到青春不再的女人才会对保养的事儿特别上心,能够多努力一点抑制自己的衰老,就多努力一点抑制自己的衰老。   二太太那边一听林若青这边终于拿了东西出来了,立刻就从家里赶到了大房这边。再匆匆和陈李氏打了个招呼,就又去了林若青那里。   林若青现在身子笨重,若不是有身孕,她还要自己动手演示给二太太看。   不过好在有扶柳和翠竹,她们两个不说别的,这些往脸上涂涂抹抹的事情全都是看着林若青多年的。林若青会的她们也都会。   翠竹扶着二太太在躺椅上躺好了,笑着说:“二太太请闭上眼睛。”   二太太觉着新鲜,跟着闭上了眼睛,又笑着问林若青:“彦儿媳妇,这怎么还要躺下?”   林若青笑着和她解释说:“这回的东西和以往不同,这回一共有四样东西,全都是用在脸上的,翠竹先是要帮你洗脸。”   她的话音一落,二太太就感觉到了一条带着些温热的软布盖到了自己的脸上,轻轻擦过留下一些湿润便又马上离开了。   翠竹将旁边的小瓷壶倾斜了一点,滴了几滴透明的液体到手心,一股子花香味就淡淡飘了出来。翠竹将液体在手里揉了揉,而后将自己的掌心慢慢贴着二太太的脸滑动打转,力道轻柔得让二太太几乎要生出困倦来。   这么按了一会儿,翠竹自己洗了手,转而又用软布将二太太的脸擦干净。   “现在要涂上精华。”   二太太忍着困意问道:“什么是精华?”   林若青解释:“是在脂膏之前抹的东西,帮着脂膏先在脸上铺路,让脂膏吸收更好。”   二太太笑着说:“竟还有这么多门道。”   精华比洁面的质地要稠一些,翠竹擦了擦手,才从瓶子里面倒出一点来。依旧是在手心里捂了捂才往二太太的脸上抹。   二太太只感觉到脸上温润舒服极了,这和刚才洗脸的感觉又不一样。   “接着就是抹眼膏。”林若青不等二太太问,自己就跟着解释说,“眼膏和面膏是分开的两样东西。”   二太太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多,自己只管点了头,闭着眼睛等着翠竹来给她抹脸,她享受就成了。   等眼膏面膏都抹完,二太太还闭着眼睛好一会儿,直到翠竹扶着她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她这才睁开眼睛,对着林若青眉开眼笑:“不说这东西如何,我活了这小半辈子,脸上还未曾这么舒服过。”   林若青笑着让扶柳取来了小铜镜举到二太太面前。   二太太仔细往镜子里一瞧,看见一个脸色红润又白净的人。   虽然说神仙药也没这么快,可这全套下来以后,这脸的确是看着通透了不少啊。    第41章   二太太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下触感又滑溜又软和, 不说其他, 这洗了个脸抹了个东西的功夫, 她这脸上就比来前水润了不少呢。   “怎么这回分出了这么多东西?”二太太疑惑发问。   林若青回答说:“越是贵重精细的, 自然就分的越多,功效也越好。”   二太太闻言了然点头:“是这么个道理,可这眼睛和脸怎么还分开?这不是同一个脸皮上的东西么?”   林若青笑着摇了摇头:“不算是同一个东西。”   她没法从专业的角度和二太太详细解释,只能挑着通俗易懂的说法来讲。   “人的一张脸不说其他,若是眼睛没了精神,那整个人看着就倦怠老气,反之, 若是眼睛有了精神, 那整个人看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眼睛自然是要着重下功夫的地方了。”   二太太被这么一点明,豁然开朗道:“还真是这么个道理,我这眼角啊,自从长了这些褶皱以后, 人看着老了不止五岁, 要是能将这些褶皱去了……”   她顿了顿,想到这一重可能性,眼睛放光地看着林若青:“想容能否将这些褶皱去了?”   林若青在二太太的注视下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在对方失望的目光里说:“这人要老,要长褶子是避免不了的,我们用这些东西顶多只是能改善, 将褶子减轻些,让长褶子的速度便慢一些,将之完全去除了,这是不成的。”   这话也不算完全让人失去希望,聊胜于无不是。   二太太笑着叹了一口气:“是我想着一步登天了,不过能减轻一些也是好处啊,减少些褶子,让皮肤细嫩一些,这都是好处,能让人看着年轻就好!”   林若青垂首:“婶婶若是喜欢,就将这套东西带回家里去用吧。”   二太太欢喜归欢喜,另外还是没忘记自己早前和林若青说的事儿。   “除了我带回去用的,还有没有多的?”二太太说着立刻补充道,“婶婶不白拿,这值多少钱你只管说。”   林若青笑着说:“已经另外还给婶婶准备了两套。”   想容和净容与明雪这些完全不同,这基本是介绍了一个新的,全套且有分门别类的细致的护肤理念,如何顺畅地推广出去还要一些办法。   二太太这边算是给林若青提供了一个免费的推广渠道,谁用了好也比不上有话语权的人说好啊。   二太太心里也门清儿,侄媳妇也是个明白人。   她笑着对林若青道:“除了东西,你这丫头能否也借给婶婶用两天?要不然我怕她们府上还没有这么会侍候人洗脸的呢。”   林若青还是点头。   翠竹跟在林若青神笔啊这么些年,胆量还是有的,听说要跟着二太太去官夫人家里教人怎么用想容,倒也稳重,临走前还细细嘱咐了下面的小丫头,让人好好照顾着林若青。   不过翠竹担忧别人照顾不好林若青的想法倒是多余了。   林若青现在别说在乐安院,就是在整个陈家都是一块宝贝疙瘩。陈李氏恨不得她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才好。要不是府里头的大夫说人还是要动一动才有利于生产,陈李氏恐怕能让人眼珠子不错地盯着林若青躺着。   二太太带着翠竹走了,乐安院又恢复了宁静。   刘嬷嬷怕林若青在屋里闷着,便拿了针线活坐在林若青身边陪着她说话。说起孩子,两三句又跳到了小院那边。   刘嬷嬷盯着林若青的肚皮,语气笃定:“小姐的肚子尖,生出来必定是个大胖小子,到时候就算吉祥肚子里蹦出个妖怪来也不怕。”   林若青被刘嬷嬷的话扑哧逗笑了:“若是吉祥真生出个妖怪来,那才要怕呢。”   且生男生女这事儿谁还能用肉眼看出来?   “管他是男是女,只要是我的孩子,那都好。”林若青神态自若。   刘嬷嬷虽然还算认同,但依旧是说:“到底还是生出儿子才能稳下阵脚。”   她说着又问:“小姐懂医术,可晓得有什么生儿子的秘法不成?”   林若青越发要被逗笑了,她轻轻推了一把刘嬷嬷:“嬷嬷真是说笑了,若是有这样的秘法,那这天底下岂不是人人都能如愿了?”   她晓得刘嬷嬷这样年纪的人,不少想法是难以扭转的,也就不开口与她争辩什么,只当话家常一般聊下去。   如今已经是四月,五月里她就要生产。不说古代,就算是现代生孩子都是鬼门关前走一遭的凶险事,古代就更甚了。   林若青是个惜命的人,她可不想在生孩子的时候送了命。因此在知道自己怀孕以后,饮食上她就控制了许多。如今怀孕八个月,脸上也只稍稍圆润了一点罢了。   等生了孩子,少说有一个多月不能忙活的休息时候。因此在生之前的这一个月里,林若青将日子安排地满满当当。   看医术,挑方子,还要拿出试验。虽然许多事情都可以指示下人去做,可是林若青依旧都要自己看着,要不然没有放心的时候。   两天后,翠竹被人送回了乐安院。   她一见到林若青就满脸笑容:“我过去给一位夫人洗了脸又擦了东西,夫人还夸我手巧,伺候夫人的丫头学了半天,夫人还嫌她手笨,另外还给了我十两赏银。”   林若青打趣她:“瞧瞧,这尾巴就翘起来了,早知就让扶柳去了。”   翠竹依偎到林若青身边:“我这两天在外面吃不好睡不香,就想着小姐,下面那些丫头都笨手笨脚的,扶柳一个人我又怕她照应不过来,恨不得飞回来照料小姐。”   林若青轻轻推了她一把:“就你嘴甜,那位夫人可还说了什么了?”   翠竹想了想说:“多的没有说,但我看她是笑着的,一共两位夫人,后面一位不太笑,但倒是开口夸了一句,我觉得她们都觉得好的。”   翠竹自信满满,她们小姐拿出来的东西,自然都是好东西,那么其他人也是当然会觉得好的。   后面的日子又慢慢淌过。   时间入了四月底,隔间的布帘又换成了珠帘。杭城天气好的时候,太阳一出已经热烘烘有点初夏的意思。   刘嬷嬷觉得这样的天气好:“等小姐生产的时候恰好不冷不热,坐月子也不闷,舒服得很。”   宋国这边坐月子的习俗到没有那么可怕,多只是不要吹风受冻,洗头洗澡过了半个月也大都能做了。   但是闷在房里一个月对于林若青来说还是一项听着就可怕的事儿,只不过这话茬提起来,还不等林若青真的发愁,二太太又来了。   这回来和上回还不太一样若是说上一回是带着期盼来的,这一回则是带着底气来的。   她太高兴,以至于将许多虚礼都给忘到了脑后,见到林若青以后的第一句就是:“若青,想容什么时候在粉黛售卖?”   林若青见她的神色欣然,又听她这么说,心里就已经有了些数,不过嘴上还是笑着问:“婶婶可有什么事儿?”   二太太都没理会上来服侍的丫头,而是径直走到林若青身边,侧了侧脸给她看:“你瞧,我这脸色是不是比上回过来的时候好看了不少?皮肉是不是也细致多了?”   林若青仔细看了,的确是有细嫩的地方。   不等林若青说话,翠竹站在旁边笑道:“二夫人上回来时像二十五,这回来看像儿二十呢!”   二太太和翠竹也算输了,当下笑着说:“你这丫头也不怕闪了舌头。”   她说着又转头对林若青道:“想容若是还没开始售卖,你这儿可否给婶婶再拿两套出来,连同上次的一次,多少钱也结算了。”   林若青还是想知道其他人的使用效果,于是问:“婶婶,你另外拿回去的两套,夫人们用了可觉得好?”   一说起这个,二太太脸上的笑容越发要往外冒出来。   “岂止是好,”二太太握住林若青的手往下说,“原本知府夫人用了净容就觉得不错,我带着翠竹去了一趟,将东西送了给她,她日日让丫头侍候着她那么洗脸护养,如今二十多天,脸上岂止白净,连着眼角的皱纹都浅了许多,本来知府夫人倒没说什么,可东西快用完了,昨儿个她亲自让人上门同我说了这事儿,问我这东西还有没有了。   我这不过来帮着问问么。”   林若青的心情跟着安定了回去。   她回答说:“五月初一粉黛就开始售卖,不过想容的价格要比净容等等高出不少。”   二太太问:“多少?”   “十两银子一套。”林若青说。   二太太脸上的笑容却不变:“四样东西十两银子,不算多!现在知府夫人说要,剩下要跟着一起买的人只多不少。” 第42章   微风徐徐,吹动了院子里冒着嫩叶的枝桠。   春归侍候着陈李氏洗了脸, 她站在梳妆台边拿着那快要见底的脂膏盒子说:“不说别的, 光是这盒子就做得精致极了, 听说少夫人的生意也越做越好了。”   陈李氏照着镜子, 随口说道:“小打小闹罢了,只不过打发时间用用的,还能有什么大名堂?”   春归嘴角带着笑意,没接陈李氏这句话,转而说:“少夫人对您安排的可周到,听说昨日二夫人那边来要想容,都是空手回去的, 咱们这儿却是早早就送来了。”   陈李氏由是笑着说:“周到这一点, 彦儿媳妇是做的不错, 要不怎么说是稳妥人家出来的呢?”   大夫说过,这几天里保不准什么时候林若青就要生产,因此整个乐安院都提心吊胆,唯恐出什么岔子。   可一天担忧着也是过, 不担忧也不就是这样过去?   陈彦从外头回来, 先去沐浴换了身衣服。他回来得晚,林若青早就吃过休息了,没等他就自己先睡了下去。   等陈彦进里屋,林若青正侧卧在床上看书,一见陈彦脸上扬起一个笑脸来:“本来还以为爷今晚又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了。”   陈彦上了床,将手轻轻放在林若青的腰上。   她怀孕以后的身材稍稍丰腴了些, 特别是前胸,绵软雪白一片,此时在松垮的里衣之间若隐若现。陈彦不用低头就可以闻见林若青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让他喉头愈加发紧。   他连忙错开视线,将目光落到了林若青在看的那本书上,低声问:“青青在看什么?”   “一本野史典略罢了,”林若青将手上的书放到一边,就着书里头的内容,忍不住感叹,“古往今来,奇女子可真不少。”   陈彦见她脸上带着向往,不由笑道:“若说奇女子,青青算不算一个?”   林若青扑哧笑出来:“我哪儿算得上什么奇女子呢?我就是这天地下最普通的一个人罢了。”   她声音绵软,撩人般落在陈彦心口。   陈彦偏头亲了一下林若青的侧脸:“青青如果是普通人,那这天下能有几个奇女子?”   林若青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她面向陈彦,脑袋靠在陈彦的胸前:“我算什么奇女子呢,”她低声道,慢慢回忆起刚才在书里头看见的内容,“我一不会骑马二不会打仗的。”   三又不敢带头起来说这世间的荒唐道理。   她仅想要在唯一的自由中过好自己的日子罢了,这心态可小市民极了,林若青自己也晓得。   “青青说的奇女子世间又有几个呢?”陈彦安慰她,“男女本来就不同。”   林若青望着床柱上的雕花,轻声说:“你说,会不会有这么一个地方,男的能纺织绣花在家带孩子,女人能参军打仗在外有事业呢?”   陈彦低声笑出来,他伸手抚了抚林若青的脸侧:“我这么多年走过这么些地方,还真没见过或者听过有这样的地方。”   林若青半天没有说话,陈彦再低头看去时,她已经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想来是已经睡着了。   陈彦伸手盖好两人身上的被子,小心搂着林若青也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陈彦练武回来与林若青一块儿吃早饭。   林若青将二太太的事儿和陈彦提了一句:“昨天晚上早早睡了,忘了和爷说这个事儿了。”   陈彦听了说:“婶婶不是莽撞人,她与这些夫人太太们相交也久了,若是她在其中牵线,倒应该不会出什么错的。”   林若青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二太太什么的,林若青再知道她,也不如陈彦清楚,因此提一句让陈彦评断,没有坏处。   陈彦吃了两口又提起另外的事儿:“皇上颁了新政,沿海两城以及东南与西北都重新开了通商的路,此后的往来商路都畅通无比,另外又取消了许多对从商的束缚。”   这对于陈家来说是好事,对于林若青来说也是好事。往后的路子宽了,她的生意又岂止做到京城去,甚至可以考虑其他国家。   林若青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那爷后头是不是又有的忙了?”   如果新政是这样,那就不仅仅陈彦有的忙,林若青自己也有许多要忙碌的地方了。   陈彦放下碗筷:“今天下午就要去凉城一趟,来回最快要半个月,慢些则难以预估,要看处理事情有多快了。”他看向林若青,目光里面带着歉然与担忧。   林若青的生产在即,哪一天都是说不准的,陈彦担忧的就是这个。   林若青抿唇笑着说:“家里什么都有,爷自管放心去就是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然而陈彦那边依旧是叮咛嘱咐着走了。   上上下下都谨慎成这样,只有林若青自己,心放得宽,陈彦一走就自己靠坐在软榻上看书吃小果子。   刘嬷嬷站在一旁絮絮叨叨:“让她们准备人参片也不知道准备了没有,还有那些过来的丫头婆子我看着也不算真的稳妥。”   她又说:“也不晓得爷什么时候回来。”   林若青望向敞开的窗,外头阳光温吞地落下来,暖意融人。   “生意上的事情拖着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林若青扭回脑袋,她咬了一口的小果子带着甜丝丝的味道,语气浑然不在意,“再说,就算是回来又能怎么样,说不准还要出去避着。”   她也不是为陈彦开脱,而是从实际角度出发。   这个时代里,怀孕是一件吉利的事情,诞下孩子也是一件吉利的事情,偏偏这中间女人受苦受难被折磨的过程被驳斥成晦气又不吉利的事儿,见血见红,唯独不能让男人见了去,否则就是犯忌讳触霉头。   林若青心里慢吞吞地想着这个,眼睛里又有了笑意。   也是她并不在意陈彦,也不看重这些,她才心无波澜。林若青也清楚,如果她进陈家来就奔着真正一心做陈彦妻子去的,那她早该攒下一堆郁气了。   “这哪里一样呢?”刘嬷嬷坐在她身边说,“爷回来了,小姐也起码有个主心骨不是。”   “我的主心骨就是我自己,再说家里的东西都准备得齐全,他回来又不能帮什么忙。”林若青依旧是漫不经心的。   “小姐可不能这么说,你要是一直刚强着,爷渐渐就要以为不用顾着你心疼着你了。”   林若青看向刘嬷嬷,她笑着摇了摇头:“如果真的心疼谁,那再刚强也照样还是会心疼,若是说因为一人刚强就渐渐觉得不看重了,那也和刚强没有关系,那仅仅是后来不看重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林若青有些困顿起来,刘嬷嬷退去了外间,将内室留给了她一人。   林若青仰面躺着,困乏极了却一时又睡不着。   她朦朦胧胧做起梦来,前尘往事一点点在她眼前飞快闪过。现代生活中的一切,她的家庭,父母亲人,她的第一次心动,第一场恋爱,聚散又离合。   等林若青被腹中的疼痛弄醒,再睁开眼睛看这内室的布置,她还有些恍惚分不清到底刚才是梦还是现在是梦了。   “嬷嬷?”她自己慢慢坐起来,冲着外头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声。   刘嬷嬷探进头来:“小姐?”   林若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当疼痛终于变得真实时,她才真的紧张起来:“我大概是要生了,你去让人准备起来吧。”   一句话轻说出来仿佛惊雷打落,整个乐安院都霎时间动了起来,着急忙慌干什么的都有。   乐安院的着急忙慌又像是病症一般很快感染到了整个陈府的其他院子里。   陈李氏前后不顾地从松陵院快步到了乐安院,林若青真和稳婆说话,等见了陈李氏还能露出点笑容来。   陈李氏自己生了几个孩子,自然知道这才开始痛,保不齐后面还要多久才好。   她安抚了林若青两句,又到外间问刘嬷嬷:“让人去找彦儿没有?”   刘嬷嬷点头:“已经让人去了,只是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陈彦那边此时已经出发,小厮骑着马赶出了城,一路狂奔着,也费了一个时辰才追到陈彦。陈彦身后跟着浩然的车队,小厮来不及擦掉额角的汗水,匆匆禀明来意。   陈彦心里猛然跳了一下,他立刻跟着小厮一起调转了马头回了杭城。   一路上即便是快马加鞭,等到达陈府门前时,杭城的天也已经黑透了。陈彦一路不停地往乐安院去,远远就听见里头嘈杂的声音与忙忙碌碌的脚步声。   林若青此时正在生产的关键时候,身下尖锐又持续的疼痛几乎让人感到麻木,林若青艰难地伴着稳婆的声音用力,即使这样她还是能感觉到力气在一点点流逝。   她不愿咬着帕子,也没有喊出声,林若青的头脑清醒,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汗水从她的脸颊低落下去。   陈彦心惊肉跳地进了院子里,他的耳边似乎听见了林若青一声沉闷的哼声,他的心被人狠狠揪了一下,脑子里跟着嗡响起来。    第43章   陈彦急急要往前去,却被婆子一下拦住。   陈李氏见了他也立刻将人拉住问:“你干什么去?”   陈彦有些失了方寸, 他像是一脚踩进了云端, 脚下绵软没有依托, 他望着陈李氏的眼睛:“我进去看看若青。”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林若青那些远远近近的话来。   “你进去干什么, 只能添乱!”陈李氏紧紧握住陈彦的手臂,将人带到自己身边,她前后看了看,又推了陈彦一把,“你出去呆着。”   主屋那边的门忽然开了一条缝,继而从里面跑出来一个端着脸盆的小丫头。   陈彦转头看去,那脸盆里头的水艳红一片, 看着几乎要让他止住呼吸。   林若青平日里虽不至于骄奢淫逸, 但是养得娇是真的。整个人上上下下如同嫩豆腐一般, 哪里经受得起出这么多的血?   就是陈彦从前在关外遇见强盗,命悬一线时都未曾和现在这样内心忐忑担惊受怕过。他的指尖隐隐有些控制不住地发颤,脑袋里的思绪更是乱飞。   陈李氏见他这样,跟着说:“女人都有这么一遭的, 这头一胎总是艰难一些, 等后面就好了。”   这么惊险一次还不够?   陈彦皱起眉头来,没有答话,只是目光紧紧锁住那扇微微开着的门,仔细听着屋里头的风吹草动。   林若青躺在床上,身下的痛逐渐麻痹了她的其他知觉,痛了多久她早就忘得干干净净。   刘嬷嬷在一旁给林若青喂人参汤, 眼睛红通通一片。稳婆也是满脑门汗水止不住往下流,嘴中说着:“夫人歇两息,然后再用力,就看这一下了。”   林若青别过头去望见窗外朦胧还带着光的天色,隐隐约约像是听见院子里有喧闹的声音,她咬紧牙关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感到身下骤然有什么滑了出去。   “出来了,出来了!”稳婆跟着说。   林若青卸了力气,困乏地撑不住,闭眼睡了过去。   她最后只想,这么辛苦的活若是有人上赶着帮她做,那实在是太好了,谁想为陈彦生孩子谁就生去吧,打死她她都不再生了。   院子外的人听见里头的声音,立刻越发躁动了起来。陈李氏也管不上陈彦了,她立刻上前走到门口低声问:“生出来了?”   稳婆隔着窗户连声说:“生出来了,生出来了。”   她将孩子翻了个面,朝上往孩子身下看了一眼,更是喜笑颜开:“是个小少爷!”   陈彦紧跟着陈李氏的脚步靠到窗前,前面的话一句都没有听见去,他高声问:“少夫人现在可还好?”   稳婆一时没说话,陈彦等不及干脆自己推门闯进了房里,将屋里头的丫头婆子吓了一跳。   屋里乱成一团,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陈彦一眼就看见里头还已经闭眼不动的林若青,他的脑袋如同给人硬生生劈了一斧子,整个人都懵了。   稳婆不敢在陈彦面前叫苦:“这怎么,爷,您,”   她只能叹气,又伸手在小娃娃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小娃娃应声哭了出来,声音洪亮极了。   众人脸上喜气洋洋,只陈彦一个快步走到床前,人跟着半跪下来伸手扶住了林若青的肩膀。   刘嬷嬷在一旁低声说:“爷,少夫人是脱力睡着了,没有大碍。”   稳婆也跟着在旁边说:“少夫人这头一胎算是稳妥的,并不艰难,如今诞下小少爷,更是天大的喜事了。”   陈彦的心房不由控制地剧烈跳动着,他的指尖拂过林若青闭着的眉眼,又将贴在她脸上的发丝撩拨到耳后,最后将自己的脸贴到了林若青的脸上,感受到她平缓的鼻息,整个人这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的担子,跟着活了过来。   陈李氏跟在陈彦后面进了屋里:“你怎么就不听劝?这地方晦气极了,你怎么能进来?”   她这话刚说完,抬眼就被小娃娃洪亮的哭声给吸引了注意力,转而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呦,我的小乖孙!”   稳婆心里最知道要讨好谁,她笑着对陈李氏说:“少夫人这头一胎就如此顺畅,又是一举得男,实在是开了个好头,往后府里定是子子孙孙绵延不绝。”   丫头们忙作一团,又过两刻钟,终于见小娃娃收拾好放进了襁褓里,林若青也被简单的擦拭清理过。   陈彦坐在旁边看着林若青有些发愣,一直等陈李氏抱着小娃娃到他面前,陈彦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去。   “我看着眼睛像若青的,鼻子嘴巴倒是像你的,”陈李氏满脸喜色,“头发也像你,你刚生出来的时候头发也是这么许多。”   陈彦望着那发红还带着些皱巴的小娃娃,一时反应不过来。   陈李氏将孩子放得低了一些,刚好让他露出一只手来。陈彦这才伸手轻轻碰了上去,还闭着眼睛的婴孩似乎有所感应,就在陈彦指尖旁边的手忽然张开,轻轻抓住了陈彦的一根手指。   又软又热,带着新生命的力量。   这是他的孩子。   陈彦的心里霎时间被一股充盈的喜悦给填满了,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孩子的脸颊,随即又担忧地收回了手。   陈李氏笑着直起腰来,并将上前将孩子给放到了林若青身边。   “让他们母子两个好好休息。”   乐安院里折腾了一下午,好在是个喜讯,不仅仅是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跟着连带陈李氏都松了一口气。   她拉着还不太肯出房间的陈彦,硬是将他给带了出去,又说:“本来也没和你媳妇提生男生女的事儿,她到底年纪小,又是头一胎,生男生女并不打紧,却没想到若青这么争气,”   陈李氏满脸喜色:“这的确是开了个好头,往后的事儿定就顺了的。”   陈彦问她:“那若青什么时候能醒?”   陈李氏道:“兴许半夜才醒,你不必等着,先走吧。”   陈彦脚步挪不动,转而叫了个小厮过来,将事情交代了,又让他出去追上车队,告诉那边让田宇做主,他这儿可能还要迟两日启程。   陈李氏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没去管他。   林若青沉沉睡到了月上柳梢头,她听见一阵婴孩的哭声,这才偏头朝着声源处睁开眼望去。   刘嬷嬷和翠竹她们就在旁边等着,一见林若青有动静,立刻都围了上来,问什么的都有。   林若青的腰肢酸痛,眼睛却盯着那孩子看个不停,有些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娃娃是从她肚子里跑出来的。   她伸手摸了摸小娃娃的额头,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来。   刘嬷嬷说:“我说的果然没有错,是个小少爷。”   林若青闻言,又伸手拨开小娃娃的襁褓,往下一看,果然有个翘起来的小东西。   她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想叹气,什么情绪都有,说不上来具体是哪一种。   是个儿子,其实是好处大过坏处的。   好处大概就是往后无论如何,就算是一个都不再生,她这正室的位置也没人能动了。可这又如何,林若青本身对这个位置就没有太大的牵挂。   坏处也差不多是同一个,她这正室的位置恐怕就要一直当下去了。   管他呢,林若青心满意足地望着自己儿子,反正她过自己的舒服日子。这世上也不再是她独自一人,她有了自己的生命延续。   喜气洋洋在陈府里一直蔓延下去,可外头的人烦恼事各种各样。   五月初一一到,粉黛便上了想容。   十两银子一套,别说是香姐儿和店里的其他伙计,就算是刘平南听到这个价格都要咋舌一番。   这样的价格有多少人会买?   可没有想到,这想法还在脑子里热着没有散去呢,铺子门一开,就有客人上门了。   来的人没有从前多,可买的东西却远比从前多。有来买想容的,一口气就是五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早上就卖出去二十多套,不说利润,就说进账,这可就是两百多两银子。   刘平南倒是从林若青那里知道这货不缺人买,但是也没有想到这么不缺。   为了新鲜,想容一共也就做了三十套出来,这一下就出去了二十多套,刘平南看着剩下的那几盒有些发愁。   前面是愁卖不出去,现在是愁不够卖。   而与刘平南一样为了想容有愁绪的,还不止一个两个。知道想容好用的,大多都是从那头几个用过的贵妇人口中得知的,夫人之间来回会说的东西也不错,自从粉黛出了以后,这就算是一样。   二太太送东西送得极其精准,都是圈子里一些爱交际又有地位的人,她们都说好用的东西,可不是一下就将消息传了出去么。   而现在赶在风头上买回去的人发愁的则是,这些东西看着精巧好看,可是怎么用来着?   二十多个人,丫头互相又不够借,就算是够借来借去的,那头一个让翠竹帮着洗过脸的夫人,还依旧觉得是翠竹做得好呢,一样简单的事情自家丫头怎么做怎么笨手笨脚让人烦闷,全没有翠竹下手时候的舒服感觉。   她们一愁,二太太那边也立刻有了反应。    第44章   大房这边有了这么大的喜事,剩下的各房自然都要有所反应。还不止是各房, 出了五服想要和陈家扯上点关系的, 也有趁着这个机会上门道贺的。   不过这些都不用林若青去管, 陈李氏那边自然会应付着。   二太太特意等了几日, 到生产后的第五天,没什么岔子的时候,她才到了乐安院来。   林若青生产后的状况良好,她自己懂些药理,望闻问切虽然不精通,倒也知道一些皮毛,对自己身体的变化也清楚, 因此不光是大夫那边看着, 林若青也有所控制。   陈彦在家多呆了两天, 第三天下午便匆匆启程。不过走之前好歹是将孩子的名字给拟定了下来,叫做陈冕。   二太太一进乐安院,阿冕吃了奶在林若青怀里打哈欠。   出生九天,小家伙已经开始显出白嫩的样子来, 伸手蹬腿的劲儿都大。   刘嬷嬷在边上将睡着了的孩子接过去递给外面等着的奶娘, 奶娘立刻将阿冕带到了旁边屋里小心照看着。   乐安院里现在光是奶娘就有两个,不说其他帮忙的下人。另外阿冕倒也不爱哭,谁抱着都亲,因此林若青这边压力倒是并不算大。   二太太看了阿冕几眼,便转头问林若青:“身子恢复的可还好?”   她看林若青的脸色倒是不错,人的精神气也足, 身上更是打理得干净,若不是知道她刚生完孩子,乍一眼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林若青点头:“谢谢婶婶关心。”   二太太在她身边坐下,笑着说:“女人都是有这么一遭的,不过好在是一切顺利,实在庆幸。”   林若青晓得二太太亲自过来应该也不会全是为了看她,便主动问起:“前两日我差人送了想容过去,婶婶可收到了?”   二太太正想着怎么开口说,便听见林若青主动提起,她脸上露出松快的笑意来,跟着说:“收到了,我那用着都要,丫头们虽然手脚不算利落但也都懂了,只不过有几位夫人到我这儿说了,均是觉得家里的丫头用不好,就连知府夫人都还觉得家里的丫头用着不顺手,不知道你这儿有没有其他法子?”   现在买的人多了,让翠竹一家一家过去教倒是有些麻烦。林若青想了想,心里顺带着又有了另外的主意。   她对二太太说:“要是像翠竹一般,那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她这么些年来伺候我,最是知道这上头的轻重,不过如果夫人们有耐心,这也不算难事,有个五六天,人也能教出来的。   我一会儿让人去各个府上告知,若有意的,便出一个丫头,让丫头到妙光山那儿的别院里跟着学学简单的手法。”   二太太脸上全是舒心的笑容:“若是能这样安排那就是最好的了。”   除了这个,二太太也没有旁的什么事儿,因而坐了不过再一刻钟,也就走了。   等她一走,林若青那边立刻让人将送了一份信给刘平南。   刘平南见了信,也没有停顿,立刻差了手下的伙计去各个府上说明了这事儿。能卖想容回去的都是杭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找人并不难。   也就是两日功夫,各个府上还真就都派了一名丫头跟着粉黛的马车,一路到了别院。   别院除了主宅外,现在又在外头加盖了两排简单又规整的屋子,用作加工与存货的作坊。   各个府上来的丫头们才下了马车,就立刻看见这两排屋子,以及里头来来回回忙碌的女工们。里头一时没有人出来带路,丫头们也就大着胆子四散走开,一路往排屋中间的空路上走。   站在排屋中间恰好能看见两边劳作的场景。   最外头的两间,是已经装成盒子的成品,全都摆在货架上头整整齐齐,瓷盒在暗处也莹润发亮。再往里走一些就多了些砖瓦,不过从外头也能大概看见里头,是两个女工正在小心装填着脂膏。   再往里走一段,又换了一间房屋,跟着就是浓重的药味,这两间屋子放着数个大瓦罐,女工们正蹲在地上小心的看着火候。继续往前还有分拣药材与磨药粉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共有六七种工序。   这之中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所有的工序都整齐干净,一丝不苟。   丫头们正咋舌感叹,院子里才姗姗出来一个婆子,笑着将她们往院子里带。   丫头们都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有规矩但也不拘谨。有主动问婆子的:“嬷嬷,外头那些就是做脂膏的吗?”   孙嬷嬷笑着回头和她们解释道:“是,就是在外头的作坊里制作的,这是供到杭城里的,还有一些已经移到了别处去。”   丫头们点点头。   孙嬷嬷带着人一路往里走,又经过一处空旷敞着门的屋门口。孙嬷嬷在门口站定了,而后说:“虽然说只是个洗脸擦面的事儿,但这里头的学问可不少,里头林林总总的东西,全都是用在这里头的门道。”   她说着将人给领进了屋里头,屋里放着几个架子,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瓶子,瓶子里有粉黛卖的,更多的却是粉黛还没有开始卖的东西,孙嬷嬷一样样大概讲解过去,光是讲完就已经花了小半个时辰,足将丫头们讲得瞠目结舌。   后头再五天里,孙嬷嬷便教这些丫头们相互在脸上涂涂抹抹。别院最不缺就是各种脂膏,孙嬷嬷在别院许久,对这些东西也懂一些,她照着各人的肤质给的,尽管只有五天,用了感觉也是脸上都舒舒服服的。   一些丫头有长面疱的,这些天里也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这么样的丫头再送回去,那都会和主人家说什么话?   知府夫人这回也送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大丫头出来,等人接回来一试,手法等等果然好了不少。再问起在那边的事情,丫头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滔滔不绝起来。   “就说是洗脸的,就有三五种,也着实是神奇,倒出来的时候看着都是差不多颜色的东西,可是有的用在我脸上就滋润刚好,有的用来洗了脸以后就觉得干成一片。   还有种质地漆黑的药,我看是药,可里面的嬷嬷说那不是药,而是敷在脸上能白面的东西,我起初不信,这黑的东西放在脸上还能让脸变成白的?可您想怎么着,我们同去的一个丫头用了两次,不说白了,脸色却果真看着透亮不少,可惜嬷嬷说这东西半个月里顶多用四次,要不然我看那丫头还真得白些。”   知府夫人闭着眼睛正昏昏欲睡,听到这里不由又有了些精神:“哦,还有什么?”   丫头跟着往下说:“这敷脸的不仅有增白的,还有去面疱的,各种疗效足有四五种,且那嬷嬷说这还不是全部呢,除此之外,还有口服的药丸,说是每天吃一颗,能补气血,去黄去黑。”   知府夫人睁开眼睛:“有这样的东西怎么还不售卖?”   丫头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晓得了,光是用在脸上的,我还看见了胭脂水粉呢,做得更加细致,瞧着和外头卖的也有些不一样,听那边的嬷嬷说,里头的胭脂水粉也都是选了药材来做的,便是不小心吃进嘴里都没什么坏处。”   将别院那边的场景说得天花乱坠的,还不仅仅是知府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几乎所有从别院回去的丫头都说了差不多的话。   内宅的贵妇们每日没什么要忙的,从前虽然也在美容养颜上花过不少时间,但是从没有接触过像是粉黛这样系统又全面就专门为了这个事儿的铺子。   前面大家等于是刚开了个一个小头,尝到了粉黛的甜头。谁想还不等甜完就立刻又发现这点甜头与整体的甜蜜比起来微不足道。   这还不勾得人心痒痒?夫人们几乎想自己去别院看看,里头的东西是不是真的有丫头们说得这么神奇诱人。   粉黛的铺子里几乎天天有人来问,那什么敷脸的药膏什么时候上啊?每天吃一颗能美容的药丸什么时候出售呢?还有胭脂水粉是真的不伤脸么?   对此,粉黛这边早有预料。   面对这些问题,刘平南全都客客气气地回了。   “六月初一上新,到时候会上两种面膏,美容丸还要迟些,胭脂水粉暂不对外发售。”   虽然后面两个是否定的答案,但是光是第一条,会上两种面膏便已经让这些蠢蠢欲动的贵妇人们期待起来。   面膏,其实就类似于后世的面膜。林若青选了两样中性保守的方子出来,保存的时间比脂膏要长得多,现推出来的两样都能保存三个月。   六月初一一到,粉黛的铺子门前又照常等着人。   有亲自出门来逛粉黛的小姐夫人,也有丫头小厮代买的。无论是哪一种,这天里都带着一只小盒子回了家。   小盒子做得精致极了,打开以后便看见一只瓷盒镶嵌在里头,瓷盒旁边还放着一张质地上好的纸片。   纸片上记着品名与如何使用的指示,另外又加注了使用频率等等的解释用语。   “这倒是细心了。”买回去见了这纸条的人,无一不眼前一亮的。 第45章   谁也不知道粉黛里头到底藏着多少好东西,而这些好东西又是谁变出来的。   外面热热闹闹谈成一片时, 林若青还在月子里头。   她的身体才十七岁多一些, 不到十八, 也好在是从小在大户人家养着的, 不愁吃穿,不缺营养,虽然总体来看还是年轻了一些,然而发育还算好,处处没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因此生产到月子都很顺利,调养起来也快。若是那些农家女儿,吃苦长大的, 这个年纪还不一定发育成什么样, 那才叫做吃苦呢。   刘嬷嬷心疼林若青, 平时她没法子管林若青太多,可现在是月子里,她怎么都要态度强硬拘束着林若青一些。这女人一辈子就几次调养身体的时候,若是月子里休息不足, 那往后是要影响下半生的事儿。   因此又是不许林若青多出门, 又是不许她频繁洗漱,连看书都不让看完几页,就说损眼睛。   若只是她一个人这样坚持还要,偏偏整个陈府从上到下都是这样,平日里那些敬畏林若青的小丫头都化作眼线盯着林若青,让林若青叫苦不迭, 只能抱着小阿冕。   “你娘可要可怜死了。”她低头亲亲小阿冕白嫩的脸颊,又不敢太用力,最后满脸笑眯眯地看着阿冕。   阿冕慢慢长开了,性格似乎也开始曝露出来,一双黑眼珠子明亮极了,小嘴也是红红的。   这么小的孩子抱来抱去的不好,陈李氏就天天过来看孙子,见了必定要说:“像你,以后比他爹还俊。”   这是实话,陈李氏倒也不是哄着林若青,单单说长相,林若青是要比陈彦还好的。   陈李氏一来,林若青歇着还好,她看看阿冕就走了,不过如果林若青醒着,两人还是要说些话的。   话题转来转去也无外乎家长里短那些事儿。   “彦儿过几天就回来了,”陈李氏望着林若青生产后有些发涨的胸前,以及她略微成熟了一些的身段,“你这个时候还是养护着身子重要……”   她的话还没说完,林若青就往下接了一句:“母亲,我晓得,不说别的,我身上还没完全干净呢,到时候也服侍不了爷,等爷回来了,还是让姨娘经心些。”   陈李氏见自己不说林若青也懂,立刻眉开眼笑:“是这样的,这个时候还是有个人帮手的好,你也省心。”   林若青点了点头。   她自己也巴不得陈彦回来以后别和她睡在一起呢。   她一个人在主卧的床上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不用顾忌着陈彦,也不用维持什么睡相,更重要的是,什么夫妻生活,自她生了孩子到现在,她一点也不想要。   再说扯到生孩子这事儿吧,林若青也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交差了,后面不管怎么说,她也不想再和生孩子的事儿扯上关系了。大半年的小心翼翼不说,生产时候的痛处她还心有余悸呢。   阿冕虽然可爱,但她有这么一个小可爱也就够了。   林若青低头看着怀里已经沉沉睡去的阿冕,伸手轻轻点了下阿冕的鼻尖,又将他递给了奶娘。   乐安院这边暂且是安宁祥和,小院那里的光景却相差太多了。   如意站在院子门口,愣愣发着呆,忽然看见两个婆子手里拿着东西从她面前过去,目不斜视仿佛没瞧见她似的。   她心中本来就有郁气,见状越发不忿,再见两个婆子是往旁边拐去吉祥那里的,她更加像是被刺了一针。   吉祥和她都是一起服侍着爷的,为什么偏偏自己得了厌弃,吉祥还能怀了爷的孩子?那自己当初的孩子凭什么不能留下?   “你们拿着什么东西,要到哪儿去?”如意喊住了那两个婆子。   婆子会过头看如意,互相瞧了一眼,虽然是满心的不耐烦,但是也还是回道:“回姨娘,这是少夫人那边给吉祥姨娘送的补品,保胎用的。”   一听保胎二字,如意扶在门框边上的手,指甲差点嵌进了木头里。   她站在原地眼见着两个婆子进了吉祥那边的院子,没一会儿又出来,吉祥身边的小丫头一路将人送到门口,刚要进去时,便感觉到旁边一阵虎虎生风,她转头一眼,是如意快步走了过来。   小丫头见了如意,再看她面上狰狞的神色,整个人都有些发怵,她强扬起一个笑脸问:“姨娘,有什么事吗?”   如意也不管她,径直往吉祥院子里去。   小丫头忙跟在后面小跑着进去:“姨娘,姨娘,您等等!”   吉祥坐在主屋里正看着那堆补品发呆,耳边听见院子里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她皱起眉头起身,从半开着的窗户里看见冲着她这边来的如意,眉头立刻皱得更紧了。   不过等如意伸手掀开珠帘往里去时,对上的又是吉祥温和的脸。   “如意,你怎么过来了?”   如意看向吉祥隆起的小腹,觉得那里头就是揣着从她心口挖出去的肉,她红着眼睛质问吉祥:“你现在可得意了吧?又有了爷的子嗣,又有夫人的优待。”   吉祥身边的小丫头一脸担忧地望着吉祥,吉祥却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在外面等着。   她再看向如意,脸上已经收起了笑容,眼睛里也添了将落不落的泪珠子:“如意,我和你自小是一块儿长大的,如今这样,别人说什么都还好,如果你这么说,那我真是不要活了。”   说完眼眶里的泪水应声而落,让原本有些疯气上头的如意怔住了。   吉祥趁着这一会儿上前拉住如意的手,让她在位置上坐下:“我知道你现在想的是什么,可你却不晓得这里头我心中的苦。”   如意看着强硬,其实并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她呐呐说:“那夫人那边还每个月……”   吉祥得了孩子,爷还让她在这院子里养着孩子,夫人还月月让人送东西过来,这不都是摆在眼前的吗?   吉祥摇摇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上次见了夫人回来,我瞧你也没什么精神,有些话不敢告诉你,可你现在这样误会了我,我却不能不说了。”   “上回我去夫人那里,原本是想趁着我怀了孩子的喜事,向夫人求求情,让她对你也宽容些,因而提了你的事儿,谁想到夫人不仅不宽容,还绝了我的念想,爷是个重情的人,你是知道的,彼时夫人怀着身子,他当着夫人的面哪里能够驳了她的面子?因此竟是默认的夫人的说法。”   如意如遭雷击,当场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她想要的其实并不多,就是得到陈彦的一点关注,再为他生儿育女罢了,如今这个希望成了空的,如意整个人便被掏空了。   “虽然这月月都有东西送过来,”吉祥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泪水,“可左不过还是下面人帮着安排的,夫人哪里会记挂这些小事呢?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已经说好了,生下来就要抱到乐安院去,以后是见都见不着的,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心里的苦没地方说,若是你都要说我是享福,我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如意颤抖着嘴唇:“她怎么能……怎么能……”   吉祥的声音冷了一些:“傻如意,她怎么不能?她如今为陈家添了长孙,莫说压着咱们,赶明儿就算是把咱们两个卖了也不过是小事一桩,谁还能说她不好?   往后她要生多少个由她高兴,咱们也只能在旁边等着施舍罢了,如今尚且已经这样,等往后过些日子,恐怕真的就没咱们的活路了。”   如意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院子,吉祥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而那两个送东西的婆子回到了乐安院里,想着便觉得前面如意的样子有些不对,先是和郑嬷嬷提了一嘴,郑嬷嬷又和刘嬷嬷说了说。   等刘嬷嬷到林若青面前提起这事儿,又是当天晚上了。   “如意?”林若青好一段时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一时还有些生疏,她继而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了。”   在小院子里拘着又没有其他事儿可做,见天等个男人,林若青想,如果换成是她,她也得钻牛角尖。   刘嬷嬷也就是提一嘴的功夫,在她看来,府里头的两个姨娘已经不成气候。如今陈彦的心思一门都在自家小姐身上,别说两个姨娘,二十个姨娘又有什么怕的?更不说现在还有了阿冕。   不过这话刘嬷嬷也不敢在林若青面前提,她晓得林若青的脾气,提了准保有不高兴的。   林若青见刘嬷嬷盯着自己看书,又知道她出不了多久又要说这看书对眼睛不好,便先放下书来问:“阿冕睡下了没有?”   刘嬷嬷说:“奶娘抱着哄呢,下午睡了一会儿,这会儿不太肯睡的样子。”   林若青点点头,支开刘嬷嬷说:“你去帮着看一眼吧,我瞧着两个奶娘都年轻,兴许还不太会哄。”   刘嬷嬷喜欢林若青这么依赖着她,脸上笑着应了,转头出去。   趁着这会儿的功夫,林若青立刻重新拿起书来,皱着眉头仔细钻研。   现在粉黛里的产品都是她一个人攒下来的方子,可是许多方子都是针对她自己的肤质来定的,如果说要投入生产,那都得一个个重新验证过才好。   随着粉黛产品增多,林若青渐渐就觉得吃力起来,说到底她一个人做一个品牌背后的科研团队,还是太不够了些。 第46章   不过,想归想, 现实还是要顾及的。   这个时候的大夫虽然说不少, 但也不多, 且就算有不少大夫, 大夫也讲究一个术业有专攻呢。放林若青来说,如果考她药理以及女人这浑身上下保养相关的,那没话说,毕竟这十几年下来她就琢磨这一样东西呢。把不少看诊几十年的老大夫请来,也不一定能有林若青的十分之一。   同理可得,一样是学医十几年的人,说起看诊下药方子, 那个个都能将林若青压下去。   这事儿说到底还是那几个字:术业有专攻。   因此林若青如果想要在这事儿上请一个得力帮手, 实在是难得很。毕竟现在有几个人能将女子的脸上那点事儿当成事业来干啊?   在林若青之前, 也只有历史上几个特别受宠又爱美的妃子有过这样的念想呢,那还是让宫里头几十年行医的老太医来做这一行的。   要像是林若青这样学医就奔着这个去的,天底下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林若青对此也知道,因而也还算看得开, 找得到就找, 找不到也就算了。   陈府之外,粉黛如今已经彻底成了杭城上流社会里一个新的潮流代名词了。   粉黛的东西贵吗?   对于买得起的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根本不用看的数目,对于买不起的人来说也顶多是多看一眼,感叹一句也不说什么,反正粉黛不还有润肤膏么, 贵的就让别人买去呗,反正润肤膏用着也挺好。   知府夫人自从在二太太那边开了个头,日日用粉黛的东西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本来倒还只是下面的丫头说用着好,知府夫人看着似乎是好了一些,但是终究难以确定。   她自己是三十有余的人了,孩子都已经快到了嫁娶年纪的人了。早年还和丈夫有过情热的时候,可随着时间过去,到底是只见新人笑了。府里头最年轻的姨娘,今年才十八,正是大好青春的时候,便是不施粉黛站着都勾人。   如今夫妻俩的也只能用相敬如宾来形容,别的就没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了。   年华老去对于想要抓住男人心的女人来说,是最致命的一击。   好在知府夫人是看得开的,反正孩子这么大了,她在府里头的地位也稳当,那些个小妾也不过是得宠的时候稍稍娇了些,面子上谁也不敢对她不敬,心里虽然偶有不舒坦的地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谁想到用了想容一阵子以后,某日知府老爷在后院里见了她都是一愣,直言她活像是年轻了五六岁,让他想起两人以前还好着的时候了。   知府顺着一想,的确想起了两人以前还在京城时候的惬意时光,与现在一比,前后还觉得有些轻慢了自己夫人。就着这点愧疚,他一连半个多月都没去宠妾那儿,全在夫人这边睡的。   两人你侬我侬,倒有了一些回到从前的感觉。   知府夫人得了滋润自然喜笑颜开,早上起来对着镜子照个不停,还问旁边丫头:“我这脸果然是比从前好了些?”   丫头笑着说:“我们说这话都说了有一阵子了,夫人就是不信罢了,好在老爷也帮着我们说了,要不然夫人还觉得我们只是哄您呢。”   知府夫人笑得越发开怀,她坐在梳妆台旁边,伸手拿起了粉黛来的一只小盒子。   丫头见了说:“这是面膏,恰好今天能用,我看就是这个东西和想容一起用也有不少好处的,只可惜不能用太多了。”   另一个丫头说:“不能用太多总是有他的道理在的,就说咱们吃补品,不也讲究不能补过头了么?我想这里头的道理应该和那个差不多。”   知府夫人跟着点头,她望着那面膏盒子,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那就快些用吧。”   小丫头点头,扶着她躺到软榻上,一边照着流程帮她擦脸,一边说:“夫人如今不用脂粉就已经看着很好了,我前些天去买这面膏的时候,和粉黛铺子里的香姐儿说了一会儿话,她说,咱们现在用的脂粉里头加了不少有害的东西,不光是对脸,对身子都不好呢。”   知府夫人现在是信这个了,听小丫头这么一说,想了想以前,忽然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可不是,我是平素就不太爱涂抹脂粉的人,除非有什么大场合,以前在京城时,有长辈抹着脂粉还看着不错,可那脂粉褪去以后的脸就实在是不好了,这还没有办法,下次见人的时候只得涂抹得更多才好遮挡住呢。”   说到这里,知府夫人觉得心有余悸,还好她是不太爱这个的,要不然她的脸不得也垮了?   在这样的家里头,小丫头们虽然说不可能跟着知府夫人一块用想容和面膏这样的高端货,但是几百文一盒子的东西她们攒下的钱还是用得起的,且上次去别院那里,人家也没有因为她们是丫头就轻慢了,因此去了别院的小丫头们都对粉黛没有二话。   平时这些夫人小姐的,身边也没有别人,大多都是和身边的大丫头最亲近,聊来聊去这些东西也是最能够影响人的。   小丫头将面膏敷好以后看了一眼天色,然后畅想着说;“光是这么几样东西都已经这么好了,以后如果都出全了,那得多好啊,那什么每天吃一颗的药丸子定要买回来才好。”   知府夫人更是感叹:“这铺子听说是陈家的大儿媳妇开的,也不晓得京城有没有。”   他们本来就是京城里调出来的,到这江南富庶地也不会待太久,最快年底最迟明年也就要回京城了。京城和杭城到底山高水远的,粉黛里的东西又都精贵,一盒东西运到京城以后那能用的时间都剩不下多少了。   到时候她这用惯了好东西的脸可怎么办?   知府夫人想到这些天和自己丈夫的甜蜜日子,就更加割舍不下粉黛的好东西了,因此心里将这个念想暂时先存了下来。   这边有指着丈夫过日子的内宅夫人,那边就有抱着奶娃娃看着账本乐不思蜀的林若青。   阿冕到了二十多天,眼见着满月就要来,陈彦那边却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陈李氏心里着急,一是怕陈彦在外头出事,二是怕陈彦赶不回来阿冕的满月宴。不过她心里着急归着急,却也没有和林若青提起。   她每每和林若青说起陈彦在外头的事情,或者其他一些府里头的决断,林若青那边都是一句温温吞吞乖乖巧巧的“全听母亲决断。”   这一看就是个没有主心骨的。   现在林若青又给家里添了一个大乖孙,陈李氏倒觉得没有主心骨就没有主心骨吧,也没什么。   因此这次陈彦还没回家的事儿,她也就自己愁,并不去向林若青说,只让她好好养着。   林若青原本倒是没有觉得陈彦这趟怎么了。   陈彦和她说过的那些凶险事儿里,二十几天没回家算什么?加之陈彦去的时候本来就是迟了的,在那一来二去耽搁一阵也没有什么。   不过耐不住刘嬷嬷和翠竹她们隔三差五提起来,她也就不得不装出点担忧自己丈夫的样子。   林若青抱着阿冕,亲亲他白嫩起来的脸蛋,笑眯眯地逗他:“阿冕呀,你爹怎么还没回来呀?”   翠竹见了她这笑眯眯的神色,赶紧扭头就把窗给关上了。   林若青抬头:“你关窗干什么?”   翠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直言道:“小姐,你刚才那神色太高兴了……”   哪里像是担忧自己丈夫没回来的,简直像是要出去放一挂鞭炮热烈庆祝。这要是让别人见了,指不定得怎么想呢。   林若青一愣,她看了一眼迷茫的阿冕,又看看翠竹,干咳一声为自己辩驳道:“我这不是对着孩子吗?”   她看向已经关起来的窗子,叹了一口气:“爷,你怎么还没回来啊……”   要是路上不着急,再迟半个月一个月回来,也完全没问题啊,家里又没有什么大事儿。   林若青的话音一落,怀里头的阿冕忽然哇的一声哭了。   翠竹连忙走近了帮着看:“哎呦,这是怎么了?”   林若青没有说话,她觉得是自己在压迫之下说了假话,被自己的亲儿子给看出来了。   外头的奶娘应声而来,立刻将吃饱喝足想睡觉的阿冕给抱到了隔间去。   林若青舒展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酸痛的手臂,说到底无论哪个年代,有钱任性带娃都能这么轻松。   而杭城之外一百多里地的地方,田宇和陈彦正快马加鞭往回赶,马都跑坏了一匹,田宇累得快翻白眼。   陈彦却精神气十足,恨不得飞回去。   田宇喘着粗气仿佛被骑在身下的是他:“爷,咱们商量商量,能不能歇会儿?”   陈彦皱着眉头,想到家里的林若青:“不成,林氏在家里一个人,该害怕了。”   田宇心里没说,但满脑子疑问:她害怕什么?怕钱太多花不完还是怕日子太安稳过不下去?   而一百多里地外的林若青歪在软榻上,心无旁骛地吐出一口西瓜子,带着悠闲惬意慢慢品味道:“今年的西瓜真甜啊。” 第47章   翠竹站在外间把门,远远见着刘婆婆来了, 她立刻就咳嗽起来, 一边咳嗽一边还回头看林若青。   林若青这边慢悠悠将西瓜皮放到托盘上, 再让旁边的小丫头将托盘给藏到一旁帘子后头去, 自己则坐好了擦擦嘴,全当没事发生一般。   刘嬷嬷在门口站定,先是看了一眼万分心虚的翠竹,而后抬脚就往里走。   翠竹赶紧跟上,进了屋里便将目光放到林若青身上,等见她一切妥当后才松了一口气。   刘嬷嬷是从厨房那边过来的,听小丫头说前面似乎是送了西瓜过来, 便赶紧跟来瞧瞧, 现在虽然没有看出什么来, 但也是疑窦重重。   林若青一片坦然,她浅浅打了个哈欠:“有些乏了,睡会儿,你们先下去吧。”   刘嬷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总不至于质问主子刚才是不是偷吃了什么。   等刘嬷嬷退出去, 翠竹才完全放松下来,她快步走到林若青身边小声埋怨道:“小姐简直要吓死我了,若是让嬷嬷知道了,她少不了要收拾我一顿的。”   林若青侧卧着,眼睛弯弯的,“这不是没知道吗?”   院子里几个嬷嬷对她的饮食起居都看得紧, 恨不得一步不错盯着她吃这个不吃那个,到头连吃块西瓜都成了偷偷摸摸的事儿了。   林若青自己就是知道药理的人,她清楚得很,若是事事都按照好和坏来简单区分,那基本就不用吃东西了,因为但凡是种吃的就能说出坏处来。   她养得好,二十几天过去,身上的恶露已经差不多清了,只差一个腰肢还没有完全收回到未怀孕时候的样子,肚子上总是有些绵软的。   林若青就着口舌中余留的西瓜的清甜味,慢慢闭上眼睛小憩。   她迷迷糊糊地想,等出了月子,粉黛那边就更要抓紧一些,最好也是有法子能够顺理成章地经常出门去。虽然不用和陈彦一样日日泡在外面,可也要能够不再这么拘束着。   林若青浅浅睡去,外面的太阳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滑落到了地平线上。   陈府门房里的小厮还在打瞌睡,一阵突如其来的急促马蹄声将他给震得惊醒,他揉揉眼睛站起来,伸长脖子往外看,就见陈彦勒住了马脖子上的缰绳,在马蹄还没有完全落到地面时便一气儿从马上跳了下来,而后快步往台阶上走。   小厮连忙上前接过陈彦手上的马鞭,目送他脚下生风地往内院去了。   陈彦先去了松陵院,陈李氏原本还在里间摆弄佛珠,一听外面通传的声音说大少爷回来了,连忙满脸惊喜地迎了出来。   “娘。”陈彦风尘仆仆,看上去有些疲惫,但是面色十分从容轻松,“凉城那边有些事情耽搁了,让您担心了。”   陈李氏笑着说:“平安回来了就好。”   她本来是想要拉着陈彦说会儿话的,然而见陈彦明显心不在焉的模样,又回过神来,笑道:“晓得你心里挂念着你媳妇儿和儿子呢,快些回去看看吧,我就不留你了。”   陈彦笑着应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脚步不停,还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春归站在后头低声笑着说:“爷这是有了牵挂呢。”   陈李氏点头:“以往彦儿做什么不是从容淡定?如今也急躁起来了。”   春归原本以为陈李氏是觉得这样不好,想了想正要开口,却听陈李氏继续道:“这样也好,人就是得有所牵挂才能有来有回,不然一去不回头,家都给忘了。”   春归闻言道:“怎么会忘呢?爷总归是惦念着您的,刚回来还直奔着这儿来的呢。”   松陵院里在说些什么,陈彦不知道也不在意,他现在只恨不得踩上哪咤的风火轮一下飞回到乐安院去。后头的丫头小厮没有一个跟得上他的步伐,无一不是气喘吁吁着小跑起来。   陈彦一路进了乐安院,还没走到院子正中,有小丫头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正要扬声通报,却见陈彦一抬手,便赶紧跟着闭了嘴,只睁着眼睛低头看着陈彦的脚背从自己身边走过了。   陈彦见着主屋的门关着,他就知道林若青大概是还在休息。   走到主屋门前的台阶下,陈彦的脚步才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他心中雀跃,又没来由有些紧张。   刘嬷嬷得了小丫头知会,已经迎了出来,此时在门口与陈彦打了个照面。   “爷,夫人正睡着。”她低声道,并屈膝行礼。   陈彦应了一声,正要往里面走,刘嬷嬷又说:“小少爷正醒着,您是不是先去瞧瞧?”   陈彦的脚步一顿,却没有转弯,他还是伸手轻轻推开了眼前的房门,缓步走了进去。刘嬷嬷便知道这还是先要去看林若青了。   珠帘一阵轻响,林若青侧卧着的身影便映入了陈彦的眼帘。   他在外面这些天,心里的不安稳不确定空缺出来的那么一大块位置,此时一下都满了,满到像是要溢出来。陈彦的嘴角不自觉地够了起来,他往前走去,在床边坐下,而后俯下身去在林若青的脸上亲了一口。   林若青睡得浅,此时给亲了一口便醒了过来。   她迷糊之间睁开眼睛,见着陈彦的脸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伸手摸了摸陈彦的脸颊。   是热的。   林若青这才将眼睛完全睁开了,而后对着陈彦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陈彦拥抱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青青,我回来了。”   她刚生产完自己就走了,后面有超出预计时间那么久都没回来,青青必定是十分担忧的。陈彦想到这里,本来就怜惜的心就更加疼了起来,只觉得林若青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林若青还不算是完全清醒,脑子的反应相较于平常有点慢,她感觉到陈彦的拥抱,犹豫了一下也就伸手拥抱住了他。   怎么了这是,在外面受委屈了?   夫妻两个的所思所想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爷在外面奔波劳累,辛苦了。”林若青抱了陈彦一会儿,见他还没有松开手的意思,想了想安慰道。   陈彦听了这话抱得反而越发紧了。   屋外头。   刘嬷嬷紧着去奶娘那里将阿冕给抱了过来,带到夫妻俩中间。   陈彦前面将这亲儿子抛到脑后,可现在见了阿冕却眼睛都挪不开了。他力气大,却不敢抱这软绵绵的团子,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林若青将他抱到怀里去。   “好看不好看?”林若青和陈彦分享喜悦。   毕竟怎么说,这都是他们两个一起搞出来的一项成果,天底下为了阿冕最适合凑在一起傻乐的也就是他们两个了。   陈彦坐在林若青身边,嗯了一声:“眼睛像你的。”   阿冕此时吃饱喝足也睡醒了,轻松自在得很,黑漆漆的眼珠子来回看。   “他爱不爱哭?”陈彦问。   林若青笑眯眯地摇头:“不爱哭,一天就哭两三次,一次一两声,吃饱了睡着了就没什么了。”   陈彦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阿冕的脸颊,细嫩柔滑,他嘴角噙着笑意,也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此刻到底有多么满足。   从前陈李氏告诉陈彦的多子多福,陈彦从小目睹的兄弟姐妹,只要是他父亲的孩子,那么无论母亲是谁,都是他的兄弟姐妹。他原本以为自己和林若青的婚姻应该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可现在,他却发现太不一样了。   如意怀孕时,吉祥怀孕时,他的心里头并没有什么波澜起伏。而林若青不一样,她的孕事从最开始就让他期待,这样的期待在日积月累的等待中渐渐丰满起来,而在阿冕出生以后化作了最庞大的喜悦包裹住了他。   这是他们的血脉延续,一个奇妙的开始。   陈彦的回归对于林若青来说是一件不痛不痒的事儿,更对生活上的改变不大。   她现在坐着月子呢,陈彦自然不能与她一块儿睡。   林若青原本想让陈彦睡如意那儿去,可陈彦自己什么也没说就去偏房睡去了。   林若青干脆当作不晓得,自己睡自己的安生觉。   不过她这边是安生了,小院那边可有人等的望眼欲穿。   如意想着,现在林若青不能服侍,吉祥不能服侍,剩下的还不只有她一个了吗?因而她日日盼着陈彦到她这儿来。   然而硬是盼到了林若青出月子,阿冕的满月宴也来了,她连陈彦的衣角走没摸到。   怪天怪地,如意都不会怪到陈彦的头上去,在她看来这铁定也是林若青的主意,是她把持着陈彦不让他到小院来。   对此,正在松陵院里和陈李氏商量再给陈彦纳个妾,省得她自己还得分出精力来应付陈彦的林若青可是着实委屈了。 第48章   “我是这样想的,”林若青坐在陈李氏身旁, 垂眸恭顺地说, “我这身子少说也要再有两个月才能服侍爷, 小院那边, 吉祥的身子也不方便,如意倒是可以,不过她性子收不住,恐怕爷也不喜欢,所以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再添一个人来,往后也能周到地服侍爷了, 不怕有什么错不开的时候。”   陈彦父亲当年就不止两个姨娘, 只不过是姨娘生下来的孩子少罢了。在自己丈夫那儿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排, 更别说自己儿子这儿了。   丈夫那里还兴许要争风吃醋的,儿子这儿陈李氏可是只奔着为陈彦好去的。   她笑着对林若青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全。”   这事儿陈李氏在心里头想过,只是不太好提出来。毕竟前面林若青进门才多久?后面又有了身孕,现在更是一下就生出了他们陈家的长孙来。   陈李氏原本有的心思也因为这么一系列事情慢慢淡了, 这事儿总归不是最要紧的, 若是彦儿媳妇不喜欢,那也没有必要非得折腾到家里头来。只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这可是彦儿媳妇儿自己提出来的事儿,那和陈李氏的想法就是完全贴合了的。   见林若青如此通达,陈李氏还笑着定她的心神:“男人呢,总归是喜好家里有些新鲜面孔的, 这事儿你既然有想法,那就你看着办吧。”   林若青点头,将这事儿应了。   等走出松陵院,她大大松了一口气。这年头以陈家的身份,从身价干净的门户迎几个妾室,那是比吃炒豆子还轻松的事儿。   等姨娘找回来了,一是能分散陈彦的注意力,这是林若青的终极目标,二则是斗天斗地,只要她关了乐安院的门,那就是姨娘之间互相争风吃醋。   简简单单四个字,关她屁事。   林若青这边轻轻松松地回去了,晚些时候等陈彦回来,他就给叫到松陵院去了。   陈李氏先是问了他生意上的事儿,听说最近都好,才将话题转了:“你媳妇儿白天来和我说,要给你纳妾呢。”   陈彦本来还有些漫不经心,想着这儿说了话就快点回乐安院去,结果陈李氏这么一说,将他给惊着了。   “什么?”   他满脸愕然。   陈李氏一愣:“给你纳妾啊?”   她看着陈彦的神色,一下还以为自己刚才开口时没注意,将纳妾说成了休妻呢,要不然怎么这副不高兴的神色?   陈彦以为这是陈李氏敲打的结果,是以皱着眉头说:“纳什么妾,家里头不是有吉祥和如意吗?再说林氏才出了月子,我这就纳妾,我成什么人了?”   陈李氏说:“这又不是我提的,今天林氏过来和我说这事儿,我还没想到呢,我看林氏说得挺对的,家里虽然有吉祥和如意,可她们谁能照料你?吉祥大着肚子不说了,如意那性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且退一步说,你若是将这两个姨娘看在眼里,你怎么不去小院走走?这两个姨娘放在家里还不如个花瓶呢。”   陈彦没来得及接话,陈李氏就接着说。   “这事儿是林氏提出来的,那是她通达识大体,传出去都是她的美名,这又有什么?内院的事儿本来就是要女人管着才能规整,我看林氏的安排没什么差错。”   陈彦沉下脸来:“这事儿我会回去和林氏商量,母亲就不要多管了。”   他说完这话也没有什么心思在松陵院多呆,转身就走。   陈李氏在后面一脸莫名地坐着,半天才叹一口气:“瞧瞧,这算怎么回事?”   彦儿还是不懂这些内宅的事儿,陈李氏想,好在是娶回来的媳妇儿懂道理,要不然她可得累死。   陈彦离开了松陵院,心里焦灼成了一片火海,难受得紧。   林氏这是什么意思,她是不信自己还是?   一想到林若青是在把自己向外面推,陈彦心里就仿佛堵着一块石头。   可他心里有一千句话想要说,等到了乐安院门口,不过是往里头看了一眼,陈彦的话就像是堵在了嗓子眼里。   还没等陈彦想要一会儿怎么开话头,里面的小丫头就看见了他。小丫头连忙迎了出来:“爷,您回来啦?”   陈彦沉了一口气,迈步往里头走去。   林若青在屋里逗阿冕玩。   她如今出了月子,大夫看过她,都说一切好。下面的婆婆妈妈对林若青的约束就小了,看书写字也不太管着。林若青今天看了一下午的书,林林总总算上前段日子记下来的几个要点,终于对新开发的脂膏里存在的一些问题似乎有了点解决的眉目。   这最方便的还是她去别院里住一段时间,就近也好试试方子,自己能顺便立刻看见产品效果。   去别院住的事儿不难,现在已经是六月中下旬,眼见着七月份要来了,杭城里头的暑气也日渐重了起来。别院不大不小,她带着奶娘阿冕,和下面的丫头婆子们过去正好能住得舒舒服服。   不过这事儿得排在后面,现在还是顺便先给陈彦找两个姨娘,顺便让陈彦的注意力移转移转。   林若青心里还做着这样的打算呢,那边陈彦也进了主屋。   林若青听见脚步和通报,抬头望去正好对上陈彦晦暗不明的视线。   她想了想,将阿冕递给了奶娘,笑着走上前去,柔声问:“爷今天回来的早,我让厨房去备饭?”   陈彦摇头:“我有话问你。”   旁边的丫头和奶娘见状立刻屈膝告退,将小阿冕也带了出去。   林若青还是温和地望着陈彦:“爷要问什么?”   “纳妾的事情,是你提出来的?”   林若青有些不解:“是,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她望着陈彦带着愠怒的眼睛往下说:“我现在还不能服侍爷,小院那边爷似乎也不喜欢,我想着这中间总是要有些安排的……”   林若青的目光里似乎带着些犹豫和小心翼翼,让陈彦又有些不忍。   他从头到尾想了想,林氏的性子是这样的。她总是将事情做得妥帖极了,而纳妾这个何不算是妥帖的其中之一?   只不过是陈彦现在并不需要也并不喜欢这样的妥帖罢了。   他都恨不得手把手教导林若青要去争取,要去把握。   “家里现在这样就好,不用再添人进来,”陈彦想到吉祥与如意,想到她们的前后变化,就觉得姨娘这东西让人头痛,家里两个已经足够,哪里用得着再找两个回来,况且林氏已经很好,别人他也入不了眼。   “可是……”林若青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谁说我还非得有人伺候着?”陈彦紧盯着林若青说,“从前在外面几个月都是常有的事儿,早都习惯了。”   林若青心道,瞧这柳下惠的模样,要不是吉祥还大着肚子,如意也打过胎,她还真要信了。   不过想归想,林若青脸上还是露出笑容来:“既然如此,那这事儿就先往后推推吧。”   陈彦原本想说什么往后推推,这事儿应该不用考虑,可那边林若青已经拉着他往软榻边走去。   “爷的事儿说完了,我还有另外的事儿想和爷说呢。”林若青笑眼弯弯,一时看待了陈彦。   “什么事儿?”他扶着林若青的腰肢。   林若青顺势坐到了他的腿上,手也亲亲热热地挽住了陈彦的脖颈:“最近的天又跟着热起来了,我本来就怕热,爷又是体热的人,睡在一起仿佛烤火呢。”   陈彦见她姿态亲昵,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他笑望着林若青,晓得她的话没有说完:“然后呢?”   林若青笑着说:“爷这样的,冬天搂着睡最是舒服了,夏天,特别是这么热的夏天,那可真是磨人的很,我心有余也力不足了。”   陈彦想了想,林若青冬天的时候倒还真是窝在他怀里睡的多。   “我往年都是去妙光山避暑的,今年也想带着阿冕和爷过去呢,”林若青越发放软了声音,更没有忘了将陈彦给带进去,反正陈彦忙着生意,是不可能真的随她一块儿住在别院里的,她这句客气一点都不吃亏。   林若青说到这里,凑上去主动吻了吻陈彦的脸颊。   林若青平时在陈彦面前虽然也是个柔顺的样子,可少有这样娇软又粘人的时候,陈彦心头直跳,跟着搂紧了林若青以抑制内心的一片火热。   林若青歪这头靠在陈彦身上往下继续说:“在别院里头凉爽极了,说不定晚上盖被子还不够,还得抱着爷睡呢。”   抱着睡。   陈彦的心彻底软了下去:“你若是想去,那就去吧。”   得了陈彦的应允本就没那么难,关键是得了他的应允以后就不用去陈李氏那儿多费口舌,说到底这家里还是陈彦一言九鼎。   林若青兴冲冲打算奔着短暂的自由去了,却没想到中间还有别的事儿忽然插进来。   知府夫人那边忽然来了帖子,邀林若青过去赏花品茶。   这大热天的赏什么花品什么茶?不过是找人过去的一个由头罢了。   知府夫人那边怎么忽然发来邀请,想来和少不了粉黛的关系,林若青觉得甚妙。 第49章   知府夫人是数着日子将帖子发出来的。   若不是林若青前段日子还在月子中,她都恨不得立刻找林若青过去说说话。粉黛为她提供的与丈夫婚姻的转机, 无异于绝望中一根希望的稻草, 让她看到了契机。   陈家大房就一个陈李氏当家, 她其实是个不顶事的, 和外头这些太太夫人们的交往,远比不上二房来得多。虽然说这个年代的女人大多只管着内宅事务,但是有个词叫做枕边风,这东西的威力可不小。   现在有了林若青,这对外交往的责任就大都落在了她头上。关系是要维护和建立的,不过好在陈彦的生意上用不着她费心去弄,她只用顾好自己的生意就行了。   知府夫人姓周, 原来在京城之时也晓得林家, 祖上两家还有些浅浅的交往, 不过到了她和林远这一代上,就没什么关系在了。   “我倒是知道林家长女,”周氏想了想以往的事儿,“还是我未出阁的时候, 有次赏花会上见过她母亲, 那真真是个美人儿了,后来没成想却是那样薄命,可惜了。”   话匣子一打开往下就没个头。   “也没想到林家的女儿会嫁进商贾之家,”周氏更没想到林若青还会自己也往这条路上走。   现在虽然说从朝廷政策着手已经放宽了对商人的歧视,可说到底观念上的改变也并非一朝一夕的,特别是周氏这样的出身与家庭, 对此更是带着难以改变的偏见在。   她正说到这里,外面就传来一声通报。   一个小丫头掀开布帘对着里面低声道:“夫人,林氏已经入了二门了。”   周氏点头,又四下望了一圈,觉得这屋里都还算妥帖,便只等着林若青过来。   林若青由翠竹陪着进了主院,前面丫头引路,一直也是带着笑的,都是温温和和的样子。   等丫头站在前面抬手帮着掀开布帘,林若青略一垂首走了进去。屋里的榻上正坐着一个女子,林若青视线望过去,刚说了一句“见过夫人。”   那人就站了起来,模样亲热地上前拉住了林若青的手,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   周氏脸上带着笑,目光不动神色地上上下下将林若青看了一遍。   她有些意外。   不是说林氏才出月子没几日吗?可周氏觉着自己无论是看林若青的身段还是看她的脸,都全看不出这是个刚生产完的女子。   十七岁?她的指尖动了动,在林若青的手上划了两下,所触及到的肌肤细嫩。虽然说十七岁也该还是嫩样,可林氏这看着也太嫩了些,不说十七岁,这皮肤仿佛就未经受过岁月般,周氏都觉得自己要是稍稍用点力,就能在林若青的手上划出伤口。   肤如凝脂原来真有这么一回事。   又说林若青的脸色与身段,月子里养得好是一回事,她本身如何又是一回事。周氏自己也是生儿育女过的人,她晓得若不是生产前就好,生产后是养不到这份上的。   因而不过是看了这么一眼,周氏的心里就越发对林若青身后的粉黛好奇起来。   “以前都是听别人说,林家的女儿长得好,现在见了才晓得,那些传闻里的样子都是说得客气了,我便叫你若青吧。”周氏笑着对林若青道。   以她的年纪的的确确是林若青的长辈了。   “夫人才是客气了。”林若青笑着微微低下头。   周氏又往旁边看了一眼,见着了翠竹,眼睛又是一亮:“你是不是从前来过这儿教她们怎么用想容的那个小丫头?”   翠竹没想到周氏还记得自己,她笑着又是屈了屈膝说:“正是奴婢。”   周氏心里宽松,笑着说:“还是你的手法好,下面这些丫头虽然学得久,然而到底是差了一些。”   林若青道:“这是没有法子的,翠竹是练习多年了,手放在脸上的时候,都是要点着穴位的,这只得慢慢摸索,教是一下子难教的。”   周氏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么仔细的一回事。”   她说到这里又仔细看了林若青的脸,忍不住问:“你这脸上可施了脂粉?”   林若青笑着摇了摇头:“我才出月子,脸上还不太好上粉。”   周氏吃了一惊:“你这还用上什么脂粉?”   她倒不是夸张哄人,实在是林若青的脸上的确是白净细嫩,鼻尖脸颊都不见半点不平整,脸颊上又带着微红,粉透粉透。放在京城里若是能把妆面画成这样,那脂粉少说也是二两银子起卖的。   如果粉黛里的东西都是林若青一手操控着的,那林若青就无异于一个活广告,让周氏对此更加感兴趣起来。   她干脆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我今天邀你过来,也不为别的,就想问问护养上的事儿,不知道我这样的年纪还能不能养得好?”   林若青道:“夫人这样的时候,才是养护的最好时候,若是调理得当,倒回去长也不是天方夜谭。”   林若青这么一说,让原本心里就抱着希望的周氏眼睛都要冒出光来。   “不过,”林若青又开口说,“这调养是个细致活,不能一蹴而就,还是日日月月积攒下来的。”   “这个我知道,”周氏听完笑起来,“神仙灵药也没立刻起死回生的呢。”   既然话说到这里,怎么调养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林若青为周氏把了脉,察觉出她肾气虚,其他大小毛病也零零总总有一些。真要调养,那必然是内服外用一起来的。而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是推销的好时间了。   杭城里头大大小小的夫人太太多,大都互相有交情。知府虽然还不是这里头官职最大的,可周氏到底背靠着京城。周家在京城里却是有些风光,别的不说,新帝登基以后,周氏的亲妹妹是入了宫当妃的,听闻在皇帝面前也还算得脸。   “这内用的丸子现今还没开始售卖,还要等到七月里头,毕竟这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是最仔细的,不好糊涂着来,另说起来,夫人若是觉得家里的丫头不好,等到七月里,也可抽时间去粉黛那边去,到时候铺子里会有专门的丫头,洁面抹面膏,点穴位。   不瞒您说,这许多脂膏现做出来,存放时间顶多五六日,实在没法卖,可这存放时间短的却实实在在是好东西,用在脸上的功效恐怕比想容这些日日能用的要好上几倍,也没其他法子,只能到铺子里让丫头给您做了。”   周氏听了林若青讲的,心花都要跟着开了。   若是真能比想容还要好上许多,那偶尔出府一趟又有什么?   “那我就等着了。”   林若青给客客气气地送回了陈府。   周氏这边开了个好头,剩下的就基本不用多说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周氏一般一份帖子就请林若青过去。而和周氏位置差不多的人又必定与周氏有交往。   也就是说剩下的吆喝周氏就能帮着林若青做到了。   林若青这边回到陈府,也没有多停留,她抱着阿冕去和陈李氏告了别,转而就去了别院。想来兴许是前头陈彦已经帮林若青开过口,陈李氏这边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对阿冕有些舍不得,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她的乖孙。   再坐上去别院的马车,林若青心情轻松。   下面要做的事情虽然多,但是每一件都让林若青觉得动力十足。   一到别院里,她立刻先去看了作坊中各个制作环节的流程是不有纰漏。这方面虽然每个环节都让嬷嬷们仔细盯着,万不能出差错,可到了等林若青看的时候还是挑出几个不满意的地方,好在并不算什么大问题。   自从想容推出来以后,别院的作坊就是一派热闹的景象。以前开工都是开工半天,早上有活下午就没有,现在是开了一天都恨不得掰成两天用,每日的预定才能勉强赶制完成。   这个情况都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林若青,她自己就来了。是以负责监工的孙嬷嬷立刻说:“如今人手有些短缺,前两天刘管事来瞧过,说是要先和小姐商量再定夺。”   刘平南也不敢做这个主,他怕这是一时繁荣,如果盲目招来太多工人,那么往后面如果销量减少了,那就够呛。   林若青点头:“明天我会安排下去,是该招工了。”   这销量自然是要一天天往上增加的,招工这事儿在林若青这边没有什么二话。   回了别院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还不用管什么婆婆小妾,连陈彦也远在天边。林若青美美睡了一个觉,直到日上三竿,翠竹才叫她起来。   林若青睡得神清气爽见了刘平南。   “这个月剩下不到一半,要做的事情可不少,”她说,刘平南立刻仔细听着。   “别院里头那些丫头们,读书习字也久了,我已经让孙嬷嬷挑了三个出挑的出来,往后一个月里我会画些穴位图给她们研读,不过这不是你的事儿,东街那边,最好是粉黛边上,还有没有其他可以往回收的铺子?”   刘平南想了想说:“有的,几家铺子都签了短约,往后就七月里正好能收回一家,就在粉黛斜对面。” 第50章   “行了,那就将那间铺子收拾出来, ”林若青说, “后头我给你一张图纸, 照着图纸将铺子里做一些隔断出来, 往后有其他用处。”   刘平南点了头,站着等了一会儿,又听林若青说:“没其他事儿了,刘叔先去歇一会儿吧。”   他这才转头慢慢走了出去。   上辈子林若青也是个爱美的,只不过记忆里那些美容场所的样子都已经有些模糊。不过退一步说,记得清楚也没什么大用处,毕竟后世最重要的也是其中的美容仪器和产品, 仪器在这个时代是没办法追求了, 产品倒还可以勉强比一比。   林若青独自在屋里头坐了大半个时辰, 一支笔涂涂改改,最后废了一小叠纸,这才取出一张看着还算是满意的,然后让人拿下去给了刘平南带走。   看着一时空荡荡的屋子, 林若青松了一口气。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是个未出嫁的大姑娘, 如今却连阿冕都已经满月了。前后不说,时间却过得真快。   没让林若青一个人呆多久,刘嬷嬷就打外头进来了。   “刚看了阿冕,还睡着,”刘嬷嬷满脸笑,“前头在马车上海精神得很。”   林若青也笑起来:“正是因为在马车上太精神, 这会儿才困了吧,不过这会儿睡饱了,晚上恐怕又有得折腾。”   刘嬷嬷点头:“小孩儿是这样,没有法子,也好在家里的几个奶娘都会伺候,阿冕如今看着就知道以后是个壮实的。”   刘嬷嬷说着在林若青身边坐了下来,仿佛是随口提起似的说:“小姐可想过回府里瞧瞧?”   林若青一愣,看刘嬷嬷脸色慎重,这才反应过来刘嬷嬷说的府里是林家。   “回去做什么?”林若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边又没什么人牵挂,又没什么事儿与我相关。”   要说陈家如何,林若青现在都还把乐安院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家,林家那边虽然说是挂着娘家的名头,可实实在在让她不太想管。   刘嬷嬷欲言又止,林若青知道她想些什么,也就是怕她以后没有依仗。然而就算她回头巴着林家,她以后就有依仗了?   林若青低声说:“嬷嬷,就是换成别人家里,也没有年年回娘家的事儿,别说咱们家里了,纵使咱们不回去,礼节上也都做到周全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嬷嬷道:“小姐这样,我心里总是不安稳。”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刘嬷嬷自己也晓得林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凡当时有一分为林若青考虑的,也不会许了陈家这桩婚事了。   林若青笑着摇头道:“靠别人心里才不安稳,靠自己才好呢。”   两人说到这里也就不去想林家的事儿,可却没想林家有人想着她们呢。   芳草满值的庭院中,一位少女匆匆穿过了青砖地面,还不等到门口,丫头就匆匆通传了一声:“二小姐来了!”   林若素也等不及别人给她掀门帘,她自个儿就掀起了门帘子往里头闯,搅得林吴氏一眼看过来就是责怪:“怎么就是这般莽莽撞撞的?”   林若素自打林若青嫁出去以后,可过了一段欢畅日子。   林若青要出去的那些陪嫁算不了什么,一来是那些东西本来就不算是林家的,只不过这些年被林家占尽便宜罢了,二来则是陈家给出的东西是嫁妆的岂止十倍。   要林若青说,林远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倒也会做生意。一面看不太上生意人,一面将大女儿嫁过去,还迎着上头开放商贸的好名声,外头谁说起这事儿来都要夸林远一句果然是通达超然。   至于其中内情知道的人却少极了。   林若素本就不喜欢林若青。林若青在家的时候便和她们交往不多,和她这个妹妹也不亲厚,多半时候都自己呆着。偏偏林若青还有自己亲娘留下来的钱和院子,每年夏天就说去别院避暑,冬天就说去礼佛,一年里头倒是有一小半时间是住在外头的。   林若青那边想花钱也轮不上林吴氏管,林吴氏这边还得给她每个月的月例,起码这在林若素眼里是这么一回事,至于她娘给林若青的钱是不是本来该林若青的,林若素一点都不在意。   好不容易等林若青嫁出去了,还嫁给了个做生意的。再有钱,那门第到底小,更可笑的是她那知书达理的姐姐竟也还自己做起了生意。惹得林远好一顿恼火。   林若素暗地里笑,就想着看林若青小打小闹弄出些笑话来,却没有料到这生意竟一日比一日红火起来。这两个月更是靠着想容一样,霎时间在杭城里头成了潮流。   林若素在林吴氏面前坐下就要抹眼泪:“实在太气人了。”   林吴氏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你今天不是去郑府了吗,怎么这就回来了?”   “莲蓉拿话堵我呢,”林若素红着眼睛,委屈极了。   林若素今日和郑府二小姐叙话,没想到说起了粉黛。郑府里的上上下下,多也都用了想容。连着郑家二小姐,明明晓得林若素和林若青的关系不怎么样,偏偏还要问她怎么还没用想容。   林若素倒是想用,她也得用得上啊。这如今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谁过去都要先预定再说。预定就预定了吧,林家人过去每每都能出些匪夷所思的幺蛾。   林吴氏听完前后,无奈地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原来竟是这么一点事,你还是这么孩子气,不就是一盒子什么脂膏吗,还能开出花来?”   林若素撅着嘴:“你不懂。”   林吴氏道:“我怎么就不懂了,你也用不着气,她不过就是借着陈家的生意罢了,这背后到底是谁都不晓得呢,若青她哪儿有这样的本事?   要我看就是陈家借着她的名号做了这生意,连她自己手里的那几个铺子都没拿捏住呢。”   这么一说,林若素心里倒还真是宽了不少。   林吴氏又接着说:“且你现在看她好了,这往后还是要靠着咱们家里,家里就德瀚一个男丁,不靠着他,以后出了事还有什么娘家人?”   林若素有些听进去了,林吴氏旁边的钱嬷嬷又笑着说:“正是这样,女人出嫁在外头没什么依托,到底还是要靠娘家的,要不然能成什么事儿?”   几人这么一说,心里就透了气,一时想到林若青过得不好,就比过年还舒畅。   话说两头。   陈府里还是和平常一般宁静。   林若青一走,整个乐安院都一下像是失了生机,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陈彦在书房里将最后两笔账对完,坐在原位上忍不住往主屋那边看。往常要是林若青和他都在家里时,这会儿主屋会开着一小扇门,仿佛将他们两个所处的空间连通了起来。   陈彦顺着想到了前一天这时候,林若青抱着阿冕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她垂眸满脸笑意,细水长流一般往他心里淌。   他正陷在回想中,外头忽然走来一个小丫头敲了敲书房门,而后探头低声说:“爷,如意姨娘来了。”   陈彦回过神来,他放下手里头的笔:“不见。”   这话从书房传出去,直接进了站在院子里如意的耳朵中,让她浑身一僵,指尖都发麻起来。她咬了咬牙,干脆装作没听见,径直向书房去了。   陈彦见如意出现在门口,眉头立刻微微皱了起来。   如意低着头站在门前行了礼,而后脸上扬起笑来快步往里面走,等在书桌旁边站定了,她便抬手帮陈彦磨墨:“帮者爷磨墨,倒像是以前爷还没成婚的时候了。”   如意费心想让陈彦想起一些过去的事儿来,可那些在她看来甜蜜的往事,在陈彦这里却只是主仆相处罢了。   陈彦起身道:“不用磨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这儿用不着你伺候。”   如意紧跟着他的步子:“少夫人不在,爷边上没个能侍候的人,有我在总是方便一些的,夜里头若是爷想喝口水起个夜,我也都能照顾着。”   陈彦停下脚步来,回头时已经冷了脸,如意的眼泪终于滚了出来,她拉着陈彦几乎低声恳求说:“爷,请容我再有个孩子吧,别的我都不要,求您了……”   陈彦的脑子里几乎是立刻闪过了林若青得知吉祥怀孕时那带着讥诮的笑,让他通身一下凉了几分。   他猛然错开如意的手,冷声道:“来人,送姨娘回去,往后没有指示就让姨娘在小院里养着!”   下面的人应声而动,半推半拉不过片刻就将如意带出了乐安院里。   如意不动不挣扎,面如死灰已然是死了心了。 第51章   又要装潢出一间新门面来,时间紧迫, 刘平南在六月下旬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而在别院的林若青也过得并不轻松, 不说七月里头新铺面要安排的事儿以及里头要放进去的丫头得懂事儿, 就说七月里要出的产品, 那就还得慢慢试验,得尽力调配出最好的方子来。   现在粉黛能够慢慢有起色,是因为前面庆幸没有出什么岔子,要是这会儿有个方子不好,那么可能就要往后退一步了。因此林若青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在别院里住了四五天,陈府那边就让人来了信,倒也不是催她回去, 只是告诉她陈彦要过来住几天。   对此林若青倒没觉得有什么, 他要来住就住吧, 反正丫头婆子不少,都能伺候着。   等陈彦来时,林若青正在作坊里炼药膏。她一手拿着手帕擦脸上的汗水,一边还用勺子在小锅中慢慢搅动, 鼻尖细密的汗珠和脸颊上的红晕, 让她看着像是夏天里顽皮捣蛋的孩子般。   陈彦站在门口忍不住露出笑意来,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林若青。   “少夫人,爷来了。”   若不是翠竹后脚跟来看见陈彦提醒了这一句,林若青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看见陈彦呢。   林若青闻声抬起头看向陈彦,见他脸上有些疲惫,便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并让人将小锅端起来:“等这凉了再搓成药丸就成。”   她说着走了出去,脚步停在陈彦面前:“还以为爷要晚饭才到,爷是快马加鞭赶路过来的?”   林若青的声音轻轻柔柔,一下将陈彦前面的焦躁与些许久不相见的烦闷扫了干净。   他点头:“生意上的事儿暂且告一段落,后面两天都没什么事儿,想到你就过来了。”   陈彦上下扫视林若青一番,笑着说:“青青本来就有些稚气,这般瞧着更像是个半大孩子了。”   林若青不以为然:“阿冕才是孩子。”   陈彦伸手牵着林若青,只是笑,并不反驳。   在府里头时那些不安定,那些见到如意以后心里起来的波澜,那些面对吉祥与如意时候的不确定,在此刻都化作了平静无波的安然。   陈彦握着林若青的手,望向她的侧脸。林若青的眼眸明亮,仿佛带着璨璨星光,便如同无限可能性在陈彦面前展了开来。   林若青没空去思忖陈彦现在心里头想的都是什么,她暂且只想要将陈彦给先打发回院子里,陪陪阿冕或者自己休息都行,她在作坊这边还多得是事情没处理完呢。   阿冕现在日益精神,白白净净胖娃娃一个,也不爱哭,见着林若青还认得她身上的味道,脑袋一拱一拱就要凑过来。   林若青抱着这小宝贝亲了一下,然后将他展给陈彦看。   陈彦前面记挂着林若青,一时倒是忘记了这小家伙。现在冷不丁看见,也惊喜地笑了:“瞧着似乎又大了不少。”   林若青将阿冕放在床上,与陈彦一块儿凑在床尾看:“比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大了一点点,不过也没大多少,毕竟没多少日子呢。”   陈彦伸手在阿冕的屁股上捏了捏,再看阿冕的样子和林若青渐渐像起来,就更是要笑。   “爷许久未见到阿冕了,便陪着阿冕坐一会儿,我还要去外头煎药。”林若青站直身体。   阿冕见状立刻跟着抬了抬手,似乎是挽留,连着陈彦也看向她;“我这才来。”   林若青转头看他:“你才来也没有办法,我那儿的药可是不能等人的。”   她微微仰起头。   陈彦叹了一口气,抬手握住阿冕的手:“那我在这儿陪阿冕。”   林若青这才因为他的听话露出点笑意来。   陈彦往后躺在床上,身边并排躺着一个阿冕,阿冕伊呀呀的还什么都不懂,可是倒也不怕陈彦,陈彦的脑袋凑过去,他就也往陈彦那边拱,最后父子两个都挺困,并排躺着睡着了。   林若青在作坊那边忙活了一下午,总算是将新改进的几个方子都做了出来,只是到底如何还要再试试才行。她正要歇一口气,刘嬷嬷过来瞧了她。   “爷那边和阿冕在一张床上睡着了,”她笑着说,在刘嬷嬷看来,此时的陈彦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因此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想来也是疲惫了。”   林若青想着陈彦骑马过来一路颠簸,疲惫肯定是有的,她想了想说:“炖个补体力的汤,免得他累着伤了身子。”   不说其他,当作普通朋友来关心陈彦,林若青还是能做到的。   刘嬷嬷听了这话却是一脸了然笑意,她将这个当成了林若青爱护陈彦,顺口便又说起了自己心里想着的其他事儿:“小姐才生了阿冕不久,有些事儿要自己顾忌着点,要不然可实在伤身的。”   林若青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刘嬷嬷说的是什么,她虽没有反驳,但是也一下被刘嬷嬷提醒了。   现在生了孩子,也出了月子,夫妻生活就要重新提上议程了。林若青对这个并没有什么排斥,她只是不想再怀孕。   她顺着刘嬷嬷的话点头:“我晓得的。”   转头又对旁边帮忙的小丫头嘱咐:“帮我去库房再拿一些药材。”   林若青口中报出一连串的药材名,在这里帮忙的小丫头对药材都很熟悉了,听完一遍便牢牢记住,转头就去库房取药。   翠竹站在一旁有些疑惑:“小姐,刚才不是说最后一锅了吗?”   林若青抿唇道;“这锅是我自己用的。”   翠竹哦了一声,了然点头。她以为这是林若青往常做的自己吃的养颜方子罢了。   不怀孕的法子多了,但大多数都是要夫妻共同知晓共同操作的,那对于林若青来说实在是麻烦事一件。对此她宁愿选择最简单的那条路:自己配点药来吃。   药方子她拟好已久,是个能够短期见效,停了稍作调理就能恢复如常的。前面林若青还没想到,刘嬷嬷说了这一嘴她才想到这药的确是该做出来了。   虽然现在还不会马上用上,不过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林若青这边歇了,沐浴换了衣服才回到屋里。   陈彦和阿冕已经醒了,阿冕被奶娘抱去喂奶,陈彦则在房里更衣。   林若青想了想走过去,抬手帮陈彦拧扣子,嘴上问道:“家里可都还好,没出什么事儿吧?”   陈彦道:“不过几天时间,能出什么事儿?”   林若青道:“眼看着七月要来了,算一算,吉祥那边也七个月了吧?正是要紧的时候,也不知道下面的人经心不经心。”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隐约的促狭,说完以后果然看见陈彦的脸色变了,林若青忍住想要笑的冲动。   “提这个做什么?”陈彦生硬道,他握住林若青的手有些用力。   林若青见他语气不悦,便扬起眉头来:“爷这话说的,怎么不能提了?我这几天不在家里,不晓得家里的事情,便问了你,吉祥那边本来就是关键的时候,我做正妻的,自然要事事关心,时时关心才是。”   陈彦的心口被刺了两下,他能察觉出林若青说话时里头的真心实意。   她的确关心吉祥的身孕,或者说她半点都不在乎吉祥的身孕。   “你们不一样。”陈彦旧话重提,却依旧没什么说服力。   林若青抬头,似乎有些不懂:“这可没什么不一样,生孩子可是一件要紧事,都是爷的女人,岂能轻慢呢?”   她说着将自己的手从陈彦手心里抽出来,语气轻快地问外头的丫头:“晚饭准备好了没有?搬到房里吃,省得外头蚊虫多。”   翠竹应了,没一会儿便有丫头婆子鱼贯而入,将小桌摆满了。   而陈彦还站在原地面色不太好。   林若青回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便叹了一口气出来。   “是我不好了,不该提那些话。”林若青反省自己故意揶揄陈彦看他出糗的恶趣味。   她若是站在高处看陈彦,也并不觉得陈彦现在哪里做的不够好。就到现在来看,他可以算是一个合格的古代丈夫。   林若青想了想,还是决定劝陈彦一句。他要是能够早点想清楚,两人搭伙过日子也能顺心一些,不然每每说到一些话题总是不投机,那多麻烦?   林若青也觉得陈彦看透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你看,想开了多开心啊?家里正妻放着,底下妾侍哄着,里里外外都是舒心。她也好落个贤妻良母的名声,简直是双赢的事儿。   “不过爷,”林若青拉着陈彦在饭桌前坐了下来,“我和吉祥如意要是较真起来,的确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你敬重我体贴我,我都晓得,不过我不敢要这一份独有的体贴,爷千万不要觉得我这是在说气话,爷这样有才干有气度的男子,配几个妾侍算得了什么呢?   可不敢说因为体贴我而将这一份自由都给扔了,这可实在糊涂了。”   这话若是放在别人家里,给别的男人听见,怕不知道要多高兴,多觉得自己妻子得体贤惠,然而陈彦晓得,这番话说到底还是因为林若青从不信他罢了。    第52章   一顿饭,夫妻俩吃出了完全不同的味道。   这边晚饭刚收拾下去, 做饭那边就有小丫头将最后那一锅特质的汤药给搓成丸子放在小瓶子里头送了过来。   林若青不过是随便看了一眼, 有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 便轻巧将之放在了梳妆台前面, 与不少瓶瓶罐罐罗列在一起。   她素来是常常吃这些的,陈彦已经习惯了,根本没有去注意林若青放在那里的到底是什么。   夜里两人并排躺在一起说话。   因为顾忌着林若青生产和月子,两人已经许久没有在一张床上睡了,如此夜谈也算难得。不谈家里,光谈生意,两人的话题只多不少。   “最初明年夏天, 各处的关口通商便要大开, 到时候各地往来越发繁忙起来。”陈彦道。   林若青侧卧着面对陈彦, 她对宋国境内的事情还算了解,对外面的商贸却知道得较少:“开放通商以后,会不会对咱们国内的产业有冲击?”   如果宋国之外的国家和地区在某方面有更加先进的技术,这是很有可能的。不过话说回来, 冲击才能有进步。   陈彦点头:“肯定是有的, 不过也算有来有往,宋国也有不少优于外头的产业,”他顿了顿,笑说,“诸如你做的脂膏,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 还没有听说过什么地方有。”   这句算是夸奖了。   林若青抿唇笑起来。   按照宋国原本的国情,林若青只打算将产业在国内发展。现在没想到会有这么全面大范围的鼓励商贸的措施,那么看来光是京城或者整个宋国,都不该是林若青限制自己的理由。   不过现在距离明年夏天还早,况且粉黛如今也刚在杭城站稳脚跟,后面的发展还得稳扎稳打慢慢来。   别院这头赶工的时候过了还能悠闲一些,杭城东街上粉黛铺子却不能这样。   因着领了装潢的差事,粉黛对面还没挂上牌子的空铺面这些天进进出出都是工人。而粉黛这边也香姐儿她们也没有少么空闲时候,一面是正常售卖,一面则是将下月起会有的新货先透出点风声去。   陈彦在别院呆了没几天果然就要回城,林若青干脆与他一块儿搭着马车回到城里,这倒不是回陈家,只是刚好顺路去粉黛看看。   粉黛这边林若青没怎么亲自来过,大多只是遥控着,这到底不好。   而陈彦原本是要直接快马回城的,因为林若青要一起,便改了马车慢行。   这让在城里头等着的田宇急得够呛,也不知道这爷是为了什么给耽搁了。从早上等到中午,这才等到一辆慢吞吞而来的马车。   刚好是中午吃饭的时候,陈彦也没管他焦心不焦心,而是径直道:“让酒楼备饭去,一会儿我和少夫人要过去。”   田宇并不是没有接到前面仆从送回来的口信,说陈彦要比预计时间晚一些回城,他却没有想到这晚一些是晚这么多。不过这事儿呢,一见到林若青在,田宇就立刻了然了。   他说平时比他还着急的爷怎么忽然成了个慢性子呢,原来是少夫人跟着一块儿来了。   田宇心里暗自咋舌,他是从小跟着陈彦一块儿,后面又与他一块儿里里外外南南北北走过来的,最是知道陈彦的性子,并不是个随便通融的人。   而自打成婚以后,这前后又岂止是一次两次,每次都是为了少夫人就不将其他东西放在眼里。   田宇心想,没看出来爷这还有点当昏君的资质。   想归想,田宇还是立刻点头应了是,转身就吩咐下去让自家酒楼那边去留个雅间备好饭菜。   至于那些赶着要解决的事情,他也只能咬牙盼着陈彦能吃快些,让他少点焦头烂额的时间。   林若青看出田宇脸上努力掩饰的焦急神色,她由陈彦半抱着下马车后站在原地对田宇说:“田管事也还没用过午饭吧?若是方便,一会儿一起吃了就是。”   田宇的眼角看了陈彦一眼,见他脸上神色不动,便知道陈彦的意思。   他连忙说:“谢过少夫人,不过我那边还有些事没办完,中午还是简单对付对付便罢了。”   林若青扭头对陈彦说:“爷若是有要紧事忙,咱们就快点吃了饭,一会儿咱们两头各自忙去吧。”   陈彦低头看着林若青,虽然心里有些别扭还想与她多相处一会儿,不过这么几天下来累积的事务也是他不得不处理的,当下也只能点点头:“那你小心些。”   田宇见状,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有活路啊。   陈家的酒楼足盖了三层,算是整个杭城里排前的高大建筑,林若青站在三楼的窗口往下,几乎可以看见整个杭城过半的风光。能在东街盖起这样的楼,做这样的生意,想来光是这酒楼一家一个月的进账便不容小觑了。   林若青清楚,她这样摸摸索索刚起步的生意,摘出来看与陈家是比不了的。   不过反正她也没有比较的意思。粉黛是她安身立命的后路,陈家的荣华她也没有往外推的意思。只要陈彦这边不动休妻的念头,林若青也没有主动和离的意思。   这年头到哪儿找个从一而终十全十美的丈夫去?倒还不如看淡一些过得舒服就好。   用了饭,陈彦又嘱咐林若青几句,这才留下几个仆从自己先走了。林若青慢慢悠悠地吃了午饭,又在雅间里头小憩了一会儿,等到中午的太阳稍稍偏了些,她才从楼上下来去了粉黛。   粉黛这个时候也正好刚过午休的时候,客人零星进了门。   林若青带着翠竹她们走进去,店里的伙计一下还认不出她来,只将她当成了那户人家未出阁的小姐。可等再一看她的发式,又不是未出阁的,一时之间还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还是香姐儿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去,才惊喜地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带头行礼道:“见过小姐。”   虽然她们的身份不似翠竹和刘嬷嬷她们亲昵,可是别院这边的人都是林若青自己的,她们也少有叫她少夫人的时候。叫少夫人,那是将林若青叫做了陈家人,而若是叫小姐,那才是将林若青当作了她自己。   其他人随着香姐儿这一声才反应过来,这再看林若青才记起她的模样,于是紧跟着也一块儿规矩行了礼。   “你们平时辛苦了。”林若青开口温和,更让香姐儿她们受宠若惊。   香姐儿是很记挂着林若青的好的。若是没有当初林若青买下自己,又让自己念书识字,如今她也没有这样舒畅的日子。   吃白米饭吃肉,且还是天天都有,外面不说村里头,杭城之中也不是每一家都舍得这样的,更不说一个季度两套新衣服了。这样的日子,便是一辈子不嫁人都是好的了。   “等对门的铺子开了,可能又有一阵子要忙的时候,香姐儿和敏姐儿是店里的老人,经历的懂的都多,到时候你们两个要多带着下头的人些。”林若青脸上带笑,咬字温吞柔软。   香姐儿听得满面红光,眼睛落在林若青身上无比崇敬,心里头更是憋着一股冲锋陷阵的劲儿。   林若青在铺子里站了一会儿,刘平南便闻讯从对面的铺子里回来了。   “没想到小姐今天会过来,该早些让人过来说一声,我这边也好准备起来的。”刘平南擦了脸上的汗道。   林若青摇头:“准备什么,正好今天爷回来,我不过是跟着马车过来看一看罢了,等太阳下去了就该回去的。”   她又问:“对面装潢如何了?”   刘平南笑着说:“已经在收尾了,照着小姐给的图纸,都还顺利,另外小姐后面补增的那些器具也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一切做完以后再装点上去。”   话说再多都不如亲眼看一眼,林若青跟着刘平南一块儿去了对面,不等她进门,刘平南先站在门口冲里头喊了一句:“把衣服都穿好了。”   有人往外一看,见着刘平南毕恭毕敬站在林若青身边,便立刻明白了林若青的身份,连忙冲里面喊了一句:“主人家来了!”   林若青站了片刻功夫,有翠竹帮她用扇子挡着太阳,倒也没什么。这么热的天,做工的工人脱了上衣或者敞着衣服的确都情有可原。   等里头准备好了,林若青进去一看,目光便是一亮。这里的隔断做得比对面的粉黛好上不少,前面的空间被隔成了三个小间,另外还留着柜台的空间,看上去不会太狭窄。   而后院里,原本简简单单的院墙与厢房,也做了改建。原本略显单薄的厢房加了精致的装点与隔断,院子里也移植过来不少花花草草,将之装点成了一处小花园,看着宜人非常。   简单的面部护理就放在铺子里隔出的三个小间,铺子后面的两间厢房,一间用作丫头们的寝室,一间则暂且先留下来有备无患。   一切进展顺利,林若青心也就定了,她也没有再杭城里多停留,只让下面的人去和陈彦报了个信,自己则上马车直接出了城。   没想到出了城半道上还能遇见事儿。 第53章   翠竹和扶柳两人轮换着打扇子,林若青靠着软垫昏昏欲睡, 正要进入浅眠时, 马车忽然往旁猛然歪去, 差点儿将马车里头的林若青摔到一边。   她吓得睁开眼:“怎么了?”   翠竹跟着满面不高兴地推开马车门:“怎么驾得这样不稳当?”   驾车的小厮也有些惊魂未定, 给翠竹这么一说,他连忙扬起马鞭指着前面解释道:“前面忽然冲出来一个小女娃,差点儿撞上去了。”   翠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果然看见一个约莫只有三四岁大的小女孩,穿的衣服也破破烂烂,此时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摔在路边上。要说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最胖乎乎的时候,那小女孩却瘦得下巴尖都出来了, 整个人看着也是轻飘飘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这么大热天的, 官道上怎么就平白无故的蹦出来这么一个半大孩子?   翠竹回头看向林若青, 林若青也听见了小厮的话,她坐直身子掀起窗帘往外看,也将翠竹刚才看见的情景收入眼底。   “下去将孩子抱上来,看看有没有哪儿伤着的, ”   这地界距离别院比杭城近, 中途却是没有什么村子的,这小女娃会跑出来让人意想不到。   翠竹依言下车,走到那小女娃跟前时她还呼哧喘着粗气,仿佛力竭坐在原地并不动弹。翠竹低头一看,兴许是擦伤了,小女娃的手上还有一大块血污, 皮都没了。她被骇住,连忙仔细看,发现小女娃身上还不仅仅只有这么一处伤痕,单薄的衣服下面青青紫紫甚至还有鲜艳的红痕,明显不是刚才躲避马车的时候造成的,而是被人为刚打上去不久的。   翠竹眼睛都一下给心疼红了,纵使这小女娃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可是是个人也不忍心这么看一个小娃娃受罪啊。   “别怕,就去给你医治伤口。”   翠竹尽量躲避着小女娃的伤口,将人给小心抱上了马车。   车里头的扶柳和林若青见了小女娃的样子,也是一个惊过一个。   “这是怎么的……”林若青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小女孩怯怯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的往角落躲。   赶车的小厮在外头低声问:“小姐,先回去吗?”   林若青低声问那小女娃:“你的家在哪里,我们先送你回去?”   本来像是个闷葫芦的小女娃听见林若青的这句话,一下睁大了眼睛满脸惊惧,她拼命摇头:“我不要回去!”   林若青皱了皱眉头,大概知道这小女娃身上的伤口是哪里来的了。   她抬头对着外头等话的小厮说:“先回别院去。”   小厮领命,马车门重新关上,车也再度缓缓行驶了起来。   翠竹在旁边低声哄着小女娃:“为什么不回家去,你身上的伤口是不是你家里人打的?”   小女娃点了点头,泪珠子滚个不停:“求求你们不要送我回去,送我回去我大伯大娘就把我打死了,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林若青看着不落忍,她扭过头去叹了一口气,这世间到底满是残酷事,特别是在这个女人不可以和男人相提并论的年代里,乡野中打死一两个女娃,溺死成百上千个女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了。   然而知道归知道,当这种事情真的摆到自己面前的时候,难受依旧是有的。   翠竹和扶柳都是卖身为奴的,她们这么大的时候虽不至于被打成这样,但是日子也并不算好过,因此见着这小姑娘后心里勾起以前的回忆,要比林若青还不好受些。   扶柳用帕子擦了擦泪水,转头去一边的食盒里取出一小碟糕点端到小女娃面前柔声说:“来,饿不饿?”   小女娃大概是饿极了,即便依旧是害怕的,可是手却飞快从糕点盘中拿了一块绿豆糕。   这样的糕点,放在乡下恐怕是过年招待客人都不一定能吃上的,就算是能够吃上,那绿豆糕也和这杭城带回来的绿豆糕不一样。   小女娃长着么大还是头一回吃这样细腻甜蜜的东西,一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翠竹这个时候问她问题,小女娃就都认真回答了。   “你叫什么?”   小女娃细声细气地说:“我叫招弟。”   这名字,林若青想,后面不用这小女娃说,她就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家了。   林若青听着小女娃说话口齿还算清晰,并不像是三四岁的小孩儿,想了想便问她:“你今年几岁了?”   招弟能看出林若青的身份最高,因此对着她时没有面对翠竹她们的放松,不过她还是回答了林若青的问题:“七岁了。”   七岁!   这话一出,不仅仅是林若青,连带着翠竹和扶柳都惊呆了。   这得是多苛待,多吃不饱才会这么瘦小?   招弟吃了一小块绿豆糕,虽然眼睛还忍不住往糕点盘哪里跑,可是动作上却十分克制,显然是胆小惯了的,连吃饱都不敢。   林若青伸手小心摸了摸翠竹的手腕,又细又轻,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一般。她叹了一口气,又递了一块云片糕给招弟。翠竹也从一旁取出茶壶,又往茶杯里面放了点糖,冲了一杯茶水给招弟喝。   招弟这下是真的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要不然怎么会遇见这么一群神仙姐姐呢?   这么一吃一喝的功夫里,招弟也就差不多将自己的身世给说清楚了。   她父母在她出生后不久就在外出赶集的路上遇见山贼死了,她从小就生活在大伯大娘那儿,大伯大娘给她改了招弟的名字,不过对她一直十分苛待,打骂是家常便饭不说,根本还不给她吃饭。若不是村里人看着招弟可怜有时候会给她一两口吃的,恐怕招弟早都要饿死了。   今天招弟在干活时不小心将厨房里的油罐子打翻了,大伯娘心疼得不得了,追着招弟打。招弟觉得自己这回要是再不跑就要被人活活打死了,这才拼尽全力从村里跑了出来,并且一刻也不敢停地上了官道,遇见里林若青乘坐的马车。   招弟听到这里,已经是忍不住要骂起来,并且手上还准备再给招弟吃一块糕点。   林若青却是伸手拦住了她:“她久未进食,现在猛然间吃太多,会撑着,对身子反而不好,要出事的。”   她说着拉过招弟,让她坐在自己面前,柔声说:“招弟不用怕,你跟我回去,我帮你治伤口。”   招弟在马车上吃了东西,又安下了心,终于枕着软垫沉沉睡去。   林若青却是睡不着了。   翠竹在旁边叹气说:“唉,现在想想,当年我爹娘将我卖进林府,竟是对我仁慈了。”   扶柳跟着道:“这样的事情最无可奈何的地方在于太多了,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她们两个如果没有进林府,没有成为林若青身边的婢女,对于这样的事情恐怕要多一些无动于衷。毕竟这就是这个时候女孩到女子该有的命。不过跟在林若青身边,心里头就隐隐约约有了凭何如此的念头。   “家里有爹有娘的一般来说顶多就是卖了出去,最可怜的就是这样没爹没娘,亲戚又当成累赘的,那日子天天就跟入了地狱一般。”   林若青以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这样的情况并不算太了解,直到招弟出现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了林若青的面前。   对于这样的事情,她并不算是完全无能为力的。   林若青望着招弟若有所思。   等马车回了别院,林若青立刻让人将招弟抱出来,先是洗了一个干净澡,然后又亲自在她的伤口处上了药,最后将人交给了孙嬷嬷,让她安排着招弟住下来。   孙嬷嬷见状问她:“以后可要让这孩子和其他人一起读书?”   林若青不置可否:“先且让她将身子养好了,另外我还有打算,不过要往后再说。”   招弟这样的人在宋国何止上万,光是杭城周围都保不齐有多少。林若青可以养一个,可以养两个,可是成百上千个,以她目前的状况,或者说以粉黛目前的经营来看,是十分吃力的一件事情,保不齐就要赔本进去。   然而好在林若青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她是陈彦的妻子,陈家的少夫人。若是以陈家做后盾,成百上千个孩子又如何,不过抬抬手的力气罢了。   扶持孤儿,建立庵堂,这样的事儿并不是林若青开的先例,深宅内院里有慈悲心或者奔着美名去的夫人们早就有这样做的,现在林若青想做也并不会让旁人觉得有何不妥。况且这是为夫家也争美名脸面的双赢之事。   不过林若青想要做的更多一些。她不仅仅想要养活这些孩子,她还想让她们读书认字,想要让她们懂得并看清楚这世间的许多道理。   女子不能读书这一点,在普通人家兴许还有些贯彻,不过在上层贵族家庭里,谁都不会不让家里的女儿读书。宋朝的律法上更没有针对这一点的禁令。要完成这关键一点,林若青要做的不过就是有钱。   想到这里,林若青倒是有些庆幸自己嫁的人并不是一穷二白的普通人了。 第54章   林若青没有什么改变当今女性地位的雄心大志。   她深知这不是一朝一夕,或者她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她只能够用自己有的能力, 在尽可能努力中为少数人伸出一把手。   等招弟身上的伤口开始恢复, 青紫渐渐褪去时, 七月也到了, 林若青在作坊里做了一番安排后,带着阿冕乘坐马车回到了杭城里。   刚到陈家,她并没有休息,而是带着阿冕直接去了松陵院请安。   陈李氏那边也是刚收到林若青已经回府的消息,正想着她什么过来,外边就响起了少夫人过来的通传声。   陈李氏心中一喜,赶紧让春归出去迎接。   林若青在门口遇见出来的春归, 笑着与她说了两句话, 两人往里走, 春归又说:“夫人这两天正挂念着少夫人与小少爷呢,正巧少夫人您就带着小少爷回来了,夫人高兴极了。”   林若青笑着说:“我也是想着家里了。”   两人说着到了房门口,外面站着的丫头紧着屈膝, 又帮着林若青掀了门帘, 林若青亲自抱着阿冕低头走进去,一见陈李氏便笑着行礼道:“见过母亲。”   要林若青说,陈李氏许多地方不那么周到,但也不是全没有好处的。就说她出去住这事儿来说,放在别人家里,就算是丈夫同意了, 婆婆也多半是有不开心的,可陈李氏却好哄得很,并不会将这些事放在心里。   归根究底说,陈李氏这样的性子,只能说是不过圆滑聪明,但是坏心却是没有的。   陈李氏笑着让林若青坐到自己身边,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阿冕,脸上全是惊喜:“哎呦,我的小乖孙,比上次出去的时候又长了一圈,如今越发张开了,同彦儿小时候一个样子。”   林若青不用陈李氏说,主动将醒着的阿冕递给陈李氏,并问:“爷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陈李氏想了想,笑着说:“彦儿小时候,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头三年都乖得很,后头让老爷拉去练武,整个人才虎气起来。”   林若青点了点头:“阿冕也乖,没什么哭闹的时候。”   陈李氏垂首,笑眼看着阿冕,随后用自己的额头点了点阿冕的:“这么说来还真是与他爹爹一样了。”   婆媳两个说了几句,林若青便将话头拐到自己想说的正题上去了。   “这回在别院,还撞见一个小丫头,可实在可怜极了,”林若青将招弟的事情前后同陈李氏说了,让陈李氏一阵愕然。   陈李氏年轻的时候虽然是小门小户,但是说吃苦那是没有过的。而后面嫁进陈家,头上连个公婆都没了,以后更就是没有半点苦头了。她年轻的时候出门少,对于这种事情听闻自然也少,就算偶然有听见也没有像林若青说的这样仔细的。   冷不丁听见了,难免要觉得惊骇与难以相信。   “竟还有这么狠心的亲戚?”陈李氏叹了两句,“那实在是造孽了。”   “是了,”林若青点头,跟着往下说,“如今我暂时将那孩子留在了外头的别院里,让她好好养一养身上的伤,往后的事情就往后再说。”   “你做得对,”陈李氏认同道,“这人就是要有一颗慈悲心,这都是给后世子孙积福呢。”   林若青顺着陈李氏的话往下说:“我以前也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现在遇见了 ,连着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了,总觉得心头有些不安稳,回来前就上妙光山求了一签,签文说是让我多行善举,可增家中福祉。”   陈李氏对佛道颇为信服,若说前面让林若青积福只是随口一句,现在听见林若青求签了,签文又是这样解的,一下就当了真。   “签文真是这么说的?”   林若青迎着陈李氏的目光,郑重地点点头,“我听招弟说,不说其他地方,光是她们村上这样挨打挨骂的女娃就不少,还有许多一出生就给扔进开水的,还有扔去外头给野狗叼走吃了的,拿去活活烧死的,年年都有这样的事儿呢。”   陈李氏听到这里赶紧默念了两句佛经,心里还是止不住怦怦跳。   “实在造孽,怎么有这么狠的心呢?”   林若青见火候差不多,便接着说,“我因而心里很不落忍,听说外头也有一些夫人建立庵堂收容弃婴的,如果咱们家里也能在这上面做些事情,一来能做些善行,而来这话说起来,在外面对爷也是好的,都是咱们陈家的名声,不过做之前,我心里总是没有底,还想来问问母亲的意思。”   陈李氏此时已经完全被说动了,她将阿冕交给奶娘,又拉着林若青的手说:“好孩子,你有这样的念头是好的,我觉得这主意行,便由你去做吧。”   两人说到这里,正事儿算是都说完了。   陈李氏又笑着对林若青说:“你回来也好,阿武昨天还来同我抱怨,说是大嫂不在家里头,每天在练武场遇见他大哥都胆战心惊的。”   这话林若青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的,再稍坐了一会儿也就带着阿冕回了乐安院。   乐安院中郑嬷嬷已经早早听见信儿,在门口候着了。一见着林若青,她就笑着说:“少夫人一回来,这院子里的主心骨就回来了。”   林若青缓步往里走,温声说:“嬷嬷说笑了,这整个陈家的主心骨都是爷,这院子里的主心骨怎么会是我呢?”   郑嬷嬷闻言只笑着,并没有反驳。   建立庵堂,说起来是一件简单的事,可是想要做好却是处处不能马虎的。   这事儿林若青早在前几天就已经和陈彦通过信件,不过当时只说了招弟的事情,正经要建立庵堂这些事儿却是没有说过,现在还要等陈彦回来再和他通个气。   陈彦那边也接了信,知道林若青今天回来,此时也已经到家了。   对于她说要建庵堂的事儿并没有直接说好或者不好,而是径直道:“明天我让田宇那边分个账房过来,以后由你调配,有什么账目上的事儿直接从那走就是,不用过家里的账目。”   这话如果换到现代,大概就像是丈夫给了妻子一张能随便刷的卡,算是给了林若青最大的自由。   林若青有些意外,不过心情难免因此好了起来。   陈彦见她满脸笑意,也跟着笑,又伸手握住了林若青的手:“家里头我也让人多加了冰,往后也能如同别院那边一般凉快,青青就在家里住了,好不好?   我知道你生意上的事情有时要亲自走动,到时候让下面的人陪着你去就是了,一两天都可以,长住在别院就尽量少一点吧。”   他语气半是劝,半是哄的,倒是让林若青有些过意不去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林若青故作思索的样子,在陈彦的注视下,隔了一会儿才慢慢点了头,让陈彦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答应就答应吧,反正陈彦刚才那话也算是默认了林若青有在这府里来去自如的自由,往后为了粉黛的事情出去一两天就不算什么过分的事儿了。   两人之间的氛围融洽,坐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低声说话,丫头们都退到了边上,心里全都松了一口气。   不说其他,就说少夫人不在的时候,这院子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啊,哪里还用得着其他冰?爷那张脸成天都像是能掉冰渣子一般呢。   乐安院外面,一个慌慌张张跑过来的人影忽然到了门口。   小院那边的一个丫头跌跌撞撞得进了门里,立刻被丫头拦住了,问了一番以后,乐安院的小丫头也不敢擅自做主,紧着去里头通报了。   “爷,夫人,小院那边来了丫头,说是吉祥姨娘动了胎气,这会儿正在险头上。”   林若青闻言放下了筷子:“请了大夫没有?”   “说是已经请了,正在去的路上,那边担心出事,就过来先和夫人说一声。”   “我知道了,”林若青起身,低头对旁边坐着的陈彦说,“这个时候动了胎气,弄不好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儿,我得过去看看。”   陈彦跟着站了起来,那到底是怀着他的骨血的,侍奉他多年的丫头,他也没法坐视不管。   两人一起到了小院,在院子里先遇见了如意。   如意也不知怎么的,这会儿还是一副刻意妆点过的样子,一见到陈彦和林若青,眼里也没林若青,满眼都扑着陈彦去了。   屋里头吉祥有些痛苦的呻吟还在往外头传,陈彦见状,脸色铁青,抬手将如意甩到了一边:“你还有空在这儿搔首弄姿!”   林若青看也不看如意,径直往屋里去。   屋里有大夫,正焦头烂额地帮吉祥把脉,吉祥一见着林若青,挣扎着还要下床行礼,林若青立刻高声道:“在床上好好躺着,都什么时候了还弄这一套。”   吉祥闻言脸色一滞,她看向林若青,见对方神色平静,只看她的肚子,心里就隐约有点发虚。   直到她的余光里头又看见陈彦进屋来,吉祥这才接上前面的痛苦表情,隐忍地呻吟了起来。   林若青神色淡淡,将之尽收眼底。   她也晓得吉祥刻意在这个时候弄着一出戏是为了什么,断然不会是为了和她争夺什么。吉祥顶多是相用这一出来示弱,来退回原位,来用肚子里的孩子最后为自己争取一点能够在陈府立足的资本。 第55章   “怎么样?”林若青不看吉祥,扭头问刚收回诊脉手的大夫。   大夫神色谨慎:“回少夫人, 姨娘有些要早产的征兆, 后面需好好养着。”   林若青垂首:“开了药方好好养着吧, 这是千万要紧的当头, 万不能出什么差错的,”她顿了顿,下半句对着吉祥说,“你好好休养,不仅要以孩子为重,也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这个时候了, 有个万一的就是两条人命的事儿, 人在, 那才能细水长流地走下去。”   林若青说得这样清楚,吉祥也就完全知道自己今天用的小心思,其实都让人看在眼里。不仅看在眼里,她甚至不算在意, 还体贴提点了自己。   不, 这也不能算作体贴,而是漠然罢了。   林若青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对陈彦说:“吉祥现在体虚,爷留下来陪陪她吧。”   陈彦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吉祥被掩盖在衣袖下面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她低下头去, 急促地叫住林若青:“少夫人!”   林若青顿住脚步,回首看着吉祥:“怎么了?”   “我,奴婢从前有许多失礼的地方,请夫人和爷宽恕……”   林若青温和地说:“什么从前以后的,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我该回去了,阿冕一会儿该找我了。”   她说着转头就走,也没去管陈彦是走是留。   对于吉祥,林若青是厌恶的,可这并不关陈彦半点事情。吉祥与如意一起长大,在这陈府之中理应当是最相互扶持的人,可是吉祥却将如意当成了工具与集火的靶子,这之中的险恶与绝情才是让林若青反感吉祥的原因。   林若青出了房门,她没去看台阶下的如意,而是径直对立在一边谨小慎微的婆子丫头们说:“姨娘如今身子要紧,今天这样的事往后不要再有第二次,如果姨娘往后再出半点差错,这院子里的人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丫头婆子们听了这话,吓得都立刻跪了下去,连声道:“奴婢知道了。”   一个不得宠的姨娘在府里头的地位,不一定比得上一个有资历的嬷嬷。如今林若青放了这样的话下去,别说嬷嬷,便是丫头也要怕自己被连累,往后只会把吉祥看紧了,日子只会还不如这一出事前。   吉祥将外面的动静听在耳朵里,她晓得自己在林若青那里已经争取不到什么,唯一能指望的恐怕只有面前的陈彦了。   她抬起头来,泪眼涟涟地望着陈彦,以期在上面看见一些动容,却看见陈彦望向她的神色里没有半点松动。   “你自己好好休息。”陈彦说完,高大的身形便只留给吉祥一个背影,便也直接走了。   吉祥的目光追出去,只看见一个跌倒在地上垂泪还没起来的如意,她一时之间倒分不清自己和如意哪个更可怜了。   或许都是可怜人,哪里还用分一个高下呢。   七月一来,东街上的粉黛就没闲下来过。   这个月初一,上新的东西有三样,补气血的丸子各两样,内服增白的丸子一样,一小瓶丸子正好一个月份,每天一颗十分方便。   自从想容以后,杭城里算是没有谁不晓得粉黛这家店了。家里只要稍稍有些家底,每月十两八两不成负担的,大都会赶个热闹。就算没有十两八两的,店里也有许多其他可以退而求其次的产品,这散到杭城之外,不少人也都闻风而来。   连着分销的王兴他们,每个月也要少说带十余套昂贵的脂膏回去。   这回的两套药丸子,在没出来之前已经透过风声出去。店里是一方面,早前林若青去知府府上时也都提过。上流贵妇的圈子里也早早晓得,初一那天时间一到,又是不少丫头小厮怕赶不上买头一批,早早的就在外面等着了。   不过好在这药丸子只要妥善保存,避光不透气放着,少说也能存三个月,冬天存五个月也是可以的。作坊那边也就没有顾忌着会放坏了,一批就各做了一千瓶。定价上算是中规中矩,补气血的丸子分成两样是因为两种丸子的力度不同,价格也区分成三百文一瓶与一两银子一瓶,而内服增白的丸子则是一两又两百文一瓶。   这些药丸子,不仅成分林若青养养都调整过,连着外头包装的瓶子也是她自己重画过样子的,看上去圆润可爱。   要不是这些方子林若青已经攒下,也研究多年,这每个月的推新恐怕还要吃力许多倍。   三种丸子各一千瓶,七月还没过半已经售出将近两千罐,刘平南那边赶紧按照每天售出的量通知别院那边的作坊计算着存货,别再出现断货的事儿。   另外他有专门去了陈府,与林若青报喜。   每一样商品的成功,就意味着粉黛立足更稳一些,也就让他们的后路更足一些。   不过林若青没有这么高兴,“这还是要等八月来了,看看下个月买的人多不多,这才晓得这到底卖得好不好呢。”   现在来买的人多只图个新鲜尝试,到底作数不作数,还是得长久看才成。   刘平南应了是,又问林若青:“第三间铺面已经修整好了,另外也已经告诉了那些常来的夫人小姐们,是不是还定在本月十五开张?”   林若青点头:“过两天我会去铺子里瞧瞧,有什么要补要减的,到时候我再说,”她看着刘平南问,“刘叔你那儿还有没有什么抽调得出的,信得过去的人手?我这里缺个自己身边能用的人。”   刘平南抬起头来看着林若青:“不知小姐要用在什么事儿上?”   林若青说:“我打算在城外建个庵堂,一些往来安排劳力的事儿需要有个人差使。”   刘平南点点头,笑着说:“这好办,”他想了想,“赵氏的弟弟是个为人肯干又有些头脑的,这事给他应该不错,小姐若是觉得可以,明日我就让赵氏的弟弟来见你。”   赵氏是刘平南的妻子,赵氏娘家那边也就这一个弟弟,家里十分和睦。   刘平南说好,那的确就不太会出差错。况且这事儿说到底并不是很打紧的大事儿,只不过林若青这边不想用陈彦那边的人罢了。   “那行,便这么安排吧。”   第二天,赵氏的弟弟赵成松果然来了,人是高高瘦瘦一个,长相普通但见人是一张笑脸,说话也妥当。林若青交代了他的事儿也都应了,看着是个利落能办事的。   庵堂从选址到建成,不是一两个月能办成的事儿,更心急不了。再说,真正要忙活的还是等庵堂建成以后的各种事情,如今前期的忙碌还不用林若青亲自掺和什么。   后面摆在林若青面前要她仔细的是粉黛那边新开的第三个铺子。七月初十,林若青这边亲自去了铺子里。别院那边又送过来两个丫头,这么多个月过去,起初那些畏畏缩缩又不好看的小丫头,都已经养得白白嫩嫩,说话时候也透着大方气。   送过来的这两个是后头又专门学过脸部穴位的,虽然这不长的时间里不够一个人精通药理穴位,然而照着一套既定流程去走,却已经能够应付事儿了。   林若青到了铺子,直接就让伙计将别院那边送来的单独存放的脂膏拿出来。这一拿林林总总就有六七样东西。   “你们分别将这些东西叫什么,做什么的,有什么功效,同我说一说。”林若青道。   两个小丫头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五岁,虽然大方了点,但在林若青面前还是难免有些拘谨。不过林若青一问,她们都还是十分顺畅地将话给说完了,连着后面林若青其他的关于脂膏的问题,也都做了详尽的解答,这里挑不出什么错来。   提问就算是过关,不过后面一步考验才是最要紧的。   “你们都是在互相身上试,今天你们两个在我和翠竹脸上试一试,便照着平常那样来,有错也别怕,我自会给你们点出来,现在出了错比后面出了错要好,知道吗?”   两个小丫头点点头,见林若青当真躺了下去,还是有些紧张。   要在古代复制一个现代的美容店,这实在是很难,不过粗略的步骤大都还是能够执行下来的。两个丫头小心谨慎,用了大半个时辰做完了一套,然后退到一边等着林若青的点评。   林若青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对翠竹说,“翠竹你先说。”   翠竹想了想说:“我觉得不错,不过有几个步骤快了点,这无须赶时间,没必要着急。”   两个小丫头赶紧点头记下。   林若青跟着说:“是有这一点,剩下的还有就是,你们下手的时候要注意力道,刚才在我脸上,就有些太用力了。”   翠竹闻言笑着说:“你们要看着躺着的是谁,若是我这样的,皮糙肉厚些也不怕用力,若是小姐这样的,就该更仔细了,毕竟外头的小姐夫人,哪个不是细皮嫩肉的?”   两个小丫头又是赶紧点头。   其实两个人能做成这样已经出乎林若青的意料,她也无意给她们太大压力:“除了这俩个点外,都还做得不错,只要做到心中有数就好了。” 第56章   粉黛又开了一间铺子,或者说又扩张了一家店面这事儿早就传出去了。现在终于放出十五要开门迎客的准信来, 自然是有不少人眼巴巴等着的。   新来的两个丫头一个叫红姐儿一个叫月姐儿, 年纪都不大, 又是头一回来杭城, 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香姐儿是头一批来杭城的,在铺子里又能说会道,在刘平南面前很是得脸,进而也在这些小丫头面前很得脸,有什么不懂的都来问香姐儿,香姐儿也全都告诉她们,一来二去这铺子里的丫头也都服她。   红姐儿和月姐儿跟着香姐儿她们一块儿是住不下了的, 正好那边新开的铺子后面还有一间厢房空着, 用来做她们的寝室极为合适, 干脆另外还安排了原本挤着的两个丫头过去一起住。   剩下的吃饭之类的,都一起到粉黛主要的两间铺子后面的院子吃,这边地方大,也宽敞, 做什么都方便。   讲这些事情都嘱咐完了, 离十五还有一天的时间,香姐儿见红姐儿和月姐儿对这杭城十分好奇,便特意同刘平南请示过,准备晚上带她们去夜市上逛一逛。   小丫头片子们都是头一回来杭城呢,哪里去过夜市,听见这会儿要带她们去夜市, 都高兴地合不拢嘴,还没等天黑就屁颠颠跟在香姐儿后面了。   香姐儿刻意板起脸来吓唬她们:“跟着我做什么,有这个空闲功夫去后院帮着做饭去,一会儿大家要吃的,我这铺子里的事儿还没有忙完呢,等下要是有客人来了你们耽误生意,掌柜问起来我可不帮你们掩饰的。”   红姐儿她们这才赶紧提着裙子跑了。   红姐儿与月姐儿坐在后院的屋檐下择菜,两人聊天。   “杭城可真大啊,前头我偷偷去街口瞧了一眼,那站在东街口都一眼看不见尾巴的,而且铺子一个比一个富丽堂皇。”   红姐儿还是这杭城地界里的人,月姐儿却不是,她是从邻省被卖过来的。不过就她自己其实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哪里人,她依稀记得自己是被拐子拐了的,年纪太小,除了这事儿,剩下的要紧事儿她一件都记不得了。她年纪虽然小,可是经历过的事情很多,如今能过上这样轻松自在的日子更做梦似的。   有时候月姐儿还怕自己一觉睡醒还睡在铺满稻草的柴房里,和大老鼠一个窝里呢。   月姐儿说:“我听说在铺子里做得好,还有银子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些话都是别院里的孙嬷嬷平时让她们好好学的时候说的,下面的人听着觉得半真半假,而且从别院出去的人又不回去的,她们没什么探听的来源,心里也就一知半解。   红姐儿闻言道:“我前面问过香姐儿了,她说是真的,只要做得好,拔尖儿的,那每三个月会发一次奖赏,听说一次有好几百文钱呢。”   这钱是不算多,但她们可是卖身的丫鬟啊,别说给钱了,她们赚了的钱全给主人家里拿去,她们也不能说什么。现在她们不仅读书认字了,还能够吃饱穿暖,不仅没有挨打挨骂,如果做得好还有钱拿,这是多大的好事儿啊。   要是较真起来,她们每天吃的那些大白饭还有肉,那就费好些钱了,更不说一个季度还能有一套新衣服,这就跟人家家里的小姐似的。   月姐儿听了满脸通红,有些激动地说:“当真?”   红姐儿说:“我骗你干啥?你要是不相信,你自己去问香姐儿就是了。”   厨房里正在炒菜的敏姐儿听她们说到这会儿,忍不住插了一句:“这话还能作假吗?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我就直接告诉你们吧,咱们这儿三个月算一次,你们那边的铺子是分出去也不卖东西的,我不晓得你们怎么算,咱们这边,卖出去的东西都有记录,从哪个台面上出去的,一眼就晓得,比如香姐儿她是一号,我是二号,三个月以后一看账本就晓得卖多卖少了,卖的最好的有五百文,次之的三百文,再次之的一百文,剩下的人里头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只要不躲懒的,全都有五十文。”   月姐儿听了心动不已,若是能拿五百文的,三个月一次,一年可就是四次,满打满算二两银子呢。这普通人家一年能存多少钱?二两银子放在穷人家里想都别想了,就是有些镇上的人也不是随便轻松就能存下二两银子的呢。   至于躲懒没钱拿,这铺子里的丫头哪个会躲懒?都是吃苦过来的,现在有这样的日子可是好得不得了了。   “这还是去年立下的规矩,今年我看掌柜的意思,还要涨。”敏姐儿不遗余力地给两个人画大饼,讲得两个小丫头眼里脑里都快没有其他东西了。   再等晚上逛杭城,两人围绕在香姐儿身边,一刻不停地问东问西。   香姐儿倒也不避讳,有什么就说什么。   “也不知道这钱能不能存着当嫁妆呢,”红姐儿对嫁人成家还有些期盼。   月姐儿看了她一眼说:“你想这个事儿做什么。”   现在她们是卖身进了别院的,能不能嫁人这不是由她们自己决定的,红姐儿这实在是想得太早了些。   香姐儿也给红姐儿泼了一盆冷水:“嫁人有什么好的,你就算嫁过去也是生孩子服侍公婆,”她们一群人都是小丫头,说话也放松了很多,“若是要嫁人,要我看除非是如同小姐一般嫁进那样的富贵人家,一个院子里十几个丫头侍候两个人,也不用忧心吃饭的事儿,要不然可真烦得很,”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是香姐儿自己也清楚得很,是以她话锋一转。   “可是小姐那是什么身份?她若是天上的云彩,我们连地上的泥都算不上,我们能嫁的人还能好到哪里去,我可过够了苦日子了,我宁愿一个人就在铺子里这么做下去,也不想加个种地的赶上不好的年景就把儿女卖了。”   红姐儿抿着嘴没说话,显然是没有被香姐儿说动。   别说这个时候了,就是往后到了开明的年代,照样有人以成家为天的,若是说起来,红姐儿比香姐儿合乎这个时候的规矩多了。   第二天就是试营的日子,早在这天到来以前,已经有几家客人约好了今天要过来,一共五人,时间拍得很紧凑。   粉黛现在正是热闹当头,谁不想来凑这头一天的新鲜?   知府夫人就是其中一个,她约的也早,正就是第一个排上的。   铺子这边还没等天亮就已经开始着急忙慌的准备起来,别院那边也赶着昨天晚上制成了一批专供的脂膏,今天一早快马加鞭让人送过来,打的就是这最新鲜的名号。   粉黛这边细致地准备着,林若青也挂念着。   她还是难得碰上早早醒来的时候,一睁眼陈彦正在床下穿衣服,准备去练武场。   陈彦看见林若青睁眼,手上的动作一顿,又坐回了床边,他看着林若青问道:“我吵着你了?”   林若青打了个哈欠摇摇头,小猫似的依靠着枕头说:“今天铺子那边新开一处,我想着这个就醒了。”   陈彦伸手抚了抚林若青的肩膀道:“你准备充分,一切又稳妥,不会有什么的。”   “嗯。”林若青点头,她道。“爷去吧,我自己一会儿就睡着了。”   陈彦这才起身离开。   不过他一走,林若青也就起来了,她实在是睡不着,便让人去把儿子抱过来看看。   阿冕醒得早,此时正在隔壁房间里由奶娘抱着来回走动。一听说林若青要看,奶娘连忙就抱着阿冕过去了。   阿冕熟悉林若青身上的味道,虽然奶娘带着的时候多,却也没有和她生疏了,他小嘴一咧,伸手轻轻抓住了林若青的衣襟。   林若青笑着低下头亲了他两下,软声与他说话。   外头翠竹走进来,见此情景也是脸上带笑,不过她来是有事儿的。   “小姐,如意姨娘过来了。”   林若青抬起头来,手指还让阿冕握着,“那就让她进来吧。”   翠竹有些犹豫:“可不是说不让小院那边的人……”   “兴许有什么要紧事儿呢,”林若青想起前些天见着如意时候她最后的颓然样子,她深知道这会儿如意过来也不会是简单的事儿。   不管什么事儿都来得正好,这一家子里头如果都安安分分各自过日子,别说两个姨娘,就是二十个姨娘林若青都不看在眼里。可如意和吉祥从一开始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她早也烦了。   如意得了召唤,低眉顺眼地拎着一个食盒走进来,屈膝行礼道:“见过少夫人。”   林若青只看着阿冕,笑着说:“起来吧。”   如意的余光里见着了阿冕,指甲已经是掐在了手心上,她咬着牙又放松,然后对林若青道:“奴婢自己做了一些糕点,想送来给夫人您尝一尝。”   林若青这才看向她:“你有心了,这么点事儿还亲自过来做什么。”   如意回道:“我怕下面的人笨手笨脚做不好。”   翠竹在旁边紧紧盯着如意,生怕她忽然做出什么事儿来,毕竟眼下的如意浑身都透着疯劲儿,让人觉得可怕。   “嗯,东西送到了,你就先回去吧,我这儿现在也没空招待你。”林若青淡淡地说。   如意咬了咬唇,低头告了退。   翠竹走到桌边打开食盒,见里头果然放着几块晶莹好看的糕点,闻起来还挺香的。不过翠竹满脸疑窦,她看向林若青说:“小姐,这糕点里头不会有砒霜吧?”   林若青笑着说:“你倒是想得多。”   她起身将手里的阿冕交给了一旁的扶柳,自己走到桌边拿起一块糕点闻了闻。这一闻,林若青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儿。这方子简单,其实是府里头常常备着的避孕汤药,不过这味道的剂量有增减,避孕的效果加大了一些,保不齐有绝育的风险。   如意没胆子给她下砒霜,不过下下绝育药倒是敢的。   林若青抿唇笑了,张嘴将那糕点吃进了嘴里。 第57章   如意一边往外走,猛烈跳动的不安的心跳就越趋于平静。   她缓缓沉了一口气。   如意是害怕的, 但她一点都不后悔。是她先在爷的身边, 她是爷的第一个女人, 这么多年以来都是她陪着爷, 林氏算什么?   如意第一次怀孕的时候,她是期待且盼望的,即便后面孩子没了,她也希望能再有机会服侍陈彦,然后顺利怀上自己的孩子。   这难道不是合该的吗?林氏一个人凭什么独霸着爷。   如意等着,盼着,一天天在自己的院子里期待着, 她渐渐盼成了失望, 失望又累积成了绝望。直到吉祥怀孕, 她再争取又被厌弃,而前些天吉祥动胎气时陈彦那完全不将如意当成一回事的样子,才算是压垮她的最后一寸力道。   她不能有的,那么林氏以后也别想要再有了。   如意的指尖将手心掐出深深的红痕, 可她浑然不觉, 一直走到了小院门口。   院子里的婆子们还在说着话:“要了避子药又有什么用,这院子冷冷清清,爷多半是不可能再来了,她倒还好,每个月还要这避子药,倒是好笑。”   “你这还不让人留个念想吗?”这话虽然好似是为如意说话, 可话还没说完就带着一串笑,显然是刻意讽刺罢了。   换做平时,如意要是听见这样的话,必定会冲上去与这些婆子有一番口舌,不过今天她平平稳稳进了院子,直冲着那些婆子稍有些尴尬的神情看去,不过嘴上却没有说一句话。   婆子们见她这样也奇怪得很,但前面到底是在背后嚼舌根了,便也各自散去,只当是讨了个没趣。   乐安院里。   翠竹见林若青细嚼慢咽吃下了一块糕点,只当是没事,她也拿起一块糕点放在眼前看了看,随后也想吃。   林若青一把抓住翠竹的手:“你不能吃。”   翠竹不解:“不过是块糕点,小姐怎么还小气上了。”   林若青笑:“我这怎么就小气了,不让你吃自然是有道理的,你去让人泡杯凉茶来。”   翠竹虽然还有些不懂,可是主子既然吩咐了,她也就应了。   没一会儿翠竹拿了一杯凉茶回来放到桌上,她原本以为林若青要凉茶是自己要喝,可是没想到林若青将那一杯凉茶放到自己面前以后,伸手又拿了一块糕点。   她从糕点上掰了一小块下来,落进凉茶里头,糕点遇到水便细腻地化开了,起初还没什么,不过没一会儿的功夫,原本红棕色的凉茶便慢慢变成了绿色。   翠竹见了惊奇不已:“这凉茶和这糕点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林若青用手帕擦了擦指尖的粘腻,她平静道:“谁知道呢,你去找府里头的大夫过来看看,他必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   翠竹此时也不敢掉以轻心,前面小姐还吃了一整块呢,这糕点遇到凉茶竟然有这样的颜色,怎么会简单?   翠竹连忙出去告诉外头的小丫头,让她们去叫大夫,自己则匆匆折返回来,面色担忧又严肃地看着林若青说:“小姐,这糕点我看是有毒的,你怎么还吃了一块儿?”   她家小姐虽然不是大夫,可是说起对药材的研究一般大夫都是比不上的。   翠竹虽然知道如果有性命之忧,林若青是绝对不会开口吃的,可是还是担心这糕点有其他坏处,心里惴惴不安着。   林若青知道瞒不过她,便也就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避子的药罢了。”   府里头的避孕药,平时那样小剂量的吃是没有什么的,要不然如意和吉祥也不会停药以后就能怀上。只不过大剂量的吃,总是有害一些。   这般如果不做大调理,兴许以后三年五年难有孩子,若是林若青自己调理上,这药效并不难消解,多则几个月,少则个把月,那就能补回来的。   林若青自然不会用自己的身体做赌注,她可惜命得很。她之所以敢吃下那块糕点,一是不准备轻易让如意逃过这一回,二则是为以后几年不怀孕做好了准备。   这药是府里头的姨娘下的,她不知道所以吃进了口中,后面多少年不怀孕,那也有借口可以说,和林若青自己避孕不避孕就没有半点牵连了。   翠竹闻言大骇:“这怎么成?”   她一下对如意恨得不行,“她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翠竹气归气,不过见自家小姐胸有成竹的样子,就也没说其他的,只在心里暗暗想,这回可不能让如意轻易躲过了。   府里头的大夫很快就在下面小丫头的陪同下到了乐安院。   林若青坐在桌旁,将那盘糕点和那杯凉茶都推到大夫面前,温声问:“前面吃糕点的时候掉了些碎渣子进茶里头,不知道怎么凉茶变成了这样?”   大夫将那茶杯端起来迎着光看了看,脸色已经有了点变化,他又问了婆子这凉茶是什么方子熬的。   婆子不懂这有什么关系,不过还是开口回答了。   大夫又将茶杯放下,伸手捻了捻桌上那盘剩下的糕点,放在鼻端闻了闻,他皱着眉头一时不敢确定。实在是这糕点里的甜香重,将原本的药味都掩盖得差不多了。   大夫犹豫了一下,低着头说:“少夫人容我去抓药来试试,不然我无法完全断定。”   林若青笑着说:“去吧,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   大夫听了这话,心里却是一阵发慌。他现在虽然不能完全确定这糕点里头是不是真的搀了避子药,可是这已经差不离了。   如果这糕点少夫人已经吃过……   大夫想到这里,整个人立刻从脚底心凉到了脑袋顶,他越发不敢耽搁,亲自去了药方抓了一副药,然后熬制成药汁,最后当着林若青的面滴了一滴药汁进凉茶里面。   凉茶也渐渐在药汁的晕染下变成了绿色的,不过这绿色不过是浅绿,而那一点糕点的碎屑就成了深绿,足见两者浓度的差别了。   大夫立刻屈膝跪在了地上,声音紧张地说:“少夫人,这糕点里面被下了药。”   “什么药?”林若青问。   大夫不敢隐瞒:“是,是避子药。”   刘嬷嬷和扶柳此时也在屋里头,听了这话无一不睁大了眼睛,刘嬷嬷更是立刻僵住了,她高声问:“什么药?”   “避子药。”大夫重复道,此时他也已经是满脑门大汗。   林若青问:“我吃了一块,可有什么影响?”   大夫不敢隐瞒:“如果好好调理,一两年后能够再孕,如果调理不好……”   刘嬷嬷痛心地看向林若青,林若青低声说:“是如意送来的糕点。”   刘嬷嬷目光里闪过厉色,她快步走出去对外头的郑嬷嬷说:“劳烦郑嬷嬷去老夫人那里一趟,告诉老夫人,如意在给少夫人送的糕点里下了避子药,可能以后少夫人都无法受孕。”   郑嬷嬷听了这话,也是完全愣住:“怎么会……”   她喃喃,不过随即转身离去,快步往松陵院走。   刘嬷嬷又对另一个小厮说:“去外面找爷,便说夫人这边出了事,请爷回来一趟。”   小厮也领命立刻走了。   这院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刘嬷嬷回到屋里就忍不住落了眼泪:“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往后可怎么办……?”   扶柳虽然红了眼睛,不过倒是没有刘嬷嬷想得那么悲观,且她也清楚,林若青自己本身就不打算再要孩子的。   林若青反过来安慰刘嬷嬷:“嬷嬷,这只能算是命数,若是真调理不回来……”她顿了顿,语气低了一点,“我也还有阿冕,足够了。”   大夫跪在边上还没起来。   林若青转头对着大夫说:“你先起来吧,一会儿各个院子都要来人,还要留你在这里和老夫人做个说明。”   大夫爬起来,连连点头说:“我晓得的。”   说完便站到了一边。   这边等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外头响起人声来,小丫头跟着通报说:“老夫人来了!”   刘嬷嬷立刻迎到了屋外,垂泪和老夫人行了礼,又将前后的事情大概又和陈李氏说了一遍。   陈李氏原本在松陵院陪着小儿子陈武说话,郑嬷嬷过来时还没有当回事,却没有想到郑嬷嬷一开口就仿佛一桶凉水从她头上给浇了下去。   不能怀孕生子,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更甚至是对她后半生富贵荣华的剥夺,是一件残酷又绝望的事。   陈李氏也是红着眼睛进屋的,一见到林若青便垂泪说:“我可怜的若青。”   林若青陪着她掉了几滴眼泪。   陈李氏止住了泪水,她拉着林若青说:“孩子别哭,咱们好好调理,一两年不成,三五年也好的,如今你有冕哥儿,也就当作是专心教养他一人,至于如意那边,”   说道这里,陈李氏的眼睛里全是冷光,“我必定给你一个公道。”   林若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陈李氏只当她是悲伤过度。   她以前劝着林若青和陈彦要照顾到小院那边,是因为吉祥与如意都是能为她儿子生儿育女的人。可陈李氏再糊涂也晓得她们两个生出的孩子,凑起来都比不上林若青肚子里的一半。   现在如意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断了林若青的子嗣,那就是想断了陈家以后的子嗣,陈李氏断然不会轻饶了她。 第58章   小厮在院子里听得不真切,也不晓得具体是出了什么事情, 是以叫回陈彦的时候也只能够和他说个大概。   “好像是, 是姨娘那边的事儿。”   陈彦骑上马, 晓得那边会在这种时候叫他回去, 必定是出了大事的。若是不是闹市中不能纵马,陈彦身下的马不知要多挨多少鞭子。   陈彦仔细回想早上出门时候家里的情况,发现一切如常。那么现在发生的,必定是突如其来,预料之外的状况了。   急促的马蹄骤然在府门处停了下来。   陈彦翻身下马,门口已经有个婆子等着,他一边往里走, 婆子一边告诉他里头的情形。   “如意姨娘那边前头给少夫人送了一款糕点, 说是她亲手做的, 少夫人吃了一块才晓得,那糕点里面竟然掺了避子药……”婆子低着头,讲出来的话却如同惊雷般落在了陈彦心里。   “什么药?”与其说陈彦是没听清楚,倒不如说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婆子的声音很低, 不过还是能听清楚:“是避子药, 若是调不回来,以后就……”   陈彦的脑子里嗡的一下,眼前的草木砖瓦都好像不真切起来。   青青她吃了避子药,也许以后都无法怀孕了。   他心头寸寸的肉都仿佛被热刀划过,呼吸进口中的空气都染了腥甜。   乐安院那边更加焦灼。   林若青那边已经入了内室,由大夫诊脉。   陈李氏站在旁边不愿意坐下, 她殷切地对大夫说:“快些看着,如今还能不能挽回。”   大夫脸上却也无奈:“若是吃了当下就吐出来,那就简单些,如今推算起来已经有小半个时辰,少夫人前面也吐了,无法吐出来,这便很难。”   陈李氏沉下脸来:“总能有些法子!”   大夫恭谨点头:“是,我必定尽力。”   陈李氏转头又安慰林若青:“若青,你不必忧虑,只当是调理身子,若是家里的大夫不行,咱们就去外面请名医,定能够调理好的。”   林若青乖顺地点了点头。   陈李氏这才站起来,径直走了出去,院子里站着的婆子赶紧说:“已经让人将如意带到了松陵院,只等老夫人发落。”   陈李氏点了头,叹了一口气说:“走吧。”   她顾忌着林若青此时体弱,心里恐怕又不好受,便决定将这事儿放在松陵院。   陈李氏刚走出门没两步,便在岔路上看见了铁青着脸色匆匆走过来的陈彦。   陈彦在陈李氏面前停下脚步:“母亲,青青那边……”   陈李氏脸色也不好看:“已经休息了,你先去看看吧,一会儿再到松陵院来。”   陈彦点头,转身往乐安院走。   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除了几个贴身的,还不是完全知道内情是什么。不过整个院子里此刻的氛围压抑难当却是人人都能感觉出来的。   因此等陈彦走进来时脸色难看,又衣袖带风,丫头婆子们也没有一个敢抬头的。   翠竹站在窗口见着了陈彦,对着里头的林若青小声说:“爷回来了。”   林若青侧卧在床上,陈彦快步进了屋里头,脚步骤然刹在了床边。   他弯下腰将林若青的肩膀扳向自己,开口时声音有些发颤:“青青?”   林若青回过头来,眼角有点发红,神色看着倒是如常:“爷?”   陈彦在床边坐下,握住林若青的手,又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满脸的痛惜。   林若青抿了抿嘴角,露出一个笑来:“大夫说了,只要好好调理,一两年也就回来的,如意那里有母亲处置了。”   可她这笑容在陈彦看来,勉强与安慰的成分更多一点。   现在还要青青翻过来安慰自己了。陈彦想到这里越发痛心,眸中的情绪却也更加冷下来。   他再次低头亲了亲林若青的额头:“你好好休息,我去母亲那里。”   林若青点了点头:“你去吧。”   松陵院中,如意被婆子押着顶着烈日跪在院子里,陈李氏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看向如意的目光恨不得活剐了她。   如意有想过事情败露,也想过永远不败露,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败露了。太阳直直照在她身上,时间久了汗便浸湿了她的后背,让她有些难以喘气。   如意很害怕,但是没有后悔。   她望着青石板的缝隙,恍惚觉得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从前她和吉祥一起伺候大少爷的时候多好,她怎么至于走到了这一步?   如意想不出个头绪,松陵院外的小厮通报了一声:“陈大夫来了。”   一串脚步从如意身边经过,如意眨了眨眼睛,汗珠从她的眼尾滑落,好像泪珠似的落在了地上。   门外很快又是一阵脚步声。   “大少爷来了。”   听到这一声,如意的心头才是一震,不过她依旧没有抬头,只不过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陈彦根本没有料到后院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等发生以后陈彦才明白过来,在这些不可控的因素底下,他根本无法真正保全他想保全的人。   陈彦的余光扫到了如意,心里已经冷成一片。   陈李氏见他已经到了,便开口说:“如意以下犯上,竟敢给主子下药,按家法处置了吧。”   她的话音一落,院子里早早等候着的婆子便动了手,拉手拉脚地将如意按到了行刑凳上,又拿出粗绳将如意牢牢捆在了上头。   一个健壮的小厮拿着粗木棍子,高高扬起砸了下去,中间没有丝毫的留力。这一门棍子打在如意身上,当下将她砸得大叫起来。   夏天的衣服薄,没有半点缓冲,下下都结实地砸在了肉上。不过三五棍子,如意已经觉得头晕目眩,身后的骨头仿佛都断了一半,剧烈又持续地疼痛起来。   陈李氏看不过这场面,皱着眉头起身回了屋里头。   陈彦站在廊下冷眼看着如意。   一直到十几棍子的时候,如意终于耐不住高声喊起来:“是我下了药,是我要毒她!我恨不得亲手将她杀了!”   陈彦暴怒起来,他走到如意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如意仰起头来,竟露出笑容来:“如今她和我一样,都不能有孩子了,都不能有孩子了!”   陈彦伸手捏住了如意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说:“不,她和你不一样,有没有孩子她都和你不一样。”   如意愣住,眸中这才涌出大颗的泪珠,后面的棍棒落下来,她竟是连闷哼都没有一声了。   陈彦松开手甩袖要走,背后的如意却又慢慢开口了。   “你觉得,她不晓得那糕点里有什么吗?如果,如果她不知道,又怎么会这么快就叫大夫去看,”如意咬着牙,忍着过分疼痛带来的晕眩感,断断续续地说,“她知道,但是她还是吃了,”   若说前面的话不过是让陈彦暴怒,如意的这番话却仿佛束住了陈彦的手脚,让他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一旁的婆子听如意这么说,忙出来高声说:“少夫人是意外将那糕点的碎末落进凉茶里才发现不对,你这奴才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污蔑主子,再加十大板!”   陈彦却无法真的因为婆子的这番话而释然,他将大夫叫到自己身边:“那药是下在糕点里的,可容易察觉?”   大夫摇头:“那药味和糕点里的香料味中和了,不说是少夫人,便是我见了也会毫无防备地吃下一块。”   陈彦的心里这才稍微松了松,他又问:“那这药可以解吗?”   大夫有些为难:“这个我无法保证,只能后面慢慢为少夫人调理了,若是得当,那么两三年即可恢复。”   他欲言又止,陈彦却跟着说说出了后面的那几句话:“若是无法调理回来,那就这辈子都无法孕育子嗣了?”   大夫没说话,低头是默认的姿态。   陈彦心里一阵酸涩,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听着身后如意已经渐渐低下去的呻吟,缓步离开了松陵院。   青青知道那糕点有问题吗?   陈彦心乱如麻,青青那么聪明,懂得那么多脂膏上的药理,她是不是有可能是知道那糕点里头的问题呢?   她知道,陈彦无法去否认这个事实,他无法否认林若青是很有可能知道的。   那么她吃下这糕点是为了什么?为了重罚如意吗?   陈彦觉得不至于这样,他的青青想得那样通透,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如意去吃这个呢,除非,陈彦艰难地闭了闭眼睛,除非她自己想吃。   她不想再有自己的子嗣,她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身体。   陈彦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伸手猛然撑在了墙上,只觉得呼吸都难以维系。 第59章   不过与陈家这边的半天风云涌动相比,外头就显得平静多了。   粉黛那边的试营赶在午时之前完成了两个, 知府夫人自然是其中的第一个。   知府夫人给人扶着躺下, 一闭上眼睛就感觉一双手轻轻柔柔的在脸上动作, 且这大夏天的, 这小小的屋里也不知道怎么弄的,竟然凉爽非常,还得在身上盖一条薄毯这才恰好。   这么躺下去一个时辰也是眨眼睛就过去了,等知府夫人给人扶着再坐起来时,别说脸上,她浑身都跟着舒坦了,整个人如同放过毒一般。   一旁的红姐儿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又细声细气地问:“夫人觉得可好?”   她到底是第一次给外人上手, 且还是知府夫人这样的身份, 心里到底不安稳,总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人生厌了。   知府夫人笑意吟吟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着比来前摸着光滑不少,她看向红姐儿的面色就更加温和:“不错。”   即便知府夫人的话含蓄, 但里头的赞赏意味依旧明显, 红姐儿松了一口气,人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夫人若是觉得好,过些天还要再来才是呢,”红姐儿记着香姐儿教给她的话,因为在脑中过了好几次,说起来还算顺畅, “这一套东西一个月能用两回,若是夫人过些日子再来,我的手艺比现在还能长进一些的。”   红姐儿这不算会说话,不过正是这样才反而让人觉得她说话是真诚的。   知府夫人现在心下舒畅,听红姐儿这么说,也跟着点点头:“那就先帮我把日子定上,我半个月以后再来,”她说着又顿了顿,“这一个月只能做两次?”   红姐儿听见知府夫人这么说,已经忍不住露出笑脸来,她点头说:“半个月一次,不能做太多,要不然这养分吃不进去也是白做的。”   知府夫人还是头一次知道有这样的门道:“原来是这样,那你们这屋里怎么这般凉快?”   红姐儿闻言,她指了指角落里的两个口子:“那处有冷风吹出来,外面放了冰块,风吹过冰再进屋的,就把屋子里也带凉了。”   知府夫人看了一眼那小口子,不由得说:“这倒是精巧了,不过还是小房间好用,屋子大一些就不好施展了。”   红姐儿垂首:“是的。”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生疏感又是下去一大半,知府夫人这才站起来,走之前还回头说:“下回过来还是你来吧?”   红姐儿一愣,继而飞快点头:“是可以的定的。”   知府夫人便直接定了:“那下会过来就还是你来服侍我吧。”   红姐儿松了一大口气,另外一边屋子里的月姐儿也在差不多的时间里结束了。两人和几个夫人之间的对话也差不多,早上这两位没有对这个不满意的地方,姑且可以说是很顺利。   香姐儿站在门口等着,刘平南怕这边刚开,没什么经验的小丫头们应付不来便让香姐儿来看着,以防出什么岔子。且就算没有出岔子,最后送客的时候说两句漂亮话也是成的。   知府夫人在大堂里又照了照镜子,她这脸面现在水光滑润,也不知道前面在屋里给她脸上这么涂涂抹抹的是什么,涂完又洗了,洗完又涂上,林林总总也不知道一共用了多少种东西,隔一会儿还有热气凉气交换着往脸上吹,舒舒服服地几乎让她快要睡着了。   香姐儿见了知府夫人先出来,便笑着迎了上去屈膝行礼道:“夫人,觉得可还好?”   知府夫人是认识香姐儿的,她笑着说:“挺好,已经定了半月以后的时间了,没想到里头那丫头不仅在脸上有功夫,连着脖子都给她揉捏的舒服极了,就是这半月才能一次…”   香姐儿笑道:“这脸上是半月才能一次,可身上的揉按却不是呀,”她低声说,“过一阵子这铺子还要有其他服侍人的出来呢,到时候我头一个告诉夫人。”   知府夫人听了这话,心头算是记下了,她笑意盈盈地拉住了香姐儿的手:“那成,你可别忘了。”   要说以前知府夫人对粉黛还是一个只信七八成的,现在却是十足信了,这粉黛里的东西没有一个不是好的,她都恨不得林若青一下将所有的好东西给拿出来,也省得她要这么等下去。   知府夫人一走,后面的另外一位夫人也就差不多出来了,香姐儿说了差不多的话,也将人哄得高高兴兴走了。   这一早上总算是结束了。   中午吃饭时,红姐儿和月姐儿凑在一块儿叽叽咕咕,两人脸上都是笑:“这第一次过去了,下午应该就好了,我就不太怕了。”   “嗯,我也是。”   香姐儿见她们一脸安逸模样,又在旁边敲打提点她们:“这是因为早上你们遇见的两位夫人都是性子好的,这往后的客人千千万,你们都得要谨慎对待,万一出来一个性子不好的,怎么刁难你们都是有的。”   红姐儿和月姐儿点点头。   红姐儿说:“香姐儿,我们知道,我们会小心的。”   这个时代如果说有什么不用让林若青放心的,那就是服务精神了。倒不是说古人们真的比现代人有服务精神,而是粉黛这个铺子以及里面的伙计的特殊性。   粉黛里的小丫头们都是从最底层上来的小丫头,在这个阶级差距明显的时代里面,她们在夫人小姐面前是带着天然的低微感的,这是一个出身就基本决定命运的时候,能真的突破阶级往上走的人寥寥可数罢了。   陈府。   等陈彦回到乐安院时,院子里已经静悄悄一片。   翠竹站在房门口往外瞧,一见着陈彦迈步进了院子,她便立刻低下了头,再等陈彦步上台阶,她才低着头说:“爷。”   陈彦停下脚步,开口声音有些发涩,“青青休息了吗?”   翠竹发觉陈彦的情绪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少夫人刚刚已经睡着了。”   陈彦便没有说话,径直进了屋里。   没有里面的吩咐,翠竹也不敢跟上,只能站在原地将目光尽量越过珠帘,想要看一看里面的情景。   内室的门和床铺隔着不过十几步,可陈彦却觉得这靠近林若青的每一步走很艰难,一步比一比沉重。以至于等他走到床边看见林若青的脸以后,那一股子好不容易被压抑下去的心痛感又涌了上来。   那是一种可能性,并不代表着青青真的这么做了,陈彦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减轻一些心中的钝痛。   林若青是真的睡着了,她呼吸沉稳,脸色白净透着粉嫩,眉头却似有蹙起。   她在烦恼什么?   陈彦无法抑制地痛心,他甚至不能对林若青感到愤怒。   他的青青太特别了,她那么吸引人视线,浑身透着聪明气,却又若即若离让人无法掌握。陈彦的指尖有些冷,这一切超出了他原本的认知。   无论是他还是谁,在这个时代里对女人的定位与要求,都是仰望着自己的丈夫,依靠自己的男人。所以陈彦一开始自然会觉得林若青是会靠着他,是会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   可陈彦知道自己显然错了。   他的青青,看似处处维护着这一切秩序,贤惠又温柔,可骨子里却分明是全然不将这些当作一回事的,她的所有大度与体贴,全是因为并不在意罢了。   陈彦坐在床边凝视着林若青,约莫有小半柱香的时间,他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房里。   无论如何,她是他的妻子,两人还有后半生的时间在一起,陈彦想,她现在不信,总也会有信的那一天,若只要等,那他可以等。   如意被打了几十板子,等结束时下半身已经是血肉模糊,呼吸都已经十分微弱了。旁边有看了这场面觉得害怕不落忍的,但真的同情如意的却没有。   敢给主子下药的,还想活命不成?   这消息没多久就传回了小院那边,毕竟如意被送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半死了。   吉祥听外头有声音,叫来丫头问,小丫头也是战战兢兢同她说了。   吉祥皱了皱眉头,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而如意虽然没有当场死了,后面一整晚却也高烧不断,整个人没有清醒的时候,加之没有婆子照看,第二天早上也就没了。   林若青第二天去松陵院请安时已经看不见血迹,陈李氏见了她也心疼,拉着她半哄半劝,全是让林若青放宽心的。   林若青也不能说自己没把这个当一回事,也就做全套点头应着:“早上就喝了药了,母亲莫要担忧,后面养一养能回来的。”   陈李氏笑着说:“是了,你正好照顾阿冕。”   两人正说话,外面通传说小院那边有婆子过来了。   陈李氏面色一滞,还是当着林若青的面让人进来。   婆子低着头,言简意赅:“禀告老夫人,少夫人,如意姨娘刚刚没了。”   陈李氏听见如意面色全是冷淡,语气也十分不耐烦:“晓得了,你们处置了就是。”她说着又转头对林若青说,“这事儿也算是对你有了交代,往后咱再不去想这些了。” 第60章   林若青当然不会去想这些事情,现在她轻轻松松, 既没有生儿育女的负担, 又没有看顾内院的责任, 反而是外面的天地更加广阔一些。   不说粉黛后面的发展, 就说庵堂那边以后也有的忙,多的是要林若青分成心思去照顾的了。   庵堂那边让赵氏的兄弟赵成松看这进度,刘平南找的人倒还真不错。赵成松乡下官府两地跑,也就半个月的功夫就将庵堂的选址给定了下来,选的位置距离别院不远,不过不是林若青名下的地,是从别人手里买来的。   去乡下则是为了招工, 现在虽然说地里的活计也不算轻松, 但是乡下村里总有一些闲散人口。特别是家里兄弟多的, 有一个两个出来做工的也很多。让他们过来帮着建庵堂,每个人每天的工钱并不高。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比在家里种田赚钱多些,还是不少脑袋活络的人愿意出来的。   特别是在赵成松说明这做工的时候食宿全包, 顿顿吃的都是米饭后, 听了眼馋想要过来的人就更多了,庵堂并不缺人手。   而说另一边,头前被林若青带回别院的招弟,如今也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招弟年纪不大,七岁的孩子正还是该有一些肉嘟嘟才好看的年纪,一个多月以来她在别院里一半时间用来养伤了。若不是别院里头的药材多, 且这是夏天一些伤口也好得快写,指不定现在招弟还得满身是伤。   别院里头的孙嬷嬷一生没有成过家,自然也没有自己的孩子,见了招弟以后也是心疼极了,平时都是孙嬷嬷逮着她。   小孩儿都是极为容易对待自己好的人产生依赖感的,时间久了招弟就成了孙嬷嬷屁股后面的小跟屁虫,恨不得连睡觉也和孙嬷嬷挤在一个被窝里头。   孙嬷嬷也心疼她的经历,等招弟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就将招弟一起送到了先生哪儿念书。现在院子里的那些丫头们已经念了许久的书了,进度和招弟不太一样,招弟过去其实也就是跟着随便学一学,她现在年纪这么小,孙嬷嬷也不指望她能够一下学出个什么来。   不过招弟却是每天笑得见牙不见眼,就怕自己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还被大伯娘用棍子打呢,这么好的日子就跟做梦一样啊。   在大伯家里的死后,每天别说吃饱了,就说能见一颗米饭对于招弟来说都像是过年一样的。可是自从被小姐捡回来以后,她每天在别院里吃的都是干米饭,米饭还都是新米呢,光是闻着味道就能吃下去好几碗,连配饭的菜招弟都用不上。   别院里的其他丫头都比招弟大,见了招弟全将她当成小妹妹来看待。她们都是从招弟这样的日子里过过来的,最是知道招弟经历的辛苦,因此对她也有同情,平时对招弟都很温和。   招弟在家里的时候被教着做姐姐,什么都要让着弟弟妹妹,就算是弟弟调皮抽她一耳光,招弟都不敢哭的。现在到了别院里头忽然有了这么一群姐姐,还对自己这么好,招弟觉得自己总算是过了好日子了。   孙嬷嬷晚上的时候还听见招弟躲在被窝中偷偷求菩萨:“菩萨啊菩萨,就让我过这样的日子吧,就算只能过几天便要我马上死去,我也愿意的。”   这么小一个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孙嬷嬷眼睛发酸,自己偷偷抹了小半晚上的眼泪。   等第二天一来,孙嬷嬷将招弟给叫到了面前。   “招弟,你觉得现在的日子怎么样?”   招弟的脸已经开始有了一点肉,不过相较于其他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还是显得太过于瘦弱了一些。   招弟拿着扫帚站在孙嬷嬷面前,仰头就是一笑:“回嬷嬷,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可好了。”   早上喝粥的时候,她竟然在粥里头吃到了许多碎肉呢,这可比过年还开心。   孙嬷嬷点头:“你是个聪明孩子,你也不要怕,小姐既然把你捡了回来,便不会再扔了你,你在家里就只管好好过生活就行了。”   招弟性子乖,一来自己就知道打扫房间收拾院子,那么小一个孩子偏偏动作十分数量,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在家里做活做习惯的。   孙嬷嬷虽然心疼她,倒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本来也不是找回来当小姐的,招弟懂事才好办呢。   为了解开招弟怕被再丢了的心结,孙嬷嬷又和她说:“小姐那边已经让人在建庵堂,到时候你也跟着去庵堂里生活,在庵堂那就是走官道,名正言顺将你的名字移到庵堂下面了,同你以前的家里半点关系都没有。”   招弟仰头听着,其实她还不太明白,不过依稀知道这是自己不会再给送回去的意思。她最近拼命加倍干活,就是怕自己身上的伤渐渐好了,这边就要将她给送回去了。   招弟泪眼朦胧地扑进孙嬷嬷怀里小声问她:“那嬷嬷也要去庵堂那边吗?”   孙嬷嬷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这里还有一大家子的事儿呢,我不去。”   看着招弟依恋的目光,孙嬷嬷又说:“不过庵堂离咱们这儿不算远,到时候两边都是会有来往的。”   招弟听了这个才放下心来,她想了想又问说:“那,那去了庵堂以后,我还能读书吗?”   孙嬷嬷听了这个倒有些意外,招弟竟然愿意读书的?   招弟说:“我想读书,我们村里就一个读书人,平时可傲气,我大伯大伯娘都不敢凶他们家,我要是读了书,以后也不怕他们了。”   孙嬷嬷听了这话又是心疼。   招弟在孙嬷嬷的怀里半眯着眼睛,小脑袋瓜想起一桩是一桩,她说:“我听我大伯说,我其实还有一个哥哥,不过我哥哥在他六岁的时候被拍花子的给拐走啦,我大伯说我哥哥可是十里八村数得出来的聪明孩子,嬷嬷,你说我哥哥会回来找我吗?”   招弟小声嘟囔着,说完也没有等孙嬷嬷回应,自己眯着眼睛就睡了过去。   时间很快入了八月里,庵堂那边也开了工。   赵成松头一次挑大梁,这差事又是他姐夫给他找的,他唯恐出什么差错,因此处处小心监督着,每一件事情都要自己经手过。   是以还没等这地基打完,赵成松这边就黑了不止一点了。   刘平南见了他还要揶揄几句。   不过赵成松觉得,太阳晒晒怎么了,他心里安心才是最要紧的。连同刘平南的妻子赵氏也是找着机会就叮嘱自己弟弟,这做好了以后可就不愁出头了。   赵成松每日在庵堂旁边晃荡,一些工人也就和他熟了起来,有人就问他这庵堂是用来做什么的。   “用来收养孤儿的,”赵成松与他们一块儿蹲在土路旁边,也不讲什么礼仪规矩,人手一个大碗吃饭,“那些没爹没娘的孩子以后都可以住到这里头来。”   工人们一听,反应不一。   有觉得这是好事的,“这样好啊,我们村上就有两个没爹妈的孩子,大的十二岁,小的才十岁,看着可怜啊,冬天里的衣服都破着洞,要不是村里人这家那家的一起接济一些,恐怕早两年就没了,不过我看也熬不了多久,今年冬天一来就难办咯,咱们这儿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入冬前建好,到时候我能把那两个孩子送来不?”   有人想了想说:“哎,有些人家里还不一定愿意送出来呢,黑心的爹娘也有,黑心的亲戚也有,把孩子送出去卖给人牙子多好?还是买到别人家里当童养媳去,都是一笔钱呢。”   不过还是有人说:“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好事呢,也是主人家心善。”   可不是个心善的吗,建庵堂还收养孩子,他们这些过来做工的人都能吃上白米饭,更别说以后过来的孩子了。   不少工人心里头都想着看看回去村里说一声,让那些可怜孩子以后有个着落。   甚至也有不着调的工人心里头暗自想着,要是将自家孩子送过来是不是也能每天吃上白米饭?   赵成松划拉着碗里头的米饭:“所以我说咱们加把劲儿,能快点建好了都是功德一件。”   不远处一辆牛车晃晃悠悠地向这边驶来,牛车上坐着一个白衣男子,看着大约二十出头,眉眼很精神,他背着一个布包,活像个神仙,可他却自己赶着牛车,一下又将他给拉到了凡间。   男子见这边站着一堆人,又都是村民打扮,便停下牛车上前对众人摆了个礼,然后用官话问他们:“请问牛家村怎么走?”   正巧做工的工人里头就又从牛家村来的,一听这个立刻钻出来说:“我知道,你要去牛家村?”   男子点头笑着说:“正是,我回家找亲戚。”   工人上下左右看了男子一边,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可是猜不出这是谁。他们牛家村里头都是一些没出过村里的土包子,就算是离着省城近,可真的来杭城中转悠过的都没有几个,哪儿有这样会说官话的人?   可话是这么说,面前的男子看着却还是真的眼熟极了,又听说他是回家找亲戚,汉子就问:“牛家村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人,你找哪一家?”   男子略一犹豫,倒是没有隐瞒,他说;“我找牛富强,我是他儿子。”   汉子听了这话猛一愣:“牛富强哪儿来的儿子,不对,”他随即反应过来,“你是狗子啊?”   这白衣翩翩的男子被突然叫了一声狗子,却也没见他脸上有什么难堪的地方,他点头:“我要是没有记错,我的乳名的确是叫狗子。”   汉子怎么也没有想到,牛富强家的牛二狗会被人拐走这么多年还能找回来啊,而且这看样子还是有了大出息呢。   哎,可惜了牛富强和他媳妇儿死得早,没有办法享福咯。   汉子叹了一口气说:“你回来晚啦!”   白衣男子问:“这怎么说?”   汉子说:“你爹娘死了七八年了,以前去赶集的时候被人劫道害了命了,不过他们还给你留了一个妹妹,在你大伯牛富贵家里头,可也还是晚了,前些天我出来时听说你妹子好像走丢了,反正是没了。” 第61章   白衣男子的脸色这才有了大变化,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   汉子平时就对牛富贵家苛待一个小娃娃的行为看不过眼, 此时一看牛富强家的二狗子竟然都回来了, 当下没有忍住和白衣男子多说了几句。   “你妹妹她今年七岁, 从小是没有享过福的, 还抱在手上的时候就被你大伯家收养了,可是从小不是打就是骂,可怜得很啊,牛富贵说她是被人拐走的,可是分明有人看见你妹妹朝着官道上跑了,兴许是实在受不了挨打挨骂了吧。”   白衣男子心情大起大落。   他今年正好二十岁,从六岁那年来杭城赶集被人拐走以后离开家里已经十四年了。不幸中的万幸是他虽然被拐走, 可是辗转一道就被卖给了他现在的师父, 从小就被他师傅带在药谷里头没出来过。   不过他那时候已经六岁, 很多事情都是记得清楚的,村头的水井,家里头的一头大母猪,还有爹娘依稀的样子。不过师父那边管束严格, 他也不敢擅自离开, 今年师父去世,药谷的几位师兄们为了夺药谷的掌门权,闹得不可开交,他就是趁着这个时候从药谷里跑了出来寻找自己的爹娘了。   还好他记得杭城这个地标,一路问姓过来的,谁成想快到牛家村的跟前了, 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父母死了,还有一个妹妹,可是不等他高兴多一下的,妹妹竟然又被大伯家从小虐待,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去。   七岁的一个孩子能跑到哪里去?现在这么多天,先不说生死,就说给人牙子拐走的几率就已经很大了。   白衣男子满脸痛心,汉子这才发觉自己恐怕是说的太多了,当下又犹豫着说:“要不我陪你回去看看,我认路。”   从这里去牛家村不算远,一来一回也就一个多时辰的路罢了,不太耽搁下午的活计。   白衣男子点头:“那就谢过这位大哥了。”   汉子淳朴一笑:“按着辈分你是叫我哥的。”   汉子说着看向了赵成松,赵成松也不用他开口解释,直接说:“你自己去吧,下午准时回来就行。”   汉子点点头,想了想将自己那一份口粮和饭菜一起捧着走,然后主动坐上了牛车,和白衣男子一起往路上驶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汉子问:“你现在还叫二狗子不?”他想想也不太可能了吧。   果然,白衣男子摇头说:“我现在叫元胡。”   汉子对外面的世界知道的不多,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元胡,路上也忘了人家现在心里头指定不好受,径直就问起来元胡在外面的事儿了。   “你这些年在外面怎么过的?你被拐以前我家住村东头,我还带你去抓过鱼呢。”   对于这些记忆,元胡已经很模糊了,不过他还是说:“我大概记得一点。”   然后他回答说,“这些年我跟着师父学习医术,本来这一趟回来是准备敬孝的,可是现在看来……”   元胡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   药谷那边现在还乱着,也不知道要乱多久,他一个辈分最小的徒弟本来也没说说话的份,药谷里也没有他的位置,他便干脆出来了。   他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要说有什么精通的,那要说是药谷里的花花草草他都熟悉,特别是各种花,元胡是深有研究的。治病救人这方面他是差了一点,可是和平常大夫比起来也没有差多少。他本来想着是回到牛家村,在村里头开一家小医馆,四里八乡的生意虽然不算多,但是勉强糊口总是可以的,关键还是要陪着自己爹娘。   现在没有想到却是找到了这么一个结果,元胡现在唯一的念头也就是尽量找到自己妹妹,若是找不到那他也不会再这里多停留了,顶多就是以后每年回来给自己爹娘上坟,反正他对这牛家村的归属感也已经全都没有了。   两人坐着牛车赶回了牛家村,汉子先是在自己门口停下,对着里头喊了一声:“梅香,出来!”   里头没一下就跑出来一个年轻妇人,看着汉子坐着牛车回来还有些惊讶:“这会儿你怎么回来了?”   汉子将怀里的饭菜递给妇人说:“拿去给孩子吃。”   这可是大白米饭配炒肉,家里平时还不一定吃得着。   妇人点点头,不过拿着碗却没有马上进屋,她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元胡,又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男人:“这是……?”   汉子说:“这是牛富贵他侄子,以前被拍花子的拐走了,现在找回来了。”   “那不就是招弟她哥?”   汉子点点头。   “那你等等我,”妇人回去将肉放到屋里,又叮嘱家中的孩子几句后这才跑了出来,“你嘴笨,一会儿我在边上帮着说两句。”   这会儿正好是中午吃饭的当口,村里头人不少阮梅香与自己男人一起带着元胡往牛富贵家里去。牛富贵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其实不错,他家一共就兄弟两个,牛富强以前又是一个会过日子的,家里有些家底,谁知道牛富强一死,牛富贵就打着照顾孩子的名义住进了牛富强家里,还把人家留下来的唯一孩子苛待成那样子?   谁看了都不落忍,这村里头闲言碎语都要戳牛富贵脊梁骨的。   阮梅香平时就和牛富贵家不太对付,此时乐得见他们家出糗,因此过去的路上只要见到人她就要告诉他们,这是牛富强被拐走的那个儿子找回来啦,现在可有了大本事了。   元胡饶是再处变不惊,这会儿也忍不住有些尴尬起来。   就这么一路往前走,等到了牛富贵家门口,他们身后已经是热热闹闹跟了一串爱看热闹的人群了。   牛富贵家的还浑然不觉,正在院子里吃饭呢,就听阮梅香一声:“秋娘啊,你们家大侄子回来接妹子啦!”   牛富贵家的婆娘秋娘一愣,听见这是阮梅香的声音,以为她是在说什么话臊自己呢,没有当真,隔着院墙就回了一句:“个死阮梅香,大中午的没空理你!”   牛富贵却听出了不对劲:“外头怎么这么闹腾?”   他正想着,自家半合着的院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牛富贵抬头看去,打头站着的那个年轻男子却让他愣住了,这长得真像他大哥啊,难不成还真是他大侄子?   元胡走进院子里,他对自己这个大伯还有些眼熟,立刻也就认了出来,上前对两人稍微客气了一句后立刻说:“听说我爹娘还给我留了一个妹妹,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秋娘听元胡说话这么硬巴巴的,还有些不乐意:“也太没规矩了,我们照顾你妹妹这么多年,你也没有一句谢谢的?”   这话一出外头的人立刻议论纷纷起来,阮梅香笑着大声说:“你们看看,这还蹬鼻子上脸了,要我说既然招弟她哥回来了,就该直接报官,让他们这一家子看看自己到底亏心不亏心,让这么小一个孩子当牛做马的,我们可是都看在眼里的,要是官府来问,我头一个作证去。”   秋娘气得还要骂,却被牛富贵拉住低声斥责道:“还嫌不够丢人啊?”   他转头对元胡说:“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情我们自己商量,让外人出去吧。”   元胡道:“大伯,只要你告诉我我妹妹在哪儿就行,其他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   他说着还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来,客客气气地递了过去。   秋娘气归气,见了糕点立刻又给拿了过去。   牛富贵道:“你妹妹给人拐走了,我们找了好些天也没音讯,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外头有人笑着说:“就见你成天吃酒了,哪里找过招弟?”   “真是不亏心啊!”   元胡闻言脸色稍变,他叹了一口气对牛富贵说:“那大伯可否带我去看看妹妹的房间,让我带一件衣服走,也算是留个念想?”   牛富贵这就很为难了,招弟在家里哪有自己的房间?那都恨不得让她去睡厨房地上了,更不说衣服,招弟的衣服零零碎碎就没有一件是好的。   元胡便没有再说话,他从自己的包里头又取出了一小包糕点递给阮梅香的男人:“谢谢大哥带我过来,”他说着又上前将刚才秋娘拿去放到饭桌上的糕点给取了回来,背对着众人,元胡的手腕轻轻一动,一阵无色无味的粉末就被撒在了桌上的饭菜之中。   他将糕点收回来以后也没有多说,转头径直走出了院子。   这时候村长也赶了过来,见到元胡后也是一阵唏嘘,元胡便将手上的糕点交给了村长,让他帮着一起去找找自己父母的坟头。   等上完了坟回来,元胡径直便赶着牛车回了杭城。   他准备再杭城里先停留一段时间打听打听消息,看看妹子会不会被卖到外头,若是打听不出什么消息,他便也不打算再这边呆着了,还不如回到药谷去每天和花花草草作伴呢。   而与此同时,刘平南也正在和林若青说药谷的事儿。   “小姐以前说要找几个会医术又懂脂膏的,我前一阵子听说一个消息,兴许有可能从里头找出几个小姐能用的人来。”   林若青问:“什么?”   “京城旁边的药谷,里头是出了不少名医的,以前是老药师主持局面还不至于乱了,但听闻不久之前老药师仙逝,现在的药谷里头乱成了一锅粥,不少人都跑了出来谋生路,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若是从中间能找出合适的人来,就请回来让小姐看一看。”   药谷这地方林若青知道,她看过的几本医书都是药谷里头的医者写的。药谷这地方算是个学医胜地,放在后世就跟医学院似的,里头的学生们术业有专攻,人人都有擅长的地方。不过说起来有真本事的还是老药师的入室弟子,老药师自己活了九十多岁,入室弟子中出了好几个御医。   要是真能够从药谷里头找到可用的人才,不说多了,就说能有一个都是好事啊。   “好极了,那劳烦刘叔多费心。”林若青笑着说。   别院中,招弟正跟着先生念书,小脑袋摇来晃去脸上也是笑容。   杭城酒楼中,元胡坐在雅间里往下看,看见一家牌匾上写着粉黛二字的铺子生意极好,时不时有马车在店门口停下来。   牛家村,牛富贵一家却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吃了饭以后一家子都手软脚软没有力气,隔一会儿有了力气却又觉得脑瓜疼。被村民好一顿笑话这是遭了报应。 第62章   月色挂在梢头,草中还夹杂着虫鸣。   廊下一个小丫头端着一碗药汁快走到了主屋门口, 屋里头还亮着烛火, 能看见人的剪影。   她正想要敲门, 却听见身后忽然一阵脚步声, 小丫头回头看,就看见陈彦和一个打灯笼的小厮走了过来。   陈彦本来是直接要进屋的,不过等他偏头见了小丫头手上的那一碗药汁,他便伸手将那药汁给接了过来:“退下吧。”   小丫头手上一松,赶紧屈膝应了是,继而忙不迭转头快步走了。   陈彦端着药碗进屋,屋里林若青正对着烛光看书。   翠竹在一旁低声对她说:“少夫人, 爷回来了。”   林若青这才闻言抬头看去, 顺着对陈彦露出笑脸来:“爷。”她放下手里的书, 脸上笑吟吟的。   陈彦走过去将药汁放在桌上,那药碗还是烫的,冒出热气来。   “现在喝还是待会儿再喝?”他问林若青。   两人自如意那事儿后还没怎么好好说过话,倒不是因为龃龉, 还是陈彦那边太忙, 中间又出去了一趟,聚少离多,今天才刚回来。   林若青将那药碗挪到自己面前:“现在还烫,放一会儿再喝吧,”她又扭头对翠竹说,“翠竹, 帮我把冰糖拿来。”   翠竹熟门熟路地从外面取来一个小箱子,又拿出几颗冰糖放进药碗里,而后帮着林若青搅了搅。   林若青则站起来抬手帮陈彦解衣扣:“我本来以为爷今天赶回来也得半夜里了呢,爷吃过饭了没有?厨房那边我让人备着饭菜呢。”   陈彦点头:“吃过了,现在也不饿。”   他的视线望着林若青,手跟着揽住了她的腰肢。一旁的翠竹与扶柳见状,均是无声地退了下去。   林若青抬手抚了抚陈彦脸上的疲色。   她的动作柔顺又亲昵,让陈彦的心情转好不少,他去沐浴换了衣服,回来时林若青面前的药碗已经空了,她正用手帕擦着嘴角残留的药汁。   陈彦与她说起这一次在外面的见闻来。   “这回去凉城那边时已经见着了一些异域之人。”   “凉城?”林若青有些诧异,凉城可不是什么边境城市,若是凉城都已经有了异域人,那么说明外头进来通商的路子的确已经走得远行得通了。   “嗯。”陈彦点头,“咱们家的生意也要往外走,我原本想明年下半年再出去的,现在看来却是早点得好了。”   市场这东西当然是先占为妙。   林若青点点头,不过也没说什么。毕竟说起生意的覆盖度与体量,她和陈家的还是无法相提并论,陈家的走出去是走出宋国,她的走出去暂时还只能停留在走出杭城了。   不过陈彦话锋一转,却是问林若青:“我打算十月动身,先去边境做一番考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从林若青以前喜欢听他讲在外面的事儿这一点判断,陈彦就晓得林若青是想去外面走一走的。   边境这一趟没什么凶险的地方,时间顶多也就两个月,沿途风光却是不错,他能带着林若青走一走也是好的。如今放林若青一个人在家里他也并不是很安心。   自从出了如意这一桩事情以后,陈彦就觉得这家里都好像个狼窝,随时能将林若青这羊羔给吞进去。虽然这中间又一种可能是羊羔故意被人吞进肚子,可是陈彦依旧是放不下心也安不了心。   怎么看都是带在身边为妙。   林若青对于陈彦这么问很有些意外。出去?她当然是愿意的。说起来是从小在杭城里长大的省城人,可是说实在的,她去过的地方恐怕还没有乡下的村民去的多呢。他们好歹还离开家里赶个集市什么的,林若青是从小到大货真价实的大家闺秀,那是真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说破了天去也就是一个别院,可那还是离杭城不远的地界。   “要去。”林若青脸上的笑意都掩盖不住了,她一下站起来抱住了陈彦,“现在说好了,爷到时候可不能反悔。”   陈彦见她这猛然又是一团孩子气的表现,不由得笑了出来。他抬手摸了摸林若青柔软的头发丝,然后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两人上了床,侧卧着没有马上入睡,熄了烛火低声说着话。   “爷有没有听说药谷的事儿?”林若青问陈彦。   陈彦手上的人脉经营多年,肯定是要比她手上的好,问一两句若是有什么能用的消息也不亏。   陈彦道:“听说了一些,那边正乱着,不过过些日子应该就好了,药谷那边虽说不是官府的产业,可是也有上头管着,不会放着他们乱多久的。”   林若青顺着这么一想,觉得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又更绝的时间紧迫了。   药谷那边现在兴许还能找一两个人出来,等那边的秩序恢复了,又有了做主的人,恐怕就没这么轻松了。起码是能挖角到好医者的概率就没那么大了。   林若青觉得明天还是得问问刘平南,若是可以就让他那边最好抓紧一些探听消息,不过若是实在这回没有能用得上的人,林若青觉得也就只能等下一回了。   她正想着这些,陈彦的手已经解开她的里衣,林若青一愣时,陈彦的吻已经落在她的嘴唇上。   两人自从阿冕出生后还没有正正经经亲热过一回,现在林若青心情好,便也放松身体跟着陈彦一起滚进了被面中。   而另外一边,急于抓住一切机会探听消息的并不只有林若青一个。   元胡在城中住了几天,通过各种渠道找了不少人牙子甚至道上的人,可是无论他问多少人,均是没有一个有招弟消息的。   有牙婆告诉元胡:“要么就是没走咱们这条路,自己拐回家里去藏着了,要么就是直接送到杭城外头卖的,但凡是进了城里经过咱们这儿的,我不可能不晓得。”   元胡得了这个消息便顺着又去城外的县上找。   庵堂这边地基打了个九成九,赵成松便立刻骑马赶回了城里头同他姐夫说了这事儿。   刘平南正为了药谷那边着急,听赵成松说完话便摆手说:“我晓得了,你先回去按照工期来吧,我这儿事儿还多呢。”   赵成松问;“姐夫忙什么?”   刘平南随口说了要找药谷那边的人,详细也没说,正要走时却听赵成松道:“药谷?我倒知道一个药谷的人。”   刘平南一愣:“当真?”   “自然当真,我还敢骗姐夫不成?”赵成松笑着将元胡的那事儿说了。   刘平南皱眉:“找妹子,妹子叫什么?”   赵成松想了想说:“好像是叫招弟。”   刘平南听了招弟这名字觉得耳熟,他仔细一想才想起来,招弟这名字不就是别院里那小姑娘的名字吗?那小姑娘还是小姐从官道上救回去的呢。   赵成松将知道的细节和刘平南一对,结果竟然大多对上了。要不是赵成松知道的这些只是在和工人们聊闲天的时候偶尔听进去的,他都要肯定招弟就是元胡要找的人了。   刘平南心里豁然开朗,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虽然这话感叹得早了些,毕竟元胡现在在哪儿他还不知道呢。   刘平南对赵成松说:“你那边能把人找到吗?”   赵成松这倒有些为难起来:“这我不能打包票,不过回去问问倒还是行的。”   刘平南也不让赵成松耽搁,立刻赶他出城去庵堂那边找那天带元胡回牛家村的汉子去问消息了。赵成松来去匆匆,没得喘口气,一路奔波回了庵堂。   庵堂那边这会儿正休息,汉子们坐在路两边啃干粮喝水,见赵成松回来了,还有同他说笑的:“头怎么回来这么早?”   赵成松勒住马而后跳到了地上,然后直奔着那牛家村的汉子去,问他:“你晓得元胡住哪儿不?”   汉子一愣,想了想倒还真想出一个方向来:“元胡说,说他住在杭城的什么客栈里头呢,就在城里。”   杭城里的客栈说少不少,说多却也不算没有尽头。有了一个地域的限制总比在周边地区无头苍蝇一般找来得好。   赵成松立刻赶回城里与刘平南一起带着小厮准备一家一家客栈问过去。   “先去好的客栈,”赵成松说,“我看那小子的举止和打扮不像是没钱的,看着也细致。”   这么一缩小,客栈就更少了。   说来也是巧合,刘平南与赵成松分开寻找,这赵成松刚进一家客栈都没来得及问掌柜的,就看见元胡背着包袱从楼上下来了。   “元胡小兄弟!”赵成松立刻高声叫了人。   元胡闻声看过来,却是已经将赵成松给忘了:“你是?”   赵成松就向他解释了自己的身份,同时说:“你的妹子可能有消息了,前段日子我家小姐在官道上捡回家一个孩子,七岁,就叫招弟,兴许就是你妹子了。”   失望多天本来已经打算离开杭城去外头的元胡霎时间就来了精神:“当真?”   赵成松见他脸上还有疑窦,立刻说:“自然当真,我家小姐又不会骗人,你若是不信就同我去看人便是,那招弟现在还在我家小姐的别院里头养着呢。” 第63章   这人一找到了,后头的事儿就好办多了。元胡这么多天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准信, 那当然是想要越快越好, 恨不得立刻飞身到别院去见见招弟。   赵成松这边也就没有耽搁, 立刻带着元胡先去把还没头苍蝇似的在城里头找人的刘平南给稳住了。相关情况还是他姐夫更加清楚, 更何况他姐夫也比他能够做主。   元胡再和刘平南把细节一比对,心中原本只有七分的把握都变成了九分。   事不宜迟,说动就动。刘平南让赵成松回去看着庵堂的事儿,自己则和元胡一块儿往别院那边去。   而另外一头,林若青那边也有人去打了招呼,是刘平南派出去的人,说话还有些条理。   “掌柜的说那可能是招弟的哥哥, 现在已经将人带到别院那边去了。”   招弟的哥哥?林若青有些意外。   小伙计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 能告诉林若青的也就是这么一点事儿。林若青也知道往下问应该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干脆就等着刘平南到时候从别院回来再说了。   反正她在家里陪着阿冕消磨一下午也是眨眼就过去的。   官道上马车快速驶过,扬起一阵尘土飞扬。   元胡不会骑马,赶赶牛车还行,现在为了赶时间却只能坐马车了, 一路上颠簸不断差点儿让他将自己的胆汁吐出来。好在是他自己准备了防止晕车的药, 隔一会儿就闻一闻那药瓶,这才支撑到了别院里。   这么抓紧赶路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起码平时林若青慢吞吞两个时辰才能走到的路程,元胡和刘平南用了小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别院的位置清幽,旁边没有什么村落,不过岔路上去牛家村倒还真的不算太远, 起码一个孩子走小半天是能到的。   刘平南勒马后先跳下了马车,然后对元胡说:“到了。”   元胡拉开车门,狠狠舒了一口气缓解胃里头的不舒服,然后才扶着车跳了下来。   刘平南看着元胡,怎么都觉得他比一般这个年纪的要体弱一些,不过他面上倒是没有说什么。   别院门口的门房探头出来看了一眼,一下就看出来了这是自家的马车,且过来的还是刘平南,门房都是熟悉的,他立刻笑着上前帮刘平南牵过缰绳,将人迎了进去。   元胡仔细看了看,觉得这院子不仅仅是环境好,连带着里头的摆设与布置都好极了,十分合他心意。   刘平南这次过来没个提前招呼,里头忙忙碌碌也一下没有招待他的人。   孙嬷嬷远远得了通报却一下抽不出空来,便拍拍一旁招弟的肩膀:“招弟,一会儿给刘掌柜倒点茶上盘点心,再让他等等我。”   “哎。”招弟脆生生应了,转头跑去了待客厅,就等着刘平南过来。   刘平南这边也看见招弟了,他正想说话招弟一溜烟跑到里头倒茶去了。   元朗见刘平南欲言又止的样子问:“怎么了?”   刘平南失笑:“刚才那个跑过去的小姑娘就是招弟了。”   元朗前面没注意,听刘平南这么一说,一下左顾右盼起来:“哪里,哪里?”   刘平南无奈:“你跟我来。”   两人一起往里走,不过这一下两人的脚步都更加急促了一些。   招弟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手上的动作就立刻加快了不少,等她端着茶水和果点出来的时候就正好和元朗他们面对面撞上了。   “刘掌柜和这位客人,你们先坐着喝点茶,一会儿孙嬷嬷就过来招待你们了。”招弟说。   她胆子大了不少,这别院又像是她家似的,即便说话还是细声细气有点脸红,可是怕倒是不怕了。   招弟说完转身就要退到一边去,她尽管是低着头的,可是依旧能感觉到头顶上的目光。   招弟不由有些疑惑,看着她干嘛呢?   刘平南先开口:“招弟你过来,我问你几句话。”   招弟乖巧地走了过去,还是没有敢立刻抬头,毕竟她和刘平南并不算熟悉。   “你是哪个村的?”   招弟听见这话吓了一跳,以为这是上头起了要把她给送回去的念头,招弟连忙说:“我,我不知道!”   孙嬷嬷正巧这会儿已经抽出时间来,走过来恰听见这一句,她立刻笑着说:“什么不知道,前几天不还和我说来着吗,牛家村人。”   这话一说,刘平南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元朗则一下提了一口气,激动万分地看着招弟。   招弟被他们吓着,赶紧扭头跑到了孙嬷嬷的身后。   元朗此时按捺不住开口问:“招弟,你爹是不是叫牛富强,你大伯是不是叫牛富贵?”   招弟一时有些迷茫地抬头看向元朗,他怎么知道这些的?难不成,招弟心头一想,觉得这可能还是牛家村那边过来抓他回去的人呢!   至于为什么以前都没有见过元朗,这个招弟还来不及细想。   她立刻抓着孙嬷嬷的腿仰头看向她:“嬷嬷你说要让我读书吃饱饭的,你别让他们送我回去啊。”   孙嬷嬷半搂住她,有些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   她看向刘平南。   刘平南赶紧站出来牵线搭桥说明来意:“这回过来是帮招弟认亲的,这可能是招弟她哥哥。”   元朗立刻说:“就是她哥哥。”   招弟愣住了,孙嬷嬷也愣住了。   孙嬷嬷听招弟说了不少事情,可就是没有听招弟说过这哥哥。更何况这哥哥的样子也和招弟相差太远了些吧?   倒不是说长相,而是元胡一口官话,口音与杭城这边的味道相差甚远,另外就是整个人看着也不像是吃苦受累的,和招弟这个小可怜的样子天差地别。   元朗目光灼灼地看着招弟:“你有没有听人说过,你有个哥哥小时候就被拐走的?”   招弟皱着眉头似乎是很用心的想了想,然后她迟疑地点了点头:“他们说我有一个哥哥被拍花子的抓走卖了,再也不回来了。”   元朗露出一个笑脸来:“我就是那个哥哥,我回来接你了。”   招弟有些回不过神来,怎么她就忽然有了一个哥哥啦?   她挨打挨骂这么多年,就觉得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可怜了,现在却忽然守得云开见月明,不仅能够吃饱饭还能读书,现在竟然以为死去多年的哥哥都找上门来了?   招弟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这好事情怎么都轮到自己身上来了呢?   孙嬷嬷也有点不信,可是要说有谁能专门来骗一个招弟,她也觉得不至于。孙嬷嬷转头问刘平南:“这……”   刘平南知道她心中的顾虑,解释说:“信得过。”   孙嬷嬷这才放下心来。   她推了推还依靠在自己怀里的招弟,鼓励她说:“招弟,还不过去和你哥哥相认?”   招弟还是有些怯生生,她望着元朗上看下看,好像在他的眉眼之间找到一点和自己大伯相似的地方,仅仅只有一点,可她也没有别的参考物了啊。   就这样招弟大着胆子走上前去,说话前还要回头看一看孙嬷嬷,然后她才对着元朗小声问:“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元朗点头,他看着招弟瘦小的样子,实在不相信她是一个七岁的人,便也知道前面他大伯一家是怎么苛待招弟的。   招弟见他神色温和,又满脸疼惜,这才慢慢抬手揉了揉眼睛,委屈极了地说:“你真是我哥哥啊。”   别人对她再好,可是一个哥哥出来,对于招弟的意义都是不一样的。以前她在村里头,不仅在家里受欺负,在外面也受欺负,别人家的小娃娃受了欺负还能说一句找自己哥哥去,她啥都不能说。   招弟活了这么些年,还没有人成为过她的依靠,她别提多羡慕那些有人疼爱的孩子了。   元朗伸手搂过招弟,抱着她低声哄,眼睛跟着也红了。   这一趟回来原本是想着孝顺父母的,没有想到父母都早早走了,好在是还剩下一个妹妹,两人以后可以相互依靠,好在是有个家人的念想在了。   “你还去找大伯大伯娘啦?”招弟缩在元朗身边问,她睁大了眼睛还可以见到里头的恐惧,“他们打你了没有?他们可会打人了!”   招弟说到这里还忍不住一个瑟缩。   元朗道:“他们不敢打我。”   实际上牛富贵和他媳妇儿现在谁也揍不了,元朗那一点药粉剂量不大,却也足够他们浑身上下不舒坦个六七年了。他那药效把控准确,正好就是招弟的年纪了。   这药还没得医,起码在杭城都难医治,一般的大夫就算是见了人把了脉那也不可能诊出结果来,顶多就是说这是干活累着了没力气,休息几天就好了,牛富贵他们后头的日子再想好过那就难了。   招弟满脸信任地对元朗点了点头。   元朗又对她说:“一会儿我带你走,你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吗?”   招弟愣了:“走哪儿去啊?”   她正在这里过习惯了,就算有个哥哥,招弟本来还想要央求着孙嬷嬷再让她哥哥一块儿住下来呢。顶多就是她白天拼命干活,实在不行让她哥哥和她挤在一起睡也成啊。   招弟拉住元朗说:“哥,咱们就在这儿过日子吧,这里的姐姐和嬷嬷都对我可好了。”   刘平南跟着在一旁说:“你想好了要去什么地方了?一个人带个孩子可没那么容易过日子,特别是招弟这么大的孩子,你除非守着她,要是在外头住一个小院,连翻墙的拍花子都有呢。”   杭城的治安到没有坏到这份上,刘平南这么说纯粹就是夸张吓唬元胡罢了。 第64章   元朗一犹豫,招弟也跟着说:“哥哥, 我在这儿过就很好的, 我不想走。”   刘平南就趁着元朗这一下犹豫的功夫, 立刻说道:“我晓得药谷那边现在并不太平, 京城那边你最近还要回去吗?我看倒不如留在杭城,这边也一来不比京城要差,二来则是招弟去了京城也未必能适应。”   这倒是的了,招弟现在年纪不大不小,却是一点官话都不会说,听元朗开口还行,自己要是开口却是一点都不能的。现在她口中说的都是牛家村, 也就是杭城周边的方言。   元朗踌躇神色更甚。   刘平南再接再厉地说:“若是你有意留在杭城, 我家小姐这边是想留你下来的。”   元朗一愣:“你家小姐?”   招弟抢着答道:“就是把我带回来的那个小姐。”   她满眼亮晶晶, 打心底里觉得林若青极好。这不仅仅是因为林若青救了她回来,给了她现在的生活,还有孙嬷嬷见天在招弟耳边言传身教的结果。   刘平南解释说:“我家小姐是做脂膏生意的,和药材方面相关, 正好和你也是一个门路的, 若是合适,你能在杭城留下,招弟便一起留在别院里生活,这样便是两全其美了。”   元朗倒是头一回听说脂膏生意,有些兴味盎然,刘平南便对他解释了一通。元朗在药谷的时候本来就不是学习正经看病治人的, 那些他并不感兴趣。小时候被拍花子抓走卖了的事儿一直以来都是元朗心头的阴影,可作为药谷里的一个医者,若是想要自保实在是难,元朗干脆从小就学了各种药理,后面就全都用到了研制毒药上。   再后面过了两年,毒药研究得差不多,他又转到了花花草草上面,将自己感兴趣的研究了个通透。   听完刘平南解释,元朗心中趣味更甚。若是真说起来,他对花草的认知若能转到脂膏里头,也不失为一种新思路。对于一个医者来说,能继续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儿,同时又能养家糊口,的确是美事一桩了。   元朗身上虽然有些银两,可从京城过来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两百两了,这两百两放在普通百姓家里兴许是一大笔钱了,可是对于药谷出身的元朗来说实在拮据。   更何况现在他出来是要自立门户的,可这钱放在杭城里买个独门独户的院子都够呛。加之元朗现在又找到了招弟,有想要补偿她的心理,更加就觉得这二百两银子不够看了。   元胡想了想说:“我能和你家小姐谈一谈吗?”   刘平南笑道:“自然能的,我家小姐就在城里,若是你不觉得太匆忙,咱们现在就能去,若是你要歇一会儿,那明天再去也成的,今天你就现在别院住下,也可以陪一陪招弟,也可以在这周围转一转,毕竟若是你要留下,往后大多数时间应该都在别院这头了。”   招弟期盼地看着元胡。   元胡刚找到自己的妹妹,也不想要这么快就走,他于是说:“那我明天再去吧,今天赶回杭城应该时候也不早了,麻烦刘掌柜说一声。”   刘平南点头,他向来元胡也会更加中意后面那种安排了。   于是刘平南将元胡暂且安顿在了别院里,自己则骑马回去杭城和林若青复命。   林若青没等来元胡,不过她也不意外,只笑问说得怎么样了。   刘平南也是满脸松快的笑意:“元胡年纪并不大,看样子暂时是不想回京城的,加上招弟在,想来留下的可能会很大,本来我想今天就劝他过来与小姐谈一谈的,可是后面一想,还是让他在别院待一晚上再说吧。”   别院那边能听能看的东西可不少,眼见为实比用嘴说好多了。   林若青点头道:“嗯,只是没想到招弟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哥哥,也算是世事难料了。”   对于赵地来说,这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往后也有了一个依仗。想到这一重,林若青倒是为招弟松了一大口气,也为她感到庆幸。   “刘叔你做得很好,明天也要辛苦你了。”   刘平南摇头:“是我的本分罢了。”   再说别院那边,招弟得了孙嬷嬷的允许,正带着元胡到处转悠。   她先带元胡到了自己住的房门口,不过没有带元朗进去:“我和两个姐姐一起住,哥哥就不进去了。”   元胡点头,毕竟是男女有别的。   说话间就有几个小丫头读了书回来,见到招弟倒是没什么,见到元胡却是有些意外了。招弟便仰着头对她们笑着说:“这是我哥哥。”   小丫头们同招弟说了几句话,与元胡却是客客气气连眼神交流都是匆匆扭头过去,继而就快步走了。   元胡其实也有些不自在,他在药谷生活,药谷里没有女药师,一水儿都是男的,他长这么大其实还没怎么接触过适龄少女,可别院里最多的就是青春年少的小姑娘,一时让元胡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招弟很快就将元朗给带了出去。   “外面还有好多东西呢,”招弟拉着元朗往作坊那边走。   还不等完全走近,元胡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他对这方面感兴趣,便立刻加快了脚步往前走。招弟紧紧跟着她的步伐。   作坊里面十分忙碌,不过里头的女工做事井井有条,虽然忙碌却不混乱,一间一间屋子各种不同的工作,让元胡眼界大开。   药谷那边也有制药的,不过药谷的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所以每年产出的量也并不大,更就没有这么大规模制药的场面了。   作坊门口看门的小厮是提前得了孙嬷嬷的指示的,见招弟带人过来并没有阻拦,只是等元胡进去以后不免用打量的目光看了看他。   也不知道这个毛头小子是干什么的。   如果说在走进作坊之前元胡已经对刘平南口中的小姐和她手中的产业感兴趣,现在则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林若青了。   药谷也有为一些贵妇人制作保养方子的,可是成体系的却是没有。也没有谁说想要在这个上面大做文章,甚至用这个赚钱。   元胡在作坊这里饶有兴致地看了好半天,直到看不懂这有什么好玩的招弟有些生厌了,他这才和招弟走了。   已经入了八月,天气是越发热起来了,本来照理说这个时候大白天又没有集市,是没有什么人会出来逛的。而实际上东街上大部分铺面都门可罗雀,然而只有一处不同,粉黛那边从早上开始就有马车过来,几乎是一辆走了一辆立刻掐着时间过来,同商量好了一般。   这倒的确是商量好了的,从粉黛的第三家铺子,也就是现在被重新命名为黛色的铺子。从黛色开门迎接了第一个客人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大半个月了,这中间不仅仅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渐渐少了客人,反而因为名声传出去而越来越多来了客人。   这要归功于头几批客人,诸如知府夫人一类的,她们本来就是粉黛的老顾客,在贵妇人圈子里又极有发言权,她们在这儿体验得舒舒服服地走了,还会愁有人不来么?   知府夫人说起黛色时,全是褒美之词:“里头冷气热气,实在新奇,往脸上抹的也是十足的好东西,比起功效,那点银两实在不算什么了,我看着还算便宜呢。”   黛色的美容服务也分层级,有最简单的三百文一次,中等的是八百文一次,高等的则是一两又五百文一次,而知府夫人他们做的则是最高等的,三两银子一次。   三两银子,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是六两银子,对于富人与权贵来说,九牛一毛罢了。   加之知府夫人去了回来的确是神清气爽,又脸蛋光滑,不少人看了有嫉妒的也有心动的。当下就有人去粉黛打听了,结果没想一听才晓得,这一天原来才最多能做八个人,预约更是已经排到了十五六天以后,一些本来还在犹豫的人立刻就怕赶不上,赶紧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又交了订金。   去过黛色的人回来基本就没有不立刻将半个月后的时间约上的,只可惜这个时候预约的名单已经越来越长,往后面则更甚了。   不过这是后话。   而现在,昨天在别院里休息了一晚上的元胡,不等刘平南过来,他就已经准备好要出门了。他不仅要见林若青,还想亲自去粉黛看一看,另外还要将招弟带上,让招弟看看杭城的光景。   “以后就不要叫招弟了,我给你另外起一个名字。”元胡道。   招弟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只是有些疑惑道:“那我该叫什么呢?”   元胡想了想说:“叫蜜香好不好?”   他自己的名字是师父随口从中药名里摘的,招弟也这么办好了。这名字一听就是甜甜蜜蜜的,也是元胡想让招弟后半生也和名字一样能够甜甜蜜蜜的生活下去。   招弟听了这个名字便觉得喜欢:“那以后我就叫蜜香!”   元胡带着蜜香到了别院门口,正好刘平南那边派来的马车已经到了,两人上了马车不快不慢地去往杭城。   一直等马车行进到官道的某一段,蜜香忽然指着说:“这里就是小姐把我捡回去的地方了。”   元胡顺着蜜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直怔着。   蜜香又说:“小姐真是好,把我救上马车还给我吃好吃的,也不嫌我浑身脏兮兮的。”   以前在牛家村的时候,大家都嫌弃她不干净,连小孩儿都不愿意和她一块儿玩。   元胡揉了揉蜜香的脑袋:“那这趟过去,正好咱们一起谢谢小姐了。”   “嗯!”蜜香点点头,觉得这样很好。   等他们两个所乘坐的马车到了杭城后,已经是临近中午了,马车在粉黛门口一停下,元胡就看见了粉黛店里的情况。   粉黛店里的装修清静雅致,可里头来来往往的人却不少,更让元胡意外的是里头的伙计竟基本都是丫头,只有少数帮着来回拿货的是男伙计。   这在民风最为开放的京城他都没多见过呢。   女子虽然不至于被完全拘束在家里,可是出来抛头露面做伙计的还真是头一份。   蜜香在旁边兴冲冲地说:“别院的姐姐们说,她们若是努力读书,以后就能到城里来做工了,我以后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呢。”   元胡笑着说:“你有我,为何要出来做工?”   蜜香不解地说:“可是姐姐们说,靠自己养活自己是很好的,我觉得也挺好的。”   以前她在家里的时候只能靠大伯和大伯母,那不是天天饿肚子吗?   做人要靠自己,这话元胡挑不出错来,他觉得现在说一些诸如女子德行的道理蜜香也未必听得懂,他便干脆笑了笑说:“还是等你长大了再说吧,蜜香今年才七岁啊。”   蜜香点点头,这倒是的,凡事都急不来。   等元胡下了马车,刘平南那边也听见了动静出来了。   蜜香从马车上下来,在铺子里跟着转了一圈,铺子里的丫头她虽然没有全见过,但是听说过的却不少,比如香姐儿,别院那边的丫头说起她的可不少。   粉黛铺子后面的院里头,已经有丫头做好了中午的饭菜,元胡和蜜香也正好赶上,便一起吃了个饭。   吃完饭以后,元胡带着蜜香由刘平南陪着,一起去了陈府。   这个时候元胡才晓得自己过来要见的那个小姐,原来是陈家的少夫人。   陈家的名声,饶是他在京城也曾经有所耳闻,是这江南第一商人了。元胡完全没有想到,在这样家里做少夫人的林若青还能在外面搞出自己的事业来。   这不由让他对林若青更有了几分佩服。 第65章   蜜香则比元胡多了些激动。   她自从被林若青救回别院以后,就没怎么见过她, 现在被元胡带着进了庭院中, 眼睛就不住来回看。   乐安院里, 林若青正抱着阿冕亲近。   阿冕越长越开, 白嫩好看,又软绵绵地透着乖巧劲儿。他躺在软榻上,四肢朝天,歪着脑袋望向林若青,嫩红的小嘴咯咯笑着。   林若青凑过去亲亲他的脸颊,附身与阿冕靠在一起。   刘嬷嬷进来一瞧,却是看不出这是母子还是姐妹了。她笑着说:“小姐倒是能和阿冕玩到一处呢。”   林若青道:“那是自然, 阿冕这样自在, 我要和他学学。”   刘嬷嬷无奈:“小孩儿不都这样?”   林若青不赞同:“阿冕才这样, 独一份的。”   她们正说着,扶柳走了进来,站在珠帘处低声说:“小姐,刘叔带着人过来了。”   林若青直起身子, 拿过一旁的帕子帮阿冕擦了擦嘴, 又柔声对扶柳说:“嗯,我晓得了。”   见林若青下了软榻,一旁的奶娘也不用她嘱咐,上前就将阿冕给抱了起来。阿冕一下进了奶娘怀里,样子却不太安稳,脑袋频频往林若青那边伸。   林若青见他这样, 伸手便勾了勾阿冕的手指头,她对奶娘道:“把人抱过来吧。”   奶娘依言跟上。   林若青进了正厅,刘平南和元胡也跟着进了院子,随后便被人引入了正厅。   蜜香跟在元胡的身后,此时已经不敢动张西望,她谨慎地低着头,直到听见正前方一道柔和的女生说:“这是招弟吗?”   蜜香立刻抬起头,一双眸子精神奕奕:“是我。”   刘平南在一旁笑道:“小姐,招弟现在已经改名叫做蜜香了。”   林若青咂摸了一下蜜香这两个字,赞许地点头说:“这个名字好,是你哥哥帮你起的吗?”   蜜香高兴地点点头。   此时的蜜香已经和林若青印象里的招弟有了很大的不同,她心里也觉得很好。不过现在要紧的是元胡,林若青便收回了落在蜜香身上的目光,转而对元胡笑说:“蜜香还有哥哥,这是天大的好消息了,算起来更是一重难得的缘分。”   不说粉黛不说生意,元胡头一个要说的也是感谢。毕竟那时候要是没有林若青,蜜香这边指不定是个什么情况,说不住死了都是有可能的。   “陈少夫人,”元胡郑重地躬身,“您对蜜香的恩情,我和蜜香此生不忘。”   蜜香也学着大大鞠了个躬。   林若青摇头:“言重了,当时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的。”   元胡道:“少夫人心善,别人却不一定……总之,往后若是少夫人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元胡定义不容辞。”   听见元胡这么说,林若青心里也有了些准数,起码若是她想要留人,元胡定不会推辞的。   阿冕在旁边奶娘的怀抱里,好奇地来回张望。   蜜香的视线和他对上,忍不住一直追着他瞧。   另一边,虽然这人是能够留定了,但是也不知这么轻巧就定下的事儿。元胡到底有几分本事或者说适不适合粉黛,林若青还不晓得呢。   她让翠竹带着蜜香去吃些点心,转而与留下的元胡说起了正事。   这人到底有几分真本事也不是难算的事儿,用方子试一试便是了。不过林若青没想到,还没等她开口试探,元胡便主动说起了昨天在作坊的见闻,又将几个基础方子的成分与利弊都说了个大概。   “若是少夫人觉得留下我有用,那我定然是愿意的。”元胡也不说什么弯弯绕绕的场面话,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么一来倒是让两个人都轻松不少。   林若青笑着说:“不瞒你说,我这边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如果没有蜜香这一重关系在,我还要绞尽脑汁将你留下来呢,现在这样是最好的。”   元胡与刘平南坐着,转而两句同林若青一起说起生意的走向。   “这脂膏,我们药谷那边都没有怎么专门研制过,京城里头也是一片空白,若是少夫人能将这生意推广出去,外头的天地可谓巨大了。”   元胡了解京城的情况,他又对林若青说:“不仅是京城,连着异域都说不准能卖呢,反正开关做生意这是准数了,有传闻说,前几个月皇上还微服出访过,走了南方不少城镇呢。”   新帝看起来是个有野心与抱负的,且观念也似乎更加开放,这对于生意人来说是个很好的征兆。   元胡这边算是有了准数,既解了林若青的燃眉之急,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往后粉黛不用她顶着压力开发新方子,且也有了一个讨论对向,能够更加精益求精了。多一个人就多一个思路,更何况元胡熟悉的方向和林若青不同,也许往脂膏里面加些花草方子,可能有很大的改变呢?   元胡带着蜜香离开了陈府,将蜜香抱上马车时,元胡看见她嘴角的糕点渣子,不由笑着说:“你看你,吃得满嘴都是。”   蜜香笑眯眯地说:“好吃呢。”   刘平南对元胡道:“元胡小兄弟,一会儿要去黛色看看吗?”   元胡点头:“这是自然。”   以后他也算是粉黛的人了,哪儿能什么都不晓得。   炎热的八月终于过去,九月终于慢慢到了眼前。   庵堂那边已经建造到了收尾阶段。说是庵堂,其实也差不多就是三进的院子,分门别类不同厢房有不同的用处。名声一传出去,还没等正式启用,便已经有人在大清早偷偷扔了孩子在门口。   赵成松前天晚上就住在庵堂里,早起一看被门口一个布包吓了一跳。等他定睛一瞧,才发现那是一个小娃娃,小娃娃闭着眼睛似乎是睡了。   赵成松连忙弯下腰先探了探小娃娃的鼻息,幸好是活的。他松了一口气,赶紧将人抱起来带进屋里去了。   好在庵堂里面已经请了一位老嬷嬷来,赵成松这才不算是手忙脚乱。   老嬷嬷将孩子报过去一看,说道:“是个女娃,还不到一岁呢,瞧着没什么其他毛病。”   赵成松在一旁跟着看,那女娃看着黑黄黑黄的,又瘦巴巴,看着就是随便养着,到这么大也是不容易了。   他让老嬷嬷先带着孩子,转头就去了杭城里头,今天可有不少事情要忙,头一件最要紧的就是去林若青那里请示。   庵堂那边需要有能照料管理的人,一个老嬷嬷肯定是不成的。   赵成松想来想去,动了将自己妻子马氏找来的念头。马氏性子强势,可在家里一连生了两个闺女,在他娘面前很不得脸。   媳妇儿天天和他说家里老娘如何磋磨儿媳妇,老娘则天天抓着他还没有儿子这一点让他纳个妾。   可普通人家谁有纳妾的,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他们家里最能干的一家亲戚也就是他姐夫刘平南了,人家都没说要纳妾呢。   然而这话赵成松又不能和他娘说,他晓得若是说了,他娘指定就是一句:“那也是你姐姐有本事能生儿子!”   赵成松想来想去,还是打算将马氏给带出来,他们两个在外头住着,以后也能少不少摩擦,俗话说远了香近了臭么。   带着这个想法,赵成松便去林若青面前引荐了马氏:“马氏这人性子要强,办事也十分利落,照顾孩子也极有经验,我也是厚着脸皮了,不过成不成还是看小姐的意思。”   林若青想了想说:“这挺好的,本来我还没想到这一茬,你一提倒是不错,既然你觉得成,那就先让马氏试试吧,总归也不是什么手艺活,就是兴许后面孩子多一些,照顾起来费力一些,不过等人多了,人手也会多请,也不用担心人累着了。”   赵成松听林若青口风松了,便知道这事情是成了。他露出笑来,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过小姐,后面的事儿我定办得妥贴。”   赵成松欢欢喜喜地走了。   林若青这边也不得闲,粉黛和庵堂那边的账本是两处,都要仔细看过,另外还要找时间去庵堂亲自看一看。不过这不是立刻要做的,她现在立刻要做的是去松陵院请安。   也是凑巧,阿冕正吃饱喝足。他近来越发黏着林若青,见林若青要走,一双小手张着就咿咿呀呀要跟上。   林若青伸手将人从奶娘那里接过来:“得了,那就跟着一起去吧,给你祖母请安。”   阿冕眼睛黑乎乎亮晶晶,一张软软的脸颊贴在了林若青的颈侧,依恋又亲近。   奶娘手上没人,却也不敢放松,亦步亦趋跟着丫头婆子们一起去了松陵院。   陈李氏听见丫头通报林若青和阿冕来了,脸上立刻就是笑。连贴着她正说话的陈武都被推到了边上:“不闹了,你嫂子带着阿冕来了。”   陈武一听乐了:“让我看看我大侄子。”   林若青迎门进去,听见了这一句,因此开口便笑道:“那一会儿阿武便陪着你大侄子玩吧。”   这正合陈武心意,他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敢情好啊!”   陈李氏站起来迎上去:“哎呦,我的小孙子,今天比昨天又精神了不少啊。”   阿冕咯咯笑了两声,将陈李氏逗得心花怒放。   林若青将人交给一旁的奶娘,自己跟着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陈李氏对她本来就喜欢又宽容,自从出了如意的事情以后就越发左右觉得对林若青有些歉疚,因此对她越发宽和起来。   “这几天也没旁的事情了,只有小院那边吉祥可能随时发动,让人忧心。”林若青道。 第66章   陈李氏想了想才面露了然神色:“你不提我倒是没想起来。”   “说起这个,”陈李氏又道, “我是这么想的, 等孩子生出来, 不管男女都抱去乐安院养着吧, 就当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孩子。”   林若青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调养得回来,陈李氏对她有些补偿心理,在这个时候这种心理就从方方面面表现了出来。   陈李氏这话说得其实明白但又不算太明白。毕竟按照规矩来,吉祥生出来的孩子本来也就是林若青的,吉祥是奴才,而她的孩子却是主子,这泾渭分明无法因为血缘而联系在一起。陈李氏的话不过是从规矩和情理两方面都断了吉祥与这个孩子的联系罢了。   林若青不以为意, 她模棱两可道:“爷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陈李氏听了这话面露微笑, 觉得林若青是听进去了。   婆媳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没什么新鲜话题, 要么是围绕孩子的,要么就是围绕着陈彦的,总归是没有多少自己的事情。   无论陈彦怎么想,也无论在陈彦面前如何, 在陈李氏面前, 林若青要做到一个好媳妇应该有的样子。   林若青能察觉出来陈李氏态度的细微变化,也了解其中缘由,因此她思索了片刻,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后说:“母亲,我想我这身体兴许几年里头都没法子为爷添丁,小院那边又只有吉祥一个, 您看要不要再……”   陈李氏立刻摇头,她自己年轻的时候家里也就两个姨娘,有幸两个姨娘都是安分人,前后生了几个孩子也都是她带着的。可以说陈李氏并没有遭过姨娘的苦处。   可如意那事情一出来,让陈李氏到现在为止都心有余悸。觉得这后院安宁实在太重要了。   “小院那边我看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人多反而要操心的多了,这两年就别提要纳人进来的事儿了,你和吉祥两个人伺候着也足够。”陈李氏拍了拍林若青的手,满眼疼惜,“你后面就把自己身体养好了,旁的都是不打紧的事儿。”   林若青低头:“那我就听母亲的了。”   一回到乐安院里,翠竹她们就说到一处去了。   刘嬷嬷前头没有跟着一起去松陵院,不过此时听见翠竹她们说话,也跟着笑了:“夫人真是这么说的啊?”   翠竹点头:“让小姐别多想呢。”   刘嬷嬷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   她前面还怕老夫人是个不聪明的,趁着小姐身体不好的时候逼她纳妾呢。   翠竹又嘀咕:“也不知道小院那边会生出个什么来。”   刘嬷嬷瞥她一眼:“怎么说话的?让旁人听了小心告到上面让你张嘴,东西不东西,那以后都是你主子。”   扶柳在旁边笑着拉了拉翠竹:“是这样的了。”   翠竹心虚地说:“我不就是看这屋里就咱们几个么……”   道理她们都懂,可对那孩子怎么也不可能真当成自家小姐生的来疼,这也是无法否认的。   翠竹心里想着这个,等去主屋伺候林若青的时候,就不免悄悄问起了。   “小姐,到时候真要把人抱到咱们这儿来养吗?”   阿冕已经被奶娘跑去偏屋哄着睡了,林若青正在打算盘,听见翠竹这么问,林若青抬起头来笑看她:“怎么了?”   翠竹在旁边给她倒茶:“我就是问问。”   “人当然是要抱过来的,”林若青重新低下头,指尖在算盘珠子上拨了拨,“不过是迟早的问题,既然母亲发了话的,估计满月以后就会抱过来了,且就算母亲没说,总也不会放在小院里养的,那就没个体统了。”   翠竹嗯了一声,总还是有些扭捏,她可半点不想看吉祥的孩子。   倒是林若青,打了一会儿算盘又停了下来,她期盼道:“若是吉祥生个女儿就好了。”   这倒不是怕吉祥生个儿子来夺位,林若青纯粹是想要个软乎乎的女儿来养着。孩子不是她自己生的,可是照着现在的规矩,这就是她的孩子,陈家那几个庶子庶女,嫁出去的没娶媳妇儿的,哪个会去看姨娘?都是打从心底里正经将陈李氏当成母亲的。   反正这世间的规矩要求她博爱,林若青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所谓,权当是收养一个孩子就是了。她自己不想再生了,于是只盼着吉祥给她生个女儿。   翠竹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嗯,一定是个女儿!”   她语气坚定,话一说出来林若青就知道翠竹是想错了自己的心思。不过林若青也没解释,只笑着低下头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句话起了什么作用,隔了不到三天,小院那边就传来了吉祥发动要生的消息。不过和当时林若青要生时比起来,动静就小得多了。   生之前有丫头来乐安院和松陵院各自通报了一声,两个院子都没动弹,还只有林若青这边让刘嬷嬷去瞧了一眼,松陵院那边连个信都没有,显然是陈李氏对于吉祥懒得应付。   至于陈彦那边,那就更加没有人会去主动告诉了。且这事儿就算是主动告诉了,陈彦那边也不会当成要紧事,还不如不白跑这一趟呢。   吉祥从早上开始,一直折腾到了第二天凌晨天色微发亮,这才生下一个啼哭声微弱的小娃娃。   稳婆一手托着小娃娃,一手在她屁股上又拍了一下,小娃娃这才声音嘹亮地哭了出来。   吉祥此时已经完全脱力,几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她还是动了动嘴唇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稳婆看也不看她,只将孩子交给了一旁等着的丫头,口中也是冷冰冰:“恭喜姨娘,是位小姐。”   吉祥听到这里,眼睛才紧紧闭上,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去。   是个女儿,这意味着她以后再没机会争取什么,也是当场宣判了她的死刑。   等消息传到乐安院和松陵院,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上。   乐安院里,林若青和陈彦正在一起用早饭,等了许久的丫头才敢进来说了这消息。   “是个女孩?”林若青停下筷子,眼里有些惊喜。   陈彦帮林若青夹了一块子小菜,面色波澜不惊。   小丫头看来倒是奇怪,活像是这孩子是林若青和别人生的,同陈彦毫无关系似的呢。   “是,已经让大夫瞧过了,孩子身体很好。”   林若青笑着说:“好,稳婆那边给了赏银没有?”   小丫头点头:“给了。”   “那我这儿再给一份吧,”林若青看了一眼翠竹,翠竹便扭头去取,林若青又说,“让姨娘好好养着,生孩子是个费身体的事儿,后头这一个月里什么都要仔细。”   小丫头事无巨细,都应了,而后捧着林若青给的银钱走了。   陈彦见林若青脸上笑意不散:“高兴?”   林若青点头:“高兴啊,我就想要个闺女,这不是不费劲儿就有了吗,怎么不高兴?”   陈彦见她倒真的不是因为其他,不由失笑:“也只这一回,往后想要儿子还是闺女,还是得自己来。”   林若青不接这一茬,只含糊说:“那是以后的事儿,现在我有了一儿一女,可不想再要了。”   陈彦扭头看着林若青。   林若青被他看了一会儿,有些不自在起来,伸手去挡住陈彦的眼睛:“不要看了,爷不快点吃了早饭出门去吗?”   陈彦将她的手给拿下去,却没有松开,只轻轻拉着:“一儿一女我也觉得足够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林若青的意思陈彦听得出来,只是他愿意依着她罢了。   刚出生的小闺女小名是林若青定的,叫阿云,大名却是还没定下来,这个活林若青不愿意揽,只扔给陈彦去做。   而按照林若青自己的意思,就算有陈李氏的话在那儿,她也是想等起码满月,最好再过几个月再将阿云抱过来的。可没想到等陈彦离开没一会儿,小院那边就来了两个婆子,说是照着老夫人的意思将小姐给送过来了。   陈李氏倒是真的切得干净,这会儿都不知道吉祥醒来没有,看过孩子没有,这就被抱了过来。   林若青这边院子里的奶娘多,人手也多,照顾一个阿云倒是不费劲儿的。   林若青过了最开始的意外劲儿,也就让人安排了起来。   阿云小小一团,脸色还是红皱皱的,现在也看不太出来五官像谁。不过在奶娘怀里吃奶的时候劲头十足,看着是个好养活的。   乐安院里一共三个奶娘,本来全都是照顾阿冕的,现在便分了一个给阿云。林若青看来这就足够了,阿冕现在已经奔着四个月大去了,许多地方渐渐好照顾起来,再说除了奶娘,阿冕还有一个亲娘呢。   可陈李氏那边却不这么想,她当天又让人另外请了奶娘回来,坚决不动摇阿冕被三个奶娘环绕的待遇,至于阿云,陈李氏那边就没什么表示了,林若青便也就让那原本的奶娘照顾着,另外又分了一个小丫头过去。   家里这些孩子的事儿,让林若青想起了庵堂那边。   她耽搁了几天,现在好不容易有些空档了,便打算亲自去看一眼。   庵堂已经完成了收尾。来盖房子的工人都是十里八乡来的,是以都不用庵堂这边刻意让人去说什么,转头几乎是隔一天早上就有个别孩子被扔过来,大大小小都有,从两个月到三四岁,无一例外都是女娃子。   等林若青坐车要去庵堂时,庵堂里已经有五个小女娃了。   赵成松的媳妇马氏以及自己的两个闺女都已经在庵堂住下,他们在家里的时候也就是一间小屋挤着四个人,现在到庵堂里反而宽敞了不少。   赵成松成婚比他姐姐还早,两个闺女一个六岁一个四岁,都是能够脱手不用时时看着的年纪了。夫妻两个在庵堂里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倒是安排得很不错。   马车摇摇晃晃,林若青将窗户打开,让外头的风透进来。   马氏知道今天林若青要来,一早上就已经准备开了。又是蒸馒头又是杀鸡,连着菜也赶早去买了回来。   赵成松的两个闺女都是懂事的,自己娘在忙,她们就在旁边帮着照看其他孩子,只是脑袋也时不时有些好奇地往外头看,等着林若青过来。 第67章   到庵堂时,已经时值中午。   马车停在了黄泥路上, 好在这阵子没有下雨, 要不然这地面都不知道要泥泞成什么样子。   马氏一听见外面的声音, 立刻就拉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迎了出来。今天赵成松在城里有事, 这边暂且只有她一个人迎接林若青。这是第一面见林若青,马氏半点不敢怠慢了。她唯恐这边不能合林若青心意,自己就要被赶回家里去受气。   赵家没有分家,可现在马氏和赵成松出来单独在庵堂住着,可和分家就差不多了。以前没过过这么轻松的日子还好,现在体会过了后,马氏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她和两个孩子低头站在马车前等着, 余光里瞥见马车车门缓缓被人拉开, 马氏才小心抬起头看过去。先从马车上下来的是扶柳, 而后是翠竹,两人站定了才伸手去扶林若青一起下来。   马氏一看林若青,见她长相与气质都透着温和,心里不由松了松。不过脸上还是立刻挂起笑容来, 拉着两个孩子过去给林若青规规矩矩地行礼。   “见过小姐。”   赵成松的两个女儿养的不错, 模样讨喜,说起话来也还是稚童的奶气,让林若青听了就觉得心头发软,脸上也不由露出笑容来:“不用讲那么多规矩了,进屋里去吧。”   马氏点点头,带着两个孩子跟在林若青身后进了屋里头。   庵堂里的嬷嬷姓白, 照顾孩子有一手,白嬷嬷和马氏一起将几个孩子照顾得白白净净。   林若青进屋以后的头一件事情就是去看孩子。   孩子年纪大小不一,大的都天井旁玩耍,小的孩子还在屋里睡觉。林若青的脚步先停在了天井处,她弯腰招呼几个孩子过来。   扶柳去旁边取来一张矮凳,方便林若青坐下。   林若青面善,加上有马氏她们鼓励,两个大一些的孩子倒是壮着胆子走到了林若青身边。   林若青对她们笑了笑:“别怕,我帮你们把把脉。”   大病她诊治不了,但为几个孩子看看身体状况都是还成的。别院这边林若青清楚,能请的大夫也就是周边乡野村医罢了,水平层次不齐极了。   扶柳和翠竹这个时候则又出去,将马车上她们从陈府带过来的糕点与水果都搬了下来,与赶车的小厮一块儿送进了屋里,堆满了一个小角落。   好在这些孩子虽然身体瘦弱了些,可大病大灾的都不沾边。   林若青收回手,她抬头看见马氏面色拘谨地站在一边,于是主动开口同她说起话来。   “孩子们都照顾得很好,辛苦嫂子和嬷嬷了。”   马氏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小姐才是好心做善事,我们都是拿钱办事的罢了,哪里能说什么辛苦呢?”   林若青觉得自己好心做善事也说不上,毕竟这庵堂的钱都是她从陈彦那儿拿的。   不过么,外头说起来她总是陈彦的妻子,所以说来说去到最后都是分不开的事儿,倒也不用多计较。毕竟这庵堂的一点开销,那点账目连田宇都不会多看一眼,更不说陈彦了。一个乐安院每月的花费,少说都能供养五六个这么大小且住满人的庵堂了。   “如今庵堂人还少,若是住满了,少说也能有上百号人,中间陆陆续续还是要请人过来的,过一阵子我会请个大夫过来,另外女孩子们到了年纪也可以读一些书,不求什么大学问,能够认字都是好的。”林若青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却是把马氏以及她的孩子说愣了。   特别是赵成松六岁的闺女阿春,在家的时候是有堂兄读书的,可她却从没有想过女孩子也能读书呀?村里头连男娃读书都是少有的呢。   马氏有些犹豫地问了出来:“女孩子也能读书吗?”   林若青神色坦然,仿佛不合群的是马氏:“怎么不能读书?别的地方不归我管,这儿总是归我管的,请得到先生就让先生教,请不到我自己来教。”   现在的读书人迂腐的也不少,不愿意教女子读书的也不止一个两个。   林若青这话都说了,马氏也就晓得她主意已定,当下就没说什么。还是阿春面带期盼地问林若青:“小姐,那我也能读书吗?”   阿春还不知道那些迂腐的道理,她只觉得读书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儿,自己若是做了,祖母说不定就没有那么不喜欢自己了。   林若青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可以。”   阿春在旁边露出了笑脸。   林若青这一趟过来除了看一看孩子们,也的确有看一看马氏的心思。现在看来马氏的确不错,没什么让人不放心的地方。   如同林若青满意马氏一眼,马氏也觉得林若青很好。   她原本以为陈家的少夫人,又是林家的女儿,总有几分倨傲在的,谁知道林若青与他们在一起吃饭、说话,以及剩下的种种举止都毫不扭捏,甚至得了空还与几个孩子说笑游戏,像个半大孩子似的。   等晚上哄了孩子睡觉,自己也和赵成松躺下以后,马氏不由说起了这个事情:“小姐还说要请大夫过来在庵堂里常住,还有教书先生,这都能成吗?”   赵成松侧着身闭着眼:“小姐既然说了,那就都能成。”   马氏感叹道:“这么多事儿,一个月又吃这些精细粮食,咱们这儿一个月都得开销不少钱吧?”   赵成松这才转头过来看着马氏,忍不住笑道:“你倒是操心起这个来了,对咱们来说是花钱多,对小姐对陈家,那才多少钱?说个大话,这钱就算掉在陈家门前都不一定有人出来捡呢。”   马氏点头:“倒也是。”她顿了顿又说,“今天看见小姐,却是没有想到人真跟一团香脂似的,我都不敢大声说话,都怕惊着扰了人家。”   赵成松扯了扯被子说:“小姐本就是金贵人,从前在林家时是这样,现在到了陈家就更是这样了,你却是不晓得陈家家底到底多大,这庵堂恐怕还只是第一个,背后那些钱也走的是陈家的账目,换句话说,这就是姑爷哄着小姐玩的一个事儿罢了。”   马氏道:“那我觉得这挺好,多几件这么哄人玩的事儿就更好了。”   赵成松闭起眼睛语气困顿:“成了,明天还要早起,快点睡吧。”   这边烛火熄灭,路途不算太远的别院有一间房却是灯火通明。   元胡在别院分到一间小院子,让他和招弟两个人住着是绰绰有余了。这万家灯火都熄了的时候,元胡却是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他看了林若青给他的几个基础方子,一下觉得茅塞顿开。他在药谷的时候,只不过是对花草方面感兴趣,却从来没有一条可行的路子走。   原本以为只能做兴趣的事儿,现在忽然被粉黛指了明路,能够用来赚钱了?而且还不仅仅是赚钱,更有元胡本来觉得已经研究到头的东西忽然开了一个新思路,让他每天恨不得连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地研究,就这样还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呢。   元胡这么努力也很快有了成果,十月里,许久没出新品的粉黛就放出了新的消息,月底将出两款新品,吃的用的都有。   现如今整个杭城已经对粉黛存疑的了,七月里才开的黛色,如今还不到三个月,却也声名鹊起。传闻中进去一趟,脸上按按身上按按,整个人那就跟没脾气一样,见外头的天都觉得更蓝些,花也更香些呢。   不管这是不是夸张的说法,反正才十月,黛色的预定已经往后到了十二月里。   店面要扩张是必须的。   可别院那边留着的小丫头已经没有几个,且若说手艺是肯定远比不上月姐儿和红姐儿她们的。林若青晓得,与其匆匆忙忙为了扩张生意而让生手上阵,倒不如耐着性子将事情做好了。   “让别院那边的丫头都到杭城来,平日里帮着月姐儿和红姐儿打下手,另外再买一批丫头回来,还是先从读书写字教起。”   买丫头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买回来的丫头生死由主人家决定,这对于林若青来说是最次要的一个原因,但也又是很主要的一个原因。历史上来说,胭脂水粉铺子仿冒多如牛毛,许多关键点的人如果能被轻易挖角走,那是一个致命伤。   这阵子林若青要交代安排不少事,因为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动身与陈彦一起往北方去,这一趟行程不能耽搁。   陈彦那头入了十月已经先动身过去,不过他走不远,先还要再就近的几个城市将生意处理完,等真正要动身再往北方走时再带上林若青也不迟,因此林若青可以等到十月底再启程。   粉黛的生意好安排,许多方子和订单本来就已经排到了两个月后,她离开几个月也没有什么大碍,且事情提早安排下去更就没有什么了。   真正让林若青挂心的却是家里的两个孩子。   阿冕如今已经五个多月,长得白白胖胖,站在人怀里一蹬腿能将林若青的腿都蹬疼了,活泼可爱极了。而一个院子养着的阿云也已经满月,渐渐长开了,眉眼却没有特别像谁,人还很安静,也爱哭,和阿冕的性格截然不同。   不过女孩子么,林若青觉得这么娇娇软软的也实属寻常,因此对阿云多有纵容,每天都是让奶娘一起将孩子抱过来。她现在正是浑身冒着母性的时候,对阿云的亲近是一点都不作假的。   现在要走了,且一走少说也要三四个月,过年是肯定错过的了。   林若青看着摊在床上的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不由忧愁地说:“两个小宝贝啊,娘这一走几个月,你们可别忘了我。”   郑嬷嬷和刘嬷嬷听了都要笑。   这话当作趣事传到陈李氏那边,陈李氏也是止不住笑。   春归一边给陈李氏捶腿一边说:“看来少夫人倒是真真将阿云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陈李氏舒了一口气:“可不是?我就说彦儿媳妇是个心善的,听说外头的庵堂也做得不错。”   春归想了想说:“不过阿云的身份,放到少夫人那儿养岂不是高抬了?”   陈李氏道:“我自然是想过这个的,但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再高抬能抬到哪儿去?若青又的确喜欢,就没什么了。”她顿了顿,后半句也不知道是到底说谁,“且姨娘带出来的孩子太拘谨小家子气了些,让人喜欢不起来。”   到了这份上的,陈李氏也有没说出来的话。如意那边她以前是纵容过的,后面如意敢给林若青下那样的药,陈李氏总是隐约觉得自己也有些牵连。   她心里头觉得对不起林若青,所以将阿云抱过去让林若青养,也是为了让她凑个儿女双全,后面就算没有其他孩子了,那也便这样就是了。   陈李氏想事情简单,偶尔进个死胡同,偶尔却又清清楚楚的。家里的确是多子多福好,但养一个有用的儿子却比十个儿子都有用。   陈家以前还不是差点儿倒了?那也就是靠陈彦一个人撑住了。   这股对林若青的内疚感是硬生生将陈李氏的许多想法给扭了过来。   “等彦儿和他媳妇从北边回来,我就看着将后院的账目交到若青手上了,”陈李氏面色舒缓。   到时候她就抱抱阿冕,专为这大孙子操心了。至于阿云,陈李氏那边依旧没什么给她的位置。   春归笑着没有说话,手上轻轻柔柔地捶着。   十月中间这段日子过得极快,转眼就到了林若青出门的时候。 第68章   对出门这件事,林若青兴致高涨了很久。   离开家, 离开杭城, 对于这个时代的妇人来说, 大多都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从杭城去和陈彦会和, 要走上五天左右。为这五天,被陈彦提早支回来的田宇可谓是忙破了脑袋。原因无他,倒不是林若青有多难伺候,而是陈彦那边话给说死了。   出门在外过的人都晓得,这舟车劳顿起来,再周全能周全到哪里去呢?还不是该颠簸就颠簸,该受罪就受罪的。按道理说陈彦这个惯常出门的是最知道这一点的。且按照平时来说, 田宇都自认比不上陈彦吃苦。在外头劳累奔波的时候, 爷的身子就跟铁打似的, 最是看不起那些动不动就喊累喊不行的人。   可田宇万万没想到,那还分人。轮着林若青出门了,陈彦那边差使他回来前就说了:“要按最妥的安排来,车马准备齐全了, 人不能累着碰着, 路上的吃喝住宿都不能将就。”   然而这一路北上,多的是地方要风餐露宿的,怎么能不将就?田宇心里叫苦,可是实际行动上面也不敢违背陈彦的意思,只能尽量在出发前几天里面好好做准备了。   马车选最大的,因为天气冷的, 马车外头又包上铁皮,车里头又钉上薄毯,车底更是温软。主要的马车里足够躺下四个林若青,前后还各放了两架马车。除了其中一架是给侍候林若青的扶柳与翠竹她们睡的,剩下的几乎全带的是各种路途中间可能需要的东西。   等这些都准备好了,田宇觉得自己也快去了半条命了。   不过好在是一切稳妥,安全上路了。   十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真的见冷起来,有太阳的地方还好,若是没太阳还有风的话,那已经是要往人的皮肉里钻的冷了。   林若青上了马车倒还好,车里头温温暖暖也吹不进风,马车又行驶地平稳,看看书说说话,翠竹她们做一做手工活也就一下午过去了。   这么行驶了一天,终于彻底出了杭城的地界,往更北方去了。   眼见着天色要黑了,田宇带着车队停在了一片林中。除了林若青带来的丫头,剩下还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家奴护卫安全。   婆子丫头们下马车帮着从另一辆车里拿出锅碗瓢盆,就地点火开始做饭。   田宇看看不远处的河流,又想到陈彦之前的嘱咐,只能叹一口气从旁边马车让人取出坛子装好的山泉水。   林若青倒是不知道外面有这么多麻烦的事儿,她靠坐在马车里头无事可做,便就着烛火看书。   路上每天都是差不多的事,路过的村庄小镇也都差不了多少。但是又能明显看出,离开杭城地界以后,周围的村镇要落后不少。   林若青不是操心的命,田宇却是。不过爷好在走了这么两天并没有出什么事,而行程也差不多过半了。   后面如果不出什么差错,再有两天也就该和陈彦会和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第三天的夜里头,马车才停在山脚下准备就地休息吃饭时,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田宇直觉不对,立刻让人收拾东西回马车。家奴们也跟着拿出兵器与田宇一起守在马车边。这次立刻离开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期望对方并非来者不善。   林若青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又见翠竹她们匆忙上了马车,便立刻知道事情不对。   翠竹担忧道:“小姐……”   林若青让扶柳和翠竹靠近自己坐下:“别怕,先等等。”   翠竹她们点头,手紧紧拉在一起。   那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眼前。田宇举着火把一看来人就立即面露难色。   只见面前来了三个骑着马的糙汉子,无论从衣着还是长相都不是什么善茬,更不说人人都背着一把大刀了。   田宇捏紧了火把,另一只手已经按到了自己腰间的剑上。   这样的场面他不是第一次见,并不很害怕。可是今天不同,今天的马车里面还坐着一个林若青,若是她有什么差池,田宇晓得就算是这伙贼人没有怎么样自己,陈彦也会眼睛不眨一下地剁了他。   来人是山贼,从下午这浩浩荡荡的马车经过时就注意到了他们,一直在后面慢慢跟着,等到了现在才现身出来。   等他们嬉笑着亮明身份,田宇便沉声说:“兄弟们不过是求财,好商量。”   那三人为首的一个满脸大胡子,听了田宇这话笑着说:“这位兄弟倒是个明白人,不过咱们今天倒不止是求财了。”   他的眼睛望最中间的那一辆马车里看,意思不言而喻。   田宇皱起眉头,这周围的山贼土匪,他们大多也都知道,平时打点着也花费不少。却没想到这伙贼盗的胆子越来越大,着实被官府纵出来了。   拿钱消灾自然是眼下最安全的选择,可是也不意味着田宇真的怕了。他当下就抽出剑来:“本来备好了百两银子,可若是兄台执意为难,那我也没法了。”   马车外头的声音一点没漏得传进了车里头人的耳朵里。   翠竹和扶柳胆战心惊,林若青也没好太多。但她知道,怕归怕,却不能慌乱。林若青从一旁取过一个小木盒,从里头拿出几包药粉和几个小竹筒。   这是出门之前元胡送给她的,药粉是软筋散,小竹筒里藏着沾了药汁的竹刺,扎到人肉里头也能让人手脚没力气,都算是元胡这么些年来来回回走时的防身用具。   林若青将东西分给了两个丫头,又嘱咐她们镇定,这一会儿的功夫车外的人已经打了起来,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胡子面色狰狞,武功不低,应付一个田宇游刃有余,他一边打一边说:“何必顽抗,一会儿我们寨子里的兄弟都要过来,你现在这般,到时候只会更惨罢了。”   田宇咬牙气得够呛,可他也知道大胡子说的没有错,再拖下去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因此田宇一边打斗,一边对旁边的家奴大喊:“带少夫人先走!”   其中一个家奴抽出身来,立刻上了林若青的马车,剩下的人则托住三个山贼,让那家奴将马车赶出去。   林若青所在的马车立刻在路上飞驰起来,只是山路并不算平整,猛一下加速车内便颠簸不已,差点儿要将人给甩出去。   林若青和扶柳她们狼狈地扶着车壁,尽量维持着坐姿。   然而马车再快,也快不过只载一人的马匹,他们在路上狂奔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后,身后渐渐有了马蹄声,应该就是前面三个山贼所说的援军了。   林若青心跳得厉害,她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在这样凶险的境地里面。这个时代女性再活得不容易,却也分人分地方。像林若青这样的,能够出生在书香之家,又嫁入富贵门庭的是少数中的少数。   其他人的大部分时候,大约也就像是林若青现在这样不由自主。   想到这里,林若青又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了想这些有什么用?   她攥紧了手上的药包和竹筒,此时耳边已经传来马蹄声,是身后追赶她们的山贼已经越到她们身前,准备设法拦住马车了。   马匹果然在这个时候猛然一颤,继而整个马车因为骤然停下来的马蹄,受惯性影响而狠狠往前一甩,斜侧身倒了下去。   马车里面的林若青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和身子都重重地磕在了车壁上,脑袋眩晕难忍。   翠竹和扶柳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她们立刻忍着不适将林若青给扶了起来:“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若青坐直了,心脏剧烈跳动着。   山贼都是亡命之徒,如果真的落到他们手上不可能会有什么好下场。   粉黛,阿冕,刘嬷嬷,杭城的一切一齐涌向林若青的心头,而外头的打斗声已经就到了耳边!   一个家奴无法抵挡什么,很快就被人砍了两刀倒在了血泊之中。   马车门很严实,却也挡不住外面的刀劈脚踹,没有一会儿就已经摇摇欲坠残破起来。   林若青从怀中的木盒子里又翻出一包药粉,很快贴身藏进了自己的里衣中,这也是元胡给她的。无色无味却毒性强烈,下进水中饭里吃上一口是必然没命的。   真要到了那时候,林若青也宁愿死了,也省得活着被人折腾。   “小娘子,还躲什么躲?快些出来让我好好疼疼你!”   “哈哈哈。”   外面几个山贼笑成一团,声音里就夹着猥琐之意。   翠竹与扶柳还努力拿起马车里的小几,将之挡在门板上,想尽量拖延时间。   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一阵马蹄传来,这一阵马蹄约莫有五六人,迎面朝着这边来了。   这个时候会有过路人,山贼们也颇感意外。   领头那人说:“去看看是什么人。”   有人领命过去了,留下几人还在原地踹门。   那阵马蹄由远及近,没一会儿就到了他们面前。   来人不是别的,竟是陈彦。   陈彦原本是在城里面等着林若青的,然而前天听见官府那边的消息,说是这段路上的山贼有些张狂起来。他又想到林若青这几天要从这条路上来,虽然可能性小,但也足够让陈彦放不下心来。   他便带上了几个仆从一起赶了过来,想要在半路上把林若青接上,好让自己心里能放下担忧。   自己家里的马车,陈彦自然是一眼就认出来的。   而那辆马车此时正斜躺在路上,赶车的奴仆还躺在了血泊中,陈彦再看向那车身,已经是目眦欲裂,完全不敢去想林若青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山贼们还来不及反应,陈彦便已经从腰间抽出兵器来,同时夹了马肚子,朝着前面飞驰而去,一刀就将前来探路的山贼的脑袋切瓜一般切了下去。   山贼们见状立刻警醒地围成一圈,也骑着马迎战上去。   等和陈彦打到一起,山贼们才察觉到不对。两边的气势差太多了,山贼是为了给兄弟报仇和自己保命,陈彦冷脸竟像是个阎罗,专就是要取他们姓名来了。   山贼们本来就不想伤及自己的性命,几下不敌又负伤后不敢再纠缠,调转马头就要跑。   陈彦本来还要追,却听见马车里一道清灵的女声:“陈彦!?”   那是林若青的声音。   陈彦原本杀红了眼已经听不太进旁人的声音,可听见这一声后他却如同骤然清醒,立刻勒紧缰绳将马停了下来,然后飞身下马,快步走到了倾倒的马车前,高声应道:“青青,是我。”   马车门这才从里面被人打开了,陈彦弯腰两步跨入了车中,也不管车里还有扶柳和翠竹,也管不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有多浓,上前用力地一把将林若青抱在了怀里头。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立刻都感受到了对方心脏剧烈的跳动。   林若青也是头一次这样用力的回抱陈彦,也完全管不了礼仪,叹息般又喃喃了一句:“陈彦。”   等稍稍安心,林若青又从陈彦怀里直起身,语气焦急地说:“田管事他们还在后面,你们快去看看。”   陈彦的手紧紧揽着林若青的腰肢,将她从马车里带出来后又用力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山贼狡猾,我不能放你在这里。”   林若青顺从地跟着他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陈彦深深地看着她,随后点了头。   语气让林若青在原地等着,脱离他的视线范围受到不可控的伤害,还不如让林若青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自己还能尽全力护住她的周全。   两人上了同一匹马,林若青被陈彦抱在怀里坐在马前,一路飞驰着赶回了原地。身后跟着六个仆从,其中两个也将扶柳与翠竹带上,一起回头去救田宇他们。   而原地的田宇他们此时差不多力竭,虽然没有占着便宜但也没有吃亏,与山贼形成了僵持之势。   田宇听见回来的马蹄,一抬头看见是山贼,心里已经有些绝望,却不想那些山贼都负着伤,且神色慌张,大喊着:“他们的人来了!”   大胡子山贼是山贼的二当家,此时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得意之色,而是紧紧皱起眉头。   田宇听了这话和大胡子的反应截然不同,他展眉笑道:“兄弟们,听见了没有?咱们的救兵来了!”   他大笑着一呼百应,那些本来或多或少负伤且没什么力气了的家奴们,都高声喊起来,且拿刀向着山贼冲了过去。   林若青他们远远地也听见了那边的声音。 第69章   十月底的夜里已经很凉,马蹄飞驰, 冷风灌进人的喉头, 带来一阵干燥的不适感。   林若青的指尖从马背上的鬃毛划过, 入目已经能看见田宇和山贼们拼杀的场面。然而还不等她多看几眼, 陈彦那边已经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同时侧过脸在林若青的脸颊上吻了一下:“青青,别看。”   他说着又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让马儿吃痛狂奔起来,直直向着田宇那边冲去。   田宇是陈彦这么多年来的得力助手,两人出生入死多少回,说情同兄弟也不为过。田宇余光中撇到了陈彦, 霎时间越发情绪高涨, 原本被那大胡子一刀砍过去已经没什么抵抗力气了, 现在也大叫一声将那大胡子生生推开了去。   大胡子见对方援兵已经来,知道大事不妙,万万不能再拖延,是以立刻叫上自己的兄弟, 能上马的就骑到马上, 不能上马的竟就给扔在原地不去管他了。   穷寇莫追,更何况他们现在还在别人的地头上。   陈彦确认周围已经没有山贼后,这才翻身下马将林若青也一起给抱了下来,同时找了辆还算宽敞的马车让林若青坐进去。   田宇那边虽然也已经脱力,可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当下就嘱咐人将伤员抬进马车里, 还有被落下的山贼也捆了直接塞进去。   一行人匆匆一收拾,立刻踏上了行程,片刻不敢逗留。   林若青上了马车,心头还是有些发颤,实在是她两辈子加起来遇见过最凶险的事儿也就是今晚这一遭了。若不是陈彦来得及时,恐怕现在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她想起那个被砍倒在血泊里的家奴,当下立刻又要出马车。   陈彦见她要出来,连忙问她:“怎么了?”   “人都救起来没有?”林若青抓紧了他的手,急迫地问,“前面为我们赶车的那个家丁呢,我帮他看看伤。”   陈彦几乎拉不住她。   林若青满头满脑都是尽量去救人,却忘了这个时候男女大防,她怎么好当着自己丈夫的面看别的男人的身子?   “已经让人抬到马车上了,也有晓得医术的人去救治了。”   林若青又说:“车上我们原本带了不少伤药,也尽量都用上,先把血止住了,千万不要在半路上出什么岔子。”   陈彦全都答应着,他又转头对仆从道:“听到没有?都依着少夫人的意思办。”   下面的人领命走了。   林若青这才微微皱着眉头回到车里。   陈彦心里头的后怕并不比林若青少。他根本不敢想如果他前两天没有决定提前到半路上接林若青,那么今天晚上的事儿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他心有余悸,情绪直接转化成了肢体上的表现。陈彦一上马车就立刻将角落里坐着的林若青给抱进了自己怀里,低声道:“青青,青青。”   陈彦并不期待林若青回应,他反复叫她的名字只是为了给自己确认林若青现在正平安在他怀里的事实。   林若青伸手揽住他的脖颈,低声回应她:“我在。”   陈彦伸手拂过林若青的脸颊,满是歉然:“是我的疏忽,若是我直接回杭城去接你,也不至于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情。”   他此时更有些后悔起来,怎么一时忘情就说了带林若青出来的事情。   陈彦没有把想法直说出来,但是林若青却能感受到他在想些什么。   她当下说:“今天的事情只是意外,爷也预料不到的,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把我送回杭城里去,你答应过我的事儿,怎么能反悔了?”   陈彦一时语塞:“你怎么晓得……”   林若青打断他:“我猜到就是这样了。”   陈彦无奈,他低头看向林若青,想要和她解释:“青青,这一路北上可能遇见的意外还很多,我不能保证……”   “爷不能保证的事儿多了,这天下多少凶险多少意外,离奇古怪的死法又有多少种,爷难不成还一一保证了?我现在回杭城去,谁又能保证我不会隔天就吃块糕点给噎死了?”   陈彦听见死字就是眉头一跳,他拧起眉毛道:“胡说八道,什么死不死的?”   林若青顶完了嘴,又知道说理狼狙好听的去哄着他,便又放软了语气说:“爷今天晚上如同神兵天降,我本来怕极了,一看见爷就什么都不怕了,后面若是爷一直陪着我,那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软硬皆施,陈彦也无法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了。他在家里在外头,对谁都能够冷面冷脸,可唯独对林若青无法这样。   陈彦叹了一口气,指尖穿过林若青的发丝:“你要紧紧跟着我,不能自己胡闹。”   这话没有明说,但却是个默认的意思,林若青展开笑颜,抬头亲了陈彦一下。   折腾到了这个时候,夜色已经十分深重,明月爬到了天当中,他们行进的速度却不敢放松。谁知道山贼们会不会叫来帮手杀一个回马枪。   一直等到天色快亮的时候,走出了上一个县的地界,车队这才渐渐放慢了速度,能够稍稍歇一会儿了。   林若青躺在马车里浅浅睡着,陈彦坐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   马车车轮撞到一块石头,微微颠簸了一下,林若青被晃醒了,睁开眼恰好对上陈彦的目光。   她的余光里看见车窗外的天色已经是鱼肚白,便揉了揉眼睛半坐了起来。   陈彦帮她拉了拉原本盖在身上此时已经滑下来的薄被子,低声问:“不再睡一会儿了?”   林若青摇头,也没有掩饰自己身娇体弱的意思:“颠的我骨头疼,不想睡了。”   陈彦的掌心环着她的手腕;“过了这个山头就能上官道了,等出太阳的时候就能见着镇子,镇上有咱们家的铺子,到时候过去稍作休整,再好好休息。”   林若青点点头,她看向窗外:“也不知道现在阿冕有没有找我呢。”   阿冕虽然是奶娘带的多,但是十分黏着她。阿云更甚,日日都是要找林若青的。即便林若青抱她的时候最少,可阿云依旧是对奶娘不亲。   刘嬷嬷对此还有过打趣,说是阿云这么小就知道该讨好谁了。   陈彦知道阿冕还小,林若青是难免要记挂的,此时只能开解她道:“家里有奶娘还有刘嬷嬷,定能将孩子照顾好的。”   林若青又扭头问他:“阿云的大名你起好了没有?”   陈彦一愣。   林若青看出他不太把阿云放在心上,当下不免督促他:“你可快点把大名起好了,要不然到时候等咱们回家去,阿云都多大了,连大名都没有怎么成?”   陈彦看着林若青,无奈又想笑:“青青,那孩子……”   陈彦不知道该怎么和林若青说,她生下来的孩子和吉祥生下来的孩子,在他看来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无关是男是女,关键全在他们母亲身上。   林若青托腮看着陈彦:“那孩子,现在就是我女儿,爷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是爷的孩子。”   这话中听,陈彦点了点头给出承诺:“回家之前,我必定给你一个名字。”   “是给阿云。”林若青纠正。   到了这会儿,几句嘴皮子下来,昨天半夜里的惊险事儿已经被抛到了脑后。   大约又往前走了大半个时辰,果然到了官道上。官道一出现,村镇也就在眼前。等天色大亮太阳撒满地之时,马车停在了临近的一个小镇上。   虽说是小镇,但是实在不算大,镇上的主街恐怕还没有杭城东街一半长,站在这头垫垫脚就能看见那头,街上的铺子更是没有几家。   好在基础的东西都还有的,医馆,包子铺,还有家陈家的杂货铺,算是这镇子上最大的铺子了。   昨天半夜里他们这边的家奴有好几个伤着的,特别是昨晚那个家奴。好在他命大,一直吊着一口气,等到了镇上就被送进了医馆里头。   林若青不太放心,昨天晚上受伤的人不止一个,全都是为了保护她。这个时代的等级划分那么明确,为主人献出生命这种观念,甚至在家奴自己看来都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了。   可林若青做不到这样,她做不到漠然地去看别人为她刀山火海的走。   她执意要在医馆里面帮忙,配药煎药都是好的。陈彦拗不过她,只能陪着她一块儿。   扶柳和翠竹昨天晚上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好在只是惊吓,没有什么皮肉伤口,此时也跟着林若青帮忙进出。一会儿再厨房烧水,一会儿帮着用剪刀剪开伤口处的布料。   这大半早上,也好在是有她们几个手巧又略懂医术的人在,医馆的大夫才不至于手忙脚乱,没了阵脚。等这些都忙完了,林若青这边被陈彦劝着去吃了饭。   而翠竹和扶柳却没跟着走,她们还是留在医馆里帮着打下手。   家奴们虽然守着规矩不敢多瞧林若青她们,却也感觉得出来少夫人是真的把他们的命当作了一条命来看待。这比什么上次都要更加安抚人心。   家奴本来就没有后悔挡刀的,这下更加觉得再来一次他们还要冲到更前头去。   小镇上的早饭种类有限,又不精细,陈彦选了几样都觉得不合适。   他自己吃两块干饼子都能对付,但林若青不一样。   他自然又是千般不放心,万般不乐意,弄得林若青都有些赧然,拉了拉陈彦的衣袖低声道:“爷,我就着豆腐乳喝点粥就是了。”   陈彦皱着眉头:“就这样?”   林若青想了想,就怕陈彦还要折腾下人,便加了一个:“再来个鸡蛋和肉包子吧,就这样。”   陈彦盯着林若青看了一会儿,见她嘴角抿着隐约有要不高兴的意思,这才作罢,让人上了林若青说的东西,与她一块儿在隔间里吃了早饭。   这里一阵耽搁,家奴们也要换一批,好在这些家奴本来就是送林若青过来即可,并不指望带他们上路。跟着一块儿上路的是另外的车队,都是会武功的,里头不少还是绿林好汉,与陈彦都是旧相识了。   有了林若青,陈彦不敢冒险,白天在小镇的客栈里休息了一天,晚上也没有动身启辰。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众人精神抖擞才上了路。   也是陈彦自己来了,林若青才晓得他来回多能折腾。只走一天的路程,他也照样又准备了两马车的东西,一说起来却都是给她用的。   仆从们任劳任怨地往车上搬,却搬地林若青脸红。   “我哪儿用得着这么多东西?”她咬着牙,觉得陈彦这样实在不给她好名声了。   陈彦低头看着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当然是先准备着才好,出门在外比不上家里头,但我也要尽量让你过舒服了才是。”   林若青无话可说,只能叹一口气同陈彦打商量:“爷,等到了城里头,咱们正式出发以前,你就当带了一个兄弟一块儿出门成不成?要不然别人该怎么看我呐?”   陈彦这次才听出她的顾虑,不免笑道:“别人怎么看你?同行出去的人就不该有敢看你的。”   听了这话,林若青差点儿都不想理他,当下也就上了翠竹和扶柳的马车,等陈彦要跟着一起上来时,马车门给关上了。   众人眼睁睁看着陈彦被挡在了马车外头,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扭头都当作自己刚才眼睛出了毛病,什么都没有看见。   林若青觉得又是丢人又是无奈,上了马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憋着没说话。   翠竹和扶柳面面相觑,然后扶柳小声问:“小姐,你怎么不高兴了,是想阿冕了吗?”   林若青自己琢磨琢磨又觉得这事儿实在有些好笑,便跟着笑了,又摇头说:“没什么大事儿,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陈彦干脆上了马,将马骑在与林若青马车并驾齐驱的地方,一直到了城里头才骑到前面去。   翠竹见陈彦走远了,这才小声对林若青说:“小姐,其实我觉得姑爷挺好的。”   林若青失笑:“我没说他不好啊。”   翠竹和扶柳知道林若青对陈彦不算交心,不过以她们的视角来看,林若青是奇怪的那一个。   林若青见翠竹欲言又止,便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林若青无意与她掰扯这种现代古代观念碰撞的事情,干脆转过话题说:“怎么,姑爷姑爷的,难不成你们两个想嫁人了啊?”   翠竹和扶柳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其实她们两个的年纪早就到了能嫁人的时候了。两个人都比林若青还大一岁,现在林若青都有了阿冕,她们却还都没有嫁人。   说起这个,林若青便问:“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时候到了就是要嫁人的,我呢,话早就说在前面了,你们自己若是有看得上眼的,那就告诉我,人只要不太离谱,那就按着你们自己的意思嫁了,若是你们一直没有看上眼的,那么我就帮你们挑。   不过我要先说明白了,若是让我挑,那我指定要挑近一点的,要不然等你们成了婚,我就见不着人了,这么些年都是你们陪着我,冷不丁换个人我可受不了。”   翠竹和扶柳依偎到林若青的身边,翠竹说:“我定不嫁远的,我后半辈子都要陪着小姐呢。”   “我也是一样的。”扶柳立刻说。   林若青打趣她们:“现在是这么说啊,等后面有了心仪的人,指不定就不这么想咯。”   话说到这里,总算是将前面的话题给带了过去。   北上不过才几百里路,天气却已经比杭城要冷上不少。且剩下的路程还要更往北上,天气只会更冷罢了。因此不少东西都要再置办过,毕竟杭城的冬天与北边没法比。   林若青的到来虽然没有多提过,但也没多久就被同行的人晓得了。   无他,实在是陈彦寸步不离,但凡有人问起陈彦的去处,十次里头有九次肯定都是在林若青身边,众人也就晓得了原本那油盐不进的陈掌柜那,现在多了个绕指柔。   林若青跟着陈彦北上,一是抱着开阔眼界的意图,二则是也为了这一路上为粉黛考察市场。出了杭城,知道粉黛的人就不多了,因此林若青本来也没指望着能和陈彦那边的朋友有什么生意上的交流,却没有想到隔天就有人主动来问粉黛生意上的事儿。   来人是凉城的一位章掌柜,做的生意和粉黛有些相似,都是用在女人身上的,不过不是脂膏而是胭脂水粉。   “早几个月前就听说了夫人的铺子在做脂膏生意,上个月还托着陈掌柜的车队帮我带了几盒子过来,一拿到家里头,妻女都爱不释手,不过每月托着车队实在麻烦了些,且我听说上个月能买着都是幸运,下个月还没准数呢,内人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能出错……”   陈彦就坐在林若青旁边,听了这话低笑起来。   章掌柜任由他笑,只等着林若青说话。   林若青晓得章掌柜是什么意思,不过意外难免。她道:“章掌柜高抬了,章掌柜家的水粉也是头一份的,改明儿也得给我留一份才是,至于粉黛的脂膏,过两天我就写信回去,让人给夫人留着,再说以后,等这趟从北边回来,我也有将铺子往外开的想法,到时候在凉城落脚,还少不了要叨扰章掌柜,请您帮忙呢。”   章掌柜自然知道这是客套话。凉城里陈家现在已经站稳了脚跟,林若青有自己丈夫在,哪儿还用得上他帮忙,但是奈何这话中听啊。   章掌柜立刻笑着应了:“自然,自然。”   他们在凉城一共停留了三天,在做好一切准备切规划好路径以后,车队终于浩浩荡荡踏上了行程。   此时也到了十一月里。   北方的十一月与南方的十一月完全是两种概念,在家里的这个时候,随便生个炭炉就已经足够取暖保暖,如果天气好太阳大,那兴许还要觉得热得慌。   可这会儿车队中的一辆马车里,林若青连窗户都不敢开,省得冷风往里头灌,牙齿都要忍不住打起架来。   陈彦身子骨比她强,此时穿得少都依旧热融融。   骨气和现实比起来,暂且还是现实更加残酷,林若青不得不贴着陈彦坐,顺道将陈彦眼睛里头的笑意也都看在了眼里。 第70章   过惯了南方的冬天,乍然一到北方就不仅仅只有天气不适应了。南方冬天依旧绿意盎然, 而越往北方去就差别愈大, 等到京城脚下后, 才十一月还不到十二月, 就已经完全见不到任何绿意了。   他们只是在京城稍作停留,为最后的北上做物资准备。陈家的生意在京城里并排不上号,这里有本地的生意大户,陈家要想再京城也站稳脚跟那不仅仅要付出成倍的金钱与时间,更还有很多需要打通的关系。钱和权永远是沾边的,陈彦干脆也就不考虑京城的事儿了。   倒是林若青,之前知府夫人找她说过的话她还记着。元胡也和她说过, 京城这一片并没有脂膏生意。因此林若青迟早是有一天要将生意扩张过来的, 且这时间只宜早不宜迟。   任何一项赚钱的生意只要有人做出门道来, 后面就会有无数的模仿者。有竞争当然是好的,但有竞争也代表着凶险。起码在林若青确定粉黛能完全站稳脚跟之前,她不想要太过于冒险。   京城的繁华和杭城的繁华是两种样子,林若青到城里的第一天就见识到了。   她从马车里由陈彦抱着下马时, 就看见了客栈里面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异族男子, 而那男子对面坐着的则是宋国人,两人交谈流畅,异族男人竟然能说不错的官话。   这样的场面是在杭城里还见不到的。京城虽然在天子脚下,但却奇怪地更加开放一些,这应该和皇帝上任以后实行的各种新政分不开。   甚至城里头的姑娘家都比杭城要少一些扭捏,在街上大方走动的结伴的女儿家偶尔也能见着几个, 旁边的人神色也没有多少异样。   林若青松了一口气,跟着陈彦一起进了客栈的天字号客房。   客房在三楼,在京城里也算是最高处了,房间大而宽敞,布置和装潢也十分雅致,倒是很对得起一两银子一天的价格。   林若青歇了小半日,等第二天其他人出门采购物资时,她也出门了。陈彦没有和其他人一块儿走,而是等着林若青一起。   仿佛是上次山贼的事情一出,让陈彦很放心不下。   林若青却早就将山贼的惊吓忘到脑后,她只觉得陈彦有些大惊小怪了:“我又不是一个人出去,翠竹她们都陪着我,还有其他小厮呢。”   两男两女,再加上一个林若青,再多陈彦那看着真是浩浩荡荡了。   陈彦道:“他们是他们,且他们的功夫又比不过我,我跟你一起去才能放心。”   话说不通,林若青也无奈,只能由着陈彦跟上。   她出门一来是想看看有什么杭城没有的,能给孩子们带点新奇玩意儿也好。二来则是考察考察杭城的铺子,到时候回去心里也能更加有数点。   陈彦要跟就跟,反正夫妻两个人一起出门在这个时代里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场面。   尽管是冷瑟瑟的冬天,京城的主街上人却很多,来来往往摩肩擦踵,街边的小摊小贩也多,卖什么的都有。杭城的繁华和京城一比,就多了点小家碧玉的味道,总是往里头缩着点。   林若青裹着披风,手里还捧着一只小小的暖炉,倒是不觉得冷,况且除了进铺子的时候,他们都是坐在轿子里头,更没有什么吹风觉得冷的时候了。   京城里头有名的铺子不少,林若青也听说过很多,去的时候就更加有针对性,头一个去的就是京城里的水粉铺子。   铺子里头有不少客人,不过一眼看过去都是男伙计,和粉黛完全不一样。   严格说起来这里头卖的东西也完全和粉黛不同,一个是上妆一个是保养,不能归成一类谈。   小伙计极会看人,一见林若青他们的轿子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虽然面孔是生疏了些,开口也不像京城人,不过他们招待起来还是一样热情。   林若青也没有什么犹豫的,径直说:“把你们铺子里现在有的每样水分都给我包一份。”   小伙计不禁愣住了,他在铺子里这么多年,见过不少阔绰的,可像林若青这样连问都不问就要买这么多的倒是头一回见。   “要不我给您拿下来您看看再说?”小伙计犹豫道。   林若青笑着说:“咱们铺子里的东西远近驰名,我还有什么不信的?这回路过京城正巧给家里人都带一些。”   小伙计听了这话才了然点头:“原来是这样,您等一等,我这就让人给您包起来。”   虽然胭脂水粉都是小东西,可这铺子里样样都来一种却也不少。   林若青付了钱,坐回轿子里慢慢等着,陈彦坐在她旁边笑说:“青青要在京城里学师吗?”   他指的是林若青买的那些东西。陈彦当然晓得林若青不是真的买回去自己用的,实际上他还没有见过林若青在外头买这些东西。   林若青脸上摸的嘴里吃的,没有一样不是自己做的,这些几两银子一盒在外人看来十分宝贵的东西,陈彦知道,他媳妇儿还看不太上眼。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林若青挑了挑眉毛,心情很好,“扬长补短也是好的。”   京城的大铺子这么多年的名声,也不是大风吹出来的,自然是有他的可取之处。粉黛往后的生意,林若青并不打算仅仅局限在脂膏上面,她本来就是想要往胭脂水粉这方向发展的。   如何扬长避短并不是一个难点,林若青心里早就有想法。现在的胭脂水粉,大部分为了追求妆效而不太考虑对人身体的影响。或者从另外一个角度说,这个时候的医学其实对很多问题有心无力,甚至不少药材本身就带有不少毒性。   如果粉黛能将护肤和化妆结合起来,制作一些成分温和不伤皮肤,甚至能过养肤的化妆品,那也许会是一个很好的方向。   陈彦不懂这方面,不过看着林若青灵动的表情,又觉得她这样子分外可爱。   两人逛了大半天,让人送回客栈的东西都快堆成小山,这才罢手。这些东西一部分被林若青让人先送回了杭城去,其中有交给元胡的,那部分自然是脂粉相关的。还有一部分则是送回家里去给其他人的,家里几个孩子大的小的,还有几个半大的小叔子,林若青每个都照顾到,只不过给陈武寄回去的是一套书,也不知道陈武是高兴多还是发愁多了。   在京城一共停留了五天,将后面路上的通关证明也开了后,一行人再度踏上行程。   再往北边去,冬天就更加严酷起来。   林若青他们还好,马车里坐着怎么都是暖的,倒是有沿途村庄的百姓,林若青偶尔从窗缝和门缝里看见,顶着严酷的天气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的也有,样子甚至摇摇欲坠不知还能走多久。   再往前面行进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终于渐渐靠向了边境,这里的风光又和京城大有不同了。   且不仅仅是风光的不同,林若青注意到这里的百姓也有很大的不同。   首先就是男女的分别。边境十几年前还打过仗,当时遭殃的百姓不少,虽然最后战争打赢了,然而青壮年死伤很多,特别是男子,战死沙场的不计其数。   因此靠近边境的村庄有许多都只有女人当家,或者就是一个寡妇加一个少年。不过这种在其他地方看来难以维持下去的家庭环境,在这里却似乎十分行得通,女人干各种活都是一把手,林若青甚至注意到,这里女人的社会地位都要比大宋的其他地方高上不少。   这一点说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毕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林若青还记着,无论是什么时候,能给家庭这一个小单位带来收益的,或者成为维持家庭的支柱的,少有家庭地位不高的情况。   就如同粉黛里头,男女伙计之间很多时候甚至是香姐儿她们更加高一截,因为香姐儿她们能赚钱。   出来走一趟的确能让人想透了不少东西。   比方说之前林若青一直觉得现在这个社会环境之下,她一个人能够为其他女人做出的改变很少,所以干脆自己过得舒服也就罢了。可现在她发现其实事实并不是这样。   这个时代女性地位之所以低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男人承担着养家的担子,那么如果说她让女人们也开始走出门赚钱呢?   就像是粉黛那样,有一就有二,只要她能够提供类似的工作,那么总有人会来做,她无法在同时间改变所有人的想法,但是却能够做出一份努力不是吗? 第71章   可是从实际角度出发,这件事情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如果但说粉黛, 她能提供的岗位十分有限, 更何况都不是人人能够在粉黛的作坊里头干活。现在她手上在用的那些人, 都还是别院里细心教导过许久才开始用人的。   林若青知道, 如果自己想要做成这一件事,她必然还得另辟蹊径。   不过虽然这是个烦恼,却并不让她发愁。毕竟这趟与陈彦到边关来,为的不就是开拓眼界看看外面的新事物和新发展吗?说不准这里头就有什么机会呢。   边关还驻扎着军队,对来往商人的管理也都是他们在做。林若青和陈彦一起在街上转了一圈,就见到两次又巡逻的卫兵路过。   但从当地百姓以及来往商人的样子看,上面的管理并不严苛, 起码对于贸易是很鼓励的, 只要遵守规矩没有人会为难你什么。   边境管理严格, 要较真起来可能比京城里还要安全一些,毕竟这里当兵的比百姓人数还多,且军纪严格是不会出什么茬子的。   加上陈彦到了这里也的确才开始真正的忙碌,林若青便干脆与他分了两路, 自己带了随从出门了。   边关现在在贸易的物品从各种小物件到大件货, 林林总总虽然不算特别全面,但大概的种类都已经齐全。在各类商贩那里没有找到什么让林若青觉得能用的东西,倒是后面中午在客栈里吃饭的时候发现客栈老板的女儿正在织布。   虽然是织布,织布用的器具也和杭城那边没有太大的不一样,但是布匹上的纹路与花样却与宋国的审美大相径庭。   林若青寻了机会过去问,那小姑娘用口音浓重的官话回道:“这并不是给自己家里织的, 而是拿出去卖的,卖给那些异国的商人,他们有喜欢这个的,咱们国内的布样他们反而不喜欢。”   这就是审美不同了。宋国在纺织技术上其实十分领先于其他国家,不过说用此作为贸易却并不一样。起码现在来说还没有将布料大规模卖出去的。   林若青脑中灵光一闪,织布。织布都是谁在织?当然是女子。乡下女人每天也要跟着一块儿下地干活,却也自己纺织不少东西。而像是杭城里的普通人家,女主人闲来也是要织布绣花的。这是少有的女子能够用来做进项换钱的活。   陈家虽然做些布匹生意,占比却很小,严格说起来就几个布庄罢了,且也都是收的普通百姓拿来卖的布匹。毕竟赚钱的生意有不少,目前陈家手头做了的已经很多,的确不必费心出来再加一样来徒添负担。   林若青来了兴趣,也想抓住这次机会。她立刻托着这里帮忙翻译的关系人,找了个在收这类布匹的商人来谈。   这些商人其实过来做生意也不是为了一点布料,这些只能说是他们顺带捎回去的东西罢了。毕竟宋国的布料质量好,这边收来的价格回国以后就能翻上四五倍,且这东西又不是很占地方,不带白不带罢了。   这会儿子宋国的布料在国外也只是略有传闻,没到那等人人抢购的地步。换言之,如果把握得好将这一块经营起来,那就有一番十分广阔的天地了。   关系人领着林若青去商谈,等在那里的商人却没想到来的是个小女子。   但讶异归讶异,他对女子的包容度却比宋国人高上一些。即便这包容不是很多,可也容忍了女商人在内。   林若青开门见山道:“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想做布料生意的打算?”   关系人帮着做翻译,交流倒也还算是顺畅。   这高鼻梁大眼睛名叫奇拉的商人道:“难道你有布料?我是收的,但是我得先看看样子,毕竟你知道,咱们两个国家对布料花纹的喜爱不太一样。”   奇拉所在的国家与宋国没有领土接壤,但是面积却和宋国差不了多少,算起来也是富庶的国家。   林若青笑道:“这我知道,所以我暂时也给不了你合心意的布料。”   奇拉听了翻译以后有些失望,又略带不解:“那么你找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儿呢?”   林若青道:“我暂时不能给你合心意的布料,但是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忙,那么那些布料你要多少我就可以给你多少。”   奇拉好奇道:“什么忙?”   林若青说:“如果你能在我离开之前给我一些你想要布料的图样,那么我就能够将它生产出来给你,你想要多少我就能生产出多少来。”   奇拉听到这里倒是真的有了些兴趣,如果把宋国布匹的质量加上他们国家人民喜欢的花样,大规模生产起来是不愁没有人买的,而且价格还能比他们国内本地的高上不少。   数量越多当然利润就越高。林若青这句“想要多少就能生产出多少”让奇拉很是心动。   不过做生意不能冒进,他想了想说:“如果咱们做这单生意,你下次过来又是什么时候?我再过来起码要四个月以后,到时我会在这里停留一个月。”   这还基本都是花在来回路上的。   林若青说:“我也需要一些准备的时间,不过等到四个月以后一定是可以的,当然,前提是咱们达成了合作的意向。   如果可以成功合作,那么所有钱可以等拿货的时候再给,你现在只需要给我图样即可。”   这倒不是林若青多放心奇拉,而是她清楚,奇拉那个国家的商人不止他一个。布料生产出来以后只要运送到边关,就算不是奇拉也会有其他人要,并不发愁卖不出去。   奇拉做生意多年,也自然看得出林若青无论从言谈举止还是穿衣打扮,虽然不像是个纯正的生意人,但也并不可能是个骗子。   且他现在只需要出图样罢了,还可以完全按照自己喜欢的做规划,没有什么吃亏的地方。   “好,那我两天以内会把图样给你。”奇拉下了决心,也给了林若青准话。   林若青点了点头,为了保险加了个限定:“不过这第一次,我只能给你一千匹,如果到时候你觉得可以,那么后面可以再追加。”   奇拉笑道:“可以。”   这正和他意,第一次买卖还是要谨慎来的好。   林若青和陈彦在边关呆到了过年,陈彦几乎是比在家里的时候还要忙碌,而林若青在拿到奇拉给的图样以后,虽然每天也都还出去转转,不过却不是忙生意上的事儿,而是挑房子去了。   这是陈彦的意思。   虽然以后他们夫妻两个一起过来的次数不会太多,但是陈家的生意往后在这城里要有一个扎根的地方。不可能每回过来都要住在客栈里面,还不如直接买个院子来得方便。   这边的房子建成年数都不久,新房子也多。且加上移民多的原因,这里对外人买房子也没有太多限制。林若青最后挑中了一间三进的小院子,和杭城比起来是差得远了,不过在边关这地方却是一等的好房子了。   这样一直等到了过年,车队的人多,此时要再踏上行程便已经太晚了,况且现在走,过年还得在路上,那也太不喜气了。加上过年这段时间北方大雪,车马难行,林若青和陈彦便又多呆了一阵。   林若青坐在房里的炕上,暖融融到不想动弹。杭城那边冬天不冷,根本用不上炕。现在她是新奇又舒服,懒洋洋躺着不想动。   陈彦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了两条鱼。   他站在院子里将鱼递给翠竹道:“中午红烧了吧。”   翠竹点头,拎着鱼走了,不过目光还是挺新奇,将那鱼看了又看。   陈彦在外间脱了自己的披风,进了屋里就是铺面的暖气。又见林若青只穿着薄薄的袄子,笑着走上去用手摸了摸她的脸,冻的林若青往后猛一缩脑袋,又是一眼瞪过去。   “爷!”   他们两人在边关生活这一阵子,倒是有些像了普通夫妻。   陈彦在林若青身边坐下,伸手接住了林若青给他倒的热茶,然后道:“再过四五天,咱们就能启程回家了。”   林若青歪靠着软垫问:“刚才我好像听爷说鱼什么的?”   边关这少河,他们用的吃的都是井水,过来这么久倒是没有吃过河鲜类的东西。   陈彦笑着说:“嗯,早上在市场里见着的,听说是农人自家抓来的,不多,一共就两条,兴许是卖得贵了些,还没有人买走,我想你可能喜欢,就买了回来。”   林若青的确觉得嘴里寡淡,想到红烧鱼的味道,眉眼就笑开了。   陈彦又说:“明天我要去马场看马,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我挑一匹你喜欢的,教你骑马好不好?” 第72章   “家里也有马场,不过咱们的马和关外的没法比, 如果明天能够挑到合适的, 便直接从这儿带回家去。”陈彦解释道。   林若青自然愿意, 唯一遗憾是:“可惜回家以后就少有骑马的机会了。”   陈彦道:“你若是想骑, 那在家里的时候咱们也可以去马场,平时出门倒是没有必要了,骑马哪儿有坐马车舒服,实在颠得慌。”   两人在屋里说话,扶柳和翠竹那边已经做好了今天的饭菜,林若青和陈彦在屋里炕上一起吃。   吃着吃着林若青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是其他,而是她忽然觉得, 如果陈彦和她真的住在这边关的地方, 拥有这么一处小院子, 家里再有三两个仆人,那样的生活也许就能让她交出心去。   陈彦抬头看她,有些不解:“笑什么?”   林若青含笑摇头:“没,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有趣。”   陈彦伸手给她夹了一块鱼肉:“有趣在哪里?”   他是真的想知道。   “你是觉得边关有趣, 还是这么吃饭有趣?”陈彦问。   林若青想了想说:“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有趣, 也许是因为难得才有趣吧,以后想起来也算是一份别有的记忆了。”   陈彦道:“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日子有趣,那么简单得很,回到家里以后咱们也能过这样的日子。”   林若青摇头:“家里就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林若青只摇头,眼睛里带着笑意,不肯多说了。   这个话题没什么好提起的, 反正每次提起来两个人都是不欢而散,久而久之兴许还要惹人厌烦。况且林若青又不打算纠结这个问题和陈彦闹出点什么结果来。   现在陈彦对她好,她也尽力对陈彦好,做一个合格的妻子。等陈彦没了耐心,或者对别人有了耐心,那么林若青也不会觉得难过。   她并不把陈彦当作生活的重心而生活。   陈彦见她不说,便也不问。两个人就这个问题已经逐渐有了一些默契。   林若青安然接受现在的和美,也做好了未来突变的准备,说到底她就是打从心里有着防备和不安全感。   而陈彦则清楚知道这一点,他也不想用言辞换来林若青表面的配合。林若青不信,他便用时间证明让她信罢了。   回程路上没什么艰难险阻,也比去的时候少了一些紧凑。   这回没有从京城过,而是直接南下回杭城,因为走得不快不慢,前后也用了近三个月的时间,等他们到杭城时已经是春日好风光。   陈家的仆人早早就等在了城门口,眼巴巴盼着他们回来,一见陈家的马车从官道上拐过来,小厮立刻高高兴兴地骑上马回去报信,另外又有人迎上去接。   乐安院里这几个月一直是刘嬷嬷管着,加上郑嬷嬷和几个奶娘,都是有经验的人,照顾几个孩子绰绰有余。   阿冕已经九个多月大,由几个嬷嬷教着,口中已经能奶气地叫娘。而阿云六个月大,也已经比一开始弱弱小小的模样好上很多。   此时听见有人送信回来说大少爷和少夫人已经到了城门口,刘嬷嬷和郑嬷嬷都是喜不自禁地将孩子抱起来哄。   “母亲回来啦。”   林若青也十分想念孩子,只不过回来的头一件事还是不能直接去见孩子。   她和陈彦一起去了陈李氏那边。   陈李氏最看重的就是陈彦,同时也十分中意林若青。现在看两人一起平安无事回来了,又是忍不住一阵抹眼泪。   “这一阵子我烧香拜佛,素斋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就盼着你们两个平安。”她拉着林若青的手道,“彦儿倒还好,你是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我哪里放心得下。”   陈李氏对林若青的关心半分不假,说出来的话真心实意让林若青动容。   她温言道:“让母亲记挂担心是媳妇的不是。”   陈李氏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又笑着说:“既然平安回来就好,你们刚走没多久我就听说有一伙山贼被官府绞杀了,越发有些不安心。”   林若青将话题移转开:“我之前从京城让人送回来的东西母亲收到了没有,用着可觉得还好?”   之前胭脂水粉和布料林若青都给陈李氏单独带了一份。   陈李氏笑着点头:“收到了,都好用,你有心了。”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你那儿什么时候能出些胭脂水粉?现在用惯了咱们自家的东西,用外头的总是觉得欠了一些。”   林若青笑道:“嗯,咱们家也是要自己做的,不过方子还差一些,要慢慢研制。”   等在松陵院说好了话,夫妻两个才回到乐安院里。   嬷嬷们已经抱着两个孩子等着。   林若青远远看见便忍不住加快了脚步,等人到了眼前,见到已经长大一截的阿冕,她的心又有些发酸。   她自己肚子里的肉,半年没见哪里能不想。   林若青伸手想要抱阿冕,心里却又有些担心阿冕已经完全不认自己。   毕竟她走的时候才三个月,阿冕哪里还能记得住她。   阿冕的确已经忍不住自己的母亲了,不过他热情好客不怕生的性格倒是一点都没有变化。且这个时候他已经能够看清人长相,也分得出谁好看谁不好看。   他还没走出过陈家,而陈家里谁能和林若青比好看?   因此阿冕一见林若青对自己伸出手,又叫了自己的名字,便乐乐呵呵心无芥蒂地抬起小胖手扑了过去。   林若青将孩子抱进怀里,这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气,同时偏过脸在阿冕肉肉的脸颊上亲了一大口。   刘嬷嬷在旁边鼓励阿冕:“阿冕,这是你娘,叫娘。”   阿冕是会叫娘的,不过偏头看见林若青又有些愣,这就是他娘吗?   阿冕犹犹豫豫地开口:“娘?”   林若青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陈彦心疼她,他一把搂过林若青,又接过嬷嬷递上来的帕子给她擦着眼泪低声道:“咱们进屋里头说去,这里冷。”   林若青点点头,一行人这才进屋去。   不仅是林若青,陈彦再见着阿冕也很是想亲近。且阿冕的性子好,不哭也不闹,见了他们还咯咯笑。倒是阿云,胆子怯弱不少,还没待一会儿就哭起来要找奶娘。   奶娘只能将她给抱出去哄,屋里只留下一家三口坐在榻上,林若青和陈彦笑着凑在一起逗弄阿冕,倒也很有趣。   郑嬷嬷站在房门口偏头看了一眼阿云那边的房门,听见里头隐约传来的哭声,不免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没福气。”   林若青和陈彦出去一趟有大半年的功夫,回来各自生意上要关心的事儿岂止一点半点。因此逗完孩子,等阿冕睡着,他们都没有歇一会儿的功夫,就各自出了门。   林若青径直去了粉黛。   元胡提前算着林若青这些天该回来了,因此早早就在粉黛等着她。林若青有一大堆想要问的,元胡也有一大堆想要说的。   这几个月里他什么都没干,就关起门来研究脂膏了。其中有两个方子试验出来都很不错,比预期之中的顺利很多。不过元胡还是压着没有立刻投入生产,毕竟粉黛并不是他做主。   另外,林若青上一回从京城让人送回来的东西他也研究过了,对那个,他更有一肚子话想要告诉林若青,因为那堆东西完全打开了元胡的新思路了。   而粉黛这几个月的经营状况也节节高。   推陈出新的频率虽然降低了很多,改成了一个半月一种,可是物美的名声传出去了,便半点不愁卖家。如今每个月林林总总加起来盈利千两也轻轻松松。   这还只是粉黛的,黛色那边虽然还是面临人手不足的情况,可是盈利也十分可观。一个月里头有个四五百两也很容易。且这还是人手不足预约远排到后面的情况下。   而人手的问题在林若青去边关之前就投入了教导和训练,大半年过去,已经有十几个还算可以的被挑选出来,这一阵子正好都在黛色之中跟着有经验的红姐儿与月姐儿一块儿打下手,等着铺子扩张起来就亲自上阵了。   林若青亲自听刘平南说了这些情况,又看过了这段时间的账目,心里也觉得十分有动力。   现在的粉黛已经不需要刘平南亲自管着,便另外从下面调了一个掌柜过来。   正好,林若青也打算让刘平南帮她另外做些事情。   元胡在外面等了一阵,见刘平南出来,他赶紧就上前走了一步,刘平南笑着对他招招手:“小姐在等你了。”   元胡精神气十足,同半年前又有些不一样。要说半年前他还有一团孩子气,现在却是正正经经像个大人样了。   林若青先是看了元胡自己拟出来的那几个方子,这都是在他另外加了各种花草的基础上改进的。   “这几个方子做出来的东西是这样的。”元胡将随身带过来的瓷盒递给林若青,“里面改了药味,多了花草香气。”   林若青打开瓷盒闻了闻,的确是如此,清清亮亮让人有一阵心旷神怡。   “刘叔有没有和你说过这方子的价格?”林若青笑着问。   这方子肯定是要粉黛给买断下来的,要不然后面麻烦事儿可多得很。   元胡一愣,他对钱的概念不是那么重,且自己和蜜香在别院里管吃管住,蜜香还跟着读书绣花,过日子同个小姐一样。他自己都已经将别院给当成自家了。   “还有什么价格?”元胡疑惑道。   在他看来那些吃喝住宿都已经很足够了,他研制这个全从兴趣出发,成本还是林若青在承担,她还要给自己什么钱? 第73章   “方子自然是要给钱的,要不然不是让你白辛苦了吗?”林若青道, “一个方子两百两, 一会儿我就让账房给你支钱去。”   一个方子二百两, 元胡手上有三个能用的方子, 加起来就是六百两银子。若是这六百两银子一次性给了,无疑是一般大笔银钱了。   “这怎么使得?”元胡却是连连摆手。   “使得,”林若青道,“这是生意上的事儿,自然是要清楚一切的,且这钱你又不是白拿的,往后这方子只能粉黛用, 其他人是不许的, 若从你这儿泄漏出去, 我还要追究呢。”   元胡听了这话才觉得有几分合理,他笑着说:“我人在别院,妹妹也在,跑不了。”   说起跑不了的问题, 林若青倒是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说起来, 你也该到了成家的年纪了吧?”过了年以后已经二十一岁的元胡,在这个时代里已经算是晚婚了。   林若青忽然问起这个,倒是让元胡始料未及。他脸颊有些微红:“这个,不是很着急。”   “嗯,”林若青点了点头,“这事儿的确是不算很着急, 不过如果有合适的对象不是也可以相看起来了么?”   她不等元胡说,继续道:“若是你不嫌,我帮你做个媒可好?”   元胡没想到林若青还关心这个,他抬起头来问:“小姐要说谁?”   林若青道:“我身边的丫头扶柳,她从小侍候我,同我的感情也算得上是姐妹了,等她嫁人,我就给她恢复良籍,当作自己妹妹一般嫁出去。   她的性子和善体贴,我看是合适的,且你现在手头也有了钱,如果想在城里买个小院子,也能将蜜香接过来三个人一起住。蜜香年纪到底小,有个人照顾是再好不过的。”   这一番话句句说到了元胡心上,让他十分心动。   且扶柳他是见过的,长得清秀可人,性格也的确温吞可亲。以往元胡没多想什么,现在结合林若青所说的这么再一深想,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打起鼓来。   林若青接着说:“我这次就是先问问你的意思,扶柳那边我还没有去问过,所以这事儿成不成还要另外说,若是她觉得不妥,我也不能勉强的。”   元胡立刻点头:“是,这是自然的,一切还是要看扶柳姑娘的意思。”   话是这么说,可一想到若是扶柳觉得不妥,元胡已经有些遗憾起来。   林若青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笑着说:“那我就当你是愿意的了,等我回去问一问扶柳,后面在告诉你怎么样?”   “嗯。”元胡红着脸应下了。   两个丫头的婚事林若青早就在心里头打算起来。首先不能嫁的太远,其次又不能嫁的太差,因此来回琢磨都难以有个准数。   而翠竹和扶柳过了年都十九了,再拖下去就要成了老姑娘,婚姻的事儿不得不提上日程来说。   林若青回到府里,没有其他事直接就把两人叫道了自己面前来问。   “我之前就和你们两个说过,若是你们有中意谁就告诉我,若是合适我便嫁了你们,现在你们心里可有什么人选没有?”   两个丫头面对婚姻大事,也是难得有些害羞,一时之间都没有人说话。   林若青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你们做个主,先是扶柳吧,元大夫你晓得的,我觉得他是个妥帖人,你若是觉得合适,改天我带着你再去看看人,要是有缘分就定个日子如何?”   扶柳自然也是知道元胡的,元胡长得英俊,且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她心里没什么不愿意,此时便也小声地说:“全听小姐安排。”   林若青见她平时落落大方此时却扭捏起来,心里便也有数,脸上不由带笑起来。   “那我就让人去给元大夫送个信,将日子定下。”   扶柳想了想又问:“若是,若是我嫁了,还能留在这儿伺候小姐吗?”   林若青道:“嫁了人以后我就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了,以后你们自己过日子,还伺候我做什么?”   扶柳听见这话却变了脸色,她连连摇头:“那我不嫁人了。”   翠竹站在旁边也是一样的脸色。   她们侍候小姐这么多年,林若青可以说是她们的主心骨了,现在骤然要把这一根主心骨给抽了,翠竹和扶柳都觉得心慌。   林若青已经猜到她们会这么想,便直接说出了另外一个方案:“良籍是一定要恢复的,要不然你们还想世世代代伺候人不成?不过若是你们还想留在我身边照顾我,那我自然也是欢喜的,别人我还用不顺手呢。   这也是我嫁你们都嫁得近的缘故,到时候你们还是每日过来侍候我,不过夜里就回自家去,每个月另外领工钱就是了。”   这样倒是好,算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扶柳也就低声应了。   “还有你,”林若青又看向翠竹,“你呢,你就没有中意的人?”   翠竹红了脸没说话。   林若青故意道:“那我看就另外也安排你嫁了吧,粉黛铺子里几个伙计都是勤快肯干的,和他们一块儿日子也不会差,还能住在城里也能就近回府。”   翠竹这才着急了:“小姐,我,我有中意的人。”   翠竹红着脸将事情都说了。她心里喜欢那个遇见山贼时候拼死为她们挡刀的家奴呢。虽然那个家奴本来生得就一般,被乱刀砍了以后脸上还有疤痕,可是翠竹还是觉得他有男子气概极了,回来以后还去偷偷给人送过东西。   林若青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故意试探。   翠竹说:“我就不用回复良籍了,我都不用出府去。”   扶柳在旁边听了,伸手在翠竹的腰上掐了一把:“你这丫头,可藏的真深,竟然一句话都没告诉过我?”   翠竹躲闪着笑道:“这不是真好么,你嫁出去了,好歹还有我离小姐近一点呢。”   “你还存心气我呢!”   林若青看着她们打闹,心里却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那个家奴林若青也是有印象的,起码是个老实可靠的人。且又在陈府,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也就更不怕翠竹会过不好了。   小夫妻两个本来就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在陈府这样家大业大的府里头倒是最舒服的。就算当个下人都能比外面小门小户过得舒坦呢。   过了两日抽出空来,林若青让人将那家奴找来,亲自问他这事儿。   那家奴跪在地上满脸受宠若惊,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   他只是个下等的奴仆,翠竹却是少夫人身边的一等丫头,纵使都是下人,可这之中也有云泥之别呢。   可他的确是喜欢翠竹的,前些天翠竹过来看他,还问他伤养得如何,还红了眼睛的时候他就已经吓了一跳。他都完全没有指望翠竹她能记住自己。   两个人没有戳破窗户纸,可心里头都是知道的。   现在恰逢林若青一问,那家奴低着头,紧紧捏着拳头道:“多谢少夫人,奴才以后一定好好对待翠竹姑娘,让她过好日子!”   林若青没想到他这么干脆,不过脸上忍不住跟着笑道:“好,这句话我记着,若是以后翠竹受了什么委屈,我唯你是问。”   翠竹躲在屏风后面脸红得像个熟透了的大苹果。   翠竹这边了了,扶柳那头也很顺利。   即便是元胡和她见了面以后一个站在这头一个站在那头半天没说话,可等两个人回来以后分别还是和林若青表达了一个一起。   扶柳一五一十将元胡的话都给林若青讲了:“他说准备在杭城里买个小院子,到时候再把蜜香接过来,白天我过来侍候小姐,下午他过来接我回家。”   不说别人,翠竹和扶柳两个是真真正正对林若青好,一心只想着她的,林若青自然也要这么对她们。   两个人的婚期都定了下来,元胡那边有钱,倒不用林若青帮着办多少,翠竹这边却是没什么厚底子,不过她却没有大办的意思。   照着翠竹自己的话说:“我自己这么些年也存了二十多两银子了,到时候摆两桌酒就成了,剩下的钱留着过日子足够了。”   她已经很感激林若青帮着去陈彦那里提了一句,将人收过去留用了,往后的日子总是有奔头的。   林若青对此也尊重他们自己的意思。   而两个丫头的婚事不过是这段日子中林若青要分出关注的其中一件,忙完了这些她要分神的事儿还很多。   诸如庵堂。   大半年的时间里,庵堂已经变化很大,不过由赵成松和马氏两个人管着,却还算是井井有条。   庵堂里面现在一共收容了二十多个孩子,最大的已经八岁,最小的还有上个月才救回来的两个月大的孩子。这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女婴,有一个男孩则是天生没有双手的。   庵堂里面林若青让赵成松请了一个秀才,每个月上半个月的课,另外还请了个大夫常住,也是每逢初一十五还会请几个杭城的大夫过去对周围的百姓开放免费看诊,半年以来名声已经传出去。   加上庵堂建在官道旁边,初一十五过路的人不少,日子久了庵堂门口的人流量已经很有规模,若是说要传出什么消息,从那着手是很容易的。   林若青在边关的时候就开始计划的纺织绣花,也要开始着手了。   场地,纺织机,这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操纵纺织机和绣花架子的人要另外找。而这个时代里操纵这些最熟练的全都是女子。   赵成松将城里送过来的告示往墙上一贴,没一会儿就引发了围观。 第74章   “这上头写的什么东西,谁来给念一念啊?”   百姓之中认字的实在少, 站着等了半天也是个个干瞪眼, 虽然有人认识几个字, 却也是只能知道这是招工, 具体是要干嘛就难以读通了,最后只能开口求助了。   这个时候庵堂里头的老秀才才慢慢踱步走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装作没事儿人一样懒懒散散地开口问道:“什么事儿啊?”   百姓之中敬重读书人的多,对老秀才都是很尊重的。即便是以前有说他穷酸的人,现在老秀才得了庵堂的这一份活,每天轻轻闲闲教孩子读书,日子过得也很痛快, 甚至还能拿出一部分来存起, 就没有人会觉得老秀才迂腐了。   这下立刻有人说:“孙秀才, 你帮着我们念一念这告示上是怎么回事呗?”   孙秀才还能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吗,这告示就是他自己亲手写的,闭着眼睛不去看也能知道告示上说的是什么呢。   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转头看了一会儿,将上头的话原样念了一遍。考功名考不上去, 可孙秀才还是自认文采斐然, 这么一份简单的招工告示被他写得晦涩难懂,也不怪其他人念不通了。   就算现在孙秀才自己亲自念了一遍上头的内容,还是有不少人听了觉得一头雾水,表示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的。   孙秀才气得直瞪眼,觉得是她们这些人实在不懂得欣赏自己的文采。还是站在一旁的赵成松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同众人解释了告示上说的大意。   这还是林若青先嘱咐给他, 让他来准备告示。如果是林若青直接告诉孙秀才的,恐怕现在赵成松都要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孙秀才写的这是什么东西了。   “是这么个意思,是要招工。”   赵成松还没说完,人群中立刻又人道:“招工,招什么工?”   现在能出门混口饭吃的那都是很难得的,有一门手艺就能保证自己安家立业,甚至养活一大家子。辛苦种田一整年到头来还不是看天吃饭罢了?   大多数宋国百姓对于朝廷之中放宽了的政策都抱有蠢蠢欲动的念头。现在不比以前了,做个生意还要遭人暗地里看不上。现在脑袋稍微活络一点的人都晓得出来寻找个活路。   “你插什么嘴?让人说下去!”人群里有人骂道。   后面就是一片赞同。   赵成松点点头道:“等我往下说,这招工并不难,我敢打包票诸位家里头肯定有人会这么手艺,只不过是精湛不精湛罢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关子卖得十足。   人群之中原本就好奇的情绪此时此刻更加焦躁起来。   “人人家里都有人会的手艺?”   不少人好奇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家还有这么个本事人?”   “我也是不晓得了。”   “赵老爷,你就说了吧!”   承蒙这庵堂,赵成松现在在不少村民口中都被叫做老爷。最底层的村民往往都是这样,面对稍有权势的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矮化一些。   赵成松到了这个时候也就径直说了:“招女工,会织布绣花的,只要能够通过考核,手艺过关的,就能到新建的织布厂里做活,到时候每月有工钱领。”   “哎呦,这个也能招工?”有人惊讶道。   皇亲国戚做官的他们穿衣有织造局,普通百姓大都是家里自己织布绣花,多出来的布料也可以拿走换钱,却是没有有说谁将还用这个来能每月领月钱的。   “当然能了,”赵成松说,这个时候人多,又是众人注意力最集中的时候,他要一次性说清楚了,“过来做活,一个月五百文到九百文的钱做底金,如果表现优异做出来的东西好,另外还有加钱的机会,且一日三餐全包,愿意回家的也成,如果有路途远的也可以住在这里,   除此之外,如果赶上节庆,那都放假。”   其实说到这里赵成松还远远没有说完,可是人群中已经一片哗然。   众人直接将五百文给抛到了脑后,直接就听到了九百文。九百文是个什么概念?种田的庄户家里不少一年也就攒下这么点钱。   且刚才赵成松说的一日三餐全包夜足以让人心动。这里招的是女工,不少人家的女儿都是被认定为赔钱货,在家里是没有半点地位的。多给女儿孙女一口饭吃,那儿子孙子就要少一口吃的,多不划算?现在好了,女孩儿们如果能送出来上工,还能在外头吃喝,不仅能省钱还能为家里赚钱,多好?   赵成松继续往下说:“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小病,也能全在庵堂看了领药回去,如果是大病,照着在纺织厂里做工的年限也能得到一些补偿。”   说道这里,这已经是个人人都认定的好差事了。只不过有一点让人遗憾。   “这只招女工?”人群之中有人问。   赵成松笑了笑:“上面说了,这倒不仅仅只招女工的,谁家里如果有男娃子会织布绣花,那送过来也无妨不是,工钱和女娃子是一样的。”   人群之中哄然大笑。   这个时候哪里有什么男孩会织布的,那是不怕人笑话了。   “不过,”赵成松话锋一转,“现在要建厂房,本来也是要招工的,不过那个要过几日,兴许是直接去各个村上招工,到时候大家等等再看。”   建房子这个招工就不算特别有技术活的事儿了,有力气跟着就能干。而且这是庵堂发出的消息,不少人还记得去年底的时候庵堂建立时,听说可是顿顿有肉吃。   不少人立刻将赵成松的话给记下来了,等着这几日都注意庵堂这边的动向,另外又有人打算回自己村里头也和其他没有出来的人说一说。   讲到这里已经说的差不多,赵成松便对众人做了个总结。   “总之,这招女工虽然说是不限年龄的,可是还是要年纪得过得去,女娃娃要在十二岁以上的才行,太小的过来不定是做活还是我们照顾人呢,年龄再往上的,五十以上也不成了,手脚就不利落了,一台机子给她做那就亏了,这个年龄你们都要记住了,不要到时候过来的人都不合年纪,那都是要被退回去的。”   众人将这个又记在了心里。   汹涌热闹了一阵的人群此时才有些开始散去。不过这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等过一段时间换了一批新的路人过来,这事儿还是要从头到尾说一遍。   最后说到天色快黑,赵成松的嗓子都快哑了,赶着在大夫回城里之前让他给自己开了一副润喉的茶来吃。   招工的事儿这边在进行,另一边刘平南亲自督导着工厂建设的事儿。   林若青手上不缺地,现在手上也不缺钱,粉黛经营到了现在,加上她原本就有的银子,林若青手上总共有一万一千两银子。   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起码建一个能容纳百人的纺织厂没有任何问题。   纺织厂如果成功建立,和粉黛又是不一样的赚钱法。粉黛上头如果说靠的是核心技术,纺织厂则是林若青真的完全未曾涉足过的领域了。   当然,未涉足说的是工厂的运营和建立,如果单说绣花织布,她和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女孩子一样,都是会的。因此在反复看了一些文字记述和奇拉给自己的图样以后,林若青也渐渐摸出了一点规律来。   宋国现在的审美偏好于大气,无论从衣服的成色以及绣花的样式,都很讲求精致与雕琢,布料本身大多以素雅为主调。   但是异域那边不同,他们讲求热烈奔放,像是宋国大婚时候才会穿在身上的红袍子,他们日日都能穿。更不说一些其他宋国忌讳的颜色,他们那边也是毫不在意的。   总结起来就是更加热情奔放。   纺织厂的选址距离别院和庵堂都不远,建立好以后都是步行就能到的距离。既然要做,林若青就像认真做好。因此这一阵子她干脆住到了别院这边来,亲自参与到了厂房的建设之中。   宋国这个时候还没有大型的工厂,多的是像粉黛一样的作坊。工人可能十几二十人便也就差不多了。若是要说起来,粉黛还算是大的作坊了,现在随着业务的扩展已经到了五六十人的规模。   不过纺织厂这一块,林若青的规划就不能只局限在五六十人了。即便是现在不能马上建成一个几百上千人的大厂,但是在选址与规划的时候,林若青还是将这些都考虑了进去。   生意么,当然是要本着成功的去的,谁都不想失败了。   为此林若青还特意在前月又往边境去的陈家商队里,让人给奇拉带了信,并且给了一块布料的样品,并且告诉他这边的成品可能要比预计时间稍稍晚上一些,如果奇拉想要那就依照原计划做下去,如果奇拉不想要了,那她会另寻买主。   毕竟约定时间里林若青现在无法给奇拉货物。   奇拉那边的消息一时半会儿回不过来,林若青能做的只能是等待,于是还是要专注在工厂这一块事儿上。   现在可以先打下木桩子不建,但是区域一定要先规划出来,这样的话以后再有扩张的机会也省得手忙脚乱了。   不过在这规划的过程中,还是有不少老师傅觉得不解。   “怎么还有专门给人盖房子让人睡觉的地方?”食堂用来吃饭这也就罢了,专门盖一片房子给女工们住,这在宋朝算是闻所未闻了。   加上招工时候说的那些条件,有不少老师傅都开玩笑说:“我都想让我们家丫头过来试试了。”   刘平南闻言笑道:“怎么不能?到时候咱们这儿每逢初一十五还会让先生回来上课,教人认字呢。”   赚钱和扫盲当然是要一起进行的,这都是林若青的意思。   请一个教书先生的价钱对于林若青来说九牛一毛,可是它可能给那些过来做工女孩子人生带去的影响却是巨大的。这之中的许多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庵堂在十五的时候发出去的招工事情,在五月初一就迎来了不少面试者。   马氏是个会织布的,也懂得很多,不过还是比不上刘嬷嬷。刘嬷嬷当年织布绣花都是一把好手,绣花更是晓得很多将近失传的针法与花样。   且刘嬷嬷看人也准,她主持招工林若青也能放心很多。   五月初一一早,刘嬷嬷就在陈家马车护送下到了庵堂。   马氏对刘平南这个姐夫很看重,对刘嬷嬷自然也是。她早早就在外头迎接,嘘寒问暖。   刘嬷嬷也晓得亲戚之间的事儿,还专门给马氏的两个孩子带了东西来。又和马氏在一起话了一会儿家常。   “你那婆婆是个糊涂人,好在你男人不糊涂,现在既然住出来了那就好好过日子,把日子过好了才能让人看得起呢。”   马氏听了这话,想起以前在婆家被人欺负的日子,不免又流了两滴眼泪,她点点头:“我晓得。”   也没等两人多说几句,外面就陆陆续续来了人,翘首以盼站在门口。   “有人没有?”   “什么时候开始招工有准信儿没有?”   马氏闻言拿帕子擦了眼泪,快步走出去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是七八个十四五岁的女孩,领着她们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应该是一个村子一起带着过来的。   “你们站门口先等一会儿,里头的东西还没有准备好,等好了我出来叫你们再进来。”马氏说完又扭头回了屋里。   外头的人听见她这么说,心里也有了准数,因此也就放松下来站在一边等着了。后面还有人来的,她们还帮着马氏解释了一句。   而屋里头要准备的东西也不少,织布的整个流程分出来的工序都要在面试里头看过去。   女工也分好几个等级,等级高的工钱就高,等级低的工钱低。这之中涉及的不仅仅是技术问题,还有工种的问题。   等准备得差不多了,马氏便让自己的大女儿出去喊了一声,分次领了五个女娃子进来,在刘嬷嬷的审视下一样样做着被要求的事儿。   一个上午的功夫一共见了有百余人,不过最后被刘嬷嬷给留下来的只有三十几人,剩下的都没选上。有不少人会织布也会绣花,可那手艺在刘嬷嬷看来太过于粗糙了些。   下午则另外又招了十几个人,暂时加起来一共五十人,第一次招工也就结束了。   厂房建设进行了一个多月,整体便差不多了。毕竟是人手多又不差钱,建设的速度自然是快的。除此之外的另一个重头戏就是从木匠铁匠那边定制的各种工具,也紧赶慢赶的在六月初全都完成了。   六月十五,女工们正式开始上工。 第75章   五十个女工,有二十个是织布的, 有二十个是刺绣的, 剩下的十个则是做这些之外的杂活。不过这头一批的货并不需要刺绣, 因此四十个主要的女工全都安排在了织布机前。   一千匹布其实并不多, 如果说起利润应该差不就是来回的车马费罢了。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头,保险一点的数量对于交易双方都是一个更加稳妥的法子。   一个熟练的女工一天起码可以织一匹布,再熟练一些的则可以织两匹半。这要看个人技术与手快与否。一个月赶制一千匹布,对于现在的织布厂绰绰有余了。   这四十个主要的女工,年纪从十三岁到三十三岁不等。其中一半是成家了的,一半则是没有成家的。成家的女工都选择了每天上工来厂里,下工就回家里, 而没有成家的女工则都住在安排好的厢房之中, 一个月的初一和十五放假回家一次。   这也是出于未婚女孩的安全考虑, 如果家里人不来接的,林若青这边也安排了人用马车送回去。   反正没人过来接的也就六七个,一辆马车沿路一个时辰也就来回送到地方了。   这织布厂在这个时候是个标新立异的东西,不少人其实能织布也会善于织布, 但是对此还是呈现了观望的态度, 毕竟谁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兴许坑人得很呢?   那些天天工厂和家里来回的女工们倒是有开口说织布厂好的,可这也不能完全打消村里人的闲话。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成天跟个男人一样出门也有点不像话。   加上一开始过来做工的大都是贫苦人家的女子,因此背后的一些指指点点就更加没个完了。   村民们晚上吃饭时就有汉子端着碗蹲在村口大树下头调笑家里媳妇出去做工的汉子:“哎,外头好啊,现在还天天回来,再待上一阵子, 说不定媳妇儿在哪儿都不晓得咯。”   “哈哈哈,可挡不住人家媳妇儿能往回拿钱啊。”   “钱在哪儿?现在可半个子儿都没见着呢!别到头来说的都是大话,什么都没有捞着。”   被暗讽到的汉子一言不发,只管低头吃饭,等吃完了就起身回家。   外头那些人说的话句句刺在他的心上,可他也没有法子。年前他们夫妻两个才从家里分家出来,就分到一间茅草房不说,还欠了爹娘一些债,都是要着急还上的。   现在他媳妇又有了身孕,两个多月,往后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他自己没其他本事只能种种田,媳妇儿也是没有办法才取碰碰机会招工进去了织布厂。   别的不说,媳妇儿回来说的,早上过去有肉包子和大白馒头,中午也是白米饭,还时不时有炒肉片。如果不是他媳妇儿每天晚上还能将自己的饭打回来一份,让他亲眼看见里头的肉,他都是不信的。   更何况外人呢?   因此村里头的那些闲言碎语他也就不去理会了,不少拿话刺他的人自己心里其实酸得很。他们村那个时候一共去了五六个人,最后只有他媳妇选上了。   等他回家,家里的媳妇正在洗碗,男人走过去将手里的碗也放进锅里,并说:“我来吧。”   他媳妇让到一边,见他脸色不好,心里也晓得可能是外面又有人说些闲言碎语了,她低声问:“外头他们又胡咧咧啦?”   男人点头,不过他嘴上说:“没事儿,说几句又不掉块肉的,咱们自己过日子,不管他们。”   其他不说,他媳妇儿去织布厂上工以后,不用在家被他娘磋磨,每天又能吃好,人都明显白胖起来。为了这个,他也不能说织布厂不好。   “赶明儿咱们去庵堂那边请大夫给你诊个脉,再开些补药回来吃吃。”男人想了想又说,“也是我没有本事,让你出去赚钱养家。”   女人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咱们既然已经成了家,以后就没有什么你我了,家不就是夫妻两个一起扶着的吗?况且我前些天听小姐说的话,也觉得事情是那个道理。”   “小姐?”男人有些疑惑。   女人点点头:“反正管事们都管她叫小姐,织布厂就是小姐建的,城里头的粉黛你晓得不?里正婆娘每个月都要用的那个脂膏就是小姐家的,反正小姐说了,赚钱这事儿就没什么男女,女子也不输男子的,能够自食其力的生活,那谁也不矮了谁一头。   小姐那样的人都说这样的话,能没有道理吗?我觉得她说得不错,往后你可别再说什么亏欠着我的话了,我愿意嫁给你就没有嫌你的意思。日子咱们一起过下去总是能够越过越好的。”   男人听了这话,心里既是一阵松快又是一阵酸涩,他伸手抱住了自己媳妇儿:“嗯,咱们认真把日子过下去,总是能够过好的。”   差不多的事儿并不仅仅发生在这个村子里,时间久了,不少酸言酸语都演变成了织布厂如何虚有其表苛待工人,弄得一些将女儿送过去快半个月还没回来过的家里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一直等到了七月初一这一天。   天色边还是黑蒙蒙一片,十七八个女工们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她们叠好被子简单洗漱了一番后将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然后就到了厂子门口等着家里人来接。其中有六七个则直接上了门口已经等着的马车,先将人往会送了。   一直等到天色大亮,织布厂门口的人才陆陆续续走了个干净。   这些女工都是年纪小没嫁人的。一被兄长或者父母接回去,头一句话就被问了。   “听外头说你们这儿做工苦得很,又没什么好处,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明儿咱们就不来了。”一个年轻男人紧张地问自己小妹。   女娃子闻言却是笑了起来:“哥,你都是哪儿听来的话?根本没有这回事!”   她跟着说:“我们一日三餐都吃好喝好的,每天出来才上工,中午加上吃饭能歇一个时辰,晚上太阳斜照就下工呢。我这今天回去也不住在家里里,等吃完中午饭你就再送我过来吧,免得错过先生给我们上课了,我还想多认几个字呢。”   年轻男人完全愣住了:“还有这么好的事儿?”   他们给地主种田,那些地主大多都恨不得将人往死里头盘剥的,还能这么滋滋润润?   “那你们这织布出来的东西能有利润吗?”年轻男人都忍不住为林若青担心起来。   “可不是呢,我也是这么想的,”女娃子对此倒是挺感同身受的,“每天的大白馒头吃得我都心亏,只能抓紧上工多帮着干活了。”   年轻男子点点头:“是得这样,咱们不能不知感恩。”他顿了顿又骂道,“也不知道谁传出来的话,弄得我和爹娘都后悔送你过去,回去我要问问他们是什么居心。”   “哼,还能是什么居心,吃不到葡萄说葡萄呗!”女娃子现在格外有干劲儿,拍拍胸脯对自己亲大哥保证道,“哥你放心,这个月我能领到不少钱,到时候咱们就能送狗蛋去书院上学了。”   年轻男子有些愧疚:“这怎么成,这钱你攒着给自己做嫁妆,狗蛋的钱我自己挣。”   两人说着往家走。   半个月回一次家的还有一批用马车送回去的,这就更加让人瞠目结舌了。   这些女孩活到这么大还没做过马车,坐在马车上都无比新鲜,从窗户里头左看看右瞧瞧的。   再等她们到了村口,马车虽然不进去,可是光是停在那里就已经足够让人吓一跳了。不知道的村民还以为来了什么小姐呢,等定睛一看车上下来的不是村里的二丫吗?一下就更加惊掉了下巴。   二丫拎着自己的小包袱从车上跳了下来,又对马车里的其他人道了别,这才扭头准备往家里走。   不过没有走几步二丫就被人给拦住了。   “二丫,那是哪儿来的马车,那马怎么这么俊呢?”   二丫家里就一个娘和一个弟弟,在村里是有名的穷户,现在竟然头一个坐上了马车。   二丫此时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她道:“还能是哪里的马车,是我们织布厂里的马车,一会儿晚上还来接我回去呢。”   二丫娘也在村口等着,听见二丫的声音了,连忙就迎了上来,将人给带回家里去。   自己女儿什么样,娘是最清楚的。二丫这半个月回来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二丫娘要问的东西可就多了。   不过二丫在织布厂里过得到底如何却是不用问的了,二丫娘自然看得出来二丫过得好极了。   二丫将自己的小布包打开,从里头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打开一口将里头的糖给拿了出来,递给她弟弟:“吃。”   然后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嘟嘟喝下去以后才开口和她娘道:“娘,你放心吧,我在外面没有吃苦,哪里比家里还舒服呢。”   这并不是假话,无论是问织布厂里的谁,她们都要说比家里舒服呢。到点吃饭,也不用干其他事儿,织布的时候还能闲聊呢。   聊着聊着一天也就过去了,这半个月就跟享受似的,别提过得多快了。   二丫又说:“我自己算了算,这第一个月应该能拿八百文。”   一个月就拿八百文,二丫娘虽然是自己做梦的时候想过,可冷不丁听见自己女儿给了一句准话,还是差点儿仰过去。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到时候回家你和弟弟也吃点好的,我是住在厂子里没法子给你们带吃的出来,厂子里有规矩,一顿只能打一个人的饭,多的就要从工钱里扣了。”   二丫娘听了这话道:“等你发了工钱,咱们一起包一顿饺子吃。”   二丫道:“你们多吃点,我在厂里不缺肉吃。”   二丫弟弟二虎,正是馋嘴的年纪,这个时候嘴里含着小糖块,一听有肉吃还含糊地道:“我,我也想去吃肉,姐,你带我去吧。”   二丫低头道:“你会织布不?你会绣花不?屁大的玩意儿啥都不会你去能干啥?”   二虎不服气道:“那我就去学呗,我学织布去。”   二丫娘拍了二虎后背一下:“傻玩意儿,你一个男娃子学什么织布,那是女娃子干的事儿。”   二丫扬起脑袋,从小到大,还是有一回有身为女孩子是优势的事儿呢。   随着她们这一趟回来,织布厂才起来的一点不好的风评,迅速被压了下去。同时另外一股势头又起来了。   原本那些在村里被闲言碎语的女孩和妇人们,一下成了香饽饽,不少人托着来问,让她们帮着留意留意纺织厂什么时候再招工。上回不是说后面还要有招工的吗?   自此往后就没有说纺织厂不好的了。   而林若青那边也在七月中旬收到了陈家车队返回时带来的消息,同时还有奇拉那边的一封信。这信是由奇拉口述,专人帮着代写的,是陈家那边信得过的,自己带的翻译。   信上的内容倒不是很复杂,大意如下“样品布料我已经收到了,十分满意,宋国历法的九月我还会在边关,如果那个时候能够将货品送来最好,如果不能,那么十月里我也有朋友在,到时候你们也可以交接,具体事情可以到时候面谈,我非常期待以后长久的合作。”   织布厂里正好将这一批货全都赶制了出来,再接到这一封信林若青心里也就有了底。这一趟她不能亲自过去,便只能派自己信得过的人。   刘平南带着货物亲自过去同奇拉交接,走水路北上再转陆路,按着陈家商队的路,中间不会出什么意外,且速度也快,大约一个半月就能赶到边关口,只是人可能折腾一些罢了。   这些布料林若青定了二两银子一匹,刨除成本利润在一两二钱。一千匹除去来回路上的花费大概还剩下七八百两。   利润其实已经算是可观。且往后的订单不可能只有千匹,她也更不可能只和奇拉一个商人打交道。   林若青在这几个月里看了不少书,将边境商人们的国家喜好都研究了个透彻,同时让刘平南带过去的就不仅仅只有千匹本来就要交出去的布料了,另外的样品货布都带了十余种,为的就是到时候能多拉些单子回来。   刘平南在七月二十出发,林若青赶在七月前就让赵成松又找了一批工人过来将已经拟定好位置不过还没有开始建设的厂房投入建设。   如果刘平南拉了单子回来,那到时候五十个人的织布厂就完全不够用了。招女工不难,就怕到时候没有场地,因此还是早早准备起来比较好。   织布厂一开始动作,外头的人也就立刻注意到了,炎炎盛夏里每天都有到庵堂这边来问织布厂是不是要招工的事儿的。   原因无他,实在是七月十五的时候织布厂发了工钱,最少的六百文,最多的竟然有一两银子,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钱啊,眼红了不少人。   这个时候也没有人说什么抛头露面了,钱当然才是最要紧的,再说这个抛头露面又不是做什么坏事,听说只是在屋里头一起织布罢了,这算什么抛头露面?   招工什么的都有条不紊地在杭城进行着。   刘平南和北上的车队才是现在最让人牵挂的。   这个季节去边关比当时林若青他们要舒服多了,且道路也没有雨雪阻碍,行进起来就越发快。因为心急,刘平南路上也不敢歇息,一路快马加鞭到了边关。   边关林若青和陈彦当初买的那个小院子现在住着几个陈家的管事,刘平南过去了自然也是一起住的。   不过刘平南都没多歇息,立刻出去在城里头找起了奇拉。   他着急找奇拉,奇拉那边何尝不着急?   他自从看了林若青几个月前托人送过来的样品,就心急如焚。左等右等都差点儿要觉得林若青是在吊自己胃口了,这才总算是将刘平南给等到了。 第76章   两个人一见面,都仿佛多年老友重逢一般, 怎么看对方怎么顺眼。   都是奔着做生意来的, 当然是和气生财越顺利越好。奇拉在听刘平南说了杭城那边的大概情况以后, 迫不及待地就提出要去看一看货物。   刘平南带着奇拉到了卸货点, 他随意走到了最近的一辆马车旁,打开箱子将里面的布料露了出来。刘平南取出一匹布交给奇拉,让他亲自查看。   布料从第一道手续的用料就很精细,制作过程也讲究,没有一点儿偷奸耍滑的地方。布料的触感丝滑,让奇拉摸了第一下就爱不释手,没忍住将布料抖落开来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仿佛已经能够看见这布料做成衣服以后穿在人身上的样子了。   奇拉兴冲冲, 他在接到林若青托人送过去的布料以后心里就对这桩生意有了很大的期待, 现在在看见成品后更是确定了这桩生意他必须要做成。   他不做生意,这边关有的是商人要做这生意。光是他们国家过来商人那就有不少,过来宋国一趟虽然路途艰险了一些,可是过来时车上能够满载商品, 回去时也能。一来一回就是两次买卖, 赚来的钱可不容小看。   布料这东西赚钱,一来是他们国家的纺织技术的确和宋国相差很远,另外则是宋国在周边国家里都有强国的噱头,从这里带回去的东西就算是和他们国家一个质量,都能提不少价格,半点不缺买主。   “这些布料我都要了, 你开口说个价格吧。”奇拉道。   现在他已经学了一些生涩的宋国话,也能差不多听懂了一些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毕竟出门在外不能总是靠着别人。谁知道翻译干不干正事儿呢?奇拉在这方面是吃过亏的额,因此从过年时就卯足了劲儿学习宋国话,现在不说突飞猛进,但是到底是有了一点进步了。   林若青是将这布料的价格定在二两银子左右的,不过做生意还是有个讲价的过程,二两银子是底线罢了。刘平南自然也是知道的。   此时奇拉开口问商品的价格,刘平南也就故作思索一般,他想了想开口道:“这东西费时费力还路途遥远,价格暂定在三两银子一匹。”   没想到刘平南做好了和奇拉讨价还价的准备,奇拉却是眼睛一亮立刻点头说:“三两银子一匹?”   他说话口音重,但刘平南还是能听懂,因此对奇拉点头确定:“三两银子一匹。”   “都要了。”奇拉道。   随后立刻扭头和随从一起算钱,又做了打发随从的动作,好像是迫不及待让随从取钱去了。这一番动作不由让刘平南怀疑,难不成三两银子一匹是便宜的了?   可他之前和陈家的一些伙计打听过,这边的布匹大多是一两到二两之间啊,二两五都是撑死了的价格了。   旁边的翻译看出刘平南的疑惑,和他解释道。   “三两银子比边关普通的价格是贵了一点的,边关这边拿出去也最多就卖上一两五,可是边关的布料和南边没法比,这到底不是出好布的地方,加上这边的布数量也不多,大都是上百匹还要攒几个月再往回运的。”   刘平南这才了然,想想也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商人做生意没有吃亏的,奇拉能接受三两的价格也就证明这个价格就算运送回国以后也有竞争力。   不过如果是放在宋国境内,这布料拆分开来卖,一匹布也能卖二两左右了,三两卖给奇拉也不亏。   起来那边很快让人拿来了银子,当场核对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桩生意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完成了是很少的。   刘平南看着奇拉的人卸货,又和奇拉说起下一次订货的事儿。   “这次要先给一部分订金才行了,”刘平南道,“要不然如果你这里反悔,我们那里的损失都是要自己负担的。”   奇拉听了翻译的话以后,点头道:“这个我知道,这次我给你们三成的订金如何?布料还是这样的质量,不过花样换一换,具体的要求我等一下让人拿图纸过来,再将订金也拿过来。   这次希望布料的数量能够更多一些,每种五千匹,一共一万匹,在明年开春的时候交货可以吗?”   时间上算起来这没有多少问题,这也是刘平南能够做主的事儿,他应允下来,同奇拉定了书面证明,两国的话各式一份,在边关管理商贸的官员哪里做了证明。   一万匹布料,量大了自然价格也要便宜一些,不过就这样还是定在了二两二钱一匹,对于林若青来说还是足够满意了。   奇拉做完一切以后风风火火让人卸货,不过卸货到最后一辆车刘平南将人给拦住了,他将车上的一小捆布料给单独抱了下来:“这个不是货品的一部分。”   奇拉一看,那些布料的确和他买走的那部分不一样。不仅是不一样,而是更加精致,有几块绣花的布料着实是美轮美奂,让人挪不开眼睛。   这之中虽然很多布料的花样不在奇拉的审美之内,可是有些还是足够俘获他的心了。   “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奇拉拉着刘平南不肯让他走了。   刘平南笑了笑:“这些是样品布料和样品花样,都是我们那里能够生产的,根据这个可以订货,是要给其他商人看的。”   奇拉一听这也是要卖的,更加要拉着刘平南了,给别人赚钱还是给他自己赚钱好啊。   他让刘平南将布料给他瞧瞧,这一瞧就瞧中了其中两块精美的绣花料子。绣花和普通布料不同,那些花纹立体又精美,且布料滑溜溜,触在皮肤上就仿佛清水流过。奇拉已经能够预想,这布料做成衣服以后贴身穿着会有多吸引眼球以及多舒服。   “这样的料子,能卖多少?”奇拉问,他眼睛里都几乎能够看见银子在满天乱飞了。   而从奇拉的表情中,刘平南同样也能看见满天乱飞的银子。   “这样的布料出产就很慢,一匹的价格也十分昂贵,一匹布的价格在三十两左右,要根据花纹的不同繁琐程度来定价。”   这样的一匹布放在织布厂里织出来倒是只用一天半,可是后面的整个绣花流程就烦琐了,需要三个秀娘一起绣十天左右。   也就是说一个秀娘一个月也才能出一匹布罢了。   而在奇拉看来,三十两银子的价格虽然的确不便宜,可是这样的布料如果回到国内,他就能毫不费力炒到天价。那些贵族们根本是不会在意用上百两银子买一身衣服的。而一匹布完全可以做几身衣服了。   奇拉当机立断,将两种绣花的布料各定制了五十匹,而后又另外加了两种花纹,又各自定了五十匹。   刘平南不仅仅在奇拉这边顺利的成了生意,连着后面几次推销都无比顺畅。   奇拉是边境的大商人之一,他们之间的交易已经让很多人看在了眼里。不少人都好奇刘平南是带来了什么,让奇拉露出那么满意与惊喜的神色。   因此刘平南前后不过停留了五天,他已经为织布厂定了一大票单子,就算织布厂扩建成几百人的大厂,那这些单子也足以维持他们大半年的生产了。   在边关收取的订金已经有上万两,这些白银如果要用车带回去当然是很难也很危险的。好在边关有官府的钱庄,能够将银两全都换成全国通用的银票。刘平南只需要将银子全都换成银票即可。   边关的钱庄每个月都会将这里的银两运送回宋国内陆,再分发给下面的各个国有钱庄。官家的钱没人敢抢,特别是现在这样国泰民安的时候,押送银两的兵哥们都是人高马大又一身武艺的。想不开来劫官府的,那都是嫌自己活太久的。   刘平南将一切事情安排妥当以后,立刻踏上了回程。   而此时的杭城之中,林若青在等待的同时又收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知府的调令来了,准确的说是要升迁了,等过了年以后就要离开杭城去京城任职。   知府夫人因此还特意找了林若青过去叙话,话里话外都问她什么时候去京城开分铺。   林若青委婉道:“一直是有去开分铺的意思的,不过京城路途遥远,在哪里又没什么依靠,恐怕也没有人知道粉黛,就怕到时候难以做成。”   知府夫人道:“怎么会难以做成?粉黛里的东西别说在京城了,就算放到别的国家里头去卖,那都是能畅通无阻的。”   知府夫人现在脸上用的每天嘴里服的,全都是粉黛出来的东西。她用了快一年了,彻彻底底已经离不开粉黛的东西。她现在还每个月去两次黛色,如果去了京城没有这些,那差不多就是要了她的命根子了。   况且知府夫人现在也很讲究保养,她晓得保养这个是事儿是最不能懈怠的。为什么她现在通体精神,整个人无论从外貌还是心态上都年轻了不少?那都是和这个有原因的。   加上每次去粉黛还能和一些夫人说话,连以前她懒得应付的一些虚头巴脑的关系,现在也逐渐因为交往深入而觉出对方的好来。   换句话说,以前知府夫人每天就在后院里操持家庭,和那些妾侍们勾心斗角,心情都烦闷得很。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觉得自己都有了自己的日子了。   因此对待她的丈夫也没有以往那么殷勤,这反而让知府有了些不适应,对知府夫人越发好了。   林若青道:“杭城的各位夫人们都晓得粉黛了,可京城却没有,唉,这……”   知府夫人闻言立刻道:“这有什么,等我过去以后,必将粉黛的好处告诉她们,我走之前还要带上不少东西过去,我不信她们用了以后还能离得开。”   林若青这才笑起来:“谢过夫人了,有夫人鼎力相助,那我心里就有底气了。”   要说别人去京城没什么号召力,可知府一家子本来就是从京城出来的,家族里的根系本来就在京城里头,他们那是回家,并不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从知府府上离开,林若青便对去京城做生意的事儿有了打算。   京城是肯定要去的,不过在那之前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开分店的事儿她也并不打算直接就在京城进行。京城以外,杭城和京城中间还有一个凉城,林若青的第一个分店准备设立在那里。   整个九月忙碌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林若青知道,如果织布厂的生意顺利的话,那以后很可能会是她手上最大的生意。为此她需要考虑到的问题有很多。   比如说其实在纺织厂之前,整个宋国其实都没有这样类似的机构。普通百姓们的织布已经足够满足宋国上下的用布需求,所以原材料方面不会显露出太多的不足。   可是纺织厂不一样,这里头的大头都是要出口到外国去的,如果在原材料方面不进行相关的处理的话,很有可能在一段时间以后就面对原料短缺或者原料价格飞涨的事情。   而要解决这个问题,林若青只能自己种。织布厂所需要的原材料数量巨大,这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够从目前宋国的原料产出中获得的。前期他们可以从普通百姓手中收取原料,但是要真正做到稳定生产,自己种才是最根本的解决办法。   林若青稍一计算,立刻就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要种地的话,她手上的地剩下的已经不算多了。不过这个问题不算真正的问题,毕竟没地但她有钱啊,地么,直接买就是了。 第77章   清风徐徐,乐安院中的草木随之微微摆动。   杭城九月的天气还不算凉, 中午太阳大的时候, 还留有夏末的味道。   林若青午睡起来, 便听见外头有孩子奶气的说话声。是阿冕带着阿云闹着要找母亲。   扶柳见林若青醒了, 也就走出去让奶娘带两个孩子进屋里来。   阿冕已经一岁零三个月,能够自己踉跄走路,平时叫爹娘也已经算口齿清晰,近来隐约会说几个常用词,只不过有些含糊难懂。   阿云毕竟小三个月,现在走路还不能脱了大人的手,娘倒是会说了, 不过性格就没有阿冕那么开朗, 有些怯怯的。   阿冕在奶娘紧张的视线下, 自己扶着墙伸手掀开珠帘往里看,一见林若青在,他就立刻笑出来,喜滋滋地叫了一声:“娘。”   阿云被奶娘抱着, 跟着阿冕一块儿进去, 等到了林若青的跟前,也就朝着她伸出双手:“娘……”   林若青将两个孩子都抱到软榻上,让他们在自己身边坐着,耐心地问他们今天吃了什么玩了什么。两个孩子听得懂听不懂都咯咯笑,咿咿呀呀答话。   母子三个正说得逗趣,翠竹走了进来, 她道:“小姐,吉祥姨娘求见。”   林若青因此看了一眼阿云,想了想道:“让她进来吧。”   阿云送过来之后,吉祥还是第一次来。设身处地,林若青能够理解吉祥,作为一个母亲哪里会有不想孩子的,她不至于在这点上苛责吉祥,拦着她不让她见孩子。   阿云此时坐在林若青身边,正用手抓着一只布老虎和阿冕脑袋凑在一起玩,两个孩子是玩惯了的,也没有吵起来的时候。   外面很快传来一阵脚步声,林若青低着头没有特意去看,两个孩子倒是好奇地朝着声源看过去。   吉祥推开珠帘走进内室,视线一落到阿云身上,便一错不错挪不开了。   不过她还是屈膝先和林若青行了礼。   林若青看着她道:“今儿过来是什么事儿?”   吉祥低声道:“奴婢想来看看小姐。”   阿云出门的时候少,吉祥真正见过阿云的次数也就更少了。她一个人在小院里实在等得受不了,也知道这孩子恐怕要不回去了。   吉祥比如意心狠,也比如意想得明白。陈彦她留不住,孩子她也留不住。但如果撇开其他,单单从爱护阿云的角度出发,吉祥也知道阿云在林若青身边长大远比在自己身边长大来得好。   林若青道:“正好刚午睡醒了,现在精神着,你将孩子抱到花园里走一走吧。”   吉祥心中一酸,又屈膝道:“谢夫人。”   奶娘将阿云抱了起来,走了两步递给吉祥,吉祥连忙将孩子抱过去。阿云手里还捏着布老虎,此时却很是惊慌,连连梗着脖子回头去看林若青:“娘!”   吉祥听见那声娘,眼眶发热,心里如同刀割。   她抱着阿云上下摇了摇,口中轻声道:“阿云别怕,姨娘带你去花园玩。”   阿冕在旁边听见花园,还懵懵懂懂地问:“园?”   林若青伸手将他给抱到自己怀里,没有说话。   奶娘从吉祥背后将自己的手指塞给阿云捏着,这才平复了阿云的心情,倒也愿意让吉祥抱着了。   一走出乐安院,吉祥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抱着阿云一路到了花园里,来回走了两圈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能迷惘地抱着还在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这会儿阿云已经熟悉了她的味道和模样,倒没再挣脱,反而有些好奇地打量起来。又见吉祥眼角有泪,便伸出手帮着吉祥擦眼泪。   吉祥将脸埋在了阿云的胸口,泪珠子渗进了阿云的衣服里。   阿云疑惑地用手摸了摸吉祥的脸,又扭头看向奶娘,似乎是想要让奶娘告诉自己这是怎么了。   吉祥心中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将头抬了起来,她站起身将阿云递给奶娘:“劳烦将小姐带回夫人那儿了。”   奶娘接回阿云,还不等抱稳了,吉祥便已经扭头快步走了。   阿云依靠在奶娘怀里,脸上只有不解和好奇。   这天以后不过又是两天,吉祥便去了陈李氏那边,请求陈李氏准许自己出府去棱台山礼佛。棱台山在杭城边界上,也有佛寺,不过和妙光山的香火没法比。   在陈李氏那里,吉祥有何没有一样。吉祥说要为家里的孩子祈福,这理由也还算正当。陈李氏没多想什么,便也准了。   谁想到吉祥到了棱台山没一个月,陈府这边再去看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这号人了。当初送吉祥过去本来也是吉祥自己要求的,因此除了一个她贴身的小丫头便没有半点看管,谁也没料到吉祥走了。   可她能去哪儿?她的户籍,她的身份,种种都限制着她。   连林若青听到这个消息以后都是有一阵回不过神来,往后挺长一段时间她再看见阿云,都不免要思考这个问题。   林若青回想起那天吉祥来找阿云时的样子,知道恐怕是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要走的打算了。   但吉祥的事儿在陈府里到底是一个小插曲,如同落入大海之中的小石子,溅起的波纹注定不会持续太久。   刘平南赶在十月底回到了杭城,同时带回来的消息让人为之振奋。   织布厂这边在刘平南交货的这段时间里并没有停工,中间生产出来的布料是林若青另外安排的。   织布厂里批量生产的布料成本不高,整匹售卖或者制为成衣都有利润。林若青便在西街上另外开了一个成衣店,里头的衣服也是批量做的,一个模子上百件,都是最普通的款式,价格要比小镇上一般的铺子都便宜十几文一件,更不说杭城了。   因为店铺设立在西街上,一开始买的人并不多,后面渐渐传出去这边衣服便宜,倒是也不缺买家。铺子里也顺势打出招牌去,为织布厂招揽成衣的生意。   不过织布厂里真正热闹起来,还是刘平南将边关的单子带回来后的事儿了。   原本招工的事情立刻也成了迫在眉睫要处理的。   有了之前招工的先例,在头一批招工时候犹豫过的那些人现在一股脑都来了。之前不少都是家里实在困难而不得不出来谋求生活,现在却是有不少家里本来还过得去,不缺女娃一口饭吃的人家也过来试了。   最后拢共又招了一百人,全都还是这最开始五十人一样的待遇。一个月不仅吃喝不愁,还能往家里带回七八百文,甚至熟练工能带回一两银子。   这别说是周围村镇了,就算是杭城里都有不少眼红的人。   除此以外要说还有什么新奇的,大概就是女工里头的黄花大闺女中掀起了一股子订亲的热潮。原先一些女孩子家里穷,拿不出什么嫁妆,虽然说不至于上几个月的工就彻底改变家里的环境。可以后有盼头是看在眼里的啊。   更不说娶了织布厂的姑娘,那以后每个月可就是七八百文钱啊,现在成婚一次的彩礼可最多也就一到五两银子,要是娶个能干活的姑娘回来,那不出半年也就把彩礼钱赚回来了,这么比较起来,嫁妆算什么?而且听说织布厂里的姑娘还跟着先生读书呢,虽然读书的时间不多,可是这个时代里别说女人,就是男子能写自己名字都没几个呢。   综合条件来看,能进织布厂那就等于捧了个铁饭碗了。   动辄说女娃子家里嫌贫爱富,可男方那边计较起来也不遑多让,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家考虑罢了。   这么一直到了过年,杭城这边又出了几批货,也不说过年什么的,赶紧让人送到了边关。   而忙活了小半年的织布厂也终于要歇上几天了。   赶在过年之前,林若青便让手下人买了年货,在织布厂最后上工这一天送给里头的工人们。   厂里头七七八八的人加起来一共有近两百人,按照职位和工种不同,年货也稍有不同。女工们每个人十斤猪肉,五斤瓜子和五斤糕果。管理层几个干得出色的,则是二十斤猪肉,十斤糕点和五斤糖块。剩下的就连每日给女工们做饭的婆子和管仓库的也都有五斤猪肉和两斤糕果。   另外林若青也亲自到了厂里说了话,给众人做了一番鼓舞。   女工们欢天喜地,打了鸡血一般拎着东西离开了。而她们手上带着的东西,自然又是让家里人一阵合不拢嘴,也让旁人看直了眼睛。   乖乖,这织布厂可真是个金窝窝,竟能大方成这样,平时吃好喝好不苛待人就罢了,现在连过年还让人歇十天,另外送这么些好东西过年呢?   就连林若青手下的几个人中间都有声音传出来说其实用不上给女工们发什么年货的。   林若青不以为然,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哪里有这种事?况且这点年货和半年来纺织厂带来的收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而这小半年来,杭城周边的风气虽然说没有大变,但有些种子也渐渐被埋了下去。   村子里头如果有人说女娃子没用,那必定有人会搬出某某家的姑娘现在在织布厂上工,半个月回家一次都是给马车送回来的不说,半年就帮着家里还了不少账呢。   女娃子怎么了?女娃子过年还能挣回十斤猪肉和那么多糕点呢,你一个说话的大老爷们给家里过年割了几斤肉回来?   一时之间不说所有姑娘,大多数在织布厂上工的都算扬眉吐气了。 第78章   年节一过,织布厂开始重新忙碌起来, 庵堂也是如此。   如今庵堂的名声才算是真的穿开去, 里面的孩子也一天比一天多起来。   这边还没等出正月, 便有人领着五六个大约四岁到八岁的女娃子过来了。中年男人走到庵堂近跟前看了看, 大早上庵堂还没有开门,他就带着孩子蹲在路边等着。   孩子们的衣衫单薄,躲在一起瑟瑟发抖。直到庵堂的大门被赵成松打开,这是到了他出门办事的时间了,里头马氏她们这会儿还在帮孩子穿衣服。   男人一看赵成松,立刻就站了起来,声音憨厚:“这位老爷, 请问这里是不是庵堂, 是不是收孩子的地方?”   赵成松看了一眼男人身边的小女娃娃, 点了点头道:“对,你这些孩子都是送过来的?”   男人应了是,然后说:“今年年景不算好,我们村养不下这么多女娃子, 听说这里收女娃子, 就想着送过来了。”   他满脸恭敬,还带着些许奉承,唯恐赵成松开口拒绝,不收这些孩子了。   赵成松对这样的事情已经很习惯,庵堂之中现在已经有四十几个孩子,还另外请了六七个帮手, 多这几个不多。   他扭头朝着屋里喊了一声马氏,马氏隔了没一会儿便走了出来。   看见孩子她也熟门熟路了,稍微问了男人几句,又同男人讲明白,这些孩子扔在这儿以后可就不能随便来认回去了。   男人频频点头,将几个孩子都推进了屋里。   孩子们虽然怯怯的,但也没哭没闹。   马氏将她们领进屋里,口中还开解她们:“你们爹娘将你们送到这里来其实也算是为了你们好,没把你们卖出去呢。”   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说,的确已经算好,只可惜这个要求实在太低。   过年以后对于林若青来说的一件大事,莫过于知府要升迁回京城了。在知府夫人离开之前,她果然从粉黛带了不少能够长用的东西,另外又殷切地问了林若青具体什么时候去京城开店。   林若青没给具体的时间,但却是给了知府夫人不少新品。   这些新品林林总总,从体香膏到宁神丸,都是已经经过试验室不错的产品了。   京城的铺子要开,但是不能着急。从铺面到材料,再到作坊开启,人员的调动和安排,加起来的事情实在很多,如果能在上半年顺利开成,这已经是算快的了。   这事儿还是不能操之过急,最好是一步一步走。   过了正月,林若青便让刘平南去京城考察地段。京城那边连陈家的生意都很少,可以说是需要林若青这边完全自己摸索了。   而除此之外,在林若青看来,今年上半年最重要的事情是手下两个丫头的婚事。   两个丫头感情甚笃,林若青便让她们两人同一天出嫁。请人来算了日子,三月初六是个好日子,便将婚期定在那个时候。   出了正月,距离婚期就已经不远了。翠竹与扶柳两人现在除了平时照顾林若青和小少爷,剩下的时间里就自己抱着婚服绣花,两个人嘴上都是不好意思说,可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她们高兴,林若青也高兴。   而陈府之外元胡也高兴,过了正月已经在杭城了买了一处小院子,院子恰好能够容纳他们一家三口,往后就算是扶柳生了孩子也有地方养,且这院子还正正就在陈府后巷。进去陈府一共就要半柱香的时间,这来来回回也算是很方便了。   时间到了二月里头,黛色这边终于又出师了一批丫头,如今在已经扩张的铺面里另外自己侍候客人。   林若青打算着尽可能让红姐儿香姐儿这批人多带一些丫头出来,到时候她肯定是要将红姐儿她们这些手脚熟练又有经验的女伙计送到京城的,要不然其他丫头不顶事的话风险就太大了。   别院的作坊那边也是同理,如今也是处在一批丫头带着另外一批的时候。   这些都还要到时候再和这些个丫头说。   不过没有想到林若青还没有主动去找这些丫头呢,倒是有丫头主动来找她了。   乐安院里,林若青正在看织布厂这个月的账目,外头就进来一个小丫头道:“少夫人,门房那边说外头来了个叫月姐儿的姑娘,说是粉黛过来的,现在正在门口等着呢。”   月姐儿?   林若青是知道月姐儿的,月姐儿时粉黛的头一批女伙计,也是个精明且有干劲的。   虽然不知道她这时候突然过来是为了什么,可林若青还是准了。   等了约莫两柱香的时间,月姐儿到了门外,等丫头再通报一次,她这才抬脚往里头走。   外面的天气还很冷,月姐儿身上带着一股子凉气。林若青的屋子里暖意融融,她穿得也少,坐在榻上只着一件夹袄。林若青见了月姐儿便笑道:“月姐儿,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这一阵子刘平南不在店里,若是出事了,月姐儿找过来也不是很令人意外。   不过铺子里并没有出事,月姐儿见了林若青便跪了下来,红着脸道:“小姐,奴婢过来是想要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林若青问。   月姐儿道:“我想嫁人。”   林若青对此倒真有些意外:“嫁给谁?”   月姐儿连忙解释:“不是外面的人,是铺子里的,来往别院和城里给粉黛卸货的一个伙计。”   她知道自己不是自由身,那个伙计也不是自由身,别说他们的婚配了,就算是他们的身价性命都是要林若青做主的,因此自己在得到林若青的首肯之前并不敢做什么决定。   林若青仔细问了那伙计的名字,而后然扶柳取了名册过来看。王铭,今年二十一岁,是十多年前就卖身在别院的一个小厮,后面自己争取过来卸货拉货来回跑,平时也是一个老实肯干的人。   林若青放下本子笑着说:“月姐儿的眼光倒是不错,王铭是个值得托付的。”   月姐儿原本忐忑地看着林若青,听见这话连眼睛都一起亮了起来。   “小姐……”   “你们如果都觉得对方好,那么我自然不会反对,不过铺子里的事情是刘管事比较了解,你不妨过些天等他回来,让他给你们挑个日子。”   月姐儿脸蛋越发红扑扑,满脸都是激动。   月姐儿这事儿让林若青想到,其实她手下的丫头差不多都到了合适的年纪。而她手下还不仅仅有丫头呢,小厮伙计也不老少。   这个时候的人到了这个年纪都是想要成家的,成了家心也会更加稳定。原本孤身一人没有牵挂,成了家以后也会有个能绑住人手脚的东西。   如果较真来说扶柳和元胡是很相配,但林若青无法说自己把他们两个人凑成一堆是不带私心的。   她在这件事情上面就是带了无法否认的私心。   元胡是个人才,原本她并没有把握能够将元胡给留住,可现在有了扶柳,林若青便有了九成的把握。   其他伙计和丫头也是一样,两个人的心都在一个铺子里,那肯定比一个人的心在要好上不少。   趁着月姐儿这事儿,等到二月底刘平南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她干脆就让刘平南去下头问了,若是丫头小厮之间有互相看对眼的,那只管过来说就是了,如果两个人登对想要成婚,那么他们上面是不会阻拦的。   除此之外,刘平南也从京城里带回了一些消息。   京城有自己的商人圈子,当然也有排外的情绪在。不管里头怎么互相争斗,可只要对上外面那立场还是很一致的。   刘平南在京城打听消息的时候起初很不顺利,连带着买铺子店面的时候也遇见了一些阻碍。后面还是原来的知府夫人那边知道了他在京城忙活开铺子的事情,让人帮了一把手,这才将事情顺顺利利的办下来。   无论什么时候钱还是和权结合在一起分不开的。   林若青舒了一口气,她倒是有些庆幸自己虽然不太懂得和官府的人打交道,可是在那些夫人那头却有些脸面,要不然这条路也很难走通。   京城里的铺子买了,京城外的院子也买了。京城里头的物价比杭城稍稍高一些,不过一个铺子的价格却也没有高到离谱,和东街上差了百两左右罢了。而京城之外则和别院那边差不多,没有高得离奇。   这些都置办好了,下一步就是粉黛的分铺了。   凉城那边的分铺规格比京城小,也是要比京城先开的,如今已经投入了装潢阶段,估摸着撑死四月份就能开卖。   但凉城和京城不同,凉城距离杭城近些,平时就能照顾到。 第79章   在能够做到延长保质期之前,脂膏的作坊就必须要靠近铺子, 而就算能够延长保质期, 可为了不影响整体品质, 林若青也打算尽量将作坊靠近每个城市的铺面。   毕竟这个时候的交通运输不止是一个不方便能够简单概括的, 中间劫道的有,自然意外也有,很难根除了所有隐患。   另一边,刘平南回到粉黛铺子里,就先将月姐儿叫过去问了,又稍作考核觉得这桩婚事的确可行,便应了下去。同时他也让月姐儿那边去问问其他丫头, 也让王铭那边去问问其他小厮, 如果有心思相同的, 那就一起办了最好,同时表明上头的态度。   伙计丫头都到了这个年纪了,且大多都是已经卖身在林若青名下的,以前虽然有这个心思, 可也不敢说, 没想到有月姐儿胆子这么大,竟然主动去找林若青说了,这个头一开,上面的口风又松了,下面的人心思哪里还能不活络?   是以到了三月份翠竹和扶柳她们成婚之前,下面的小厮和丫头倒是先成了五对。他们的婚礼简单, 不过是走个过场,家里基本都是没有长辈的了,顶多就是将刘平南请过去做个见证吃顿饭,往后便生活在一起。   对于已经成婚的小厮与丫头,刘平南另外又来请示林若青。   “现在还是以前那么样子住,我想着并不是很合适,不仅其他人见了不方便,小夫妻两个也估摸着有许多不妥的地方。”   林若青闻言觉得挺对:“这倒是的。”   她想了想道:“城西那头不是有几个空着的铺面?让成婚的先住到那里头去,等后面在城外建上两个院子再另外做安排吧。”   这也算给这些人一个自己的住处了。这也不是林若青大方,不过是她的本分罢了。   这些人在这个时代里基本就是她的私产,即便她不将这些人看作自己的私产,可这些人自己也会这么认为。在这个层面上,林若青无法做出什么改变,同时也要利用这一点的便利,但另一方面她也希望自己能够不真的把他们当作私产,而将他们当作活生生的人。   所以在很多方面她会尽力做出弥补。   一座农家小院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那些丫头小厮却是一个家。更何况她也没有大方到那个份上,丫头小厮们也不会一对夫妻就得一所房子,而是会一个院子里每个人得一个单独房间罢了。   这个消息一出去,没成想又在三月上报了几对人上来说是愿意成婚的。   不过三月份里最要紧的还是扶柳和翠竹的婚事。出嫁前一天,翠竹和扶柳都有些不安,拉着林若青说话。   翠竹道:“也不知道成婚后会怎么样。”   扶柳也点头,难得心慌起来。   林若青在旁边看着有趣,笑道:“能怎么样,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了,又没有什么吃人的妖怪,怕什么?”   翠竹道:“小姐你当然不怕,你还有姑爷呢,姑爷对你好啊。”   这点林若青倒是不否认,陈彦现在对她的确是很好,连带着陈李氏那边对她其实也没的说。林家那边没有的关怀,陈家这边都做到了。   不过林若青反问:“难道你那个对你不好了?那正好,趁着现在还没成婚呢,我帮你退了算了。”   翠竹脸红起来:“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呢,小姐你欺负人。”   林若青安慰她们:“怕什么,我成婚的时候还没你们大呢,船到桥头自然直,且你们找的人都过得去,没什么怕的。”   船到桥头自然直,是这么个道理。   三月初六这天,两个丫头的婚事虽然没有大办,但也热闹了一会儿,只不过两人走了的头一天林若青心里还有点空落落的。   她不由得想,好在是两个丫头都只走一天啊,要不然后半辈子她有的难受了。   林若青再想,转眼自己成婚都快三年了,时间过得也的确很快。   成婚的确是人生的一个新展开,不过林若青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够做到这个份上。无论是庵堂,织布厂还是粉黛,初衷其实都离不开林若青想让让自己过得更好。   只不过一开始,她认为自己能力有限,无法撼动这整个社会环境。而即便现在她依旧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限,可她愿意开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慢慢添砖加瓦。   而且更重要的是,就算只动摇了杭城地区一小块地方和一部分人的固有观念,这何尝不是一种进步?整个环境只要变好,那这个社会环境下的女人就会轻松一些,她就算生活富足有高墙环绕,可她也是这个体质下的一个女人罢了。   所以帮别人就是帮自己。想透了这一点,林若青也就更加有动力了。   庵堂那边让孙秀才教着,读书识字是没有问题的,加上庵堂那边真正到了读书年龄的女娃子少,林若青干脆就放出告示去,让周围百姓家若是有心过去听课的女娃娃,那也可以一起送过去蹭课,不收取其他费用。   不过这个消息放出去以后,响应的人并不多,最后到了时间零零散散只来了几个人家的,且还都是自己结伴偷偷跑来看看的。   想想也是,这个能读书的女娃子在家里也能够干活了,干嘛放着一个免费的劳动力不用,反而让她出去读书,这不是浪费吗?   这个年代别说女娃子了,绝大多数男娃子都没有机会出门上学呢。   这是根本上的观念问题,不是谁的一句话就能改了的。   林若青也不想在这些方面烦恼,她干脆将注意力转到了织布厂那边。   织布厂现在的生产已经趋于稳定,每日女工们上工下工都是百人一起进进出出,而且大部分都是窈窕年纪,倒是让周围过往的青年们都看直了眼。   好在是织布厂里安排了不少身强体壮的小厮维护安全,且来回的女工家里不是有人来接送,就是织布厂这边马车送回去,目前为止也没有出什么岔子。   而织布厂里的女工多了,就需要管理,与其让外面铺子的掌柜或者管事进驻,林若青倒觉得从女工之间筛选更加合适。   女工本身就晓得整个织布厂的工作流程,管理起事情来也会更加轻车熟路。只不过怎么选要另说。   织布厂里的教书识字已经开展了大半年了,可实际上每次都会认真上课的人却不算多。而一个月两次的教书活动更是不够真的让人深入学习些什么。   可以说现在厂里女工的文化水平都完全不够格。但这也不是问题。   三月中旬天气依旧严寒,如果不是有事儿,林若青是在家里能不动弹就不动弹的。她本身是个不够勤快的人,这点没法改。   不过三月十四,赶在女工们十五放假回家的前一天,她还是出门到了织布厂。   一方面是为了亲眼看看织布厂的状况,一方面则是为了女工管理的问题。   平常别说是织布厂里的女工了,就连里头的小管事都是基本没亲眼见过林若青的。因此十三这天知道第二天林若青要来以后,就早早做起了准备。   等十四的时候,林若青的马车一到厂门口,就看见女工们都在外头等着,几百人站得整整齐齐,都在外面吹风呢。   林若青穿着披风,头上连着披风的帽子,将她的一张衬托得更加娇小。厚实的衣袍下,她还揣着着一只小暖炉,将保暖工作做到了极致。   不过就这样,出了马车被冷风一吹,还是觉得冷得慌。   因而林若青也不等小管事开口奉承,启唇第一句就是:“在这儿等着做什么?进里头去吧,外面多冷呢。”   管理赶紧依言将女工们给喊进了里头。   反正都是女工,没什么男女忌讳,不少人都偷偷看着林若青这个传说中的大掌柜。   大家都以为能做大生意到这份上的肯定是十分有本事的人,而很多人心中有本事的标准必须是和年龄挂钩的,因此在见到林若青的第一眼,惊着了好些人。   乡下人家养得糙,十四五岁的女娃娃看着都不是细皮嫩肉的,和林若青这样的的确是没得比,林若青就更加见得年轻,半点都看不出已经是十九的人了。较真起来,说不定要比一些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还见嫩些。   再说那开口时轻轻柔柔的声音,像一阵春风似的要酥到人的心里头,将这些女工们都暖得够呛,她们忍不住想,男人若是听了那不得把人家的魂都勾走了?   林若青让女工们回去上工,自己在管事的带领下在织布厂的各处都转了转,提点了几个做得不够上心的地方。   林若青语气轻柔,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客气:“下一回我过来可不会提前说,若到时候还有现在的问题,那就没这么好办了。”   管事们听得一头冷汗,弯着腰答应了。   林若青来得晚,看完一圈以后也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也没走,而是先到了食堂里头的一角坐着。   食堂这边可是没有想到林若青会在这儿吃饭,因而也没提前准备什么,一时手忙脚乱。   管事也赶紧让林若青点菜,让厨房的婆子另外做。   “我和大家吃一样的就好。”林若青道。   她难得过来这一趟,正是塑造自己在别人心里印象的时候,自然不会矫揉造作。再说林若青在吃的方面也没那么讲究。食堂里再没陈家伙食好,也是白米饭,不少人一个月都吃不上几顿。   管事点点头,心却怦怦跳。   翠竹和扶柳侍候着林若青,管事们在旁边桌前坐着,他们是不敢和林若青一桌吃饭的,毕竟男女有别还有主从的区别呢。   女工们进来的迟一点,一涌进食堂一下让食堂显得有些闹哄哄的。她们在外头没有见到林若青,还以为她已经走了,没想到一进食堂里就看见了林若青已经坐着了。   这是要和她们一起吃饭的意思?   女工们吓了一跳。   旁边有管事站着,此时低声道:“站着干什么?还不吃饭去。”   女工们这才赶紧跟平常一样上前盛饭盛菜,而后找桌子和相熟的女工坐下吃饭。   林若青是提前了一些吃的,不过细嚼慢咽等她吃完,女工们也吃得差不多了。她在扶柳的侍候下漱口洗手,然后起身和管事说了一声。   管事便赶紧依言几步走到女工们桌前大声道:“吃完饭的都先别走,小姐这边有话要说。”   女工们一愣,都不晓得林若青要说的是什么。   林若青此时已经脱了披风,即便穿着棉衣却也能看出窈窕的身段,更不说她那张明艳的脸,迈步走到最前排的过程中几乎让女工们挪不开眼睛。   不过林若青后面说的话,就更让人听呆了。   “厂里要招女管事,我想着呢,不如就从咱们厂里的女工中招,只不过能读书写字这点难住了不少人,所以我打算从这个月开始,每天晚上都让人过来授课,等授课结束从里头挑能用的人才。”   女管事?   女工们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女子还能做管事。   详细的林若青也不多说,走到旁边与管事们低声说了几句话,自己就从旁边先走了。剩下的事情不用她出面,让管事们说就成了。   管事们也说得清楚。这升上来做女管事的女工呢,就基本和现在厂里的男管事们平级了,等正式定位以后能拿一样的工钱呢。   有具体例子,女工们就清楚了。现在的男管事每天干什么活?其实也就是在厂子里巡查再记录一些数据呈交上去,和每天在织布机和绣花机前面工作的女工相比,虽然赚钱差得不大,可轻松程度真的没法比了。   傻子才不心动。 第80章   林若青特意挑在今天说这事儿,就是因为翌日女工们都是要回家休息一天的, 有什么打算都能够和家里人商量过后再来。   果然这事儿一宣布完, 第二天女工们回到家里说的第一件都是这事儿。基本上所有未出阁的少女, 反正平常晚上都是住在厂里的, 所以晚上开课读书对她们的影响不大,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报名参加。而许多妇人则陷入了犹豫之中。   报名吧,管事那边说了晚上也可以让她们暂时住在厂里,可是她们毕竟是做人家媳妇的,做人家母亲的,还有家要照顾呢。   而对于女管事这个名目,如果放在别的地方, 兴许众人还要有一阵惊奇, 可放在织布厂里这个原本已经满是女工的地方, 惊奇的程度就不至于多大了。而且女工们自己想想也觉得是,平常有个女管事对于女工也方便得多。毕竟有些时候有些女人的事儿是不好和管事明说的,可要是管事是女的,那就不一样了。   等十五晚上女工们陆陆续续回到织布厂里的时候, 便有一堆人赶去报了名, 妇人少很多,但也不是没有,总共加起来也有四十多个人报名。   就这么,三月下旬开始每天的戌时便有先生过来授课。教授内容也很实际,并不奔着文邹邹的大学问去,而是从最浅显地教起, 目的在于让人认字和明理罢了。   有了一样的奋斗目标,报名的女工之间也暗暗较劲,倒更让人有往上走的动力了。   等时间转到了四月里,凉城那边的铺子正式开张了。   凉城距离杭城不算近,但也不算远,粉黛在杭城开了这么久,名声早就已经传过去。因此铺子一开张就不缺客人,加上运输走刚通的水路,满打满算也就五天,不用另外安排作坊,林若青要操心的地方就更少了。   入了四月以来她的心思就全都放在了京城那边将开的铺子上了。   京城那边到时候要派过去的人,林若青已经打算好。元胡是肯定要过去的,一来是他晓得药理,二来是他对粉黛经营的内容也很有了解。另外像是粉黛的香姐儿和黛色里的红姐儿她们,到时候也跟着要去京城待一段时间。   这些要去京城的人,有经验是一方面,家都在杭城定了也是另外一方面,不怕人走了就回不来了。   扶柳和翠竹现在每天早上过来服侍林若青,等服侍她睡下以后再各自回男人那里。   而元胡要去京城的事儿一定下来,扶柳就是满脸舍不得,来回张罗给他准备东西,让林若青和翠竹一起好一份揶揄。   四月的杭城已经开始渐渐回暖。   去年一整年,因为边关生意的事情,林若青和陈彦回家以后相处的时间都不算多,陈彦要在外头跑,林若青也要照看处理自己的生意。   也是到了今年过年以后,两个人的生意都各自走上正轨,这才有了一起相处的时间。   阿冕还差一个月就满两周岁,连阿云也已经会走会说不少简单的词了。   连着陈李氏在和春归说话的时候,也不会说林若青的生意是小打小闹,而是认真觉得林若青也并不简单容易了。   不过她关心的还有另外的事儿。   林若青抽空带着孩子到松陵院给陈李氏请安,陈李氏见了阿冕就满脸笑,对阿云虽然不如对阿冕亲热,不过倒也还好。   无论林若青怎么对待阿云,旁边侍候的奴仆是不可能真的将阿云和阿冕排在同样的位置上的。   陈李氏笑着问:“近来身子如何,可让大夫瞧过了?”   距离如意下药过去也已经有一年半左右,陈李氏最近想起这事儿来,不免就问了。   林若青道:“大夫开的药都按时吃了,前几日诊脉是说已经有些好转了。”   陈李氏闻言笑得更开:“有好转是好事,我并不是催你,只是这事儿总是让我记挂着……你现在还年轻,虽然说有了冕哥儿,但自己的孩子还是多一些的好。   以后冕哥儿也有个陪伴不是?”   在这个时候,父亲的身份很重要,但在同一个家里,母亲的身份才是决定一切的。在陈李氏看来,阿云再乖,那也只是一个妾的孩子,庶出的身份改不了,自然是要次一等的。   再说阿云还是个女娃,和阿冕以后也没什么帮扶的地方,更就显得无用了。   林若青点头道:“嗯,我晓得。”   她们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继而是通报声响起。   “大少爷来了。”   话音一落,陈彦掀开布帘子走进屋里来。   林若青直起腰来,动作是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快步到她面前的陈彦轻柔地按住了肩膀。陈彦先看了林若青一眼,然后才抬头对陈李氏道:“见过母亲。”   林若青抬手将陈彦的手拉下来,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陈李氏瞧见他们夫妻两个的小动作,唇边的笑容止不住:“你来得倒是时候,怕不是听见若青来了,后脚就跟着来了?”   差不多还真是这么个意思。   陈彦刚回府本来是到乐安院的,不过乐安院里空着,孩子也不在,他就晓得应该是林若青带着到了松陵院,于是这才脚步不停地来到了松陵院。   陈彦道:“母亲这么说,倒是让我不晓得怎么接话了。”   陈李氏笑着要抽打他。   阿冕坐在陈李氏身边吃小果子,一见陈彦,立刻开口脆生生道:“父亲!”   阿云坐在旁边听见阿冕叫,便也跟着叫了一声:“父亲。”   一家人坐着说了一会儿家常,陈李氏又道:“库房的钥匙在我这儿放得久了,前几天差点儿找不着,我看还是换个人吧,往后家里库房的钥匙给若青收着。”   这话就是变相要给林若青家里的管事权了。   林若青笑着说:“母亲还是多收一阵子吧,家里的事儿我还有许多不知道如何周到安排的呢,还要和母亲多学一阵子。”   最主要还是因为林若青不想管着一大家子的事儿,这上到各种礼节,下到吃饭裁衣,细细碎碎的事情多了去了,让她管这个她还没什么耐心。   陈彦也在旁边说:“林氏不太懂这些,还是母亲先管着吧,过阵子再慢慢学。”   听两人都这么说,陈李氏也便点了点头:“反正迟早都是要给你的,现在我便先替你再管一阵子。”   两个孩子被留在松陵院吃午饭,林若青和陈彦则先回乐安院。   陈彦拉着林若青的手,细细问她这些天在家里的事情。   林若青有一说一,脚踩着枯叶发出脆脆的碎裂声。   等说到大夫诊脉的事情时,陈彦脸上露出期盼的神色。   林若青也不哄他也不说假话,直接道:“大夫说,恐怕还要调理一阵子的。”   林若青扭头,陈彦在身后跟着她,开口道:“嗯,慢慢来吧。”   这倒是有些出乎林若青的意料。   她私心里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好的,有一个自己的血脉了,还有什么不足够?阿冕很好,可是生孩子这事儿林若青实在热衷不起来。   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讲,她现在对陈彦的确也稍有改观。   如果从一开始就撇去吉祥与如意,陈彦是一个还不错的男人吗?在这个时代里他当然是一个算很不错的男人了。   他身上有无数让林若青可以心动可以觉得合适的细节。   林若青也清楚知道,阻挡他们两个的东西是时代与时代之中的观念差距,而陈彦也渐渐知道了这一点。当然,陈彦只是知道了林若青的想法,觉得她的想法奇特,也接受了持有这样想法的她,但并没有细究过林若青想法的来源。   陈彦没有逼她也没有指责她,而是慢慢的等待起来。   这样一来却让林若青纠结起来了。   若是陈彦一路小妾庶子不断,那么她还能心安理得将陈彦当作一个暖床工具,大家各过各的的生活谁都不要打扰谁。   可陈彦偏偏中途还改过自新了,弄得林若青还真有些无法招架。她一方面不确定陈彦改的期限,因此也不会做出让步,另一方面又因为陈彦的确有事实上的改变,自己又无法回音他感情上的付出而有些愧疚起来。   算了。   林若青在心里长舒一口气,这些一时半会儿想不通的事情她干脆就不去多想了。   她开口转移了话题:“庵堂那边我想另设一个学堂,学费定得低一些,让想念书而没法钱念书的孩子去上学。”   要说林若青操心的事情里面哪个和陈彦有关,也主要就是这个了,毕竟庵堂的账目走的不是她的钱,而是陈彦的钱。 第81章   陈彦看着林若青,沉默了一瞬后, 低低地笑了出来。   “你真, ”他顿了顿, 抛出一个形容词, “奇妙。”   奇妙,让人捉摸不透。   林若青回望他,有一点不解陈彦现在是什么情绪。   陈彦跟着道:“庵堂那边,你想做就去做便是,我信你。”   如果说陈彦前二十多年都被教导着女不如男,女人该柔顺驯服,那么这两年他则又亲眼见证着林若青一点点, 慢慢的扭转了他的想法。   即便陈彦现在还是没有觉得男女是一样的, 他依旧觉得男人应该站在主导地位, 可他的确渐渐开始觉得许多事情并不能一概而论,只要给一个机会给一个环境,万事万物都有它千变万化的可能性。   林若青忽然有了一丝丝不自在,她扭头看向敞开的院门, 里头的树上开出了嫩叶, 翠绿点点。   庵堂那边在四月底便正式开了学堂,学堂的收的价格极低,但一开始就讲明白了只做开蒙用,要考功名的得从这里毕业以后另去学过。   虽然是这样,一开了男娃娃读的学堂以后,来报名的人还是远远多过了女娃娃的学堂。毕竟观念还在, 女娃娃读书有什么用?到了还不是嫁人服侍人罢了。男娃娃认识点字,那出门在外都能有个方便,也兴许就不用做泥腿子了。   不过织布厂里的氛围火热,和外面全不一样。   女工们到现在已经学了一个多月的课了,大家都是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的,谁都不舍得浪费时间。因此每天晚上众人都卯足了劲儿埋头苦学。   等四月底,晚上留在织布厂里读书的女工们就进行了第一次考试,这一考试就毫不留情地刷下去一半人,这使得剩下的一半人又是骄傲又是有了另外一股紧迫感。   织布厂内外的气氛也渐渐有了不同。   女工们在厂里头的时候大家都平头同地位,谁也没什么看不起谁的事情,就算是男管事们对她们也没什么不客气或者颐指气使的时候。倒是回到家里的时候感觉有些差别了。   不仅仅是有些村民会闲言碎语在背后嚼舌根说什么抛家弃子去读什么书,一把年纪了还不安生,就连家里头的妯娌婆婆也有不少话。   在她们看来不都是一样挣钱么,还非要图那轻快的,天天不着家也不晓得照顾家里,不是偷懒是什么?   如果说以前别人成天喊着女人要认命,要体贴这都没什么,可现在女工之间也渐渐有了不平的声音。   凭什么我赚了钱回家还要由着你们数落?   现在一家人就指着我养,我还要受这样的气么?   这人一旦有了想法,就会顺着这样的想法不断往下想。同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女工之间互相交流也渐渐都有了怨气。   “咱们就该自己过好日子去,省得在外面拼死拼活没日没夜的,回去还受那等闲气!”   “可不就是,还当以前似的那么对我,我可不依了。”   织布厂这边的变化是一点,而另外一边,元胡在四月中旬动身去了京城,从水路出发终于在五月初十之前到了京城。   他和扶柳新婚燕尔,乍然要分开,两个人心里头都挺不得劲的。   不过扶柳那边也是不让元胡偷懒的,毕竟这是为小姐做事,扶柳比谁都要上心督促着元胡。   元胡走的时候虽然不舍,但也放心。   反正家就在陈家的后巷不远,扶柳早上出门,中午和晚上都会回去,照顾蜜香十分方便。而白天在陈府的时候,扶柳有时候也会把蜜香给带进去,让她在偏房呆着,绣绣花读读书。   京城里面,从刘平南买下铺面又留了人装潢,到五月时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元胡带着杭城这边的一批丫头过去,主要是管理着制作中可能出现的问题,也是所有可能要出现的问题之中最需要人把关的地方了。   就优秀的产品而言,粉黛有许多款已经很成熟。且在还没开铺子之前,粉黛的名声其实也渐渐已经在上层圈子里传开去。   六月,粉黛在京城的分铺正式开张。   杭城再富贵繁华,和京城比起来自然还是差了一截的。粉黛开张之前造势足,又有不少人都听说过杭城中的粉黛脂膏的奇特之处,因此也有所期盼。   当天早上,天边才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香姐儿她们就早早起来了。   丫头们的官话是努力练过的,不过还是能够听出来她们开口说话时候的杭城口音,这倒并不难听,反而多了一重软软的味道,让人听了格外舒心。   尽管在杭城已经熟门熟路了,到了京城等要开张的时候,香姐儿还是不免像第一天到杭城时候那样紧张起来。   她来回在铺子里踱了几步,又指挥着小丫头小伙计们搬用摆放货物,等货架上的东西都准备齐全,香姐儿才站在原地转了一圈,看不出什么纰漏,香姐儿重重松了一口气。   早市一开,粉黛的铺们便从里面一扇一扇打开了。   红绸一断,炮仗一响,正式开张。   客人源源不断地往里头走,有好奇的,有新鲜的,不少看热闹的。   “我听说这家的脂膏抹脸好用极了,据说宫里都有人用呢。”   “当真?”   “我有亲戚在杭城,她说她们那边用粉黛的东西早就成了潮流了,若是谁不用,还要闹笑话呢。”   作为头一家这样的脂膏店,京城之中其实没有什么是粉黛的竞争对手,不少脂粉铺子只是好奇罢了,顶多也就是派人过来打探打探,出格的事儿暂时倒是没有的。   与粉黛一起开过来的当然还有黛色。若说粉黛的出现还有迹可循,那么黛色的经营方式则完全是横空出世了。一下让不少人好奇又跃跃欲试。   这些人之中,原来的知府夫人是动作最快的。她知道粉黛和黛色的好,这几个月断断续续没有东西用了,让她越发知道其中的落差与难受。她更晓得现在这些犹豫的人,一旦试过黛色的好处以后,那必然是断不了的,因此知府夫人头一个就定了以后每月过来黛色的日期,舒舒服服做了个别人眼里吃螃蟹的人。   京城之中攀炎附势,权欲比较比杭城岂止大一点两点,这里奢靡形势的人更是比杭城要多。贵妇人之间的比较与争斗也数不胜数,她们比杭城之中的女子们更加对粉黛这样的铺子有需要。   脂膏的作用需要时间来证明,大约一个月,效果已经可以渐渐看出来。因此不等七月完全到来,京城之中已经有了一股子新潮流,粉黛刮起来的这股子风尚一时主导了整个京城的贵族圈子。   流言之中说的也没有错,宫中的确也有人用了粉黛,并不是说大话的。   原来知府夫人有一个亲妹妹,前两年选秀入了宫里,当了宠妃。知府夫人回到京城的头一件事情,就是将自己用得趁手的脂膏给送进宫里一份,用了的确觉得不错。   等到粉黛开张,宠妃自己就让人出宫来买了。再用才发现,她姐姐那时候送进来的脂膏已经因为路途运输临近过期,效果大打折扣,现在她自己用了新鲜的才晓得原来是这般好用。   宠妃脸上皮光水滑的,皇帝见了也越发喜欢,两人说话间提起近来宠妃气色好的缘由。宠妃也并不隐瞒,将自己用的脂膏告诉了皇帝。   “是一家新开的脂膏铺子,”宠妃笑着说,“听说早就在杭城开张了的,听说是江南陈家的长媳开创的。”   江南姓陈的人家数不胜数,但值得被称作江南陈家的却只有那么一家,皇帝自然也晓得的。   特别是边关开了以后,江南那边的商人也很是活跃,陈家作为其中的代表,每年纳税都是杭城一最了。   不过提起陈家长媳时,皇帝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他笑着道:“这么看来,陈家长媳倒的确是个奇人了。”   宠妃笑问:“陛下?”   皇帝说:“几年前朕刚登基,想亲自查访国内,看官员是否有所欺瞒,路过杭城之时有一回在乡野之间倒是见过她。”   彼时有人落水,林若青站出来将人干脆利落救了的样子就让皇帝挺印象深刻的,后头稍一探查便得知了林若青和陈彦的身份。皇帝风流,那时还有一些小小遗憾,毕竟林氏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与胆识都很出众。   不过现在想起来,倒是只觉得有趣了。   宠妃听了也点头:“这么看来,林氏倒的确是个奇女子了。”   皇帝想得比宠妃更宽,他脑中也有灵光一现的念头:看来女子办起事情来,也有不输男人的时候啊。   第82章   织布厂里的女工学了三个月,也算是初见成果。   每个月筛选一次优秀学生, 三个月下来, 五十多个人里也就只剩下了十人。这十个人是从综合角度考量的, 不仅仅只是看她们的读书成绩, 还要考虑她们平时工种以及平时的工作效率。   从这之中筛选出来的这前十名,便在六月里成了头一批管事,她们分别负责不同的区块,自己的区块下又管理着数量和工种不同的女工。以后她们手下的女工若是有什么事情,便是头一个上报给她们。区块管事们自己有着一定程度的决定权,除非是大事儿,不然是可以不用往上呈报的。   这事儿一开始, 无论是下面区块的女工还是刚上任的区块管事们, 都有些不习惯。本来是平头一起进织布厂的, 现在冷不丁要管人了,还真是有些奇怪。到底都是头一回出来做工,又头一回脑袋上顶一个名号。   不过也就是刚上任的那几天,上面就又发了通知下来, 这区域管事并不是这次开班读书筛选的最终目的。往后厂里的学堂还是会定期开展, 每一期都可以报名,到时候表现优异的也可以去其他岗位。而已经升上来的管事们也并不是完全安逸了,她们如果表现不好,那也是会有被刷下去的一天的。   这样一来,厂里的女工们,无论是升职没升职的, 都一下干劲十足。升职的怕后面被人替代,没有升职的则卯足了劲儿想要自己去那安逸的位置。   这么些天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管事们每天不仅不用坐在织布机或者绣花机面前瞧得眼睛痛,还能有更多的时间休息。每天所做的也不过是隔一会儿在自己所负责的区块之中来回转悠,看看众人的工作,或者指导指导新人罢了。   活是安逸的,工钱还不比辛苦的女工少,谁不想做?   织布厂这一边的风风火火完全是由边关地方的贸易支撑着的。现在织布厂平均每个月都会有一趟车往北边去,大量的布匹运送过去,换回来的白银自然也数不胜数。   因为生意开辟得早,且女工招收也早,后来的人即便看见这条路子有钱赚,想要染指却也太迟了些。市场已经被抢占了,异域商人早都已经认准了林若青的布料。   林若青取了青的意思,给织布厂也另外取了名字,只要是从织布厂里出去的布料,无论销往何处,总有一处角落有一个“碧”字。异域商人们虽然不认识宋国的字,可看得多了也认识,就当是图样看,也能看眼熟了。   随着织布厂的生产不断扩大,原先林若青担心的原材料抬价或者短缺的问题倒是没有预料中的严重。   一来是这些原料类的物产,即便是杭城周边没有,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是不缺的。陈彦那边的货运生意畅通,运送一些物料并不难。这也完全用不着避嫌,反正生意上的事情一码归一码,算得清楚就行了。   二来则是前面购入的田地也早在开春前就种下了大片的棉花,如今六月将结,等七月往后没多久就是棉花收获的季节,到时候更就不愁这原料的问题了。   而说起这棉花的事儿,外头不少老百姓最近也将这织布厂种棉花的事儿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倒不是说这种棉花有什么了不得或者出了什么大事儿,而是这种棉花种得方式太新奇了一些。   这连在一起的大片土地,自然不是从农民手上买的。而是从早十几年前就买了地的地主手里买来的。地主们当年买了地,失地的农民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为地主们种地,这期间受尽苛待不说,地越种越穷,完全形成了祖辈无法走出的恶性循环。   这织布厂买地过去种,地里的农民们早也就麻木了。反正日子都是这么勒紧裤腰带过,给谁种地不是种?   可是谁想到,等织布厂接手了这边的土地,非但没有像之前的地主那么苛责他们,还给了他们很松快的活!   当然,这个很松快是长工们自己看来的,织布厂这边可半点没有觉得给长工们的活是轻松的。   每天天亮以后起床,不过是中午歇一会儿,晚上太阳落山左右下工,这有什么轻松的?   看问题存在角度问题,从长工们的角度看可完全不是这样了。以前给地主家里干活的时候,常常是天不亮就起床,而等天黑以后也休息不了,一个人负责六七个人的地,只恨不得将一天掰成两天用,哪里还有什么睡觉的时间。   现在织布厂那边不仅把人均的活减少了大半,甚至还给配了好多条牛,以后重体力的活都让牛干,人就可以歇着了。这样对比起来,现在织布厂的活不仅仅是要好过许多长工以前在地主家里的待遇,甚至都要比不少为自己家里种田的农民都要轻松了,起码有头牛在这个时候都算是稀罕事儿了。   这人的一张嘴,就怕传闻,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的结果往往是比事实夸张了许多倍的。   比如织布厂,比如林若青,在杭城周边都快被传成了个菩萨。   “知道杭城外头的庵堂吗?里头收了不少女娃娃,哦,也有男娃娃的,有病的也收,不仅让人吃饱了还让人读书呢,实实在在菩萨心肠了。”   “那谁不晓得?要我说你知道的还不是深的,听说城里头的织布厂还有那脂膏铺子还有庵堂,都是陈家的少夫人开的。”   “那你知道陈家少夫人是谁吗?那是杭城林家的大小姐。”   众人也有一番纠结,林若青此时已经无须借任何人的身份来说明自己是是事实,可外人又不好直呼她的名讳,更不晓得一个女人再脱离了丈夫与娘家也可以生存的时候,那么该怎么称呼这个女人了。   而说到杭城林家,林远和林吴氏对于林若青的观感却是一天比一天复杂。原本来说,那时候林若青嫁出去闹成那样,他们心里头铁定是不会高兴的。林远更就是了,他当时能够做出将林若青嫁给陈彦的决定,基本已经是将林若青当作一件买卖罢了。   只不过他面上还要扯着面子,装出清高与坦然给别人看。那时候林远和林吴氏都做好了与林若青不再往来的打算,同时也觉得林若青在离家以后不会对家里有所留恋。   但他们只猜对了一半。   林若青在离家以后的确对家里没有丝毫的留恋了,但也并没有如他们预料的和家里一刀两断。在按照礼节回门以后,即便是没有再亲自回过家,可是逢年过节的礼节也没有断了,送得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这让原本想要倒打一耙说林若青不孝顺的林远也抓不住任何毛病了。除此之外,林远在面对外人的时候,还不得不作出一副家庭和睦的样子,不可谓不难受。   而林吴氏那边也差不多一个感觉。林若青一开始做生意的时候,她觉得羞愧,觉得不妥。毕竟那个时候才开放做生意,谁也不知道朝廷里头是不是真的统一了意见。毕竟那么多年下来,从商对于他们读书人家可半点都不体面。   林吴氏暗暗嫌弃过林若青不庄重,女子么,嫁人生子以后只要安安分分相夫教子便是了,到外面抛头露面实在不像话。她同时也教导自己的两个孩子千万和林若青划清界限,以免后头有什么事情牵扯到了。   可哪里想到,她说要划清界限的不庄重的林若青,几年以后竟将生意做得这样大,外头还处处传着她的美名与善心,朝廷那边也更是一步步开放了曾经对商业的桎梏,甚至将边关都开了。   林家两个孩子都差不多到了说亲的年纪,媒人上门三句里头两句都要提到林若青这个姐姐如何能干,话里话外都是她们沾了林若青的光了,一个两个都还好,可上门的都这么说,差点儿将林吴氏给呕死。   林家发生了多少事情,全不在林若青的关心之内。   京城之中的粉黛,正在渐渐走向正轨。   脸面上的事情对于贵族圈子里的女人们一向都是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在粉黛出现以前,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件事情能够重要到这样的程度。   光是一个保养脸面的东西竟然都能分得这样细致,且还能从脸上延续到全身?粉黛之中光是外敷的便林林总总有几十种,而内服的也不下十种。且不仅仅是保养,基本上人脸上能够出现的问题,粉黛里头都能够找到解决的产品。   粉黛在杭城之中已经发展到半完善,整套新品推出以及推广售卖都没什么大问题,因此到了京城之中也没有什么难的地方。加之上头也有关系疏通,因此到了七月底,除了销量不断扩大,口碑不断变好以外,总体都还没有出什么问题。   但是元胡被派过来管着这边的事,出来的时候又得到了扶柳的殷切嘱咐,便半点都不敢掉以轻心,事事小心着,唯恐出了一点差错就引发不可收拾的后果。   同时,元胡还有另外一个心思。   现在粉黛缺什么?暂时可以说是什么都不缺了,然而长久看来,粉黛的脂膏总是要推陈出新的,这么看来上面负责研发的人才就很短缺了。   林若青管着的事情多了,她不能总是亲力亲为,能参与粉黛的时间也少了,而元胡自己也没有自信能够维持粉黛这么大的发展。他因此把心思动到了以前药谷里的师兄们头上。 第83章   药谷那边也早已经改朝换代,已经由元胡的大师兄管事。不过元胡晓得自己的大师兄做事保守, 和他师父没什么不一样, 所以估摸着药谷里现在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京城的天气和杭城不一样, 然而到了七月里该热还是热起来了。   元胡策马独自去药谷, 他心里头已经有要找的人选,他的九师兄和十一师兄。两个人在药谷之中的存在感都不强,但论才能也并不输人太多。九师兄对药理都精通,应该能从更加全面的地方给粉黛提一些有建树的意见。而十一师兄则和元胡差不多大,喜好研究一些偏门的药材。   尽管两人都不是专攻脂膏妆容的,可都是人才,能够收入手中只有增益没有坏处的。   元胡出发之前给林若青去了信件, 不过信件来回有时间耽搁, 等他去药谷的时候还没收到林若青的回信。只不过这事儿的决断权元胡自认还是有的, 因此去药谷也没什么负担。   他策马入了药谷,门前看药谷的还是同一批人,自然也是认得他的。元胡因此没有什么阻碍得就进了药谷之中。   药谷里果然如同元胡来之前预料的那般没有什么大改变,除了多了一些新鲜面孔以外, 一切几乎照旧。   其他师兄和元胡关系普通, 他也没弄那虚假客气的套路,而是直接去找了九师兄程明和十一师兄梁言。   药谷里头的药师一般有两种路走,出药谷和留在药谷。元胡的很多师兄都选择离开药谷,但也有诸如程明与梁言这样留在药谷里的。   药谷里头的日子没有外面的大富大贵,可每天采药看书制药瞧病,也自有一番悠闲与惬意。   就拿元胡自己来说, 如果不是后面出去以后找到了蜜香,他应该也就回杭城转一圈便回到药谷重新过这样半隐居的生活了。   不过现在元胡有了妹妹又有了妻子,现实之中有了牵挂,那么就完全无法割舍下这些世俗的东西了。   他先去找了程明。   程明一见元胡,先是意外,而后笑着道:“没想到你还会回来,我还以为后面半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呢。”   程明今年已经有四十出头,不过在药谷里还算保养得宜,看着像三十多岁的人。如果说起辈分,那是师兄,可要是放在外面,元胡都足够做他的儿子了,因此元胡对他也十分敬重。   “师兄。”元胡笑着行礼。   他很快说明了来意,将粉黛的情况和程明大概讲了讲。   程明听完叹了一口气说:“若是你之前来找我,我兴许二话不说就会推了,可现在看来,你倒是给了我一条路子了。”   元胡有些意外:“师兄,这话怎么说?”   程明道:“这药谷自打师父离世以后便大变了模样,大师兄现在已经入宫,往后这药谷说不定也就没了。”   以前他们师父在的时候是坚持不和皇家有过多牵扯的,可他们的大师兄显然是没有顶住压力,这原本济世的药谷以后也就要成皇亲贵族们的太医了。   元胡听完这些内情,跟着也叹了一口气。他晓得程明的性格喜好自由,是不愿意参与这些有拘束的事情的。   “既然如此,师兄不妨跟着我去杭城了,”元胡叹气归叹气,倒不至于真的发愁,毕竟他已经是早早离开药谷又在外面有了定所的人了,“杭城那边不说别的,让你自由自在是一定的。”   元胡了解程明,给他一个山头,让他半隐居着研究粉黛的方子,他肯定是乐于的。   虽然觉得药谷变了样,可是乍然要程明做出离开药谷的决定,他一时却拿不准,更给不了元胡答案。   “这样吧,我先想想,等过几日我再给你回复。”程明道。   元胡点头:“我知道。”   他走之前又特意和程明说了自己在杭城那边已经找到了妹妹还娶了妻的事情,引得程明也有些感叹,说他是走了运了。   不过话也就说到这里,两人稍稍寒暄几句以后,元胡也不再多耽搁,转头就去找了十一师兄梁言。   梁言的年纪在二十六七左右,具体多少元胡不晓得,梁言自己也不晓得。他也是他师父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不过比元胡还要更加苦一些,他连自己的年纪和名字都给忘了,更不晓得自己是哪里人了。   梁言和程明比起来,则要开朗不少,起码是隔一阵子就会出药谷去外面看看的。这次元胡去找他的时候就没找到梁言,就看见他的小药童了。   小药童对他说:“先生出门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元胡无法,便只好告诉小药童自己住的地方,并同时道:“麻烦等师兄回来,让人给我送个信。”   小药童乖巧地点了头。   这天元胡便赶着夕阳的余晖回到了京城之中。   元胡原本以为这样留了个口信,应该要过几天才能得到回信。却没想到第二天中午,梁言就亲自过来找他了。   “没想到你还回京城来了,不是听说你在杭城了?”梁言满脸笑容,拉着元胡去酒楼开了个雅间吃饭。   元胡见他热络,心里也有些高兴:“是在杭城住下了,这回是有事回来。”   梁言点点头道:“有什么事儿你说吧。”   元胡便差不多将说给程明的话又说给了梁言听。   梁言还是满脸笑容:“你是说,你现在在粉黛里面研制方子呢?”   元胡垂首:“是,这回回来想请师兄出药谷,不知师兄愿意不愿意了。”   梁言稍稍思考了一番,不过很快就在饭桌上直接同意了,态度十分爽快:“我本来就有出药谷的心,你倒是给我行了个方便。”   他说着举起酒杯爽朗地敬了元胡一杯。   元胡没想到梁言这里进行得这么顺利,脸上当即也露出笑容来,举起酒杯与梁言爽快地敬了一杯酒。   在得知他没有几天就要回杭城那边一趟后,梁言便主动道:“等我熟悉了这边的事务,往后也不用你两地跑了。”   元胡想了想说:“这边的事务暂时还没有什么,若是师兄应允了,那么我想带着你回杭城里见见我们小姐。   我晓得师兄你的才能自然是不用考核的,只不过小姐那边还是要走个流程才是。”   梁言犹豫了片刻后道:“也成,不过这两天我还是先熟悉一下方子,你晓得我虽然通达药理,可这方面的方子可真的接触不多,若是不提前了解一番,到时候恐怕还要献丑。”   元胡觉得梁言这么说也有道理,便点点头道:“成。”   梁言心满意足地走了。   如今粉黛里头热销的东西很多,基本上只要铺子里卖的就没有几样是差的。中间上新自然也有风评一般的东西,不过风评一般的东西没几日就会被搬下货柜,因此也没什么大毛病。   梁言一说想看看方子,元胡便为他找了几张基础的方子。梁言知道药理,一看就知道这些方子十分简单,也不会涉及到什么了不得的内容。   他坐着将方子上下看了一遍,然后又提出几个问题,元胡一一都解答了。   这是第一日。   等第二日,梁言便道:“昨天那些方子我看过了,有些地方我有一些想法,药谷里面我存了几味新药,兴许加到里头去就能解决现在有的一些难以保存的问题了。”   元胡闻言大喜,要说粉黛目前面对的最大问题不是别的,就是脂膏的保存期限太短的问题,如果能够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无异于解决了脂膏的长途运送问题,便意味着脂膏能够走到宋国各地,甚至可能走出宋国了。   元胡便追问:“不知是什么新药?”   梁言笑道:“我还没取名字,且另外还有一个,这些方子都是些再简单不过的方子了,我不晓得其他方子里面有没有和这方子冲突的内容,你晓得的,若是有一味药相互冲突,那么可能整个药方都废了。”   元胡是学医的,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梁言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   但是将核心方子给梁言看,元胡说什么还有一些犹豫。   梁言见状便说:“你还不晓得我不成?咱们这些年都是一块儿长大的,我还能怎么着你?”   元胡想了想,觉得梁言从小倒的确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便也就信任了他。同时心中对于梁言所说的新药十分意动,便由着梁言亲自指要,给了一套当下粉黛里头热销的脂膏方子。   结果没想到,差错出得这样快。   不过是给了方子的第二天,元胡就发现梁言不见踪影了。他原本还以为梁言可能只是回了药谷去实验方子,可谁成想药谷里也找不见他。   这个时候元胡已经觉得可能要坏事了,那个热销方子,一套成品放在京城和杭城里都是一个价,三两银子一套的。   果不其然,梁言失踪以后不过十日,粉黛不远处的脂粉铺子里就新推了一款脂膏出来,名字和元胡给出的方子的脂膏一模一样。   软香膏。   元胡让人偷偷去买了一盒回来看过,里面的成分和味道都与粉黛的差不多,唯一有巨大差别的就是两者的价格,粉黛的卖三两银子一套,脂粉铺子里只卖一两银子一套。   元胡当下便被惊雷劈了一般。   他再去药谷细细打听,这才晓得梁言近半年来大半时间都不在药谷之中,至于在京城做什么却是不很清楚。等元胡再回到京城,下面的人也调查回来了。   大概十天前,醉红楼的一个妓女被人用千两银子赎走带出城去了,听说那恩客就叫梁言,听说两人相好了半年有余。 第84章   这些事情元胡都不清楚,更没想到要去问。   他到底是药谷出来的, 对外面的人情世故知道的不多, 将问题想得也简单。加之觉得梁言可能和自己的性子差不离, 便也没有往深处去琢磨他。   但没想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竟然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事情。元胡脑袋乱成一锅粥,深知自己是闯了祸了。   他一边给杭城去了信,一边自己也快马往杭城赶。   信件送得再快,经过陆路水路到达杭城的时候都已经是二十天以后了。后面再没有几天,元胡自己也已经赶回杭城。   忧虑加上劳累,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还黑了不少。让扶柳见了觉得心疼, 却也有些怪他, 怎么在这事儿上这么不谨慎?同时也怕元胡这次会被责罚, 几种忧思缠绕在心中,让扶柳也有些郁郁。   林若青看了京城的来信以后,一方面觉得头疼,一方面却也晓得这是在经营生意之中必然会遇见的波折。这样的事情有一就有二, 如果不好好处理, 往后下去恐怕更难。   至于元胡那边,怪他不怪他的,林若青觉得这对于事后的处理已经无补。元胡本来就是她派去管方子这些的,对生意的经营他并不通晓,出了这样的事情虽然令人忧虑,却也起了个警示。   因此在见到元胡的时候, 林若青还是温温和和,没太责怪他。   元胡见她如此,心里却更加难受,低着头道:“是我识人不清,又没有提前调查,有什么责罚,小姐尽管说吧,都是我该受着的。”   扶柳站在一边见到他如此颓丧,心里也难受,但嘴上却跟着道:“正是,小姐该责罚的。”   林若青叹了一口气,她想了想说:“那好吧,就责罚你在明年七月之前,研究一套上乘的方子出来,将功抵过吧。”   元胡闻言抬起头来:“还有吗?”   他还一下没敢相信这就是责罚了。   林若青笑着说:“这还不够吗?”   一套方子可不是一张方子,那是少说四五样东西的,若真要研究全新的一套,一年时间并不宽裕了。   林若青见他面色还带着愧疚与犹豫,便道:“这样的事情是我们自己没有防备,怪不得你一个人,且你并不是管这些生意上计谋周折的,更就怪不了你了,你若是真想将功补过,便用新方子替代便是了。”   元胡听到这里才郑重地点了头,算是应下来了。   扶柳心里也对林若青十分感激,她怪元胡归怪元胡,可哪儿有不护着自己丈夫的呢。   等夫妻两人从乐安院里出来,元胡还在叹气:“这一回少说也要损了几千两银子……”   扶柳抽了一口气:“有这么严重?”   元胡点头道:“这个方子是卖得很好的,现在有铺子作出差不多的东西,价格又低,自然是有不少人要去买别人家里的了。”   扶柳便越发郑重地叮嘱道:“那下半年你要潜心将功补过了。”   而京城里头,这些天的确是因为软香膏的事情闹出了不小的波折。   先是脂粉铺子里有了类似产品售卖,而后便民间又有了传闻,说是粉黛赚钱黑了良心,明明其他铺子卖一两银子就有赚头的事儿,粉黛却要卖三两银子,这不是黑心是什么?   若说一些老客,大多还不听这传言的,可不少荷包不算鼓囊囊,又不是惯常在粉黛买东西的新客,听了这话也就多有动摇了。   七月底,京城那边收益一结算,粉黛的进项低了三成,影响不可说不大了。   这段时间里杭城这边自然也不闲着。   林若青手下这两年露头出来的掌柜不少,能干的也有许多,可是最让她放心也是最让林若青觉得得力的也只有刘平南一个。这回京城出了这样的事,自然还是刘平南过去处理。   这次的事情归根结底有两点,一个是方子的泄漏,一个则是民间风评降低,这对于粉黛的后续发展会产生不小的影响。   目前这事儿还没有传到杭城,因此对杭城这边的影响不大,可是如果不尽快解决,这就很难平息了。   “既然方子已经流出了,”林若青坐在软榻上,同刘平南道,“那边直接将这方子公开了去,”   刘平南闻言一愣:“公开了?”   “嗯,”林若青点点头,“不是都说粉黛赚钱黑心么,公开了也好,让大家自己去配里头的药材,瞧瞧是不是粉黛黑心。”   要说粉黛黑心,那真是说不上的,关于铺子里的产品定价,起码林若青还没完全学到商人的作风。以软香膏三两银子的售价为例,其实成本就有一两半,虽然是对半的利润了,但较真起来和许多行业相比,这样的利润半点不算夸张。   而一两半,这还是药材大批采购,价格会低廉许多的前提下。若是一般人自己出去配药,配满以后恐怕少说得二两半才能收得住。   这也是林若青在听说那脂粉铺将这方子的脂膏只卖一两银子时就没那么担心的缘故了。要么这铺子用了劣等的药材,要么这铺子是赔本赚吆喝,无论是哪一种行为,在生意里面都是不可能长久下去的。   刘平南听完林若青说的话,心里也觉得对。现在不是都说粉黛黑心么?这流言没有个源头,可具体是谁放出来的,这也不难猜。   等方子一公布,那脂粉铺里的产品也就不可能独一份了,基本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另外,”林若青又补充道,“原本年后再放出来的那两个胭脂与口脂的方子,等九月中就在京城先面世。”   这两样东西的方子其实研制很早,不过一直没有马上放出来。本来是考虑着与一些现有铺子里的东西有冲突,林若青还想再看看行情,可没想到京城那边的脂粉铺倒是先有了动作。   你不仁我不义,过了初一自然就有十五。   刘平南听到这里,脸上已经是有了笑容,他立刻应了,领命下去准备不日出发去京城。   八月十五,刘平南匆匆到了京城,也来不及歇一会儿,就赶着节庆出门了。   中秋这天无论是京城还是杭城都有节庆,可他注定是得为粉黛奔波了。   京城之中天色还没黑,已经有不少张灯结彩的布置,整条街道热热闹闹,人潮已经渐渐涌动起来。   刘平南在铺子后面亲自写了一张大字,稍稍吹干了墨水便让人贴到门口去。   纸上写得东西也简单,一个是软香膏的配方,一个则是悬赏。   悬赏的东西也简单,若是有人能将软香膏所需要的药材在用二两以内的钱买全了,粉黛这边有黄金十两的赏银能换,且又说明了,后面几天会亲自让人在店门口演示软香膏的制作工艺。   这看似简单的东西,放在杭城里已经算困难,放在物价更高的京城,那就更加难了。不过这个告示一贴出去,立刻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让人啧啧称奇的同时也跃跃欲试。   粉黛里的软香膏,这阵子一直是不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说起来就是粉黛黑心,赚钱真是没了边了。谁也没有想到粉黛冷不丁就把软香膏的方子给放了出来。且还表示后面要演示制作工艺?   这就不仅仅引起了路人的兴趣了,有些眼红粉黛赚钱的也瞅准了这次的事情,准备最少看个热闹,多若是能学点东西,那就更好了。   软香膏的制作工艺倒并不难,只不过是费时费力罢了。   告示一贴出来,没多一会儿就有许多人奔走相告。   “哎,你听说粉黛弄什么赏金十两的事儿了么?还是黄金!”   “听说了,我将那方子都抄下来了,正要去买呢。”   那些药材的消耗看着都不大,二两银子却不是小钱了,百姓们平时对药材的价格没有什么概念,自然觉得这不是一件难事。   一时之间参与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一下将这中秋节的大街上弄得越发热闹,来来回回全往药铺去了。   不少人去了药铺便将方子往桌上一拍,问那伙计,二两银子能配多少副。   结果没成想,伙计看都不看那方子便道:“是不是粉黛的方子?”   来人一愣,继而点头道:“是。”   伙计便说:“那就不用配了,二两银子怎么拿的这些药?二两五才将将能配个齐全罢了。”   就这么接连一晚上都有人来找,药铺里的伙计也毛躁了,干脆就在药铺门前贴了一张大字,“粉黛方子,二两五起配”   这大字一贴,伙计便干脆将铺子门关了,图个安宁。   而杭城之中,中秋也是一个大节日,林若青从早上起来便没有停过,难得勤快了一天。   她先是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松陵院,让陈李氏看着阿冕和阿云。   “今天是特意过来麻烦母亲的,”林若青笑着说,“我自己一会儿要出门去,阿冕前面又说要来找祖母,母亲可别嫌他。”   陈李氏对自己的宝贝孙子爱都来不及,哪里会嫌弃阿冕,当下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只管出门便是了,这两个孩子我还是能照看过来的。”   林若青出门是打算去庵堂看一看,八月十五一过,往后虽然还要热一阵子,可到底是眼见着要冷的,庵堂那边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去看过,也不晓得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早上安顿了两个孩子,林若青便坐马车出了门。她不喜好马车颠簸,因此行进也慢,等到了庵堂已经是午时过后了。庵堂那边因为没有提前收到林若青要来的消息,因此几乎是毫无准备。   林若青还在官道上便掀起了窗帘往外看,庵堂门口有几个小孩儿正在玩闹,看着都是葱头一般大而已。 第85章   这段官道上的牛车多,马车却不常有, 也因此没等林若青的马车停下来, 庵堂里头就有大人听见了动静, 探头出来看了。   别的不说, 陈家的马车还是很显眼的,里头的嬷嬷立刻扭头回去和马氏说话,隔了一会儿马氏便快步迎了出来,正巧站在了门口恭敬等着。   原本在外面玩闹的孩子们一下也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跟着一起好奇地往这边看。   赶马车的小厮铺好了垫脚的台阶,便低着头站到了一边。翠竹从里头将门打开,先走了下来, 而后又伸手去扶林若青。   屋里屋外的许多孩子们这才第一次见到了林若青, 见到了马氏和赵成松以及几个嬷嬷经常挂在嘴边面慈心善的小姐了。   林若青实在是养得好又养得娇, 在这些乡下孩子看来,自家十三四岁还未出嫁的姐姐也看着比她显老成,因此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算辈分。   不过称呼这事儿怎么说都是次要的,这些小娃娃也大多不敢上前和林若青说话。   倒是林若青主动发问, 问她们有没有念书, 又问她们每天吃得饱穿得暖不。   等和孩子说得差不多了,林若青又和马氏她们说话,直将庵堂这边的情况了解了个差不多。   庵堂这边还算不错,从账面上来看衣食住行都花得明白,林若青没什么不放心的。等话说完,她便让人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拿了进来。   都是各色糕点与水果, 庵堂这里平时是不舍得买的。   庵堂里面到底是养着孩子吃饱喝足就成,这些享受类的吃食,普通人家都没有几个舍得买的,庵堂这边就越发了,毕竟这是个发善心的地方,不是个养小姐少爷的去处。   等启程回杭城的时候,已经是日头开始西斜了,最后进城的时候天边已经擦黑。   陈彦在城门口骑马等着林若青,远远见着马车来了,便牵动缰绳走了上去。   “夫人,爷来了。”外面赶马车的小厮提醒道。   林若青跟着将窗户打开,一见着陈彦,她便笑了。   “爷怎么到这儿来了?”   陈彦居高看着她,脸色很温和:“下午回家没见着你,听说是出来了,便想着来接你。”   林若青道:“我去庵堂那边看了看,又让马车故意走慢些省得颠簸,这才回来得晚了些。”   这中秋节一家人是必定要在一起过的,不过杭城街上的节庆也多,不少男男女女也会乘着中秋灯会一聚。平时的许多忌讳在这天晚上就没有那么严格了。   林若青没有想到陈彦过来不是接他回家的,而是过来接她出门逛街的。   等知道了是这个意思,林若青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陈彦则拉着她的手侧头看着她,问道:“笑什么?”   林若青站在台阶上,面前是陈家的酒楼,此刻也是灯火辉煌,背后则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她和陈彦手牵手,竟然让她恍惚有了一种回到现代在与男朋友谈恋爱的感觉。   要说年纪,在宋国他们夫妻两个已经不算小孩儿了,可要放回现代,那是十足两个愣头青呢。   “没什么,”林若青摇了摇头,脸上还是笑,“觉得晚上的安排挺有意思的。”   陈家的酒楼在杭城里是最大的,因着中秋,雅间都给定满了。陈彦带着林若青去的那间是常年空着不接待外客的,连休息的寝室都留有余地。   且这雅间在三楼,是目前航程里最高的地方,赏月吃酒看风景都是绝佳的好去处。   这样的雅间在中秋这晚上就有了上百两的高价,就这样还是许多人来晚了订不着,扼腕叹息个没完。林若青听了还是感叹,自己的确不是天生的商人啊。   在酒楼吃了饭,再往后面的雅筑去,又有另外的表演在。   这后头的客人就更加贵重了,里头还有中秋的表演,远远站在雅间往后面看,就能瞧见一些绰绰的影子,是歌姬舞姬们在跳舞。   美人,美人,那是谁见了都开心的。   林若青在饭桌上同陈彦喝了两杯酒,虽然没有醉,但是却起了些性子,这会儿好奇心上来便拉着陈彦道:“爷,咱们过去看看。”   陈彦有些意外又有些无奈,笑着问她:“去下面看?”   “嗯,”林若青点头,“我想去看她们跳舞。”   陈彦一时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林若青好。若是换了别人家的妻子,见到丈夫去看这些,即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要不高兴的。可他媳妇倒是好,不仅不避讳,还主动要求去看。   不过他也早就知道林若青的特别,此时意外过后,倒也同意了和她一块儿下去看。   在人口买卖合法的年代里,买个歌姬舞姬和买个家奴是差不多的事儿。楼下这批歌姬舞姬赶着节庆来的,稍稍特别一些,有几个是异域美人,眼珠子都是碧蓝色的。   林若青走近了看见其中一个,一下就觉得很好。   织布厂那边现在外销的服饰有很多,大多都是往异域去的。那边的人从长相倒身段都和这边有很大的差别。   在宋国这么些年,看惯了宋国女子柔柔弱弱的审美,乍然见着异域美人,林若青都要挪不开眼了。那腰肢,那身段,林若青看得比周围其他男人还要入神。   不过只一点不同,她的目光是纯粹欣赏的,而那些男人的目光则带着各种各样的欲望。   有人抽出空来分神往外看了一眼,这就看见了陈彦,只见陈彦站在一个柔美的女子身边,身后又跟着许多仆从,便也晓得这女子应该不是随便带出来的,算算可能就是外头都没怎么见过的陈家少夫人了。   林若青盯着看了一会儿,又听见旁边有人开价,便好奇地转头过去问陈彦:“这是能买回家里去的吗?”   陈彦点头:“竞价即可。”   林若青便指着其中一个道:“爷,我要那个。”   陈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反问道:“你要什么?”   林若青又说了一遍:“我要那个中间穿红色裙子的美人。”   “这,你买回家做什么?”陈彦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才合适。   林若青摇了摇头说:“这个我是买来放在外头的,不放家里,爷若是想要,你得自己另外买。”   陈彦皱起的眉头又随着无奈松开,他看着林若青发亮的瞳仁:“青青,我没有要她们的念头。”   林若青仰头笑望着他,藏在衣袖下的手接着广袖的掩饰握住了陈彦的,她稍稍放软了语气道:“不管那些,反正我要买了她。”   陈彦拗不过她,便抬手招呼了伙计过来,让人将林若青看中的那个女子给领到了后面去。   旁人看来都说林若青大气,可谁也不晓得陈彦的摸不着头脑。   林若青买了美人,立刻兴冲冲就要去看,回到后面雅间,被她买下的美人已经在房里等他们。   林若青一进门就笑开了。   那美人实在好看,碧波一样的柔顺长发金灿灿直到腰间,她的胸部丰盈臀部挺翘,腰肢却十分纤细,配着她勾魂的蓝色眼眸,让林若青心头都要酥了。   男人看见不得软了腿?   林若青这么想着,转头悄悄看了一眼陈彦,却发现陈彦面无表情地正回看着她,满脸质问。   林若青觉得自己也不好不说明,否则总像是为自己买了个美人来用似的,容易引人误会。她便开口解释道:“这时候给织布厂准备的,我要找些画师将这美人作入画中,当成活招牌。”   陈彦的脸色这才舒缓下来。实在是林若青刚才看这美人的目光太过于热切,让他心头都有点发虚。   这中秋节宴算是到了这里。   林若青和陈彦回到府里头,又与家里的母亲弟弟还有儿女们一块儿坐在花园之中赏月吃酒。在家比在外面的顾忌还要少,一家人说说笑笑吃的酒也不少。   等林若青被陈彦半扶着回家时,已经是浑身冒出酒气来了。   陈彦半搂半抱,耳边听得林若青低低地笑声,再低头去看,林若青的脸蛋酡红,透着一股子娇憨神态。连着眼睛半闭半睁,似是看着他又似是弯着眼睛笑,透露出风情来。   陈彦看得意动,觉得前面吃下去的那些酒忽然回了劲上来,层层汹涌着要将他弄醉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乐安院里,丫头婆子们扶着林若青去沐浴洗漱。池子里的水放好,婆子们正帮林若青脱了衣服让她泡进去的当口,陈彦从外面走了进来。   “下去。”   婆子们不敢多问,连忙低着头应是,转而快步退了出去。   陈彦脱了衣服走进池子里,将林若青半搂进怀里。   林若青睁开眼看见是他,嗤嗤笑出声来。她伸手从陈彦的脸上划过:“爷也是个美人啊。”   陈彦忍到现在已经忍无可忍,终是将林若青压在池边要了一回。   中秋圆月渐渐隐没入了云层之中,八月十六要来了。 第86章   京城里昨日可有一番热闹,不仅仅是因为中秋节, 还因为粉黛铺子放出的方子, 且那给出悬赏看似简单却无人能够做到而引发了热议。   十六这天早上, 街前巷后都在谈论这事儿。   “听说了没有, 那粉黛的方子拿出来,竟连二两银子都收不住的,这么说来,人家卖三两银子还真不算贵了。”   “如果那方子是真的,要我说三两银子还真是算便宜了呢。”   不过自然也有泼凉水的人。   “要我说,你们傻不傻,难不成你们真觉得那等生意人会用这样的好药?左不过就是用这个来骗一骗你们这些不懂行的人, 至于脂膏里面到底加了什么药, 谁晓得去?   我们又不是大夫又不是神医的, 还能从一个脂膏里看出什么门道不成。”   “就是,要我说还得看看后面说要当面给我们制药的时候,到那会儿才知道真不真。”   而对于粉黛将自己的方子公布出去的事,最过光火的莫过于隔壁的脂粉铺了。他们才从梁言手上花千两银子买回来的方子, 这下几乎等于化作乌有了。   脂粉铺子原本以为粉黛会在软香膏的方子上面与自己较真一番, 因此都准备好了长久的准备。他们仿制软香膏,用的药材自然不如粉黛的,可就是这样光是药材的成本都要五百文,他们卖一两银子是没什么赚头的。   不过脂粉铺子也不用什么赚头,他们的目的是让粉黛的生意往下落,同时慢慢自己涉足脂膏生意罢了。   谁想到粉黛那边沉静了一个多月, 在他们脂粉铺子的仿制脂膏卖得风生水起之时,突然来了这么一招釜底抽薪,同时将舆论都给扭转了过去。   昨天的赏金一事出来以后,无论百姓们是不是全都相信,可绝大多数人都也不再觉得粉黛赚钱黑心。   但这在刘平南看来还不算完。   八月十六一大早,粉黛铺子门前就放了几张小桌子,上面配着药碾药炉,各色工具一应俱全。   在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后,刘平南站在台阶上笑着说:“软香膏的制作从今天开始皆会在此演示一次。”   他的话音一落,众人就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缓步走到了桌子前面,伸手拿起一味药材,将之放到了药碾里面细细研磨。   旁边有一个小厮跟着介绍起这味药的名字以及特性。   这磨药的工序就进行了一个早上,直到所有药材都几乎成了药粉,那年轻女子才退了下去。   这时候边上又上来另一个女子,她接手了女子的活,又将药材隔水蒸,又将之放入油中浸润。   这一整天就几乎做了这么两道工序,可那工序的细致程度也让人看得目瞪口呆,不失观赏。让旁边的看客也不觉得无聊,不少人就这么在街边看了一天。   临了天黑之前,粉黛中又有伙计出来告诉众人:“这药材处理到这一步,还要静置两日,请大家两日以后再来。”   这两天的等待时间中,众人不仅没有失去等待的兴致,反而更将之当作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讨论起来。   以至于等两天时间结束,粉黛门前重新摆上桌子的时候,街上的人都快赶上集市了。闹得捕快都不得不出来维护秩序。   不过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含在桌边制药的女子依旧表情娴静,事不关己地将泡好的药混入药炉中熬制。   另一边又有人将脂膏的盒子放入酒中浸泡。   药汁煮好以后又有过滤静置等等许多步骤,最后一套看似简单的脂膏做下来,竟然前后耗费了将近五天时间。   如果粉黛什么都不做,单单将这脂膏的制作时间公布出来,那么兴许还会有不少人对此有质疑:反正都是你们自己说的,那么谁知道是真是假?   可现在这整个制作的流程都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完成的,即便是外行人看,中间也的确没有什么故意拖延或者无须的步骤。   那一锅脂膏制作完成后,众人原本以为这也是要装盒子里售卖的,毕竟盒子都在旁边洗好晾干了。   却没想到里头的掌柜走了出来,背着手对伙计道:“收拾收拾,将这些东西拿出去扔了。”   “扔了?”伙计都愣住了。   刘平南点头,当着台阶下面愣神的路人的面道:“这脂膏是在街上做的,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有多少尘灰?这样的杂质混了进去,这脂膏怎么能用,自然是要倒掉的。”   伙计听见这话,便明白了过来,立刻将那一盘少说几十盒脂膏的分量拿起来,果真是随意刮了刮随手倒进了铺子里装杂物的木桶中。直将一众看客看得心头肉都痛了起来。   三两银子一份的东西,这一下得倒掉多少钱啊?   众人啧啧扼腕了小半天,这才各自散去。等回了家,或者是去了自己做工的地方,又不免将这件事说给别人听取。   这么不出两三天新的流言便传开了去,前面那些嫌粉黛贵的黑心的,这时候全都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这段时间里面粉黛损失不算小,可止损及时也是真的。隔壁的脂粉铺还没等弄出什么名堂就被人彻底斩断了这条想要新开的财路,偏偏还无处去说,这是令人最气闷的。   结果没有想到,这还不算完。   九月一到,粉黛那边又传出了新的消息,竟然要推出胭脂水粉了。这就不是什么试探了,这明摆着冲着脂粉铺子去的。   若是从前,脂粉铺暗地里还要说声粉黛过分,现在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毕竟事情是他们自己先惹的,现在人家还击也无可厚非。   而粉黛要出胭脂水粉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客人之间有一部分是最开心不过的了。。   粉黛里头的脂膏洗护都是养肤的,那皮肤是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现在粉黛出了脂粉,那铁定也是好东西啊。不少人立刻从九月起就盼着了。   而杭城这边这几天也挺热闹。   胭脂水粉这类东西,粉黛怎么说都是新手。说起来虽然请了几位老师傅,可是林若却对这方面懂得也不多。如果说要在这里头有什么开创性的东西,那一时半会儿她倒研究不出来。   可是若说这胭脂水粉从材料上的健康性来说,林若青觉得是可以作为卖点将现在市面上的其他铺子给比下去的。   现在市面上卖得最好的脂粉,林若青都自己买回家看过。里面的成分根据不同的铺子有不同的配方,可是基本上里头都有对皮肤有害的成分在。   这样的东西抹到脸上,暂时虽然能起到很好的作用,使得皮肤看上去细嫩白皙,可是长久下去对皮肤的损害则是不可逆转的,用不了几年这脂粉就得越抹越厚,要不然脸上的憔悴都会遮掩不住。   可以说现在粉黛的脂粉就算是没有其他特别突出的优点,可光是不伤皮肤这一点来说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粉黛里的事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林若青关心的是织布厂里的事儿。   中秋节一过,第二天她醒来时还有些酒醉后的头晕。屋里倒是没有其他人了,等她坐起来喊了外面的丫头进来,翠竹这才低头笑着进屋了。   她见着林若青的里衣歪歪扭扭,里头还露出些许红痕来,脸上又露出笑意来。   林若青疑惑地看着她:“你笑些个什么劲儿?”   翠竹道:“小姐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儿啦?”   林若青原本已经起身往前走,听见翠竹这般揶揄的语气,便回头看着她,面露疑惑道:“昨天什么事儿?”   她吃酒多了,的确是有些记不住了,依稀只晓得昨天洗澡的时候陈彦似乎是进来了,后面那些荒唐事儿她也能大概想起来,可是这算不上什么特别的。再剩下其他事儿,林若青倒还真的想不起来了。   翠竹笑着说:“我听小香说,昨天从净房里出来,小姐一定不许我们伺候,还硬要让人拿了干布来,让爷亲自帮你擦头发。”   翠竹说着就又想起了昨天晚上林若青的样子,忍不住又偏过头去笑出了声。   林若青皱起眉头努力回想,一下倒还真的想起一些片段来了。   陈彦将她从净房里报出来,然后她拉着陈彦不让他松手,又使唤婆子去拿东西来,张嘴还说:“今天就要你伺候我,怎么只能我伺候你吗?”   真是要了命了。林若青回想到这里,脸都跟着有些红了。这实在是太过失态,太过于忘形了些。   昨天吃了那两回酒,看来真不是什么好的。   “我真是……”林若青都不知道该说自己什么好了。   扶柳这个时候也走了进来,一看林若青的脸色与翠竹促狭的笑意,便知道她们前面说了什么,当下笑道:“小香那丫头,嘴上也没有个把门的,不过她也晓得,这事儿只和我们说了,到外面是不敢的。”   林若青叹了一口气,到外面说不说的,她都不在意了,只是昨天晚上自己说出去的话有些覆水难收了。   “然后呢?”林若青问她们。   翠竹扭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林若青,不晓得她说的然后是什么。   “我是说后面怎么了,我说完那些话以后,爷怎么做的,”林若青补充道。   翠竹明白了过来,弯着眼睛道:“听说然后爷就帮着给您亲自擦干了头发,真没有让其他人动手呢。”   这简直让林若青更加觉得羞了。   伺候人不伺候人的,反正她自己平时都不去打理陈彦的东西,能让下面人动手的就都让下面人动手了。现在倒是让陈彦他伺候了自己一回。   林若青一直撇干净的关系,在醉酒以后又被她自己给拉回去了。这样亲密的事情可比泡个鸳鸯浴私密多了。鸳鸯浴还能试你亲我愿生理需求,可是洗完澡以后的那些事可就不算了。   想到这里,林若青觉得脑袋都要疼了。   她扶额道:“快给我去倒一杯蜂蜜水过来。”   “哎。”翠竹应声,快步走下去了。   扶柳走到林若青身边,小声的叫了她一声。   “小姐,你能帮我诊诊脉吗?”   林若青抬头,看见扶柳一脸谨慎与郑重,她问:“怎么了?”   扶柳道:“你晓得我月事一向不太准,可这回都迟了一个多月了……我想让你给我看看。”   林若青伸手放在扶柳的手腕上,一边感应着脉相的波动一边道:“这事儿你家元胡比我可熟门熟路呢。”   扶柳说:“我怕如果不是,让他白高兴了。”   扶柳的脉相滑不溜秋,从林若青的指尖略过,林若青的脸上不多时就露出了笑容来。她收回手,抬头看着扶柳道:“成了,回去让元胡再给你诊一诊吧。”   扶柳一愣,不过继而就面露喜色。   “小姐,是真的吗?”   林若青点点头:“九成是的了。”   扶柳便满脸喜色地站在了一边。   林若青喝了蜂蜜水,又休息了一番,这才在家里吃过午饭以后才准备出门。   她昨天是喝醉了,忘了不少事情,可是自己昨天买了个美人的事儿林若青可还没有忘记的。那美人已经让人送到织布厂那边,她现在便顺路要去织布厂看一看。   织布厂那边一大早也热闹得很。   中秋节一过,女工们都回来上工了。大早上的,还没有等女工们都来齐,外头就进来一辆马车,到了地方放下一个金发蓝眼的异域美人。   杭城不必京城,这异域人还是很少见的。更不说织布厂里的女工和其他仆从们都是乡下人,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新奇的美人,一时之间都挪不开眼睛,站在边上窃窃私语地交谈着。   要说美人自己也觉得不知所措。   她是从小被调教着,转手还卖了好几道,只知道顺从和服侍男人的。昨天一被人买下来,她还以为当晚就会被送到哪个府上,结果没成想,不仅仅没有,当天她还哪里都没去就被留在原来的地方睡了一晚上,而后今天一大清早就被从床上叫了起来,稍稍梳妆打扮了一番以后就上了马车。   美人原本以为今天早上总算是要去服侍人了吧,可谁成想马车兜兜转转行驶了许久,等停下来终于让她重新见到日光的时候,竟然兜兜转转出了城,还到了这么个满是女人的地方。   美人奇怪也好奇,这些女人高矮胖瘦不一,好看的更是没有几个,所以这应该不是什么妓馆之类的地方。且这些女人都面露着和自己一样的神色,身上的衣服看着还像是干活时候穿的……看到这里,美人更加奇怪自己来了个什么地方了。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听从指示不闻不问,因此将这些情绪都藏在了心中,一下马车不过是用余光看了周围几眼,就在小厮的引导下到了内室去休息。   金发碧眼的美人走了,外面的女工们则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哎呦,刚才那是什么人?怎么头发和眼睛都是那个颜色,皮肤白得像雪一样!”   “听说西北那边的人就长这样,哎呦呵,那眼睛可真大啊。”   “看着可真是奇怪,长得竟比我们高那么一截子呢。”   “怎么咱们厂里还回来这样的人,难不成她也能够做工吗?”   “我听说城里头的有钱人就喜欢这样的女子。”   女工们不知其中关系,说个半天也就是这么些浅显的东西,再多了的就没有了。   其实不止是女工们,就算是接了命令将女工们送到这里的小厮与伙计都不晓得上面这是个什么意思。这美人可是千两银子买下来的,不放到家宅后院里好好宠着,放到这织布厂里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问题他们想不通也就不去多想了。   林若青赶着下午过来的,今天也就打算在织布厂这边留宿了。她一过来,织布厂这边更加是慌了手脚。   上一次林若青过来的时候可是说过的,下回过来不会提醒,还要看看织布厂里的情况是好还是坏呢。即便是织布厂里的管事们都严格按照上面的指示办事儿,可这冷不丁过来还是让人有一阵心慌。   不过好在林若青这回并不是来视察什么的,她是过来看自己买回来的美人的。   美人坐在屋里已经等了一个上午,好在是外面的人没有忘了给她送一份午饭。只不过午饭吃了以后,她又不晓得该干什么了。   这让她很不习惯。   以往她出来是没有闲着的时候的,又是跳舞又是献媚,往往停不下来,现在一下这么清闲了,反而让美人觉得十分不适应。   林若青按着仆从的指引,推开了美人所在的房门,一进门,美人和她就四眼相对,互相打量起来。   林若青在哪美人看来就有些娇小了,不仅仅是个子小,面相也实在很细嫩,明眸皓齿皮肤白皙不说,五官也带着她们异域没有的婉约与精致,让人眼前一亮。   而那美人在林若青看来,也是好看极了。她的五官明艳大方,带着宋国人少有的热情,从骨子里就透出新鲜劲儿来。   两个美人互相都觉得对方好看,因此就是互相一笑。   林若青走到美人身边,笑着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我听他们说,你是会说一些宋国话的。”   美人的确会说宋国话,她在进入宋国之前就有专门的老师教导过她。   她连忙点头道:“我会说,我叫莲娜。”   林若青笑着点点头,同莲娜也不讲什么规矩礼仪,径直道:“我叫林若青。”   莲娜将林若青的名字放在心里过了一遍,然后有些生涩地开口道:“林若青……?”   “嗯。”林若青垂首表示她念对了。   不过一旁站着的仆从闻言却是立刻提醒莲娜道:“你要叫小姐才是。”   莲娜这才想起来宋国的规矩不少,称呼这些是要很注意的。她的脸上便多了许多谨慎,开口改叫林若青小姐。   林若青不在意莲娜称呼自己什么,一律都应了。昨晚吃过酒看莲娜就已经很好,现在清醒着看莲娜觉得就更好了。   莲娜昨天晚上的妆容厚重,今天却没怎么施脂粉,看着又要年轻一些。脸倒是罢了,莲娜的身段实在好,小腰酥胸,林若青差点儿挪不开眼睛。   “以后你就在这里住着吧。”林若青道。   莲娜还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在这儿是要做什么,因此问林若青:“小姐,我在这里要做些什么呢?”   林若青道:“我过些天就找人来给你画画。”   莲娜听完这句话以后,不仅没有明白过来,反而觉得自己更加糊涂了。   她不会画画,而且她和画画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若青便又给莲娜解释了一遍:“不是让你画画,是让人过来画你。”   她早就有心“打广告”。现在织布厂制出来的布料都是卖到外国去,大部分是要布料,可成衣的市场也有,且利润来说也不比布料小。   织布厂里已经做了一些异域风格的衣服出来,只是等到要画师来画的这一步,总是很难完美。毕竟杭城里的画师还真没有几个见过异域美人的,更别提画出美人们举手投足之间的风情了。   林若青这么一解释,莲娜倒是懂了,不过她还是问:“除了这个呢,小姐,还有其他事情让我做吗?”   林若青想了想:“应该是没有了。”   莲娜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好还是提一口气好,毕竟这样的要求太过奇怪了。不过她已经被告知自己是被林若青全款买下来了,以后是不用回去给人唱歌跳舞卖笑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有些幸运。   林若青和莲娜说了一会儿话,发现她的宋国话其实不差,除了一些口音问题,交流起来是完全没有什么差错的,因此她又动了念头,她也想学异域话。   异域话和宋国话差别巨大,不过异域那边的几个国家的话却差别不算太大,有不小的共通性。可以说学会了其中一门以后,剩下的就很好学了。   “以后你空闲的时候就来当我的老师吧。”林若青又给莲娜下了一个任务。   莲娜连忙点头。   一直到林若青走后,莲娜才确定了一件事情,小姐将她买下来还真不是为了让她暖床陪笑的。即便小姐提出来的要求和任务都有些古怪,莲娜却也满心雀跃。   自从踏入宋国起,她还是头一回这么开心。   莲娜在家在千里之外,前几年因为天灾人祸才沦落到这样的行当里。原本她在家都已经有一个订了婚的恋人了。   不过这也事隔多年,莲娜虽然遗憾却也认命,现在有这样的结果她自己觉得也不算差了。   过了没几天,果然有画师到了织布厂这边。莲娜就在管事的带领下一套一套换衣服,一连画了半个月,足足画了二十张图,这才算完。   画师这回自觉的有交代了,高高兴兴将这些画送去杭城交给了林若青。 第87章   九月十五,粉黛的脂粉准时面世。   粉黛开铺子这么许久, 在杭城早就形成了十五这天让人期待的惯例。因为粉黛里头就算是十五没有新货面市, 也会常常有些诸如降价的活动, 是最不缺客人的一天。   在京城之中虽然没有形成这样的氛围, 可是由于早早预告过,且说明了这脂粉只在京城的铺子里先开放售卖,一时也引了不少的关注。   脂粉铺那边一边观望着一边又在心里后悔着。   之前自己不该这么行事莽撞,不仅仅没有能够伤了粉黛的元气,更反而让粉黛因祸得福提升了不少的知名度。现在街头巷尾一说起粉黛,即便是没有进铺子里头买过粉黛的东西,那也都晓得有那么一个卖脂膏的粉黛, 虽然价格高, 可是里头的货品都是实打实的咧。   这会儿看着客人源源不断地进了粉黛的铺子, 脂粉铺这边的掌柜不由在心里气闷,甩甩袖子到内堂去了。   而粉黛那边的伙计和掌柜们则都眉开眼笑地在接待客人。   脂粉这个东西不像是脂膏,这东西存个一两年都是没有关系的,因此京城这边不做加工, 都是杭城那边赶着运送过来的。   客人要买, 自然要问这粉好在哪里了。   香姐儿在这事儿上老道得很,开口不仅仅没有先将东西天花乱坠得夸赞一番,反而道:“咱们家里的脂粉,若是相较于外头出门的脂粉铺,那抹在脸上的感觉铁定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不过她很快笑容满面地接着道:“只不过咱们铺子里的脂粉外头比不上的地方也多呢。”   “我们铺子里的脂粉,不仅不伤肤还养肤, 抹在脸上不管用几年也不会有皮肤变差的事情出现。所以也算是有得有失,还要大家自己权衡了。”   粉黛主打的就是养肤,出的东西自然也不是会伤及皮肤的。这一点客人们倒也都能够理解。且这事儿权衡起来也不难。   细水长流才好,人就是最怕丑最怕老的,抹了脂粉好看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洗了脸?若是用那黑心肝的东西抹在脸上烂了脸皮,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来买东西的客人里不少都是有些年纪的了,对于香姐儿说的话,下意识就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们用的就是外面的脂粉,用了以后也的确是有香姐儿所说的情况,皮肤眼见着一年比一年不好的。   不仅仅是皮肤不好啊,时间久了有人身体也不好呢。   有人让香姐儿帮着用铺子里的脂粉上妆,香姐儿便一面帮她上妆一边讲解道:“这脂粉细致,做出来所花费的功夫可不少,且你们闻一闻这味道,里头可加了许多珍贵药材。   有些人节省啊,这脂粉兴许用一年都用不完的,那么剩下的粉就可以加些水搅拌成糊糊,敷在脸上一刻钟再洗了,那也是如同面膏一样的好东西呢。”   众人顺着香姐儿的话,低头在那样品盒子里一闻,还真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和药香,沁人心脾。   香姐儿的口才好,一番话讲下来,不仅仅是将胭脂水粉卖了几十套,连带着口脂也买了十几套出去。   这口脂不同于以往薄纸片上的染红,这口脂根据不同花色分成了四五种深浅不一的颜色,且这口脂还加了几种油脂,抹在嘴唇上滋润非常。除了有颜色的口脂之外,粉黛还有一款没有颜色的口脂,单做润唇的作用,连在京城之中都只卖二十文银子一盒,盒子上还照样有粉黛的标志。   京城这边的天气本来就偏干,口脂可是个好东西了。九月十五这头一天,卖的最多的就数这无色的口脂了。这可不仅仅是女子能用,不少男子也自己买了一盒备着用。   且以前一些观望着想试试粉黛的东西,又碍于粉黛的高价,这会儿听说粉黛还出了一款二十文钱一盒的货物,纷纷都闻风而动,买了一盒充面子。   反正盒子么,看上去都是差不多的,粉黛的标志足够显眼就是了。   一直到十月里,粉黛新出的脂粉售卖满了一个月以后,从数据上才明显能够看出脂粉的售卖情况了。   头半个月里买的人虽然也不少,但比起其他产品来也不算多,毕竟大多数人对此都是个尝鲜的态度,不能将它当作真正有用的东西买回家里去。   因此不远处的脂粉铺倒也没觉得粉黛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原本存在心里头的担心渐渐也消散开了去。   谁想到粉黛一直是到十月里才开始发力。   这原因说来其实也简单得很。无论是脂膏还是脂粉,用在脸上的东西总是有一阵子要等待的时间的。这东西用到脸上的头一两天兴许还没有什么感觉,可是第五六天上这感觉立刻明显了起来。   北方这样的天气里,换做是别家的脂粉,那到了脸上不出半天,即便是看不出妆容有什么问题,可是脸上的皮肤总是各种感觉不舒服的。   然而粉黛的脂粉却不一样,虽然上到脸上的妆感没有那么够,可是一整天下来脸上都能够舒舒坦坦的,没有半点儿不适应的地方,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将其他铺子里的脂粉比下去了。   且很多脂膏也成套用粉黛的客人更是发现,用了粉黛的脂粉以后,以前一样的粉黛脂膏都似乎更加好用了起来。总之就是时间检验一切,半个月左右这差别就大到让人啧啧称奇了。   只要是皮肤底子好了,妆面的遮盖力弱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别人一眼见了你的好皮肤,说不定还要羡慕,以为你是没有化妆天生如此呢。   这无论是在哪个朝代哪个地方,天生丽质都是众人追求的审美。   是以等到了十月中旬,脂粉铺这边才开始真正发愁了起来。他们的脂粉铺已经开了有十余年,粉黛这一下起来,虽然不至于让他们的生意有什么根本上的动摇,可是账面上也是有明显变化的。   九月这一个月里,脂粉铺一向没有什么大波动的流水足足少了一成多。要晓得这一成多可能就是几百上千的银子了。   脂粉铺那边又觉得事情棘手起来。   同时,自从粉黛将软香膏的方子公布出去以后,就有不少原本瞧着这门生意的人将之记在了心里头,暗暗研究起这门路子来。   这其实是任何生意都无法避免的一件事情,一条路子走成功了,身后一定是会出现无数的追随者的。只不过这些追随者会一边将前人视作榜样,一边想方设法将前人拉下神坛。   林若青也清楚这些,不过她觉得这事儿无可厚非,她更没有厉害到垄断这个行业。且从另一个角度说,任何行业的发展都离不开良心竞争,即便是周围渐渐有小的脂膏铺子冒出来,只要对方不是做了昧良心或者踩着粉黛的事儿,都不至于让林若青觉得该去计较。   脂粉铺那边卖了一阵子的软香膏,到十月底也终于停止了售卖。   一是这个里头的利润相较于铺子里的其他产品实在是小,没有保留的必要。   二是粉黛那边照样在卖软香膏,生意并没有受到影响,且因为之前的公布配方的事儿让众人晓得软香膏里头有多少名贵的药材,一时觉得这东西是真的好,买的人完全不见减少。   三则是许多小铺子也拿了那方子去做,用的材料比脂粉铺的更加次了一些,可是也根本上降低了软香膏的成本,吸引了不少客人过去。   可就算是脂粉铺这边停止售卖了,后续的问题却没有停止。   十一月里,京城的天气已经十分严寒。   一大早,一个妇人抱着一包东西在京城的主街上转了一圈,抬头看见脂粉铺的牌子,她勉强认了一会儿,这才抬脚迈步走了进去。   “你们这儿是不是卖过这个。”她从兜里掏出一个瓷盒,上面写着软香膏三个字。   这个盒子当初也是仿制了粉黛的,因此外表上和粉黛看不出什么大差别来。   时间还早,客人没几个,伙计闲散地站在铺子后面懒洋洋地瞄了一眼那妇人手上的盒子,然后问道:“怎么了?”   妇人道:“你们卖的这个东西害我闺女脸上成片起小红点,现在都没法出门见人了,你们得给我一个说法!”   妇人说到后面声音响了起来,让伙计也明白过来这是找事儿的人。   他立刻换了一张脸,转变态度道:“什么说法,你可能证明这东西是在我们铺子里买的?软香膏又不只有我们铺子里在卖,旁边粉黛才是第一个出这个货的,我看这东西就是他们铺子里的,你倒是来无赖我们了,小心我告官去!”   妇人一听要告官,便有些慌了。加上这脂膏不是她亲自买的,而是托着别人带回来的,这么一说也便在心里打起了鼓,一时怕真的冤枉了这脂粉铺。   脂粉铺,粉黛,名字都差不多的,妇人心中犹豫了一会儿,转头便出了脂粉铺,去找粉黛了。   小伙计看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心里又为了自己祸水东引的聪明气而沾沾自喜。   妇人拿着东西找了一圈才找到粉黛的铺子,她此时是有些紧张的,不过抬起头一眼看去铺子里头都是些女伙计,她的紧张又放松了不少,女娃娃家的好对付!   香姐儿正在整理货物,回头看见这妇人进来,便笑着道:“这位大姐,不知你要买些什么。”   妇人沉着脸将自己手上的盒子吧唧放到了柜台上。 第88章   “我在你们铺子里买的东西出了岔子了,你们管不管?”   香姐儿依旧是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出了岔子?”   妇人将盒子推到了香姐儿的面前, “就是这个!”   香姐儿连摸都不用摸, 她卖了这么多的东西, 哪里能一眼看不出这东西绝对不是自己店里的。因此她当下就摇头道:“这盒东西并不是我们铺子里卖出去的,大姐,你找错地方了。”   前面脂粉铺里说不是他们的,妇人被没头没脑地请了出去就算了,现在粉黛又说不是,两家铺子的态度都是推脱,让妇人十分不高兴, 觉得自己是被人当傻子给欺负了。   “不可能, 我就是让人在你们铺子里面买的, 怎么可能出错?你们现在一句话就不想认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妇人一下赖在地上,大声喊了起来。   他们家里本来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偏偏女儿养得娇贵, 听说现在城里人都用这什么脂膏的东西, 就喊着也要用。妇人让人一打听,说这么一点东西要好几两银子,本来是想算了的,可是耐不住自己女儿软磨硬泡寻死觅活的。   妇人本来也就是有娇养女儿的意思,自己也好面子,因此咬着牙花了二两银子让人顺道从京城里带了一盒回去, 还没等吹几天牛呢,没想到女儿的脸上就出现了红斑点点。原本还能算作清秀的容颜现在是不太能看了。   妇人心里着急,这下个月的功夫就有人过来相看了,到时候看见她家闺女这番模样,那她看好的婚事不久告吹了么?   饶是香姐儿见多识广,这样的阵势却也没经历过,一时不由愣在了原地。   而妇人这一哭闹,立刻就吸引了屋外头许多人的目光,众人纷纷停下脚步往里头看,猜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旁的另外两个小伙计也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想去拉妇人起来:“这位大姐,有什么话还请你起来好好说才是。”   妇人一听,觉得这是铺子这边吃了自己的厉害态度软下来了,因此觉得自己得了首胜,态度也又狂了一些。   等她由伙计们扶着站起来,外面已经进来几个人,看着像是买东西来的,可其实就是看热闹的。   香姐儿此时也回过神来了,她皱起眉头道:“这位大姐,你哭闹也没有用,这东西不是我们铺子卖出去的就不是我们铺子卖出去的,怎么能强认呢?”   妇人啐了一口道:“你说不是就不是了,那以后这铺子里的东西若是除了什么岔子,你们都不用认领了?”   香姐儿和她讲不清楚,也懒得掰扯下去,便直接扭头对一旁的伙计道:“去请捕快来,咱们报官。”   妇人听见报官两个字,原本心里头是发慌了一下的,可是想到前面那个铺子里的伙计也是这么吓唬自己的,一下又平静了不少。   不就是吓唬人么,这里铁定也是吓唬人的,没什么好怕的地方。   她直着腰板道:“你去报官就是了,你不去我还要去呢!”   香姐儿不再看她,而是走到柜台后面重新收拾起东西来。   只一旁的其他小伙计不太明白这是什么事儿,还有人给妇人倒了一杯水,谨慎地看着妇人的脸色。   粉黛就在主街上,平时来回巡逻的捕快就不少,因此没一会儿刚才出去的小伙计就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提刀的捕快。   “出了什么事,是谁要报官?”   香姐儿道:“是我要报官,有人一大早就在我们铺子里闹事。”   妇人也叉着腰道:“我也报官,她们铺子里卖这等次货,害得我女儿的脸都毁了容了!”   捕快一听两边都要告,头也疼,干脆就将两边的人都带回了衙门里头慢慢说。   那些一大早闲着没有事儿的也跟了不少过去。   官老爷也觉得奇怪,问了事情的前后,觉得有些难以判断。这说是人家铺子里买的吧,又不一定,可说不是呢,也不一定。   他便开口让妇人和香姐儿各自陈述。   妇人先开了口:“我是让人过来京城带的脂膏,指明了要最好的那种,他们给我带回来的,说就是这在卖的里头最好的,前面我听他们说,这铺子里卖的就是最好的,那还能有第二家?”   香姐儿一脸平静,等到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她便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软香膏的空盒子。   “大人,我这里有物证。”香姐儿道,“可否容我到您近前说明?”   官老爷点了点头。   香姐儿又走到妇人身边:“大姐,你说你的脂膏是在我们铺子里买的,那能否容我比对比对你的脂膏盒子?”   妇人便也将手上的盒子递给了香姐儿并且嘟囔道:“有什么好比对的,不就是你们家里的坑人玩意儿吗?”   香姐儿也不理会她这些话,而是径直走到了台阶之上,将两个盒子放在了桌面上,而后对着大人道:“大人,这是我们铺子里的脂膏盒子,这是这位大姐的,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首先如果用手去摸就能摸出两者的手感有着巨大的差别,这是第一点。   其次,盒子的正面差别也许不大,可是若将盒子翻转过来就能够看见盒子的地上还写着字。但这位大姐的盒子后面是没有字的。   最后,如果这位大姐真是子啊我们铺子里买的脂膏,她连盒子都不用亲自带过来,只需要说出那脂膏是什么时候买的,脂膏后头又刻了什么样的字,我们铺子里的账目上就能够查出来那天是不是出过那件货了,因此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粉黛的脂膏,无论是哪一种,也无论是价格高低,盒子的底下都刻有生产的年份与月份,有些甚至根据保质期的长短而精确到了日期,这些都有特殊的代号清楚记在每天的账本上以供对货的。   妇人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是有些白了。   “你怎么不在铺子里就和我说清楚?”妇人高声道,看着香姐儿的目光仿佛是香姐儿刻意害她一般。   香姐儿面不改色:“你在铺子里闹事的时候不是口口声声说着铁定就是我们铺子里卖出去的东西,还说我们铺子里的东西黑心害人?那时候你自己不听我说话,怎么现在反而还怪起我来?”   面上是这么说,香姐儿心里就是故意的。   她可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反正就是这妇人自己硬要赖皮在她们店里头,现在又委屈上了?香姐儿觉得这正是一个趁机可以宣传粉黛的好机会,因此牢牢把握住了。   “大人,可否容我再说两句?”香姐儿转头看向上座的人。   官老爷点了点头。   香姐儿便面向众人道:“粉黛里头售卖的东西不仅每盒都是清清楚楚,更能保证只要不是过期了还用,那么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就算出了问题,只要立刻带着原本在粉黛买的东西以及过来说明症状,那么粉黛这边绝对不会推辞。   只不过粉黛也不会认其他铺子里的糊涂账罢了。”   说到这里,外头看热闹的人心里都有了数。原来不是粉黛的东西出了问题,而是有人明明没有在粉黛买东西却硬要赖上粉黛,现在被告了官,实在活该了。   妇人听到这里已经知道是自己弄错了,她看着堂中站着的捕快和官老爷,不由恐惧得瑟瑟发抖,只是嘴上还是道:“但是,但是这脂膏到底是哪儿买的,现在没人认了啊?”   香姐儿觉得这就不关她的事儿了,至于官老爷会怎么处置妇人,香姐儿也不关心。   她说完了自己的话,在官老爷的准许下先行离开。   结果下午就有消息传来,那妇人被罚了五百文钱,另外又带着她去各家铺子里认了,没成想最后对比下来就是脂粉铺子里的东西。   要知道脂粉铺就是这妇人头一个去的地方,要是脂粉铺那边一开始不立刻否定论妇人,那么她可就不用被罚五百文钱,更没有今天的波折了。   是以到了这个时候,妇人对脂粉铺那边可谓是恨得牙痒痒,当下就不管其他人,坐在脂粉铺门口就骂起街来。   脂粉铺里也有心告官去,可是捕快们见了都不想管。   他们今天可是都看着这事儿的发展下来的,说起来就是这脂粉铺自己不地道,自己做了的事情还要去连累人家粉黛,这恐怕是刻意诬陷呢。   香姐儿听说了这事儿,远远去看了一眼,回来的时候满脸笑容,心里想着两个字:活该!   这事儿实实在在是脂粉铺自己惹出来的,现在闹到这样也没得怪别人去。   一开始的那伙计没想到这事儿不仅仅没有能够祸害到粉黛,还成倍还给了他们铺子。那妇人骂了一下午,直到被自己家里人给带了回去,都还在骂骂咧咧,吓得脂粉铺里的掌柜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天夜里就让人送了十两银子过去消灾。   可消灾也仅仅是让妇人住了嘴,流言之中可不会住嘴。现在民间都在说,那脂粉铺原来才是个黑心肝的,自己做了脂膏有问题还骗人是粉黛做的脂膏,结果没成想告到官府原形毕露,反而吃了大亏。   这事情带来的影响不仅仅在于脂粉铺的名声受到了一些影响,更加在人们开始担心其他小铺子里的东西用在脸上是不是也要对脸上不好了。   间接带来的影响就是促进了粉黛的销量。即便是小铺子的仿品脂膏销量也算不错,但是只要是手里有闲钱且不心疼这个的,都还是愿意在粉黛之中购买。   毕竟因小失大这事儿可不可取,脸可别先烂了啊。 第89章   十一月里,天气严寒, 马车轱辘在北方的雪地之中压出的车辙痕迹很快又被后面跟上来的马车给覆盖了。   官道上的雪还来不及被扫去, 就已经被压得严严实实。   经过的车马多了, 连积雪都开始融化起来, 不过这丝毫没有降低天气的冰冷程度。   赶车的车夫哈了一口气给自己的双手取暖,随后就将双手踹进了自己兜里。手虽然冷,可是架不住心里暖和。这一趟过去虽然得在边关过年了,然而开春回到家里,得了的钱就能歇上几个月,到时候就能在家里和媳妇孩子团聚了。   日子是越过越有奔头了。   车里运送的是从杭城织布厂出来的货物,这货物不仅仅是布料, 还有少量的成衣, 都是这一回送过来试水的。   等到十一月底, 这批货物终于送到了地方,被留在边关的织布厂这边的人立刻拉去交货了。至于剩下的成衣,在看了林若青那边带过来的信件以后,管事也晓得该怎么做。   边关天气严寒, 白天出门都要被冻得瑟瑟发抖, 可这也阻挡不了人做生意。   边关的主街上建了两个长廊,挡风得很,商贩们在里头交易也觉得能够忍受。织布厂这边的管事让人带着成衣走进去,找到自己买下的摊位,然后从巷子里头先拿出了一张画,摊开挂在了墙上, 而后再将箱子打开供人查看。   这边是一条路子,另外一边几个熟悉的商人也拿了一些成衣离开,这边摊位上是为了吸引其他人扩大销路弄的。   毕竟之前的那些商贩还也都只是将布料运送回去转卖给别人,并不晓得成衣的具体销路如何,因此也不敢贸然下单太多。   画像上的女子正是莲娜,她穿着夏装坐在凳子上,似乎正看着画外的人,眉眼之中风情无限。那衣服本来就有八分美,一穿在她身上更加显得有十二分的好看了,一时之间让不少人驻足留恋,并且对箱子里的衣服感兴趣起来。   而这些人之中又有一个年轻男子看着画像上的莲娜,满目震惊与不敢相信。   男子看了一会儿,大概确定了心中的某种念头以后,这才挤过人群站到了最前面,用不太标准的宋国话问那管事:“请问这画像上的女人,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管事一直是在边关的,都呆了有大半年了,自然不晓得画像上的莲娜到底是谁,因此也给不了年轻男人答案。   可奈何年轻男人不依不饶,非要问出个结果来,管事无奈让后面的小厮将男子带去车夫那里问问,看一看车夫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   这样还是客气了,是管事看那年轻男子的穿着还过得去,应该是个有些底子的商贩,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好说话还让人专门领着他去找人。   年轻男子跟着小厮问了一圈都没问出什么来,正失望的时候,有一个车夫小解回来听见其他人在说有人问画像上女子的事情,他便站了出来。   他是织布厂里头出来的小厮,这次过来就是负责监工的,自然比别人知道的多,这会儿一开口就说:“这人现在就在杭城的织布厂里呢,叫莲娜,和我们都熟得不得了了。”   旁边有车夫停了啧啧称奇:“哎呦呵,原来这样的美人还是个真的啊,我还以为是天上的神仙呢。”   那车夫便带了一点自豪地说:“那你是没有来过我们杭城了,我们江南美人可多了去了。”   一旁人笑着道:“那这可不是你们江南美人吧?”   年轻男子听他们说俏皮话,却是急得满头大汗,他开口殷切地询问那个杭城织布厂来的车夫道:“你说画中的人在你们那里?”   车夫对他这么大的反应有点不解,不过还是如实说道:“的确是在我们哪里啊,叫莲娜,你认识?”   车夫重新说了一遍莲娜的名字,年轻男子这才听清楚。因为车夫说的是宋国话,宋国人说异域的名字是不能完全标准的,现在听清楚了,年轻男子才干肯定他说的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莲娜。   不,也不算是他要找的,毕竟他几年前就以为自己再也见不着莲娜了。却没有想到莲娜现在已经到了宋国,现在还以这样的方式和他“重逢”了。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莲娜在哪儿,他是必然要跟过去找的。   年轻男子当下就对车夫道:“请问你们什么时候返程,我能跟你们的车队去杭城吗?”   车夫有些奇怪:“怎么了,难道你真认识莲娜啊?”   年轻男人点点头道:“莲娜是我的妻子。”   车夫吃了一惊,再看面前的年轻男子不由就多了几分认真。他想了想说:“可以当然是可以的。”   反正回去的路上人多,多一个人也不差什么。   年轻男子当下就说了感谢,而后立刻转头跑开,不过隔了一会儿就折返回来告诉车夫道:“我的名字叫做卡尔。”   卡尔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原本和莲娜有婚约,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早在五年前就应该和莲娜完婚了。然而他出外参军,等他回到自己的国家时却发现家乡早就遭遇灾祸,死的死伤的伤,莲娜也早就不知去向了。   为此卡尔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一直到后面有传言说边关开始通商,卡尔蔡过来做生意。这么几年也是跟着人一点点做大了生意,渐渐闯出了一点名堂。   这会儿他要离开去杭城,肯定是要有一段时间的耽搁的,不过现在也不能管这些了,再见到莲娜,卡尔心里又只有莲娜一个人了。   他将杭城那边带过来的二十张图都看了个遍,将莲娜的音容笑貌都记在了脑海中。第二天就跟着第一批返程的车队往回赶。   而杭城这边的莲娜还完全不知道这些,她在织布厂里同女工们说说笑笑,觉得这五年来日子头一回过得这么轻松愉快。   她不用讨好别人,也不用给别人献媚,脸上更不用施加那些她本来就不喜欢的妆容。每天要做的不过是和人说说她们那边的着装风格,然后抽空坐马车去杭城教小姐她们的家乡话。   莲娜走南闯北也有些年头了,别的不说,语言天赋是很好的。又在教导林若青的过程之中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用处,因此对这件事情格外认真。   女工们则也很喜欢莲娜。原来这看着长得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而这些事情,总体来说都算是民间琐事。   一年眼看着又要走到尽头,忙碌的地方可不仅仅只有民间,官方那边是更加忙碌的。   各地官员将自己所管辖的地区一年以来的各种情况都汇总起来呈交上去,全都赶在了十二月到了京城里头。   皇帝每天要花比以前加倍的时间来看奏折,经常是要忙到半夜里,早上又得早早起来批阅奏折,连睡觉的时间都少之又少。   不过好在从下面官员呈交上来的折子看,宋国上下这一年里的情况是比去年又好了很多的了,诸如说其中十分具有代表性的地方就是杭城了。   杭城一向是纳税很多的地方,毕竟江南地界的富庶那是没的说的。可是这两年以来,特别是去年一年,杭城的纳税又明显多了很多,相较于以往几乎是多了两成,这就很引人注意了。   杭城的前任知府之所以升的那么快,不仅仅是因为人家的老丈人在京城中能说上话,还因为杭城那边这两年的政绩也的确好看,升官也让人没的说。   皇帝着重看了看,发现这纳税大户基本上就是那些,不过这两年新增了一家。陈家的少夫人名下的粉黛和织布厂,特别是织布厂,在今年以来纳税可十分有看头了。   只不过从奏折上来看,皇帝还没有发现这里的区别,毕竟下面的官员将之与陈家的生意混在一起说了。反正在下面的人看来,陈彦媳妇做的和陈彦做的有什么区别,女子依附于丈夫么。   如果不是皇帝晓得粉黛并不是陈家操刀的产业,恐怕也就这么给混过去了。不过正好皇帝知道,且对林若青还有印象,这便有些好奇起来了。   之前他就觉得林若青是个能人,现在更加觉得她不错。只可惜一时之间没有什么能够了解她的办法,皇帝想来想去还是让人去找了前任杭城知府过来问话。   前任杭城知府晓得的东西却也不多,毕竟他走的时候织布厂都还没有做这么大呢。   还是皇帝身边的重宠妃,知府夫人的妹妹给皇帝道;“家姐和那林氏倒是有些交情,兴许知道一些的。”   皇帝对此正感兴趣,自然想要知道,只不过自己也不好去和女人问这些,便让宠妃去见见自己姐姐,顺便说说这事儿。   宠妃便赶在过年前还有了一趟省亲的机会。   不过这省亲的目的性明确,宠妃一开口就是要见她姐姐。   知府夫人见了她也高兴,不过却不晓得这突然要见自己是什么事情。   宠妃笑着说:“陛下看了今年杭城那边的账目,觉得林氏那边好,想知道她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姐姐你晓得不晓得?”   知府夫人一听是这个,心里就舒坦了,这个她自然是晓得的。   “那林氏,说起来祖辈也是京城人,不过上头的辈分说起来我也有些掰扯不清楚,只是她母亲,当年可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若不是嫁到了杭城,兴许要要来京的。   不过这不是要紧的。那林氏啊,今年过了年也才二十出头罢了,她嫁进陈家以后,先是开了粉黛,稍稍做出一些名堂以后,又创了黛色,说起来是一个铺子,可其实是两个,跟着听说是与她的丈夫一起去边关走了一趟,而后便回到杭城建立了织布厂,这些都是生意上的事儿。   不是生意上的事儿也多呢,林氏还在杭城外头办了一个庵堂,专门收容教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娃和弃婴,我回来京城以后还有所耳闻,听说不仅给人吃饱穿暖,还让人读书。   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奇的想来你应该也晓得,林氏那边不仅仅用男工少,织布厂和粉黛黛色里头用的都是女工多,以前吧,咱们这都讲究一个女子主内。   女子抛头露面都是要被笑话的,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出去抛头露面那都是乡下地方的女子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可现在看见这样,也觉得是自己有些迂腐了。   我自己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可那林氏实实在在是个妙人儿,你相处过便会晓得了,要说我能够做成这么多事情的,气概岂又会比不过男儿?”   这些话宠妃回到宫里以后,一五一十都和皇帝说了。   宠妃善于察言观色,从皇帝第一次提及林若青时候的态度就已经笑得皇帝对林氏这样的人并不反感不说,还心存赞赏,因此更加知道回来以后这话要往哪个角度说了。   “听家姐说完,我都觉得那林氏是个十足的妙人儿了,要是什么时候能够见上一面是最好的了。”   皇帝听了宠妃前面的叙述,也觉得自己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宋国现在经济繁荣,蒸蒸日上,可是也并非没有现实问题存在的。宋国幅员适中,但人口却与幅员无法匹配。这是前十几年里打仗太多造成的后遗症,即便是经济跟上了,人口也一下难以跟上。   林氏那边的例子却告诉皇帝,当权者完全可以不把目光仅仅局限于男性劳动力上,女子为何不能用?   新帝的思想一直是十分开放的,要不然也不会一上任就开放通商,且放宽了对商业的诸多限制。即便是这些政策一开始都在朝廷之中引起了大臣们的热烈讨论,不过最后实际成果摆在众人眼前,这事儿的确是有成果也有效果的。   宋国的经济在几年之内就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就是最好的证据,一下就将一开始反对派的嘴巴给堵了上去。   因此皇帝立刻也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在第二天的早朝上面和众位臣子提了出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如果说开放商业只是一个经年累月的歧视问题,慢慢可以扭转过来,也不伤及家庭根本。可这让女子也能出门做工,甚至鼓励女子出门做工的事情,就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概念了。   女子天生要柔顺,女子天生要服从,女子是应该维护着家庭,维护着丈夫,并且以之为天的。若是鼓励了女子出门做工,那不就是将这个概念给完全推翻了?   那宋国的立国之本在哪里?   这一回只有少数臣子认同了皇帝的观点,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个提议太过于冒险激进,不妥当。   谁都不能想象自己后宅里的夫人有一天能走出去有自己的事业。   那不是反了天了是什么?   一些思想迂腐的臣子不仅口头上激烈反对了,甚至心里也有诸多不满。   对这个结果,皇帝早就有所预料,因此也不觉得奇怪,更没有生气。他本来也没打算一下就将这个政策推行开来,甚至他都没有立刻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推行的政策。   皇帝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考虑的思路,而官员们的巨大反应倒是让皇帝觉得啼笑皆非了。   他也是读圣贤书过来的,只不过读书的时候从来不读死了,总是保留着自己的见解,只不过事实是皇帝难得能够这么开明,但是治理国家的确也不是皇帝的一言堂罢了。   皇帝干脆就在过年前将这个问题暂时给搁置了下去,准备好好过个年。但是私底下他并没有将这个问题给忘到一边,而是另外又派了人去杭城那边调查,准备将这女子出去做工到底有没有危害的事情给问清楚了。   皇帝派出去的人动作再快,赶到杭城那都是要过年以后的事儿了,这就放到一边后面再说。   至于杭城那边,年关将至,事情也多。   林若青这阵子也忙着看账本,一直看到了二十九才算将将看完。陈彦那边的生意更多更杂,和她比起来只会更加忙碌,只不过在二十九这天早上却也抽出空来将林若青带出了家门去。   夫妻两人坐在马车上面,林若青的膝上盖着摊子,面上好奇地问陈彦:“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陈彦脸上带着笑,又有些神秘地道:“到了地方你就晓得了。”   马车兜兜转转,行了有小半日才停下来,这去的方向和平时去别院的路是完全相反的一条路,林若青也从来没有去过。   杭城今年特别冷,前两日也下了雪,此时山林之间却还有绿意,绿意和白雪交杂在一起,北国风光与江南景致融合在一起,有些别样的趣味。   马车一停,陈彦便跳了下去,他打开车门完全打开,然后伸手去抱林若青。   等林若青被他抱到地下才看清楚面前的是什么,只见他们面前是一个农家小院式的篱笆栅栏,里头又有一小片林子,林子里头藏着一座小院子。   陈彦笑着说:“同你在边关的时候,你说若是能像寻常夫妻那样生活便好,我想来想去,不知道这个合不合你心意。” 第90章   边关那一趟已经是近两年前的事儿了,林若青顺着陈彦的话一回想, 自己那时的确是说过夫妻二人闲散日子之类的话的, 她却没想到陈彦记在了心上。   林若青脸上露出笑容来, 跟着陈彦一块儿往里走。   这院子从外面看, 极为普通,如果不是一眼看上去占地大,从建筑风格来说还真有几分简单的农家小院的意思。不过等林若青走到里头才发现,这哪儿是什么简单的农家小院,这可一点都不简单。   外面那些仿制农家装饰的,应该只不过是为了装装样子罢了。   因为一迈步进入院门之中,入目的便是台阶, 走上台阶再推门, 里头还别有洞天。   院子和家里没法比, 这顶多就是一个乐安院那么大罢了。可是要知道,乐安院比起一般农家来说,那也是要撑死了的大小。寻常乡间地主家恐怕也就两个乐安院那么大了。   林若青与陈彦一块儿往里走,便发现院子里面还站着几个仆从, 都是紧紧低着头。仆从们看着面生, 想来应该是这个院子里的,并不是家里带过来的。   院子大小暂且不提,就说往里走,屋里头的家具看着倒是很简单,可是那材料与做工,林若青都不用上手摸, 闻着味道就知道是多么贵重的材料,只偏偏这材料还要被木匠可以雕琢成最朴实无华的样子。   林若青至此已经是忍着笑意,没想到再往里走,有一道布帘子遮着的地方,她随手将布帘子抬起来一看,就发现布帘子后面藏着的是一个和他们家里头几乎一样大的净房,里头那池子周围还镶嵌着不少圆润可爱的鹅卵石,光是挑选看来就是让人费了一番心思的。   林若青的笑终于是忍不住了,她转头看向陈彦道:“爷觉得这是外头普通夫妻过的日子吗?”   外头的普通夫妻忙活一辈子兴许都不一定能攒下买他们这屋里一张床的钱。   陈彦也知道林若青在笑什么,他想了想也难免跟着失笑。   “这实在没有办法的。”陈彦解释道,“原本我想照着关外那样来建一个小院子,可是关外那样的又实在简陋,我倒是没有什么,可是换成你,我便总觉得缺漏很多了。”   他的青青一向养得那么娇,家里什么都有,陈彦放心。可是一到外面,陈彦就觉得这里不够那里不够了,总归是没有家里的那么贴心。   而这小院子是他一手设计并且督工建造的,一开始的确规划的简单,现在许多东西都是后面他觉得不够加上的。这两年因为开了边关那头的生意路线,他也实在是比以前还忙,要不然也不用拖了两年才将这小院子完工。   林若青听完陈彦的解释,假意收起脸上的笑容道:“你的话说得好像我很难伺候一般,以前在关外的时候我不是也过过来了?”   陈彦一听她说“你”,心里头不知怎么觉得高兴起来。   林若青总是称呼陈彦“爷”的,这里头倒是不涉及什么尊敬敬畏的,纯粹是一个拉开距离的工具罢了。   陈彦想起有那么几次,他的青青干脆连你都不用,直接称呼他为“陈彦”,那时候才真让陈彦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昵感来。   陈彦低笑道:“青青怎么会难伺候,青青好伺候极了。”   他这样的语气神态,明显就是揶揄。林若青一下想起几个月前的中秋夜自己的失态,她心虚地扭过头去:“不说这个了。”   林若青扭头往屋外走,屋里头暖意融融,她走到软榻边上坐下,一旁的丫头便极有眼色地上前帮她和陈彦倒水。   陈彦坐在她身边,往后靠向软垫道:“等过了年有一阵子可以歇着,你那儿能抽得出时间吗?我们可以一起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林若青饮了一口茶,对这个提议挺心动的。毕竟家里头一家人,还有孩子。提起孩子,阿冕最近是越来越闹腾了,见着她总是想拉着她往雪地里去跑。   林若青是最怕冷的,若是让她抱着阿冕懒在被窝里,那么她倒是能有空。好在阿冕还有个年纪小能陪着一起玩的叔叔,这段时间都是陈武带着阿冕跑跑闹闹。   出来住几天,不管外面的生意,也不管家里的事情,那倒是如同休假一般,让人听着就身心轻松。   林若青点点头:“那你去和母亲说,反正都是你的主意。”   陈彦扑哧低声笑了出来,一手随意地垂在膝上,目光纵容地看着林若青。   一旁的丫头照着原路慢慢地退了出去。   不说其他地方,这一年过年,杭城周边的百姓绝对是要比其他地方的舒坦的。   林若青这边不仅仅是有大片的棉花地种着,连带着周围一般的百姓家里都开始种棉花养蚕了。反正种出来是可以拿去织布厂换钱的。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粉黛那边的许多药材,能够适应杭城天气的,下面也有人种,反正都是来钱的行当,不种白不种啊。   另外,织布厂经过几番扩建,现在光是女工已经有六七百人,整个织布厂加起来也有八百余人了。可以说四里八乡基本上每个村都有个在织布厂里上工的。   自打这织布厂建起来,杭城周边的布料价格降了不少,以前许多农户家里忙了一整年也不见舍得去扯一块布来做新衣服的。现在算算手里的闲钱,那也是可以花得起的了。   杭城的知府也高兴,杭城这边商户多,不缺税收,许多事情就不用求着朝廷那边拨款,政策执行起来也容易多了。   总之这一过年,杭城上下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一直到了正月里,皇帝过年前派出来的人终于到了杭城,这股氛围都没有消散。   皇帝拍出来的是自己的贴身侍卫,他为了行走方便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黄三。黄三本来是凉城那边的人,对于杭城倒也不是很陌生,加之对方言很有天赋,杭城话也会说一点,只不过是稍稍夹着官话的口音,倒看不出什么大破绽。   黄三一到杭城,先是在城里客栈开了一间房,而后便趁着白天的功夫往茶馆里一坐,给自己点了一壶茶,然后听旁边人说话。   茶馆里自然是说什么的都有,黄三听了小半天,总算是才在隔壁一桌人那里听见了织布厂三个字。   他立刻凑过去问:“哎,你晓得织布厂啊?”   那人莫名其妙地看着黄三:“我怎么不晓得?”   杭城里还有人不晓得织布厂的?那莫不是刚出生的奶娃娃。   黄三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对织布厂那边熟不熟啊?”   那人三十出头,正巧家里有个闺女手巧,去年底赶在织布厂扩招的时候挤进去了,如今每个月能给家里拿七八百文钱的收益,他刚才是正和别人吹牛这个事儿呢。   黄三一问,男子便顺着扬起了脑袋道:‘那我自然是熟悉的,你问对人了,我闺女就在织布厂里呢。”   黄三笑着将自己屁股底下的凳子一端,挤到那男子的桌旁,顺道将自己桌上的几盘瓜子点心也一起端过去了,男子见状就没说什么,热情招呼黄三坐下。   黄三道:“这位大哥,我家有个妹妹也想进织布厂,我们虽然不是本地人,可是我妹妹订亲在杭城,以后肯定是要过来的,我就是想过来打听打听织布厂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别人都说好,我怎么听了心里就发虚呢?”   男子一听黄三的话这是对织布厂存疑啊,可他自己刚才还吹牛织布厂多好,现在黄三这么一说,其他人跟着看向他,就好像在怀疑他刚才说的话是吹牛一般,男子哪里能忍这个。   他立刻道;“织布厂不好,哪里好?   自从这织布厂开了以后,闺女和婆娘都能赚钱了,赚的不说别的,可比我这个当老子的多,我们普通人家哪里有什么大讲究,就是为了过日子罢了,那些什么规矩我看都是迂腐。”   旁边有听见男子说话的,正巧是个乡下汉子进城,也跟着附和道:“我们村上有个郑老三的婆娘就是在织布厂里做工的,每天还有车马送回家里呢!逢年过节哪次不是米肉往家拎,我听郑老三说,他们家里那茅草屋今年都要凑钱改成瓦房了,这可都是他家婆娘挣回来的。   这钱就是好东西,只要是正当来路,男人挣回来的和女人挣回来的有什么差别?我们乡下没那个穷讲究,女人平时不也下地做活,没见着哪里就要躲在家里的道理。” 第91章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黄三在茶馆里听了一大通织布厂的好处, 可听着却觉得有点那么失真。他向来只觉得这类雇人做工的地方只会剥削, 像是织布厂那样逢年过节还发东西, 平时也让人休息够的地方, 宋国之内还真不多。如果说是家庭小作坊,那倒是能够理解,可织布厂现在多大啊,要这么坚持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呢。   可怀疑是一个,另一方面黄三也有些动摇,毕竟这么多张嘴和他说一个事实,再说这些人和陈家或者林家都无亲无故的, 没有必要帮着说谎。   说到最后, 第一个和黄三说话的男子见黄三还是一副并不全信的样子, 便觉得有些不高兴了:“你既然这么不信,那还让你妹子过来做什么,我可告诉你,这活现在多得是人抢, 可不缺你妹子一个。”   旁边也有人说:“就是, 而且你妹子就算想进去,那还不一定要呢。”   黄三只得嘴上告了饶,寻了借口出了茶馆。   既然是眼见为实,黄三也不犹豫,第二天就自己寻了地方,直接去了织布厂, 准备亲眼去瞧一瞧。   织布厂那边是常常有人去问招工的事情的,因此黄三过去的时候也并不显得多特别。等纺织厂那边的看门人将福利待遇和他又说了一遍以后,黄三这才算是将将信了。   三月一整月,黄三就在杭城住着,这期间不仅仅了解了织布厂的情况,顺带着将庵堂和粉黛黛色这些都了解了个大概。   粉黛无论在杭城还是在京城都是有名号的,其中最有特色的不是脂膏独一份,而是铺子里面的伙计都是女的。这在宋国可是少有例子。   虽然说不少店家也有女掌柜,可那多半都是自家小铺子,男女主人轮换着看店罢了。粉黛这样大规模用女伙计的却是很少。   只是理解起来也不算难,毕竟说起来,到粉黛里头消费的大多都是女客人。   黄三这边在调查着,另外一边,年前赶去边关的车队在三月初终于赶了回来。如果是开春后北方融冰了,那还要更快。只不过现在天气限制没有法子,紧赶慢赶也就是这会儿了。   卡尔跟着一起赶路过来,虽然身体上是很疲惫的,可是心理上却是越来越轻松。一方面是自己即将找到莲娜的喜悦,一方面则是头一次这样亲眼见识了宋国从北到南的风景。   宋国远比卡尔要想得繁华多了,且异国风光也让他满心赞叹。   这几个月下来,他和车夫也算是交了朋友,在两人的交谈之中,连卡尔的宋国话都好了很多,比一开始流畅许多。   等车夫和他一起到了杭城地界,卡尔还郑重地给自己刮了胡子换了衣服。   车夫见了笑道:“不用着急,这边过去还要半天,晚上不好赶路,咱们得明天才能到了。”   卡尔笑笑:“嗯,我提前准备准备。”   而织布厂里的莲娜丝毫不知道卡尔的到来,她现在已经完全融入了织布厂。平时穿着的也是宋国的服饰,连头发也是学着女工们简单盘起来的。   她一般是一个月去林若青那边五次,剩下的时间就在织布厂里坐着让画师画。不过一个月下来还是有不少闲散的时间,莲娜就学着织布。现在虽然没有能够独当一面,可也能织点没有花色的简单布匹了。   至于宋国话,到了现在,她的宋国话已经能够十分流畅了。   三月初五,这天正好是莲娜无事可干的一天,她早早起来去织布厂食堂帮着大娘揉面做包子。   织布厂里的人现在看见莲娜都不觉得稀奇了,差不多就把她当作了自己人,老大娘一边揉面一边笑着和莲娜说:“你看看咱们厂子里头有不少手艺活,你要是在我这儿学得好,到咱们这儿干也成,要么织布也成,工钱都还行,攒攒也能有些钱。”   莲娜不置可否,她不觉得自己能攒钱。她对这样的日子已经很满意了,且自己是小姐花了千两银子买回来的,她哪儿能说做点活还要工钱?   而杭城之外,天一亮,车夫就带着卡尔赶路了,紧赶慢赶到了杭城也是中午饭点的事儿了。   车夫下了车带着卡尔到了看门人那道:“这是边关来的客人,我带他进去见见管事,找个人。”   看门的小厮看了卡尔一眼,点点头,不过还是公事公办地将一旁的本子找了出来,并舔了舔毛笔尖道:“叫什么名字,我得记一下,不然不好让他进去。”   厂子门口有人多看了卡尔几眼,不过倒是没有以前那么热切了,毕竟里面就有一个莲娜,见得多了对异域人也不那么好奇了,因此卡尔觉得自己收获的关注度还能忍受。   等这边折腾了一番进去以后,车夫便带着卡尔往食堂走,一边走一边道:“反正人都来了,这会儿管事的也都在吃饭呢,咱们也去吃了饭再说,这顿我请了。”   卡尔听他说管事的也吃饭去了,就晓得这事儿急不了,便只能跟着车夫一起去了食堂。结果进了食堂还没走几步,他就看见一个金发女人背对着他正在过道中给人发包子。   卡尔愣住,继而下意识的喊了一身:“莲娜!”   莲娜闻声回头,一见是卡尔,人也跟着愣住了。   坐在旁边的女工们看看莲娜又看看卡尔,一下也没想到卡尔这个异域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下连管事也不用找了。   卡尔和莲娜出了食堂也没走远,就在食堂后面的林子旁边说话。   莲娜红着眼睛,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见到卡尔。   卡尔也有些哽咽,没忍住伸手将莲娜抱进了怀里:“我应该早一点来找你的。”   莲娜擦了擦眼泪,摇摇头说:“不怪你。”   她想了想又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卡尔便将自己在边关看见了画中的她的事情说了出来。莲娜闻言破涕而笑:“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她坐着给人当景画的时候可没有想到还有一天能够用这样奇妙的方式找到自己的未婚夫。   卡尔道:“这次我就来带你回去。”   莲娜连忙摇摇头,她将自己如何流落到这里,又是怎么到织布厂的事儿说了一遍,“小姐花钱已经将我买下了,我不能随便跟你走。”   这说的也是,林若青于莲娜有恩,卡尔也不好就这么将莲娜带走。   可现在都找到莲娜了,卡尔也不可能再让莲娜寄人篱下。他看着莲娜道:“我想拜访一下那位小姐。”   等林若青这边晓得了这件事的曲折回环以后,已经是后两天的事儿了。又知道卡尔和莲娜想见自己,便也安排了时间出来。   莲娜和卡尔一起坐在去杭城的马车里,卡尔看了又看莲娜。实际上这两天他都有一个疑惑,只不过这会儿注意到了又再提起了而已。   “我怎么觉得你比离开之前更加好看了一些?”卡尔伸手摸了摸莲娜的脸。   这还真不是溜须拍马,是莲娜的皮肤的确细嫩了很多。他们的国家在北方,干燥且风沙大,皮肤还真细嫩不起来。   莲娜也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是这几个月才好起来的。”   她努力想了想这两个月到底有什么不同,忽然大悟道:“前两个月小姐给了我几盒抹脸的东西,我用到现在了,可能是那个。”   卡尔也觉得新奇:“专门抹脸用来细嫩脸皮的?”   关于这个,莲娜学得也多了,说起来不词穷:“不仅仅是专门抹脸的,听说还有洗脸的,抹身子的,还有吃到肚子里的,都是小姐的生意。”   这个莲娜挂在嘴边的小姐,卡尔是知道的,他在边关做的布匹生意就是林若青的,自然也晓得她。只不过卡尔不知道林若青还有这么一门旁的生意,且在卡尔看来这门生意在边关才是大有展开拳脚的余地啊。   是以等卡尔见到林若青,再将自己和莲娜的事儿说清楚,并提出愿意出钱赎莲娜以后,第二件打听的就是林若青的脂膏生意。   “若是小姐有意,我想试试将脂膏带到关外售卖。”   林若青道:“暂时不成的,现在脂膏最长也就能存放半年,路途之中来回就够费时间了,现在还在改良方子,你且要先等等。”   这话好过直接拒绝,也是卡尔能够接受的,正好他这边也无法一下再另外拿出钱来规划脂膏生意,问这一嘴也不过是为了以后做铺垫罢了。   林若青这边倒是还挺好说话,卡尔要赎莲娜,那就让他赎,毕竟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且画师那边已经熟悉莲娜的样子,闭着眼睛都能画了,以后就算莲娜不在画起来也不难。   不过没想到,却是莲娜有些不愿意走了。   “我觉得这里很好。”莲娜表示,“我不想离开宋国了。”   最好是连杭城都不要离开的。   对于这个小两口之间的问题,林若青不参与,她干脆让卡尔和莲娜自己商量去。也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说的,反正等卡尔走之前过来和林若青告别的时候是这么和她说的。   “我要回国一趟,再回来会带着钱向您赎回莲娜,不过那以后莲娜还是要住在杭城,我也会把生意慢慢转过来,我在边关那边也不缺人手和车队,只希望小姐在脂膏生意上能先考虑我。”   这倒是一个干脆的,林若青对卡尔也算欣赏,当下颔首同意了。   而等皇帝派出来的黄三赶回京城已经是要这年四月以后的事儿了。   皇帝过年以后着实忙碌了一阵子,差点儿就把派出黄三调查走访的事儿给忘了,等一见着黄三才想起来自己年前还布置过这样的任务。   “你和朕说说,你亲眼所见的事儿。”   不过等见了黄三,皇帝也有了耐心和兴趣。杭城那边距离京城远了些,不少消息传过来都是几个月前的了,黄三嘴里的对皇帝来说都还算新闻,说起来也能引起好奇。   黄三一没成家,二没读多少酸书,因此许多观点上并不迂腐,此时和皇帝说起自己的所见所闻自然也不会和朝中大臣一样偏颇。   “以臣这几个月所见来说,女子出门做工赚钱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且那些女子们的丈夫也没有谁不愿意的,不讲别的,现在杭城那边若是谁的妻子能在织布厂做工,那光是靠着丈夫在家种地,两边收入加起来,那就足够一个人家里过的滋润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臣也觉得有趣,这织布厂里还招收了许多未出嫁的女孩,若是照着几位大人的说法,她们定是抛头露面失了女德,品德有所缺陷,没人要娶的,可陛下您猜怎么着?”   皇帝笑道:“有话就直说,还在这给我卖上关子了。”   黄三点点头,接着道:“杭城那边现在已经有了一股子风气,大家都愿意让媒婆去给在织布厂里的女孩提亲,据说之前不少家里穷困,样貌又不出挑,被指着说要做老姑娘的女孩子,现在家里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原因也简单,一来是这女孩娶回家里以后就立刻能每月有工钱拿回家里,二来则是织布厂里的女工都是要跟着在厂里读书认字的,领回家里都多几分颜面。”   皇帝听到这里差点儿哈哈大笑起来:“竟还有这样的奇事!”   可不是奇事么,这简直是一巴掌打在了那些迂腐大臣的脸上,也让皇帝觉得这的确是一个可行的法子。   再听黄三往下说林若青开庵堂收容被抛弃的女婴男婴,便心下对林若青又多了几分好感。   “这林氏倒还真是个难得的奇女子。”   皇帝第二天早朝便旧事重提,又说起了是否要放宽对女子的限制的事儿。   不少之前反对的老臣听了只觉得头疼,这皇帝好久没有提过这事儿了,原本都以为他是翻篇了,谁晓得这还折腾上了?   反对声自然还是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有几个也听说了杭城那边变化的跟着中立或者改变了立场。   不过这一回皇帝也不是来争取赞同的,他直接道:“这事儿若是要全国直接推开了,也不是容易事儿,依我看来不妨让杭城做个带头就是。”   前任杭州知府听了脸上有笑意,他在杭城好些年了,也是有感情的,且他也觉得杭城能做好这个带头的任务,因此第一个站出来高声说:“圣上英明!”   皇帝瞥了他一眼,笑着说:“成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不少老臣下朝后还聚在一起低声讨论。   “真是乱来了,让女子抛头露面的,这还有什么体统?”   “也不知道是谁进了谗言!”   “等陛下碰了壁就晓得这事儿行不通了。”   不管朝中是赞同的意见多还是反对的意见多,反正这事儿是定下了,五月里杭城这边就收到了京城来的旨意,让他们这边逐步放开原本律法里一些对女子的束缚,同时也要用官方的声音稍稍这方面,让人们的思想放开些。   这事儿在杭城又分成了两个声音,不少读书人自然是觉得不妥当,这和圣贤的想法不就违背了么?不过普通百姓对此却不觉得有什么,有不少甚至还觉得欣喜非常。   反正本来就已经有不少女子在外面做工了,只不过原本还有些风言风语罢了,可是现在官府都说了以后女子出门做工不再像以前那么限制了,那谁还能说什么?你要是开口,直接就给你一个和官府作对的名声呢。   而现任的杭城知府也不觉得这事儿哪里不好,毕竟现在杭城本来就不少女子做工的,且相关有两家都是纳税大户呢,他有什么好拦着的?   倒是林若青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十分意外,这一件她一直原本自己默默做着的,不指望官方会在短时间内有什么改变的事情冷不丁得到官方的支持,反而让林若青有些适应不良了。   等晚上和陈彦一起吃了晚饭,林若青想到这个事情不由地说:“我原本以为陛下能够做到开通商业已经是开明至极了,却没有想到陛下能够做到这一步。”   她的语气神态里都满是欣赏,让陈彦听了心里醋海了。   他皱着眉头从言语之间提醒林若青要注意眼前人:“陈家商行下面,从这个月开始已经陆续在招收女工,核算起来已经有近百名女工了。”   这虽然和林若青的织布厂没法比,可是陈家商行下面有无数的行业,从工种来说反而更加利于放开对女性的一切刻板观点。   林若青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哄他一句,便伸手帮着陈彦夹了一块子鱼:“你真好。”   陈彦的脸色这才转佳,也算实在好哄了。   一旁侍立的丫头们纷纷将头别了过去,拼命将笑意忍住了。 第92章   其实就算没有卡尔的出现与提议,林若青也早就在考虑将脂膏外销出去。只不过现实问题又摆在眼前, 形成了一个两男的局面。   没想到在五月里, 这事儿会从京城那边迎来转机。   之前元胡去联系过的师兄程明写了信过来, 在五月中旬寄到了元胡手上。信件内容也简单, 一个是说明他愿意过来杭城那边,一个则是说明他在脂膏的保存上有了点进展。   因为之前吃过梁言的亏,元胡在程明那边就很谨慎,程明倒是也问他要过两个脂膏方子,不过都是最基础的,没什么保密的部分。没想到程明自个儿闷头在药谷研究了这么久,倒还真的研究出了一些门道。   而开年以后朝廷正式接管了药谷, 想来也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催促了程明做下来杭城的决定。   对于程明的这个决定, 最高兴的莫过于元胡了。一来是他有将功赎罪之感,毕竟前面的梁言出了问题,但是好歹程明还是来了,以后对于粉黛的助力也不会小。二来则是研制这些个东西, 中途也难免枯燥, 偶尔想找个能商量的也少有机会。   林若青那边对粉黛的研制管得越来越少了,毕竟她若不是因为早前看了那么些书,总结收集筛选,一开始也没有那么多方子能用。现在她干脆也就从前人的肩膀上下来了,将这些东西全都交给了专业的去做,她乐得享受一些清闲。   今年算是特别的一年, 不仅仅是因为各种政策上的改变与生意上的转型,而是两个杭城之中以忙出名的夫妻都有些闲下来了。   这一闲下来也没有去别的地方,就是去了年前陈彦带着林若青去看过的院子里。   那院子基本一个月要住三五天的,由是林若青还在后面特意开辟了一小块菜地,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地管着。不过一个月去看一次,那些小菜苗却也茁壮成长着。   这少不了都是下面的仆从做的,不过林若青还是有种收获的自豪感。陈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林若青一手种的,不去戳穿她。   五月的太阳已经很暖,林若青站在太阳下没一会儿脸上就沁出了汗珠。她提着裙子穿梭在菜地之间,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小篮子,里头还放着一把剪刀。   陈彦穿过院子走向她,视线落在了林若青稍稍露出来的一截白皙的手腕上。   “现在摘菜?”陈彦站到她身前,语气低低地带着些疑问。   林若青点头:“一会儿带回家里去。”她顿了顿道,“要告诉阿冕是我种的。”   陈彦笑起来:“你倒是会收买人。”   阿冕一天比一天大起来,如今已经是三岁多,能说会跳跑跑闹闹,对于自己爹娘三五不时撇下他们出门,自然疑问不少。   前两天他们出来的时候阿冕便缠着林若青要跟来,林若青对阿冕是没什么法子的,实在是他一张小脸肉乎乎又白嫩嫩,正是最让人疼的时候。   坏人还是陈彦做,他不过是稍稍沉下脸看了阿冕一眼,阿冕就老实了,最后眼里含着一包泪珠子目送着林若青他们走了。   林若青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心疼阿冕,只不过出来住就好像独家,一个月也就那么几天能够有些自己的私人时间,她也不想带上阿冕。   夫妻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弯腰摘了两根胡瓜。这还是开通商贸以后从边关带回来的,种出来长条一根,又圆滚滚,颇有些呆头呆脑的。   林若青将胡瓜拿在手上掂了掂,仿佛就看见了成品胡瓜水,滋润又养颜。   “我得给元胡也带两根。”然后让他研究研究。   林若青说着又剪下来两根胡瓜。   “我的呢?”陈彦在她身后问道。   林若青回头看他:“什么你的?”   陈彦抿唇看着她:“给阿冕带又给元胡带,怎么不给我?”   林若青指了指旁边的胡瓜架子:“这么多,你摘吧。”   陈彦不说话了。   旁边的奴婢见状都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只有林若青还敢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才伸手从篮子里拿了一根新的出来,自己又掏出手帕将胡瓜擦了擦,然后一掰成两半,递给陈彦一半,自己又吃了一半。   “阿冕都没你要哄呢……”林若青小声嘀咕,转头过去重新在田埂之间穿梭起来。   陈彦走在她身后,手上还拿着和形象相差极大的半根黄瓜,和林若青一起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哪里看得出这是杭城顶富的夫妻。   林若青一边走一边想起事儿来,她回头问陈彦:“爷那儿收了女工以后,可出了什么事儿没有?”   她自己手上女工就有一大堆,然而实在不具有代表性。毕竟粉黛和纺织厂里是女工为主的地方,只能算是这大世界中的一个小世界。而外界的女工过得如何才是真正的普遍现象。   陈彦道:“如今招收的女工都还是在做一些轻省的活,还并没有出什么事儿。”   陈彦的话虽然不多,但还是让林若青察觉到了一个关键点。   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年代里面,男女地位的巨大差距很多也是由于生理上的先天限制。而后世的工业文明消解这一优势以后,男女地位才开始真正逐渐往平等发展。   宋国现在就算是开始消除了一些对女性的限制,却也是很轻微的方面,如果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说到底还是提高生产力才能做到的。   可偏偏生产力这东西实现不了大跳跃,毕竟各种发明累积在一起才能推动一个时代的发展。   不过林若青也不觉得灰心,毕竟还是那句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何况现在宋国整体都在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即便无法一蹴而就,但未来总是可期的。   林若青回到家里,头一件事情就是将阿冕和阿云叫到跟前,又将自己从外面带回来的瓜果递给他们看。   “瞧,这都是我种的,现在知道娘在外面都干什么了吧?”   阿冕一手放在身后,一手巴到篮子上来,满眼惊讶,然后开口就是甜甜地一句夸奖:“娘真厉害啊。”   阿云也在旁边点头学着阿冕说:“母亲厉害。”   林若青咳了一声,心虚中有点满足,她将阿冕给拉到自己旁边,正要说话,却听见阿冕哎呦了一声。   林若青一愣:“怎么了?”   翠竹站出来告诉她:“小姐,小少爷他今天去练武场了,摔了一跤。”   阿冕将手掌摊开给林若青看,上头擦破了一些,瞧着伤口是见了血的。   “小叔叔带我练武,以后我每天去。”阿冕却不觉得要哭要闹,反而挺着胸脯满脸豪气,一副小男子汉的样子。   他父亲是常常告诉他的,等阿冕长大以后他就是这府里头当家的男子汉了,是要帮着母亲撑起一片天的,怎么好孱弱?   阿冕深以为然,因此志向远大又充满勇气。   林若青被他这样子给可爱到了,拉着他过来就在脸上亲了好几口,随后又拉着阿云亲了一口。小姑娘也是白白嫩嫩的样子,不过性格十分沉静乖巧,林若青也是很喜欢的。   哄完了两个孩子,林若青也没有忘了回来之前自己在想的事儿,立刻就让人传了消息到粉黛的作坊和织布厂那边,重点还在织布厂里。   如果有谁能够提出改进现有工具,提高生产效率的法子,立刻便奖一两到一百两的奖金,奖金多少视改进效果来定。   群策群力比一个人想破脑袋要好,历史上可有不少的发现都是从普通人生活中来的。   织布厂里的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进了其他并不在织布厂里上工的普通百姓耳朵里。便也有人去织布厂问了,要是不在织布厂里的提出改进意见,是不是也有赏钱拿?   织布厂那边的管事对这些个也已经很有经验,当下点头对着来人道:“只要是有改进的法子,且独一份送过来的,那么都能有赏钱。”   这话一出,动心思的就不仅仅是织布厂里的人了。织布这活可不是什么独门手艺,只是没有像织布厂做的这么大的罢了,对这个有研究有些自己独特技巧的人也不少的。   整个五月下旬,织布厂那边就没怎么闲过。看大门的小厮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前后赶过来提改进意见的足足上百人,平均每天就有十个左右。   而这些人里头倒也真有不少人提出的意见不错,最后被采纳进去,不过他们带过来的都是些小技巧,最多一个也就给了五两银子,大部分也就是一两银子罢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一两银子可也是不少钱了,要晓得以前可没人知道这还能换钱呢。   陈彦那边听说了织布厂这边的热闹,也受到了一些启发,当下也传了差不多的消息下去。他手下的工种与行当就更加多了些,这一传下去就真是三百六十行了。   霎时间杭城百姓都陷入了钻研里头,无论是干什么的,无论是男女老少,每天除了上工吃饭就是琢磨着怎么能提出一些有用的意见,给家里换点钱回来。   民间的氛围是一回事,官方的氛围又是另外一方面了。   从杭城知府那边来看,他正在头痛开放女子做工以后呈现上升的一些犯罪事件。目前还只是不少小摩擦,可谁保得齐后面会不会出什么事?   也就是杭城现任知府是个胆子极大的,如果换个做事放不开的,什么小事都要去京城请示皇帝,那一件事恐怕也能拖延上个三五载了。   而杭城知府觉得,既然现在杭城是特别的,而上面又下放了权力,那么他自然要懂得运用。因此在六月里头就自己另外宣布下去杭城的许多律法加严,以前针对女子的几条从律法上的束缚也解除了些。这么一来,一些城里村里的混子二流子的都收敛了不少,毕竟现在官府那边可是有风声啊,连在路上见着大闺女大娘的,嘴巴上沾点便宜,如果被人告官,那是不蹲几天也要吃一顿板子的。   一开始几天还有不信这个的,结果没成想这还真是一告一个准。连占点嘴巴便宜都这样了,再往下那就更难说了不是,杭城治安一下好了不老少。   而杭城知府那边闲了没几天,又觉得这样似乎还有些不够。   以前杭城虽然是有钱吧,可也没有这两年一般闲钱多。这两年是明显从商人和普通百姓那儿都收得多了些,官府手上就宽裕了。   而手上一有钱,人的心思也就活了。杭城知府想到杭城里的新气象,又觉得现在难得手上有皇帝给的权,此时不干更待何时?   杭城里头书院不少,全国知名的更有。可是这些书院大多学费昂贵,且对入学条件也卡得十分严格,有钱都不一定能上的。   林若青家里之所以在杭城有名号,也是因为她父亲林远在杭城的明远书院授课,而这明远书院又是她祖父创建的。即便是她父亲林远经营得不怎样,可无法否认里头人才辈出,不乏能人的事实。   林家先不说富不富,书香美名却是杭城无二的,这也是一开始林家和陈家结亲会惊了那么些人的缘故。   不过那都是旁的事儿了,现任的杭城知府是地地道道的杭城本地人,且是乡下出身,最晓得普通农户的生活如何。即便杭城已经是宋国上下最出读书人的地方之一,可要说普通百姓识字的却并不那么多。   识字才能成材啊,就算不成材,那也是识字才能走得开不是。   针对这一点,知府想到庵堂和织布厂里给工人和小孩授课的事儿,就觉得林若青不愧是林家的女儿,晓得读书好啊。   既然读书好,他现在有权又有钱,那怎么不能建一个书院呢?不成,建一个还不够,杭城这么大的地方呢,一个哪里够,最好是每个镇上都有,村落之间也能有。建成以后,也不用请什么名师,乡里乡间总是有个别老秀才的,奔着教一教孩子识字就行了,以后省得两眼一抹黑不是。   知府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当下觉得想做就要去做,摩拳擦掌恨不得明天整个杭城就多了无数书院一般。   建立书院其实并不费钱,且除了真是穷到什么都拿不出来的地方,大多数村落之间大可以凑钱一起盖两间房子。唯一就是教书先生以及教书先生的工钱,这个要官府出面帮忙协调。反正也不是什么名师,工钱就简单了,每年两三百斤粮食,外加每月一些补贴,奔着教书去的老秀才就一抓一大把了。 第93章   陈李氏站在练武场外面,隔着造景的漏窗往里看, 就看见阿冕白面团子一个却马步稳当, 一旁的陈武已经是个小大人模样, 虽然收了以前也带着肉的模样, 但是眉宇之间到底是稚嫩的。   陈武指点着阿冕的动作,陪着他一块儿练基本功。   阿冕年纪到底小,定性要差一些,蹲了没一会儿就两条腿发颤,一个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陈武居高看着他:“你这样不成,若是等兄长过来看见你这样,还不得打你屁股?”   阿冕原本抿着嘴觉得自己该休息一会儿了, 可听见陈武的话又觉得也是。且等他爹过来, 说不准还不仅仅只是打他屁股, 可能要罚呢。   陈李氏远远地看见这幅场景,脸上又是心疼又是露出笑意来,最后还是没有上去和孩子们说话,自己扭头回了松陵院里。   松陵院中, 春归正在指示下面的小丫头准备几个时辰后的午饭, 她见陈李氏回来了便笑道:“老夫人。”   这称谓具体是什么时候变的,大概是上一回陈李氏打算将管家的权力交给林若青的时候。虽然林若青没有接下,但是称谓却是改了,也是陈李氏往后退了一步的意思。   陈李氏一回来,春归也就不在外头站着了。她快步先进了屋里,帮陈李氏防好了软榻上的点子, 而后笑着问她:“老夫人怎么没带着阿冕少爷过来?”   早晨阿冕蹦跶过来请了安以后就说要去练武场,陈李氏觉得这么个小孩儿用不着去练武场,便想跟过去将人给带回来。不过等她看见了前面在练武场的那一幕以后便又歇了这个心思。   陈李氏笑着摇头道:“罢了,反正他父亲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开始习武的,孩子多强身健体对以后也有好处,省得三五不时要生病,彦儿小时候可一点都不娇气。”   屋里静了一会儿。提起孩子,陈李氏就想起了前两年的事儿,转眼之间什么如意和吉祥都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儿了。   可林若青的肚子这么些年都没再有过动静。对于林若青的生育能力,陈李氏是不怀疑的,要不然也不能进门一年就给陈家生下了长孙。只可惜后来……   春归见她隐约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的,一垂眸也就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果然,等陈李氏一开口就是问的林若青的事情。   “把给林氏调理身子的大夫叫过来我问问话。”   “嗯。”春归应了一声,转头走出屋去,吩咐了站在屋外的一个小丫头。   来回也不多时,大夫就站在了屋中。   在陈李氏这边,差不多的问话常常是有的,大夫的回答也很稳妥:“夫人的身体是在渐渐好转的,比起前两年已经改善了许多,不过孕事这方面兴许还要接着往下调理才行。”   这样的话陈李氏听了快一年,这个时候再听见也只能叹一口气,“成了,你下去吧。”   大夫低着头退了下去。   陈李氏是发愁的,这府里头说起来其实就阿冕一个孩子,阿云她就算近来也看得顺眼了一些,可是嫡庶的差别摆在那里不得不正视,陈李氏最希望的还是林若青能再生一两个。   以前她觉得多子多福,可是现在想来又明明白白觉得其他孩子不凑数,这孩子自然还是要从正室的肚子里出来才体面尊重。   本着这样的想法,陈李氏原本说要过些年就给陈彦纳妾的心思都没了。反正一个两个的妾侍都不聪明就罢了,还不够庄重,摆在府里也颇为碍眼,怎么都是比不上她的儿媳的。   春归在她身边伺候这么些年,自然也晓得陈李氏的想法。不过她要比陈李氏看得清楚。陈李氏当自己是想开了,可春归却晓得自家老夫人其实是无能为力罢了。   别人家的少夫人,嫁进府里来便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没什么其他退路,可他们家里的少夫人可不一样。不说老夫人,就算是少爷自己那又能如何,想来也是日渐无法掌控少夫人,还反被人吃进嘴里去了。   一提起纳妾,少夫人还能笑盈盈地应下,他家大少爷可向来都是如临大敌一般黑着脸推的。   这是陈家的一点小事,放眼到整个杭城此时可是一派火热。   这官府要建立书院的消息一传出来,立刻惊着了不少人,不过惊过后就是喜悦。   虽然是乡里乡下的,可是想读书的人却不少。杭城说起来是整个宋国里有钱的地界了,可就这样还是不少人家里因为高昂的学费而念不起书的。   没有法子,这个时候念书,那都是小康之家做的事情。乡下人家就算是想念书那也有心无力,与其浪费那么一个劳动力,还不如早点下地做工再过几年就能娶个媳妇儿往下继续传宗接代了。   官府那边的风声一传出来,虽然还没有透露具体学费是多少,可那句“人人都念书”的夸海口的话下来,就已经足够让人觉得新潮澎湃了。   而杭城之外的州府听见消息的,也有不少牙酸的人。有些地界的官员本来就对皇帝这条政令不赞同,是准备看杭城笑话的,此时见着杭城这样大刀阔斧,便更加等着看杭城这边出事儿了。而有些官员则是觉得皇帝的政令也不乏试试的可能,因此对杭城这样的改革,心里还是羡慕居多。   羡慕什么?羡慕人家有钱有自由啊,这要是做出成绩来,可不是眼见着要往京城去的么。也就是可惜他们的州府实在穷得叮当响,每年等着京城救济,连官道都没修齐整,更别说拿出闲钱去办学堂了。   不管外面怎么想的,到了六月底这事儿就是真正定了下来。杭城下面的各个县都将自己县里的数据给统计了上来,林林总总整个杭城有能力在村镇之间自己凑钱盖学堂的有大半,剩下的则要杭城这边拨款下去。而另外的老师也找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学堂盖好学生找好就能开课。   官府这边已经算好了账目,结果发现建立学校的这一笔账目其实并不算多,若要真说起来,那大概是九牛一毛了。   林若青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也觉得好极了,同陈彦说起的时候还遗憾:“只可惜还是不开女学,要是开了,那我便能优先招念过书的工人了。”   她话一说完,看着陈彦若有所思。   陈彦被她看的有些懵:“怎么了?”   林若青笑了笑,然后神秘莫测的摇了摇头,一脸你自己体会的神色。   陈彦一体会,还真体会出来了。因此没多久官府那边又有消息传了出来,以后从官学里读书出来,成绩拔尖又不打算考取功名的,那能优先到陈家商行里任职。   不说别的地方,就杭城里头,那没人不知道陈家商行,林林总总从杭城里到县镇里哪里没有陈家的商铺?那里还真不是随便谁都能进去任职的。   好事成双,好消息也是一般。林若青那边又立刻用织布厂的名义传出消息来,以后以镇为单位,读书成绩头三名的学生都能收到一笔奖学金。   六月底,扶柳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一对龙凤胎,一男一女猛然就凑成了一个好字,不仅仅是将翠竹给羡慕坏了,连林若青见了也觉得稀奇羡慕。   遭一份罪得两个宝贝,可真是太划算了啊。   林若青站在小床边上弯腰看两个紧紧闭着眼睛的奶娃娃,忍不住伸手在他们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转眼扶柳都生了孩子了,阿冕都三岁了。”林若青感叹,“时间过得可真快。”   扶柳靠着垫子坐着,蜜香正满脸笑容地端着汤碗给她吃。她听见林若青这么说,便回了一句:“小姐什么时候再生一个?”   林若青回头看她,摆摆手道:“再说吧,再说吧。”   她有些意动,不过又安逸惯了不太想遭罪。且她现在也不过才二十露头呢,往后还有大把的时间能够生,没什么可着急的。   而七月初,程明也从京城里赶了过来。他不是空手来的,他身边还带着不少脂膏。   林若青与刚当爹天天傻乐的元胡一起见了他。   “这些是我去年做的。”程明将自己带过来的东西都陈列开来,面上信心满满,“到如今已经有快八个月了,然而质地气味与效果均没有什么改变。”   林若青和元胡听了已经是眼睛放光。   如果真的像程明说得这样,那这脂膏起码有一年的保质期,甚至以后可能还要延长。这样的话,光是杭城一地设厂就能够满足宋国内外的需要了。   就目前一年来说,连边关那都已经足够了,毕竟粉黛的脂膏一盒子也就用两三个月罢了。   整个七月里,元胡和程明就闷头在别院里研究脂膏,最后出来时两人都是胡子拉碴,不过元胡的眼睛闪着狼光似的。   一见他这样,林若青都不用他开口多说什么,就马上晓得了最后的研究成果。   而杭城之外的官道上,离开了小半年的卡尔正亲自骑马往这边赶。 第94章   这大半年来,卡尔几乎没有干其他的事情, 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路上。而剩余不多的时间, 他一方面要应付生意上的事情, 他那些布料和衣物的生意因为这段时间的拖延, 市场被其他人占去了不少,另外又要拿千两白银出来,基本也就把他这两年和人搭伙做生意的本钱给掏出了大半了。   不过等卡尔看见杭城的界碑的时候,心里还是无比放松与雀跃的。生意没了可以再做,反正现在市场上生机勃勃,他接下去要展开的生活新篇章才是让人感到鼓舞的。   而来的路上,一些新的改变也在悄悄发生着。   首先卡尔注意到路途上所经过的官道比他在过年那段时间过来时明显要修整好了不少, 特别是越靠近杭城和一些发达城市的官道便越加齐整。而且他这次过来路上也和其他商人的车队搭伙了, 不过不是陈家也不是林家的。然而就是这些小商人的车队, 他们的车马竟也不是自己的,而且基本上隔了小半天,或者经过一些主要的村镇时就会有提供换马的驿站。   只是那些驿站看上去并不是宋国官方的,而且驿站门口来来往往停留的也没有官方的马车, 全都是来回做生意的。   卡尔还是打听了一番才晓得, 那些已经建成的或者还在建设的驿站都是陈家商行的。这些驿站并不是这半年来一下建成的,而是从边关的商贸开通以后陆陆续续建设的。   作为一个商人,卡尔甚至迅速的货运能够节省下的成本以及带来的利润,因此他也忍不住感叹了一番这样大手笔的建设背后的人该是有多大的眼界和胆量了。   不过其实这条货运线路还只是初具雏形,陈彦一开始也并没有想将之做得这么大,这只是陈家货运一直以来在国内都有的线路罢了。   后面还是织布厂和粉黛这两条线路也经过陈家商行的路线后, 陈彦受到了启发。他自然不会和林若青去讲生意,但林若青还是喜欢在商言商,因此每一次运货都会将来回成本计算清楚后和陈家商行那边交代清楚。毕竟若只是粉黛那边的就算了,到底还只是国内货运罢了,而织布厂出去的可都是到边关去的,且一趟就是上万匹布,这要是全让陈彦吞了,一回的货运成本就是上千两,多来几次就不知道要欠陈彦多少了。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退一步说其他,陈彦从中窥见的商机则是宋国目前商贸发达,无论是从边关进来还是从国内到边关去的车马都来回不断,其中若是生意大的还好说,自家车队也就走了。可其中不少人的生意也不过那样,每回自己过去回来的,除去成本真就赚不了多少钱。   陈家既然有目前国内最完备的货运渠道,那么如果和其他商户合作帮忙运输,那么就是双赢的事情了。   从过年以后,陈家商行就放出消息去,小车队可以组成大车队让陈家商行这边一路送过去,商人要做的就是给运费就成了。   不用别的公证,光是陈家商行的名号摆在这里就已经足够让人信服了,基本上不会有谁担心陈家这边会将这事儿办砸了。   而等几个月以来陈家这边的货运走通了,一些交了钱的人还真的得了回信甚至那边回过来的银票陈家车队这边都有专门的人帮着分文不少地带回来,一时之间陈家车队的名声也就传了出去。   不过半年下来,陈家就几乎包揽了这南地北上的所有商人的车队。这带起来的可不仅仅是一些商人的便利。   陈家车队的休息点,有不少原本经济并不发达,村镇上大都是种地谋生,可这车队的驿站一建立起来以后,一个驿站里每日消耗的粮食酒不少,且还有驿站里的小工,帮着喂马打扫的,车夫休息时候听听小曲儿。总之是一个驿站少说也带来了几十上百人的出路,给不少地方都带去了别样的生机。   林若青和陈彦倒是会谈起生意上的事儿,也知道陈家车队的事儿,只是对这些细节并不知道。其实就连陈彦自己也不晓得这样的连锁反应,还是卡尔过来时和林若青提起,林若青才晓得这个。   她不由也有些惊叹,这放到现代,基本就是物流行业的雏形了。   当晚陈彦一回家,就发觉了林若青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了。   平时林若青也就是懒洋洋自己做自己的事儿,今天冷不丁似乎热情了不少倒是让陈彦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了。   “怎么了?”陈彦问她。   “就是觉得你真厉害。”林若青感叹。   她这感叹不是假的,她是真的佩服陈彦了。人家是天生的商业头脑,不像她到底还是借助了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陈彦从来不缺人说他厉害,也向来不喜欢别人溜须拍马,可是林若青不一样,林若青一开口,陈彦就觉得自己心里不知道舒坦成什么样了,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卡尔来这一趟,还是没有将莲娜给带走。他们以前的国家在西北方,大半都在沙漠里头,气候也比杭城恶劣不少。莲娜现在在杭城住习惯了,还真是不想回去了。卡尔也干脆就和莲娜在杭城成了婚,并且和她一起住了两个月。   当他晓得林若青这边的脂膏已经能够长期保存以后,立刻毫不犹豫地订购了一批货,并且要亲自运回到自己的国家里去。   布料生意被人占了没关系,这边不又有了新活路了?   卡尔信心十足,要说布料那还不算是独一份,边关也不仅仅是杭城的织布厂在扩大销路,可这脂膏目前在宋国内外可都是独一份的。   特别是他们国家恶劣的天气里,女子男子都能用上这东西。他在杭城住的这两个月里,也和莲娜一起用了脂膏。如果莲娜的肤质变好还能说是意外,那么卡尔这也明显觉得自己的脸比以前好了,那就不可能是意外了。   他跟着车队回去,连其他话都不用说,就让自己的同伴看看自己的脸,大家就能够知道这脂膏到底好用不好用了。卡尔觉得自己都能够预料到自己国家里那些女人们以后痴迷脂膏的模样了。   而对于林若青来说,她也乐于卡尔将脂膏带过去售卖,国外市场她是一定要开拓的,与其自己一头扎过去可能碰到脑袋,还不如让卡尔帮着试试水。   上半年里的杭城大概就是这些事情。   等到这年入了冬,各地的学堂终于陆陆续续都呈报了完工。杭城知府这边也收到了下面人呈交上来的教书先生名单,就等来年开春便能正式将学生收进来上学了。   到了这个时候,学生每年上学的学费也由官府定价发布了下去。学费半年交一次,一次一百五十文。   这与那些书院相比,可真是一个零头罢了。就算是世代种地的穷苦百姓家里,也没有说掏不出这一百五十文的。   一时之间百姓之间读欢欣雀跃,再听说这仅仅是杭城地界才有,外头可都是没有的,他们心里就更多了一些自豪感。而杭城和其他州府的交界处,不少人听说这个消息,能有亲戚的便想办法把孩子寄养到杭城的亲戚那边,这么便宜的书,不读还不吃亏了?   以往官商相交都要有避讳,外面百姓私下也要说这个。可就官府建设书院的事儿,百姓们说起其中的官和商,那满嘴除了赞言就是赞言。   知府是好的,陈林两个又可以算是一家人,也是好极了的。陈家商行一向诚实守信,林氏的织布厂和粉黛那些,也都是些美名,杭城这方水图可真是出些好人物。   年底,别的地方都在发愁如何将自己的政绩写得好看些交上去,杭城的知府却是满心松快。他什么都不愁,他只愁能写的地方太多恐怕到时候折子上不够写啊。   而年底一到,皇帝那边对杭城也格外关注。连带着对杭城格外关注的还有不少朝中重臣。   杭城若是发展好,那就意味着杭城的政策要扩大范围实施,这是不少行事古板的臣子不愿意看到的。当然也有一部分臣子对杭城的观望则是希望杭城发展好的。不说其他,杭城那边这两年几乎好上加好,让不少官员都看红了眼,就想从杭城那边取取经。   让女人出门做工似乎是不那么体面,可那也和他们没有关系不是,不少官员心里头算盘都打得精明,反正这都是底层百姓的事儿,他们的妻女又不会涉及其中。况且皇上现在对杭城期许大,今年都给了杭城多少次优待了,其他地方官心里痒的和什么似的了。   千等万等,杭城那边的折子咋大年夜的前两天到了京城里。皇帝在书房里看了那折子,当场大笑出声,将旁边侍候的宦官吓了一大跳。   皇帝捧着折子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口中喃喃道:“好,实在是好!”   杭城知府在信中仔细讲了这一年以来杭城的变化,特别是开放女子也能相对自由地出门做工后的结果,结果当然是好的,杭城与上一年相比,百姓的日子又好了一些。且杭城知府那边还呈上了他们对律法的增加和修减,并且附上了这一年以来这些律法在实践中的应用。说完这些,杭城知府又说了兴建官府学堂的事儿,给皇帝又是一大启发,顿时让皇帝摩拳擦掌,想要做出一番大改动来。 第95章   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皇帝清楚。他暂时还是得按捺下心中的激越, 而在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和众位大臣说了这份奏折。   这一回朝中的意见就不再像上次一样一边倒了, 而是两方对立呈现五五开的局面。不少老臣干脆就没有发表意见, 因此反对声也就小了很多。   皇帝也没立刻就说要全国推开杭城的政策, 只提了一嘴若是有哪个州府想要效仿,可以上折子来说。不过皇帝还留了一手,这次只松了三个口,也就是只有三个城市能申请。   这不仅仅是将未来不好的可能性把控在了合理的范围之内,更让不少原本犹豫的地方官一下都提起精神来,二话不说就赶紧呈了折子上去,唯恐自己动作慢了就被别人给抢先了去。   杭城这边一时风头无两, 杭城知府只恨自己走路不能飘着。   也因此, 等正月一过, 杭城知府便更加琢磨着要办出点大事来。他是从京城出来的,看似是被贬了 ,其实也就是个回到家乡养老。再过不了几年就该退下来回归田园了,他可没什么好怕的。即便是哪里做的不好, 那也和升迁没关系, 这样的话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而皇帝在京城里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林若青这边。如今局面大好,往后的改革似乎也是一条明路,这一切的根源还都在于林氏给他的启发,皇帝思前想后,觉得林氏不管是作为商人好还是作为一个开创者好, 都是正面典范。且现在多处试点的改革不就是希望女性也能成为像林氏一样的人吗?   那倒不如将林氏树立成典范,说不定还能引出更多女中豪杰来。   想到这里,皇帝就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表示,因而便拟了一道圣旨对林若青做了表彰。   这道圣旨在二月底被送到了杭城,当着陈家所有人的面给念了出来,听得陈李氏一惊一惊的。   她原本是晓得自己儿媳妇有能耐,却没有想到林若青这么有能耐,竟然把皇帝都惊动了。   不仅是陈李氏惊,其实连林若青自己都惊了。等听完圣旨以后才算是琢磨透皇帝的用意,这是把她当成正面例子来扩大宣传了。   这挺好,林若青接圣旨接得心安理得,等宣旨的人走了以后,她自己还将圣旨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好几遍。还是陈李氏过来见了连忙说:“快收起来,收起来,以后就放在家里的祠堂里头,要留给后人的。”   家里再富贵那也比不上官方给的尊荣,更别说是皇帝亲自给的了。   因此林若青原本想随便放在房里的东西就这么给陈李氏拿去震祠堂了。   陈彦是个极其精明的商人,原本若是说皇帝已经说明白了自己以后政策走向的六分意思,那么等这道圣旨下来以后,无疑就挑明了九分。   那么往下,陈彦觉得自己也能更加放开了。   三月里,不仅仅是织布厂又扩招了一批女工,连着陈家商行也宣布另外招收各种工种的女工。之前不少小商户对此还不以为然,可听说皇帝都颁布了圣旨夸赞林氏,当下也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跟着也就也学起了大商户们的作为来。   这么一来,等到了今年夏天,杭城里之前不少全由男人做的工种,也逐渐有了女子的身影。虽然说现在出来做工的女子还都是些家里生计所迫不得不出门做工的,不少家里小康的还是不太愿意送自家女人出来城里做工,可是状况的确在不断不好。   同时不少雇工的人也发现之前实在是太傻,不少活短缺人手只能高价雇工,却没想到一样的活其实女子学了也能做,能做工的人多了,那么雇工的价格也就下来了不少,节省了许多成本。   而就算女子不出门做工,但也渐渐因为开放女性做工尝到了好处。以往大多数女子在非节庆的日子里都不太愿意出门,现在不同了,因为女子在外做工已经不算是什么稀奇的场景,更不说大白天上街了。且官府那边不仅仅是修改了律法,也增加了许多白天在街上巡查的捕快数量,让女人们走在街上也倍感安心。   林若青从来没有觉得心里这么松快过,原来一些她以为很困难的事,在日积月累的努力下是可以完成的,这给了她无限的鼓舞与动力。   林若青开始积极了解,现在的情况之下她能够做的努力。   女人的地位的确相对以前有了一部分的提高,然而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事儿总归是一点点做的,不可能瞬间拔高女性地位,更不可能一下子改变人们心中的固有想法。   官服那边加强巡逻能解决的只是一部分社会上针对女性的恶意,但这仅仅还是很小的一部分。让林若青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是织布厂里一个女工的遭遇。   八月,下面的一个管事层层报上来,将一个事情报给了林若青。织布厂的一个女工被丈夫虐打,不敢回家,她丈夫还闹到了厂里逼着让他们交人,此时捕快已经到了织布厂里,说是男人请来逼着他们放人的。   林若青听了觉得荒唐至极,再详细一问更觉得对方可恨。原来那个女工的丈夫素来是个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的主,对家里的事儿不闻不问,现在一个家全靠女工的工钱支撑着,还要时时忍受债主催债。这一回女工被打就是因为拿不出还债的钱,她就成了被撒气的对象。   而这事儿之所以捅到了林若青这儿,还是因为女工求助的是另外一个女管事,若不是女管事同情,说不定这会儿她已经被带走了。   涉及官府下面的人不太敢出面处理,林若青恰好在庵堂附近,过去织布厂也方便,干脆就自己亲自过去了。   等林若青到了地方,事情正好闹得不可开交。   她的马车在织布厂门口慢慢停下,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里面人的目光,也使得原本闹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厂里头的管事们是认识她的车的,一下子都觉得主心骨来了,跟着快步走到了车前。   到时那个闹事的男子很快反应过来,依旧嚷嚷着要他们还人,满嘴还是织布厂拐带了他的妻子。   因为在他看来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正确的,就算他打自己的妻子,吸家里人的血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不合逻辑的是织布厂这边维护他妻子的行为。   他底气十足,瘦弱的身材一副猥琐样子。    第96章   来时路上翠竹就和林若青说着这方面的事情。   “我听扶柳说,她们家隔壁住着的一家子, 婆婆和儿子也喜欢磋磨儿媳妇, 时常都是能听见打骂的, 有几次扶柳还见着那女人脸颊肿着出门, 脑门上都有青紫,听说是直接按着人的脑袋撞墙,你说狠不狠?”   林若青听得眉头直皱,脑袋都跟着疼了起来。   事实证明现状在改变是一方面,但现状改变起来从不真正容易也是另一方面。揭开一个被长久掩盖着的问题,势必会看见疮口的鲜血淋漓甚至腐烂不堪。只有挖去腐肉才能让伤口愈合。   林若青缓步走下马车,环视了在场人一圈。原本跨刀已经面露不痛快的捕快也跟着走到了马车前面, 抬手客客气气给林若青行了一个礼, 然后道:“陈夫人, 劳烦您和里头的管事说一句,还请别扣着人,这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还得人家自己回家关起门来说。”   林若青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这样的话, 敷衍了事, 只要这烫手山芋抛给别人就成,也就别管老实人是不是受了委屈。   “既然是在我厂里做工的,那就和我有关系,这事儿我前后也知道清楚了,不必他们夫妻回家说,能在这外头敞敞亮亮地说清楚了就是最好的, 要不然回头糊里糊涂,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林若青的身份到底和在场的其他人不一样,那猥琐男人可以不将其他小管事放在眼里,可对林若青却不敢这样。捕快们就更加了,他们在官场边缘摸爬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哪里会不晓得林若青背后的分量以及厉害关系,对她说出来的话也自然不敢怠慢的。   被打的那个女工恰好与林若青同姓,她男人则叫王文。   林氏刚被打过完没一天,脸上身上都是青青紫紫没法看的样子,林若青只瞧了一眼就想狠狠踹上那王文一脚,连着两个捕快见着这场面,也觉得王文颇不是个男人。   倒是王文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原本还有点怕林若青的,可一见着畏畏缩缩的林氏,一下胆气就足了起来,粗声粗气道:“你还不给我滚出来,现在还长能耐了,知道出来躲着?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林若青冷冷看着王文道:“你要是再说一句,我立刻让人扔你出去。”   王文气息一窒,重新笼着衣袖缩起脖子来。   林氏见林若青都来了,又见王文的怂样,一时有些找到了主心骨的滋味,再看向林若青忍不住就落下了眼泪。   “夫人,我……”   林若青道:“别哭,你先将你家里的事情都和我说清楚了。”   林氏点了点头,又将自己家里的状况给梳理了一遍。王文的爹娘死得早,不过他爹娘能干,死前给王文留下的两间大瓦房,在乡下已经是很让人眼红的了。林氏嫁过去之前原本以为上头没有公婆,家里又有田地,房子更是不愁,那么只要夫妻两个勤快肯干,那什么日子过不好?   谁却晓得王文这人却是个好吃懒做的,成日不是吃酒就是赌钱,没个两年就将家里的老底掏空了。林氏生了孩子连月子都不能做,第三天就得下地干活,要不然地里头没种就没收成,一家人都得饿死了。王文一天到晚不着家,一回家就是要钱还赌债打人,林氏自己绣花织布只能勉强维持自己和孩子生活,又有王文这样的丈夫,家里哪里还能存下钱。   她也是毫无办法才在去年来织布厂,好不容易进来了,工钱多了,日子似乎也见到了一些转机,却不想王文知道她有钱了,回来的更加频繁,且更是一言不合便要动手打人,还扬言就算把她给打死了那也是过阵子便可以再娶一个的。   林若青听完这些话,再看见那林氏惯常受气的样子,胸中已然不仅仅是气了,更多的是怒火。   她知道这个时候的律法还很不完善,王文所说的打死再娶也许是稍稍夸张了一些,可并不脱离现实。他在家里把林氏给打死了,隔天只管用草戏子一卷扔到乱葬岗去,对外只要说是病死的,那即便是村民邻里有知道内情的,谁会去报官?就算报官了,那能关多久都不是准数呢。   毕竟男人打自己媳妇儿天经地义,这可不仅仅是男人在说,这个年代的不少女人都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林若青也不想和他们说废话,因此径直便问林氏:“你想不想和离?”   林氏一愣,又看了看王文。不过她还没有说话呢,王兴听了这话却一下火冒三丈,他不敢对林若青发火,就对林氏发火。   “你还敢和离?”王文一边说话一边要撸袖子。   旁边的捕快也是跟着一起听前面林氏说的话的,此时别提多看不上网文这样欺软怕硬只会窝里横的东西,见他要往前走,立刻便伸手拉住他,厉声道:“干嘛呢?”   林氏见王文这样,当下有些瑟瑟发抖,觉得自己这回若是跟着王文回去了,说不定要被他打死了。   “可我,可我和离了以后无处可去,我还有一个女儿……”林氏道。   她带着女儿,娘家一定是回不去的,如果是个儿子那还方便改嫁,女儿在这会儿可是彻底的拖油瓶了。   王文听见林氏这么说,立刻觉得自己拿捏住了林氏的要害,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态。   林若青不管王文,她道:“你若是无处可去,那便在厂里先住着,你若是想建房,想买房,那去厂里账房那边借钱,以后每个月从你的工钱里面扣钱来还就是,想要自己生活下去的办法很多,就看你愿意不愿意了。”   林氏一下豁然开朗,她可从没有想过事情还能这么办。建房子不难,村里头圈块地就成,实在不行去山脚下圈块荒地都没人管的。如果家里没有王文,只有她和自己女儿,日子也还是原来那样,不,应该说要比原来还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呢。   那原本被王文拿走的钱都可以存下来了,以后的日子该多有盼头?   林氏面色松动,不过一时还没有说话。   林若青又问林氏:“你若是想和他继续过日子,那我随你,不过你若是不想,厂里头一定会为你做主,他不愿意和离没有关系,我帮你请状师告去官府,让官府帮你裁定。”   王文这样的人一最怕地痞流氓,二最怕就是官家的人了,这会儿一听见林若青这样的安排,面色不禁发白起来。   第97章   林氏越发犹豫。   林若青的提议对于她来说自然是十分有吸引力的。可是这个年代,林氏周遭以及她所接受的观念之中, 女子主动提起和离, 那是十分离经叛道的事情。   然而不和离, 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她娘家人都老实胆怯, 没有人能帮她出头,现在又将事情闹得这么大,如果现在算了,跟着王文回家去了,以后她们母女两个的日子恐怕更加难不说,甚至能活多久都难说的。   林氏抬起头来看了王文一眼,这一眼里, 她看见了王文的愤怒与憎恨, 以及无穷的贪欲, 林氏瑟瑟一抖,再转过头看向林若青时,眼睛里已经满是拼死一搏的勇气。   反正前后左右都找不到出路,既然现在夫人开恩愿意从上面拉自己一把, 自己又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林氏颤抖着生意对林若青道:“夫人, 我愿意和离!”   王文听见这话差点儿厥过去,他没想到林氏还有这样的胆量。   林若青心里却是大大一松,帮人这事儿最怕什么?最怕就是人家半路反悔了,扭头帮人的反而成了恶人了。   好在林氏现在还能给得出决心,也没让她白跑了这一趟。   林若青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几个管事道:“报官, 再请状师,你们多上些心。”   管事们原本都不知道自己帮着林氏是对还是错,现在听见林若青的吩咐心下便更加安定了,立刻应声下去准备了。   林若青回程路上回想这件事情,不免还是叹气。   她无论想多少次,都还是不能否认一个事实,在这个时代里面,她已经是很幸运的那一个。她吃过什么苦头呢?头前不少时候那些浅浅淡淡的愁绪若真要和现实世界的残酷比起来,几乎可以说成是无病呻吟。   林若青将头歪在窗户上靠着,目光所及是一片片织布厂所拥有的田地。   她一开始觉得自己能够做的很少,可又一天比一天发现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其实很多。比如前面在织布厂里,林氏最后看向她时目光里装着的期盼与感激,让林若青也很动容。对她来说微不足道的一句话,对于很多人来说却可能是影响一生的改变。   无论是什么时候,有钱有权的人才有行动力和话语权,她既然现在衣食不愁又能做出很多改变,那就不应该袖手旁观。   林若青越发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重了。   林氏不会是这样家庭关系里的第一个受害者,更不会是最后一个,其中求助无门的更是大多数。如果单靠林若青的一己之力,她是很难亲自一个个去像今天一样帮着当面调节劝阻的。   但是即便不能这样,可也并不意味着她就只能袖手旁观。走官府,请状师,这些许多平头百姓不懂或者不敢做的事情,她大可以让人帮着代劳。   别说这会儿,就算是千百年后多少普通人都因为不懂法而止步维权啊。   只不过这事儿到底要怎么帮,又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织布厂里的林氏,林若青可以帮她诉讼,帮她请状师,可如果真要推广出去这么帮,那以后说不定是不止女人和离这类事的。外面可怜人多吗?多得很,如果个个都要帮着请状师,帮着付费用,那这事儿估摸着也无法支撑太久。   毕竟这天下的不平事又岂止一件两件?   倒不如,林若青心思一转,觉得可以退一步说,以杭城为例子,其实不少状师并不能滋润生活。真正风光的也就是那么几个知名状师,大部分小状师甚至连温饱都成问题。   不过只要是状师,那就对宋国的律法了若指掌,这样的话,如果能将两者结合起来,请这么一批状师为百姓无偿解答疑问,百姓若是有需要也可以直接委托状师去官府伸冤。   如此一来可就算是双赢的事情了。   想通了这件事情,林若青心情愉悦。回家还没等下马车就遇见同样从外面刚回来的陈彦。   陈彦原本是直接要进门的,结果听见背后的马蹄声回头时看见了林若青的马车,便立刻转身下了台阶,走到马车前面亲自将人给抱了下来。   再看见林若青嘴角的笑意,陈彦也跟着笑了出来:“怎么,出去一趟遇见什么开心事儿了?”   林若青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想通了一个事儿,自然就开心了。”   她的手在身侧晃了晃,没等晃第三下就被陈彦给握在了掌心,两人的双手被垂落的衣袖遮住,一高一低并排往前面走。   “我也遇见好事儿了,”陈彦与林若青分享道,“今天下面传上来说是有好几样新发明都的确能够提高效率,有个还和你织布厂有关系呢。”   林若青歪头看他:“哪个?”   “染料,听说染布坊那边也有了新发现,染色工艺又进了一小步。”   这倒的确和织布厂有关系,织布厂这边和陈家的染布坊合作紧密得很。   林若青于是嘴角越发勾起,也跟着陈彦说了自己回来路上在想的事情。   陈彦距离市井百姓的平常生活也远,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王文一样的男子,一时吃惊比林若青多多了。他先是直皱眉,而后听见林若青的畅想以后又点头:“我觉得这是可行的。”   说不准还会因为这个产生一条新路子,让不少状师有活路呢。   毕竟每一个小改变带来的波动都是巨大的。不说别的,光是一个织布厂就带来了多少改变了?女工们是一个,杭城周边原来种棉花和养蚕的并不多,如今却也已经成了另一个产业了。不少原本生活穷苦的百姓通过这个都能够糊口了。   不过陈彦又叹了一口气。   林若青疑惑地扭头看他:“怎么了?”   陈彦意有所指:“无他,只是想到林氏那个女儿了,多可怜?”他顿了顿,又说,“我没有女儿,似乎更可怜了。”   林若青睁大眼睛,觉得陈彦无理取闹:“阿云不是你女儿?”   陈彦在血统方面的偏执远比林若青严重多了:“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其实这个问题林若青不问出口也晓得,在这个时代阿云即使吃穿都不会真的比嫡女差多少,可到底是欠缺一些的。   林若青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近来陈彦从暗示改为明示,一副极其委屈的模样,让她常常都要觉得是自己亏待了他似的。   林若青将这个话讲给扶柳和翠竹听,原本是想要她们两个来认同一下的,可没有想到翠竹和扶柳都说:“我觉得爷就是挺委屈的。”   “就是。”翠竹也道。   虽然说她们一开始是觉得爷不够好,可这么几年下来了,再不好也看出好来了。有对比才有伤害啊,别的不说,杭城里面还没有像她们家姑爷那么家大业大的,然而人家妻妾成群的有多少?即便是爷一开始在吉祥如意那里是有缺漏,这这么多年来怎么对她们小姐的,翠竹和扶柳觉得自己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家里现在就小姐您一个,若是只有阿冕和阿云,那府里头的子嗣是单薄了一些的。”   “再生一个呗。”翠竹小声劝道。   林若青觉得脑袋疼,干脆把她们支了出去。   不说这个了,说这个干嘛,她还是自己忙一点正事来得好。   重新说起状师的事情。   下面的管事帮着林氏找了状师,又成功和离,甚至将王文抓进大牢里面要关半年。这新闻一下又成了个茶余饭后人们的谈资了。   媳妇儿告自己男人这样的事情,十里八乡的这么多年还真没有听过几次,一时之间啧啧称奇的人不少。而许多偏远地方的人,甚至连告官能请状师这样的事儿都不清楚。   而不少小状师们近来也听见了一些风声,据说是陈林氏那边的织布厂里传出来的,说是要每月给他们这些状师一笔固定的工钱,每天就让他们去织布厂那边提供的房子里头坐着,等着十里八乡的百姓过来请教律法上的问题。   不少小状师听了这话都是摩拳擦掌的,不为其他,就为了银子啊。毕竟现在当状师的还真没几个是主职,没法养家糊口也是没有办法的了,如果织布厂那边真的有这样的打算,对于一些小状师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这个消息传出来没多久就被证实是真的了,九月里,杭城里的十几个状师被聚集到一起还真就进了织布厂,同时另一个消息也放了出去:无论是告官和离,还是邻里纠纷,只要不懂的均可以过来这边免费请教状师。 第98章   状师们原本以为不会有多少人过来请教,却不想光是九月下半月, 他们每日几乎就没有得闲的时候。等到十月里就更甚, 一些从状师这里得了经验回去的, 又将这个事情告诉了其他人, 以至于状师这边每日过来的人络绎不绝。   只是光杭城了一个地方,这样对于周边乡镇的其他百姓来说未免太远了。毕竟省城不是谁都会过来的地方。因此等到十一月里,陆陆续续在织布厂这边的牵头下,一些镇上也有了类似的地方,请的都是当地的状师。   这有两个好处,一是百姓们可以不花钱了解许多他们以前不了解的地方,二来则是对于状师们来说, 送上门的生意也有很多。许多百姓在得知自己的事情是打官司能够解决的之后, 不少都会选择直接聘请状师为自己告官。   唯一叫苦不迭的恐怕就是各级官府了, 官司几乎是成本增加,一直忙到年关将近才渐渐少了些。若是只官司忙便罢了,而是官司多了以后,不少官员都发现了许多律法上的不足与不够详细, 于是都在年末汇总起来作为折子往上呈交。   而在此之前的十月里, 离开许久的卡尔终于又再次来到了杭城。   这一回他来了就没有准备走。   之所以离开这么久是因为他回国处理了自己在那边的许多事情,并且将从这边带过去的脂膏好好经营了起来。   脂膏在关外几乎不用其他言语,直接就成了火热畅销的货物。   原因简单,如果说对于宋国的女子来说,脂膏这东西是锦上添花,那么对于关外气候干燥地方的女子来说, 脂膏就无异于雪中送炭了。   竟然有这么一种东西涂抹过后会让人的皮肤如同婴儿一般细致嫩滑。不仅仅是王公贵族,就连平民百姓也对脂膏喜欢的不得了。   受到追捧加之购买渠道有限,脂膏在边境之外几乎被炒到了天价。一盒在宋国卖三两银子的脂膏在国外能卖到三十两,一盒在宋国卖几十文的脂膏都能卖到一两银子。   卡尔中间让人回来运了几次货,自己则在边关维持生意。布料方面他则全都让给了原来的生意伙伴,自己将全部的精力都转到了脂膏上。   这次过年回来,是因为边关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他也在那里找好了帮手,往后依赖着陈家的货运,自己就在杭城便成,没有什么大事不需要再去边关。   脂膏在边关畅销这个事情,林若青也晓得。这在她意料之中,毕竟任何空白而广大的市场都容易激起水花。   而织布厂那边在今年也有一些新的变动。   之前一段时间虽然时不时有一些加快生产的小技巧被呈交上来领奖励,可真正大的发明却没有。不想上个月有一个女工悄悄给管事交了一张图纸,上头对现有的织布机做了一番大改动。   照那女工说,自己家里是木匠出身,家里的兄长根据她的口述将织布机做了些改动,虽然不少零件做起来麻烦,可是整个织布机做好以后,自己织布的速度快了几乎一倍。   为此管事还亲自带了几个女工去那女工家里试了试机器,没成想还真是要比原先的快且顺手不少,且处理一些复杂的图案和样式也比以前轻巧。   这个女工不仅仅为自己争取了一百两的赏银,更是为自家两个做木匠的兄长争取了一大笔的订单。织布厂的织布机换掉了一大半,足够几个木匠从年头忙到年尾的。   类似的事例在各行各业都有,一整年来让杭城许多原本就欣欣向荣的产业更加蓬勃发展。   而学堂开办也已经满了一年,这一年里头各地的学堂虽然都有些零星的问题,可是总体上来说,所有学堂的发展都很不错,读了一年书,再不济的学生都已经能够认识不少字,不少勤奋好学的都已经读出了一些门道。虽然不能说是精通,可入门却是入门了的。   以往说官府贴个告示,看不懂的人一抓一大把,找个读书人过来念一念都是难得。今年来,已经有不少人能够磕磕巴巴读懂许多这类告示和说明。   这么一年来,杭城知府自然又是不少东西往折子上写的。而等这份折子递交到皇帝那里的时候,皇帝看了也高兴得很。   而且今年可不止杭城一个呈上去的折子让皇帝看了眉开眼笑,连带着凉城等几个跟在杭城屁股后面的大州府的折子也均是一些好消息。   虽然进度来说比不上杭城,可是总体的势头能看出来是让人心里高兴的。   官府哪里冰冷冷的数字在百姓生活里则更是切切实实的感受了。不说其他,杭城地区前几年里还有说找不找活干的人,可现在杭城则变成了缺人手了。农闲的时候还好一些,等到农忙的时候,不少产业必定是要急着招工的。   杭城地区的百姓便是最直接感觉到这几年来日子变化的人了。   原本吃不起饭的人现在能吃上饭了,吃不起肉的能吃上肉了,原本三餐不愁的人能存下闲钱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日子都在变好。   连林若青这边都因为大部分生意都上了轨道而轻松了一些。   不过清闲下来是好事吗?   林若青自己也有一些怀疑。   近来阿冕受了影响,时不时问林若青什么时候再给她生一个弟弟妹妹。   林若青如果问他怎么想到这个,阿冕便把眼睛睁圆了反问她:“我看别人家里都有很多孩子,咱们家怎么没有呢?”   这种时候陈彦就坐在旁边八竿子打不着似的自己喝茶。   可偏偏这八竿子都该打在他的身上。这阵子陈彦时常带着阿冕出门,自从开始有一次出门和田宇家的孩子玩闹了一阵阿冕回来就问了林若青这样的问题以后,陈彦就受了启发,带着阿冕出门更加勤快了。   阿冕问得自然也就更加勤快了。   林若青饮了一口茶,反手捏捏阿冕的脸颊道:“看缘分吧。”   阿冕有些晕乎乎:“什么是缘分?”   林若青便将他转向陈彦:“问你父亲去。”   阿冕立刻对陈彦道:“父亲,什么是缘分?”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最是好奇爱发问,常常一问起来就没个完,陈彦脸色严肃避开这个话题:“今天的功课做了吗?”   阿冕被戳到软肋,从软榻上下去一溜烟跑走了。   林若青在他身后扑哧笑出了声。   陈彦转回头看向她,见她满脸笑意,不由叹了一口气:“青青,这么些年了,你真就不想再要一个孩子了?”   林若青看着陈彦,一时没有说话。   其实这个问题林若青已经想了一阵子,如今的她和以前的她不是一个样子,如今的陈彦和以前的陈彦也不是一个样子。   她现在并不是依靠着陈彦或者陈家生活的内宅女子,因此那些以后和将来的担心在此时的林若青这里已经显得有些无足轻重。   因为无论以后如何,她都有足够的能力去面对或者抽身离开。   而陈彦,若是凭良心讲,这么多年下来,无论她一开始带着怎样的戒备,可要林若青说自己到现在为止都不曾对陈彦有喜欢,那是假的。   她当然喜欢陈彦,只不过是相对来说的多少问题罢了。陈彦的相貌能力和家庭背景,不说放在杭城,就算是放在整个宋国也没有几个青年才俊能够比上的。   陈彦见林若青没说话,心里不由有些失望。他以为林若青如往常一样,对于这个问题是推诿或者避而不谈的。因此陈彦不想为难林若青,他起身刚准备找借口离开,就听林若青道:“不是说了么,这事儿要看缘分的。”   陈彦讶异地看着林若青,一时有些无法琢磨透林若青的意思。   林若青见他这样,脸上渐渐带出了笑容了。   “即便是我的身体养得差不多了,孩子这个事儿也不是说有就有的,”林若青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轻快道,“可不是看缘分?”   陈彦这才恍然听出林若青的意思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这么些年的期盼一下成了真,让陈彦心里如同炸开了一般发涨起来。   “青青,”他坐到林若青的身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急促却又有些词穷,“你说的可是真的?”   林若青轻笑出声,见陈彦有些呆愣的样子,故意道:“若是你觉得不妥,那就算了吧。”   “自然是妥的,”陈彦这才回神急促道,他脸上想笑,可又被心里复杂的情感给冲散,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一时让他内心五味杂陈。   他伸手用力将林若青拥入了怀里,就怕自己是在做梦似的。   “青青,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林若青算是安抚一般拍了拍陈彦的后背,嘴里已经顺口道:“生孩子可太累了,以后阿冕阿云你更要管着一些,每天回家也要早一些,节庆什么的送东西,我都觉得头痛,你也要帮我规划规划,晓得吗?”   陈彦连连点头,没有一个不答应的。   不说陈家了,整个宋国也没林若青这样提要求的了。以往都说是女子为丈夫分担,可还没有听过丈夫在妻子孕期为他分担这些家里琐事。   不过,让陈彦自己说,他的青青本也就是这宋国,不,这天下都没第二个的女子了。他一颗心一条命都赔在人身上了,光是分担这些琐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毕竟他们两个的后半辈子还长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后面应该会有两个番外,一周内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