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窗朱户》 作者:李禾苗   文案:   珍珠是个乡野姑娘,家里头就只有一个穷爹。一日,家里揭不开锅了,他爹背着几只山上打来的兔子上街去卖了换米,却不料救回来一个脏兮兮的男子。   他爹口口声声道,此人雄壮威武,骨骼清奇,是条好汉!   珍珠看在他力气奇大,能砍柴打猎的份上勉勉强强地收留了他,天天可着劲地使唤他。   几年后,她跟着他走进了高门大院,惊讶的发现这人竟是陈国著名的战神,她这是怎样的看花了眼?!   ※乡野活泼魅力姑娘×武力值爆表王爷。   ※架空、勿考据。1V1,HE。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主角:珍珠 ┃ 配角:ABCD ┃ 其它:爽文 第1章 祸事   大雪纷飞的日子,鹅毛大的雪花一片片往下落,已经足足下了一日,地面上积了半尺高的雪,覆盖了整个乡野小村的田地,树枝,屋顶。   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珍珠只觉自己的肚皮在一阵阵的叫唤,她已经没有吃饱饭好几日了,每日煮一锅黍米粥,一日二餐吃个半饱。   打开米缸,她的心中又是一阵叹息,米缸中的黍米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眼看就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珍珠的老爹站在一旁看见他闺女的表情不免生出几分心疼来,伸出粗糙的大手怜惜的拍拍闺女的头道:“好闺女莫要发愁,爹前几日在山里挖了几个陷阱,一会儿吃完饭爹就去瞅瞅,这天气我估摸着怎么着也能捉到几样野物来,天气冷野味价钱就上去了,爹明儿就去县城卖了换米回来,这会儿咱爷俩先吃顿饱饭暖暖肚子!”   他说着就去拿了淘米的箩子,直接伸手捧了二大捧进去。   珍珠站在一旁看了心疼,拦住他爹硬是又往外舀出了一些,嘴上还不客气地念叨:“爹,你的兔子野味眼下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呢,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你可留点心眼吧,可别过了今日没明日了。”   袁父站在一旁嘿嘿一笑,由着他闺女使唤着去灶下生火。   红红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黑黝黝的脸上已经生出了不少细纹,袁父大名叫做袁宝山,他今年才三十五岁,看起来却比他的年龄沧桑许多。   他家里只有几亩薄田,老母前几年也去了,一个兄弟姐妹也不曾给他留下,因家中贫穷的缘故,他二十岁上才娶妻,妻子也是穷苦人家,邻村陈家的大女儿,跟了他以后也没过上好日子,生珍珠的时候真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生下女儿,没多久也去了,留下他孤儿寡父二人相依为命。   同村的一位妇人见他可怜,正好又生了孩子,就帮衬着奶了珍珠许多日,好不容易才拉扯大了这个孩子。   珍珠自小懂事,她娘是个柔弱的,爹性子憨厚老实,养了一个女儿出来却是个泼辣的,见不得旁人随意使唤他爹,只许他爹听她的话。   袁父昨日去山上砍了一些柴火回来,隔壁家老王看见了就要顺些过去,被珍珠瞧见了,当即就站在三间草屋的门口叫唤了起来:“王叔,你是自己没手没脚吗?我昨儿还瞧见你们家院子堆着一些柴火呢,我没找你要上回给你,你还好意思找我爹要,你咋这么没脸没皮?!”   她声音清亮的一声吼,吓得老王赶紧缩了手,呐呐道:“珍珠,你家婶子弄了一些咸菜,下粥顶好了,不如我给你拿点来换柴火可好?”   珍珠双手叉腰,小脸还是板得紧紧的,盯着他瞧了半天道:“那你还不去拿,傻站着干什么?!”   袁父想到昨天的这茬事,心里就默默地想笑,他一边想一边往灶头里递柴火,不知不觉间听女儿一声吼:“爹,想什么呢?粥要煮糊了,赶紧别往里头递柴火了!”   袁父定睛一瞧灶中,可不已经升起熊熊火光了嘛!   父女俩各自捧了一个大粗碗,舀了热气腾腾的粥出来,就着昨儿从老王家顺来的咸菜吃了一个七分饱。   吃完饭,眼见外头的天已经黑了几分,袁父穿了一件已经很旧的棉袄,拿了自制的弓箭,背着一个竹篓子就要出门,珍珠递了一个灯笼给他,叮嘱道:“爹,下雪了,山上路滑,你早去早回莫要贪心,即便捉不到野味也早些回来,我在家给你煮碗姜汤热着,回来了好喝一口暖暖身子。”   袁宝山乖乖应了,出了自己的草屋,往山里头走去。   他也没打算走远,自己设的陷阱也不是很远,去那几个地方转转就是,再深的山里头这会子是不能去的,遇见猛兽就回不来了,他还有女儿要养呢!   虽说珍珠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可他怎么着都觉得闺女还很小。   一个时辰后,珍珠看见满脸喜色的袁父推门进来,随着他的进门卷进了一阵的冷气,细碎的雪片从门的间隙中刮了进来。   珍珠正双手托腮的坐在桌边发呆呢,看见爹回来了,连忙站起身来,舀了一大碗热乎乎的姜汤放在桌上,趁着袁父坐下来喝姜汤的当口去瞧他的篓子。   好家伙。   四五只野兔,三只山鸡,这能换好几文钱了,够他们父女俩吃上一个月。   珍珠喜滋滋的翻了半天,不料翻出一只雪白的小鸟出来,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转头问她爹:“爹,这是什么鸟,我怎么从未见过?”   袁父咧嘴笑道:“爹也没见过,想必不是什么普通的鸟,今儿爹运气真不错,也没去多远,就见着山鸡,接着又看见此鸟,立刻搭弓开箭,一下子就射了下来,我瞧这鸟大约也是没什么精神罢!?”   珍珠把这鸟单独从篓子里捞出来放在地上仔细瞅了半天,轻声细语道:“爹,这鸟的爪子上还挂着一个东西,我瞧着细细的,不知是什么做的?”   袁父放下装姜汤的粗碗,蹲到女儿身边,父女头挨着头盯着瞧了半响,齐齐吸了一口冷气道:“不会是金子做的细管子吧?”   袁宝山虽是个村汉,可也时常去县城里头走一走,奇闻轶事也听说过一些,呆了半天,看着女儿圆圆的大眼睛吐了一句:“闺女,爹怕是做错事了!”   珍珠眼睛瞪得溜圆,说话的声音却压得低低的:“爹,这恐怕是谁家养的鸟,被你胡乱地射下来了,这要是找上门来找你问罪可咋整?”   袁宝山的脑子里闪过一些小道消息,却也不同闺女细说,只怕会吓着她,拎起这鸟,他站起身道:“爹找个地方把这鸟给埋了,这事你知我知,切记不可同人说起。”   珍珠连连点头,目送她爹再次出了门,身影淹没在茫茫大雪的黑夜中。   第二日,袁父起了一个大早,出门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从他们村里到县城的集市走路要一个时辰,他现在出发到了那边正好能赶上人多热闹的时候。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日头照着大地上白茫茫的一片,走了几步遇见邻村的一个汉子,见他身上也背着一个竹篓子,便知道是和他一样的情况了,两人携伴一路唠了几句就到了县城中。   也合该他今日运气好,遇见了一个大户人家出来买东西,二话不说把他的那些野味全要了,拢总给了十五文钱,袁父收了钱又花了三文钱买了一大口袋的黍米放在篓子里。   走到集市口,看见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出炉,他咽了咽口气,想起了珍珠,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跟着他这个穷爹却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趁着今儿手头上宽裕就豪气一把。   于是,他又花了一文钱买了三个肉包子,揣在怀中,大步往家中走去!   一年里头难得有一回买白面肉包子,他要趁热赶紧回家给闺女献宝去,想到珍珠看见包子美滋滋的表情,他的脚步就更加快了几分。   走完县城的大道,他转了一个道,两边都是密密的大树林,从这里过去他要翻越一个山头就到了自己所在的袁家庄,正走着远远就瞧见前面来了几个大汉,穿着打扮看起来就不像本地人,身上的衣裳还带着血腥,表情肃杀腰间挎着刀。   袁宝山脑子一个激灵,下意识中就往边上的密林里头窜,这几个人看起来如此凶悍,怕不是什么好人,别横生枝节才好。   他快跑了几步,找了一个大石头后面就蹲下脚来,藏身。   他躲着的地方离大道并不甚远,只听得那几人的脚步渐渐走近,又在交谈,其中一人道:“想来他也不能逃到哪里去,如今他身负重伤,天气又这般寒冷,如若无人搭救过不了今夜就得死。”   另一人声音低沉叹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这样回去恐怕是免不了要挨军棍了。李大哥,你说他这些年战功赫赫,怎么就会着了道呢,我们这些人也没有多厉害啊!”   “你知道什么,大人自然是施展了一些策略,我们再四处搜寻一番,天气这么冷,我们这般装束在这么待下去难免使人起了疑心,赶紧找赶紧回吧!”   袁宝山暗暗思酌,这些日子来城里传闻离此处三百里处正在开战,听起来怕不是真的?如若真的战败,也不知会不会殃及自身?   听着那些人渐渐走远,他慢慢直起身来,这一瞧他立时就僵住了,只见不远处另有一个大石头,而就在石头的边缘处星星点点的猩红血迹历历可见。   这些人找的那人,会不会就藏身在石头的后面呢?   袁宝山脑中顿时天人交战,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趟这祸事。    第2章 救人一命   袁宝山是个忠厚人,也不曾做过什么坏事,听了外头几个人的话,心头约莫猜想着他们追得恐怕不是什么坏人,此刻他若不去救他,只怕是要在这冰天雪地中冻死也未可知。   放着那人不管,看他去死,这样的事情他实在是做不出来。   心里这样想着,脚步就不由自主的往哪个方向挪动了过去,一步,一步,他走得极慢,一边走一边心头恍恍惚惚地还想着这要是把人救了回去,闺女还不指不定怎么埋汰他呢!家里头原本就穷,这突然之间又多了一张嘴吃饭……   不知不觉中,他的脚步就转过了大石头停了下来,还没等他看清楚眼前的情况,一把钢刀就明晃晃地架到了脖子上。   天气本来就凉,一把钢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是又冷又惊悚,袁宝山打了一个激灵,只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只听那人沉声道:“你是什么人,别过来,再走过来一步信不信我这刀子不长眼!”   袁宝山这才睁大眼睛瞧过去,只见那人甚是高大,眉毛浓黑如刀裁,鼻梁高挺,五官看着如苍山耸立般英气十足,此刻一身的血污,一只手勉力地扶在大石上,已是摇摇欲坠了,只怕是凭着最后一股孤勇硬撑着对他施压。   袁宝山心下暗暗叹息,当下也不觉害怕,沉声道:“大人不必害怕,小人名唤袁宝山,是附近的村民,你现下这情形不如先去小人家避一避可好,家中虽不富裕,好歹总比这荒郊野外的强,天气这么冷,这么待下去怕是不行。”   裴昶然也知自己怕就要不好了,原以为今日就要死在这里,却不曾想天不亡他,眼前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他就权且相信他一回吧。   心头一松,他整个就软软地往下滑,一时间就坐到了地上。   袁宝山见脖子上的钢刀已除,立即冲到那人身边,一边扶起他一边道:“你还行吗?从这里到小人家中还需要翻过一个山头,壮士再坚持一把!”   袁宝山身上还背着今日买回来的一大口袋黍米,这汉子把大半个身子都斜靠在他身上,走了没多远就开始气喘吁吁。   那人着实是个硬汉,看他这样子停下脚步道:“你去边上找找可有能当拐杖的树枝来,我自己能走。”   袁宝山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即刻把他放到路边坐下来,自己摸进去找了一根四指粗枯枝,又扳掉了上边的枝枝叉叉拿回来给那人,两人半扶半搀着继续往前赶路。   原本一个时辰能走到的路,走走歇歇,愣是到了黄昏时分才走到了袁家庄。   珍珠在家里都等急眼了,他爹按着往常的脚程早该回来了,这眼看就要天黑了还不见人影,她等得心焦就从家门口一直走到村口路边去等人。   袁家庄在山脚边上,说是一个村统共加起来也就十来户人家,曾经奶过珍珠的妇人如今也年纪不小了,珍珠路过她家的时候被叫住了,妇人塞了二个鸡蛋给她,又宽慰了几句,叫她不必太心急,男人嘛,出门指不定就闲聊几句喝口酒去了,不会有事。   珍珠不以为然,她爹可是个好男人,断断不会这样,只怕是路上出了什么事,给耽误了。   村口的路上四面空旷,不时还有零星的雪花从树枝上飘落下来,风吹到人脸上刀刮一般的生疼,珍珠心里头焦急,只觉一腔火气在胸口燃烧,心里恨恨地想:一会儿见到爹了,一定要好好骂他几句,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不靠谱,办好事情就赶紧回家啊!   正想着就看见前头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两人,一人依稀看着就是她爹,另一人比他爹高出半个头也不知是什么人了,她犹自发愣就听见袁父高喊:“珍珠,快过来帮忙,这人不行了!”   珍珠急冲几步,跑到她爹身边,只见那人双目紧闭已是晕厥了过去。   珍珠一边跑到那人身边扶住一把,一边怒目圆瞪地骂道:“爹,你又干了什么好事,这人是怎么回事,你把他弄回来作甚?”   袁宝山苦笑道:“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你别说了,咱们先把他弄回家再说。”   这人先头醒着一路扶过来已经消耗了他大部分的体力,这会子人晕过去了身体就越发的沉重,珍珠想了想叫他爹在路边先扶着那人坐下,自己飞快地跑去找隔壁的王叔帮忙。   天气冷,外头也没什么事情可做,老王正坐在自家炕上和婆姨闲扯呢,见珍珠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拉着他二话不说就往外跑。   他只知今日袁宝山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还以为他出了什么大事,当下也不问什么,跟着珍珠就急急往村口跑,跑到那里才知道原来是这样一出。   当下他也不多问,搓搓手和袁宝山一人抬着头,一人抬着脚,把人弄回了袁家的炕上给放下了。   袁宝山今天一天是累得够呛,他还在那里喘大气呢,就感觉到二双眼睛像二把刀子一样的盯着他瞧。   他无奈地笑笑,从怀里掏出捂了一天的三个肉包子和几个铜板递给闺女:“珍珠,这是爹给你买,这剩下的钱你好生收着。”   珍珠一把夺过放到桌子,怒道:“你少装疯卖傻了,这人你打算怎么办,我看他都出气多进气少了,难不成你想让他死在家里头,还是你打算把这剩下的几个铜板都弄去村口的李叔叫他开个药方把人给救活了?咱家有没有钱你心里就没个数?”   “唉…”老王在一旁也帮说道:“宝山,我瞧着你家生活也不容易,一年到头忙活活地侍候那几亩薄田,交了官府的赋税也就够你父女俩抠着吃喝的,冬日里顶多也去弄几只野兔野鸡的帮衬一下,这人你弄回来了打算怎么办?要我说,你留他几日好些了就赶紧送走吧。”   袁宝山正色道:“不管怎么说人就快死在外头了,能不帮一把吗?换成你们俩要是看见了,是不是就打算拍拍屁.股直接走人,这人死活都同你们不相关?珍珠,爹从小可没这样教过你啊?!”   这下子两人都不说话了。   沉默了片刻,老王道:“那,我现在就去把李叔给请过来?他年纪大了,再晚些可就睡下了!”   袁宝山点头:“那麻烦王哥跑一趟了。”   他想了想从桌上的三个包子中拿了一个递给他,“拿去给你家小子尝尝,也不多剩下二个就留给我们家珍珠了。”   老王接了包子过去,斜眼又瞧了珍珠一眼,见她低着头不知想什么。这白面包子异常难得,他也不客气了,拿着赶紧走…   片刻后,住在村头的李叔过来,他原在药铺中学过几年学徒,懂些基本的药理,要说有多大的本事还真没有,进去看了那人没多久后就脸色铁青地出来了。   站在袁家狭窄逼疚的厅间,他连连叹息道:“这人委实是条好汉,身上被刀砍了那么大一条口子,硬是没死,眼下我替他包扎好了伤口,只是生死在天,我也说不好这人是不是能活过来。”   他叫珍珠:“闺女,你再跟我跑一趟,我屋里头还有些草药,你拿回来熬成汤药给他喝,另外再拿一些敷在伤口上看看成不成。”   袁宝山从桌上拿了三文钱递给他,李叔连连摆手道:“行了,我这些草药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父女俩生活也不容易就别给钱了,叫珍珠赶紧跟我走一趟吧。”   珍珠抬起头来瞪了她爹一眼,就跟着出去了。   当晚,袁父就和那人合睡在一个炕上,睡到半夜只觉身边这人好似梦魇了,只听他喃喃喊道:“爹,爹,你放了娘,她不是真心想害你!”   又道:“陈姑娘,嫁娶不成,你又何苦这般纠.缠不清?”   最后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杀呀!鞑子毁我江山,今日我定叫你们有来无回!!”   袁父坐起身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忍不住摇摇身边的人道:“这位大人,这会子已经在小民的家中安睡,你就别喊了,你这么大声喊下去,山上的狼都要给你招来了…”   那人给他猛摇了几下,睁开眼睛,一双眼睛中红丝遍布,看着他的眼神直愣愣的,仿佛还没醒悟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袁宝山掀开被子,从桌上倒了一杯凉茶给他:“喝口茶定定神,你还记得我吧,我把你救回我家了,眼下正睡在我家的炕上,唉,你病得不轻,喝口茶再睡。”   他没敢说,他说了许多梦话扰民,像他这样的人多半是有许多秘密不想别人知道的。   裴昶然只觉自己浑身上下火烧火燎一般灼热,伤口也疼得厉害,口中更是干渴难当,因此一把抓过粗碗,咕咚咕咚几口就把茶喝干了。   这茶虽然苦涩倒也解渴,他睁开眼睛没几分钟又昏睡了过去。   梦中前尘往事交错重叠,几乎让他觉得自己恐怕已经是死了吧?    第3章 好奇宝宝   第二天,裴昶然依然陷入昏睡中,他断断续续的呓语把没什么见识的袁父给吓得不轻,为了避免给闺女幼小的心灵带来阴影,他极力打发她干些别的事情去。   可惜,珍珠虽说已经十三岁了,却还是个好奇宝宝,越是不想叫她去做的事情,她越来劲。   袁父在屋子里守着病人,不时给人擦擦汗,珍珠就在门头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袁父无奈之下只能走出门外装模作样的和闺女讲大道理:“珍珠,这病人难免会带着病气,爹是为你好,你年纪尚小,不要给他过了病气,等几日他好些了爹再陪你玩可好?”   珍珠对她爹说话的语气很不满,听着活像她才三岁似的,哪个要他陪着玩了,她就是担心那个人怎么样了,虽说她也心疼自家那点口粮,可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因此她决定把关注此人的生死当做第一重大要事来办。   可她爹居然叫她去别处玩儿,真是太伤人心了。   此时裴昶然完全不清楚外界发生的事情,他正陷在冰火二重天中,身子是火烧火燎的滚烫,一颗心却如坠冰窟,他在梦中又回到了战场。   鞑子接二连三的侵犯边疆,他此次带着二万精兵奔赴战场,从沙城出军攻打鞑子,先是带了十五日的军粮,说好了十日后从万全都司出发送粮出城,也是他志满意得觉得十五日攻打一座小城足够了,却不料遇见了刺头,军力消耗了大半,迟迟打不下来。   十日后,他算算剩下五日的口粮连回程恐怕也有些艰难了,一时气血上头带着一千精兵往城后绕道,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探子几次来报,鞑子头目瓦尔丹出了城,目前在城头山上盘踞。   营帐中军师数次劝他,此事恐怕有诈,他自觉英勇,这些年来从未吃过败仗,岂会惧怕他区区一千人的骑兵,他也不是没有马骑,大不了一对一就是了。   他也不等天黑,青天白日,艳阳在头顶高悬,带着人就出发。   却不料瓦尔丹就是在等着他上门,没有一分一毫的诈术,敌我两方就在山脚下碰了面,来了一场恶狠狠的你死我活,结果他一千精兵硬是敌不过人家多年来训练出来的骑兵,长矛盔甲,把手持利剑弓箭的人杀的鲜血满地,尸横遍野。   裴昶然的副将见他杀红了眼,又见情势不对,硬挡在他的前面,叫剩下的五人亲兵带着他走,战场惨烈,他眼睁睁地看着跟了他多年的副将被敌军长矛捅进胸口,一丝鲜血挂在嘴角,嚎叫着对他说:“将军,快走啊,你要是今天死在这里,将来谁替兄弟们报仇!”   睡梦中副将秦波的脸频频闪现,每一次都是口吐鲜血惨烈高呼着叫他快走……   袁宝山坐在他身边一颗心也是揪得紧紧的,这人在梦中数次高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一定会回来为我这些兄弟们报仇!!”   他真有冲动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再这么喊下去,刚刚哄好的小珍珠怕又要冲进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珍珠本来就没走远,她被袁父哄着到灶上煮粥去了,蹲着烧火的她也听见了如同山上野狼般的惨烈嚎叫声,全身上下抖了抖,拎在手上的柴火都掉了。   心道:这家伙怎么听着这么吓人,他爹胆子真大,救了这样的一个人回来,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幸亏没凑那么近去看,不知道那人会不会一个翻身醒来就要打人啊!   正想着,就看见她爹急冲冲跑出来,冲着她就嚷嚷道:“珍珠,珍珠,那人醒了,还有没有热开水,赶紧倒一碗来先给他润润喉咙!”   珍珠到底年纪还小,给她爹这么一嚷嚷,刚才的惊吓劲马上就过去了,急急忙忙拎上茶壶,拿着一只空碗就跑了过去。   父女俩推开门,那人双手扶着床榻,双眉紧皱,牙关紧咬,就这样坐起身来了。   见有人进来,他条件反射般双目精光四射盯着人瞧。   珍珠被他瞧着心头有些发怵,脚步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袁父连忙拦在女儿的身前,挡住了那人的视线,不叫她看着害怕。   裴昶然已经看清楚了,进来的是他当日的救命恩人,当下就收回眼光,低眉垂眼不再用看敌人的视线对着他们,心中暗暗愧疚,他的目光过于凛冽,怕是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其实袁父也有几分胆寒,这人看起来高大威猛着实是条汉子,光是看着人的表情就比外头的冰天雪地还冷上几分,这人是救回来,后面要怎么办,他心里也没底。   二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   反倒是后面的小姑娘胆子大,她从袁父身后探出脑袋来,说:“你要不要喝水啊?我煮了粥了,可是还没好,大概还要再等一会儿。”   裴昶然点头,他的嗓音低沉暗哑:“要喝,劳烦你了。”   珍珠把茶壶粗碗交给她爹,自己又一溜烟地跑回去看粥煮得怎么样了。   片刻后粥煮好了,家中也没别的东西可以下粥,她仍是切了一些咸菜丝出来,一起端了过去。   裴昶然胸口剧痛,一双手却仍是灵活,他也不叫人侍候,自己靠在床头就着咸菜吃了一碗粥,他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当下也不嫌弃粗菜淡饭吃得香甜,一碗下去又递了空碗给袁父张口又要了一碗,一连吃了三碗下肚这才觉得舒服了躺下来歇息。   珍珠站在厨房里看着自家的铁锅有些无语,原本是准备三人份的粥,这就剩下一个锅底了,只她一人吃都不够。   袁父走进来,看看她的表情就知她小脑瓜子里头在想些什么了,拍拍头扯了一个笑脸道:“没事,咱家还有几文钱,还有米呢,再煮一锅就是了,爹还打算拿二文钱出来去换几个鸡蛋和小青菜回来,这病人总要吃好些才好得快。”   珍珠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思量半天,张口来一句:“那我也要吃,不能光给他吃啊!”   袁父捏捏她的鼻头笑道:“放心,给谁吃也不能不给我们家珍珠吃啊!”   袁父吃了粥,看天色尚早,先是背着篓子拿了弓箭去先头设置陷阱里瞧了瞧,今日的运气没前日的好,只得了一只瘦巴巴的刺猬,他瞧着都膈应的慌,这要怎么剥皮吃肉?好在接着又瞧见了一只山鸡给射了下来。   又想着要换些吃食回来,就早早下了山,先是去了当年奶珍珠的妇人家里,妇人家里养了二只鸡,会下鸡蛋,妇人的当家汉子也姓袁,村里人唤他袁三。   袁三见他过来,一把拉他过去,低声问道:“宝山,我听王阿大说你弄了一个人回来,这你要鸡蛋不是给那个人吃吧?你傻啊,闺女都吃不上鸡蛋,你给个外头不知道什么人的吃?我家婆姨今儿给你闺女塞了二个鸡蛋,再要没有了!”   袁宝山见他板着一张脸,知道是唬他,遂笑嘻嘻地道:“我不白拿你的,你是要铜板呢还是拿东西来换?刺猬要不要?冬天吃了也能补身子。”   他没说自己篓子还有只山鸡。   袁三瞪了他半天,见他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无奈道:“你比我还穷,哪来的什么铜板,刺猬给我,我给你五个鸡蛋就是了。”   袁宝山凑近些,戳戳他胳臂,腆着脸笑道:“我知道哥哥是为我好,我承你的情,你家还有没有白菜土豆萝卜啥的,要有也给些吧,回头我再给你送野味过来。”   袁三站在一旁不动了,双眉紧皱死盯着他不说话。   袁宝山只道他是不乐意了,连忙双手合什做了一个告饶的姿态来。   袁三又站了一会儿出去了,须臾后回来拿着一个竹编的小箩筐,里头静静地躺着五个鸡蛋一个胖萝卜和二颗大白菜。   袁宝山顿时眉开眼笑,把早就拿在手中的那只干瘦刺猬递给他,脸上的表情也是很有几分羞愧。   袁三送了他出门,忍不住多嘴又唠叨了几句,直劝他做人别那么菩萨心肠,还是多想想自个儿好,自己都吃不好穿不暖了,怎么还有闲情想着别人呢!   袁宝山嘴上应了,心里也是茫然,只觉既然人已经救回来了,那就先这样吧。   第二日,袁宝山一早起来就先把山鸡了给杀了,又放了二把黍米下去炖了一锅烂烂的鸡粥,厨房里顿时就飘满了香气,引得隔壁的王叔连连探头来看。   珍珠凑在一旁早就馋得不行了,袁宝山捏捏她的小脸蛋,扯了鸡腿给她,又装了粥让她端到一边去吃,珍珠吃得香甜,整个小脑袋都要沉进碗里去了。   袁宝山见她吃得开心,心里也很是高兴,装了一碗给屋里头那人,自己出来也装了一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裴昶然坐在床上,手里捧着袁父端来的鸡粥,心中的滋味甚是复杂,他知道这家人很穷,前头也隐隐约约听见隔壁那人在劝袁宝山不要犯傻,却不料这家人会如此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他这一生瞧见的尽是阴暗的人心,不成想因祸得福,还能等来这一天。    第4章 伤口   裴昶然的伤口不小,足足有一尺多长,李家老汉拿了便宜草药暂时包扎了伤口,却没能止住血,一日后仍是有血丝不停的渗出来。   他不是第一次受伤,上回伤口虽深却没有划拉得这么长,用了金创药歇了几天就好了,眼下既没有像样的军医也没有像样的金创药,思来想去怕是要找人缝上几针才行了。   可找谁来干这件事,着实是个问题。   袁宝山粗手粗脚的能干得了穿针引线的活吗?李家老汉又是个老眼昏花的,恐怕只能靠那个稚嫩的小姑娘了,他可不敢随随便便叫袁宝山上县城给他去请个医师来。   第二日珍珠再进来送饭的时候,他目光如炬朝她上上下下扫射了一遍,心中暗暗思量要怎么和她开口请她帮这个忙。   珍珠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心道:吃她家的,喝她家的,她还没开口嫌弃呢,这眼光是几个意思?   珍珠没好气地放下碗筷转身就要走。   “站住!”   裴昶然叫住了她:“我听你爹叫你珍珠,珍珠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我的包裹里头还有几个银角子,你要是帮了我,这银角子就归你了!”   珍珠迟疑着慢吞吞转过身来,道:“你少唬我了,瞧你一身邋遢的样子,你哪来的银角子,再说了我能干什么事情值得上让你给我银角子的。”   他忍不住叹气,她就这么看不上他?   要搁在从前,他出门都不带银钱的,自然有小厮跟在他身后等着付钱,这几个银角子还是他和亲兵走散之前,那人硬塞给他防身用的。   他怎么会把几个银角子放在眼里,就算是赏下人也不过如此,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说再多的话也比不过瞧一眼实在,当下他往枕边摸了摸,果然就掏出一个包裹出来,里头也没什么东西,只得一件旧的替换衣裳,一个旧荷包,二个冷硬的馒头。   他也是第一次打开来瞧,袁宝山也是个实在人,一次也没伸手去碰他的包裹。   瞧了一眼,他随便扎了扎,就把整个包裹直接往她身上丢了过去。   珍珠人小体弱,给他大力丢过来包裹冲击到“蹬蹬蹬”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了。   她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走到床沿打开来瞧,荷包里头还真有银角子呢!   她长那么大,还没瞧见过银角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当下就装模作样地拿着去牙口处咬了咬,自然也是没探出个真假来,顺手就放下了。   既然见到了银钱,不论真假她也没打算放过,自然就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裴昶然被她的动作给逗笑了,硬是往下压了压,板着脸道:“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也知道我受伤了,你们请来那个庸医没什么本事,我的伤口现在还在流血,我要你替我缝上几针!”   珍珠被他的话吓住了,抖了抖道:“你不怕疼吗?这要往肉里扎,你不疼我都觉得疼得慌,我不敢。”   裴昶然冷了脸,皱眉道:“你不想要这银角子了?我让你扎我,你慌个什么劲,要不是你爹笨手笨脚的,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你还不感谢我?!”   珍珠挺了挺她现在还不大看得出来的平胸,英勇赴死道:“行!你都不怕,我怕什么,说吧,我应该怎么做!”   这娃有点逗,裴昶然默默觉得好笑,一张脸却还是冷冷淡淡的,道:“你先去煮一锅水,找些干净的布条放下去煮开了,再去日头下晒干,再让你爹找人要壶酒来,要烈酒。弄完了这些再来找我。“   珍珠点头,抱着他的包裹就转身往外走。   裴昶然张嘴喊住她:“喂,丫头,你还没干活,怎么就拿着银钱走人了,把银钱留下!”   珍珠朝他翻了一个白眼:“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我还没找你要银钱呢,这银钱我先拿着,你放心,既然已经答应你了,我不会赖账的。”   裴昶然不说话了,闭上眼睛假寐。   他知道自己不大好,走到这一步也不差这几个银角子了,拿走就拿走吧,这丫头是不是真能救活他,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胸口那个大伤口之外,右耳一直在轰鸣,这让他听她说话时分外吃力,好在这丫头一直抬着头说话,他是一半听一半猜出来的。   珍珠喜滋滋地捧着包裹出来,拉了正在劈柴的袁宝山往屋里头窜。   袁宝山看见银角子的时候,也是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半响,他道:“闺女,这说不定是人家的救命钱,你就这样拿过来是不是不太好,这可不是几文钱的事儿,这要是上街去买米,能买上咱们俩一年的口粮还不止啊!要不然,你先收着,回头看情况还是还给他吧?!”   珍珠想了想,也不同她爹争辩,掏了一个小的银角子递给他道:“救命要紧,他叫你去街上买一坛烈酒,再买些猪肉回来,大米蔬菜的也买一些,还有买些涂抹伤口的药膏,你别说救人,就说我伤着了。”   袁宝山连连摇头:“呸呸,伤着谁也不能伤到我闺女,是爹,爹伤着了,好了,你说的对,这钱花在他身上,咱们也不算昧了他的钱财,我这就去。“   袁宝山出门去了,珍珠又交代了他几句,她家一穷二白,干净的布条自然也是要去现买的,家里头大概只有针线是现成的。   他这一去,到了黄昏才回来,一只竹篓子里装满了物件。   珍珠一样一样的往外掏,她爹倒是记性不坏,交代的东西一样不落的都买回来了,除此之外还买了鸡蛋和一腿羊肉。   珍珠心道:这果然是花别人家的钱,不心疼,这要是给隔壁家王叔闻到煮肉的香味,不冲进来叨叨几句,问清楚来龙去脉才怪。   她爹果然还是太实在了。   当天晚上,珍珠家难得的没有煮粥,而是煮了结结实实的一锅大米饭,另外炒了鸡蛋,又煮了猪肉汤炖白菜粉条。   裴昶然见她端饭进来,张口就问:“你准备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去?”   珍珠也知道,伤口流血须得尽快止住了,当下她也不瞒着他,老老实实地道:“我叫爹上街去买了你需要用到的东西,眼下已经准备齐全了,吃完饭咱们就弄吧,只是干净布条才买回来,要煮上,再晒干怕是等不及了。”   他都不想再追问,她家怎么会穷到连个布条都拿不出来,“既然如此,吃完饭你就过来吧。叫你爹准备个火把,光线太暗了,我怕你看不清楚。“   吃完饭,父女俩站在厅间,谁都没敢先挪动一步,这活实在有些吓人,这会子两人都是心口呯呯直跳。   袁宝山深吸几口气,对着珍珠道:“闺女,深呼吸,别怕,你就当给一只猪缝伤口,一会儿别看他的脸,只管自己手下的活计就是!”   珍珠哭笑不得,她爹这也算是安慰人?   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两人拿着东西进门。   裴昶然坐在床头,看见袁宝山端了一大海碗的酒进来,接着是布条,金创药,针线,最后珍珠站在床沿,袁宝山又出去了一趟,拿了一只灯笼进来,另一只手居然提着一圈麻绳,他当即就怒瞪他。   袁宝山呐呐道:“闺女还小,你这伤口太大,我怕你伤着她了。”   裴昶然:“你敢捆本…”   他结巴了:“你敢捆我试试?我是俘虏吗?”   袁宝山连连作揖道:“不是,不是,你瞧我上街给你去买金疮药,也不敢说是你受伤,更不敢说有那么大一个伤口,只道是隔壁家老王受了小伤,我还说要缝个二针,问他要了羊线,可即便如此也要不了麻药,您这么醒着缝伤口怎么受得住,怕是不光要捆上您,还得往您嘴里塞布条,就担待些吧!”   裴昶然转过脸去不说话了,只脸上的表情还看得出,他是一脸受辱。   袁宝山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迅速把他的脚和手都绑了起来,另外找了一块干净的布塞进嘴.巴。   用酒精擦拭伤口的事情也不敢叫珍珠干,酒精撒到了伤口上,裴昶然立刻眉头紧皱,牙关紧咬,浑身上下都颤.抖了起来,这酒精擦拭伤口,自然是极疼的。   珍珠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一只手拿着已经穿好的针线抖啊抖的如风中的落叶。   袁宝山擦完伤口,退后一步,叫珍珠:“闺女,莫怕,记住爹刚才说的话,动作麻利些,干完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爹来办。”   珍珠深吸一口气,暗暗给自己打气,上前一步只当自己在缝衣服,决不去看他的表情,麻利的动手,伤口虽长,缝十针也不算少,她一鼓作气很快干完了。   弄完后,也不敢去看他究竟如何了,放下手中的针线就往外跑,跑到院子回想起刚才血淋漓的画面,忍不住站在墙角把晚饭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这场面实在是太可怕了,她今生都不想再来一次。    第5章 劈柴   裴昶然歇了几日,伤口好了许多,渐渐能下床出来行走了。   只是,他的耳鸣依旧不见好,这严重影响了他的睡眠质量,直接导致他的体重直线下降,他原本个头就高,先头是个猿臂蜂腰的倒三.角好身材,几日下来明显消瘦,一身衣裳穿在身上看起来有些飘。   袁宝山比他矮了差不多一个头,他的衣裳穿在他身上还有些短。   珍珠坐在院子里头的矮凳上理菜,看他走出来捂着嘴偷笑,看起来好滑稽哦,偏这人还一脸冷肃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好笑。   裴昶然发现这小丫头在笑话他了,冷冷咳了几声,走在远一些的地方去看山头。   青山苍茫,远远看过去有一层淡淡的雾气在山顶上缭绕,还有薄薄的白雪皑皑覆盖在上头,深吸一口气只觉氧气充足,整个人舒服了许多。   他也是闷坏了,过了好几天不见天日的生活。   珍珠把菜篮子放到一边,走到他身边好奇地朝他看,这人还闭着眼睛在吸氧气,一脸享受的表情。   “你在练内功吗?我爹说你是个好汉,本事大着呢,你会什么?胸口碎大石,还是会杀猛虎?我觉得你就是看着比较凶,这种应该都不行吧?”   裴昶然一口气吸进胸口,差点就吐不出来,瞥了一眼身边像是正经八百在说话的小丫头,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京城街头卖艺的吗?什么胸口碎大石,这也叫本事?根本就是唬人的,也就骗骗像她这样的小丫头。   他的脸立刻就黑了。   这丫头还偏偏站在他的左边,叫他想装聋作哑都不成,一句句戳心窝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好些了吧,我看你还算精神,你来帮我劈柴吧,我爹出门去了,他昨夜又从山上捉了几只野兔子回来,今儿去县城里卖了,我叫他切二斤猪肉回来,你要是帮我把柴劈好了,一会儿我炖肉给你吃,你不会连这个都不会吧?要是连这个都不行,还算哪门子的好汉啊!”   珍珠嗓音清脆就像树头鸟儿的叫声,婉约动听,可听在裴昶然耳朵里全都是呱噪,他憋屈道:“你去把我屋子里的刀拿出来,劈就劈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   好男不跟女斗。   诸如此类的话在他脑中一连冒出来好多句,对了,还有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珍珠完全没体会到这人在生气,就算他真的在生气了,柴还是必须得劈嘛,因此她毫不迟疑的往屋里跑,片刻后就把那人的刀给端出来了。   那把刀着实有些沉重,她的小手一只手完全提不动,就是两只手拿着都嫌重,只好半抱在怀里头,像端着一块大石头般给端出来了。   裴昶然看她这副软趴趴的样子一腔火气都散了,得,他和这弱唧唧小丫头计较个什么劲。   他一伸手就把那刀给提溜了过来,沉声道:“柴火在何处,前面带路。”   珍珠楞了五秒,怎么听着不像在说柴火,有点准备上阵杀敌的感觉?   她带着他往墙边走,那里堆着好几根粗大的树根,那都是袁宝山前几天给弄回来的,虽然树枝在这小村附近到处都是,可要把这些弄回来也着实费了他一些力气。   她指给他看,然后就站到了一边。   她也知道他伤口初愈,心中暗暗想着就砍一些出来,够今天做饭使就成,没想到这人上前一步,大刀挥下去,树枝就拦腰截断,接着只觉得眼睛被刀影给闪花眼。   “唰唰唰”地挥动间,地下迅速地垒起来一小堆柴火来,也没见他用手去堆砌,那一根根掉下去的柴火就自然而然地堆成一堆,还没等珍珠张口叫停,他已经停下手来,边上一堆柴火已经砍好了。   珍珠张大嘴.巴看傻眼了,半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好厉害…”   裴昶然看她的表情一脸仰慕,心下暗暗窃喜,脸上的表情却仍是纹丝不动,淡然道:“这算得了什么?还有别的事情要我干吗?没,我就歇着去了!”   珍珠眨巴一下眼睛,愣愣地道:“没了。”   裴昶然看她一眼,施施然就往屋子里走去,走了一半惊觉,骚扰他这么些天的耳鸣就这样消失了,此刻脑中清明,困意突袭。   楞了几秒,他抬脚往屋子走,心中的滋味又开始复杂难言。   走进屋里,他顺手关上房门,屋内的光线骤然间就暗了下来,他坐到床沿边,想起来八岁的那一年,那一年他第一次感受到耳鸣是什么样的滋味。   源自那天他看见令人惊悚的一幕。   也是这样冰天雪地的日子,他的娘亲身穿紫色带狐狸毛缎袄,脸上的妆容化得精致到一丝不苟,跪在他爹的面前,地上青石板冰凉,而他的爹脸色铁青,眼中红丝尽现,额头青筋隐隐突起,一手指着她道:“柔娘,此事我亲眼所见,你还有什么话说?!”   柔娘惨然一笑,唇齿轻启:“夫君,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我只求你好好待我儿,莫要让他失了娘亲后痛苦不堪,也求你不要告诉他,他的娘亲因何而死。”   “呵呵…你放心,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般没脑子,不知廉耻吗?我的儿子,我自然会好好待她。”他指了指桌上那杯酒道:“不要让我等到不耐烦,不想死无全尸的话就赶紧自己动手吧。”   柔娘站起身来,快速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毒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裴昶然原本站在门外偷听,忽见事情走到这一步,急得飞快从外面冲了进来,大声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救救我娘!”   柔娘一把捂住他的嘴,一丝鲜血已经从嘴.巴溢出,她轻柔地道:“然儿,无需再叫人了,你救不了娘的,就算今日不死,明日,再明日,我还是会去死的,这里的生活我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死了也好,从此后娘就算解脱了,只是苦了我儿。娘死后,你要好好活下去,记得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莫要让人随意摆布了去。”   毒酒太烈,她说完就闭了眼。   剩下裴昶然被眼前的事情惊得全身发抖,怎么也想不通,他美.艳动人的娘亲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尤其还是死在他亲爹的面前。   自那日后,他有足足一年,耳中轰鸣不绝,身形消瘦。   他爹实在看不下去了,找了许许多多的的医师来给他医治,灌了不少药,也扎了不少银针,都没有效果。   直到次年的春天,他在梦中见到了娘亲,她在梦中朝他哀哀哭泣,求他不要放弃自己,裴昶然被他的娘亲的眼泪包围,那眼泪直蔓延到脚底,渐渐往他腰间上升,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汹涌的眼泪。   从梦中醒来,也不知是他的心情起了变化,还是这么多的针药起了作用,他的耳鸣就那么好了。   自那日起,他开始振作,习武念书,也不知要想报仇,这仇人是要去找谁,只这一腔的恨意逼着他不停的往前走。   想起当年的事情,他的好心情顿时就荡然无存,躺下来盖上被子,蒙被大睡,只愿睡入黑甜乡中,不要再醒来。   他也是有好些日子不曾好好睡一觉了,这一觉睡下去从天色大亮睡到天色昏黄,肚皮饿得前胸贴后背才醒了过来,推开门一看外头炊烟袅袅,是时候吃晚饭了。   袁家父女俩正在厨房里说笑,珍珠一张小.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一直在和他爹说那人砍柴如何如何厉害,简直闪瞎了她的眼,袁宝山一脸笑意慈爱地看着她。   裴昶然从外头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温馨的场面,他脸色冷淡地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还是珍珠发现了他的存在。   她笑道:“你真能睡,是一直睡到现在吗?肚子饿了吧,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珍珠挺开心的,自他来了以后,她爹不知怎么运气好像也变好了,每次出去都有收获,今儿也卖了好几文钱,又背了一袋大米回来,照这样下去,一直到过完冬天直到开春都不用愁没粮食吃饭了。   小丫头美滋滋地伸手拉他:“你坐啊,我煮了米饭,爹买了猪骨头回来说要给你补补,我还蒸了鸡蛋,可香了呢,是袁三大婶家自己的鸡下的蛋,你等着我给你端过来,你今天砍柴辛苦啦。”   从来没人敢随随便便伸手拉他,裴昶然浑身僵硬很想丢开她的手,可被她暖呼呼的小手拉住,不知怎么有些不忍心。   她还那么小,他大她没有十岁也有八岁,他和她能计较什么,更何况她是一片好意。   袁宝山在一旁倒是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心道这人怎么看都像是从高门大户出来的,怕不是嫌弃他这个闺女了吧,只他不说,他也只当没看见。   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三人围坐在一张木桌边吃饭。   裴昶然大口大口地吃饭,只觉自己真是饿得有些凶了。    第6章 伤自尊了   珍珠最近多了一个小习惯,一起床就先去打开她的小荷包看看里头存了多少银钱,数了一遍完全没少下去的荷包后,又喜滋滋的去看厨房里的屯粮,如今她不止只有大米了,还有猪肉蔬菜等一应物资,看完了这些,她就会像一只偷到大米的老鼠般一天都美滋滋的。   袁宝山从珍珠七八岁开始就不管钱了,原本家里头也没什么钱粮,珍珠好操心这些事,只要闺女高兴,他身边一文钱都没有也乐意。   珍珠看完了家里的东西,舀了大米去煮粥,她琢磨着早上煎几个鸡蛋,再切点前日就加盐腌制过的肥猪肉出来,先把猪油给榨一榨,再拿着香喷喷的猪油渣炒个青菜,另外还有些咸菜,三个人三样菜吃个早餐尽够了。   她正准备着,就看见她爹低着头从外头慢吞吞地走进来,躬着背缩着肩,一看就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珍珠正在打鸡蛋呢,看着她爹的样子,奇怪地问:“爹,你这是怎么了?“   袁宝山抬起头来,眼下一片青色,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他闷闷不乐地道:“没睡好,睡到半夜里被他一脚踢到床底下去了,砸到后背,我琢磨着眼下大概是淤青了,唉!”   他长叹一声,很是无奈。   珍珠圆圆的眼睛瞪得老大,怒气冲冲地道:“他怎么敢?这是我们家哎,我们好心收留他,他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恩将仇报?!爹,你等着我这就去骂死他!”   她放下手中的粗碗,拔脚就往外跑。   袁宝山连拉带跩的把她弄回来,连声道:“哎,哎,哎,闺女你别急啊,那他也不是故意的,我瞧他也甚是可怜,就没一天不做僵梦的,每天晚上都满头大汗的又叫又嚎,怕是在战场上杀得狠了。”   珍珠一听就站住了,瞧着她爹:“那怎么办?爹,你总不能这样天天给他欺负吧,就算不是故意的,也是被欺负了啊!我骂他两句,让他注意些不行吗?”   袁宝山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可不敢告诉珍珠,那人都说了些什么梦话。   那人要是知道自己说得那些话被人听了去,会不会杀了他父女俩也不好说。   所以他即便被踢下床来摔痛了,也捂住嘴.巴不敢出声,静悄悄地爬回床上接着躺下来,这来来回回地闹腾了好些日子,他也不敢说。   他想了半天转移话题道:“不能说,他这情况可算是癔症,你要是去狠狠骂他一顿指不定就加重病情,我瞧着他也好得差不多了,要不去问问他几时离开?”   珍珠点头:“嗯,那一会儿他过来了咱们就问他吧?!”   袁宝山毕竟是个乡下小民,那人的梦话听着太过吓人,提心吊胆的过了这些日子,思来想去不要救了人反害了自己,最好还是送走这尊大神拉倒。   于是,这天早上,裴昶然第一次发现这父女俩也有吃饭不狼吞虎咽的时候。   小丫头一边慢吞吞地喝着粥,一边看看她爹,又看看他,眉毛官司打得很是热闹,一看就是在给她爹使眼色有话想对他说。   袁宝山是忍了又忍的欲言又止。   决不可能是什么好话,裴昶然默默地想。   是嫌弃他每天坐着不干活?那小丫头叫他去砍柴他不是去了,这可是他降尊纡贵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是觉得一次不够,还得接着干?   他默默脑补的时候,珍珠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直接上手捅了捅袁宝山道:“爹,你不说我说了啊?!”   袁宝山不知道怎么说好!   他活到这么大岁数还没往外轰过人,一是这村子里也没什么人来,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二是他是个和软的性子,这些话还真是说不出口。   可这话决不能让珍珠来说,这丫头眼看就要憋不住了,要说漏嘴了,事情就大为不妙。   于是,他斟酌着道:“那个,壮士,我看你伤养得也差不多了,不用再回战场杀敌吗?昨日去县城里,我听说最近鞑子闹得厉害,怕是没过多久就要杀到我们这里来了。”   这话珍珠还是第一次听说,也辨不出真假,一听之下就瞪大了眼睛盯着袁宝山,傻眼道:“爹,这是真的吗?”   以裴昶然的机警,一下子就看出了漏洞,瞬间脸就黑了。   不管这袁宝山说的是真是假,背后的意思可是清清楚楚,那就是他被人嫌弃了,提醒他吃白饭的日子差不多该结束了!   他整个人就僵住在当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来回打转:他被嫌弃了,他被嫌弃了!   生平嫌弃他的人不可谓少,可是万万没想到就连这偏僻小村里头的父女俩也嫌弃他,不管怎么说,他的地位可是超过他们千倍万倍不止,是谁给了他们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嫌弃他!   当下他冷声道:“你二人是不是觉得我在你们家吃白饭了,可我清楚记得前几日把银角子给了你们,就算这丫头帮我治了伤,这些银子也够我在你家吃住,如还是觉得不够,我可写借条予你二人,今后务必归还,你俩大可不必担心!”   袁宝山傻眼了。   他没打算要吞了他的银钱啊。   他正想开口解释,一转头就看见他家丫头两眼冒着小星星,扑闪扑闪地问道:“那你再给我五两行不行,除了给钱还能不能再帮我劈柴了,你劈柴太厉害了!”   这下子袁宝山的脸也黑了。   这丫头为了钱连亲爹也要卖了!   裴昶然冷笑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区区五两银子而已,拿纸笔来!”   珍珠张大嘴,半响呐呐道:”我家没纸笔。“   袁宝山觉得他不说话不行了,急急忙忙想解释自己不是想吞他的钱,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壮士,我委实没说瞎话,这鞑子都闹腾到邻县了,想必你也知道,此处离鞑子猖獗的万全都司外不过半日路程。”   裴昶然沉默了。   如今是个什么样的形势,他当然知道。   就在两日前的半夜里,他的亲兵裴三已经找到了他,黑漆漆的夜里,袁宝山在他身边沉睡,裴三轻轻一摇就把他摇醒了。   他睁眼欲拔剑的瞬间,裴三开口道:“将军,是我。”   那天晚上,他就知道鞑子已经冲破了万全都司,如今他的虎符在战场上遗失了,皇上已经新制了虎符,派他的堂兄奔赴战场。   而他被冠了一个叛贼的恶名,只要一出现怕就要被捉起来关进大牢。   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想冷笑几声,此次战场失败是真,可他这个堂兄委实太弱了,以万全都司五万兵勇之众都没拦着区区二万的鞑子,把他关起来还想再派谁上战场。   他十五岁就杀敌无数,屡建战功,只不过一次失败就想把他打趴下吗   忌讳他的皇上也未免太过可笑。   裴三当晚苦苦劝他,先不要露面,在此地安生几日,等他找回其他亲兵再一起离开。   他一想也是,此时他不能回京城王府,也不能再回战场杀敌,四面楚歌,茫茫天地间只能暂时蜗居在此,只是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被这父女俩嫌弃。   他默了半天,忍气吞声地道:“你父女俩对我总算是有救命之恩,鞑子若是真的来了,我还能救你们于水火之间,我暂时不走,银钱之事我既已开口同意了,无论如何总归会还上的,你们不用担心,明日我便上山打猎去,你那弓箭借我一用。”   他站起来,不再看两人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早餐上的对话就此草草结束,袁宝山和珍珠就此被冠上了贪心的恶名。   珍珠倒没觉得有什么,她长那么大还没见过五两整银呢,莫名飞来横财,把她乐得小脸都红扑扑的,嘴.巴都快咧到额头了。   袁宝山就有点闷闷不乐了。   他做了一辈子的老好人,却不料被人这样误会,胸口闷闷的实在高兴不起来。   可要他把放在珍珠荷包里的银角子甩人脸上,叫他滚蛋,这种事情实在是做不出来,更何况当日的那些银角子还花掉了一些,虽说不是花在他的身上,可终归是变少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他只能宽慰自己别想太多了。   又过了几日,天上雪花纷飞,裴昶然在此地已经住了一个多月,和袁家父女一起即将迎来新年。   他武艺高强,说去打猎就去打猎,那天之后,他上山前前后后猎回来一只母鹿,二只灰狼,有一次更是背了一头肥大的野猪下来,只把村里人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些野味,他都交给袁宝山做主。   袁宝山给村里往常照顾他甚多的袁三夫妇送了一些,自己家留了一些,其他都拉到县城里头去卖了,换了米粮和鸡鸭鱼肉回来,除此之外还自作主张去了一趟衣铺,给三人都添了一身新棉袍,自觉这要是过上一个从未有过的丰盛好年了。   珍珠的荷包从一个变成了三个,都装得鼓鼓囊囊的,他爹卖了野味又买了零零碎碎的东西还剩下十余两银子,全交给她了。   珍珠是个好孩子,她觉得不是她的也不能太过贪心,留下五两银子,便要把剩下的银钱还给那人。   不料,裴昶然黑着脸说了一句:“现在你还想赶我走吗?哼!”    第7章 一场浩劫   裴昶然根本看不上那几两银子,他不要,珍珠也乐得收起来。   她觉得自己这下不算私下昧了这笔钱,明明就是人家看不上不要,给过去还扭头不理人。   这人脾气也真怪,给他银钱他不要,她爹买了一套新棉袍让她拿过去给他的时候却扬起了唇角,一把把她推出门去,当下就换上了。   换上了还不算,还把她叫回来问:“好不好看?”   珍珠十三岁,比裴昶然矮了一大截,她站远了些,上下打量了一番违心地道:“还行,比我爹好看。”   事实上,裴昶然穿了这身棉袍再也不会显得短了,正合身。   他眉若剑裁,鼻如悬胆,身形高大,英姿飒爽,看得小珍珠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裴昶然听了她的点评,忍不住嗤笑道:“我若是连你爹也比不过还真是见鬼了,算了,算了,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   珍珠不服气道:“我不是小丫头了,我过了年十四岁了,你几岁?“   他呆了好一会儿:“你这么小个头,我以为你顶多就十一二岁,我二十岁了,不管怎么样我比你大了七岁,你至少得叫我一声大哥吧?!”   珍珠低着头,双脚来回磨蹭,半响抬头瞪眼道:“不叫!”   她扭头就跑了。   裴昶然不自觉地扬起嘴角,这小丫头挺好玩的。   第二日,裴昶然一早起来和父女俩打了声招呼又往山上去,他打算去猎一只母鹿,再不济抓一头山羊回来也行,他从前都没有这样自力更生用捕猎动物来换取钱财过,自打出生虽情感匮乏,但金钱上面却从没有缺过。   现在莫名因为这一家人觉得这样很好,从细微处获得很多喜悦来。   天气很好,云在又高又蓝的天空中缓缓飘浮,空气中有着淡淡冷冽的树木清香,他沿着山中的小道越走越高,再走一阵子就会到达一个山腰的平台上,珍珠听他说那里有些野生的松果,临出发之前就叫他弄些回来,他当面虽应得不情不愿,私心里却很乐意去做这些小事。   采完了松果,他在树林中越走越深,这些猎物都在那里出没,果然走了一会儿他就看见一只四肢修长头顶细角的山羊,它圆溜溜纯真的眼神正好奇地盯着他瞧。   有一丝柔.软的心肠从他的脑海中划过,然而仅仅是几秒,他就手持弓箭飞快的射了出去,山羊虽然机警却仍是抵不过他凌厉的箭羽,“嗖”的一声,箭就直直射入了山羊的胸腹处,一缕滚烫的鲜血涌了出来。   裴昶然没有丝毫的迟疑,飞奔上前几步,快刀出鞘就把山羊头直接给剁了下来,接着“唰唰”几下就把山羊的四肢分裂,这羊都来不及哀嚎直接断了气。   他要等着山羊鲜血留得差不多了,才装进背篓中去。   在这之前,瞧了瞧背篓中的松果,嫌弃地掏出珍珠事先给他的一个布袋子,把松果尽数都装了进去。   从他早上出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他掏出了一壶清水喝了一口,又从怀里摸出一个肉包子来咬了一口,包子还有些温热,这也是小丫头给他准备的。   一边吃着一边就想起出门之前,小丫头眼巴巴的眼神,明明很馋肉包子的人,却还是很大方的递给了他,不过是个肉包子而已,他却感受到了浓浓的温情。   他大口大口地吃完包子,时间差不多了,把山羊悉数装进背篓,背上了就准备往回走,走了几步惊诧地看见远处有一阵浓烟滚滚升腾了起来。   这烟雾明显来自袁家庄的方向,他心头一急,三脚并做二脚飞快地往回跑,树枝在他耳边唰唰地扫过,不知为何他心中的焦虑快要冲破心口。   这父女俩虽和他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也培养出了些许感情,不会…不会出事了吧?!   上山的时候他走走逛逛花了二个时辰,下山的时候他一路狂奔大半个时辰不到就看到袁家庄,只见庄里浓烟四起,喊杀声不断,又有二十余名身穿盔甲的鞑子在来回砍杀!   他看着心口突突直跳,热血上涌顾不得自己是不是能杀得过这些人,就直接冲了下去,一路狂奔到珍珠家门口,只见袁宝山和隔壁王叔并肩站在一起,两人手上都拿着砍柴刀,已经杀红了眼,两人身上俱鲜血淋漓,分不清楚是他们流下来的血,还是敌人的鲜血。   他们的对面站着四个鞑子,都是身形高大的猛汉,正拿着两把弯刀对着两人,眼看着两人就快倒下了!   裴昶然快速的拔出刀来,和那四人缠斗在了一起,那四人原本就被对面两人乡下汉子给杀得不耐烦了,见他直接冲了进来,也没有丝毫迟疑就举刀砍了过去。   只见,裴昶然略一低头,身形一弯,一刀直直捅进了那人的心口,鲜血如泉激涌,那人直直地倒了下去,接着没有片刻迟疑,又杀向了另外一个人,一刀一人很快就把四人都灭了!   袁宝山和王叔在一旁惊得张大嘴.巴,这委实是条好汉!   还没等他们俩回过神来,裴昶然已经向前飞奔,朝着其他鞑子杀了过去!   袁宝山和王叔对视了一眼,王叔道:“宝山,你怎么样?还能支持得住吗?”   袁宝山深吸一口气道:“今儿支持不支持住都要上了,鞑子已经毁了我们的村庄总不能叫他们抓了我们的婆姨孩子去,走,杀鞑子去!!”   两人大步上前,又接着往前冲,走了一阵子,看见袁三和其他村民楞在原地不动,袁宝山叫了他一声:“袁三,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发愣。”   袁三直着眼睛流下泪来:“我只道今日要死在此处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宝山你这是救了一个神仙回来,你瞧瞧,你五个鞑子都是你救回来的那人杀的,他真是勇猛,一人斗五人,还迅速将他们都斩杀了!”   袁宝山拍拍他的肩:“行了,鞑子还没杀光,这些人都是恶人,死了活该,走,我们快去帮忙!”   袁三醒过神来,叫了身旁的人,四人接着往前走,一路走一路看见满地的尸体,数一数二十余个尸体,今日冲进来的鞑子几乎被裴昶然尽数砍杀了,刀刀锋利不是捅了心口就是直接砍了头颅。   再走几步,就看见他一刀挥杀了最后一名鞑子的脑袋。   只见,裴昶然身形高大威猛,身边躺着几具尸体,站在那里手提大刀,浑身上下都已经染尽了鲜血。   袁宝山一颗心突突直跳,走了几步,见他气势凛冽,忍不住就有几分惧怕,在离他不远处停下脚步,仍是关心道:“你还好吧?受伤了没有?”   裴昶然抬起头来看他,露出一丝微笑:“小伤,我没事,幸亏今天珍珠给了我几个肉包子吃,让我多少有些体力,这些鞑子总归都死在我手里了,多少出了一口窝囊气!”   袁宝山却是吓得不轻,连声道:“那我们赶紧回去找珍珠,我叫她和王叔家婆姨一起藏身到地窖中了,快快快,再不把她们放出来怕是要憋坏了。”   此话一出,他拔腿就往回跑,身边的人纷纷醒过神来都回家去找自己的婆姨和孩子,裴昶然跟在他们身后也一起跑了回去。   冲进老王家的屋子,打开地窖,珍珠和王家的婆姨孩子果然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珍珠见到爹的脸顿时就哭出声来:“呜呜呜,爹啊,吓死我了!!”   几个男人七手八脚把她们拉出地窖,顿时就搂住一团嚎哭了起来。   裴昶然站在一旁沉默无语,这一场浩劫人虽然都救回来了,可袁家庄房屋田地皆数尽毁,今日过后所有村民都将无家可归,也难怪他们会痛哭出声了!   等到哭声渐低,女人只剩下哽咽声的时候,几人互相看看才恍然发现,只一日而已,今夜他们连歇息的地方都没了。   裴昶然看着身边手足无措的众人,沉声道:“都别愣着,快去找找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重得就不要了,粮食带上,我们要离开这里,今日鞑子虽然打回去了,可他们都死在了这里,保不定明日会不会卷土重来,所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接下来去哪里安身,先走了再说。”   袁宝山此刻倒还算沉着,他拉着珍珠的手,和站在一旁的王叔道:“老王,他说得对,我先回家看看去,一会儿我们在门口碰面,要走一起走!”   老王这会子也没了主张,自是急急应了,就去翻东西。   珍珠和他们俩走到家门口,往怀里掏出三个荷包急急献宝道:“爹,我刚才没忘记把银钱带在身上,你看都在呢,够我们三个在外面吃上好些日子。”   袁宝山又是欣喜又是恼怒,斥道:“银钱哪里有这么要紧了,遇见事情还是人要紧知不知道,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珍珠见没讨到好,反倒是挨骂了扁扁嘴就想哭。   裴昶然在一旁见了有些不忍心,摸摸她柔.软的发丝道:“好姑娘,你没做错,你爹就是心疼你了,不许哭啊,哭了咱们就没时间收拾东西了,家里还有什么可吃得东西吗?咱们都要尽量带一些出去。”   珍珠一听,立刻就把眼眶中打转的泪珠给收回去,连声应道:“好好好,我们快去找。”    第8章 往前走   珍珠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小村落,一时间遭遇突变,心情很是颓唐,可即便如此还是打起精神来收拾东西。   一把大火,把屋子都毁得只剩下断垣残壁,一眼望去满目疮痍。   袁宝山和裴昶然跟在她身边,陪她翻找了半天,也就从厨房那找出一口袋粮食而已,而且已经被大火和尘土弄得黑漆漆的,完全不能吃了。   她的头发耷拉到了额头上,脸上黑一条白一条的,一双大眼睛中眼泪滴答滴答的往下掉,她是真的心疼,攒了那么久准备过年的粮食一点都没剩下来,这叫她怎么能不伤心。   袁宝山上前一步直接把闺女搂在怀里,又拿袖子去擦她的眼泪,奈何他的袖子早就弄得极脏,这一擦之下,珍珠的小脸越发看起糊成一团了。   裴昶然沉声道:“没就没了,哭什么,有你爹和我在,断然不会叫你饿着肚子,我今天打回来的山羊还在,就背上那个咱们走吧!”   事已至此,两人也无话可说,只得跟在裴昶然高大的身形后,闷闷地跟了上去。   走到对门前,王叔一家人也出来了,他们家好在多了一口地窖,可纵然如此也就背了些蔬菜存粮而已,衣物钱财什么的一概都没有,老王和他婆姨带着二个小孩也是一脸愁容。   几人一个对视,俱觉无话可说。   天气却依然不知愁苦的晴朗着,日头照在人身上还有几分暖和,几个人走在日头下精神一振,都在想苍天总不能叫他们无路可走,离开这里或者好日子在前头还未可知。   走到村口,村民们都在那里聚集了。   袁三婶子看见珍珠就拉着她的手好生安慰了一番,又道:“宝山,我和家里那口子商量了一下,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准备先去投奔我娘家,就在这里过去一个县,你们俩要不然跟着我们过去看看?我娘家虽也没钱,可大伙儿在一起都有个照应不是。”   袁宝山不知怎得转头条件反射般看了裴昶然一眼,他冷肃着一张脸,缓缓地摇了摇头。   袁宝山即刻便似有了主心骨般,回头和袁三婶子道:“多谢好意,可你娘家人也不容易,你这一去还得给他们添麻烦,我们就不跟过去掺和了。等我们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再去看你们。”   袁三两口子见他主意已定,遂不再多劝。   须臾后,村民们纷纷散开,有些去找了娘家人,有些去投奔亲戚,就连老王两口子也说要去投奔亲戚着急忙慌地走了,只剩下珍珠父女俩无亲戚可投奔,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日头朗朗,裴昶然开口道:“走吧!”   大长腿一迈就往前走去,袁宝山父女俩一路如同小跑般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往前走,一路遇见难民,看起来都像是家园被鞑子洗劫后的模样,有往前走的也有和他们擦身而过的,走了一会儿,裴昶然突然停下脚步,连累后面两人也紧急刹车。   袁宝山慌慌张张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裴昶然道:“珍珠走不动了休息一会儿。”   珍珠:“……”她什么也没说啊,不过休息一会儿也好。   片刻后,又有一家人拖家带口地走过来,裴昶然推了推袁宝山:“这条路一直走是到县城去的吧,你去问问那些人县城里面现下是个什么情形,他们怎么都往外跑呢?!”   袁宝山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连声道:“好好,我这就去问。”   他急急追上去几步,拉住那家人问话。   片刻后跑回来道:“我问清楚了,那些人说鞑子也洗劫县城了,只是眼下倒是又被我军的兵士给赶回去了,只是县城中如今一片荒废,他们都没有活计可做,因此去投奔乡下有田地的人家,大人你看我们要怎么办好?”   他一时着急说漏了嘴,直接就叫他大人了。   裴昶然瞪他一眼,帮他圆话道:“就算你现在着急前程,觉得无处可去也不用叫我大人啊,你看看都把珍珠给吓住了。”   珍珠:“……”怎么又说到她头上来了,她可什么问题都没提…   袁宝山醒悟道:“是是,是我着急说错了,不过如今我们在外面奔走,我至今还没请教过您的称呼…”   他不知不觉又带出了一个“您”字。   裴昶然觉得他甚是愚鲁,淡道:“从今日起,我便是珍珠的堂兄,现下我也暂用袁姓,你就叫我袁剑吧,家中排行老大,因父母俱已过世,所以我们三人住在一起。你可记清楚了?”   “袁剑?”珍珠喃喃道:“所以你现在你真的算是我大哥了?还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大哥?袁剑?”   袁宝山默默腹诽道:“哪有人这样撒谎的,好端端的竟然说起自己爹娘都过世的话来,这可真算得上大逆不道了。”   心中虽如此在想,面上却丝毫不敢露出不敬来,只道:“好的,既如此,我暂且先称呼你为阿剑吧?”   裴昶然:“可!”   他又道:“如此,我们先去县城,看看能不能先把这山羊给换些粮食,然后再往太原方向走,我在太原有处宅院,知者甚少,我们先去那边落脚。”   袁宝山张大嘴.巴,心道:“此去太原路途遥远,难不成都要靠脚走,那闺女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得住,也罢,实在不行就背着闺女走吧。”   珍珠对太原在什么地方一点概念也没有,她只听见了要先去县城里头换粮食,对于换粮食她挺有感觉的,最好还能再买一身衣裳换洗一下。   三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珍珠就脚痛地走不动了,她从来也没出过远门走过这样长的脚程,着实受不住了,袁宝山在一旁见她不住换脚抖脚就知道她累坏了,于是弯下腰柔声道:“闺女,上来吧,爹背你。”   珍珠也不矫情,一下子就爬上了她爹的背,袁宝山背起她接着往前走。   裴昶然看了两人一眼,默默地放慢了脚步。   三人走走停停,终于走到了县城。   袁宝山一进城就觉得当日还算有些繁华的县城,果然是不一样了,街上的商铺都大门紧闭,一看就是大伙都被吓得不敢开门做营生了,只有一两家胆子大的,还在卖些馒头面条之类的。   他看了一眼裴昶然轻声道:“阿剑,走了大半日了,也该饿了吧,不如我们先歇歇吃碗面填填肚子,我顺便再问问可有人想收我们这头山羊,你觉得如何?”   裴昶然点头:“那走吧。”   那面条铺虽开着,也只有几个客人,一个圆滚滚的中年妇人站在热气腾腾的汤锅面前等着客人上门,见他们走过来,就热情地招呼道:“客官,吃面吗?二文钱一碗。”   珍珠下意识地摸了摸荷包,张口就来:“五文钱三碗吧,多来点热汤。”   妇人大约是生意着实不好,当下也不多说,直接就去下面了。   三人也是饿得紧了,一碗汤面几片猪肉一把葱花,也是吃得顶香。   裴昶然一海碗的面下去还觉得自己只吃得七八分饱,戳戳珍珠冷声道:“那里有个包子铺,你再去买几个过来。”   珍珠刚想强嘴,一旁的袁宝山就戳戳她道:“去吧,去吧,爹背着走了那么多路,爹也没吃饱。”   这下珍珠不说话了,走到对面包子铺去买了五个包子回来,她为了省钱,没买肉包子,只挑了没馅却能饱肚子的白面馒头。   裴昶然也不挑嘴,就着面汤,连吃了二个,才觉得肚子舒坦了。   袁宝山吃完了,就站起身道:“我刚才问了一声,都说不知道谁还收山羊,我这就去之前认识的大户人家那里问问,要是有人收就直接卖了,你带着珍珠在这里歇歇,我去去就回?”   裴昶然应了一声:“去吧。”   袁宝山赶去卖山羊,裴昶然却盯着不远处的一家当铺瞧,一条街上原本有三家当铺,眼下只有一家还开着门,他身无长物,那把刀是断断不能卖了的,接下来还要靠它护身,眼下唯一值钱的就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佩,那是他不靠谱的娘亲从小给他挂上的,他虽怨恨她,却从未摘下来过。   此去太原路途遥远,靠走路显然是不行的,且不说这小丫头体力不行,还有一路上遇见鞑子的游兵散勇的可能,说不定还会遇见山贼,他虽有一身武艺,却也不想无端冒险。   这块玉佩材质虽是上佳,可在此地此刻怕是卖不了多少钱,可他至少得买上两匹马。   事从权宜,这玉佩今日怕是必须和他来一个断舍离了。   他看了身旁的小丫头一眼,站起身道:“珍珠,别坐着了,在你爹回来之前,先和我去一趟当铺。”   珍珠眨眨眼,好奇地跟在他身后。   裴昶然走了几步,在一个空旷无人处站定了,弯下腰来凑近珍珠低声道:“我说,珍珠你想不想多些银子在身上,要是想就按着我说的去做。”   珍珠瞪大眼睛道:“怎么做?”    第9章 男女搭档   裴昶然弯下腰来,一手扯出挂着脖子上的一块玉佩道:“你先帮我把这玉佩解下来。”   珍珠比他矮上许多,他这一弯腰就恰好能让她够得着,当即伸手帮他去解,可这玉佩在他的脖子上挂得年月有些久了,打得又是死结,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解开,弄得弯腰的腰酸,伸手的人手也酸了。   珍珠手持玉佩细看,上面是一个精细的胖圆菩萨图像,色泽透亮,拿在手上还有些温热,她好奇地问道:“你是要拿这个去换银钱?”   裴昶然淡道:“嗯,你拿着它去对面当铺,就说要当二百两银子。”   珍珠睁大眼睛生气了!   她虽然爱钱,可没打算为了钱当骗子啊,这不是摆明讹人钱财吗?   二百两?就这么一块小小的玉佩,他当她是什么人呢!   她小脸涨得通红,把玉佩塞回给他气鼓鼓地道:“我不去!这能值二百两银子?你是不是怕被当铺掌柜的给打出来,所以才叫我去啊!”   裴昶然深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冷声道:“这要是在往日,给我一千两我也未必会当了它,要知道这小小一块玉佩,是取了一整块玉石的精华所成,二百两还是便宜他了,当铺掌柜的肯定会给你往低了说,我到时便冲进来说你偷了我的玉佩出来卖,你就见机行事出去外头等我。”   珍珠听了更不高兴了:“什么我偷了你的玉石,我不是小偷,你,你怎么能这样说!”   她眨巴着大眼睛,红着眼眶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裴昶然只得好生好语地解释道:“这又不是说你真是小偷啊,只不过是怕掌柜的唬了我们去,眼看我们急需这银钱,到时候我买了马匹剩下的银钱都给你拿着,行不行?”   珍珠一听不用走路,可以骑马了,倒是有几分心动,她接过裴昶然重新塞回她手里的玉佩,脚步挪了一下,迟疑道:“可那掌柜也不是傻子啊,要是我们说这是我偷出来的,他还会要吗?”   裴昶然不耐烦再多解释,只道:“你只管去就是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来办,大不了不合适咱们就不卖了呗,还能怎么样!”   珍珠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慢吞吞的往前走去,时不时还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见他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几米处,再走进去了。   当铺掌柜的姓金,正捧着一杯热茶喝着,铺子里除他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之前鞑子抢劫本县,让他亏了一大笔的银钱,原本他躲在家中也不打算出去,是被夫人给轰出来的,说是钱财已经少了一大笔,坐在家里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如今鞑子已经被赶出去了,再不出去做生意一大家子人吃什么,说不定如今县里萧条还有人出来当东西呢。   老金被老妻叨叨的耳朵起茧,无奈之下只得出门,在他看来大伙儿都怕鞑子重新杀回来,一时半会儿不敢开门做生意,他家再亏钱也不至于一只半会儿吃不上饭,何苦急在一时。   他也不敢门户大开,只卸了半边的门面,铺子的伙计都跑得没影了,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了大半日也不见生意上门,正琢磨着差不多时辰就回家去得了,就见一个衣着破烂的瘦小个丫头慢吞吞走了进来。   这丫头一看就是个穷光蛋,老金也不指望从她身上能发什么财,当下连打招呼都懒。   珍珠进了当铺的门,见一个身穿绸缎长袍的胖老头老神在在地捧着茶杯盯着她瞧却一言不发,心头就抖了抖,半响举起双手把玉佩递了出去,开口道:“大叔,我要卖玉佩。”   老金看见她捧在手心的玉佩,眼神当即就亮了。   这玉佩色泽明亮,是一块难得一见的和田玉,一眼看过去一丝杂质都没有,显然是个好货。   他勉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急切,装模作样的拿到手中,也不细瞧,开口就吓唬小丫头:“这玉不值什么钱啊,你想当多少银子?”   珍珠给他一句话就吓唬住了,在心里拼命给自己说:不行,不行,不卖个好价钱,等下要一路走很远的路程,所以还是按照之前说好的来吧。   她哆嗦了一下,闭了闭眼,睁开眼睛瞧着那老头道:“你少唬我,这玉佩很值钱,至少要二百两银子,少了不卖。”   老金在心中掂量了一下,这玉佩要是在好光景中,开价怎么也要个一千两,二百两确实不算多,不过他可是做当铺的,做的就是人家缺钱时候卖货的买卖,怎么着也要狠狠砍个价。“   他盯着小丫头来了一个狮子大开口:“五十两,你就说行不行吧。”   珍珠差点就答应下来了,在她看来五十两也是一个了不得的数目了,她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银钱呢!   见她表情微动,金掌柜又添油加醋道:“小丫头我看你也是小门小户出身,家里头不可能有这样的玉佩,怕不是在哪个大户人家里当丫鬟,趁乱偷出来的吧,我看你不如趁我现在还想收了这玉佩就赶紧卖了,这主人来卖和偷出来可不是一回事,我收了你的玉佩还要担些风险的。”   珍珠一听,这意思不是说这玉佩本来是值钱的嘛,当下倒是心定了,于是理直气壮地道:“你胡说,我才不是什么小偷!”   “你当然就是摸了我的玉佩出来卖银钱,你当你能走到哪里去!”一个响亮的声音说着话从外头疾步走了进来:“掌柜的,这是我的玉佩,前些日子路过此处恰好遇见鞑子施虐,被这小丫头趁乱摸了出去,还不快还回给我!”   珍珠和他对视了一眼,机灵地伸出手道:“掌柜的,你把玉佩还给我,我不卖了。”   老金盯着来人瞧,只见那人身形高大满身尘土,身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即便如此也难掩一身贵气,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可这到手的财路说还就还回去,他可舍不得。   他斟酌着道:“这位大爷,我看你也是落了难,既如此我便出一百两银子,你卖了这块玉佩也好有银钱归家,不如还是卖予我算了。”   “一百两银子,加两匹好马,我要现钱不要银票,银子最好是换成散银,方便我路上使。”裴昶然朗声道。   他见那掌柜的还想再说什么,便抢先道:“这已经是我最低的价钱了,如若不行,你即刻就把这玉佩还了给我。”   金掌柜笑道:“大爷,您想错了,我是想说,我这里也没有马匹啊,不如这样我给您一百二十两现银,从这里过去两条街有个卖马的铺头,眼下的行情二十两足够您买二匹好马了,您看如何?”   裴昶然沉吟了一下道:“如此,你便写了当票给我,不是死当,日后有机会我还是要赎回来的。”   金掌柜摇头:“这位大爷,您若不是死当,这价钱还得压一压,而且赎回的期限也只有一年,您再想想,不过是一块玉佩而已,不如痛快些。”   裴昶然脑海中浮现出了他娘亲给他挂上玉佩时的笑脸,转瞬又到了那个时刻,他的脸青了又黑,黑了又青,久久不说话。   老金也不催他,把那块玉佩放得离眼皮子底下极近,细细地瞧,越瞧越喜欢,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啊,他今天出来对了,这玉佩他要定了。   裴昶然痛下决心,开口道:“既如此那就死当吧,你即刻把银钱给我,当条也不必写了,省得我一会儿后悔。”   金掌柜猛摇头:“使不得,使不得,这当条还是要写的,您得给我签字画押,要不然日后后悔了,说我偷您的玉佩可糟糕了,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写。”   他写的当口,裴昶然推了小丫头一把,大声道:“你出去门口候着,不许逃跑,要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一会儿看我怎么罚你。”   说完这话又凑近低声道:“你去看着你爹回来没,要是回来就跑去叫他等我片刻。”   片刻后,裴昶然抱着一包散银出来,果然在门口看见袁宝山已经回来了,只是他一无所获,依旧背着那山羊,并没有卖出去。   他把银子塞进怀中,淡道:“走,先去找找看有没有小客栈休息一晚,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明日一早就走。”   三人走过二条街,果然就看见一间卖马的铺子,再走几步恰巧有个看起来小小阵旧的客栈,却是关着门的,袁宝山上前去敲门,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应道:“来了,来了,是什么人敲门!”   袁宝山大声应道:“我们要住店。”   三人要了二间靠近的屋子,一间给珍珠住,一间就是二个大老爷们一起住,裴昶然叫了一声珍珠,进了屋就把银子分成三份,道:“一路上可能会不安稳,银子分成三份,各人都带一些,我多拿些一会儿出去买两匹马回来,袁叔你们出去看看买三身衣裳回来,这一路上怕是不会再住店了,记得给珍珠买一身男装,安稳些。”   他说着一边分银子,一边看着袁宝山,直愣愣地问了一句:“你应该会骑马吧。”   袁宝山并不会骑马,他哪有什么机会骑马,可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道:“会一点点,我能行的。”   裴昶然瞧出来了,安慰道:“我给你买一匹温驯的母马,珍珠到时候就跟我一匹,一开始我们走慢些,不用太过担心。”    第10章 太原   当下三人就分头去办事。   袁宝山掂量着这山羊卖不出去,不如就叫客栈的人帮忙煮熟了带着自己吃,他出了几文钱特意叫客栈的厨子细细切成块,再放多一些盐巴,路上再买些馒头也能当个菜吃。   他交代好了,想着拿几文钱给伙计,那人却道:“不如把羊头,羊下水,还有一些大骨头都留给我们,这也带不上路,权当给咱们的工钱了,你看如何?   袁宝山连连点头。   裴昶然牵着两匹马回来的时候,袁宝山和珍珠都已经回来了,三人分头去洗漱干净换了一身新买的干净衣裳,他再次见到珍珠时,她已经换上男装,看起来就是个小个子男孩了。   袁宝山笑眯眯的摸摸她的头顶,深觉自家闺女长得真不赖,即便换了男装小脸红扑扑的还是挺好看的嘛。   三人吃了晚膳,分头休息不提。   第二日,三人约好了辰时出发,珍珠背着包裹下来的时候,两个男人已经在吃早饭了,白粥加馒头就咸菜,另外还煮了几个白水鸡蛋。   珍珠昨日仗着身边银钱不少,布衣也不是很贵,一人就买了二身替换衣裳,加上买了几块粗布当包裹使,现下两人身边也有包裹带着,除了替换的衣裳之外,羊肉和馒头分了两份都由两个男人带着,另还有几个水壶。   吃完早饭,结了帐,三人背上包裹就准备出发了。   裴昶然双手一举就把珍珠抱上了马背,自己一个翻身也上了马,只剩下袁宝山站在一匹棕色皮毛的母马面前发抖,他担心自己会不会一上去就给这马折腾的掉下来。   裴昶然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袁叔,你倒是上马啊,这马温驯不会有事。”   袁宝山哆嗦了半天,连滚带爬上了马,还没等他策马前行,那马已经慢吞吞的迈步前行了,吓得差点整个人趴在马背上。   裴昶然只得陪着他慢悠悠往前走,一直到出了县城,袁宝山才算有些适应了,好在这马也真算是乖巧听话,渐渐加快步伐却始终没有把他给颠下来。   此去太原快马飞奔一天一.夜也就到了,裴昶然原本打算中途停下来吃点东西休憩一下,至多到第二日黄昏一定是到了,却不料袁宝山第一次骑马,到了日头当空找了一个空地休憩的时候就瘫倒起不来了。   结果足足休憩了一个多时辰,才勉力起来重新上路,到了黄昏时分,裴昶然看他的表情就是:不行了,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他只得放弃夜间进行飞奔的想法,在一个小县城里找了客栈,休憩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接着赶路。   好在第二日,他起身后精神恢复,再加上也有些适应了骑马,第二日黄昏的时候就跑到了距离太原最近的一个小县城里,这时候裴昶然又有些迟疑要不要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跑,他的那处小田庄并不是在太原城中,因此即便太原城门已关也不碍事的。   只是,这中途会穿过一座山头,夜间走马怕不是很安全,早前又听说那山上有劫匪出没。   他一边带马穿过县城,一边想事情,速度就明显变得很慢了,和他共骑一匹马的珍珠就有些奇怪,这虽然是在县城中,可这城里不是很热闹,街上的人也不多,怎么就走得这么慢呢?   好奇心很重的珍珠,心里想着嘴上就问了出来:“大哥,是不是累了走不动了,咱们要不要休息一下再说 ?”   裴昶然很矛盾,昨夜他和袁宝山夜间休憩的时候,他的亲兵裴三就在外敲窗,然后摸了进来,他这才知道,裴三带着找回来剩下五名亲兵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悄悄保护着他们。   如果停下来休息,这五人当然也要停下来。   可他们之前都没有住店,衣衫褴褛怕吓到人,都是随便找个地方过夜的。   这县城看起来太小了,与其说是县城不如说是个较大的村落,根本没客栈更别说买成衣的地方了,他们只能去找村民借宿,这么一来这五个亲兵就要接着熬一个晚上。   他们是不是也疲惫了,是接着走直接到田庄休憩好,还是现在就停下来休憩好呢?   身后跟着的袁宝山也发现他的速度变慢了,骑到他身边开口道:“阿剑,我们应该快到了吧,我今日的精神还不错,不如我们继续走就不要停下来再休憩了吧。”   裴昶然道:“前面有一座大山,我们要越过山头才能到,大约还需要一个时辰,这天色已晚,我怕你夜间骑马穿越山路会出状况。”   袁宝山以为是怕他拖后腿,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和这马已经熟悉了,更何况不过就是一个时辰而已,我坚持得住。”   裴昶然当下便不再迟疑,道:“好!那我们走!”   他策马就快跑了起来,袁宝山紧紧跟在身后。   太阳落山,黑夜笼罩了大地,三人在月光的照耀下,穿过重重树荫一直往前飞奔,身后的几个亲兵骑马跟在身后,他们渐渐深入,走进了一条狭窄的道上,穿过这条山道,前方就是平原了。   走了一阵,裴昶然当先看见不远处隐隐绰绰的出现一排人马手持火把,他心中咯噔一声,心道:果然是想啥来啥啊,看情形有些不妙。   珍珠也看见了,她抖着声音道:“大哥,那都是些什么人,不会遇见山贼了吧,这,这可怎么办?!”   裴昶然放慢马速,沉声道:“等下我下了马,你就跑到后面跟你爹躲起来,一切有我,不怕!”   他这边慢慢前行,前面的人马也渐渐靠近,裴昶然定睛一看,八个壮汉身背弓箭,而他身上没有带箭,只能先压一压希望他们不要立刻就射箭了。   他跳下马来,抱下珍珠,珍珠立刻跑去袁宝山那边,袁宝山瑟瑟发抖,心道要完,他身上什么武器都没带,连把砍柴刀都没有。   他一把拉着珍珠躲进旁边的树丛,心道:看看情形再说,不行没带刀靠拳头也只能上了。   对面的山匪已经在喊:“留下买路钱,就饶了你们一条小命,不然就死在此地吧。”   裴昶然重新跳上马背准备以一敌八,正要冲刺,就听见身后传来马蹄的哒哒声,他的五名亲兵赶到了。   他一咬下唇,喊了一句:“今日谁死谁活还不好说呢,杀!!”   他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五骑亲兵,一起飞快地冲了过去,只见刀光剑影,血气四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行八人都被斩杀在马前。   袁宝山拉着珍珠从树丛中爬了出来,站在山道间父女俩搂做一团瑟瑟发抖,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等血腥又快速结束的场面,未免也太过刺激了一些。   裴昶然一身血腥,朝珍珠招招手:“小丫头,过来上马,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珍珠软着脚,勉力走到他面前,抖着嗓子道:“大,大哥,你没受伤吧,这些都是什么人?”   裴昶然皱皱眉道:“你别管那么多,跟我走就是了。”   这一路再无阻碍,他们一路飞奔,半个时辰后到了太原田庄的门口,裴昶然上前敲门,惊动了屋中难得见到主人的一对老管家夫妇,即刻就将他们迎了进去。   这个宅院占地不大,也就三进宅院,每进才一个厅堂三个房而已,几年前他路过此地,心喜这宅院附带的桃树果林才买下来的,买来后就过来住了一两次,这对管家夫妇是这里的老人了,他就一直留用了下来。   管家姓刘,见主人回来了,就急急叫人准备热水给他们洗漱,又准备了晚膳上来,裴昶然叫珍珠父女俩一起坐下来吃了饭,又叫人带他们下去休憩,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第二日,珍珠在鸟叫虫鸣中醒来,几乎疑在一个美梦中。   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睡在一个宽大檀香木的床上,身上带着一床锦被,还有一个小丫头端着一盆热水老老实实站在一边,见她醒来就道:“小姐,你醒了?起来洗漱吧,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现在就叫上来?”   珍珠惊得不能自持,怎么一觉睡醒,她就变成小姐了?   她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是什么小姐!”   那丫鬟甚是会看人眼色,见她这个表情心中暗暗嗤笑,面上却半点不显,轻声细语道:“大人说,从今天起就叫我侍候珍珠小姐,您自然就是府上的小姐了。”   “大…大人?”   “是的,您昨夜不是和大人一起回来的吗,您不知道他是这位宅子的主人?”   珍珠打了一个结巴,想起之前让她叫他大哥时,一副这是你的荣光的表情,心下忐忑,自觉是不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啊。   半响,她坐起身来,摸索着准备穿上昨夜的那身衣裳,却摸了一个空,衣裳不翼而飞了。   那丫鬟看她的表情呆愣,微微有些发笑,放下手中端着的木盆道:“您的那身衣裳有些脏了,奴婢拿出去叫人洗了,这府里也没别的女主子,您看能不能先穿奴婢的旧衣裳,回头再叫人去买新的来?”   珍珠心惊胆颤地道:“行,行吧。”    第11章 怼死你   那婢女拿了旧衣过来,殷勤的要帮她脱下衣服换上,珍珠惊得连轰带赶把人弄了出去,好在拿来的衣服也不算是什么繁复的样式,她略琢磨了一会儿穿上了。   门一开,珍珠走出房门,候在外头那丫鬟就有些憋笑,这旧衣穿着珍珠身上明显太大了,袖口被她卷起来好大一截,裙子也拖拖遢遢显得太长,走路都不甚方便的样子。   她笑嘻嘻地说:“大人和袁老爷都在厅堂用早膳,小姐要不要过去和他们一起,还是奴婢帮您端过来?”   “袁,袁老爷…”珍珠觉得太没真实感了,这说得是她爹吗?   她往上提了提裙子,走了两步试试,瞬间就不耐烦了,扯了扯过长的裙摆,皱着一张小脸道:“你叫我怎么走路呢,算了算了,你去给我再找一套短一些的衣裙来,找不到就拿剪子来吧!”   那丫鬟眼睛眨啊眨,半响呆愣愣地道:“剪,剪子,小姐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珍珠不耐烦了:“你还不快去,再不给我弄来合身的衣裙,我一剪子把你的头发给剪喽!”   她似乎完全没想到这小丫头能有这个厉害,原本心里头也确实有几分怠慢的心思,给她吼了一嗓子,倒有几分吓住了,转了一个身急急忙忙就跑了出去。   珍珠叹了一口气,重新回到屋子里头坐了下来,坐不到五秒,突然就想起自己随身带着的荷包来,那可是她眼下唯一的身家财产了,比小姐不小姐的名头重要的多。   她冲到床边,摸索枕下,见鼓鼓的荷包依旧和她睡前一样好生生的待在原处,这才放下心来。   坐在床沿发了一会儿呆,肚皮就开始咕噜噜叫唤起来,抬手摸摸饿得扁扁的肚皮,珍珠心中突然就生出几分豪情壮志来,哼哼,接下来的日子她一定要想办法挣银钱,还要挣好多好多的银钱,这样子才不会整天发愁饿肚子了。   到时候,她要一天三顿都有肉包子吃,还要吃肉,大块大块地吃肉,也许还能喝一口她从来没喝过的小酒,只听袁三叔说过,喝了那个整个人能美上天。   她饿得眼冒金星,脑海中漂浮着各种各样想得起来的好吃食物,鸡蛋,羊排,牛肉,肉包子,热乎乎的大饼,冒着葱花的鸡汤面条…   完全沉浸在美好画面中的珍珠压根没听见,她爹咋咋呼呼叫着她的名字冲了进来。   “珍珠,珍珠,你肚子不饿吗?半天都不出来,你窝在房间里干嘛呢?!”   袁宝山一边嚷嚷一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看着一个穿着完全不合身裙装的傻丫头,这丫头眼睛直愣愣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玩意儿。   珍珠翻了一个白眼,气呼呼地道:“我也想出去啊,可这叫我怎么出门,我怕是没走几步路就能把自己给摔死喽,爹,你吃过饭了,快去给我找些吃的来,我怕是要饿死在这里了。”   正说着话,那个丫鬟又重新拿着一身衣裳进来了。   珍珠重新换上衣裳,和袁宝山一起走出房门,走到前面厅间坐下来端了碗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直到她吃得肚皮舒畅了,抬起头才注意到对面坐了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   只见他穿了一身墨绿色镶银丝的宽袖锦袍,头上戴了一个玉冠束着墨色的青丝,眉若刀裁,双目犹如星光,坐在那里腰背挺直,长腿微微分开,好一个俊朗的男子。   珍珠双唇微微抖了抖,心道:当天还呼呼喝喝叫他砍柴来着,也没见他怎么生气,今日这幅模样,不会说变脸就变脸了吧?他若是真变脸,此刻就要赶他们父女出去该如何是好呢?要不要说些好话哄哄他高兴?   裴昶然坐在她对面,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吸鼻,看着尽不知在胡乱琢磨些什么,忍不住就清了清嗓子,低咳一声道:“小丫头,你在琢磨什么呢?是不是在想我答应要给你的银钱至今还没兑现都给到你手上?”   珍珠抬眼瞧他,瞬间又低下头去,不知不觉中双手就绞在了一起。   半响,裴昶然听她声如蚊嗡嗡道:“……”   他皱眉:“你干什么,有话就说清楚来!”   “我说,你真想给我银钱就赶紧给啊,不是准备给了我银钱就轰我们出门吧,我爹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且我们路途遥远好不容易才跟你跑到这里来了,你是不是准备挨揍?!”   珍珠豁出去了,有什么说什么,她可不想憋着。   袁宝山坐在一旁被他女儿喷出的一堆话给吓了个半死,连连拉她:“珍珠,珍珠,你可别胡说八道了,爹就是顺手而已,顺手,要说救命恩人,大人他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裴昶然觉得自己明明应该很生气才对,他活到这么大可没人敢在他面前胡说八道,可不知怎么,小丫头胡乱说了一通他非但没生气,还有一丝丝的高兴,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没把他当外人,或者说没当他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客套关系。   不能让她太过嚣张了,他皱皱眉冷道:“小丫头,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想即刻得了这些钱就走人呢,还是留下来把我哄高兴了,再慢慢给你这些钱。”   珍珠一双眼珠子乱转,冒出来一句:“我不走,等我高兴了再来哄你吧,你给我等着。”   一句话丢出去,就站起身来气鼓鼓地走了。   袁宝山吓得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也不敢立刻出去追珍珠,站在一旁连连告饶道:“大人,我那闺女都是给我惯的,我的错,我的错!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裴昶然正盯着珍珠的背影瞧,小丫头的这身衣裳看起不知是那个丫鬟身上剥下来的,有些旧了,他转头叫一旁侍候的大丫鬟:”芙蓉,去刘管家那里,传我的话,给小丫头买几身衣裳回来,不必太过华丽,要清雅些,给袁叔也买上几身,今日务必办好。“   芙蓉是个鹅蛋脸,长相端正的丫鬟,听了此话后行了一个福礼,就出去了。   袁宝山放下心来,看样子这位大人并没有生他闺女的气。   裴昶然见袁宝山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他英挺的眉毛,暗想:得安排些杂事给他管着,不然他一直在这里无所事事怕是会过得不踏实。   想到这,站起身来,冲着走出去没多远的人喊了一声:“芙蓉,你把刘管家给我叫过来。”   芙蓉转过身来应了一声,又渐渐走远了。   裴昶然重又走回来坐下来,叫了另一个丫鬟道:“荷花,你还傻站着干什么,把桌上的饭食收了,去泡一壶绿茶上来。”   他皱皱眉,道:“是不是这里长期没主人,竟连这些事情还需要交代了,我看你们这些丫鬟也太过松散了些。”   荷花是个圆脸的小丫鬟,她被裴昶然训斥的浑身都抖了起来,连连行礼上来收拾。   袁宝山被他的威势惊得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暗暗佩服他家的闺女,胆子真大,连大人都是想怼就怼,也不知像谁。   饭桌撤下了,漂浮着清香的绿茶上来了,裴昶然端着茶盅慢慢喝了一口,看着站在一边的人道:“袁叔,今后你和珍珠可以一直在这里住下去,但是我想你也应该做些活计,我让刘管家把厨房采办的事情丢给你来办,如何?”   袁宝山大喜。   他原本也担心自己在这里白吃白喝也没个说法,这院中的人看着都比他能干,今早上听闺女身边的丫鬟叫他袁老爷就差点没给他吓晕过去,他算甚老爷?   一听之下,他微微弯腰连声道:“这样才好,多谢大人照顾我们父女俩了。”   “不必客气。”裴昶然道。   袁宝山原本还想问问他,是不是给他家闺女也安排个活计,比如当他的贴身丫鬟什么的,可一想他家闺女刚才胆大过人的表现,一句话冲到喉咙口又生生的咽下去了。   得,闺女还是他来养着吧,别胡乱的把人给得罪了。   既然叫他干活了,总会给他工钱吧。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着,刘管家就跟在芙蓉身后走了进来,进来后行了一个礼,规规矩矩地站在裴昶然面前道:“主人,有何吩咐?”   裴昶然道:“从今天起,厨房的采办就交给袁叔,你先教他几天,后面就放手叫他去办,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可轻怠于他,要对他客气些,如若让我知道你对他做了一些什么,小心你的脑袋。”   刘管家的额头冒出一些细汗来,他并不清楚自己这位主子究竟是从哪来的,具体做些什么家世如何,只觉这肯定不是什么文绉绉的公子哥。   从头到尾他是第三次见到他的面,之前几次都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了,这一开口就要砍他脑袋委实吓人,看来这位袁老爷是万万得罪不起啊!   “小人不敢,小人这就去办。”   裴昶然又道:“给袁叔十两银子的月钱,庄子里的收入若是不够花销,就找我来要,另外你今天把历年来的账本拿来给我瞧瞧。”   刘管家不敢多话,一一应了下来,当下袁宝山就跟着他出去了。    第12章 月光光啊秀才郎   珍珠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住的院落中,在床沿边呆坐了片刻就觉得百无聊赖了起来,站起身来来回回走了好一会儿,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她爹老半天也不见人影,想去找那家伙问问吧,又拉不下脸。   她唬得一下拉开房门,外头静悄悄一片,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就连早上给她递衣裳的丫鬟也不见了。   大冬天的连一片树叶没有,光秃秃的枝丫朝天空中伸展,冷风呼呼地刮着,真是又凄凉又寂寥。   从前住在袁家庄,她爹也时常出门不在家,她一个人也不觉得难过,可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真是叫人手足无措啊!   她闷了半天,爬上了最近的那棵大树,越爬越高,到最上面的枝丫上坐着眺望远方,一手抱着树枝,二脚晃啊晃的,半响又自娱自乐地唱起歌来。   “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小娃娃没了娘,没娘的孩子真悲伤,又没钱来又没粮……”   “你唱的什么鬼歌,还不快点给我下来……”   珍珠正被自己悲伤的身世感动得差点掉眼泪呢,就听到底下一声吼,吓得她差点就从上头掉下来。   她低下头一瞧,就见那英挺的男子站在树下,一脸不爽地瞪她。   珍珠皱皱眉,小脸望天,道:“我才不下去呢,屋子里无聊死了,又没人陪我聊天陪我玩,坐在这里心情还舒畅些,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呢,要不你也上来瞅瞅,我不骗你!”   裴昶然的尊严受到了挑战,他活到如今这个岁数,干过的事情有许许多多,有些足以名载史册,就是没爬过树,他怒气冲冲地想:该死的小丫头,会爬树了不起吗?又不是猴子,哼。   他冷哼一声道:“不想下来就算了,我本打算带你去太原城内逛逛,有些好玩的好吃的,想必你还不曾见识过,既然你这么喜欢待在树上,我就不耽误你了。”   珍珠一听,哧溜一下就下了树,直接跑到他的面前,眼睛扑闪扑闪地笑着说:“不是,不是,树上不好玩,我说错了,你带我去玩呗,我乖乖听话绝不捣乱可好。”   裴昶然转过身去,不给她瞧见自己已然上扬的唇角,淡道:“那你还不跟上。”   今日他确是要去一趟太原城,却不是去玩的,他要私下会一会太原知府大人,探一探眼下究竟是个什么局面。   临出门前,思路恍恍惚惚就飘到了小丫头的身上,袁宝山被他派去干活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院中,想必不会有人去知会小丫头一声,初来乍到肯定浑身不自在吧。   身随心动,无意识中他就跑到这里,看见野丫头与天空融合成了一副画卷,她并不算秀丽动人,却自有一番灵动,只是这灵秀几秒钟后就被她滑稽的歌声破坏殆尽。   他啼笑皆非,不知不觉就起了带她出去走走的念头。   两人正要往外走,珍珠喊了一声:“你等我一会儿啊,我去把的荷包带上,我想给我爹带些糕饼回来尝尝,也不知他跑去哪里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裴昶然张嘴正想说话,小丫头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瞬间又喘着大气,红着脸跑到了面前,笑嘻嘻地说:“好了,我们走吧。”   他怔了片刻,转身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冷声道:“你爹让我派去厨房当采办了,今后每月都会有十两月银,我猜他应该都会交给你管着吧。”   珍珠跟着身后,嘴.巴张得老大,磕磕绊绊地说:“十,十两这么多?我要发财了!”   又听她絮絮叨叨:“那我呢,你不安排我干活吗?我会做饭也会洗衣,怎么得也有五两月银吧?…没有?难不成你只有这么多银钱,一下子都给我爹了?这就穷了?那家里这么多丫头小厮们,会不会就没饭吃……”   裴昶然一句不接,这叫他说什么好?   两人依旧骑了马出门,二个亲兵跟在身后。   此处离太原城并不远,半个时辰后就进了城门,珍珠坐在他的身前好奇地东张西望,只见这委实是座繁华的大城,一路上不停地看见有妇人提着篮子走在街上,男子们互相打着招呼,绸缎庄,茶庄,酒楼,点心铺,应有尽有。   裴昶然在一间极为气派的酒楼前停下来,抱着珍珠下了马。   转头低声和亲兵裴二说了一句:“你去把人叫过来,就说我在这里二楼等他,请他速来。”   上了酒楼,裴昶然点了一个包间,也不瞧菜单,瞧了小二一眼就叫他捡拿手的菜式只管上来。   珍珠什么也不懂,坐在靠窗的位置好奇地张望街头的风景。   片刻后,菜就上来了。   红烧猪肘子,清蒸鱼,热乎乎的鸡汤,各式各样摆了一桌,珍珠一边馋得直流口水,一边却仍不忘记说了一句:“那你结账啊,我可没那么多银钱。”   裴昶然从鼻孔里冷哼一声道:“这是自然,你放心地吃,吃完了我叫裴三带你出去转转,我还有事与人商谈。”   “哦。”珍珠一听,便没了任何顾虑,举筷兴冲冲地吃了起来,这些好东西她几年都没吃上一回,今儿全齐活了。   她吃了满嘴流油,打了一个饱嗝,才发现对面坐着的人斯斯文文慢慢品尝着。   ……顿时一脸羞涩,觉得自己真是太过狼吞虎咽了些。   裴昶然瞧她一眼,摸了一个银角子给她:“裴三在楼下,你叫他带你出去逛逛,记着过一个时辰再回来找我,莫要来得太少了,想买什么就买。”   珍珠拿过来趁手掂了掂,这银角子总有个二三两吧,遂喜滋滋得往下走,边走边道:“你放心,不花完这银子我决不回来。”   裴昶然嗤笑,这丫头也真容易哄。   珍珠叫上裴三先是径自去了糕饼铺,称上几斤先头从不舍得花钱买的香喷喷糕饼,一斤几文钱而已,她买了三斤才花了十几文钱,随手递给裴三叫他拿着,自己甩手大爷似的走在前头,兜着找回来的一把银子和铜板,只觉今日真是痛快。   接着又去逛了衣铺,她给自己买了二身细棉布的中衣,又买了二身外衣,绸缎的太贵舍不得买,只挑了颜色淡雅的棉布,一身浅红,一身淡绿,摸了又摸,心里欢喜的很。   临了,还给她爹买了身青色的袍子。   快要出门的时候,想了想又回身重新挑选起来。   拿了他的银子,什么也不给他买是不是不太好,可他穿那么华贵的绸缎袍子,自己手上这点银子是万万买不起的,思来想去摸了摸剩下的银子,挑了一个绣着一朵红艳艳桃花的荷包,付了银钱出门。   买完了这些东西就剩下几十个铜板了,珍珠又逛进了酒铺,买了一小壶米酒,想着晚上见到爹爹,可以一起喝一盅高兴高兴。   东西买完了,时辰却还早,珍珠站在大街上,看见对面熙熙攘攘站着许多人,里头热热闹闹的听着好像有人在说书,她便好奇地走了过去。   她凑近了,使劲挤了挤,挤过人墙,钻到里头近一些的地方,就听见那个说书人正说道:“要说我大陈国有一位鼎鼎大名的战神,这位战神裴将军,十三岁就带兵出征,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打了多少敌人,想不到啊,想不到……”   说书人很懂得吊人胃口,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底下一片嘈杂声,人人都在那里交头接耳,一男子忍不住开口嚷嚷道:“好你个说书的,还不赶紧往下说,想不到什么?”   顿时就传来一阵阵的笑声……   只听得那说书人接着道:“想不到如今却被打成叛贼,你们却道当今皇上为何如此,这裴将军确是叛贼,非也,非也……”   珍珠正竖起耳朵想要细听,就觉得身后有人在扯她衣袖,那人轻扯她衣袖,见她没有反应,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扯得她不由自主就蹬蹬蹬往后退。   珍珠大怒,转头正想骂人,不料却看见裴三那张铁青的脸。   他的脸色极为难看,手上却一刻不停拉着珍珠往外急走。   珍珠跟着他走到了大街上,才满心疑惑地问道:“裴三哥,你这是做什么?”   裴三有苦难言,只道:“时辰差不多了,我怕公子他等得心急,我们回去吧。”   珍珠满心的困惑,喃喃道:“他说叫我过一个时辰才回去啊,现在才过了大半个时辰,哪里晚了,我再听一会儿也来得及啊,裴三哥不如你再等我一会儿,我听他讲完啊,他马上就要说到正题了。”   她说着又想回去,裴三死死拉着她不放,口气不太好地道:“不要去了,我们回去!”   珍珠无奈,只得跟着他往回走。   走到酒楼门口,见门口停着一辆黑漆的马车,有一位中年长须男子正钻进马车中…   裴三拉了她一把,等那马车哒哒哒地走了,这才带着她上楼。   珍珠推门进了包间,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压抑的气氛,裴昶然坐在那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他不知见了什么人,如今一看就是在闹情绪。    第13章 孤狼   回去的路上,珍珠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恶劣心情,偏偏两人坐得极近,冰山的气息简直要把她冻僵。   好在他一生气就打马飞奔,田庄离城又不算太远,珍珠熬了没多久,就到了地面上,一下马就看见袁宝山已经候在大门口等着她。   当晚,裴昶然独自一人吃的晚膳。   珍珠识趣的和她爹一起在小院中吃饭,吃着饭两人闲聊,袁宝山和珍珠说了今日的事情,他有些兴奋地道:“闺女,你爹也算当上一个管事了,想不到就这么一个田庄,吃饭的人竟有五十数人之多,除了院里头清扫的,侍候人的丫鬟小厮就有七八个,加上管家夫妻和我们这些人就有二十个人了。”   珍珠傻愣愣地问道:“那还有其他人都是做什么的,我怎么都没瞧见?”   袁宝山笑道:“你整天在屋里头当然看不着了,我也没看着所有人,只听说有些是管着外头那片桃林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片苹果树林,还有些是在外头养鸡养羊的,另外我们这还有些良田,叫人耕种着,饭食统一发放下去,我瞧见有人来领饭了。”   珍珠惊讶道:“爹,那一天得花多少银钱吃饭啊,还不得吃穷大哥了?”   “哪能啊,还有赚的,我听说咱们这片果林极好,一年能赚好几千两银子,蔬菜粮食都是吃自己种的,肉食好些也都是自给自足的,只一些咱们没有的才出去买,今儿刘管家把厨房的小库房都交给我清点了一遍,以后那些人都得找我来领东西,你说爹是不是气派了。”袁宝山喜滋滋地说。   珍珠撇撇嘴道:“那我呢,我都闲着无事可做。”   袁宝山笑眯眯地哄她:“珍珠啊,我的好闺女,爹的钱还不就是你的钱,从今往后爹领了月银都交给你,不管怎么着,如今咱们的日子比袁家庄可好太多了,至少吃穿不愁啊,你拿着爹的银钱吃吃玩玩就行了,姑娘家家的别太操劳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珍珠又把今日买回来的糕饼衣裳一样样摊开来给她爹瞧,两人对视一眼咧嘴笑,心里美滋滋的,比过年还高兴。   袁宝山就住在珍珠隔壁的一个房间,见天色渐黑,就回去歇息了。   珍珠洗漱干净后,抱着她的新衣裳,也高高兴兴地睡觉。   只有裴昶然抑郁难平,独自站在院落中央,恨不能学那山中的孤狼嚎上几声。   太原知府是吏部尚书的门生,而吏部尚书严恒一与他相识多年,可说是看着他长大的,当初他在京中不受人待见,也只有严恒一一人待他始终如一,称得上是不卑不亢,未有半分看轻之处。   今日太原知府一召即来相见,这中间也有严恒一几分关照。   只是,话说得太过清楚明白,就叫他胸口如针扎般不舒坦了。   虽早知他那位堂兄没什么本事,可眼下的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那人带着数万人马进一步退三步,万全都司已经完全失守成了鞑子的阵营,这叫他如何能做到心平气和。   打仗不比和朝堂上这些人斗斗心眼,这都是平头百姓生计大片大片丧失的事,更别说人命关天,这一程一程的下来,数万民众家园丢失,人命也没了。   他恨不能自己出马和鞑子决一雌雄,奈何太原知府话说的很明白:“将军,老师让我叮嘱您一句,他知您是热血男儿,可眼看上头不待见您,不如韬光养晦等待时机,看着那位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了,朝中无人,皇上再是不喜欢您,也会以江山社稷为重,不如静心等待忍一忍罢!”   他说这话的时候极为小心翼翼,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掀了饭桌,或者拔出身边从不离身的宝刀来!   裴昶然性格并不鲁莽,他当然不会干出如此不像话的事情来,顶多就是心气难平罢了。   因此,晚膳吃了小小一碗米饭,酒却干了三大碗下去,此刻抬头看天上月光,只觉上天不公至于此!   他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拎着一只大碗,喝到后来嫌一碗一碗喝着不痛快,直接把碗给砸了,拎起酒坛就往嘴里灌,直喝得整个人晕晕呼呼了,才进去房内倒头就睡。   珍珠一觉睡得神清气爽,睁开眼就看见那丫鬟又端着水盆在那里罚站了,她笑嘻嘻地问道:“姐姐,你为什么不把水盆放桌上,总端着手不酸吗?”   那丫鬟一听快气晕了,当她愿意啊,要不是管家的婆姨刘婶再三交代要侍候好这位小祖宗,她才不费这个劲呢!   可她也不敢反驳,忍气道:“珍珠小姐,我不累,您现在要起床洗漱吗?”   “哦~”珍珠坐起身来问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别叫我珍珠小姐啊,听着怪别扭的,就叫我珍珠吧,姐姐今年几岁了,我瞧着应该比我大?!”   丫鬟笑道:“奴婢今年十六了,原是唤小红的,您若是嫌叫着不顺,另给我起名也成。”   珍珠双手托腮,盯着她瞧,苦思冥想半天道:“我不识字,想不出来,算了算了,你还是叫小红吧,小红姐,你把水盆放桌上,我洗漱完,你帮我梳头可好,我瞧着你的好看,我都不会呢!”   珍珠从小没了娘亲,她爹又是个粗人,一把青丝也就拿了布条束扎起来而已,可她毕竟是个姑娘家,瞧着人家弄得比她齐整,也眼热了起来。   小红笑嘻嘻地侍候她洗漱,又帮她换上昨儿新买的浅绿色棉裙,挑了些发丝出来在头顶上挽了一个垂桂髻,见她一点首饰也无,从自己头上拔了一朵珠花下来,给她插着做点缀。   珍珠一身绿裙,搭着这发髻,看起来清灵秀美,很有几分春日的气息。   弄好了,小红拿着镜子给她一瞧,珍珠觉得自己好像换了一个模样,镜子里的人瞧着很是娇俏喜人,乐得她抱着小红乐开了花。   她摸了摸昨儿给大哥买的荷包就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发现走不动了,这才发现身后的小红揪着她不放,她扯了扯衣袖急道:“小红姐,你这是做什么?”   小红磕磕巴巴地道:“小姐,你这是准备去哪儿,是不是要看主人去?我今儿早上听刘婶说主人昨儿回来就心情不好,咱们是不是不要去赶这趟子了,不如奴婢叫人端了早食回来,就在这房中用了吧?”   “咦?”珍珠道:“这会子都过去一.夜了,什么坏心情也该过去了吧,难不成要气上三天三夜啊,我看你是想多了,没事啦,咱们去瞧瞧,真不好再跑也行啊,你怕什么?”   小红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了,她总不能说自家主人太过威猛,她瞧着就怕吧?!   珍珠见她不再说话,抬脚就往外走,小红松了手不敢再拉着她不放。   走进前头厅间,果然已经摆了早食,有粥有白面馒头,还有零零总总不下七八种的下粥小菜,裴昶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今儿穿了一身玄色的袍子,安安静静坐着,手上正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吃着。   见她进来,双眉抬了抬,似乎有些意外她的装扮。   珍珠也不客气,自行去要了一碗粥坐下来就开始吃,他像是要说些什么,薄唇动了动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由着她先吃饱再说。   两人胃口都不小,珍珠连喝了二大碗的粥,又吃了一个馒头,仍是有胃口又吃了一个煎蛋下去。   裴昶然昨夜吃得不多,早上起来虽因为醉酒有些头疼,却也饥肠辘辘,吃得比珍珠还多,一桌子的饭食被扫荡的干干净净,一旁站在侍候的刘婶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喜气,主人吃得好,自然心情就好,他心情好了,下面侍候的人也就不那么难办了。   吃完了早食,下面的人上来收了碗筷,又上了绿茶消食,珍珠不爱喝绿茶,倒了一杯白水装模作样的喝了一口,半响掏出荷包出来递给他。   裴昶然盯着看了一会儿,道:“这是干什么?”   珍珠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人都没那么多心机想法,给了漂亮物件道谢还来不及,哪还有不收反问为什么的道理?!   她不会明白,如裴昶然这样的世家子弟是没有轻易收女孩子荷包的道理,但凡收下来了,就意味着关系非同一般,因此按照他惯有的思路,自然是想不明白珍珠这乡野丫头无缘无故送他一个绣着桃花的荷包做什么?!   珍珠生气了,她唬得站起身炸毛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自然是因为我昨天收了你的银钱啊,我给自己买了新衣裳,又给我爹也买了新衣裳,什么都不给你买怎么说得过去啊,你觉得我是这么小气不讲道理的人吗?”   裴昶然皮笑肉不笑地说:“哦~所以你很大方的给你爹买了衣裳,也给你自己买了衣裳,独独就给我买个荷包吗?”   珍珠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给他一句话逼问到了墙角抬不起头来…    第14章 他走了   珍珠家里虽然很穷,却生活在一个温馨的氛围中,她爹就不用说了,无条件的宠溺女儿,一直都是女儿说了算,村里头人口不多,对待珍珠也是和和气气,她第一次遇见这么不讲理的人。   好端端送人礼物却送出一肚皮气来,她小.嘴一瘪就想哭……   裴昶然看她一脸委屈的表情,终于也想到自己可能有些过了,小村来的乡野丫头哪里懂得姑娘家送男子荷包所含的特殊意义呢?   他见她滴答滴答开始掉金豆子,顿觉烦躁不已,沉声道:“哎,你还有理了,难道我说岔了吗?行了,行了,你也别哭了,爷知道你没钱,再给你五两银子,把荷包拿回去,明儿再给爷买一身和你爹一模一样的新衣裳来行不行?”   珍珠哭唧唧道:“你欺负人,你明明就有许多好衣裳,哪会稀罕和我爹一样的啊,不想要我这荷包拉倒,我一会儿还送给我爹去,我爹准当宝贝收起来,你太坏了,你!”   裴昶然还就是跟她卯上了,不依不饶道:“你没送怎么知道爷不稀罕?”   他站起身,进屋里拿了银角子出来递给她道:“明儿叫裴三再陪你去,不准反驳,不准拒绝!”   珍珠被他硬塞了一个银角子,一丝莫名的喜悦爬上心头,“嘿嘿,这人莫不是也给她气傻喽,又给她银钱!”   她装模作样地吸吸鼻头,把荷包塞进袖笼,转身要走。   裴昶然回过神来,突觉自己是不是给这小丫头摆了一道,扯着嗓子道:“回来,把荷包留下!”   珍珠走远后,他盯着放在桌上那只红艳艳的荷包,越看越觉得刺眼,又舍不得丢掉,这可是花了五两银子买来的,寻常人家五两银子够吃好一阵子了。   气急败坏之下,他打开衣柜子,找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塞了进去。   眼不见心不烦。   眨眼到了年关,过年前几天,裴昶然坐在屋里细细看账本,这田庄买下来有三个年头,每一年除开花销还净余三千两银子,今年是第三个年头,刘管家前日端了三个铁箱子过来,里头齐齐整整码着都是银元宝,统共超过一万两银子了。   买的时候一时高兴,没想到这地面也给他额外添了家产,如今他虽人在外面,可这些银子足够让他吃穿有余了。   那边家宅虽几月不归,可近日暗中也有书信往来,那边自然更加吃穿不愁。   想到这里,他叫了刘管家进来,交代他给家里的丫鬟小厮多发三个月的月银,各人置一身新衣,吃食什么的也尽量多买些,算是第一次在这地头上和大伙儿一起过个年。   刘管家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他在这管家也好几年了,主人不发话哪敢胡乱给底下人发银钱,今年可算是要过个好年了。   一时间,田庄中人人喜气洋洋,贴窗花的,贴福字的,挂红灯笼的,全都忙碌了起来。   到了年三十的晚上,众人纷纷进来给裴昶然磕头,又额外得了不少赏钱。   珍珠得了音讯,知道去给那位爷磕头就能得赏钱,也来凑热闹,离上回两人吵架拌嘴还没多久呢,裴昶然见她毫无想法的进来磕头找他要赏钱,真心有些傻眼。   这丫头是不是神经太粗线条了,他也没说她是家里的奴仆啊,这不还安排人侍候着她,这磕头嗑得要怎么算,长辈?兄长?主人?   他惊觉,这丫头在这院子过着,底下人不知道会怎么想她。   可珍珠头已经磕下去了,人已经站直了,眼巴巴地瞅着他呢?!   裴昶然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走进屋里捧了一个小匣子出来递给她,粗声粗气地道:“我见你整日就戴着那朵珠花,这个给你以后换着戴,赏钱就没有了。”   珍珠接过来,打开匣子,只见里头色彩绚丽,都是各式各样的珠花,瞧着十分喜人,除了珠花还有二支金簪子,她活到这么大哪里见过这么华贵的物件儿,惊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了。   裴昶然见她一副傻里傻气的表情,更觉得浑身不自在,上前一步盖上盖子,淡道:“好了,好了,回去再看,一会儿叫你爹一起过来陪我用晚膳。”   过完年,就到了春天,时光簌簌地过去,裴昶然和珍珠父女俩在田庄待了一年有余,这一年里珍珠在这里过得越来越自在,时不时东跑西跑的不见人影,袁宝山和众人相处融洽,也渐渐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般。   只有裴昶然郁结在心,这隔三岔五得来的都是些不好不坏的消息。   皇上又给他的堂兄增派了一万人马,终于在关山坚守住了,可万全都司却彻底失守了,再也没拿回来,两边人马展开拉锯战,不停地送粮草上去,明明是个糟糕的局面,可京城里的官员们喜上眉梢,觉得局面已经稳定了下来。   严一恒和同僚们持不同意见,数次提出让他再次出山平定鞑子都被压了下来,如今称得上好消息的就是他可以回京了,回京去担当都督指挥使,这可真是一个笑话,他明明是个堂堂正正的王爷,现在弄了一个正二品官给他,还要叫他上京谢恩!   这一年来,他和珍珠父女也培养出了情谊,可他这一走恐怕是不能带着他们一起走的,既算不上他的亲戚,也算不上他的贴身奴仆,跟着他去京城恐怕多有不自在,还不如留在田庄舒畅。   思来想去,他把父女俩叫了过来。   袁宝山私下里也听说了他要走,早在他救他回来的时候,他就从他的梦话中听出来了,这位爷不是普通人,怕是早晚要走,只是他走了以后会如何安置他,难免让他心中有些忐忑。   听了传话的小厮说了叫珍珠也一块过去后,他越发想得多了,只是在珍珠面前强作镇定,不敢显露出丝毫的不安来。   珍珠也听小红说起了主人要离开田庄的事情,沿着那条又是冬日枝丫清冷的小道,一边走一边不时抬眼看她爹的脸色,只是没看出半分端倪来,两人都急着想知道事情的始末,脚下就都快了几分。   走进厅间,只见裴昶然面色清冷,站在窗前盯着外头一支含苞欲放的梅花瞧,那梅花上有零星的冰霜结在枝头上,窗户打开,呼呼的冷风就不停地刮进来……   珍珠缩了缩脖子,今日她穿的不少,里头棉花夹袄都穿上了,外头一件蛋清色的厚棉袄子,双手还卷缩在袖筒里,就算是这样也被这屋里冷飕飕的风刮得脸疼。   她上前几步,轻轻推开他,道:“大哥,天气这样冷,还是把窗户关上好,回头好生生地冻出病来。”   “呯”一声,窗子就被关严实了。   她又快走几步,顺手把门也关紧了。   裴昶然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转头和袁宝山说话:“袁叔,我收到调令要回京……”   话说到此,他瞧见袁宝山一脸诚惶诚恐,忍不住长叹一声,道:“袁叔,你别站着,我们坐下来说话。”   一方小小的圆桌子,裴昶然坐在一头,珍珠挪了挪凳子,紧紧挨着她爹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两个人四双眼齐齐盯着他瞧,等他把话接着往下说……   裴昶然见两人心急,也不迂回曲折了,直接道:“我不方便带你们父女俩入京,因此打算把你们留在田庄,我走了以后,就把田庄的地契直接送予你二人,今后你们就是这里的主人,底下的人想怎么安排也由袁叔说了算,只是我希望保留这个厅间的原貌,今后若有时间,我打算再回来看看。”   袁宝山沉吟了片刻,措辞道:“我与珍珠多谢您的收留了,此处我会好生打理等您回来,只是这地契我还是不收了,这牵涉到银两过大,我怎好无端收此大礼。”   裴昶然直接就从袖笼中拿了一张地契出来放在桌上,朗声道:“袁叔不必太过客气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点东西不算什么,收下吧!”   他见袁宝山仍是摆手不愿意收下,换了口气,表情看着就有几分生硬了,他道:“袁叔,我走了以后,刘管家必然会摆出不同脸色来,没有主子的名分,他不会服你的管辖,更何况还有珍珠,你觉得他会不会还叫人好生侍候着她?我此去山高路远是半分管不着了,若你仍觉得不妥,今后等我有机会回来了长住了,再还给我如何?”   袁宝山这人本没什么心机,听他如此一说,便有几分动摇了,当下便应道:“那行,我先收着,田庄挣的银钱我也先替您收着,将来等您回来了,再还您就是了。”   裴昶然想了想道:“这地契我还是明日当着众人的面交于你,如此你这主人当得就更名正言顺些,明日午后我就要离开此地,你和珍珠早些过来把此事办了。”   话说到这里,原本已经说清楚了,袁宝山却转头和珍珠说:“闺女,给你大哥行个礼,谢谢他对你如此照应,行了礼,你先回去休憩,我还有话同他说。”   珍珠愣了几秒,当下站起身来,微微福了福,一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大哥,你有空要回来看我们啊,我和爹挣钱给你买新衣裳穿。”   话音刚落,泪水就夺眶而出。   裴昶然只觉自己手脚都僵硬了,如此场景他真是不擅应对啊,半响才道:“我知道了,别哭了,早些回去歇着。”    第15章 天煞孤星   “大人!”袁宝山见珍珠走远了,一手捂住自己的胃部道:“我这里恐怕不太好,这几年来断断续续时常会痛,有时厉害些,有时轻微些。”   裴昶然挑了挑眉道:“这你应该看太医啊,有病不治,自然是好不起来的,我明日就嘱咐刘管家替你找个医师来瞧瞧。”   袁宝山苦笑道:“在认识您之前,小人吃饭都成问题,哪有余钱看病,您容我把话说完成吗?”   “你说!”   袁宝山恳切地看着他,道:“大人,我不求您给我一个田庄,说实话我也没这本事打理,为了珍珠只有先厚着脸皮收着,您说我算是您的救命恩人,这话还算不算数?我求您,替我家珍珠物色个实实在在的儿郎,万一我不成了,她也好有个依靠。”   裴昶然双眉紧紧皱了起来,冷脸道:“袁宝山,你给我说实话,你这病是不是很严重?珍珠不过才十五岁而已,京城中的大户人家也未必如此着急!“   袁宝山被他冷冽的神色给吓住了,抖了抖道:“这我万万不敢随意欺骗您啊,小人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病情算不算严重,只是您要走了,我这就想着…要是您觉得实在不妥,那也罢了,许是我想多了呢?不过珍珠十五岁了,也是时候找个人家了啊?!”   裴昶然黑了脸,有种头顶突然冒出一片乌云的抑郁感。   这袁宝山当他什么人了,他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二岁,二十二岁好吗?   无端听着倒好像是珍珠的父辈似的!   一股子烦躁就在他胸腔中来回打滚,半响硬憋回想要发火的冲动道:“行了,行了,你还是找个医师看看病,才是正理,没事少瞎琢磨,回去歇着!”   袁宝山还待再说些什么,无奈看他的表情像是被惹毛了,只得站起身呐呐道:“如此,小人先回去歇着了。”   第二日,裴昶然整理好行装,当着田庄众人的面将地契交到了袁宝山的手中,带着五名亲兵,在珍珠依依惜别的挥手中,跨上骏马,朝着京城疾驰而去!   裴昶然时隔一年多重新回到了京城,他的骏马停在王府的门口,翻身下马就看见黑压压的一众下人都已经在大门口等候了,当头一女子身着绛红色正装,满头珠翠环绕,肩头披着一件白裘皮的披风,看见他的身影含笑上前两步,屈膝道:“臣妾恭迎王爷大驾回府。”   他的脸色有点冷,淡道:“免礼,外头风大,进去吧。”   说完,不再看她一眼,大步直往里头走。   曲玲珑,那是他的第三任王妃,前头二位还没等他把人迎进府,俱在家中暴亡。   第一任向竹芸乃兵部尚书之女,指婚给他那年,他才十五岁,出宫建府的第一年,给他指婚的是皇太后,他来不及醒悟其中的关节,旨意已经直达家中,原本说好三个月后正式大婚,不料一个星期后,就三尺白绫死在家中,她的父亲向家一干人忽然就犯了重罪,降职被贬到地方上去任职。   那会儿他还没有自己的亲兵,什么也不懂,想查也无从查起,虽有满腔困惑,也只得压住抑郁之情,好在那位向家小姐,他从前见都没见过,匆匆而来,又匆匆过去的第一任王妃如同流星划过了天边。   第二任王妃,是在他第一次出征大胜鞑子的那一年,那年他意气风发,打败鞑子回京,站在金銮殿中等着领赏,结果却领到了皇上的旨意,要把大理寺卿的嫡女嫁给他为妻。   第二任王妃名唤颜柔希,是京城有名的才貌双全,其父颜绪林是早年的科举状元,历经多年磨砺方才任了大理寺卿一职。   他与当年那位兵部尚书不同,那位就职兵部尚书不过短短几月而已,此前不过是地方上的一位知府大人,忽然入京,忽然降职,可称得上是大起大落。   裴昶然虽无意婚事,可旨意已下,不容反驳,只能生生的受了,第二次回去准备大婚。   三日后,夜黑风高之时,他在书房接待了一位贸然来访的客人,大理寺卿颜绪林颜大人,他面色苍白瑟瑟发抖,见到他的第一分钟就跪在他的面前道:“王爷恕罪,下官恐难将小女嫁给王爷。”   裴昶然黑了脸,直言道:“你有何难言之隐速速讲来,不得有所隐瞒。”   那一.夜,他方才知晓,第一任妻子是如何死在家中的,这一切都与宗人令成国公曲建章有关,此人手长到把他的后院当成了他的家。   裴昶然年少气盛,没有将这位成国公放在眼里,他思索着,再怎么大胆总不至于将科举出身的颜绪林给降职或者活生生杀了颜柔希吧?更别说皇旨难违,岂是他说不娶就不娶的?!   因此,他一边派了一队亲兵暗中保护那位颜小姐,一边兴冲冲准备迎娶新嫁娘。   因年少叛逆,不想他娶却偏要娶的心理作怪,他还悄悄摸进颜府与那颜小姐见了一面,颜柔希人如其名,如那风中摇曳的花儿,身材婀娜多姿,一笑倾城,还弹得一手好曲子。   一个月后,颜柔希人在家中安坐,祸从天降,一盅雪耳红枣汤下肚,七窍流血中毒身亡。   此事一出,大理寺卿颜绪林见到他避如蛇蝎,再也不敢开口和他说话,唯恐再有祸事出到他颜家,战战兢兢做人。   裴昶然一连死了二任待嫁的未婚妻,天煞孤星的克妻名声大振,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再没有一家官员敢把女儿嫁给他,当今皇上数次再欲指婚,都被下面的人冒死进言,简直到了宁死不屈的地步。   就在这时,成国公曲建章大义凛然,一脸为国为民,将他的嫡女曲玲珑嫁给了裴昶然。   裴昶然冷笑,再冷笑,什么天煞孤星,分明就是人为。   上头皇上,皇太后都没顶住的婚事,他思来想去就将人迎进了府,他倒要看看,这曲玲珑能在他府里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曲玲珑在他十七岁那年入府,四年来他从未上过她的榻,也不曾将府中的银钱账本交与她打理,两人见面相敬如宾,她在他府中就是一个傀儡王妃,花架子罢了。   曲玲珑当然也很清楚自己不受待见,这四年来在东院独居,回娘家的次数寥寥可数,每一次都被裴昶然的亲兵挡在了大门口,成国公曲建章当初也不曾料到,他嫁女儿这一举措会如此没有作为,简直如同一鸟入林,只余回音袅袅……   裴昶然入京后休憩了三日,三日后他进宫叙职,正式开始了他指挥使都督一职。   指挥使都督说白了就是专门管理京城治安的将军,这对裴昶然来说简直是大材小用,区区一个京城能出什么事,就是有也不过是京城里这些皇亲国戚玩些心计,私下弄得幺蛾子,底下的百姓怎么敢随便瞎折腾呢?   他这就是明晃晃的降职,先头可是正一品的左都督,上面表面上说是这些年在外征战辛苦了,骨子里就是挟制他,让他老实在京城里待着,尤其让他不耐烦的是,每日大清早还要去金銮殿里罚站。   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议政,他就是去旁听的。   裴昶然离开后的日子,珍珠不习惯了几天就放松了,上头少了一个整天板着脸的大领导,只剩下一个从小惯着她的亲爹,日子过得真是非常非常肆意…   一日袁宝山从外头忙回来,看见自家院中多了四条小土狗,一条大黄狗。   自家闺女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卷起袖子,挽起裙摆,正和大狗抢小狗,那母狗刚生了崽没多久,正是护着的时候,偏来了一个野丫头手脚麻利的很,一个不小心就被她捞走一只,过一会儿又换了一只,母狗忍不住就嗷嗷直叫着来追,院子里尘土飞扬,简直就是一团乱。   袁宝山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药治胃痛,原本已经觉得好了不少,看见自家闺女这副德行,忍不住抽抽得觉得胃又开始痛了。   不光是胃痛,连头也痛了起来。   这是个闺女的模样吗?   分明就是个野小子,亏他还生生的为难大人,请他留意珍珠的婚事,这样子嫁出去搞不好也要叫人给送回来!   袁宝山一把拉住珍珠,道:“闺女,你可别整这些了,京城里来人了,说是大人派来的,要叫你去读书认字呢,你赶紧把头发理一理,换身干净衣裳和爹出去见人。”   “咦?”珍珠奇怪道:“我为什么要认字,村里头也没见那个姑娘家读书认字啊?”   袁宝山头疼道:“哎,闺女,咱要上进些不是,那是村里人穷,没银钱找认字的先生,女先生就更是稀罕了,如今你有这机遇,还不得好好珍惜,这要是学好了,不是可以和大伙儿炫耀一番。”   珍珠一听,不错哎!   急急忙忙就叫上小红帮忙,换了衣裳,弄整齐了出去见人。    第16章 一枚老月亮   珍珠在厅堂中看见一位瘦津津,干巴巴,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老女人。   她说:“老奴夫家姓刘,您可以叫我刘嬷嬷,我奉王爷的命令,来教小姐您识字看账,还有礼仪女红等等,一个大家闺秀该懂的一应事。”   珍珠站在她的面前,先是被她苍蝇都滑脚的发型给镇住了,接着又被她这一通话给说懵了。   她直愣愣地问:“什么王爷,我不认识哪位王爷啊,还有我为什么要学那么多,能拒绝吗?”   刘嬷嬷从没遇见过这么敢说话的人,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道:“王爷姓裴,原是这里的主人,我听说他将田庄送予了小姐父女,原是您的父亲拜托他的,你若是真心想拒绝,老奴这就回去覆命。”   一旁的袁宝山连连摆手,急道:“不行,不行,我们家珍珠还小不懂事,您老别生气,她想学,要学的!”   珍珠也醒悟过来了,原来她的大哥竟是一位王爷,难怪当天让她叫他大哥的时候,一脸臭美,仿佛看得起你,才当你大哥的。   可她,真心没想学那么多。   见她爹一脸热忱地盯着她看,只好勉为其难的应了下来,语气中还是满满的不乐意:“既然这样,你远道而来,叫你再回去也不妥当,那我就学几天再说。”   刘嬷嬷很委屈。   这小丫头妥妥的就是一块顽石,简直朽木不可雕也,要不是王爷给她下死命令,她怎么也不愿意跑到这穷沟僻壤来。   她想起临出发的那一日,王爷把她叫进书房,冷着脸道:“刘嬷嬷,你小儿子在我茶庄私下收人银钱被上报到我这里,你想不想救他?“   刘尚山,是刘嬷嬷的小儿子,今年十八方才娶妻,这人娶回来才知道是个贪财的,她的儿子是个老实人,眼下却被逼到如此地步。   她张张嘴,跪下来道:“老奴没有教好自己的孩子,求王爷责罚。”   这话就是想救儿子的意思了。   王爷一句话,她就被派到这里,且下了死命令,人没教会,就别回来,她的小儿子仍留在茶庄上工,一切等她回来再说。   所以,她根本没有退路可言,刚才那一番话也只能算是以退为进,先是说清楚此事乃袁宝山所托,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两人还是挺容易蒙过去的。   第二日起,珍珠便被刘嬷嬷逼疯了。   这位嬷嬷简直是急着去投胎,每日辰时就来叫她起床,吃完早膳上午学识字一个时辰,接着学算数一个时辰,接着休息一会儿吃午膳,午膳后休息二刻钟,接着开始学礼仪,女红。   珍珠对识字,算数还算有点耐心,一到礼仪和女红就想闹罢学,如此拖拖拉拉时间耗过去,一天从日出到日落就那么簌簌过去了…   三个月后,裴昶然收到了珍珠的第一封来信,彼时天色已晚,一枚恒古总在的老月亮挂在天上,他独自一人在书房中坐在窗边看她的来信:   大哥,刘嬷嬷说你是一个王爷,真的吗?   我学会了识字,现在识得不少了,嬷嬷还叫我算数,这个我也行,可女红和礼仪能不能不学,我觉得我再继续学下去,刘嬷嬷大概能被我气疯,所以你还是叫她回去吧。   多谢,大哥!   下面是落款,和一张画出来的笑脸。   裴昶然站起身,仰头看月亮,只见一片乌云缓缓地移向月亮,眨眼间就把月光彻底关闭了。   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太过为难那个丫头了,可宗人令曲建章欺人太甚,见他女儿在他府中毫无建树,竟又放话出来说要给他纳个侧妃。   正妃,侧妃…   难不成都要成他曲家的天下吗?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曲建章随意拿捏他的后院了。   整个朝廷,眼下愿意嫁给他的人都给曲建章逼退,唯一愿意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只剩吏部尚书严恒一,可他偏偏生了三个儿子,连一个庶女都没有,因此两人一议,准备找一个人充作他的远方侄女上门。   这事,曲建章已经在朝上提了一次,被他以这是家事非国事给拦了下来,可他知道这死心不熄的人肯定还会卷土重来。   他手上的兵权不过只顾得上一个京城而已,不知此人为何就偏偏吃定了他。   原本是为了给她找一个合适的夫君才派了刘嬷嬷过去,他知道按照这位老嬷嬷的尿性,肯定不愿意跑去教一个乡下丫头,因此他敲山震虎,愣是找人给揪出了她小儿子的毛病,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能用则用罢了,他一向不耐烦与人谈心,循循善诱。   如今,他怕是要把这小丫头收到自己手里了,心情有些微妙。   要说他如何喜欢这个小丫头,倒也谈不上,只是这丫头心思澄澈,不是什么复杂难搞之人。   这么做,难免有几分对不住她了。   时间又过去了二个月,天气渐渐变暖,裴昶然来信叫袁家父女进京,这下珍珠死活也不肯答应了,一是她刚刚在这个地方适应下来,争取到了只需要学识字算数和礼仪,女红这件事直接被她放弃掉,二是袁宝山的身体不大好。   他吃了不少苦药,来给他看病的医师也换了三人,可他这是早年积累下来的顽疾,来看病的医师频频摇头,都说这只能慢慢养着,要根治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眼下,还有变坏的征兆,吃下去的东西呕吐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珍珠急得连识字都不想学了,何况进京?   这叫她如何带着她爹进京。   裴昶然收到来信,只得暂时放弃这个打算,叫人找了一个太医,包了厚厚的诊金,派了二名亲兵带着这位太医去给袁宝山治病。   这边,死扛着开始对曲玲珑和颜悦色起来,放她回去曲府多加走动,试图缓解这纳侧妃的事情。   曲玲珑先是有些不解,她的这位夫君一向待她冷冰冰的,怎么忽然又是送礼物给她,又是叫她回府走走呢,二趟之后,她就从她母亲嘴上得到了消息,有些明白过来了。   这让她心头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她也不想裴昶然纳什么侧妃,尤其是那位她爹准备塞进来的侧妃是她从小就不待见的二姨娘的远方侄女管雪君。   她想想就打心底的冷笑二声,就凭她?   她曲玲珑也拿不下来的人,凭她能行?那不过就是个贪图名利的愚蠢女人罢了,这会子大约是觉得能嫁给裴王爷这样的人物是攀了高枝了……   因此,她一反过去死水微澜的状态,开始每日打扮的整整齐齐到前厅等裴昶然下朝,又亲自去大厨房看今天做了什么菜食,专门等他回来一起共进午膳。   裴昶然虽打心底不想每天看见这位曲家大小姐,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她,不管怎么说,这人已经是他的王妃了,总好过再弄一个进来吧。   曲建章见女儿的次数多了,就给她下了一个任务,叫她想办法摸进裴昶然的书房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弄过来瞧瞧。   曲玲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只觉自己的人生终于有些价值要体现了。   裴昶然的王府有好几进的宅院,当初是他亲自画图找人建的,王妃曲玲珑住在后院的第一进东边厢房,他自己就包下了整个前院。   前院有独立的厨房,洗衣的小院,下人房,大厅,他的卧房,两间待客的客房,另外就是紧靠在他卧室边上的书房了,书房的边上还有一间专门用来放置兵器的房间,很大,放置着他历年来收藏的各种各样兵器。   书房和兵器房门口都有他的亲兵站着,曲玲珑从来没有试图走过去,她也清楚自己在夫君心里是个什么份量,大概百分之百会被拦下来。   平常,她只在大厅和厨房之间走动,就连他的卧房也没有进去过,新婚的当晚开始就在东院住下了。   今日,裴昶然打心底里不高兴,大理寺卿府上接着死了三个家丁,曲建章在朝堂就开始怼他,说他对京城的治安不上心,才会让颜大人府中接连死人。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堂堂一个大将军,什么时候起连别人家后院死不死人都要操心了?外面的鞑子不去打,专门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事要不是曲建章捣鬼,打死他都不信。   怀着一腔郁结,他走进府里就看见曲玲珑穿着一身红裙,戴着他前几天送的金步摇笑脸如花的上来说:“王爷回来了,臣妾已经叫人准备好了午膳,这就端上来?”   他的心情可想而知,却也没当即发作,冷脸道:“那就吃饭吧。”   曲玲珑没发现他和平常有什么不同,这位爷大部分的日子都是面瘫,很少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因此两人坐下来安静地吃饭,吃完饭她斟酌了一番,措词道:“王爷,臣妾自从入府至今,还不曾去你的卧房瞧瞧,不知今日是不是可以去看看,不然去您的书房转转也行?”   裴昶然登时就怒了。    第17章 鸟宿池边树   裴昶然怒极反笑,站起身来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曲玲珑呆住一旁,一时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王爷明明在笑,却让人无端得心头发冷,难不成是她说错话了?   抬眼看着满满一桌的饭菜,她沉默叹息…独自一人也没什么胃口,浅浅吃了一些,就准备回自己的院落,这会子也犯不着巴巴追上去请人吃饭,这点眼色她还是有的。   这才走几步,内室里就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听着像一只瓷器被主人拿来撒气了。   接着“乒乒乓乓”传来了更多的声音,她心头打了一个哆嗦,赶紧走了。   这一年的这一天,二十二岁的裴昶然在心头和自己暗暗发誓,这曲建章总有一天要被他踩在脚下蹂.躏,非如此不能解今日被屈辱之恨!   珍珠却在大夏天里感受到了冬日的凛冽,袁宝山一连数日卧床不起,那个大哥从京城请来的太医也束手无策,她爹连喝药下去都会呕吐出来,更别说吃粥和饭菜了。   她守在病床上,屋里弥漫着难闻的恶臭,大夏天里袁宝山整个人瑟瑟发抖,他已经高烧了几天没有醒过来了。   太医上前给他诊脉,转头看着小脸已经瘦成尖尖瓜子脸的珍珠说:“小姐,我看您还是节哀顺变,袁大爷怕是过不去这一关了,不如准备后事。”   珍珠转头满脸都是泪水,盯着太医道:“你胡说,我爹怎么会丢下我不管,你再去开方子,你倒是去啊,不吃药怎么会好呢?!”   无奈之下,太医依旧出去叫人煎了药进来,珍珠一碗一碗坚持着给她爹吃药,奈何袁宝山牙关紧咬,竟是一滴都没有灌进去。   天色渐渐黑了,月上中天的时候,珍珠扛不住趴在床沿闭上了眼睛,隐隐约约中听见有人喊她:“珍珠,珍珠…”   她看见袁宝山站在她的面前,还是之前好生生的模样,他伸手摸摸她的头顶微笑:“可怜我家珍珠,爹走了,你一个人可如何是好,你可要好好的啊,该吃吃,该喝喝,莫为爹难过,爹这一辈子有你这样一个闺女,真是心坎里的一颗珍珠啊!”   隐隐绰绰中,袁宝山的身影渐渐变淡,直至消失不见了……   珍珠大惊失色,伸手要抓人已经不见了,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扑上前去急急去探她爹的鼻息,袁宝山果然已经去了,她忍不住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一年,珍珠十五岁,她送走了生命中最亲的人。   几天后,裴昶然脸色发青,在书房中看见了这条消息。   袁宝山跟他相处的时间也不短,足有一年有余,那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当初和他素昧平生就肯救一命,如今他唯一能回报他的就是对他的女儿好一点。   袁宝山被安葬在田庄不远处的一个山腰上,那里可以看见白云悠悠,一山深幽的树叶长青。   珍珠安葬了爹,沉默了好几天,刘嬷嬷眼看一个欢蹦乱跳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沉静的姑娘,心里也有几分揪着,她给王爷去了信却迟迟没有回音,一时间手足无措却也不敢逼迫她继续奋起读书。   她去了厨房,手把手叫人做了一盘枣糕,又一盘核桃糕来,形状做得小巧玲珑煞是好看,又亲自端到珍珠面前哄着她吃。   可她也就是瞧了一眼,就罢了。   照往常,还不得狼吞虎咽的把盘子都给吃了。   第二日,刘嬷嬷又想法子弄了新鲜的菜式出来,也是色香味俱全,有荤有素,珍珠瞧了一眼菜盘子,那厨子大概是被刘嬷嬷活生生给逼出来的,好端端的一颗胡萝卜竟雕成了一朵月季花的模样,衬着一盘青菜炒香菇变得十分高雅。   她抬眼瞧了一眼那位仍是万分严肃的妇人,终于感受到了她的热心,拿起碗筷把满满的一碗大米饭就着这盘青菜都吃了一个干干净净。   半个月后,京城来了一个黑漆宽大的马车,还有五个王府的亲兵,带着刘嬷嬷和珍珠出发前往京城。   珍珠第一次从家乡袁家庄出来的时候,因为和爹一起走的,又加上一路匆忙赶路,一路上都没觉出什么滋味来,这一次却是满心凄惘,陪伴她的只有一个清冷的老妇。   一路上走走停停,翻山越岭,临近京城的时候,马车在一个大寺庙前的空旷地面上停了下来,亲兵们纷纷下马,刘嬷嬷也先行下了马车,接着珍珠也下了马车。   珍珠看着山门肃静的庙宇,不免有些疑惑,却听见一旁的裴三走过来道:“小姐,王爷在前面等您了,请您过去一见,有事与您商谈。”   珍珠走进山门,走到了大雄宝殿中,见一位高大男子站在佛主面前抬头仰望,一头乌黑的发丝垂落在后背,门外有风轻轻的吹了进来,她站在他身后的一角,心下有些忐忑,不知他要和她说些什么。   裴昶然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却迟迟不见她开口说话,沉默了片刻便转过身来看她。   数月不见,小丫头身量长高了,人却瘦了,当初一张红扑扑的圆脸,如今看来却成了苍白的瓜子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益发打眼。   他上前一步,低着嗓子道:“珍珠,我知道你爹没了,你不要太难过了,今后我来照顾你可好?”   珍珠听了,暗暗在心里过了一遍,道:“大哥,这是想收我当你的义妹?”   他的表情顿时就僵住了,两人在空旷无人的大殿中默默无言,他只觉许多话难以启齿,却不得不说。   沉默,再沉默。   他在当下只觉自己这点自私的心理,在这个地方是万万不能坦诚说出口了,便抬脚往外走,边走边道:“这庙中风景很是不错,不如你陪我走走,我们边走边说罢!”   出了大殿的门,转左是一条曲径通幽的小道,裴昶然在前面走,珍珠跟在他的身后,日头照在两人的身上,地上便有了两道斜斜长长的影子,重合交叠又慢慢散开……   他不回头看她,自顾自把心窝里的话都说给她听:“珍珠,我是当朝的王爷,当今皇上是我的哥哥,可我的母亲早死,我的亲爹前朝皇帝也过世了,我可谓无爹无娘,我这个皇帝哥哥心中只有天下,对我这个不是同一个母亲生出来的弟弟也不放在心上,你愿不愿意陪着我一生一世呢?”   珍珠跟在他的身后,先是为他的身世感到痛惜,接着被他的话惊吓到,什么叫一生一世?   还没等她回话,就听见他接着说:“珍珠,其实我已经娶妻了,可偏偏那个妻子是我最不想娶的那个政敌的女儿,我被他打压的抬不起头来,如今却还想接二连三……”   他说着转过身来看她,道:“珍珠,你帮帮我,可好?!”   珍珠一时没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听了他的问话,条件反射般地应道:“你想我如何帮你呢,大哥?”   他看着她眼睛:“珍珠,嫁给我,做我的侧妃,你相信我,终有一天会叫我那王妃滚回去!”   珍珠要仰起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两人相差的身高如今缩短了一些,可即便如此她也只到他的肩膀而已,要一个这样身形威猛的男人低下头来求她,也真是为难他了。   珍珠叹了口气,道:“大哥,你转身接着往前走,我要再想一想,这也太突然了,我才十五岁。”   裴昶然听话的接着往前走,心道:你才十五岁,可这番话说得倒是很冷静很淡然啊,不管怎么样倒是好事,这说明自己这点心思不曾吓住她,也或许她还小压根没往深处想呢?   只听得她在身后慢慢跟上的脚步,一边走一边又轻声道:“大哥,可我就是一个乡下丫头,你是王爷,我这样的出身能给你当侧妃吗?”   裴昶然一听激动地转身:“你的意思是同意了?”   “哎,哎,还没同意,我得先问问清楚不是,你别着急啊?!”   他不转身接着走了,反倒是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她面前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和吏部尚书严恒一有交情,若你愿意,进京城后,你就是严家的表侄女,一个月后我就从严家迎娶你过门。”   珍珠觉得眼前好像是有个亮闪闪的大坑,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她一个点头就把她给推进去埋喽……   她抬起头来,又正经八百的端详眼前这人,细细思索:爹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从今往后怕是不会再有人来操心她的婚事,与其胡乱地不知道嫁给什么人,还不如就答应他算了,好歹眼前这人还算靠得住。   她想了想答道:“大哥,我答应你,不过我有个要求,你看我才十五岁,你要想生孩子是不是过几年再说?”   她是个乡野粗人,从前在袁家庄也听那些妇人不避讳的说过这些事情,当下有啥说啥,倒也没什么可害羞的,只是眼前这大男人的脸怎么就红了呢?   裴昶然的心灵确实受到了冲击,他楞了半天才呐呐道:“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第18章 严府   珍珠见裴昶然的脸红了觉得甚是好玩,正想搞笑几句,就看他已经恢复了正常,面皮闪烁的这么快,让她诧异不已。   她不知道,这已经是裴昶然难得的被人瞧见情绪变化了,就算曲玲珑听见他在屋内砸东西,日常也不曾见过他的表情有多大的变化。   只见,他轻轻退了一步,道:“珍珠,我要先走一步,去严恒一大人的府上跟他知会一声,你跟着裴三他们缓缓进城,直接就去严大人府上小住一阵子,刘嬷嬷我就留给你了,她那个人面冷心热,你可信任于她。”   珍珠“哦”了一声,就见他大步走开,只留下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她慢慢地走到外面,见他似乎刚交代完裴三和刘嬷嬷,正跨上马背疾驰而去……   刘嬷嬷见她过来,双眉动了动,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道:“王爷交代,我们今日在此住一晚上,明日再动身出发,这里的方丈是王爷的好友,我们进去吧。”   珍珠楞了一会儿,傻愣愣地问道:“这里不是和尚庙吗?怎么还有给女人留宿的屋子?!”   刘嬷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她,不急不缓地道:“和尚庙里自然也有女人住宿的屋子,要不然那些大家贵人的女眷来上香住哪里,不招待舒服了,谁给你捐香火钱,这话也就是在我这里说说,小姐今后可记住了,不得再提出如此无知的问题。”   珍珠不以为然,“问了我才知道啊,你的意思以后我即便什么都不知也不要问喽,你不是王爷派来教我这个那个的吗?”   刘嬷嬷一时语塞,她只想着这些话问出来惹人笑话,却不曾想这丫头还有这番道理。   当下她也无话可说,两人缓缓往里面走,庙里的知事僧上来接引她们,带着她们到了一间极为雅致的小房居住,当晚又送了可口的素斋过来。   珍珠在马车上折腾了几日,也是累了,晚膳后洗漱完毕就倒头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就跟着马车进了京城,越走越觉得人声鼎沸,到了一个繁华地段,忍不住就掀起车帘往外张望,只见两边商铺林立,街道上铺着宽大的青石板,来来往往的人如同鱼儿游在水里,一群一群的来来往往。   马蹄哒哒,很快转进了一条街道,在一个黑漆大门前停了下来。   裴三上去敲门,和门房说了几句,没多久,门房就开了门,把他们迎了进去。   珍珠好奇的一路走一路看,目光所及处有几个正在修剪树枝的仆人正盯着她瞧,刘嬷嬷走在她的边上低声哼哼道:“此府奴仆教导不严,小姐不可东张西望,有失体面。”   她一路走到大厅,见厅中央坐着一位中年有须的男子,身形适中眉眼之间有些冷,左手边坐着三个妇人,右手边坐着三个少年,见她进来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她瞧。   珍珠被这阵仗吓住了,抖了抖身子,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了。   中年男子先是低喝一声:“你们都别盯着她猛瞧,好生生的姑娘家都给你们瞧坏了,就不能安稳些?”   又扯了一个微笑,站起来走向珍珠,边走边道:“别怕,你是珍珠对吧?我是严恒一,王爷应该和你说过我了,家里没有闺女,这些家伙就非要过来看个热闹,是不是把你吓坏了?”   珍珠定定站住不敢动,心道:你们都把我当成奇怪事物端详,任谁都会吓住好吗?   坐在末尾一个穿着鹅黄.色纱裙的二十几岁女子,娇俏地捋了捋发丝笑道:“老爷,你倒是给珍珠姑娘介绍一下我们都是谁呀,她初来乍到是不是先认个人,赶明儿谁是谁都分不清楚,岂不是要穿帮?!”   严恒一瞪她一眼:“就你话多!”   转头又换了一张笑脸,道:“来来来,珍珠,我给你说说,夫人你过来…”   上头一位圆脸穿着绛红色锦衣的中年美妇笑眯眯地走过来道:“珍珠是吧,我是你的姑妈,严大人啊,今后就是你的姑丈了,这是二姨娘,这是三姨娘,这边坐着的三个不体面的家伙是你的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   珍珠给她一长串的叨叨说得头晕,半响吐了一句:“你们都是我的亲戚?我怎么不知道?”   屋里的人顿时哄堂大笑了起来,三姨娘笑出一串银铃声,连声道:“哎呀呀,这姑娘怪有趣的。”   一时间,一屋子的人都站起身来,珍珠被众人团团围住,听见她们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说道:   “哎,我瞧着她瓜子脸大眼睛挺可人疼的。”   “性子好像也不错,直愣愣地说话呢。”   “和京城里那些扭扭捏捏的姑娘不一样,老爷她是不是能在咱们家多玩些日子。”   三兄弟也没歇着:   “大哥,你不是有礼物给珍珠妹妹吗?”   “二哥,你带了什么礼物。”   “三弟,你别光说我们啊,你有什么好东西也拿出来。”   珍珠被一阵嗡嗡声笼罩,怀里被塞进了好多东西。   严恒一清了清嗓子,大声道:“静一静,你们就不能一个一个来,唉,家门不幸,教导不严呐~”   珍珠醒过神来,大吐了一口气,也反应过来了,严府一家人大约没见过小姑娘,难得家里来了一个,这是把她当成稀罕物啊。   她低头瞧瞧手上抱着的东西,有二个装着银钱绣得漂漂亮亮的荷包,还有一个玉镯子,还有糖果,更有一支漂亮的月季花,真是看花眼。   当下她也不害羞了,笑嘻嘻地道:“各位哥哥,姨娘,姑妈姑丈好,我今儿出来到现在还没吃上饭,肚皮饿得咕咕叫,能不能先赏我一口饭吃?”   “哎呦,可怜见的,这都未时了,赶紧叫人上饭。”大夫人赶紧说道。   片刻后,珍珠坐在花厅吃饭,身边依旧围着那么多人,她一个人吃饭,其他人不是盯着她瞧,就是不停地说着话。   珍珠觉得她是该有多大的神经线条,才能忍得下这么多人不吃饭,她独自一人吃饭的却也不走开的奇葩景观。   桌上的菜摆的琳琅满目,有些吃食都是她早前没见过的,刘嬷嬷站在她边上不坐下来吃饭也不离开,珍珠扒了半碗饭忍不住了,开口道:“嬷嬷,你要是不和我一起坐下来吃饭,不若找个清净的地方也赶紧吃一些,这一天下来你也该饿了吧?”   她这话一出,一旁的二姨娘道:“珍珠姑娘,这是你的教养嬷嬷?不如我叫个丫头带她去大厨房吃饭,吃完了赶紧再过来,你在这里等她就是了。”   珍珠干脆利落道:“好。”   刘嬷嬷嘴.巴张了张,终不敢在众人面前太下珍珠的面子,遂跟着二姨娘的丫头去了。   严恒一让大夫人在她的院中给珍珠留了房间,饭后便叫人带她过去休憩。   次日,严恒一一早去上朝,在进殿的当口瞧见裴昶然,两人默契的相视一笑,一前一后走进了金銮殿。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大理寺卿颜绪林和礼部尚书林大海,两人凑近了窃窃私语:“颜大人,你瞧见没有,我看今日这两人准有文章要做。”   颜绪林道:“嗯,听说曲大人今日装病不上朝,我看有情况。”   林大海是个胖子,他摸了摸稀稀疏疏的胡须道:“成国公未免太过激进了些,即便皇上对他有所忌惮,可总要护着几分颜面,他接二连三的想把自己女儿塞进裴王爷的府上,说一说就同意了,也太没尊严了吧。”   颜绪林道:“可不是嘛,可怜我的女儿,前朝皇上子嗣单薄,也就皇上和他这个兄弟,其他都是女儿,这皇上恐怕更不想王爷的府上尽是曲家的女儿了,昨儿生气怼了他二句,今儿就称病不上朝了,也是荒唐啊荒唐!”   两位大人一边啰啰嗦嗦的私下念叨着,一边也跟着进了殿。   当今皇上名唤裴浩然,比裴昶然年长足有十岁,与他非一个母妃所生,如今已有二位皇子了,他比裴昶然矮上一头,身形略显圆润,坐在金銮殿上目视底下的众位官员,倒也有几分气势。   下面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政,时间过去了一个时辰,皇上裴浩然便道:“众位爱卿还有事启奏吗?无事今日便退朝罢。”   裴昶然上前一步道:“皇上,臣弟有话要说。”   “你说。”皇帝道。   裴昶然:“臣弟相中了严恒一严大人府上的表侄女,想娶她为侧妃。”   他这话一出口,底下就传来了一片窃窃私语声……   裴浩然有几分惊喜,他也对曲建章这做法烦透了,私心里更不想他这个弟弟与曲建章走得太近,因此故意清了清嗓子问道:“严爱卿,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有什么表侄女,此事当真?”   严恒一上前一步道:“当真,我这位表侄女原不是养在我家中的,近日才来府上走亲戚,正好和裴将军碰上了,两位就看对眼了,求皇上成全。”   陈国的规矩求娶侧妃原也无需下旨意,裴昶然特特在金銮殿上,当着众位大人的面说这话,无非就是等着皇上给个准话,好彻底死了曲建章的心思,金口一开哪还有反悔的道理。   裴浩然眯眼笑道:“如此,就成全两位,皇弟回家好好准备,选个好日子就把严家的这位小姐娶进门吧,趁早也给皇家添个子嗣,你瞧我都有二位皇子了。”   裴昶然和严恒一齐齐跪下来磕头谢恩。    第19章 心凉了半截   第二日,曲建章听说此事,气得他下了朝就在家里砸东西,曲大夫人是个胆小的怂货,吓得她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曲建章把书房中瓷器砸得七七八八,醒过神来才觉得肉疼,这些瓷器价值不菲,是他好几年的收藏品。   他这人贪财,有人送东西都是好的。   宗人令虽是正一品大官,本算不上有什么权力在手,无非就是记录皇室的属籍登事,前朝皇上信任他,把引荐贤才,官员罪责等事都交到他的手里,才渐渐让他有机会收拢人心,收刮钱财。   当今皇上羽翼渐丰,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他这个宗人令会不会有朝一日被完全架空也不好说,正因为如此,他才想着法子要拉拢裴昶然裴王爷。   裴王爷战功显赫,底下追随的人不少,若为他所用,那很多事情都可以想一想该如何作为了…   奈何这位王爷也不待见他,自家女儿也不争气,嫁给裴王爷这么多年硬是没把人家一颗心肠焐热,就连想接近几分都甚是艰难,原想着家里剩着的这个庶女长得娇媚动人可人疼,或许能打动这位王爷,却不料自己一时气性上头,不过就一天称病不上朝而已,事情就起了这么大的变化。   他思来想去一腔怒火都放到了严恒一身上,要不是这家伙从中作梗,事情也不会走到如此地步,哼哼,可恶,甚是可恶,迟早都要让他揪出点毛病来。   他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内阁首辅张禹行。   张禹行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年轻有为就已经做到了内阁首辅,心计非常人可比拟,曲建章原是想躲得远远的,少同这位大人多打交道,可眼下的情形看起来,不和他多亲近亲近,自己就死路一条了。   他倒是没想过,有时候无为即是有为了。   珍珠不清楚这些复杂的状况,她在严府待得很舒心。   严恒一打一开始就想生个闺女,奈何自家大小夫人一个接一个生的都是小子,生出来又都不是什么让人省心的货色,大儿子黏夫人,从小是个爱哭鬼,只要不见娘亲三分钟就开始嚎哭,哭声惊天动地,简直人神共愤,让他一刻都不想在旁边待下去!   老二出来后倒是安静,也不太黏夫人,严恒一兴致勃勃地逗弄了几天,无比愤怒地发现,只要是他抱着的,不过五分钟那小子必然把尿撒上他身上,撒完了也不哭不闹,冲着他嘻嘻笑!   老三是三姨娘生的,怀着胎的时候,情形和大夫人生二个儿子的时候有些不同,府中大大小小都在说三姨娘肚皮圆圆,爱吃辣椒,都说酸儿辣女,想必是个大闺女。   严恒一把三姨娘当宝物似的哄着,结果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出来的还是一个小子!   他彻底死了心,接着好长一段时间里,行完房都逼着大小夫人吃避子汤。   时间呼呼的过去,严府就彻底地变成了严父慈母,姑娘家要比小子金贵的多的观念。   珍珠住在大夫人旁边的屋子里,严恒一一口气给她安排了四个丫鬟,衣裳首饰不要钱似的源源不断地送进来,满足他一直没闺女,想好好宠着的心思。   此刻已是夏季了,珍珠穿了一身浅绿色的纱裙,捧着一杯新泡的绿茶,杯子是纯白色的骨瓷,正埋头轻嗅茶香,看起来格外的清新可人。   大夫人依旧是一身正红色的着装,她盯着珍珠瞧了半响,微微叹息道:“你如今还不满十六就要嫁人,老爷让我和你说说裴王爷的家事,我真不想和你说这些阴暗令人不快的事情啊。”   珍珠听着大夫人的口气不急不缓,倒好似很有几分难言之隐,遂道:“夫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一头撞进去才叫倒霉呢,您说是不是?”   她说着吸吸鼻子,笑嘻嘻地道:“是不是他家里的王妃不好相处,您放心,我爹说我就是个泼辣货,只有别人吃亏的份,决不可能让人欺负到我头上来的!”   大夫人一听捂嘴笑道:“你倒是心大,不是我吓唬你啊,这王妃姓曲,是宗人令成国公的嫡女,你从我们家出去,还是个侄女,娘家靠山这边就低了人一头,更何况那曲王妃家甚是毒辣,进门之前就叫裴王爷前头二位王妃都死绝喽,你说厉害不厉害?!”   珍珠倒真是有些吓住了,不过关注点好似有些偏差,手中的茶杯抖了抖道:“大夫人,我没听错吧,你是说我已经是大哥的第四任老婆了?想不到他看起来一副冷如冰霜的样子,还能一口气弄了这么多老婆,这不是和隔壁王婶子说的一样啦,叫什么来着,对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大夫人本是大家闺秀出身,突然听到这番市井小民的言谈,喷笑道:“你这孩子,也真是能说,王爷他前头那二任啊顶多只能算是未婚妻,没进门就让曲家给弄没了,说起来也甚是可怜,当日听说他对大理寺卿颜家小姐还有几分上心……”   珍珠撇撇嘴道:“大夫人,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你先头说得可不是叫人听着有好几个老婆嘛!不过……”   她头略略凑近些,好奇道:“既然如此,大哥怎么还会娶了这狗屁的曲小姐,不是太窝囊了点?要是我就上赶着给这见鬼的成国公二个大耳刮子,叫他欺负人!”   大夫人见她一脸的天真无邪,这中间的阴暗曲径一时半会儿也着实说不清楚,说到底她所知的也不过就是些大路的消息罢了,因此微微叹息道:“这些话,也不是我们能评论的,我今日和你说这些,就是想知会你一声,进了裴王爷的门,少和那位曲王妃亲近,客客气气就行了,免得遭了无妄之灾。”   “哦…”   珍珠随意地应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她的注意力已经被门外三个探头探脑的头颅给吸引住了,高低起伏的三个脑袋可不就是严家三兄弟嘛!   大夫人的眼光跟着珍珠一瞧,当即就嗔道:“你们这又是在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滚进来,没的叫珍珠姑娘看了笑话。”   严家三兄弟从外头循序走进来,老大笑道:“娘,你看你拉着珍珠姑娘絮叨了半日,我们三商量着带她出去散散心,有马车也有爹的轿子在,你看好不好?”   大夫人无语道:“那个是你爹的官轿,他也真是老糊涂了,上朝去怎么不用,这是姑娘家上街能随便坐的?还是坐马车出去吧,你们等着,娘进去拿些碎银子给你们使。”   大夫人站起身来款款地进了内屋,片刻后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浅红绣花小荷包递给珍珠道:“珍珠,这里头有些银子,你跟着这三个混小子早去早回,看上什么喜欢的物件儿尽管买下来。”   珍珠也不矫情,欢欢喜喜地接了过来,跟着严家三兄弟坐了马车出门,一路上见到好吃的好玩的就买,逛了大半日走累了,方才回了严家。   裴昶然和严恒一私下见了面,约好了一个月后在八月的一个吉日迎珍珠进门,又私下塞了五千两银子给严恒一请他给珍珠置办些嫁妆,好风光体面的进门,严恒一表示珍珠十分可人疼,硬是砍半只收了二千两银子,说是要收珍珠当义女。   裴昶然有些惊讶,他倒是没料到珍珠这么快就收拢了严家的心,半响呐呐表示,只要珍珠愿意,他这边当然也没什么意见。   严恒一收了二千两银票回府,当即就喜滋滋地叫了一家人都到了大厅,见到珍珠就直接了当地笑问道:“珍珠,我想收你做我的义女,你可愿意叫我一声爹?裴王爷说只要你愿意,他也没什么意见!”   珍珠见他表情殷切,心下楞了好几秒也答应不下来。   她爹袁宝山去了才没多久,在世的时候真心把她当做心肝宝贝,事事都以她为先,如今突然让她叫别人为爹,一时半会儿还真叫不出口。   严恒一见她表情迟疑,心下凉了半截。   大夫人在一旁看着情形有些不大对,走到一边拉着珍珠道:“孩子,你给我说句真心话,是不是觉得我家老爷待你还不够好,可他真是掏心掏肺啊,虽说他喜欢闺女,可也不是谁都能当他严恒一的家人,你认了我家老爷当爹,只有好处绝无坏处,你好好想想啊?!”   珍珠咬了咬下唇,走到严恒一面前直直跪下来,抬起头道:“严老爷,并非珍珠不知好歹,可我爹在世的时候待我极好,如今他才过世不到一月,我…我真的叫不出口啊!承蒙不弃,我愿意认您为义父,可您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容我缓一缓,再叫您爹?”   她这番话把满屋子的人都说得泪汪汪了,严恒一长叹一声,走过来扶起珍珠道:“孩子,是我心急了,如此,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义父,你的爹了,你哪天愿意再叫我一声爹也不迟!”   大夫人含着泪上前抱住她道:“可怜的孩子,你的亲娘呢?也没了?”   珍珠一听,眼泪忍不住就流下来了。    第20章 嫁人   珍珠给严恒一和大夫人正式磕了头,就算认了这两位做义父义母了。   第二日,她就管大夫人叫娘了,她从小没了亲娘,大夫人待她一片真心,这一声娘就叫得格外顺口,只是严恒一盼了好几日依旧没听见她叫他一声爹,渐渐明白她对她的亲爹感情深重,怕是没那么容易叫出口了。   日子慢慢地移动,大夫人张罗着她的嫁妆,珍珠作为侧妃,按着陈国的律法只能穿粉红色的嫁衣,大夫人叫了七八个绣娘,给她赶制了一身极为清灵秀美的嫁衣。   首饰,头面,被子等其他一应物事也一件件的添加了进来。   终于到了那一天的早上,进来二个梳头的嬷嬷,给她梳上了新媳妇的发髻,插上了金步摇,带上金色镶珍珠的耳环,胭脂朱粉敷上面,红.唇轻染,换上清灵飘逸的新嫁衣,听见侍候她的丫鬟嬷嬷们惊叹她的美丽。   渐渐的,珍珠发觉人都走开到门口去了,只剩下她独自坐在严府的闺阁中,听到外头开始燃放鞭炮,心下恍恍惚惚只觉如梦如幻,一切好像在梦中。   她喃喃自语:“爹,你在看着女儿吗?女儿今天就要出嫁了,走之前就要喊严大人一声爹了,你会原谅女儿吧?爹,他待女儿极好,今日出嫁,女儿不忍心见他一再失望。”   等了几秒,又轻道:“你不说话女儿就当您答应了啊?!”   又道:“大哥今日要变成我的夫君了,这人可是你带回来的,爹你负责啊!?”   说着……说着……一滴眼泪慢慢滑落脸庞,半响吸吸鼻子自言自语地劝慰自己:“不能哭啊,珍珠,哭了就变丑了,这是好事你应该高兴,就算有些害怕也不能哭啊,你要加油。”   她低着头,听见门外传来声响,喜娘走进来笑道:“珍珠姑娘,大喜了,王爷已经到门口了,夫人和老爷请姑娘前去大厅。”   珍珠双脚犹如踏在梦中,在一个丫鬟的轻扶之下,慢慢走向了不远处的大厅中。   严恒一穿着一身紫色的绸缎袍子,上头绣着喜气的大花;大夫人一身红衣,金色全套华丽的头面都插上了,脸上也画着精致的妆容。   二姨娘,三姨娘,并严家三个兄弟都到了,个个都穿着极为正式。   一个丫鬟放了软垫到了厅堂的中间,珍珠跪下来磕头:“爹,娘,女儿感谢你们这些日子来待珍珠的恩情。”   说着她抬起头来,见严恒一一脸喜气,亲自站起身来扶她:“哎,珍珠,乖女儿再叫一声爹来听听。”   一旁众人都“噗嗤”笑出声来…   珍珠也笑了,羞涩道:“爹。”   正说着话,就听见门房那边叫道:“裴王爷进府!”   大夫人连忙转头找喜娘,给珍珠盖上了红盖头。   朦朦胧胧中,她感觉自己被一个高大男子打横抱起,送进了一顶轿子中,接着鞭炮声大起,轿子就开始往前走了。   走了约莫一刻钟,她感觉自己又被打横抱起,那人在她耳边轻语:“珍珠,现在我们进府了,莫怕,今后我会护着你,你要相信我。”   珍珠轻轻应了一声。   忽觉四周安静,并无人声鼎沸,裴王府似乎并无宴请宾客。   她的头轻轻往他怀中靠了靠,听见一个女声有些哀怨似的说:“王爷,这是新来的妹妹吗?什么时候和臣妾见一见呢?”   裴怅然冷声道:“你先回你的院中,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到的。”   话音刚落,珍珠就明显感觉到他的脚步变快了。   曲玲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心头快要恨出血来,只因裴昶然抱着人直接进了她从未去过的他的卧房。   珍珠终于发觉自己双脚落了地,红头盖被人轻轻掀开,她睁大眼睛细瞧,只见此处床榻宽大,边上不远处有一方宽大的桌子,桌上笔墨纸砚俱全,墙上挂着一方宝剑,屋中并不奢华却透露着主人的一腔英豪之气,这分明是间男子的卧房。   珍珠抬头看眼前的男子,他站在她的面前身形挺拔,穿着一身红衣,头发用玉冠束起,鼻挺眉长正灼灼盯着她瞧。   她瑟缩了一下,这气场,这模样过于强大,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裴怅然瞧了她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出去叫人,过了一会儿,一个大丫鬟进来端着一个酒壶并二只酒杯,微微行了一个礼,又出去了。   他倒了一杯酒递给她:“珍珠,和我喝了这杯交杯酒,你我就正式成为夫妻,从今以后有我裴昶然一口吃的就绝少不了你的。”   珍珠脑中莫名其妙就浮现出男子们杀敌的场景来,一句话卡在喉咙口差点就冒出来,她想说:“你这口气听着更像要和我桃园结义!”   然而想归想,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接过酒杯,与他双臂交叉环绕,满饮此杯。   珍珠喝完酒,第一反应就是这酒有点烈,喝着她喉咙和肚子一阵的灼热感,脸很快就红了起来。   他看着她的脸,一只手举起似乎想探探她的温度,临近她的脸庞见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直愣愣地盯着他瞧,半途又把手缩了回去,转身自己重新斟了一杯酒,一边慢慢喝着一边问她:“你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我叫人给你下碗面?”   珍珠探头看窗外,日头高照,午时才过了没多久,她一早起来梳妆打扮没吃什么东西也确实饿了,当下就不客气地说:“好啊!还有你能不能叫人帮我拆了这发髻,换身轻便的衣裳,这喜娘扎得我发根儿生疼。”   裴昶然迟疑了一会儿道:“我瞧着你这样装扮比初见时美上不少,要不然再过一会,吃完面再弄可好?”   珍珠点头,心道这美则美矣,可是不舒服呀,那再坚持一会儿吧。   他见她点头,又转身出去叫人备吃食。   片刻后,那大丫鬟又款款地进来,端着一个托盘,裴昶然把他大桌子上一应物事收到一边,拉了一张椅子过来,两人就围坐在书桌边吃面条,除了面条还有煎鸡蛋和几盘清爽的小菜,并几块牛肉。   珍珠见他大口大口的吃面,筷子只管吃肉,一派男子豪迈的作风,倒也放松了下来,和平常一样随意地吃吃喝喝起来。   见她这么放松,他也松快了不少,先头他就怕她进来王府太过拘谨。   他一辈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和男儿打交道的多,要是来一个别别扭扭的性子,还真不知道要把她怎么办好了。   可他不知道珍珠正在纠结着要不要问他!   相对无言,吃完一碗面条,珍珠忍不住还是开口:“大哥,我住哪里?你的那位王妃会不会找我麻烦?”   她说话简单直接,一点虚伪客气都没有,倒叫他脸上浮现了几分尴尬,讪讪笑道:“你先在我这里住几日可好,要是住着不称心,我后头还有不少空屋,你瞧着喜欢哪间,我叫人去布置就是了,至于我的王妃,我叫人拦着她,不让你们俩打照面可好?”   珍珠觉得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别的原因,总之有些出汗。   眼下这里他才是主人,她只能是客随主便了,有什么想法过几日再说,再说了…   正想着,又听他道:“你的嫁妆,我叫人放库房了,这是钥匙你拿着,回头我叫人带你去瞧一眼。”   他这话又勾起了珍珠对袁宝山的思念之情,想当初她爹是样样都交给她拿着,家里虽穷可心里踏实,现如今和这位王爷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也真是不好说。   到了下午,裴昶然拿着一身便装去了书房,把卧房留给了珍珠,叫了那个大丫鬟进来侍候珍珠。   珍珠这才知道,这丫鬟名唤芙蓉,从小就跟着裴昶然,算是这府中有头有脸的丫鬟,衣着打扮虽不见有多华丽却也是顶好的料子,朴素中见精致。   珍珠换了一身绯色的裙装,把发髻换了一个轻松舒服的倭堕髻,只松松地别了一朵浅红色珠花,整个人顿时就舒服多了。   那芙蓉也是个话少的,见没什么事就告退了。   珍珠想起一人,叫住她问道:“我想问问原先跟我一起回京城的刘嬷嬷,如今在哪里,我从严府嫁过来,原是说好了刘嬷嬷会一起跟着过来。”   芙蓉笑道:“这是自然,刘嬷嬷原就是我们王府的人,现下应是回家了吧,她照应夫人多日不归家,应是很记挂家中的情形,夫人要是惦记,我回头让人叫她过来。”   珍珠连连摆手:“不着急,不着急,让她回家待几天再找她好了。”   芙蓉冲她善意地笑笑,福了福道:“夫人,奴婢就在您边上的小屋里,有事可唤我一声。”   珍珠过了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一直也不见裴昶然的出现,她靠着桌边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黄昏的紫色霞光已经映照天空,见到他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双手交叠背在身后,缓缓进来。   他说:“珍珠,和我一起去花厅吃晚膳。”    第21章 胖子和瘦子   王府的晚膳很丰盛,光是糕点就装了好几个小盘子,菜式就更多了,凉菜热菜林林总总摆满了整个桌子,珍珠有些拘谨地坐下来,一旁侍候的小丫鬟立刻就上前开始布菜。   看着对面坦然坐着的男人,珍珠不免想起当日在袁家庄自己是如何待他的,虽不像今日这般大鱼大肉的款待他,好在也是问心无愧不曾亏待与他。   裴昶然抬抬手,道:“吃吧,你今天也累了。”   菜式份量都不大,珍珠各种菜式都尝了尝,倒也吃了一个痛快,她才不和自己的肚皮过不去呢,有什么难事都吃得先吃饱了再说不是。   吃完饭,裴昶然想了想道:“珍珠,你初来乍到对王府不熟悉,不如我陪你园子里逛逛?”   珍珠正担心呢,这吃完饭俩人去房里对坐,是不是太过尴尬?一听这话,当即就站起身道:“好啊,好啊,那咱们快去吧。”   裴昶然扯扯嘴角,心道这你也急?   俩人齐肩并行,就往后院走去,珍珠一边走一边就斟酌着道:“大哥,我思来想去住在你房里还是不合适,不如你现在就带我去逛逛,给我安置个住处吧,丫鬟嘛不要多,有个二三个就成了,我瞧着芙蓉姑娘和刘嬷嬷都挺不错的。”   裴昶然斜眼瞧她,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倒是会挑人,芙蓉和刘嬷嬷都是我王府的大丫鬟,大嬷嬷,刘嬷嬷往日是我王府专业调.教丫鬟的,至于芙蓉是在我房里侍候的,你一口气把人都弄走了,谁来侍候我,谁来打理王府?”   “呃?”珍珠傻眼道:“她们俩这么厉害啊,可我不是就认识这两位嘛,不然你都留着,我自己照顾自己得了!”   她说得痛快,裴昶然却觉得自己没法和她好好说话了,堂堂王府侧妃哪有自己照顾自己的道理,果然是个不懂事的乡野丫头,回头倒是要去质问刘嬷嬷一番,这是怎么教人的?   他道:“算了,先别忙着说让谁来侍候,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怎么思来想去在我那里住着不对付的,我堂堂王爷的卧房让给你住,你还不乐意了,你是不是怕我对你做些什么?当日既已同意暂时不让你…那个…,就不会随意动你,你大可不必忧心忡忡!”   他说到后来,有些不大高兴了。   珍珠看他一张脸黑漆漆的,有些怕他,连忙道:“哎,大哥你可别误会,我没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吧,那里瞧着就是一个男人的卧房,我住着不习惯,你不是答应照顾我嘛,那好好照顾我一下行不行?”   裴昶然不知怎得起了两分逗她的心思,板着脸道:“没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珍珠也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是说不清楚了,干脆闭嘴拉倒。   俩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就进了后院,转入圆洞门,进了一条小径,盛夏时节,两边开着大红色的月季,暗夜里隐隐约约的传来花香,树荫层层叠叠绿得浓重。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过。   在他们的身后,有人正探头窥看。   走到一个三岔路口,珍珠转头看左边,那里是个小院,瞧着院里种满了竹子,风吹过来沙沙作响,门口挂着一个牌匾:玲珑阁。   她正想问话,就听见身边的他朗声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珍珠被他吓了一跳,跟着他的目光定睛一瞧,就看见一个小厮哆哆嗦嗦地走向前,扑通一声跪下道:“王爷恕罪,是王妃娘娘叫我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裴昶然气势大涨,冷哼一声道:“什么玩意儿,去找裴三,自领十个板子,以后别叫我再瞧见此等行径。”   “扫兴!”裴昶然转头叫珍珠:”今日不逛了,改日再来,走,陪我回去喝酒。“   说完,便大踏步的向前走。   珍珠满心无奈,只得跟了上去,可怜她个头小腿短,跟着裴昶然是一路小跑,好在她是个乡野出身,没缠小脚,尽管如此也被这一身裙装缠.绕着跑不快。   当晚,裴昶然去睡了书房,珍珠在他的卧房中安睡。   那小厮被裴三按着一点不客气地打了十个板子,接着也没人送他回去,自己一瘸一拐地回了玲珑阁,到了曲玲珑面前,直把她气得浑身发抖。   她的这个小厮可不是王府的人,是她当年嫁过来的时候,曲府陪嫁过来的,饶是如此那裴王爷也是半分面子不给,说打就打。   这侧王妃嫁过来才头一天呢,如此敲山震虎做给谁看?说白了,不光是在下她曲玲珑的面子,还明明白白丢了曲府的人!   她看着跪在面前的小厮,站起身来一只茶盏直直地丢了出去,顿时瓷杯四溅茶叶落了一地,热烫的茶水沿着地砖四流,抖着手指她怒道:“我不过是叫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办事的,竟叫王爷当场打了你板子,看就看了,你躲躲藏藏什么,我曲玲珑就这么见不得人?!”   那小厮名唤曲安,年纪已经不小了,原本也觉得跟着这位曲大小姐一肚子窝囊气,她这番话说出来,他也是满心的委屈,奈何她是主,他是仆,挣扎了半响低声道:“是,是小人办事不利,小人的错。”   曲玲珑还待再说,一旁陪嫁过来的大丫鬟竹芸看不下去了,低声道:“小姐,您就别怪他了,瞧他这可怜劲儿,不如叫他早些回去歇着吧。”   曲玲珑扯着嗓子道:“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你如今还能做主了?是不是觉得我亏待你们这些下人了,我偏不饶他,叫他去外面跪着,天不亮不准起来歇着。”   一屋子的大小丫鬟们面面相觑,都清楚这大小姐是在找人撒气呢!这会子识相点的都不说话的好,免得无端遭了罪。   结婚第三日,裴昶然带着珍珠归宁。   珍珠去的自然是严府,严家人如何热情款待这位新姑爷权且不说,这王爷和侧妃娘娘一走,王府的下人们却炸开了锅,原因是当初正牌王妃曲玲珑嫁进来以后,王爷不但没陪着她归宁,还不让她自个儿回娘家去。   这王府的下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刘嬷嬷和芙蓉以及裴三等亲兵是一拨,上头还有皇上,皇太后放进来的一拨人,当头太监陈金海,金嬷嬷都是打王爷开府起就被安排到王府侍候的,隔三岔五的还得递纸条给上头汇报这王府的动静,前几天王妃的小厮被打,和今日王爷陪着侧妃娘娘归宁这事要不要汇报,该怎么汇报妥当,这两人就凑在一起合计了。   陈金海个头中等,身材圆胖,脸庞黑黝黝的,他一心急就额头冒汗,头天晚上就听底下的小太监说了,那曲家的小厮虽是挨了十个板子却愣是憋着一声不吭地回了王妃的院子。   今儿一早起来,下面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嚼舌.头说王府要变天了。   一大早侧妃娘娘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在王爷的陪同下回严府吃归宁宴去了,跟着的人还是王爷的大丫鬟芙蓉和刘嬷嬷,王府的人都知道王爷最亲近侍候的人就是这二位了。   陈金海是从御膳房出来的人,自打王爷开府后就掌管着王府的大厨房,这几日王爷都没往他那里叫膳,都是从他自个儿小厨房里叫的吃食,那可是和他陈金海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这不明摆着不信任他,要冷落他了?这让他非常焦虑。   他一着急就额头呼啦啦的开始冒汗,又叫小太监赶紧把金嬷嬷叫过来合计。   金嬷嬷是个瘦子,她走进来的时候,陈金海正来来回回地踱步,站定了好一会儿也不出声,陈金海一个转身回头瞧见人唬了一大跳,直道:“嬷嬷,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那么安静,你这一言不发的可吓了我一大跳。”   金嬷嬷冷着脸,一丝笑意也无,她道:“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了?怕不是什么好事吧,叫我来作甚?”   陈金海嘿嘿笑了二声道:“嬷嬷瞎说什么呢,我哪敢,我这不是瞧着快到了向上头汇报的日子,请你过来合计合计,这事该怎么说,要不要说?”   金嬷嬷翻了一个白眼,冷哼一声道:“你怕是油腻的东西吃得太多,堵住了心肝肺肠了,曲家那小厮被打说不说还有得商量,侧妃娘娘归宁这事,你觉得你不说上头就不知道?这必须说,还得比较着说!”   陈金海眨眨眼道:“嬷嬷的意思是要把曲玲珑被王爷拘着不能随意回府的事情也拿出来说一说,好体现王爷对这两位的不同之处?”   金嬷嬷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瞧他:“你仔细想想,是要和皇上说还是皇太后说,这两位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哦…”陈金海恍然大悟道:“是该有下一步的做法了,嬷嬷莫不是管洗衣房,清扫的这些事情管腻歪了,想去管着咱们这位侧妃娘娘了?不错,不错,这也是个好法子。”    第22章 忽然傻眼   珍珠归宁后的第三日,皇上和太后传旨召见。   裴昶然接了旨意,没有法子,只能带着珍珠和曲玲珑一起见宫去见二位当朝最尊贵的人,谁叫旨意上写得清清楚楚,召见裴王爷及其家眷呢。   他总不能说这曲玲珑和他没啥实质性关系,咱们还是不见了吧?   怎么说,都是指定下来要他娶的人,而实际上也娶回家摆放了有一段时日了。   曲玲珑收到消息喜笑颜开,这怎么说呢,说明不管怎么说,她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还是有存在感的,就算裴王爷一时半会儿还是不喜欢她,她在京城总归还是有头有脸的王妃。   于是,曲玲珑穿了大红色的宫装,头上环佩玎珰,花了精致的妆容,裴昶然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宽袖大袍带着玉冠和镶金玉腰带,珍珠跟在这两人的身后,穿着她最好的衣裳,一身绯红色的纱裙,出来的时候刘嬷嬷又把她的发根扎得紧紧的,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三人到了大门口,曲玲珑抢先上了她的马车,裴昶然看看珍珠又看看那人,按着规制他自然是应该和王妃同乘一辆马车的。   可他,不乐意!   于是,珍珠上了另外一辆马车,裴王爷自行骑马,走在一边,没多久就跑没影了,他的一溜亲兵跟在身后也跑远了。   珍珠坐在马车里唉声叹气,这位裴大爷自打和她成婚以来都是睡着书房的,平日里两人碰头的时间就是在用膳的时候,话还不多!   归宁那日,严大夫人问她,他待她好不好,她就很想说,看吧,一来就和义父严恒一钻进书房聊天去了,这哪里好了,可严大夫人见她没声没息,反倒是笑嘻嘻地说:“肯定很好吧?我听说那个曲玲珑根本没归宁过,想当初裴王爷拘着她根本不让她乱走,今日他还特特陪着你过来了,真给我们严府长脸!”   她这话把珍珠一肚皮的委屈都塞回了肚子,这叫她说啥好?   再瞧瞧今儿个,说去皇宫就去皇宫,连给她垫个底气,交代几句都没有,要知道她本是一个乡野姑娘,别说是当今皇上,太后了,先头连个知县大人都没见过好吗?!   她胡思乱想一气,越想越觉得心虚,这要是曲玲珑见了面告她的状怎么办,要说起来她自打嫁进了王府,真是一次去见面请安都没有过,一则是裴大爷没说要去,二则她自己也不愿无端端地送上门去叫人打脸。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唉声叹气,一旁坐着的刘嬷嬷和芙蓉互相看看,就忍不住了,刘嬷嬷问道:“夫人,你这是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我们俩帮你参详参详?”   珍珠低垂着头,憋了半天道:“我紧张,头一回去皇宫,你们也不和我说说该怎么办!”   “嗳…”刘嬷嬷傻眼道:“我不是和你说了注意礼仪吗,我这也是头一回跟着王爷入宫,先头皇上召见曲王妃的时候,是她陪嫁嬷嬷跟着去的,要不然咱们去了以后尽量少说话,见机行事?”   一旁芙蓉帮着说道:“是啊,我家王爷也和我说了,叫我们少说话,差不多时辰他就会提出告辞带我们出来,不会逗留太久,我倒是忘记了和夫人您说上一句。”   珍珠瘪瘪嘴,心道:这裴大爷倒是不忘记交代他的大丫鬟,却偏偏不和她说,难不成是看好她?   皇宫里果然是巍峨雄伟,珍珠跟着先是去拜见了皇帝陛下,接着说是去拜见太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太后的长乐宫走,后头还跟着一大堆的宫女太监。   珍珠跟在裴昶然和曲玲珑的身后,颤颤巍巍的大气都不敢出。   好不容易进了太后的宫中,跟着大伙一起见了礼,太后赐座后,珍珠才敢抬眼去瞧,只见这位太后穿着明黄.色宫装,头上珠翠环绕,看着年岁也不是特别大,约莫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比她爹袁宝山瞧着还嫩些,大约是富贵中人,保养的特别好吧。   她正胡乱想着,就听见上头的人说:“这就是珍珠吧,哀家瞧着长得甚是可喜,与曲家玲珑相处的可还好?”   裴昶然道:“好。”   一旁的曲玲珑本欲张嘴说话的,想不到被裴昶然半路截了胡,一句不好的话卡在喉咙口就说不出来了。   又听着太后笑道:“哎,然儿,你说了不算,我还是问问珍珠,她初来乍到的,珍珠,你来说说,你在王府过得可好,还算习惯吗?然儿他可有为难于你,和玲珑相处的融洽吗?”   这一堆问题瞬间就把珍珠给难住了,她斟酌着半响,本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简单扼要地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珍珠在王府一切都好。”   一旁的曲玲珑憋不住了,她挪了挪屁.股,慢吞吞地接话道:“珍珠妹妹,我瞧着你倒是好,可姐姐我不好啊,你入府至今,王爷护着你,到现在为止都没来我这里问过安呢!”   她这话一出,裴家兄弟都不乐意了,这曲玲珑她不上道啊!   太后倒是笑了,她道:“我听说珍珠进府到现在都住在然儿房中,这王府大的很,院落都闲置着,堂堂王府側妃,连侍候的人都没一个像什么话,我这里倒有个人推荐,金嬷嬷进了王府许多日子,也没甚重要事情,她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不如就去侍候珍珠,然儿,觉得如何?”   皇帝冷笑一声,道:“是吗?既如此我这里也有个太监甚是机灵,不如也去侍候皇弟的侧妃。”   他转头叫人:“安德海,你徒弟王大福朕瞧着还不错,就拨给皇弟侧妃了。”   这一来一去,不光是珍珠傻眼了,就连曲玲珑也看不懂了,这皇上和太后是什么意思,她这边还从来没赏赐过人呢,这珍珠一个小小的侧妃倒好,又是嬷嬷又是太监的,这是要上天呐!   裴昶然冷声道:“珍珠,起来谢恩,你不是想搬到西院去住吗?本王给你的院子都取好名字了,就叫宝珠苑,回头叫芙蓉刘嬷嬷也去侍候你,这么多人侍候你够不够周到,皇兄,太后娘娘你们总该满意了吧?!”   他这番话一出,举座皆惊。   珍珠想不通的是,她犯得着要这么多人侍候吗?   曲玲珑略略听出点门道来了,这是都想往里头安插自己人啊,遂笑而不语。   皇上和太后想得是,好小子,你这是不服啊!   太后憋气啊,心想:不过是拿捏个侧妃,一个个都不给她好脸色看,她还不是为了皇帝,这珍珠要是宠过头了,曲家那边能心里平衡?这要是不平衡了,还不得闹出事端来,不成想他还不乐意了。   她倒是没想过,皇帝自有皇帝的主张,这曲家还要不要继续张狂下去,还得另说。   她一气便道:“既是新娶了侧妃,就叫各位大臣的家眷去王爷府上走动走动,皇帝明儿上朝去说一说,珍珠,这事你张罗!”   珍珠张大嘴.巴,一时间礼仪全无,心道:这是要坑人呐,自己对王府都还不熟悉,怎么招待一帮子要上门的人?   曲玲珑一旁隔山看火烧,倒是很有几分满意。   皇帝裴浩然自觉自己这个亲妈是老糊涂了,从前就不是个清明的人,眼下更是不知所谓,可他也不能当着这许多人给她难堪,只得虚虚地应了下来。   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这宫中之行便结束了。   珍珠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越想越觉得这里头透着诡异,她一个小丫头忽然就跑出那么些人说要来侍候她,还有张罗招待大臣的家眷,这都是什么事啊,她本是来王府混吃混喝的,没说要干这些重大事件啊!   不行,她回头还得和裴大爷聊聊才行。   裴昶然裴大爷已经一路狂奔到府中,坐在书房里生闷气了。   他一贯是知道太后娘娘偏心自己的哥哥,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娘,这也情有可原,可是要不要手长伸到自己后院来?!   还有皇帝凑什么热闹,这倒好派了个原本就在这里打杂的嬷嬷就算了,还另外弄了一个太监进来,珍珠一个小姑娘要什么太监侍候,简直荒唐,他一怒之下把芙蓉和刘嬷嬷都弄去侍候珍珠,谁来侍候他,简直气死他了。   一帮人作天作地!   他突然灵机一动想到:行啊,那他也把卧房挪去西院去,如今是叫宝珠苑了,他就好好折腾一番,朝皇上太后伸手要钱去!   第二日,朝堂上众位大臣议完事,皇帝憋了半天想起那件不靠谱的事情,张嘴道:“诸位爱卿,皇弟新娶了一位侧妃还没有摆酒,不如你们让家眷上门去贺一贺,人不要太多,有三五个也就够了。”   底下一排大臣们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都默默在想,这三五个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这也没指名道姓叫那位的家眷去啊!难不成叫他们自己领悟?   裴昶然笑了,顺藤摸瓜道:“皇兄,臣弟最近家里穷的很,既要请客还要把宝珠苑弄得像样能见人,不如皇兄给臣弟拨点银子使使?”   皇帝的脸顿时黑了,心道:好不要脸,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居然问他要起银钱来了。   他哼哼道:“既如此,安德海,你给裴王爷拿一千两银子使着!退朝,退朝!”    第23章 喝什么茶   珍珠觉得最近的日子吧,都是三天三天的过,嫁进王府的第三天归宁,过了三天进宫面圣,又过了三天裴王爷就拉她去看西院,宝珠苑的牌匾已经挂上去了。   院子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噼噼啪啪地大兴土木,有搬桌椅的,有端着花花草草进进出出的,还弄了一个小厨房,里头大小丫鬟们忙碌的不行,这西院的墙看起来也被拆了一面,和后头不知道原先哪个院子连起来了,总之看着热闹的很。   裴昶然指着院子的东南面道:“珍珠,你以后就住那边,旁边的那个院落本王自己住,还有边上的那些屋子都是下人们的,你瞧那里还有个小库房,本王决定今后那里就由你管着,本王有不少金银珠宝,你可高兴?”   珍珠觉得,他这话听着自己活脱脱就是一个守财奴,啥叫有不少金银珠宝,你高不高兴呢?   不过,傻子才不要呢!   她点头,笑道:“好啊,那是不是下面的人要使银子都得找我要,我能说不行吗?”   裴昶然皱皱眉道:“本王除外,别人你可以随意拒绝,独独不能拒绝本王!”   我还能拒绝得了你?珍珠心道,她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啊,那些个大臣的家眷什么时候要来,我可不懂怎么接待她们呀!”   裴昶然冷哼一声,不屑道:“你管她们作甚,爱来不来,即便真的来了,你弄一杯凉水给她们喝一喝就很不错了,不准拿什么糕点,留她们用膳,知道没?”   珍珠觉得天气委实太热,怪不得她听了这番话额头出汗,这位王爷也真是不客气。   不过,万事有他顶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还省心了不是,那些人高兴还是不高兴与她何干?   五天后,珍珠还没搬进宝珠苑,却迎来了第一位客人,人来的时候,她正端着一杯茶,一边喝茶一边吃着王府自制的点心。   大厨房的总管太监据说是从宫里御膳房出来的,自从那日自告奋勇地送了一盘绿豆糕上来,珍珠便吃上了瘾,每日就使人去传一盘过来吃,关键那位大厨还不止这一道糕点拿得出手,隔天还换个新花样。   今日她吃的是枣糕,用模子印成了一朵月季花的模样,外头看着粉艳艳的,一咬里头还有馅,个头不大,一盘装了八个,她吃得正欢,就看见芙蓉从外头走进来急道:“夫人,有客人来了。”   她一口枣糕卡在喉咙口,赶紧喝口茶咽下去问道:“谁?谁来了?”   芙蓉神色尴尬欲言又止道:“是大理寺卿颜大人的夫人,只是她还带了一位小姐过来,是当初未过门就没的那位颜小姐的嫡亲妹子,夫人是见还是不见?”   珍珠好奇。   她一手托腮瞧着芙蓉想了想道:“见啊,为什么不见,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王爷说了糕点用膳什么的就免了,你使人端杯茶进来就行。”   “凉水未免也太寒碜了点吧?”她自言自语。   颜夫人是在晚膳时听见大理寺卿颜绪林犯嘀咕时知道此事的。   彼时,颜绪林筷子举起一半,自言自语道:“这皇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说是叫三五个人去瞧瞧裴王爷新娶的侧妃娘娘,这也不指名道姓的叫谁去,那意思是不是叫我们自己看着办?”   颜夫人一听便接话道:“裴王爷,是咱们家柔儿当初要嫁的那位吗,说到他我就来气,好端端的一个闺女就这么犯在他的手里,想当初我就劝过柔儿,叫她退婚另嫁得了,偏她犯了倔脾气,还非君不嫁了,可不就惹了祸事,老爷,我要去瞧瞧这位新侧妃有多厉害,胆子不小啊,和曲家对着干!”   颜绪林瞪大眼睛正想说话呢,一旁的二小姐颜柔芸插话了:“娘,我也要去,姐姐当初那么喜欢王爷,怎么就轮到其他人嫁他了!?”   颜绪林一听更来气了,怒道:“你们娘俩凑什么热闹,还嫌事情不够大吗?”   颜夫人委屈:“老爷,你不是说这是皇上的意思,我们也不是去砸场子的,裴王爷的府上我们能整出什么幺蛾子,不过就是去瞧一眼罢了,更何况皇上都已经发话了,这不就是叫咱们去嘛,其他不相干的人去不去又有什么打紧?”   颜绪林一听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思考了一下,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他道:“既如此那就去吧,叫管家拿几匹绸缎,拿一斤新茶过去,你们娘俩坐一坐就回来,切莫节外生枝。”   于是,颜家母女带着一个丫鬟一个小厮,拿着礼物就来瞧珍珠了,进门的时候被引进了花厅就坐,丫鬟上了茶就退下了,等了约莫一刻钟,侧妃娘娘珍珠才姗姗来迟。   珍珠坐下来没五秒,两边一对视,颜家二小姐就来了一句:“你长得没我姐姐好看!,你会弹琴,会作诗,还是会刺绣?”   颜夫人猝不及防,她家的二姑娘就已经把话给放出去了。   珍珠心道:你这是几个意思,看来裴王爷说得没错,这些人就不该给上茶的,喝个凉水就算顶客气了。   她淡道:“颜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不好似乎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吧,要说你姐姐的事儿也怪不到我头上啊,有本事你找曲家小姐评评理去,找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颜柔芸本无心刺她,这些话也就是脱口而出罢了,在家里被娇宠惯了,却不料碰见了刺头,人家不吃她这一套,顿时涨红了脸道:“我就是问一问,问问都不行吗?”   “哦,不行!”珍珠端起茶杯,轻道:“你们是来给我问安的吗?问过了就回去吧,我忙着呢,芙蓉送客!”   这下子,颜夫人也气到了,抖着手指道:“你,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侧妃,竟如此无礼,芸儿我们走,东西我们不送了,拿回家去!”   “哼,不送拉倒,稀罕!”   珍珠无语地站起来,回去接着吃她的糕点。   这事儿,到了黄昏时分,阖府上下都知道了。   曲玲珑在她的玲珑阁里一边喝着养生茶,一边听着丫鬟们的话捂嘴笑,乡下来的丫头就是没礼貌,好端端就把人得罪了不是,看王爷回来了要怎么教训她!   裴昶然下朝回府的时候一肚子憋闷,今儿他的皇帝哥哥就把太监王大福打发给他了,让他领着人回府,他瞧着王大福畏畏缩缩跟在身后的样子就不痛快,进了门还没坐下来喝口茶呢,芙蓉又上来说了今儿颜家母女上门,和珍珠不欢而散的事情。   他越想越不痛快,怒道:“去把珍珠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颜家人是怎么惹毛她了!”   芙蓉一见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急匆匆走进去叫人,顺便交代了几句,她说:“夫人,王爷回来了,好像因为颜家母女的事情不高兴了,你一会儿可别惹毛了他,有什么话顺着他的意思说就好。”   珍珠一听也不高兴了,怎么就成她的不是了,她可还叫人泡茶来着,按着这位大爷的意思,不是想怎么就怎么,这还能随时变卦?!   于是,两人见了面,还没张口说话,就开始怒目对视。   裴昶然原意就想问问清楚是怎么回事,见她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心里就来气了,没忍住就凶道:“怎么了,你还觉得自己做得很有道理?看你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做给谁看呐?我裴昶然还能怕你不成?”   珍珠委屈。   她道:“我怎么就做错了,你叫我弄个凉水给人喝喝就行,我还让人泡茶来着,难不成人家说我比不上颜家小姐,我还得忍气吞声不成,那颜家小姐都已经死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比不上她?“   裴昶然被她一句话噎住,好一会都透不过气来,闷声道:“我从没说过拿你和她比较的话,你是不是存心和我吵架,我哪里对不住你了,我卧房都让给你住了,自己夜夜睡在书房的小塌上,就这样你还不满意!”   “哼。”珍珠道:“我又没强求你让给我,不然我去睡书房好了。”   “书房乃重地,有许多重要文书,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去的。”裴昶然冷道。   “那怎么办,要不你睡卧房?总之事情已经出了,你想打想骂随便!”珍珠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   裴昶然怒极反笑:“我睡卧房,你呢?是打算和我睡一个塌上吗?我倒是不介意,就怕你不肯。”   珍珠从小到大都被袁宝山惯着,就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她又是个激不得的性子,大怒之下口不择言道:“来啊,谁怕谁,就算是猛虎下山,我也要打死你!”   一屋子的丫鬟小厮都惊呆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新来的太监王大福站在屋中的一个角落吓得瑟瑟发抖:娘唉,这可是位好汉,叫他来侍候这位侧妃娘娘可还行?这不是随时要掉脑袋的事儿吗?    第24章 猫腻   裴昶然乃是一军将领,要换了兵营中人如此顶嘴,早就叫人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了,可珍珠不是他的小兵,乃是他费力娶回来的侧妃。   他这一口气就被噎住在胸口上下不得,偏偏厅堂中还站满了人,丫鬟,小厮,还有新来的太监王大福!   王大福见王爷刀刃般的眼神扫到他的身上,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缩了缩脖子,心道:完了完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今日进府,撞到枪口上了。   珍珠虽逞强把话撂出去了,可看着他威严的气势,心下还是有几分忐忑的,当下也一声不吭就等着他发话。   裴昶然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怒道:“你们一个个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没听见侧妃娘娘说的话吗?今晚上要睡一个卧房!这很稀罕吗?还不快去准备!”   众人顿做鸟兽散。   王大福抬起脚跟着往外溜,心道:好险,好险,赶紧走人,王爷眼不见为净,今儿应该不会找他麻烦了。   正偷乐着,就听见裴王爷喊他:“王大福,我没叫你走,给我回来!”   他一颗心顿时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地走回来,躬身行礼道:“王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裴昶然道:“过来,见过你的新主子,从今往后把人给我盯紧了,出了问题拿你是问,你可是我皇兄派来的机灵人儿,我说的话,可听明白了?!”   王大福心道:这话听着玄乎,什么问题?怎么算是出问题?这中间的学问可大着呢,这不是摆明了挖个坑叫他往里头跳吗?   可当着主子的面,他可不敢胡乱瞎说,只道:“是,是!见过侧妃娘娘,奴才王大福,娘娘今后有什么吩咐,只管找奴才便是,奴才这会子先去找宫里出来的兄弟陈金海找个落脚点,娘娘疼惜下奴才可好?”   珍珠斜眼瞅他,这王大福看着年纪不大,估摸着还不到二十,容貌清秀,面白无须,看着一副抖机灵的劲儿,她随口道:“那你先去,等宝珠苑可以搬进去了,你就跟着一起住进来。”   王大福转头又瞧了裴昶然,见他不发话了,赶紧告退。   一时屋里就剩下安静的两人,珍珠倒也不傻,她也知道眼下王府还是这位爷说了算,她在他的心里也算不上什么缺不得的人物,那现在是要求饶呢,还是告罪呢?!   裴昶然见她一句话也不说,冷哼一声道:“你长本事了啊,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下我的脸,话可是你放出来的,今儿晚上我们俩无论如何都要睡一个塌了,爷可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第二天王府下人间的小道消息就变成了,王爷和侧妃娘娘同塌而眠,恩爱非常。   曲玲珑等了一晚上,没等到珍珠被罚的消息,却等来了一个这样的消息,气得浑身发抖,少不得又拿下人撒气。   其实珍珠和裴昶然这一.夜并没有做其他事,两人睡在一张塌上,纯洁的连手都没拉,只是闲聊而已。   话题是珍珠先起的,她说:“我也不想顶你嘴,你是堂堂王爷,前几天不是你说,来了客人也不用多客气,随便就成,如今变成这样我心里还委屈着呢。”   裴昶然这会子已经不气了,他也知道珍珠不过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罢了,他同她置什么气,这朝堂上的纷争怎么说都怪不到她头上,因而他闷声道:”知道了。“   珍珠奇道:“你知道什么了,是不是本来就不高兴冲我撒气?”   她倒是机灵了,裴昶然侧转身,一手支头看她:“本王就不能冲你撒气了?不说别的,就冲着本王给你掌管银钱的份上,你也该好好哄着本王高兴啊,哪有你这样的明知本王情绪不佳,上来就说要打猛虎,你倒是说说看,你准备如何打本王这头猛虎?!”   珍珠傻眼了,呐呐道:“这不是气话嘛,王爷为啥不高兴?!”   裴昶然又翻了回去,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在胸口,看着屋梁沉声道:“你瞧见今儿那个王大福了,你觉得皇上弄个太监回来侍候你是什么意思?自然是忌惮本王,怕本王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珍珠睁大眼睛楞了半响,脑袋微微转过来,瞧着他说:“按你这个说法,太后不是也忌惮你?她可是你娘啊,我没见过这样的亲娘,除非她是你的后娘。”   裴昶然甚是无语,这女娃娃说起话来百无禁.忌,太后和他之间的事也是她一个乡野丫头能点评的,不过如此一来倒是挑起了他的心事,道:“她本来就不是我的亲娘,后娘倒称不上,我父王贵为皇帝,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位妻室。”   珍珠啧啧道:“是哦,我瞧着你都有好几位了,银钱多就是好。”   裴昶然莫名受她指责,气不打一处来,脱口道:“胡言乱语什么,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本王至今为止尚未与任何女子亲近,只有你恬不知耻主动要与本王同塌而眠。”   珍珠:“……”   裴昶然冷哼一声道:“没话说了吧,算了,我可交代你了,离那王大福远着些,有什么事情直接和本王商议,少和那些下人们叽叽呱呱,无端生出事情来,还有今日颜夫人既然出现了,少不得还有别家夫人上门来,你若是不懂应对,就少说话,要不然叫那曲玲珑去应对,你只坐一坐就好。”   “哦。”珍珠应道。   “也好啊,不过她若是当着那些夫人叫我端茶倒水怎么办?”珍珠忧心忡忡。   裴昶然眉头打结,唬得又翻身,撑起手来俯视她:“当日见你在袁家庄很有几分勇猛,并不如何胆怯,怎么到了我府上倒畏畏缩缩起来,她叫你做什么,你一定要做吗?王府不是本王说了算?更何况太后和皇上赐了你这些太监嬷嬷,你就不能带着他们出去撑撑场面,要不要本王叫人给你砸些核桃来补补脑子?!”   珍珠很想一脚把他踢到床下去,奈何此人长得高大威猛,和她不是同一个水平线上的。   她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先头在袁家庄护着亲爹倒也罢了,难不成如今到了王府还要端出一副泼辣劲来,他长得这么大个头,有个毛用啊!   这些粗俗的话,到底也不敢开口说出来,只得闷闷道:“我知道了,我们还是早些搬去宝珠苑,这些夫人甚是惹人心烦。”   半个月后,珍珠搬进了宝珠苑,一干人等都跟着搬了进去。   一个月后,鞑子再次来犯,当今皇上和一干大臣犯了愁。   起因是,裴昶然的堂兄,宗人令成国公的大儿子在外征战了许久,来了家书说想家了,不想再去打鞑子了。   早朝的时候,皇上黑着脸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消息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成国公曲建章的身上,皇帝冷声道:“曲爱卿可收到家书了,这打鞑子的事情,还比不上你儿子想家人重要,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怎么教的儿子,枉我当日听了你的一力举荐,将他放去当了镇国大将军。”   只见曲建章不冷不热地道:“我儿并非没有为国立功,他在外征战许久,身子乏累,皇上是不是可换一个将军出去征战沙场,臣瞧着裴王爷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一时间,朝堂上的诸位大臣都沉默了。   他们心知肚明,上头坐着的这位帝皇并非不知道他的臣弟裴王爷可担大任,只不过有所忌惮,担心他功高震主,又怕他手握兵权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当初曲建章一举荐就同意,其中并非没有原因。   裴浩然也很生气,被曲建章这种东西拿捏住,简直令他觉得恶心。   “是吗?”他不冷不热地道:“既如此众位爱卿回去再想想可还有其他人选,臣弟他刚才新婚,这就让他去征战沙场,难免让人觉得于心不忍。退朝,此事明日再议。”   这事一出,底下的大臣散了朝,都几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礼部尚书林大海本就是个话唠,一下朝就拉着大理寺卿颜绪林叨叨:“颜大人你瞧着这事是不是有猫腻,他曲建章的儿子一早干嘛去了,先头可是积极的要为国征战,现在出了事情却撂挑子不干,这不摆明了给皇上脸色瞧嘛?!”   颜绪林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道:“你别凑那么近,瞧瞧你的唾沫星子快喷到我脸上来了,他曲建章不是一贯爱作妖嘛,你凑什么热闹,咱们冷眼旁观就好,再说了这朝中哪还有什么臣子愿意把自个儿子推出去征战沙场的,我看这次裴王爷还得上阵杀敌。”   “啧啧啧,我前几日还听你说你家婆子不高兴来着,如此一来王府这位侧妃不是马上就要独守空闺,你家夫人高兴了,你的日子就好过了吧?”林大海饶有兴致地说。   颜绪林皱着眉头看他:“你就没个正形的时候,真不知道当初你是如何考的科举,怎么就当上了礼部尚书的,我瞧着都膈应。”   林大海,嘻嘻一笑,两人边说边走远了。   他们的身后,裴昶然和严恒一站在一起。    第25章 不系之舟   裴昶然和严恒一站在这两人身后已久,严恒一道:“我朝朝纲不振啊,你瞧瞧这两人说话也没个避讳,声音还不低,除了你我二人,想必刚才成国公也把这些话都听进心里去了!”   裴昶然冷笑一声:“他这事办得如此赤.裸裸的,还怕人听见,他们说得没错,就是如此!”   严恒一拉了他一把道:“你我无须效仿如此行径,王爷不如去我府上小坐片刻,近日夫人找了一个做江南菜的厨子,手艺还不错,去我府上吃个午膳再走?”   裴昶然点头,今日之事,他也想找个人说道说道。   到了严府,严恒一带裴昶然进了书房,还没到午膳时间,下人们上了茶又送了一盘点心进来,早朝的时间早,严恒一通常下了朝就会先吃点点心垫一垫肚子。   裴昶然拿了他府上的绿豆糕吃了一口道:“你这个糕点,我吃着还没陈金海弄的下嘴,珍珠最爱他做的绿豆糕,每日都吃得上瘾,不如改日我叫人给你送些过来尝尝。”   严恒一笑道:“如此先谢过王爷了,不如叫珍珠给我送来,我这位义女,说是女儿可见面的机会甚微,家中夫人小儿甚是惦记,王爷就放她出来走动走动。”   裴昶然哼了一声道:“她如今过得可舒畅了,皇上太后弄了那些人侍候她,她也不避嫌,整日使唤着干这干那,穿新衣吃糕点可没一点省着,怎么舒服怎么来。”   严恒一笑道:“她的性子甚得我心,这有什么不好,她若是整日愁眉苦脸的才叫人忧心,王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不说她了。”裴昶然道:“今日的事情你怎么看,我看你家也有三个儿子,不如效仿成国公也弄一个出去历练历练?”   严恒一大力摇头,连连道:“不成,不成,我那三个犬子,都没什么本事,武功拿不出手,军事谋略也不行,一出去怕就要给鞑子打得屁滚尿流,到时候国没保成,小命也要玩完。”   裴昶然斟酌道:“如此看来,其他大人约莫也是这样想的,据我所知我朝三品大员以上的只有你家儿子最多,礼部尚书林大海家里都是女儿,大理寺卿颜家就一个小儿年纪尚幼,户部尚书不得皇上待见几次办事屡屡失败,剩下的几位将军年纪都大了些…”   严恒一大概地听出了裴王爷的心事,他接话道:“王爷这是有意出征?”   裴昶然朗声道:“本王空有一腔抱负,却被皇兄猜忌,即便真想去又有何用。”   严恒一叹息:“是啊,可首先得有国在才有君王,若是国败这君主当得又有何意义?若是王爷当真有意,不如本官与其他官员说道说道,一力举荐王爷出征如何,只是这么一来不知珍珠可会恨上我这个义父,罢了,罢了,总该以国为重。”   裴昶然大手一推道:“大人可先不着急,我等观看几日再说,若是情势真急到一个份上,我想皇兄也不至于这么昏庸吧?”   严恒一点头表示同意此说法。   俩人正聊着,外头传来说话声,是严恒一的随身小厮:“王爷,大人,午膳准备好了,夫人请二位移步花厅用膳。”   三日后,朝中传来紧急兵报,说鞑子步步紧逼,裴昶然的这位堂兄,曲家长子却卧病不起难以征战了,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生怕皇上点名道姓让他们指派人出征,几位年长的大将军显露出一派萎靡不振,上朝时个个都说身体不佳,皇帝勃然大怒三拍桌案,却始终没说出让裴昶然领兵出征的话来。   京城中渐渐有难民涌入,城中打砸抢劫的事情渐多,五日后皇帝发了诏书封闭城门,只可出不可入,一时间京城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裴昶然心情变得异常暴躁,他想不通为何就是放着他不用,任由鞑子肆虐,他心情越不好人就越沉默,一连几日都窝在家中不出门。   珍珠早起突然发现,这位王爷居然没有去上朝,一个人在庭院中把一把剑舞得杀气腾腾的时候,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妙了。   近日来,她也听了不少传闻,都说鞑子就要打到家门口来了。   珍珠一脚站在门槛外,斜靠房门口看着裴王爷出神,一旁的王大福递了一盏茶过来轻声道:“娘娘不如去劝劝王爷,小的早上起来就瞧见王爷在舞剑,这都一个时辰了,不停不休的怕是会累坏人啊。”   珍珠斜眼瞧他,淡道:“你这是想让我去送死吧?是不是昨儿个我叫你去城门口老陈家买馄饨,路太远了心里有怨气啊?!”   王大福吓得连道:“我哪敢呐,娘娘叫我去送死我都不敢不去的,买碗馄饨能算什么事。”   “是吗?”珍珠笑:“那你现在再去买两碗回来,要回来的时候还是热气腾腾的,顺便再去张记买二张烧饼,带白菜肉馅的,若瞧见有豆腐脑儿也买上,快去!今儿不用你走路去了,叫门房的老王头拉着马车带你去,喏这是银子。”   珍珠转身走了几步回房,递了一个碎银子给王大福,他一听都是两人份的,心领神会一溜烟的赶紧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他家王爷主子已经不舞剑,改成射箭了,珍珠搬了一个小圆墩,一手托腮在一旁看热闹。   只见裴王爷射箭射得咬牙切齿似的,箭箭都直往靶心跑,“嗖嗖嗖”的在那里扎成了一堆,珍珠看得起劲还拍起手来!   裴昶然停下手,拿眼瞪她。   珍珠走上前几步,拉他:“别射了,我让王大福买了好吃的,走走走我陪你喝酒去!”   裴昶然楞了半响道:“你说什么,究竟是吃早膳还是喝酒?”   “一起啊,我瞧你气血不通,一边吃早膳一边喝酒呗!”珍珠笑着说:“你还记得我家隔壁那个王叔吗?他一和王婶子吵架就大早起来喝酒,喝得可是烧刀子,便宜,酒烈,不过他只要喝够了倒头睡上一觉,起来心情就舒畅了,不如你也试试,我琢磨着有用!”   裴昶然不说话,任由珍珠拉着往花厅走,王大福已经摆好早膳了,机灵的他听见了珍珠的话,又屁颠屁颠的拿了一坛子米酒进来和二只空碗进来。   珍珠笑着看他一眼以表赞赏。   裴昶然就着白菜肉馅的饼子,一边喝着馄饨汤,一边往嘴里倒酒,不一会儿两海碗的米酒就进了肚皮,原来他酒量并不好,反观珍珠一碗米酒下肚脸不红心不跳,他却舌.头都大了。   神智一迷糊,他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珍珠,我胸闷,想我空有一身武艺却叫人如此猜忌,皇兄不管百姓死活,我却看不下去!”   珍珠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叫芙蓉:“快,把屋子里的人都叫出去,离得远远的,你在门口守着,谁都不许靠近了,这王府就是人多嘴杂。”   芙蓉立时警醒,把王大福等一干人都弄了出去。   裴昶然摇头挣扎道:“你干什么不让我说话,这朝堂上不能说的话,在家里也不能说了?珍珠,你知不知道,我手下有多少将领如今在右将军那个老头门下,他们几次三番的来找我,都说在那老头手下干不下去了,憋闷!那老头胆小如鼠是个什么东西,想当初我带着十万精兵杀得鞑子哭爹叫娘,不过区区败了一次而已,就叫我皇兄得了把柄,从此压得我不得翻身,憋闷,委实憋闷也!”   珍珠见人都走远了,放开他的嘴,接话道:“我也想不明白,明明鞑子都快打到这里来了,为什么还不派你出去,难不成要等到亡国了才高兴?!这小老百姓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你皇兄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是吧?”裴昶然嘿嘿二声,笑道:“珍珠,你说我要不要干脆就反了?!”   珍珠给他唬了一大跳,赶紧站起来推开窗两边看看,还好没人。   她转回头叹气道:“看来还是不能给你喝酒啊,你酒品太差,喝多了尽瞎说大实话了。”   裴昶然其实还是有几分清醒的,他就是喝多了有些平时憋着忍着的话就不由自主的往外冒。   他一手托着头,一手仍是不停喝酒,边喝边道:“珍珠,你嫁过来也有些日子了,如今还是个有名无实的王妃,既然我不能出征不如今夜我们就把事情给办了,你也给我生个儿子呗,等我养大了他,就叫他干些我想干而不敢干的事情,你说好不好?!”   珍珠好想“呸”他一句,却看他晃晃悠悠满心郁闷的样子,心有不忍。   她慢慢悠悠地道:“这可不行,要是你皇兄一觉睡醒想通了怎么办,你出征了我不就成了孤儿寡母?”   “呸呸呸!”她又道:“我这也是给弄傻了,你出征了我怎么会有孩子,难不成一次就有了,哎呀呀,越说越离谱了。”   她在那里自言自语的一通疯说,裴昶然却都听见了,笑嘻嘻地红着脸道:“你试也没试,怎知一定不行,难说就能成啊!”   他说完这话,“哐当”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彻底醉晕了过去。    第26章 出征   裴昶然一觉醒来,只觉头疼欲裂,嗓子里火烧火燎干得冒烟,屋内点着昏黄烛火,显然已经是晚上了。   一个转头,他就被唬得坐起身来,只见珍珠搬了一个小凳坐在床边,眼如小鹿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神情莫名让人觉得心慌。   裴昶然心跳骤然加快,嘶哑着声音甚是无语道:“好端端的做什么吓人,本王口干舌燥快去给我倒水喝!”   想起了之前的场景,压着嗓子又道:“明明是你把我灌醉,如今却来嫌弃本王不成?”   珍珠冷哼一声,慢吞吞站起来给他倒水,一边把一盏冷茶递给他,一边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能睡到什么时候去,属猪的吧,这会儿都已经亥时了,你足足睡了六个时辰,中间推你摇你都不醒,我就没见过谁能睡得像你这么死,你还是大将军呢,这要是敌人摸到你营帐里头来了,岂不是大事不妙?!”   裴昶然被她说得倒也有几分羞愧,一口喝干冷茶,沉默半响强嘴道:“我本不擅饮酒,是你非让我喝的,再说了本王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好好安睡,到了上阵杀敌的日子,自然不会如此!”   “好吧。”珍珠慢吞吞地说:“在你睡着的时候,皇上派人来下旨了,我让宫里的大太监进来瞧了瞧你的模样,然后和王妃娘娘一起替你接了旨,皇上说叫你明日就带兵出征,看样子你的郁结到此为止了,要开始发别的愁喽。“   裴昶然一听之下,立刻道:“圣旨在何处,你快去拿来给我瞧瞧。”   珍珠一手指着床榻淡道:“就在你枕头底下呢,你自己去打开来瞧,睡了那么久,也该饿了吧,我叫人去给你下碗面条。”   珍珠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进来,她察觉到裴昶然看她的眼神与往常有些不同,那份犀利和严肃只在她初初见他时见过,如雪山上的寒冰,坚.硬而纯粹。   面条放在桌上,人坐在桌边,珍珠在等他开口说话。   她有些不太懂他,这圣旨大太监当着她和曲玲珑的面念过,无非就是些冠冕堂皇的话,中间的重点很简单就是叫他明天带着五百精兵去前方把先头那位将军给替换下来,这一脸冷厉究竟为何?   男儿志向她自然是不懂的。   裴昶然慢慢放松了表情,叫她:“珍珠,你过来坐,我有话同你商量。”   珍珠:“再过一会儿面条就坨了,不如你先吃面条吧,天大地大总归还是吃饭要紧,你说是不是?”   “好。”裴昶然站起身来,他这些日子来虽仍是不免有许多烦心事,可在王府住了这些时日,身形越发显得魁梧英挺,他一步步地走近她,珍珠很明显的能感受到他的威压。   他面条吃得极快,一大海碗的鸡汤面,几分钟后就剩下了一只空碗,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裴昶然探手拿桌上的茶壶,茶剩半壶触手冰凉,他倒了一盏正想喝,珍珠站起来说:“我去叫人给你泡壶新茶。”   他按住她道:“别去了,我真的有话和你说。”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唬得珍珠心下忐忑,惶惶然道:“到底什么事,你说。”   裴昶然道:“珍珠,皇上下了决心叫我出征,说明这事是真的危在旦夕了,可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先头的那位将军姓曲,是曲玲珑的大哥,他是不是真的有病还不好说,从种种迹象来看,都像是曲家对我娶了你而感到不满,曲家把自己嫡长子从前线拉回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更何况还有我顶上去何乐而不为呢?”   珍珠困惑道:“这与我何干呢?”   裴昶然看着她不说话。   珍珠觉得他今夜的眼珠子特别黑,黑得犹如远山上缥缈的云雾,叫人看了摸不着头脑,她一声不吭与他对视了片刻,灵光一现顿悟道:“你是不是在告诉我,你走以后曲家会对我下手?”   “开窍了。”裴昶然点头道:“我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成国公曲建章本是太后兄弟中的旁支,曲家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他的野心极大,一心想把我掌握在他手中,可惜我就是不肯就范,从之前的两位未进门的王妃身上就体现了出来,因此我想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他顿了顿,仿佛在下决心,道:“珍珠,跟我走也有危险,可只要有我一条命在,就一定会护着你,如若不走放你在王府中待着,我委实不太放心得下,你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由着你在这里受人欺辱。”   珍珠却有些迟疑了。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姑娘了,如今发育完全是个正经的大姑娘了,混在一堆男子汉中,她真的可以吗?更别说他不是去游山玩水,是要上阵杀敌的。   裴昶然见她犹豫,又劝道:“在王府待着固然舒服,可总归是性命要紧,你是不是担心我们走后库房里头那些家财,你且放心府中有跟了我许多年的老人,他们护不住你的性命,护住那些死物还是行的。”   珍珠叹了一口气,心道:看情形是一定要走了,她不能留在王府,现如今也无处可去,严府虽说是她的义父,可毕竟不是亲爹亲娘,哪有无端端去长住的道理,没得无缘无故为难人家。   于是,她打科插诨道:“是呀,我担心钱财,要不你给我一千两银子,我就跟着你跑,我还能给你洗衣做饭呢,总不能白干活吧?”   她这话一出,裴昶然顿时就放松了下来,笑道:“那你是要银票还是真金白金,一千两会不会太多了,难不成你别的都不拿,只背着着一千两银子不成?”   珍珠啐了一口道:“小气,我自个儿背着,你怕什么?王府偌大的家业,一千两算个屁。你到底给还是不给,说句痛快话!”   “给,给,给,这就给你拿去,明儿我先去上朝领兵符,你叫上人拿着银钱去置办些衣物,要男装,穿着一身纱裙如何出门,还有你好好想想要带谁一起走,我瞧着王大福可以跟着你,旁得还是算了吧,没得多了些累赘。”裴昶然此刻神情已经极为放松,笑着说道。   他说着话,随手一摸就拉起她的手往库房里走去,只觉珍珠的手微微有些粗糙却触手温热,拉着叫人心头发热,突然之间就觉得一千两真的不多,有好物她喜欢都给了罢。   等到珍珠拿着一块棉布真的装了三十两一锭的银子进去,看着高高隆起的布包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这背着不是太重了吗,都有好几斤那么沉了。   叫王大福背着?   人跑了怎么办?   于是她胡乱地纠结了好一会,又拿出好些银锭子,挑了几个小小个的金元宝放了进去,如此一来一千两银子大打折扣,剩下五六百两而已,只是出门就轻松了。   她又捏了一个放在随身的荷包里,决定明早出去采办一番。   曲玲珑和珍珠一起接得圣旨,天色刚刚发亮,她就起身往宝珠阁走,心下暗暗思酌着,一来是要和王爷去告个别,趁着他还没去上朝,先说几句知心话,等他回来了怕是忙着要打点行装,没空和她话别了。   她一脚踏进宝珠阁,就瞧见丫鬟们在往里头端水,看情形王爷是已经起身了,又瞧瞧旁边的屋子黑沉沉的,显见的珍珠还在沉睡。   她微微嗤笑一声,心道:她也真是心宽,也不想想王爷要是走了,日子会不会变得难过,果然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乡下丫头。   急走两步,身边跟着的丫头竹枝就叫住端水的丫鬟道:“快去给王爷说一声,说王妃娘娘过来和王爷说个体己话。”   那丫鬟倒也不曾怠慢,果然进去禀报了。   须臾,裴昶然已经穿好了上朝的官服,走出来看了曲玲珑一眼道:“本王急着去上朝,有什么话就长话短说吧。”   曲玲珑微微福了福道:“王爷要报效朝廷,我叫人准备了早膳,可否与臣妾吃了再去上朝?臣妾来之前瞧了时辰,还有些许时间。”   裴昶然大手一挥道:“只有这个事情吗?不用了,上朝之前御膳房都有准备早膳,我去那里吃就行了,你自己吃吧,我走了。”   曲玲珑嘴.巴微张,还想再说几句,裴昶然已经大踏步地走了。   她一腔怨气无处撒,冲着站在珍珠房门口的芙蓉,王大福就嚷嚷道:“你们主子就是这么侍候王爷的吗?王爷今日就要出门杀敌了,她倒好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觉?!”   芙蓉冷道:“是王爷说的,叫侧妃娘娘想睡到几时就几时,不必特特起来送他,我等也是奉了王爷的意思。”   曲玲珑僵在原地,想说些什么又无从说起。   到了下午,她方才听说珍珠竟是要跟着王爷一起走,气得房中的瓷器又碎了一地。    第27章 病弱   珍珠坐上了一辆马车。   这马车格外宽敞,里头能容得下三四个人,还有一张小桌子可以放些糕饼茶水之类的东西,她爬上了马车,跟着她一起来的王大福和一位马车夫一起坐在了前头。   原以为裴王爷会和她一起坐马车,结果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出发了,她依然还是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马车上,没多久她就放松地歪在了一个靠枕上,这车里舒坦的还有绸缎小被呢。   马车从午后出发,一直马不停蹄的往前赶路,一直到了黄昏时分才停下来休整吃个东西。   珍珠被王大福扶着下了马车,东张西望了一番,她有点憋尿。   王大福瞧着她的模样,机灵地说:“娘娘,您是不是有些着急,奴才陪您去后头找找地方解决一下可好,您放心奴才绝对会帮你看好人的。”   珍珠点头就跟着他过去了。   两人走到一个下坡的地方,看见有一方大石头,珍珠躲在后头解决三急,刚准备站起身来,就听见裴昶然嗓子嘹亮地喊她的名字:“珍珠,珍珠,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这里危险别乱跑啊!”   王大福慌慌张张地道:“娘娘,您可快一些吧,叫人瞧见了十分不雅。”   珍珠“哼”了一声,慢悠悠从石头后面转出来道:“什么王爷,未免也太不体贴了,叫什么叫啊,是个人都有三急好不好,话说王大福你坐了那么久马车就没事?”   王大福讪讪笑道:“奴才也急,刚才悄悄也解决了一下。”   两人急急往前走了几步,冲头就迎上了急切找人的裴王爷。   裴昶然一见到人就怒道:“你乱走什么,荒山野岭的你就不怕被野兽吃了?有什么事情叫我不行?”   珍珠淡道:“你急什么,我不是没事吗?这地方也没个落脚点,一会儿我们还接着赶路吗?今儿晚上我们吃什么?”   裴昶然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着急,瞧着丫头一脸的没心没肺,就没当回事,看着倒好像出来游山玩水似的,居然还有什么心思问起他吃什么来。   他闷了片刻,沉声道:“士兵们已经搭起灶头生火煮饭,一会儿就可以吃了,你记得别到处乱走,最好一直跟着我。”   说着,他转身就走。   珍珠小声地自言自语道:“我又不是你的跟班,跟着你干什么。”   裴昶然唬得转头道:“你说什么?”   珍珠连连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我跟着你就是了,煮什么好吃的呢,你带我去瞧瞧。”   将士们五人分作一堆,没过多久,大地上就飘满了米饭的香气,珍珠跟着裴昶然啃着肉干和一锅热气腾腾的土豆白菜汤,很快就吃饱了肚皮。   她从小家里穷,有饭吃就算很好了,因此也并不挑食,摸着肚皮心满意足的上了马车,将士们略作休息又接着出发。   如此走走停停,五日后,他们接近了榆木川。   珍珠下马车的时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地面空旷而辽阔,远处有一群野马在安静地踱步吃草,平原上长着许许多多的小野花,天空又高又蓝,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她真是不敢相信,在这样一个地方会有战争。   裴昶然从一匹皮毛黝黑发亮的骏马上跳下来,走到她的身边道:“这里的风景是不是很美,此地多是游牧民族,因此你见不到一排排的房屋,再过二个时辰,我们就会进城,大军在那里驻扎。”   珍珠轻轻地道:“这里是这样的美,为什么会打仗呢?究竟是谁先动得手?”   “有三十年了,三十年前先祖志向高远有意收复此地,亲自带兵深入草原再是进了沙漠,那时候敌人闻风丧胆,我朝曾是强国,然则先帝仙去后却一日不如一日,敌方渐强,我朝却式微了。”裴昶然叹息道。   “孰是孰非如今已经不好说了,现在我唯一知道的是,此地是重镇万万不可叫敌人轻易拿下,这里破了,就会节节败退直至一切都无法挽回。我此次过来就带着破釜沉舟的意气,只许胜不许败!”   裴昶然目视远方的地平线,口气中带着末路英雄的苍凉。   珍珠站在他的身旁,第一次觉得身边的男子,不光是身形长得高大,整个人的气势都让她觉得有种仰视的心情。   小憩片刻,将士们再次出发,浩浩荡荡的往榆木川前进。   打开城门迎接他们的是榆木川的指挥使周子耀,此人约莫四十出头面色有些黑黄,身材中等精瘦而挺拔,鼻梁高挺颧骨微突,眼中精光闪烁,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   他亲自站在城墙上等人,一见到灰尘飞扬骏马奔腾中一面大旗远远地过来,就立刻飞快地奔了下来,大开城门迎接,看见裴昶然的第一句话便是:“裴将军,终于等到你,真是太好了!曲家公子病弱,只有我来迎您了。”   裴昶然冷哼一声道:“病弱之人带兵岂不是一个笑话,难为他支撑到今日,果然是大不易啊!”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露出一丝微笑。   周子耀道:“将军是先去我府上小坐休憩,还是直接去将军府去曲公子办了接手的事宜呢?”   裴昶然沉声道:“自然早早接了过来的好,他曲文钧不是已经急不可耐地想逃离此处了吗?走,上马,你带路去将军府。”   他伸手一拉,周子耀翻身坐在他的身后,马蹄踏踏扬起尘土,直接往将军去疾驰而去。   曲文钧坐在床上,窗户洞开,此处的空气中总带着几分尘土的味道,他算不上喜欢却也不厌恶。   半个月前,父亲曲建章给他私下带了书信,他看完书信后,一个人坐在房中笑了半天,世间荒唐事委实不少,费了不少心机争取来的大将军之职,居然就这么没了。   曲建章果然是个自私自利心胸狭隘的小人。   苍天在上,这一年多来他从万全都司追敌深入痛打敌人,又从万全都司追到了榆木川,一刻不曾停歇,他有抱怨过吗?   根本没有!   可叹,他这位父亲大人说他身子病弱,病弱又如何,叫人心灰的不是这个身子,而是他不想停却不得不停下来的意志力!   今早起身,他听见底下人窃窃私语道:“陈国鼎鼎大名的战神裴昶然裴大将军马上就要到了,屋里头的那位终于可以消停了一会儿了。”   他听后又猛咳了一阵,终于外衣也无心穿戴整齐,坐在床沿良久,只觉天色黯淡无光,他真的要回去京城那个囚笼般的大宅吗?   一阵骏马奔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站起身来穿上玄色大袍,一头乌黑的青丝束上头顶,戴上玉冠,推门走了出去。   珍珠跟在裴昶然的身后,进门就瞧见了一位瘦高个的清丽男子,他站在院中身后的一切都成了背景,翩翩气质犹如高山上的雪莲,遗世而独立。   只可惜,他看起来好像天气马上就要下雨,乌云罩顶的阴沉沉。   珍珠吸吸鼻子,听见裴昶然道:“曲公子,看见我来了不高兴吗?成国公说你急不可耐想离开此地,我马不停蹄地过来了,把手头的事情交待一下,你即可回京。”   她听到一串极为好听的男中音说:“谁说我着急了,裴将军可住下来慢慢接手,曲某愿意陪您接着打鞑子,回京之事无需着急。”   此话一出,裴昶然的脸立时就黑了。   他在这里做什么,将士们是听他的,还是听这位男生女相的家伙,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趁早该干嘛去就干嘛去,省得看着碍眼。   好在他有兵符在手,爱配合不配合吧。   裴昶然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既然我已经到了此地,出征打战的事情就用不着曲公子烦心,我先带人去休憩,明日一早即刻去兵营见人。”   他说着不再看曲文钧一眼,自行带人进去找地方入住。   珍珠跟着裴昶然进去之前,好奇地扫了那人一眼,他的脸色越发显得难看了,惨白的表情让她觉得那人即刻就要倒下去。   王大福跟着她走进去,一边走一边小小声地道:“娘娘,你觉不觉得那曲公子瞧着也不太像坏人啊,倒有几分惹人怜惜。”   珍珠还没接话呢,就听见走在前头的裴昶然冷道:“王大福,你是不是活腻了,既然如此把你送给曲公子可好,也可去好好怜惜人家一番。”   王大福吓得顺手拍了自己一个巴掌连声道:“嘴贱,嘴贱,奴才知错,您可千万别把我送出去,奴才还得好生侍候娘娘呢,都说一奴不侍二主,哪有把人送来送去的道理。”   裴昶然冷哼一声,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当夜,珍珠被安置在了裴昶然的房间,久违的又和他同睡一塌。    第28章 夜话   将军府并不大,比起王府来要小而简陋许多。   周子耀原本还是一力邀请他们去府上,可裴昶然倔脾气上头非要住在将军府,他看着周子耀说:“子耀兄,我若是今晚就被这一点点小事打败,接下来我还当什么将军,你若是真心想帮我,就先把跟着我来的五百个兄弟给安顿好了,至于我自己不劳你费心。”   周子耀听完后,默了片刻,不再多说,自行出门带着那五百精兵前往军营。   裴昶然反客为主,把将军府里里外外都走了一遍,方才发现这府上是一盘散沙,连个像样的管家都没有,于是他随手叫了两个男仆过来,叫王大福号令两人赶紧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他挑了一间左侧的大房间,中间隔着厅堂,右边就住着曲家那位阴沉沉病皑皑的大公子。   珍珠在一旁看着也帮不上忙,最后看着情形不对,问了一句:“那我呢?我今夜住在哪里?”   此话一出,王大福连同两位男仆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她,看得她莫名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裴昶然顿了顿,口气淡淡地道:“这里简陋比不得王府宽敞,今后你就和我挤一个房间吧,你看看…”   他一手指给她瞧:“这里统共不过五间房,除了咱们这间和曲大公子这间,剩下的三间都小得不像话,且连窗户都没有,里头空气浑浊,如何住得?一间留给王大福吧,今后府上的事情都由他照应着,我出来的时候带了些银子,能顶上一阵子,都交与你看好了,要使什么吃什么叫王大福去办。”   王大福一听连声应道:“是,是,是。奴才一切都会打点的好好的,请王爷和娘娘放心。”   这裴王爷自说自话下了死命令,珍珠纵使有心再辨上几句也无从说起,不管怎么说,她总归已经嫁了他,是他正经八百的侧妃。   当夜,两人简单洗漱了一番,就上了床。   雕花檀木大床,说是大床比王府那个宽阔得足以睡上四人的床又小上许多。   珍珠先行一步睡在了内侧,裴昶然脱了靴子睡在外侧,两人同盖一床被子。   初秋时分,此地却已阴凉,她躲在床角有点冷。   裴昶然斜眼瞧她道:“你躲在角落里打什么摆子,过来我给你暖暖。”   珍珠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用了吧。”   裴昶然怒道:“你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你跟了我这些日子,我是打过你还是骂过你,或许还不让你吃饭穿衣了?”   他说得那么严重,吓得珍珠抖了抖,慢悠悠地往他这边挪了挪。   裴昶然身上热气腾腾,果然就觉得暖了许多。   两人齐头靠在一起,他叹道:“珍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不是让隔壁那个家伙给吓住了?他算是个什么东西,有我在你莫怕。”   珍珠小小声道:“我不怕啊,只是人生地不熟的有些不自在罢了,你不用担心,当初我在袁家庄那是有名的泼辣,谁要是想欺负我爹,都得先看我的脸色!”   裴昶然扬起嘴角笑道:“哦?这么厉害!你小时过得开不开心?你家里这么穷,你爹又没什么本事,想必异常辛苦吧?”   珍珠微微摇头,声音中带着笑意,她说:“不会啊,我爹待我可好了,有几文钱都交给我,家里吃的用的都叫我管着,我说干嘛就干嘛,我一不开心,我爹就吓得直哆嗦。我们家虽然穷,可是没有不开心,也不觉得有多辛苦。”   她侧头看他:“你呢?有钱有势,过得很舒畅吧?”   裴昶然面色黯淡,声音骤然间仿佛结了冰,“你大概想不出来,我十岁到十五岁的那段日子里,经常是有了上顿没下顿,这世上没人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啊!”珍珠惊道:“怎么会,你可是堂堂王爷啊!你爹是当今皇上,照理说侍候你的下人都应该有很多个啊,你瞧瞧咱们王府这么多下人!”   裴昶然冷笑道:“你哪里知道,那些下人惯是看人眼色的,主子若是不受人待见,下面的人自然也是应势而为。”   一时间屋里沉默,珍珠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裴昶然突觉今儿是怎么了,特别想和她说说自己的事情。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了,道:“至今为止,我还不曾与人聊过我的亲娘,她是个宠妃,在宫中过了三十几年,直到临死前那一年都是我爹最宠爱的妃子,他什么都依着她,却万万没想到最后是被他给亲手给毒死的,你能相信这样的事情就在我眼前发生吗?”   珍珠被吓住了,哆嗦着道:“你在胡说八道吧?”   裴昶然嗤笑:“今夜并不曾饮酒,怎会胡说八道,这是真的!只不过他为何如此,我娘亲又为何心甘情愿喝下毒酒,我至今不知。”   珍珠瞪大眼睛瞧他:“那你不想法子去弄个明白,换做是我,定会想知道!”   她试着说:“或许,你可以直接问问你爹?”   裴昶然摇头,道:“那时我少年意气,出了事后满心悲愤就再也不曾叫过他爹。他找过我几次,见我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便不再与我说话,那时我得了耳鸣症,他叫人来医治我,除此之外就不管我死活。”   “如此过了几年,他带兵亲征,最后死在了途中,这事就成了永久的谜团。”   裴昶然说着,语气中透露出几分茫然,“人人都说先帝是一位英明的贤主,当年就是死在榆木川之外的大漠中,他死了之后无人愿意替他出征。我自告奋勇地提出领兵,那是我第一次的出征。那年我十五岁,凭着一腔热血打得敌人三年不再进犯我朝。”   珍珠翻了一个身,往前凑了凑,一只手横过他腰腹部搂了搂道:“哎,天色晚了,这些伤心事还是莫要再想了,不如我们早些安睡,想来你明日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   只觉他僵了一僵,随后慢慢地放松下来,柔声道:“好,你也早些睡。”   睡至半夜,珍珠只觉身边人的体温渐渐升腾,有一个硬硬的不明物体顶在她的身上,只是她一直在赶路实在太累了,当下也不细想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到天色大亮,她睁开眼睛身边人已经离开了。   她喊了一身:“有人吗?”   王大福推门而入,躬身行礼道:“娘娘,你睡醒了,奴才不便侍候您洗漱,把府中金大亮的媳妇给喊过来了,您瞧瞧人行不行,要是看着还成,今后就让她来侍候您。”   珍珠点头道:“成,把人叫进来吧。”   须臾,一个圆润身形的妇人走了进来,珍珠瞧着那人圆盘大脸,鼻梁微塌笑起来倒有两粒小小的酒窝,看着很有几分喜气,便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   妇人笑嘻嘻地道:“奴婢叫红玉,今年二十二岁了,一直在府上帮衬着干活,先头是在厨房中做糕饼的,王管家瞧着奴婢还算看着利索,就叫过来了,娘娘奴婢已经准备好热水了,这就帮您端进来。”   “好。”珍珠道:“王大福,你事办得不错,红玉以后就留在我这边吧,你另外再找个人去厨房帮手?”   “娘娘放心。”   王大福瞧着红玉出去端水了,慢吞吞走进二步,低声道:“娘娘,奴才还有个为难事,您能不能帮奴才一把。”   “呃。你说。”珍珠诧异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这将军府之前是隔壁那位大人的,眼下厨房中虽还有些余粮,可总归是那位大人出银钱采办的,咱们不好吃他的吧?娘娘,你看?”   王大福一脸为难地说。   珍珠噗嗤笑道:“我道是什么大事呢!将军昨儿晚上把放着银钱的钥匙交给我了,铁箱子就在房里,你先去外头候着,等我起身了就进来。“   “是!”王大福露出笑脸,倒退着出去了。   红玉端着一个木盆进来,珍珠洗漱后,她便替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一边弄着,一边请罪道:“娘娘见谅,奴婢先头也没侍候过什么贵人,不会挽发髻。”   珍珠笑道:“无事,我也没那么讲究,倒是你刚才说会做糕点,回头去弄些来给我尝尝,至于发髻嘛,不披头散发看着吓人就好,你说是不是。”   珍珠一路上来穿着男装,这会子算是安顿下来了,换了一身浅蓝色细棉上衣,搭一条绣着几朵清丽小花的裙子,鬓边插了一朵浅黄.色的珠花,整个人瞧着清清爽爽的。   弄完后,她打发红玉去给她端早膳来,又把王大福叫了进来,拿了二十两银子给他,道:“你先使着,不够再找我要。”   王大福拿着银子,迟疑了一下问道:“娘娘,您瞧着一个丫鬟是不是太少了,奴才要不要再使人出去买个新的进来?”   珍珠摆手道:“不用了,咱们是跟着将军来打战的,不是过来享福的,差不多就成了,何苦弄得这般复杂,我有手有脚用不着这么些人侍候,倒是你出去瞧瞧府里现下有多少人,若是太多了还得打发几个出去。”   王大福是宫里出来的,铺张浪费是知道的,这勤俭节约还是头一回。    第29章 漏夜出发   珍珠第二日在将军府清点了一下府里的人,厨房的,清扫的,洗衣的,统共加起来有十人,她粗粗算了一下,这些人一个月要出十两月银。   一想就觉得心疼。   她原是穷苦人家出身,想当初她爹忙活一整年都没个存粮,如今要使唤这么些下人,越想就觉得心有不安,王府里的事情她插不上话,这会儿既然把银钱都交到她手上了,就琢磨着得精打细算过日子。   当晚,裴王爷回来后连连叹气,问了才道:“打战最怕的就是缺军粮,我今儿去瞧了,只够十万军马半个月的军饷。这城里驻扎着的只有一万人不到,九万人马驻扎在城外二里开外,要是一断粮就出大事了!”   他来回踱步,初秋的天气头上生生冒出了一头冷汗,他看着珍珠道:“我原本不想再和我这位兄长有什么瓜葛,可眼下看起来我还得去找他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出去找曲文钧,珍珠在屋里头坐着焦虑,就把王大福叫进来问话。   一问之下,方才知晓,原来这十人里头倒有八人是成双成对的公婆俩,家里头还有老人孩子要赡养,这要是辞了他们,恐怕即时家里就要断粮。   王大福被珍珠问得有些焦虑了,接下来也不等她再问,就道:“剩下两人,一个就是奴才了,另外一个是个寡.妇,孤儿寡母都在府上,是个帮忙洗衣的,一个就五百个铜板,娘娘心地淳厚,这也不好见死不救吧?”   珍珠叹了口气,想不到如今还成了这些人的衣食父母。   一主一仆对视着发愣,心下都有些忧心忡忡。   王大福见她脸色不对,试探着问道:“娘娘,咱们府上缺银子花了吗?要真不行,奴才就只能出去当这个恶人了,只说是奴才给您出的主意。”   珍珠摇摇头又点点头,看得王大福一脸懵。   她道:“也不是,王爷给我的银子够咱们花上好几年的,只是我刚听王爷说缺军饷,我就琢磨着自家使的银钱要不要也省着点花。”   还不等王大福接话,就看见裴昶然大踏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那位曲大公子,只见他脸色依旧不好,一看就是个病弱的。   裴昶然朗声道:“珍珠,你就别瞎琢磨了,这点银钱也帮不了我什么忙,该花的还是接着花,府里头这些人靠着本王养家糊口,你可别胡乱断了人生计。”   他看着她,眼睛闪闪发亮,朗声道:“我要去开平卫跑一趟,找人要军饷,七日内必定回来,这里的事就暂时交给表兄照应,你有事可找周子耀周大人,或者找我表兄也成,你可明白了?”   珍珠胆怯地道:“会,会有什么事?”   旁边那位轻咳一声道:“此地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敌军进犯,这七日间会不会来就不好说了。我说裴王爷,您可真是今日不同往日,上阵杀敌居然还带着一位娇滴滴的姑娘,你就不怕她被鞑子给掳走了?”   裴昶然黑着脸道:“她就交给你了,我回来后若是见不到她,你就等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吧。”   曲文钧冷笑一声,当下也不再多说。   裴昶然带着五百精兵漏夜出发,马不停蹄的赶往开平卫,他从曲文钧口中得知,原本要拨下来的军饷就放在开平卫的粮仓中,怕是瞧着曲建章的心意曲折迟迟不下决心运过来。   他一听气血上头,当着曲文钧的面就拍桌子道:“这军饷哪怕是抢也要抢回来,你爹办得叫什么事?军国大事岂能儿戏?你为何不派人前去要粮?”   曲文钧心虚,不敢说出自己那点小心思,当时他也是心灰意冷,纵然有心报国,奈何上头有这样糊涂的帝皇和宗人令,他曲建章如今竟然有权力管到军粮上来了。   他倒也是知道,那不过是因为开平卫府衙的那位大人,当初就是靠着曲建章谋取的职位,如今多少要斟酌一番。   裴昶然走后,珍珠洗漱完毕就上了床。   奈何,初到此地都是和裴王爷同睡一塌,他并不动手动脚,不过就是牵着她的手同睡,今晚他温热的身躯不在一侧躺着,就有些睡不着了。   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丝萧音传入了耳中,只闻得那人吹得呜呜咽咽好不叫人心烦。   她掀开被子,披了一件披风推门出去,明月当空高悬,月色亮堂地照着回廊,那人披着一身黑色披风,身形消瘦,正放下手中的玉萧,大声诵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珍珠虽不识得几个字,却也听出了这里头的豪气和满腔抑郁之情,暗暗心惊道:原来这人也不开心,有这许多的心事非要到了半夜三更才来与明月诉说。   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只觉风呼呼地灌了进来,顿了顿脚,转身回房。   当夜他也不再吹箫,珍珠睁大眼睛发了一会儿呆,渐渐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身,她先去厨房里头转了转,只见大锅中煮着热乎乎的米粥,一位妇人正在边上烙饼子,饼子是粗粮玉米饼,煎着闻起来倒也喷香。   她有些饿了,直接就在厨房的木桌边坐下来,道:“给我装一碗粥,再拿二个饼来,有没有清爽的小菜来一盘。”   厨房里的二位大师傅见她进来就有些缩手缩脚,见她直接坐下了,更是惊道:“娘娘,这里油烟味太大,不如小人这就给您端到厅堂里去?要不要再煎上二个鸡蛋?”   珍珠本欲说哪来这么多讲究,却发现他的面色瞧着有几分紧张,倒也不便为难人家,便起身道:“也行,那就叫人赶紧送过来吧!”   她在厅堂坐着,正舒舒服服地吃着呢,隔壁那位曲大公子从外头走进来道:“娘娘这是忘记在下了?在下是不是也要出点银钱才能吃得上这一口粥呢?”   珍珠听着他这话说得酸溜溜的,顺着他的话就说道:“好啊,有银钱给我,我自然是要收的,快去拿来,没银钱不给粥吃!”   曲文钧本意是随便调侃几句,不成想这位娘娘倒是一点不拘着,这下子也没台阶可下,想他堂堂一位将军,没得竟要白吃人家不成?!   他悻悻然转身,须臾,拿了一个银元宝出来,足有二十两,“呯”一声放到她面前道:“拿去,快叫人给我端早膳来,还有我屋里的清扫洗衣侍候一件都不准拉下。”   珍珠摊手道:“侍候您还得再买个丫鬟进来,再拿二十两来!”   这下子曲文钧真给气着了,可他又拿她没办法,只得气呼呼再去拿了一个银元宝来。   珍珠一连收了二个银元宝,喜笑颜开,拿着银元宝亲自叫人给曲大公子端来早膳,两人相对无言吃完早膳,曲文钧出门去军营巡视。   珍珠在府中走了一圈,这地方真心不大,正想着要不要出去溜一圈,就听见门房有人来报,说周子耀的夫人前来拜见。   珍珠有了上次见大理寺卿夫人的阴影,着实不想见什么周夫人,奈何还没等她答应下来,就听说人已经进来了。   她有心斥责门房几句,这看门也得有点责任心不是,奈何这会子时机不对,她得先去瞧瞧这位周夫人。   一进厅堂就看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夫人,长得一张鹅蛋脸双眼皮大眼睛睁得圆圆的,看见她进来就冲她笑道:“娘娘,今儿是我家老爷叫我来的,说是您初来乍到怕是有些清冷,裴将军又有急事在身。我过来陪您说说话,还给您带了一些吃食,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可东西实在呀,您快过来瞧瞧。”   珍珠见她说话爽朗大气,不像当日那位颜夫人和颜小姐,一出声就透着酸味,当下就放下了防备之心,走过去看个热闹。   但见周夫人使人挑了两个竹制箩筐进来,一头放着满满当当的米,粗面还有白面馒头,另一头装着一只肥美的老母鸡,还有一腿猪肉并一篮子鸡蛋,底下甚至还有一条鲜鱼。   周夫人笑嘻嘻地道:“娘娘,你等着,还有呢 !”   她转头和身边一起来的丫鬟说了几句,那丫鬟便出去了,片刻后又带着一个挑夫进来,只见这次送进来的都是鲜绿的蔬菜瓜果之物,喜得珍珠连声道:“哎呀,多谢姐姐了,这当真都是好东西!”   周夫人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坐下来道:“我今儿过来啊,还奉了老爷的命令来叮嘱您几句话。”   “嗯?”珍珠问道:“什么话,姐姐说吧。”   周夫人收了笑脸,有些郁郁地道:“老爷刚收到探子的消息,说前方二十里处正有五万鞑子大军行进过来,怕这两天就要出事,周府离将军府不远就隔着二条街,老爷叫我问您要不要过去周府住,你我之间好歹也有个照应。”   “哦。”珍珠忧伤了,她说:“你容我想想。”   周夫人又道:“老爷说了,若是您真的不想过去住,那就赶紧使人先出去买些米粮肉食,这一打起来啊,镇子里的人都会急着囤粮,您不如先囤着,免得到时候有银钱都没处买去。”   珍珠有些吓住了,她猛得抓紧周夫人的手道:“这是真的?”    第30章 敌军突袭   裴昶然带着五百精兵快马疾驰了一天一.夜抵达了开平卫。   守城门的兵士见他来势汹汹竟一时不敢开门, 说要去回禀指挥使陈将军再做决断。   裴昶然急怒上头, 高举兵符给他看, 那人也不松口, 执意要去回禀后再说。   一群人在大太阳底下等,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   裴昶然急着办事, 一路下来都不曾停下来喝口水, 当下所有人都下马拿出水壶来,一口水就着一口干粮。   裴昶然越喝水就越生气, 什么玩意儿,前方打仗的事情这么急,他倒好悠然自得到现在都不滚出来!?   又等了半刻钟,将士们吃喝完开始窃窃私语。   裴昶然听了几句, 不耐地大吼道:“都给我站好了,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所有人倏然而惊,大日头底下站得端端正正,再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又过了半刻钟,城门这才缓缓打开,一人身穿家常灰色大袖袍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抬头就看见整整齐齐的一队兵和当头肃然站立着的裴王爷。   开平卫指挥使陈平见他脸色不对,再不敢怠慢, 疾步上前行礼道:“下官来迟, 累将军久等了,请进城后再叙话。”   裴昶然一声不吭带着人往城里头走,心中暗道:今儿断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如若实在说不动他,少不得就要动手了!   陈平此人年过四十,在官场上经营多年,端是有几分老成圆滑,他见这位裴大将军面色不渝,心下暗自沉吟,只怕此人已是等久不耐矣。   只是,今儿这事要怎么办好,他心里没底。   要是轻易就把粮给出去了,上头的恩师成国公曲建章不知会怎么想,可这粮若不给,他也担不起这责任。   鞑子若因这个原因攻克了榆木川,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他琢磨着是不是先探探口风再说。   陈平一转头,两人目光一对视,他就看出几分门道来了。   裴大将军气势逼人,身上的威压实实在在地告诉他,此事他若是执意不从,那就对不住了!   从城门口到开平卫指挥使的府上骑马要走一刻半钟。   从城门口到开平卫兵营骑马可减少半刻钟。   陈平在翻身上马前一秒钟决定此事若是早死晚死必死无疑,扣着这粮不放也没什么必要,倒不如痛快些,大不了日后曲建章问起来就说裴昶然拿刀架到他脖子上,他不得不从。   他断然不信,成国公曲建章还会蠢到拿此事和裴昶然对簿公堂了。   因此,他后退一步,看着已经先行上马的裴昶然微微躬身道:“裴将军,下官有事禀报。”   裴昶然皱了皱眉,不是很清楚这家伙又想玩什么花样。   他翻身下马,冷道:“我前来讨要军饷,望你看在众多百姓的份上,不要过于为难本王,想来你家中也有老少妻儿,不会不顾着这许多人的性命。”   陈平头上冒汗,脚下发软,脸上却没显现出来。   他勉力笑道:“下官哪敢啊,下官就是想问问您,此处离兵营不远,军饷有一本账册就搁在下官的营帐中,王爷是先去本官府上歇歇呢,还是直接过去?”   “直接过去,你带路,军情紧急,我还没到随时要歇息的份上,走!”   裴昶然倒是没想到这家伙突然痛快起来,原本他还打算和他推拉一番,直到他拔出刀来此人才会就范,没想到啊,没想到!   此人倒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事情办得意外的顺利,裴昶然斟酌了一下,当晚在开平卫的军营将就一晚。   等将士们清点完军饷,第二日再带着一百辆马车出发。   一来一去,裴昶然又带走了一百名士兵驾驶马车。   第二日,一早他就带着人出发,奈何马车上装满了粮食,着实走得不快。   一天后才走到半途,众人走了一天俱饥肠辘辘,他命令大伙下来吃东西,稍做修整再行出发。   晚上接着赶路,第二日晨起,方才到了离榆木川约一百里处,大军正在赶路,就看见前往尘土飞扬显见有骑马的兵士在靠近。   裴昶然神色一紧,拔出随身携带的刀来,大声道:“众位将士听令,拔刀!对面有敌军靠近!”   双方越靠越近,对面有人大声喊道:“裴将军,小人乃榆木川下属第三十三军营,有紧急军情禀报!!”   裴昶然见一兵士连滚带爬的翻身下马,高举着一卷书册在头顶处,急道:“我等有书册为证,将军请看!”   裴昶然身边一位亲兵翻身下马,上前几步拿过书册递给他看。   裴昶然一目十行,快速扫完册子,招手叫那人过来:“你来仔细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外头没探子站岗?里头没人布置,我就走开了那么一会儿,就出了事?”   那人单膝跪下,惶恐道:“有的,有探子,前一.夜就有人去通报周子耀大人,可周大人和曲将军素来不和,小人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商议的。”   他顿了顿,面上带了几分惶恐。   “前夜五千鞑子精兵漏夜突袭我军营,我军九万兵马分布九处扎营,当晚那一处就沦陷了,一万人被打得死伤无数,鞑子使得是长.枪极为锋利,一捅一个准儿。”   “然后呢?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就没个对策?”裴昶然怒道。   “鞑子一打完就撤退,我军休整半日,里头迟迟没有消息过来,到了黄昏时分,曲将军和周大人才传讯过来。”   他的眼光直直地看向裴昶然:“周大人说我军剩下的那八万人马不能这么散开,得凑成二部分各守着前门和后门,集中兵力对付鞑子大军的来袭,而曲将军却道如此一来中间就有空隙,难说敌人会乘虚杀入,因此他不赞成周大人的意见。”   裴昶然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心中的怒气,冷道:“所以呢?你们都是怎么办?”   “我军乱了阵脚,兵符又在将军您那里,因此到了最后无人敢动,二位大人也没人出来说出了事谁顶着,当天晚上鞑子又派了五千精兵突袭,我军又折了一万兵马,百夫长叫小人带着五百兵士出来找将军,盼着将军速速回去,指挥我们打战,九万的兄弟二个晚上少了二万兄弟!”   他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裴昶然长吸一口气吼道:“哭什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还不赶紧跟我走!”   他转身交代他的亲兵裴一:“我带着那五百兵士先去探路,你留下来带着五百精兵押送粮草,不要走得太快,就按着现在的速度走,到离镇五里路找个地方躲起来,看到我燃放信号弹了才进城,听明白了?!”   裴一是个三十出头的精壮汉子,他沉声应道:“将军请放心,小人必定守护好粮草,人在粮在,绝不辜负将军的使命。”   裴昶然重重点头,带着人飞驰而去。   他们渐渐地靠近了榆木川,只见大地平沉,一队队的兵马散开着游移,看得他直皱眉头,此刻如此消耗体力徒劳无功,还弄得军心涣散,简直就是得不偿失。   他冲了过去,拿出兵符直接把营中几位总兵叫了过来,七位总兵齐刷刷地站在他身前道:“将军,你总算回来了,赶紧下令吧,我等都等急了!”   裴昶然沉声道:“我军没有长.枪,却有盾牌和弓箭却没想到竟然会如此不堪一击,你等七人三人带兵驻守后门,四人带兵驻守前门,列长蛇阵,要快!我给你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至少要有二人到位,否则军法处置!”   一个时辰后,裴昶然果然看见满头大汗的兵士俱已到位。   他叫了一千人过来道:“你等上马前去五里外把粮草接应进来,动作要快,带上一枚信号弹,见了人递给他看不许燃放,以免打草惊蛇,知道了吗?   半个时辰后,裴一带着粮草大军顺利进了城。   裴昶然亲自带兵布阵,前门三万大军,分作三层,第一层一万人马做长蛇站举盾手持大刀,后排二万人马手持弓箭,二个时辰后换人上阵,后方稍坐休憩。   夜色茫茫,后半夜鞑子五千兵士果然又来突袭,裴昶然大声号令厮杀,当夜果然把这五千人俱斩于马下,并收获了长.枪五千把,骏马三千匹,已死亡的骏马都收进城中做为军粮。   一时军心大为振奋,大地上呼声震天,将士们俱喊:“战神!战神!”   裴昶然二天二夜不曾合眼,想到鞑子受此挫败,当夜想必不会再来,交代了一番就回去将军府中。   他进得府来,呆了半响,只见府中大厅中囤满了粮食蔬菜并肉食,珍珠坐在一张圆凳上守着这些物件打盹。   他啼笑皆非地走上前,轻轻推了她一下道:“你这是在作甚,困了怎么不回房去睡?”   珍珠被他摇了摇,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哎呀”一声就扑进他怀里嗔道:“你可算是回来了,真是急死我了,好担心你在外有事。”    第31章 直男一枚   裴昶然的心莫名颤了颤, 他还不太习惯与人如此亲近。   珍珠却完全没有察觉, 她沉浸在惶惶然的情绪中, 急切地想找人诉说。   她不自觉地捏着他的胳膊, 一下又一下,口中喃喃道:“周夫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又和我说要抓紧时间屯粮, 免得到时候想买也买不到。我听了她的话就叫王大福出去买了东西回来,后来周夫人又来了一次送了许多, 按理说家里有这么多东西,我应该安心才是,可不知怎的越看越觉得心里不安,仿佛明儿就要出事似的, 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裴昶然皱皱眉道:“周夫人?周子耀的夫人?”   “是呀!”珍珠道:“就是她!第一回说是周大人叫她来的,第二回就有些奇怪,送了东西过来,在我这里坐了没多久,就说周大人让她和曲将军去聊聊,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你想啊……”   她没往下说,好似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她人倒是很热心, 也好相处。”珍珠喃喃道。   “哦…”裴昶然接话道:“你是不是想说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还整整一下午甚是奇怪?”   “嗯。”珍珠道:“还不止呢,黄昏时分我准备了膳食,想喊她一起吃的, 结果她着急忙慌地走了,却把马车和马夫给留下了,自个儿走路回去的,你说怪不怪?后来王大福进来悄悄和我说,他找那个马夫打听了,原来马夫并不是周府的人,是街上卖菜的,听说周夫人早就走了,也跟着走了,还说要去周府找周夫人清账。”   裴昶然思索了一下,问她:“那你见过周大人了吗?”   珍珠点头:“见了,隔了一日周大人也来了,瞧了瞧我院子堆成小山似的粮食,眉头皱得快打结,看着好似有些不满,客套了几句叫我安心在家待着没事别到处乱跑,就走了。”   “你没和他说周夫人的事情?”   “哪能随便乱说啊,万一说了就坏事呢?我想着等你回来了告诉你。”   珍珠喃喃道:“可后来我听说你回来了,却带着人在城外杀敌,你都不知道咱们府前那条街上总有人走来走去,还不时有人探头探脑透过门缝想张望出什么情况来,我瞧着都心慌。”   裴昶然叹了口气,搂了搂她,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这次出去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军饷算是押回来了,一个月内不会断粮,临走之前开平卫指挥使给我许诺,他会尽快筹粮,二十日后务必再给我押送一批,所以你放心吧,我暂时不会再走了。”   珍珠打了一个哈欠,微笑道:“我怎么就困了呢,大约看见你没事就安心了,我得去睡一会儿。”   珍珠回房躺了下来,裴昶然坐在床沿陪她,渐渐她的呼吸声变得平稳,显见是睡着了。   裴昶然原本是很累了,可珍珠把一番心思一滴不剩的都倒给了他,她倒是安心无事了,他却睡不着了。   满身尘土还带着零星血迹,这小丫头倒也不嫌弃!   裴昶然苦笑,站起身来叫人准备热水沐浴,片刻后他浸泡在热水中,脑中不由自主地想到珍珠刚才说的那事上去了。   这事无论怎么看都透着诡异,按说曲文钧是个冷傲之人,周夫人虽没见过,可年纪也应该不小了吧,怎么会就和她好上了呢?   不可能,不可能。   如若不是男女私情,那就是还有别的猫腻。   他要不要直接把问题甩给周子耀,看他怎么说?   这好像有些不太厚道,还是另外派人去查查的好。   裴昶然眼珠子转了一个圈,想起一个人来,此人游.走江湖,不久前在大街上遇到,几年前他曾救过她的性命,也许可以派她出马,这有问题不搞清楚难说就是一种隐患。   热水渐渐凉了,他从木桶中站起身来,擦干身子穿上家常旧袍,直接走到了卧房中,珍珠还是沉沉地睡着,他掀开被子在她身侧躺了下来,没过多久也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他睡到日头高照,吃了一块糕点饮了一杯茶,带着珍珠换了家常便服去周大人家做客。   他也没提前知会人,带着珍珠就直奔周子耀府上,门房听他自报家门,惊得即刻就飞奔进去传话,隔了不到几分钟就见周子耀疾步走出来,朗声道:“裴大人大驾光临,周某不胜荣幸,快进来,快进来!”   周子耀当先往前走,裴昶然和珍珠跟在他身后。   裴昶然目光一扫,周子耀的府上不大,看着并不奢华,只是院中一角却种着几株罕见的山茶花,在榆木川这个地方他是第一次看见,这花要放京城也算是个稀罕物,尤其还是抓破脸这样名贵的品种,一般人很难见到。   榆木川常见的是榆木林,如若有花也是些零星野花。   裴昶然只在他皇兄的宫中见过此花,还专门着人照看。   周子耀可知这花的稀罕之处?   他正暗暗思酌,就见一女子穿着一身红装,热情地喊道:“哎呀,稀客稀客,珍珠妹妹难得上门啊,还有裴大人快进来快进来,我这就叫人准备午膳去,今儿可要在我这里吃个饭再走。”   这是裴昶然第一次见到周夫人,看样子不是阴沉沉甚有心机之人,不过人不可貌相,很多人把心思藏在心里,普通瞧不出端倪来。   裴昶然平日话不多,但他是从宫中出来的人,察言观色是从小就练就的本事,一顿饭下来他瞧出了几点。   周子耀以为他是特特过来谈公事的,一边给他夹菜,一边不停地说着他如何如何上心,而曲文钧却频频捣乱扰乱他心神,此次折了二万兵士和他周某断然没半点关系。   周夫人每到周子耀说起曲文钧时,神色都有些微妙,看起来倒好似有些不以为然。   他的珍珠好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不插嘴,是个机灵的姑娘。   一顿饭下来,他得出一个结论:周子耀此人看着一副为国为民的架势,却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唯恐坏事掉到自己身上,没得落了一个官职不保。   他想保住官职,也不想想自己干了些什么!   裴昶然冷冷地想。   午膳后,他就告辞了,打算把珍珠送回将军府,再去兵营。   这次来因为珍珠穿裙装,他陪着她坐了马车。   两人在马车中沉默了一会儿,听见珍珠说:“这周大人不好。”   裴昶然呆了呆,没想到连珍珠都瞧出来了,听得她说:“难怪周姐姐想另外找个男人,想必周大人平常也是一副窝囊废的样子,我瞧他上回见我家那么多东西直皱眉头,多半是又小气又不爱担事儿,我们袁家庄的女人顶瞧不起这种男人啦,嫁了这种男人都是要倒霉的。”   他愣了楞道:“那按着你们袁家庄的标准,我算是好还是不好?”   珍珠笑嘻嘻地说:“你把银钱给交与我,随我怎么花都不说,自然是好的啦!要是回去王府后,王府的银钱也都归我随便花,那就更好了!”   她说着小脸微微扬起,满脸神往的表情,看着让他觉得莫名好笑。   于是他笑着道:“等我打败了鞑子,再想办法把曲建章拉下马,到时候就把那曲玲珑送回家去,你就当我的王妃可好?这么一来,我的银钱就真的都归你管了?”   珍珠疑惑道:“为什么要等你把曲建章拉下马才送王妃回去?她在你府上一直耗下去也怪可怜的啊!”   裴昶然神情一肃,心道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珍珠说得没错,他怕曲建章作甚,早晚要送回去的人,还不如早早了接,是驴子是马大家当面来个你死我活也没甚可怕的啊!   他道:“如此,都听你的。”   他这么一说,珍珠反倒有些讪讪了。   忽听得他说:“珍珠,我们在这里今儿不知明儿事的,你也不小了,我就更不小了,不如今夜我们就洞房吧!省得鞑子打过来了,我枉活了这么些年却连一个女子都还没碰过!”   珍珠:“……”   他说前半句话的时候,她还想答应呢,这人都嫁给他了,说是不打算早要孩子,可早晚都是他的人。   听到他说后半句的时候,她有些想笑又有些难言的心情,这人是堂堂王爷,当今皇上是他的哥哥,年龄也小了,却说连一个女子都没碰过。   这话说出去想必都不会有人相信。   更何况,以他的性子决不可能随便和人说起这个。   可他为什么要碰她?   又听他道:“嗯?你倒是说句话啊,是好还是不好?我绝不强求。”   珍珠心道,你倒是强求啊!你不强求我怎么说好,真是气死人了!   两人话说到这里,马车就停下来了,周府离将军府也真是不远,珍珠气呼呼地下了马车,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扭头就回房。   裴昶然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很是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第32章 遁走   裴昶然送了珍珠回府, 见日头高照转头就回了军中大营。   他在大营中独坐良久, 脑中久久地浮现出那句极为有名的话:将在外, 君命有所不授。   他已经把查探周夫人和曲文钧之间有什么秘事的想法抛在一边, 这法子太过曲折且无用,倒不如痛痛快快干点实事。   曲文钧在此地逗留, 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站起身来找到门口守着的小兵道:“去把几位总兵给我喊来,就说本王有事与他们商议。”   七位总兵排成一排在裴昶然面前站定, 他看着高矮胖瘦均不同的七人,不由就想起了已经折了的两位总兵,悲凉从心头油然而生。   这七位除了二位是后面升上来的,剩下的五位曾经都是他的部下, 已经死去的那两位其中一位还做过他的副将,当年他把他放在榆木川大营中,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七位将领见他表情肃穆,均目视脚下一寸处,不敢胡乱开口。   裴昶然来回走了几步,看着其中一人道:“王大军,你倒说说看,曲文钧与周子耀延误战机, 按军律该如何处置?”   王大军脸色黝黑, 虎背熊腰长得甚是高大,却是个憨厚的汉子,见裴昶然第一个就问他, 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按说,这两位都是俺的头儿,也轮不到我说怎么处置,可要不是这两人你推我让没一个人敢站出来,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要我说人都不能白死了,怎么着也得打上三十军棍出出气吧?!”   一旁站着的瘦子金嵘嗤笑道:“三十军棍不是便宜他了?要我说就打完了直接轰出榆木川,这两废物要来何用,白白搁在那里,还碍了爷们的大事,他们若不在,我们几个商议商议倒也成啊!”   剩下的几个见裴昶然面上并无愠色,纷纷七嘴八舌地道:“就是,就是,那天我还说咱们得打起精神来小心应对,我都和陈爷说了,他们不下命咱们不如就来个先斩后奏,总比人折了强吧,偏他是个死性子硬是没敢做出什么应对来,要说先头那位没了算是突袭,第二回怎么着也该有些法子啊!”   裴昶然抬了抬手道:“好了,事情既然已出,现在再来说道也于事无补,不如商议商议今后该怎么办吧!本王觉得今儿不如就把曲文钧给请了出去,至于那周子耀就直接去他家执行军法吧,榆木川指挥使一职今后也由我兼任,过两日就把他轰出城去,朝廷上有什么责任都由我担着!”   几人纷纷道:“将军说怎么办,我等无不从命!”   裴昶然点了金嵘道:“你下去后派十名兵士跟我回将军府办此事,至于周子耀你自己上门,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兄弟们若是有人想瞧个热闹就去,只一点切莫误了军机大事,鞑子这一回折了五千人,探子来报还有四万五千人大军在十里外驻扎,明日巳时再聚在此处商议大事。”   金嵘回去后先派了十名精兵去了裴昶然帐外守着,又带了三十名兵士往周子耀的指挥府衙门去,王大军一听他这就要去,回去交代了一声也带着十名精兵跟着一起去瞧热闹。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指挥府衙门,外头守着几名兵勇见来势汹汹都吓得够呛,一问之下才知,这位大人果然过了午时就家去了。   金嵘和王大军并肩往周府走,一边走,金嵘一边叨叨道:“这位周大人果然心宽,他是不是还觉得自个儿做得一点错处也无,这倒好家中妻儿一并都要受惊吓了!”   王大军嘻嘻一笑道:“我听说这周大人年纪不小了,如今这房是继室来的,他膝下并无一儿半女,大概是哪里不成吧!”   金嵘瞪他一眼装模作样怒道:“你怎的娘们唧唧啥都知道!”说着自己倒是笑了出来……   二人边说笑着边大步往前行去,周府就在榆木川中心的一条大街边上,周边的百姓见这么多兵士浩浩荡荡地过来,纷纷站到一边好奇地谈了起来,一时呱噪声大起!   周府的门房见情形不对,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须臾,周子耀满脸怒气地走出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见了本官还不下跪行礼,如此莽撞意欲何为?”   他的身后,周夫人远远地站在房门口,一手轻扶门框,一身红色纱衣整个看着如同风中飘零的红叶随时都会凋落。   金嵘懒得与他多做口舌之争,转头就吩咐道:“来人,把周大人给我按倒按结实了,本将今日奉了裴将军的军令,将周子耀重责三十军棍,把军棍给我拿上来,本将要亲自执法。”   周子耀胡乱挣扎着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定是公报私仇胡言乱语,裴王爷怎么可能叫你这等莽夫来打我,我可是科举出身,有功名在身!”   他一边说着一边挥手挣扎:“走开,走开!”   奈何他本是文人出身手无缚鸡之力,几个兵士上来迅速就把他按倒在地,金嵘冷笑一声接过军棍大力就挥了下去!   周子耀哪受过这种苦头,当下就扯着嗓子嚎叫,金嵘听了他的嚎叫声益发兴奋了起来,一边打一边恨声道:“叫你花言巧语糊弄人,叫你不把二万兵士当做人,当日我这许多兄弟折在了外头,怎么就没见你流一滴眼泪,如今反倒哭嚎了起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一旁的王大军见他打得过瘾,手痒痒地道:“哎,我说兄弟,你可别一气儿都给打完了啊,这军棍也给兄弟我使使,这死的可不只是你的兄弟,他们也是我兄弟!”   金嵘瞥了他一眼,把军棍顺手递给他道:“你可把劲给我使足喽,不然对不起兄弟们!”   王大军原就是个彪形大汉,力气自然比金嵘还大上许多,他打不到几棍,那周子耀已经皮开肉绽昏了过去,他也不手软接着打完了剩下的几棍,顺手把军棍递给旁边站着的兵士,双手一拍就走了出去!   一行人来去匆匆,浩浩荡荡又走了回去。   背后的老百胜们有的叫好,有得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周夫人瑟瑟发抖,叫人来把周子耀抬了进去,又命人赶紧去请医官上门。   金嵘痛快地打了周子耀三十军棍回来就找裴昶然覆命,裴昶然听后问了一句:“没把人给打死吧?”   金嵘腆着脸笑道:“哪能呢?我这点数还是有的,就把人打晕过去了而已,而已……”   裴昶然淡道:“找人上门去看看他,给他请个医师,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朝廷命官,把人弄死了就不好,快去!”   金嵘口中应了,心中暗道:哪有这么容易死的,再说周家还不会赶紧去请医师啊,一会儿派人去瞧一眼就是了。   裴昶然弄完手头的事务,到了申时就带人往将军府去了,进了府中见珍珠在廊下等他,见了他就急急地道:“你怎么才回来,刚才有人上门来和曲大公子说了几句话,他收拾东西就跟着走了!坐的马车这会子应该早就出城了吧!”   裴昶然愣了楞,转身和后面跟着来的十位精兵道:“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都回去吧!”   他说完话,见兵士们都出了将军府大门,才拉着珍珠的手道:“你进来和我细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珍珠见他神色不对,也不敢和他拉拉扯扯,被他牵着手往房里走,边走边道:“我也没见到那人啊,都是王大福说的,要不咱们把他叫过来问问?”   裴昶然顿住脚大声喊人:“王大福,你滚哪里去,快给本王滚出来!”   王大福本在厨房门口缩着看动静,一听见裴王爷这么大声地喊他,连滚带爬地跑来道:“来了,来了,奴才在这呢,王爷有何吩咐?”   裴昶然掉头往厅堂这边走,边走边道:“跟上来,本王有事问你!”   裴昶然走到厅堂中央的花雕红木椅子中坐下来,珍珠站在一旁,王大福站在两人对面约一丈处站着不动了。   裴昶然皱了皱眉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还不给我滚近些回话!”   王大福哆哆嗦嗦的往前挪动了几步,又站着不动了!   裴昶然怒道:“再滚近了,瞧你这德行,本王是要吃了你不成,再不走近些,本王就…”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王大福吓得麻溜站到他跟前道:“王爷息怒!”   珍珠在一旁捂嘴偷乐,这王大福未免胆子太小了些吧,就是一怂货。   裴昶然听见动静,转头瞪了她一眼,珍珠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朝他扮了一个鬼脸,又沉下脸来站稳喽!   裴昶然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转头问王大福:“今日来通风报信之人,你可看仔细了?为何不问清楚就放进了府中!”    第33章 峰回路转   王大福就是担心裴王爷会这么问他, 今儿这事要真问起责来, 他少不得要挨板子, 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王爷面前撒谎。   当下, 他哆嗦了一下子老老实实地答道:“那人原是街上袁记菜铺的,那老头就姓袁, 先头也给咱们府上送过菜肉的, 今儿他过来我本也是知道的,因此就把人放进来了, 到了厨房那里几个人忙活着点东西,奴才就找娘娘要银钱去了,哪知道回来的时候就没见到人!”   裴昶然道:“是不是去找曲大公子了?”   王大福点头道:“是啊,奴才亲眼瞧见他从曲公子的房里出来, 我这还多嘴问了一句,袁老头就答说之前曲公子欠了他一些菜钱还没结,刚才是找曲公子要银钱去了。”   他话还没说完,珍珠就在一旁插嘴道:“怎么这人也姓袁呢,可真惹人心烦。”   裴昶然看她一眼,王大福接话道:“是啊,是啊,瞧我们家娘娘这么聪明伶俐, 善良可爱, 哪知道这姓袁的老头如此可恨!”   “少插科打诨了,接着说!”裴昶然沉声道。   珍珠听了奉承话倒也受用,倒下笑嘻嘻的不说话。   王大福接着道:“过了没多久, 奴才就看见曲公子背着一包细软出门,奴才上前问了一句,他瞪了一眼也不搭腔,奴才就瞧见他上了门口袁老头的马车走了。”   “奴才回来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因此才找娘娘说了这事,娘娘就说等您回来了跟您说,奴才有罪!”他说着就顺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珍珠被吓到了,惊道:“这也不是你的错啊,怎么好端端打起自个儿来了!”   裴昶然瞧她一眼道:“这怎么不是他的错,胡乱把人放进来就是他的错!”   他看着王大福道:“你倒是机灵,是不是怕挨板子就干脆自己先动上手了,得了,这里也不是宫里,不过你下次可给我记住了,别什么人都给我放进来,要收什么东西都叫人去门房那里收好了再搬进府中,别再想着偷懒叫人搬到里头来,若还有下次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吓得王大福连声道:“是,是!奴才记得了,下回万万不敢了!”   裴昶然冷哼一声,道:“本王饿了,叫人把晚膳端上来。珍珠陪本王用膳。”   珍珠“哦”了一声,心道:这穷乡僻壤的还装什么气派啊,不就是吃个饭嘛!   片刻后王大福带着一个丫鬟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菜,裴昶然见人瞧着眼生,顺口问了一句:“这丫鬟我怎么没见过,是什么时候进的府?”   那丫鬟长得眉眼清秀,身材婀娜,十六七岁的模样,见裴王爷问话心中暗喜正想作答,一旁站着的王大福就抢先道:“这是先头曲公子出的银钱叫奴才买回来侍候他的,如今人已经走了,王爷你看要如何处置?”   裴昶然冷哼一声道:“就你心眼多,将军府中难道就只这一个丫鬟了,偏生叫她来上菜,你这是挖个坑叫本王跳进去,家中丫鬟的事情做什么来问本王,本王有闲到这份上了,去问你家娘娘定夺。”   王大福苦着一张脸连声道:“王爷错怪奴才了,这将军府上看着像样的就只有红玉和这丫鬟,红玉被娘娘使唤去做糕点了,可不就剩下她了,奴才回头再和娘娘商议就是。”   珍珠也有些冒汗,这裴王爷也不知是怎么养大的,就他想得复杂,不就上个菜的事,犯的着想那么多,要换个干皱巴巴的嬷嬷过来上菜,不知他会不会也板着一张脸。   二个人的晚膳,厨房一连上了四个菜一道汤,汤是鸡汤,整个鸡煲得烂熟里头还搁着些蘑菇,飘着浓浓的香味。   剩下的四个菜,三盘是新鲜蔬菜,一盘是珍珠爱吃的绿豆糕。   裴王爷喃喃道:“这晚膳还上一盘糕点来充数,算了算了在这地儿本王不和你们计较,珍珠你给我把米饭端过来。”   珍珠白了他一眼,也不计较顺手端了二碗米饭过来,自己一碗,他一碗。   裴昶然吃了几口,见王大福依旧站在一边侍候,便道:“你明天亲自去瞧瞧那袁老头回来了没有,要是人还在就把人给我弄过来问话。”   王大福苦着脸道:“这奴才哪有本事自己把人带回来啊!我这手上也没几分力气!”   裴昶然怒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能干什么?要不要本王给你端茶倒水侍候你这个奴才?”   王大福吓得双脚一软扑通跪倒在地说:“奴才错了,奴才回头就去,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给王爷办好喽。”   珍珠忍不住插嘴道:“大哥,你总吓唬他作甚,他也挺可怜的,要不叫上厨房那两个汉子一起去啊!好歹也有个帮手不是!”   裴昶然冷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许他叫人了,是他自己没脑子,还有我不是你什么大哥,现在我是你夫君!”   珍珠喝了一口汤,又夹了一块鸡肉给他,倒也不怕他。   一餐饭吃完,珍珠又馋嘴地啃了二块糕点,接着又喝了一杯绿茶消食,见月亮升起来照得院中敞亮,慢悠悠地来回走了几步消食。   裴昶然一直看着她不做声,等到洗漱完毕两人上.床躺了下来,他忍不住就问道:“珍珠,我前头问你的事想好了没?”   珍珠过了咋咋呼呼的一下午,压根就忘记了,随口道:“你问我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   裴昶然一下子就噎住了,他盯着屋梁瞧了好一会儿不说话,反倒是珍珠沉不住气,一手撑住床板直起身来看着他的脸问:“什么事啊,你怎么不说了?”   裴昶然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甚是无奈,两人对视了半响,他也不说话,微微仰起头就含.住了她红润水亮的唇。   珍珠惊得一动也不敢动,心下倒模模糊糊地想了起来,啊,原来他说的是这事。   两人都是生手,片刻后裴昶然放开了她的唇,仍是直直躺着,一双眼黑亮亮地盯着她瞧,又道:“就是这个问题,你想好了吗?”   珍珠发了几秒钟的呆,瞧着他挺直的鼻梁,薄薄抿着的唇,再不说什么,低头又亲了上去。   这下,裴昶然算是彻底明白了,她这是应允了。   他一把抱住珍珠,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两人均听见了互相之间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裴昶然轻轻喊她的名:“珍珠,以后别叫我大哥了,叫我夫君吧!”说着他又道:“现在我的小娘子,来帮你的夫君宽衣。”   珍珠噗嗤笑出声道:“你也不知道害羞,还叫我帮你宽衣,你怎么不来帮我宽衣?”   裴昶然坐起身,珍珠就跨坐在他的双脚间,他笑着道:“不如就我帮你,你也帮我,我们来宽衣。”   他说着手上不停,果然就去解珍珠的衣裳。   珍珠由着他动手解衣,渐渐一张小脸就红得犹如火烧,再也说不出什么调笑的话来了,半响她低声道:“大哥,烛台还亮着呢,咱们去灭了吧。”   “唔…”裴昶然道:“夫君,叫夫君!看我怎么罚你!”   两人睡至半夜,裴昶然起身到外头叫水,王大福和红玉听见声响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赶紧叫人去厨房准备热水。   两位主子先头并无吃宵夜的习惯,更不曾半夜叫过水,厨房里头冷冰冰的一点热气也无,红玉咋咋呼呼地又把厨房的大师傅叫起身来烧火。   隔天厨房里头都知道了,纷纷道这样看来今后还得轮值时时刻刻准备热水才行。   王大福本是宫中出身,半夜叫水意味着什么,他当然心知肚明。   一早起来他趁着裴王爷出门就去给珍珠道喜,珍珠正让红玉侍候着梳头呢,听见王大福走进来大声的来了一句:“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她顿时就涨红了脸。   一时房中气氛尴尬到了极点,红玉瞧瞧两人“噗嗤”笑出声来,逗趣道:“娘娘这是害羞了,这王管家也真是,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来凑什么热闹,这事啊也就我们女子间私下说说罢了。”   她并不知道王大福乃宫中出身,只道他是年轻清秀,私下虽也议论过王爷怎么叫一个这么年轻稚嫩的人来管家,却只道他是王府跟过来的缘故。   珍珠也醒过神来,斥道:“王大福,你在这瞎说什么呢,王爷不是叫你去查那袁老头,还不快去,等人跑了,你就等着挨骂吧!”   王大福觉得自己自从跟了这二位主子就开始走了霉运,这二位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主,照着宫里的惯例,这会子主子不是要给他赏银的吗,还无端挨骂!   还有裴王爷叫他去抓人,他一个太监哪会这些,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从珍珠哪里退了出来,叫人厨房那两个伙夫便往街上去了。    第34章 机锋   王大福能从宫中那么多太监中拔尖而出, 自然也不是什么蠢货。   他今天去之前就想过了, 这袁老头既然有胆子把人送走, 自然有胆子不回来。   世上原本就没有这样的人, 明明知道自己干了不靠谱的行当,还巴巴地跑回来等着受死, 因此王爷叫他干的这事儿, 十有八.九是要黄,他已经做好了回去挨骂的准备。   一边走, 他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大不了挨上几板子,哎,要不要回去先求求娘娘,也许王爷看在娘娘的份上不打我板子也有可能。”   跟着他一起走的厨房伙夫, 一个姓张,一个姓黄,都有三十出头了,两人听王大福在这里叨叨,纷纷安慰他道:“是啊,是啊!爷去求求娘娘,这干坏事的又不是咱们,凭什么咱们挨揍不是。”   王大福瞪了二人一眼, 咧嘴笑道:“都说了几次了, 别叫我爷,我算哪门子爷,这要是给王爷听见, 少不得还得挨骂,私下叫叫就好哈。”   袁记菜铺离将军府不远,走过一条巷子再拐个弯就到了一条大街上,这条街是榆木川最大最宽的街道,两边都是商家,袁记占了两间门面。   王大福等三人走近了一看,都有些傻眼,袁记好好的开着门,那袁老头就在门口切猪羊肉的案前站着,拿着一把砍骨刀,大力切着猪骨,他的对面站着一位中年妇人,看样子就是来买肉的。   王大福自言自语道:“嗳,你们说今儿这事是不是怪了,他怎么还心安理得做着生意呢?他就不怕我们家王爷把他给剁了?!”   他走上前一步大声道:“袁老头,你怎么还有胆子在这里卖猪肉,我们家王爷叫你回去问话,你跟我走一趟!”   袁老头大名叫袁旺财,他听了这话扯嘴笑道:“福爷说笑了,我不在这里卖猪肉还能做什么,你们王爷就是裴将军吧,他军务繁忙怎么会叫小人前去问话,您要是想买猪肉便宜些倒是说啊!我这但凡过得去的决不多收您一分一毫。”   他还以为面前的这位福大爷和他打机锋呢!   王大福冷笑道:“我可没这闲功夫跟你磨嘴皮子,你走不走,不走我叫人来捆了你!”   袁老头这才有些吓住了,他面前买猪肉的妇人瞧了他一眼,急急忙忙丢下几个铜板,拿了猪肉就走。   袁老头道:“那福爷您等小人一会儿,小人进去换件干净衣裳,这就跟您走一趟。”   “嗳。”王大福道:“你可别想趁着换衣裳就跑了,甭换了我瞧着你这样就挺好,赶紧跟我们走吧!”   袁老头被三人连拖带拽地拉着往前走,后头他的老伴扯着嗓子喊:“老头子,这是要去哪里啊,猪肉还没卖完呢!”   袁老头转头道:“我去王府清账,你叫儿子先卖着,我很快回来!”   王大福冷哼一声,不说话。   袁老头进了王府,就被直接拉进了王大福自己那间小屋子,他让两伙夫在外头守着,自己进了门,顺手就把门给关上了。   屋里没窗,走进去就是黑漆漆的。   他捏了一块火石,点亮了烛火,然后瞧见了一旁站着的袁老头一脸惊惶的表情,这表情让他觉得有些满意,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表情,尤其此人还干了这样的事情。   他在桌边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袁老头,你知道王爷为什么要找你问话吗?”   “小人不知,小人平素也不曾干过什么坏事,要说王爷想请小人办什么事儿,小人也没这本事啊!”袁旺财忐忑不安地道。   “我来问你,你昨儿和曲公子他说了什么?怎么话一说完,他就坐着你的马车走了?你带他去了哪里?”   袁旺财醒悟道:“原来是此事,小人真的是找曲公子结菜钱,小人之前也一直给他们送菜来着,因送得次数多了,曲公子每隔半个月才与小人结一次银钱,他吃得少因此银钱也不多,就一两银子罢了。”   王大福瞪眼道:“你撒什么谎呢?你要是真是去收银钱的,为什么他无端就走了?”   袁旺财惊道:“这小人我也不知啊,曲将军给了小人一两一钱银子,只说除了菜钱还让我送他出城,这多出来的一钱银子就算车资,小人送他出城就回来了!”   “是吗?那你们是从前门走,还是从后门走的,都有谁看见?”王大福道。   “守城门的兵士瞧见小人了,不过没瞧见曲公子。”   袁旺财见王大福盯着他,眼神瑟缩了一下道:“这事,小人也觉得有些怪,当时曲公子和小人说,兵士们问起只说小人送菜给城外一户人家。小人问,城外一里处只有几户人家,再过去就要开仗了,那几户人家早就没人了,守城的兵士如何会信?曲公子当时就说,我叫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哪来这么多问题。“   王大福问道:“然后呢?”   袁旺财一脸迷茫,道:“然后小人就这样说了,结果守城的兵士就放我出城,我出了城走了没多久,曲公子就下了马车,自己走了。”   “然后,你就回来了,还是那几位兵士放你进的城?”   袁旺财点头。   王大福见他的表情不像是在撒谎,心中也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诡异,曲公子本没必要这样偷偷摸摸地出城,他若想走,走就是了,谁会拦着?   他想了想道:“你先别走,一会儿在府里吃饭,等王爷回来了,你按着刚才说的再给他说清楚喽,王爷说你能走了再走。“   他说完也不再废话,出了门顺手掏出一把锁头把门锁上,然后叫门头站着的两位伙夫该干嘛干嘛去!   他在院中来回走了几步,决定去找珍珠说道说道此事,虽说将军府正牌的主子是王爷,可王爷为人冷肃不大好说话,反倒是这位娘娘为人松泛些。   珍珠正在瞧一个话本子,那也是托王大福从外头找来的,自从刘嬷嬷教她识了字,她也能看懂不少了,可有些冷僻些的词句依然是看不懂。   王大福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珍珠皱着眉头盯着话本子瞧,便笑道:“娘娘这是哪里看不懂了,小人还识得几个字,要不要和娘娘您说说?!”   珍珠把书递给他问了几句,又道:“你这就办完事了?办得怎么样?”   王大福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她说了,又道:“娘娘,你瞧着这事是不是挺怪的,回头王爷要是回来了,您说我怎么回话好?”   珍珠有点傻眼,她觉得自己听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直愣愣地说:“那袁老头会不会是瞎说的?这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胡说八道还有人信了?”   她又说:“我觉得这番话还是不要从你嘴里直接告诉王爷,就让他自个儿问袁老头,你只说人带回来了就行。”   王大福眨眨眼睛,又道:“那要是王爷问我,怎么答?”   他其实知道,这就有点试探的意思了。   珍珠道:“你就说,你觉得他乱说话,王爷英明威武一问人家就不敢瞎说了。”   王大福笑出声来。   珍珠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跟着笑。   两人笑了一会儿,珍珠闷闷地道:“王大福,你说咱们王爷能打胜仗吗?咱们要待到什么时候去,这里也不是不好,有吃有喝有人侍候,只是地方太狭小了,我整天在屋里待着有点闷。”   王大福灵机一动道:“娘娘咱们府上后头有块空地,不如奴才陪你种点花花草草的解解闷。”   珍珠眼睛亮了,笑眯眯地道:“那多没意思啊,咱们不如种菜种瓜,长大了也能采下来吃呀,那多好玩,王大福你回头去找些菜苗种子来。”   两人说着话,又吃了午膳,珍珠睡了一会儿,起来又看了一会儿话本子,到了黄昏时分,裴昶然就回来了。“   裴昶然一进门就大声喊珍珠。   珍珠在屋里听见了,飞奔着出来迎他,见他手里提着一个纸包,看见她就递给她道:“这是刚做出来的糕饼,我瞧着还热乎,给你买了些,你尝尝。”   “咦。”珍珠有趣地看着他说:“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呀,你还从来没给我带好吃的,我得赶紧尝尝去。”   她拿着纸包就往厅堂走,寻思着放到桌上方便打开来吃。   裴昶然见王大福就跟在身后,随口吩咐道:“给你家娘娘泡杯茶,对了,我叫你办的事情,你都办了吗?”   王大福本想转身去泡茶,听了这话就道:“人已经带来了,小人去把他叫过来?”   “行。”裴昶然也往厅堂走,边走边道:“别光给你家娘娘泡茶,记得你家还有个王爷。”   王大福汗,心道:他能蠢到这份上?还想不想混了!   须臾,裴昶然和珍珠同坐一桌,一边喝茶一边吃着糕点,王大福带着袁旺财从外头走了进来。    第35章 甜蜜蜜   裴昶然的问法截然不同, 他见袁老头进来后就跪倒在地, 低着头一副害怕的表情, 斟酌一番直接道:“袁老头你给本王说说, 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袁旺财哆嗦了一下,低着头轻声道:“小人自认并没有做错事, 家中妻儿老小均在此处, 自然就回来了!”   “哦,你确信自己并无做错事?!”裴昶然冷道。   袁旺财浑身僵了僵, 带着几分心虚抬起头道:“小人有错,小人不该贪图那一钱银子帮着曲公子撒谎,把曲公子送出城后,小人确实有些忐忑, 可又觉得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吧?这一没杀人,二没放火,难不成要因此无家可归?”   裴昶然冷哼一声,听出了中间的疑点,直接切入道:“你且说说看,你撒了什么谎?”   袁旺财便将先头讲过的话又重新复述了一遍。   裴昶然皱皱眉问道:“你是什么时辰出得城,当时瞧见了几个兵士,他们之中就真的没人多问你一句?”   袁旺财低头想了一下道:“小人约莫觉得应是申时过了吧?小人的菜铺通常午时过后人便不多, 因此常在这个时辰出来送菜与人结账, 昨儿小人略略耽搁了一会儿,应就是午时三刻,途中曲公子进了一趟成衣铺耽搁了半个时辰, 就晚了些。至于兵士,小人瞧见有四人,无人多问小人一句。“   裴昶然一拍桌子厉声道:“袁老头,你敢当着本王的面就撒谎?你倒是说说看,有几个男子会在成衣铺耽搁如此长时间,且他曲文钧又急着要走?”   袁旺财苦着脸道:“小人万万不敢撒谎啊,将军明鉴。”   裴昶然又大力拍了一下桌子,道:“还不承认?我从未派过四人守城,眼下正在打仗,四人守城如何会够,一个时辰换一批人,城门口十人,城墙守卫三十人,来回巡逻之人更是多,这么多人就都成了透明人?”   珍珠和王大福先是被他一惊一乍地拍桌子给吓得不轻,接着听了那话又互相对视一番,心下均道:这袁老头果真是在胡言乱语!   袁旺财此时已经被吓得不轻,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闹成如今这个样子。   他上下嘴唇哆嗦了半天,吐了一句:“小人真的没有撒谎。”   裴昶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中仿佛是冬日的冰霜。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叫人:“裴三,刚才我们在里面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带着他去找张总兵,问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裴三应了,带着袁旺财出去。   他这一走,珍珠和王大福就啧啧啧地说道起来。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瞧着那老头看着一脸敦厚,撒起谎来简直眼睛都不眨一下,刚才还死赖着不肯认呢!“   “就是,就是!娘娘您这会儿有没有觉得小人特别好,特别实在?!”   裴昶然淡道:“他没有撒谎,十有八.九是底下出了细作,曲文钧在成衣铺耽搁半个时辰不是为了买衣裳,不过就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小坐片刻,等到了那个时辰换人了才去。”   他看着傻眼的两人道:“如若十名兵士加城墙上三十余人均说未曾见过这袁老头,你觉得他会如何?自然是百口莫辨死无对证了。”   珍珠呐呐道:“那,那不是还有成衣铺的掌柜,不如把他也叫来问问?”   王大福低声道:“那人多半已经跑路了,恐怕此刻过去那成衣铺已经空无一人。”   珍珠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了。   裴昶然喃喃道:“本王只有一事不明,曲文钧何来如此大的胆子?他往后门走显然是往那个方向去的,孤身一人独闯鞑子大营,他这是活腻了?!”   “王爷…”王大福轻声叫了一句。   裴昶然挑了挑眉道:“王大福,你又在想什么幺蛾子?”   王大福醒过神来,连连摆手道:“无事,无事,小人就是自言自语喊您一声。”   “无聊!”裴昶然斥道:“去叫人过来摆膳,对了,可别叫昨儿那位再来了,找人把她发卖了出去,珍珠若是缺人使,重新再买就是,我瞧着就不舒服。”   王大福苦着脸,只得自己亲自上菜,瞧王爷这架势谁来都不如自个儿来不是。   珍珠见他一趟趟的跑,站起身就想去帮忙,还没走出一步就被人拉住了手。   裴昶然柔声道:“别去,你如今好歹是个主子了,自己去像什么话,昨儿累不累?腰腿还酸痛吗?”   珍珠回头看到他一脸柔和的表情,顿觉得脑门子打结说不出话来,半响嗔道:“你瞎说什么呢,他一会儿就走进来,你可别乱说话。”   裴昶然咧嘴笑道:“你还害羞上了?珍珠我还没问过你几时生辰,这十六岁是过了还是没过,爷可还是二十二岁。”   珍珠闷着头,双脚轻轻交叉碰着,低声道:“过了,才过没多久,我是八月初十的生辰,如今已是十月初了,爷什么时候过生辰,到时珍珠给爷下面条吃。”   裴昶然给她一问倒想起当日她送的那个荷包来,当初两人心意未定,走的时候仓促,他并没有带在身上,还搁在太原田庄的角落积灰尘,如今想来倒有几分可惜了。   他遂道:“是爷的不是,把你的生辰忽略了,下回爷一定记着,给你买好吃的,好看的衣裳,还有首饰,你想要什么爷都给你买。”   珍珠笑嘻嘻地道:“真的吗?那你可别后悔,到时候嚷嚷银钱花多了,我可不依。”   裴昶然装模作样地瞪她一眼道:“你当爷是什么人呢,就你花的这点银子,爷都没有,那还了得?”   珍珠笑出了声。   王大福再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两位主子拉着手互相看着对方,一脸甜蜜地说笑。   他看见这两人的表情浑身抖了抖,心道:这是不把他当人看了,这浓浓的酸臭味是怎么回事?   只听得珍珠道:“爷还没说你几时生辰呢?快说,快说!”   裴昶然沉默片刻,似在细想,须臾道:“爷日子都过糊涂了,今儿是十月初几了?爷十月初八的生辰。”   “哎呦,这不就是后日,奴才可得好好准备准备。”王大福大声嚷嚷道。   珍珠笑着说:“这说到就到呀,爷过了生辰就二十三岁了,还是比珍珠大七岁!”   裴昶然捏捏她苹果般的小脸道:“你这是嫌爷老了?不许嫌弃爷啊,爷会伤心的。”   “哪能呢!”王大福插科打诨道:“王爷英明威武,仪表堂堂,走出去那是有多少女子为您回头,不老不老一点也不老!”   珍珠“噗嗤”笑道:“就你嘴甜,你家爷可不给你赏银,哎,吃饭,吃饭,我可饿了。”   两人吃了饭,裴昶然初尝甜味,拉着珍珠早早洗漱,颠鸾倒凤了一番,半夜又起身叫水,这会子外头守着的两位都有了准备,很快就端了热水进去。   红玉送了水进去,出来看见守在门口的王大福就低声笑着说:“福爷,我瞧着您尽可以回屋睡踏实喽,这两位主子近日可恩爱着呢,这洗漱完了准一觉睡到天亮,又不着您再侍候。”   王大福斜眼瞧她:“那你呢,你家那口子可也在屋里等着呢,我可真去睡了啊!”   红玉推他一把,笑道:“去去,我再守一会儿,没什么事儿也回屋去,明早您早些起来就是了。”   第二日,裴昶然依旧辰时起身,在院里舞剑出了一身汗,洗漱早膳后去军营忙碌。   珍珠被他折腾了半宿,睡到日上三竿,这才缓缓坐起身来,身边人已经出去忙碌了。   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红玉便进来侍候她梳洗,榆木川的秋日已有凉意,她穿了一件薄棉袄子,瞧了一眼自家的衣柜道:“这会子不知能不能上街走走,买上二身衣裳,我自打来了这里还不曾出门过。”   红玉笑道:“成的,外头虽有兵士来回巡逻却也不是不能上街,奴婢瞧着爷不是还留了二个亲兵在守着您吧,不如奴婢陪您出去走走?”   正说着就听见一个声音道:“你不如在府里做糕点呢,奴才陪着娘娘出去可好,奴才出去的次数多,这里的商铺奴才熟悉。”   珍珠抬头就瞧着王大福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正是她今日的早膳。   珍珠吃完早膳,坐上府中的轻便马车,二位亲兵赶着马车在前头,王大福和珍珠坐在马车里头。   珍珠正安稳地坐着,就听见王大福低声道:“娘娘,奴才能不能坐近些,趁这会子没人在身边,奴才有话同你说。”   珍珠诧异道:“什么事这么神秘,你坐近些说。”   王大福遂弯腰挪近些,低声道:“此事和王爷的亲娘有关,奴才从小在宫里长大,多少听过一些传闻。”   “传闻?”珍珠惊讶道:“那王爷知不知道?”   “奴才猜想王爷他不知道,传闻自是没那么好听,一般就算有好些人都知晓了,当事人却未必能知道。”王大福道。   “呃!”珍珠道:“怎么回事?你快说!”    第36章 宫中传闻   王大福声音压得很低, 他道:“传闻王爷的亲娘是蒙古族人, 是先帝在打鞑子的途中给掳回来的, 当年先帝瞧她貌美就硬抢了回来, 和如今鞑子的族长是亲兄妹,更有厉害的说曲家长子曲文钧乃王爷的亲娘所生, 却非先帝的血脉, 是王爷亲娘生出来以后交于曲家抚养的。”   珍珠给他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   她喃喃道:“我总算明白,这传闻为什么王爷不知道, 就算人人都知晓,谁敢告诉他,谁敢?这话一说出去立马就掉脑袋!”   她盯着王大福怒道:“好端端的干嘛告诉我这事,这不是无端让我担心嘛!”   王大福苦笑道:“我不是昨儿刚听王爷说曲公子往那边去了吗?我就想到了这茬, 你想啊,他若不是真与那边有这层关系,怎敢孤身一人前往?”   珍珠郁郁道:“那你告诉我是几个意思,难不成你还想我告诉王爷?”   王大福似乎完全没料到珍珠会是这个反应,半响道:“奴才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您,只觉既然已经想到了,不如就跟您说说,不然奴才也憋得慌啊!”   珍珠火大道:“这会子你不憋得慌了, 就换成我不舒畅了, 王大福你是不是想死!”   王大福急道:“娘娘,您轻点,轻点, 可别叫外头那两位爷给听见了!”   珍珠瞪他一眼道:“我决定了,今儿我不光要买衣裳,还要买些重些的东西,都叫你提着。嗯,就买糕饼吧,买上三十斤,拿回去大伙一起尝尝。”   王大福苦笑道:“奴才真是搬起砖头砸自个儿的脚了,这奴才哪成啊!”   “不成也成,就这么办了!对了,明儿王爷过生辰还得给他买个礼物,你说我买个什么好呢?”珍珠的思路完全被这件事给岔开了,一时就忘了刚才听到的烦恼事。   王大福陪着她把街头的商铺逛了个遍,珍珠思来想去觉得裴昶然肯定不喜欢荷包和玉佩这类小物件儿,看他从前的表现还是喜欢新衣裳,只是这地儿也买不到什么像样的好衣裳。她挑了半天选了一件青色丝绵锦袍,这也花了她将近十两的银子,是铺子里顶好的衣裳了。   掌柜的给她挑了一个锦盒装了起来,珍珠美滋滋地抱着锦盒回去。   走到半路,她听见身后一直念叨要帮她抱锦盒的声音,忽然转身道:“哎,我想起来了,咱们还没买糕饼呢!”   王大福大惊,却也不敢反驳。   结果,珍珠在街头的糕饼铺子里选饼子,这里都是些看着粗糙却饱肚子的饼子,她挑来挑去怎么也没办法下手真买上三十斤,只得悻悻买了少许作罢!   回到府中,正是午膳时间,珍珠吃了午膳有些困意,就上.床休憩了。   等她醒来,天色尚早,她愣愣地看了半天屋梁,想起白日王大福的那番话,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是滋味,遂起身穿上衣裳,叫了王大福进来问话。   王大福见她一个人坐在圆桌旁发呆,机灵地关上了房门。   珍珠瞧他那样闷闷道:“王大福,我记得爷曾经和我说过,你是皇上的人,他叫我心里话少和你说,要和你保持距离,可如今在这地儿,我也没什么能说话的人,你倒是和我说句实在话,如今你有事还和上头汇报吗?”   王大福完全没想到,珍珠一上来就给他说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他楞了半响道:“您知道的,奴才从小在宫里长大,奴才的师傅待奴才不薄,且如今还在宫里头讨生活,他若是使人捎信来问我话,奴才多少还是该回话的,可娘娘您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奴才心里还是有数的。”   珍珠皱着一张脸,盯着他瞧了很久,吐了一句:“原来是真的!”   王大福急了,他结结巴巴地道:“可眼下娘娘才是奴才的正主啊,要是娘娘不要奴才了,将奴才打发了回去,奴才就是死路一条了!”   “哦。”珍珠轻轻地应了一声,接着问道:“那我今儿问你的话,你可别瞎回了,要不然咱们俩恐怕都会掉脑袋。”   王大福吓了一大跳,哆嗦道:“娘娘,你想问奴才什么?不好的事情可别问啊!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那白天是谁告诉我那些话的,我不过好奇想问问你,王爷的亲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据说她是喝毒酒死的,宫里可还有其他传闻?”   王大福苦着脸,轻轻拍了自己一个巴掌道:“都怨我自个儿,没事和您说那些做什么!娘娘我这话要说了,您可真只当没听过!”   “哦…”珍珠好奇的双手托腮盯着他的脸道:“你快说!”   王大福凑近几步,神神秘秘地道:“宫里传闻贵妃娘娘偷溜出去见了一个男人,只是被盯着她的人瞧见了,回来后先帝便大怒,要了她的性命。”   “咦。”珍珠道:“是什么男人,难不成是她的奸夫?”   王大福见她口无遮拦的模样,恨不得一把捂住她的嘴。   他捉急道:“这您可不能瞎说啊,传闻说是贵妃娘娘的族人,那会儿咱们也正和鞑子打仗呢,这仗打得也是有些年月了。”   “那瞧见这事的人是谁?”珍珠完全就是个好奇宝宝。   王大福道:“都说是先帝的影卫,可那拨人随着先帝的仙逝都不见了,一代帝皇都有自己从小养起来的影卫,这不是件可以继续干下去的活计,就好比奴才,宫里既然把奴才给了您,那奴才这辈子都是您的人了!“   珍珠嫌弃道:“没看出来你是有多忠心,这还是我的人了,那和你师傅瞎汇报什么劲!?你都说啥了,赶紧说,小心我罚你!”   王大福冷汗从后背升起,死撑了半天,见珍珠盯着他的眼神终没能撑过去,慢吞吞地道:“说…说了,您和王爷圆房了,还是二次!”   “要死!”珍珠恨不得一脚踢飞他!   她站起身猛踩了他一脚道:“出去,出去!今天晚上罚你不准吃饭,饿了就吃饼子,别的什么都不准吃!”   王大福赶紧跑,边跑边不忘说:“多谢娘娘赏赐奴才饼子 。”   黄昏时分,榆木川的天空中布满了紫色的晚霞,裴昶然在太阳的余晖下进了门。   一进门,他第一件事就是喊珍珠。   珍珠从屋里跑出来,接了他带回来的纸包,闻到了一股烤鸡肉的香味,她正咧嘴笑,一抬头却瞧见他脸色不是很好,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裴昶然一边往卧房走,一边道:“昨儿的猜想全中了,守城的兵士果然个个都说袁旺财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你说我要信谁好?”   他说着就把身上穿着的盔甲脱了下来,又朝珍珠伸手,珍珠连忙给他递了一件家常便服。   裴昶然转过身去换衣裳,珍珠就瞧见了他一身肌理分明的背部,他挺拔的背部曲线优美,下方还有二个迷.人的腰窝。   珍珠眨眨眼,看着他穿上了衣裳,笑嘻嘻地靠近他搂住他的腰,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问的却是:“那你准备怎么办?那袁老头回家了吗?还是继续关押起来?”   “放回家了,不过派人盯着他了。”裴昶然转身抱住了她,头顶放在她的秀发上,柔声道:“今儿都做什么了,想本王吗?”   珍珠道:“给爷买礼物去了,爷是这会子就瞧瞧喜不喜欢呢,还是等明儿?”   裴昶然放开了她一些,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肩头,低头侧看她微笑道:“给爷买了什么好东西,赶紧拿出来瞧瞧,就别藏着掖着了!   珍珠美滋滋地跑了几步,捧着锦盒到他面前献宝。   裴昶然瞧了一眼,当即就把刚换上的家常便服给脱了,又重新换上了新衣裳,穿给她看!   他又道:“你个没眼色的,如今瞧着爷的模样可还算中意?是不是比你爹好看十倍?”   珍珠听了这话,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她后退了一步,伤心道:“不是,爹还是比你好看,我好久也没见到爹了,他也不进梦里来瞧瞧珍珠。”   裴昶然见她难过的表情,连声道:“哎,哎,你别难过啊,是爷说错话了,袁叔没了,今后换爷来疼你好不好,爷的银钱都给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哭了,你怎么就哭起来了!”   珍珠抬头见他着急的表情,又破涕为笑地捶他:“都怪你,好端端地招我难过,算了,算了,你这衣裳都是我买的,你穿着自然是英明威武再好看不过了!”   裴昶然见她又哭又笑,还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样,有些无奈,道:“哎,咱们出去吃东西,我给你带了据说是榆木川最好吃的鸡肉,快出去尝尝。”   两人正吃着东西,裴三从外头疾步进来单膝跪地道:“将军,外面传来急报,说鞑子后退了十里,有一万兵马已撤退不见了,你看我们要不要趁胜追击?”   裴昶然脸上的表情不见一丝喜悦,他喃喃道:“此事,难说有诈!” 第37章 点兵   裴昶然站起身来摸摸珍珠的发顶, 柔声道:“你早点歇着吧, 我有事要赶往军营, 今夜不回来睡了!”   珍珠点点头, 把他送出门外,看他骑着一匹黑色骏马, 身后追随着几名亲兵, 溶入茫茫的夜色中……   裴昶然还没到,七名总兵已经自发地聚集起来。   金嵘和王大军都驻守在前门, 与他俩一起驻守前门的还有二位,一位年约四十满脸胡须的汉子叫郑中通,他祖籍乃江浙人士,在此地已经守了二年, 二年来都不曾回家看过妻儿老小。   另一位名叫傅羽,今年二十三岁,无父无母无妻儿,他长得略显清秀,话不多却是个爱冲锋陷阵的。   剩下的三位,分别是张春,陈浩权,李兴志。   张春平日主要驻守在城内, 陈浩权与李兴志在后门驻守。   这七人中, 只有郑中通与王大军长相突出,一个三十几岁,一个四十几岁, 均是络腮胡须,身形魁梧,并不曾当过裴昶然的亲兵。   剩下那五人身高体型都差不多,从他们十五岁起就跟着裴昶然南征北战,并在一定的时期中被安插到了此处。   七人中有六人站在一起交头接耳热络地聊天,唯独张春独自一人站在一边没开口。   他的脸色有点难看,此前因袁旺财一事,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困局中。   要说他一点责任也没有,自然谈不上。   说到底一个大活人自然不可能凭空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可偏偏无一个人出来承认。   他倒情愿有人出来认了此事,好过如今这样。   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这算个什么事呢?   今日鞑子后退十里的事情本不归他管,榆木川外五里处按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建了四个塔楼,士兵们日夜不停轮班看守,更有千里镜用来观察鞑子的情况。   裴昶然下令,有紧急情况,见到哪位总兵都可直接汇报。   于是好巧不巧正好碰见他在城墙上巡逻,一路策马过来的兵士就直接告知与他了。   本来,陈浩权,李兴志后门城外驻守,按着路线回来的兵士照理该与他两人说才对,偏巧这两人正在练兵。   那兵士也是个嫌麻烦的人,直接就跑到他这里来了。   他的脑海中几乎已经可以看见裴昶然略带困惑的表情了。   裴昶然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的一副景象,张春很明显的被孤立了起来。   他大步走向营帐中唯一的桌后大椅上,双手按着桌案上,沉声道:“都站那么远做什么,走近些说话,今儿这事是谁先发现的,情形如何?”   六人的视线齐刷刷都看向了张春…   张春上前几步,道:“是我,今日我在城墙上巡逻,前方守卫塔楼的兵士快马疾驰来报,说看见鞑子大军撤退至数里之外,其中有一万左右的鞑子大军往更深处撤退,此刻人就在外面不如叫他进来问话?”   裴昶然点头:“那就叫进来吧。”   片刻后,一名身穿铠甲身形挺直的兵士走了进来,先是行了一个军礼,并不待人问话,就直接说了起来,所说之言与张春方才所说的并无不同。   裴昶然沉默了片刻,直言不讳地道:“既如此,你等七人可有前往塔楼勘察过实情?”   王大军当先道:“去了,都去了,一个没落下,我们这不是都觉得奇怪嘛,原以为这是要马上打过来了,却没想到居然是撤了,真是奇哉怪也!”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陈浩权道:“世上决无无迹可寻的事情,要么就是鞑子的老窝被人端了,他们急着回去救火,要么就是他们之间起了内讧,带兵的瓦尔汗急了,再则就是做给我们看的,那一万人马不知道埋伏到了什么地方,等着给我们下套。”   李兴志道:“这瓦尔汗不是鞑子族长的长子么,他是族里第一勇士,我见过一次长得甚是彪悍,谁会和他抢地位,何来内讧之说。要说到他们的老窝被端倒是不好说,蒙古草原中族人分散各地,族长也有几个,他们互相之间经常抢地盘打起来。“   傅羽朗声道:“我军如今还有七万大兵,就算他们真给我们设了陷阱下了套,也无甚好怕的,最多险峻之地不便深入,然榆木川一片空旷,哪来这种地方?”   裴昶然点头道:“所言甚是,趁此机会,我等至少应该扩展地域,方圆百里处,是该收回来了。”   他坐在中帐点兵,把金嵘和张春留下来驻守城中,其余人等明日辰时各自集合,等他一声号令便开始出发。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裴昶然看看时辰不早了,就叫散了。   七人往外走的步伐中,张春慢吞吞走在后头,明显与人隔离开来,裴昶然脑子转了转,把人又叫了回来。   他不问张春为何行为古怪,也不问大伙儿是怎么想的,如内有腐肉让人觉得膈应,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这块肉给切除了。   他道:“张春,有件事在我们出发之前,必须得先解决掉。”   不等他发问,他就淡淡得下命令:“那一天的兵士,包括巡逻城墙的,城门口守卫的,五十个人你给我直接关进大牢去,冤不冤等我们打完这仗再说,叫金嵘派人去盯着,我不管你怎么想,现如今你和傅羽换个位置,他守城,你跟着我出征!“   这话一出傅羽当即就不乐意了,嚷嚷道:“凭什么啊,我要出征打战,守城也忒憋气了点吧!”   裴昶然沉声道:“怎么,你想抗令?真的不服就先出去领十军棍,打舒服了再说!”   傅羽还待再说些什么,一旁站着的李兴志和金嵘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肩头,两人缓缓和他摇头,示意他不必再多说。   张春本是他们中最郁结的人,裴昶然这番安排倒叫他觉得痛快了,憋憋屈屈倒不如出去征战沙场!   当夜裴昶然原打算在大营将就一晚,却不料温香软玉抱在怀中的感觉太好,在软塌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会儿也难以入睡,索性就放弃这个想法,连夜打马赶回将军府。   夜深人静,榆木川的街道上只听见他马蹄哒哒的声音,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已是亥时了。   他一路疾驰到了将军府的门口,跳下来马来把门口守着打盹的老汉给惊醒了。   他轻轻拍了两声,就出来开了门,老汉见将军回府,张嘴欲喊人,裴昶然立时就捂住了他的嘴,一个人悄悄进了门。   一轮极为明亮的圆月挂在夜空中,星星镶嵌在深蓝色的天上,有风吹来树枝沙沙作响。   他踏着月光进房,瞧见珍珠抱着被子安睡,隐隐约约中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他站在床前看了一会儿,一颗心突然就安稳了下来。   小丫鬟不知何时起就成了他的家人,占据了他心中极为重要的位置。   忽然就觉得那次败仗打得一点也不吃亏,若不是如此,怎会一步步走到袁家庄的外围,又怎会遇见袁宝山,得他的救命之恩,又得了他惜之如命的女儿。   他轻轻地退了出去,喊了王大福替他准备热水,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泡暖和了,这才裹着外衣进来,轻轻掀开被子躺进去。   珍珠睡得朦朦胧胧,感觉有人探手抱她入怀,含糊着道:“爷,你回来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裴昶然压低嗓子道:“很晚了,我吵到你了?快睡吧!”   珍珠发出一阵轻笑,道:“我刚梦见我爹了,我变得好小哦,爹给我买了大肉包子吃,又暖和又香,我吃着正开心呢,我爹就把我抱起来绕圈圈,真开心!”   她尚带着几分睡意,未曾完全醒来,身边的人听着却莫名觉得酸楚。   裴昶然暗暗在心头下了决定,今后不管如何一定要加倍地待她好,好到她再也不会因想起袁宝山而觉得难过。   他探手轻轻拍她的后背,彷如哄娃娃入梦,一边拍一边道:“乖珍珠接着睡啊,一会儿梦见我好不好,我带你游山玩水,在大草原上策马奔跑,我还给你采野花戴,花儿又美又香,你说好不好?!”   珍珠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她昨夜因为无事早早入梦,第二日便也早早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她的男人,青丝散乱,头窝在她的颈间睡得正香,鼻间有热热的呼气弄得她痒痒的。   她忍不住就探手摸他的脸,温暖的脸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鸦青色的眼睫垂落下来,看起来竟是有几分孩子般的稚气。   她刮刮他的鼻梁,往他的脸上吹气,柔声柔气地喊他:“爷,爷啊,你还不起床,不早了哦!”   裴昶然猛然间被唤醒,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半响才反应过来,他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38章 周夫人   裴昶然唬得立刻坐起身来喊道:“什么时辰了?”   珍珠瞧了瞧外头的天色, 微笑道:“爷莫着急, 我瞧着天色还早, 今日是你的生辰, 你再躺一会,我去厨房给你下面吃可好?”   裴昶然放松了心情, 又懒懒地躺了下来, 斜着眼睛瞧她,半撒娇似的道:“唔, 那你快去,我这就起来等着吃面,可惜了,爷今日不能穿你买的那件新衣裳, 爷今日打鞑子!”   珍珠嘻嘻笑道:“那我给爷再煎两个鸡蛋,爷吃饱了要打个胜仗回来,珍珠在家里等着爷!”   裴昶然吃了珍珠亲手煮的面条,披上铠甲,手持利刃,出门杀敌!   珍珠与他依依惜别,见他打马走得远了,这才慢吞吞地走回房中, 一手托腮坐在桌前瞧窗外簌簌吹过庭堂的风打枝叶, 淡淡地升起了一股忧思。   人才走了没多久,就开始想他了。   第一天晚上,裴昶然没回来, 珍珠吃完晚膳和平常一样看了一会儿话本,洗漱后便睡了,睡到半夜突然就惊醒了过来,探手摸了摸身侧,一片冰冷,他还没回来。   她独自发了一会呆,暗自思索明儿大约总该回来了吧?   天色暗沉沉的,风吹得窗框阵阵作响,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睡了过去。   第二日晨起,便叫了王大福过来说话。   王大福见她眉头紧皱,一脸担心的模样,便宽慰道:“娘娘切莫担忧,我家王爷是什么人,他是陈国鼎鼎有名的战神,就没有他打不过去的仗,且奴才听说,他们是六万人去打三万五千人,这就是二个打一个的事儿,哪里还有打败的道理。”   珍珠支着头呆愣愣地道:“那他怎么还没回来,照理这路程没多远啊,总不能打上三天三夜吧,那还吃得消?”   行兵打仗是怎么回事,王大福也是全然不懂。   他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问:“裴三和裴五就在府中,王爷把他们俩留下来守着您了,要不把他们叫过来问问?”   珍珠点头。   裴三见过珍珠很多次了,先头也是说过话的,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了,当即便道:“娘娘不必担心,将军打仗打个三五天也是常有的事,常言道兵贵神速,这要是打胜了,是要接着再冲击的,也不知将军此次会不会捣了他们的老巢。”   他说着脸上露出几分神往的表情来,喃喃道:“可惜了,这次不能和将军一起出发,再见识见识将军的神勇。”   他这话说得无心,珍珠听着却有几分尴尬,这不是嫌她拖后腿了嘛!   她摆摆手甚是无语道:“我知道了,那就再等等。”   三天后,裴昶然依旧毫无音信,珍珠在家等得急了!   她起来后在厅堂中团团转地来回走,半响盯着一直跟着她的王大福道:“我要去城门边找守城的人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说着就往门外走…   王大福其实心里也有些急了,可他也不敢怂恿珍珠真这么干啊!   他跟在后面扯着嗓子喊,声音又尖又利:“娘娘,娘娘,你等等奴才啊,那地儿您可不能随便去,这要是真有事吃误伤怎么办?王爷回来饶不了奴才啊!哎,您走慢些,倒是等等我啊!”   珍珠走到门口,还没出去,裴三探手就拦住了她,沉声道:“您不能去,我奉了王爷的命,要把你看好了,倘若有事,就是我的问题!”   珍珠伸手就想推开他,裴三拉着她不放,却也不敢用力过猛,两人正拉拉扯扯,外头走进一个人道:“这是怎么了,珍珠你有话好好说!”   珍珠定睛一瞧,只见周子耀夫人,穿着一件蛋清色袄子,下穿同色绣花长裙,一手搭在丫鬟的手臂上,从将军府的大门口款款地走了进来。   她面容明显比之前清瘦了许多,淡眉微拢,一脸愁容。   珍珠知道她夫君的事,也因曲文钧对她有些好奇,不过她对周夫人并没什么意见,只觉她想必过得也不怎么好。   周夫人瞧着她的眼神莫名让人觉得忧伤,她道:“妹妹先别忙着走,先和姐姐聊几句可好?”   珍珠只得断了想头,带着她往厅堂那里走。   须臾,王大福端了茶水和一盘糕点进来,拿着托盘就站到一边。   他有些护主的心态,只觉这女人也不知会说些什么,他家娘娘性情单纯,只怕会给这女人三言二语就说了过去,周大人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他多多少少也耳闻了些。   周夫人瞧了王大福一眼,看向珍珠道:“妹妹,我有些私房话想同你一个人说,不知是不是可以…”   珍珠瞧见了她刚才转动的眼神,自己也不是个没眼色的人。   她转头看王大福,只见他两只手提着托盘,其中一只手微微朝她摆动,示意她可别胡乱答应了!   珍珠迟疑了。   周夫人见这二位的动静,长叹一声道:“罢了,我也不为难妹妹,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既如此我就当着这位的面说了吧。”   她道:“那一日,我家老爷被裴将军派来的人一顿好打,思来想去只怕是与曲公子脱不了干系,我府上有个丫鬟是袁老头的媳妇,因而我使了银子叫她回去报信,叫袁老头带着曲公子赶紧走。”   珍珠一听之下张大嘴.巴呆住了。   她来和自己说这番话,是几个意思?   周夫人见她傻傻愣愣也不知道接话,无奈之下只得接着说:“我原以为曲公子是要回京城的,却不曾他另有打算,竟是往那边去了,这事我也是今日听到老爷的门客说的,因而心中很是有几分着急!”   珍珠的好奇心大涨,她也不拐着弯着问,直接就道:“周夫人,你倒是说说看,这曲公子他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夫人苦笑道:“原也是奴家自作多情,我曾是他府里的大丫鬟,家父原是个知县,后出了事,娘亲养不起我,就把我送到了曲府侍候人,我长到了十八岁,家父复职,这才又把我接了回去,后来嫁给了老爷。”   珍珠有些想不明白,她道:“可你把这事告诉我也没用啊,我能做什么?”   周夫人轻声道:“裴将军打了胜仗,他现在在回城的路上,曲公子被他捉住了,我想求娘娘和裴王爷说两句,待他好一些,曲公子也是个可怜人!”   珍珠:“……”   她呐呐道:“你的消息来得很快啊,我都不知道我们家王爷已经回来了!”   周夫人两只手绞在一起,也不看珍珠,两只眼睛盯着窗外风吹过的树枝,秋天了,金黄.色的叶子在一片片飞舞掉落。   她的声音放得极低:“我在这榆木川待了好久了,且过得不大开心,总归会有些别的想头,只这点就会想办法多认识几个人,娘娘是个有福气的,自然无需同我这般。”   她转头又道:“娘娘,你可愿意帮我?”   珍珠看着她满心期待的眼神,终没说出拒绝的话,模棱两可地道:“我试试看吧,也不一定能成。”   周夫人得了她的话,站起来道:“如此便不打搅娘娘歇息了,我这就回去了,娘娘切莫着急,在府中安心等着裴将军就是。”   珍珠送了周夫人回来,看见王大福依旧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见他的样子有些奇怪,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倒好像是个傻子。”   王大福低语,听着更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没想到她倒是一个忠心的,只是这种事情怎么好麻烦我家娘娘呢,这不是叫她为难吗?”   他抬起头眼神奕奕地瞧着珍珠道:“娘娘,你放心,今后您若有事,奴才也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珍珠哭笑不得地道:“你瞎说什么呀,我为什么会有事,你可真是犯傻了不成!”   王大福愣了楞,反手拍了一下自己脸。   谁知稀里糊涂使了大力,真把自个儿拍痛了,他“ 嗷”地一声,苦道:“哎,好痛!奴才说错话了!“   珍珠对他甚是无语,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刚听见啦,爷今儿大约是会回来吃晚膳,你还不叫人去准备准备,做些好吃的。”   “哦。”王大福走出去了几步,又回身问:“娘娘,那今儿周夫人这事,您打算和王爷提起吗?”   “说啊!”珍珠道:“一五十五照实说,不过王爷打算怎么办就是他的事儿,我不往里头掺和,这我也不能替他拿主意不是。”   她虽说同情周夫人,可也没打算把自个儿搭进去。   王大福眼看已经走出门外了,珍珠骤然间想起一事,又把他叫回来问道:“对了,我想起来之前你说过曲公子和王爷是同一个娘亲来的,那他们不就是兄弟?”   王大福连连摆手道:“哎,娘娘宫中传闻您听一听也就罢了,作不得数!”    第39章 下雨了   黄昏的时候, 裴昶然果然回府了。   可让珍珠觉得惊慌失措的是, 他是叫人背回来的。   背着他的是亲兵中最壮的一个, 裴八, 虎背熊腰,身形比裴昶然还高上一头。   裴昶然一身铠甲已经溅满了血迹, 他的头歪着, 人已经昏迷不醒。   珍珠吓得够呛,急急忙忙叫人把他背进卧房中的大床上躺下来, 手抖了半天也没解开他的铠甲,一旁站着的亲兵看不下去了,上前轻轻推了她一把,帮他的主人解铠甲。   铜盔铁甲, 呯呯作响,如此折腾也没有把人惊醒,解开后珍珠看了眼前的景象,“蹬蹬蹬”一连倒退了三步,她瞧见了一条伤口,从他的腹部一直拉到胸口,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还没等她醒过神来,军中的一位老军医已经到了。   王大福站在一旁见他家娘娘吓得脸色煞白, 上前一步扶住她。   裴三沉声道:“我瞧着怕是要缝针了, 赶紧叫人把热水备上,一会儿用得上,还有将军的衣裳在哪里, 也叫人找出来。”   众人一阵忙乱,珍珠被赶了出来,在外头候着。   王大福见她迟迟不肯去厅堂坐着,只好自己动手去给她搬了一个锦凳,放在门口硬是让她坐着等。   坐下来没多久,里头传来一阵阵的痛呼,想是急急缝针都没等麻药的劲上来,吓得珍珠又唬得站起身来,在外头急得团团乱转。   就这么煎熬了许久,老军医推门走了出来,他抹了抹一头的汗,看向珍珠:“王爷的伤有些严重,足足缝了十五针,老朽明日再过来给他换药,这几日要吃得清淡些,最好吃些粥食,等稳当些了再行进补。”   他说着就提着药箱出去了。   珍珠楞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该给他一些赏银的,此刻人已经走远,只得明日再说了。   她推门进去,见裴昶然的十名亲兵都在床头站着,一个个神情肃穆,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见她进来,都往旁边让了让。   珍珠走近了看,裴昶然已经醒了,他的脸色极为苍白,却还是朝她微笑,一只手抬起来,手心向上示意她过来。   珍珠急走两步到他面前,把手放进他的掌心,一下子就哭出声道:“怎么会这样,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成了这模样,究竟是谁伤了你,不是说你打了胜仗吗?”   裴八在一旁冷哼一声,气不过地道:“被鞑子伤了倒也罢了,这却是给自己人伤的,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啊,那曲文钧真不是个东西,王爷就该一刀捅死他算了,还捉回来做什么!”   裴昶然拦住他道:“就你话多,这么远的路把我弄回来是不是还不够累,要不出去再跑几圈?都下去歇歇,把你们身上的泥给爷洗洗干净了,这么多人在这里杵着,也不怕把爷给憋坏了,出去,出去!”   一时人都走光了,只听见珍珠抽抽噎噎还在那里掉珠泪。   裴昶然叹了口气道:“你把爷的心肝肺肠都哭疼了,快别哭了,你看爷不是好好的嘛!”   珍珠哭着道:“这还叫好?先头我就瞧着爷身上有好些伤疤,这又添了这么大一条,这要养多久才会好起来啊!”   裴昶然笑着逗她:“你这是嫌弃爷了?“   珍珠抬眼瞪他,见他一脸的笑意,才醒过神来,顿时破涕为笑道:“爷还有心情逗我,都什么时候了,身上是不是很疼?”   “嗯,疼!你过来陪爷躺一会儿,爷就能好受些。”   珍珠抬眼瞧外面的天色,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扁扁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吃晚膳呢,我叫人给你煮粥去,唉…”   她叹了口气道:“我还叫王大福大鱼大肉的炖上,如今是不能吃了,先乖乖躺着,我去去就回,还得吃药呢,先别睡啊!”   裴昶然受了重伤,先头怕珍珠看了担心,吃了粥后又吃了药下去,撑不住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珍珠见他睡了,自己却还精神的很,怕惊扰到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   王大福和红玉都在门外候着,见她出来关切地问道:“王爷睡了?”   珍珠点点头,轻声道:“别在这里说话,我们去厅间坐坐,红玉你去下碗面,忙了半天,这会子才觉得饿了。”   红玉一听赶紧去了,王大福陪着她往厅间去。   天色黑沉沉的,突然就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主仆二人沿着回廊急走几步,雨丝被风吹得发散飞舞,珍珠的裙摆有些湿了。   将军府的厅间早就点着烛火,映照着地面湿漉漉一片。   珍珠站在雕花门沿下,视线忍不住转向左手边那间黑漆漆的房间,自打曲文钧走后,那里再没住过人,偶尔才有仆人进去打扫一番,今夜不知怎的,她想进去看看。   王大福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那边,疑惑地问:“娘娘?”   珍珠仿佛自言自语:“你说曲文钧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爷与他无冤无仇,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才会这样重伤到爷呢?我想去他房里看看!”   王大福被她的话唬了一跳,傻傻地道:“不会吧,这怎么可能!”   珍珠看看他,道:“你拿着蜡烛,我们沿着回廊走过去,小心别被风给吹灭喽,我们进去看看!”   王大福急忙拦住她道:“娘娘,这会子还下着雨呢,地上路滑,明儿天亮了再去不成吗?”   珍珠摇摇头:“天亮了,人多不好说话,那时候王爷也醒过来了,我想去看看,现在就去!”   王大福提醒她:“您刚才叫红玉去煮面了,她应该很快就会端着过来了,不如?”   “嗯。”珍珠应道:“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那我就吃了面,打发她走了再去。也好,也许一会儿雨就不下了。”   主仆二人说着话,稍稍等了片刻,红玉果然就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鸡汤面过来了,珍珠饿得狠了,两三口就把一碗面吃下了肚子,就连汤都喝得涓滴不剩。   吃完面,她看着红玉道:”你先回去休憩吧,有王大福陪着我就成,我还想再多坐一会儿。“   红玉不疑有他,收拾了碗筷走了。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王大福举着蜡烛走在前头,珍珠不急不缓地走在他的身后。   门推开了,一阵风跟着刮了进来,王大福手上举着的蜡烛随风摇晃了一下随即就灭了,屋子里顿时就暗得什么也看不见了,珍珠还没说什么呢,就听见王大福在那里哭唧唧地道:“好,好吓人,娘娘您没事吧,您的胆子也忒大了呀!”   珍珠暗暗朝他翻了个白眼,自己摸索到了桌边,很快就摸到了火石,重新点亮了烛火。   她原本就是个很爽辣的性子,想到什么就去做,并不会因此觉得偷偷摸摸或者对不起谁。   曲文均的房间和现在住的屋子差不多大,摆放的格局却有些不同,他的屋里头有张极大的楠木书桌,珍珠瞧见那桌子有好些个抽屉,便毫不手软的一个个拉开来瞧。   上边有一层装着零散的银角子,下面是几本书籍和几块玉石,打开第三层的时候,珍珠瞧见了一个大匣子,她好奇的端到桌上打开来瞧,却是一匣子已经发霉了的糕饼。   “呸!”珍珠鄙夷道:“这男人也真是够抠门了,吃个糕饼还藏着掖着放到发霉,怎么会有这种人?王大福拿出去扔了,喂狗狗都不吃,亏他藏得那么好。”   王大福接了过来,走了几步,低下头来瞧他捧着的匣子,默默瞧了好几秒,他蹲下身体把那个匣子放到地上,然后双手一使力气,那匣子中间部分就被整个提了出来。   他朝里头看了一眼,叫了一声:“娘娘,这匣子有夹层,里头有好些书信,你快过来瞧瞧。”   珍珠走过去蹲下来将蜡烛放到地上,外头雨下得有些大了,风势也大了起立,她拆开一封信对着烛火瞧,吹得薄薄一张信纸摇来晃去的,烛火微暗瞧着实在是看不清楚。   珍珠拿着薄薄一叠信笺站起身来,轻道:“咱们走吧,在这里也看不清楚,去你房里关上门来细瞧,不知怎的在这里待着莫名让人觉得不舒坦。”   王大福心道:您这偷偷摸摸翻人家的东西看,肯定不自在啦,要真能做到这样还舒舒服服很自在,也忒吓人也一点。   主仆两人大风大雨地跑进王大福的房里,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珍珠递给王大福几封,剩下的自己瞧。   信笺都是曲建章写给曲文均的,看到后来,珍珠转头直愣愣地瞧王大福,道:“糟了,我忘了你是个要时时刻刻往上头汇报的人,现在我把你给拖下水了,这事你报上去一准会掉脑袋。”   王大福甚是无语道:“奴才怕不是个傻子吧,这种事情我怎么会去说。我瞧着这曲公子日子过得不咋舒坦啊,您瞧瞧这字里行间的语气,啧啧啧--”    第40章 夜来有风   珍珠看完了手里的几封信笺, 观感和王大福差不多。   她吸吸鼻子道:“我这也差不多, 曲建章字里行间虽然没有明说, 可任谁一看都会觉得这是亲爹?天下哪有这样把自己的儿子当奴役使的。句句都是你没有我怎么活得下来, 王大福我瞧着你上回说的传闻怕不是真的吧?”   “看着挺像?”王大福捏着信笺问她:“娘娘还要不要和奴才换着看一下?奴才觉得咱们捅娄子了,这下该怎么收场。“   “是哦。”珍珠傻傻地说:“这下子为难了, 咱们是原封不动放回去的好, 还是找个地方藏起来?王大福你说怎么办?”   王大福缩缩脖子,表示这事压力山大, 他一个奴才哪知道啊!   珍珠见他一点表示也没有,眉头皱得紧紧,哼了一声,悻悻道:“你怎么那么笨, 要是换了刘嬷嬷,一准能给我出出主意,这我也不能回去问王爷啊,他要是知道了,不是心头添堵。”   “何止啊,这简直就是给王爷喂□□喝□□,虽说没把话给说死了,可王爷是什么人, 一瞧就令人起疑心不是。”   “要不一把火烧了, 咱们给他来个死无对证。”珍珠突发奇想地说。   “不成,不成!还是按着原样放回去吧,奴才这就去跑一趟, 您赶紧回去洗洗睡了,这一天也够折腾的。”王大福道。   珍珠很想问问他,这发霉的糕饼是丢了还是接着放回去,想了想又把已经走到门口的王大福给叫了回来,一声不吭把他手中的匣子给夺了下来,信笺又被重新拿了出来。   她对着烛火就开始烧信,一沓子不厚也不薄的信笺转眼就吃到火星燃了起来,王大福想拦住她也来不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喃喃道:“这真是好汉啊,我第一天看到的感觉没错,跟着这位主子迟早要掉脑袋!”   一沓子信被珍珠丢在地上,很快就燃烧殆尽,只剩下一堆灰尘。   她看了一眼王大福似笑非笑地道:“前几天,是谁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会子什么事情都还没发生,你就怕了起来,我告诉你王大福,从今天起,你就真算是我的人了,这是共犯,明白吗?以后要向上头汇报什么,得先告诉我一声,我说了算!”   王大福的表情活像马上要哭出声了。   他道:“那现在这匣子糕饼要怎么处理?”   “原封不动放回去。还有再去瞧瞧,有没有什么我们动过的痕迹,你照原样给我放好了,今天我们去过曲公子的房间一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准乱说给第三个人,如果你还想守住脑袋!”   珍珠一动不动站在王大福的房间中,见他冲进雨中,怀中紧紧抱着那匣子,过了没多久又冲了回来,这才安心的去厨房找水洗了把脸,回去卧房睡觉。   裴昶然仍在沉沉安睡。   她脱了外衣,轻手轻脚摸进床的内侧,尽量不吵到他,盖上被子,默默在心中想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只觉此事问心无愧,再没什么可想,很快就睡了过去。   一觉安睡到天亮,珍珠醒来转头看见,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她瞧。   裴昶然微笑着道:“早啊,珍珠,昨夜睡得可好?”   珍珠应了一声,又问道:“你呢,睡得好不好,可有做噩梦。”   裴昶然摇摇头:“没啊,我睡得很沉,昨夜陈军医给我打了麻药,先头缝针的时候,只觉没什么作用,后来不知怎么后劲就上来了,一下子就睡了过去,睡得很踏实很香,大约是看到你的缘故吧!今儿觉得好多了。”   珍珠听他这么说,心里也很高兴。   她坐起身道:“你该饿了吧,我先去厨房里头瞧瞧,他们把你的粥煮好没,顺便洗把脸去。”   裴昶然拨了拨她的发丝,笑道:“昨天把你吓住了吧,是不是没好好洗漱,赶紧去吧,我还不是很饿。”   珍珠扁扁嘴,做了一个天快塌下来的表情,嗔道:“是啊,是啊,以后你可悠着些,那些鞑子可都打回老家去了吧,咱们是不是很快可以回京了?!”   “嗯,应该吧。”裴昶然道:“我还没来得及给皇上写折子,想必经此一役,鞑子须得养精蓄锐很久,等我身子好些了,就押解曲文钧回京。”   他说到这里,面色看起来很有几分黯然。   珍珠不敢多问,摸出床榻,一边穿上外衣,一边岔开话题叨叨:“我想找人搬个小榻进来,我跟你一起睡总有些揪心,担心碰到你把你伤着了,你的伤口不小,等你好些了咱们在一起睡,你说好不好?”   不等裴昶然回答,她又接着道:“我就睡在你边上,这样你夜里想喝个水,起个身也方便些,叫别人侍候你,我有些不大放心。”   裴昶然原本不想和她分开睡,后面听到她说不放心,心头顿时就荡漾起了几丝甜意,只觉活到这么大,如今过得最开心,即便受伤也值了。   于是,他挥开一些令他觉得不那么痛快的念头,朝着珍珠微笑:“嗯,你觉得好,就这么做吧!”   到了下午,珍珠果然就叫人搬了一张小榻进来,说是小榻倒也不算顶小,睡她一个人绰绰有余了。   她又另买了一床锦被,并一个小枕头,就放在大床的边上,歪着头瞧了片刻,似乎挺满意的样子。   裴昶然软软地躺在床上,歪着脑袋瞧她,觉得此刻的她发髻梳得随随便便,一身淡绿的袄子,几分妇人,几分少女,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珍珠抬起头就看到他痴痴傻傻的眼光,忍不住笑出声,道:“爷,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也看中我这榻了,我可没打算让给你睡,你就老实躺着那里吧!”   黄昏时分,珍珠怕他总躺床上闷坏了,又使人从外头搬了几株花进来。   黄.色的金莲花,红色的山丹花,一看就是叫人特意去草原上挖下来又种到盆里去,花开得正艳丽,原本空旷旷没有多少家具的屋子,顿时变得明朗起来。   裴昶然瞧着她忙上忙下,心中充盈着满满当当的甜蜜。   隔了二日,七位总兵上门来了。   珍珠使人搬了凳子进去给他们坐,屋里也没有大桌子可以放东西,又端了一张小桌子进去,这才泡了茶,端了糕饼进去待客。   先头马马虎虎没打算在这里长住,便没往里头购置家当,现如今也不打算买什么了,都想着准备回京了。   只是裴昶然受伤,不方便起来去厅堂见客,就只能这样先随意将就一下了。   好在那些人都是糙汉子,自然也无需太过讲究,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待客,还让几个人谢了又谢,一脸的不好意思。   珍珠瞧瞧日头,快到午膳时分了,便关上门让他们自在说话,自己去厨房吩咐下人们做些菜来待客。   结果进了厨房一瞧,里头只有些清淡的蔬菜瓜果,肉食极少,大约是裴昶然这几日都吃着清淡的,肉食自然就买得少了。   可这几位都是上阵杀敌的爷们,拿些蔬菜待客算是怎么回事。   珍珠赶忙叫了王大福过来,问他身上还有没有银子,赶紧出去买一些,她的银子都在屋子里头,这会子也不好冲进去拿。   幸好,王大福身上的银子还没使完,这就赶紧叫人上街买去了。   等厨房里飘满了肉香,几位总兵也聊完事情出来了,珍珠上前邀他们留下来午膳。   七人中最好吃的是王大军,他闻着香味就有些走不动道了,腆着脸朝其他几位笑道:“这王妃的盛情不好拒绝啊,各位我们就吃了再走吧,下回再吃王爷的饭菜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金嵘嗤笑道:“想吃肉就直说,王爷难不成还会买不起几斤猪肉啊!既如此我等就不客气了,大妹子,我们去哪里坐着吃饭?!”   他管珍珠叫大妹子!   站在珍珠身后的王大福有些傻眼,正在插嘴说,您这是管谁叫大妹子啊!   珍珠转头示意他别说话。   大妹子就大妹子呗,她也没觉得自己有多高高在上。   一行人在将军府吃了一个酒足饭饱,抹抹满嘴的油,美滋滋地回去了。   裴昶然养伤养了半个月,这些个总兵吃出感觉来了,时不时上门来蹭饭吃,珍珠大鱼大肉从不吝啬,在他们面前博了一个美名,时间一长个个都管她叫大妹子,全然忘记了王妃这个称呼。   裴昶然慢慢能出来走动了,半个月后的一天,他接到了圣旨,皇上命他安排好此地的事宜,在七个人中安排三人留守此地,其他人跟着他进京覆命。   一时七人炸开了锅,有人想走,有人想留,还有人提起周子耀这家伙要怎么办?!   珍珠想的是,这下好了,她的爷大约不会想起来去搜一搜曲文钧的房里有什么猫腻。   可事情总有想不到的时候。    第41章 行去几回眸   周子耀觉得自己最近乌云罩顶, 印堂发黑, 日子过得忒晦气!   先是无缘无故被裴大将军使人痛打了一顿, 这顿打得真是完全没想到, 他原本以为裴王爷携眷上门那是和他套交情来,却不料第二日就翻脸不认人, 他哪打得过哪些个粗汉, 就这么卧床不起了好些日子。   接着,自家夫人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他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日子,她竟就进来瞧了一眼,再不来了。   主母懒怠,下人能好到哪里去, 便也随随便便对他,这可真是一病无人睬,他还没到油尽灯枯的时候呐,这些人就这么待他。   就这么郁郁闷闷的过了好些日子,他终于能起来走动走动了,隐隐约约地听说裴昶然打了胜仗,又听说曲文均投敌叛国被捉了回来。   他本就不待见那人,这消息听着自然有几分幸灾乐祸, 却不料在吃饭的当口念了几句, 夫人脸色铁青,即刻摔筷而去!   她不靠他的俸禄生活,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在外头做起了生意, 如今真是越发不把他瞧在眼里,许久不跟他同房同塌了。   这日子过得真是不舒心!   这日他叫下人搬了一个软塌出来,正舒服地晒太阳呢,就见门房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见了他就急呼:“老爷,老爷,我拦不住啊,那些总兵老爷又来了!”   周子耀唬了一跳,最近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能出什么乱子?   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他也是被吓怕了,只见当日揍过他的两位,王大军和金嵘走了进来,进了也不说话,在他身旁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然后就回去了。   周子耀顿时就想骂娘,这是检查成果来了?   是不是看他好些了,浑身不舒坦?   第二日又换了二位来,有一个他瞧着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板着一张脸冲他道:“周子耀,你怎么还有脸在这里待下去?我看你不如趁早告老还乡,你要是死赖着不走,早晚弄死你!”   周子耀气得抖着嗓子尖叫:“你,你这是吓唬朝廷命官!”   傅羽上前一步使劲地推了他一把,很不在意地说:“吓唬的就是你!怎么着,生气了?有种倒是跟老子干一架啊,谁怕你这种人啊,鼻涕虫似的软趴趴一条,看着就膈应。”   说完也不管周子耀怎么想,爽气地走了!   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位,笑得那叫一个响亮,纯粹就是看热闹来了!   如此,一日复一日,这些大爷倒还来上瘾了,轮番上门逗弄他,不是说些难听的话,就是用一种极为鄙夷的眼光瞧他一言不发。   周子耀只觉日子难过,被压抑得透不过气来了,如此折磨,他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不如另谋出路。   当然,他不知道这七位总兵没一个看他顺眼,巴不得他早早走了,谁想要一个废材同僚,且还是个喜欢拉人下水的家伙,大伙早就对他凉透了心!   裴昶然不知道这些总兵私下的心思,就算知道了,也没打算和他们商量着来办。   军国大事自然是怎么稳妥怎么来。   他在确定谁留谁走之前,还有件事要弄清楚,那就是张春的那五十个人究竟有没有问题,连带着张春此人是不是堪任大任。   在他看来,跟着他走的人,自然还有磨砺的空间。   而留下来的,需要稳重忠心可独挡一面。   周子耀此人迟早是要想办法从榆木川弄走的,这样一个人放在如此重镇,那怎么行?   皇帝给他的圣旨之外,还另有一封书信,信中说到剩下的人马要去万全都司驻守,只是那里本就有总兵了,所以那四位总兵肯定要安排职位了。   他心中的人选是安排:金嵘,王大军,张春,三人留在此地驻守。   这三人性格相对比较稳重,王大军虽没有金嵘那么心机多变,却胜在人淳朴忠厚,武艺也不错,而张春原本是他亲兵中最看好的一位,聪明机智能打!   为了放心的把他留下来,这事无论如此也要想办法弄清楚了!   珍珠听说了此事,他们都有些焦虑。   王爷迟迟没开口说谁去谁留,私下里便都在猜测,猜来猜去都想到了张春的身上,多半是因为想留下他,却疑虑未消。   这事他们是在吃饭的当口,当着张春的面说的,当时听见这话的人是在一旁侍候的王大福。   王大福听到消息后,便私下告诉了珍珠。   他有些忐忑不安地道:“娘娘,你说王爷会不会去搜曲文钧的房间呢,我觉得你不如先把周夫人说的事情告诉他,如此一来他必然先去找袁老头问话。”   珍珠觉得有些道理,当晚便和裴昶然说了此事。   裴昶然的反应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他原是懒懒散散躺在床上,珍珠坐在床沿边说的此事,听完之后沉思良久,慢慢坐起身道:“珍珠,把王大福叫进来,你们俩扶着我去曲文钧房里看看,不知他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   珍珠一颗心顿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可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当下出门找王大福,见了他便轻声叮嘱道:“不知怎么回事,王爷听了我说的这事,却想起来要去曲公子房里瞧瞧,一会儿不管他发现了什么,你都镇定些。”   王大福立时就给吓住了,跳起来想说什么,被珍珠一手按住肩头,朝他瞪了一眼,示意他稳住。   两人便扶着裴昶然往那屋里走。   同样也是夜色茫茫的时间,裴昶然叫王大福点了五支蜡烛,屋中大亮!   曲文钧的房内除了那张大床,便只有一个衣柜和那张极为醒目的书桌。   裴昶然扶着桌子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吩咐王大福把曲文钧用的衣柜打开,里头的衣裳尽数丢出来放到床上,最后在衣柜的下面发现了一个小匣子,打开来里头是空的,想来之前应是装些银子之类的东西,走的时候都带走了。   接着,他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叫珍珠把凳子挪远些,方便王大福把桌子中的抽屉一个个拉出来瞧。   王大福一边拿东西,一边眼神就时不时地瞧珍珠,他的神态被裴昶然尽数收进眼底。   东西都放到了桌上,最后拿出来那个大匣子,王大福的手看起来有些抖了。   珍珠在肚皮里骂了他无数遍,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有必要怕成这样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越是这样,越令人起疑。   裴昶然确是在起疑心,这主仆二人也不知在捣什么鬼,先是王大福不停地看珍珠的眼色,再是这么一个大匣子放到了桌上也迟迟不打开来看,他们俩想做什么?   珍珠见裴昶然的眼光来回扫向二人,知道这事是瞒不住了,干脆痛快说出来的好!   她便走上前两步,示意王大福打开那个匣子,并把匣子里的糕饼提了出来,那糕饼搁置了许久,不光长了白毛还有些发黑了,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酸臭味。   珍珠叫王大福把那一盒子臭烘烘的糕饼给丢到门外去,自己站到裴昶然的面前道:“王爷,你受伤回来的当日,我听说是曲文钧伤的你,一时气不过已经进来瞧过了,只是我瞧着这匣子透着古怪,先又听了周夫人的那番话不敢随便处置这东西,因此叫王大福重新放了回去,就是这么回事,你别怪他,都是我的错。”   裴昶然倒也没显出怒色,淡淡地问道:“既如此,你之前为何都不曾告知于我?”   “你不是还在病中,我怕你听了之后不开心,所以就隐瞒了下来,你若是为此不高兴,就骂我吧!打我几下也成!”   裴昶然郁结道:“珍珠,我瞧你的样子可不像觉得自己做错了,是不是觉得爷要真生气了,还是爷的不是了?!”   “珍珠不敢!”   “瞧你这硬邦邦的口气!罢了,罢了,爷不和你生气,把空匣子给爷拿过来瞧瞧,里头怕是有些什么猫腻。”裴昶然道。   珍珠心道:我都一把火烧干净了,还能有什么猫腻。   只见,裴昶然拿了空匣子过来,食指和中指弯曲往匣子里敲打了起来,匣子发出沉闷的声音,接着敲到了盖子的部分,听着声音就有些不同。   裴昶然冲着门口惶惶站立着的人道:“王大福,你去找把剪子来,不然问厨房要把小刀子来也成。”   王大福一溜烟地去了。   片刻后,果然找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过来,裴昶然手中一动,盒盖就被撬起了一条缝隙,里头看着就是有几张薄薄的纸。   珍珠主仆二人张大嘴.巴都看呆了。   裴昶然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那几张信笺,长长的叹息道:“果然有鬼,这五十人怎么可能在眼皮子底下瞧不见曲文钧出去的马车,这显然不可能!”   珍珠好奇道:“那张春呢?他有问题吗?”    第42章 一汪春情   裴昶然摇头道:“给曲文钧写信的人不是张春, 这人应该是他下面的人, 回头我把张春叫过来问问, 不过无论怎么说, 张春失职是确定的。”   他默了几秒道:“是我太高看他了吗?看样子还是得跟着我继续磨砺,留守榆木川的人选要改。”   他想了又道:“王大福, 你去把厨房的人给我叫过来, 我倒要问问,谁给曲文钧买的糕饼, 这糕饼里头还有没有别的文章。”   王大福在深秋里额头冒汗,一点也不敢耽搁地飞奔而去。   他这边一跑,珍珠翻了一个白眼念叨:“爷,皇上他骗了我!”   “呃。”裴昶然惊讶道:“他如何欺骗于你, 拢总才见过一次!”   珍珠斜睨他,慢悠悠地道:“你想啊,他把王大福赐给我的时候说了,这是他手下总管的徒弟,机灵着呢!可你瞧瞧他这德性,哪里机灵了,妥妥一笨蛋,要说宫里的人数他机灵, 其他人不是笨到天上去了, 皇上不是骗了我还能是怎么回事?“   裴昶然笑出声道:“就你话多,敢情你还觉得自己很厉害很能干,要不是爷宽宏大量, 你就要被打入冷宫了!”   珍珠皱皱鼻子,很不以为然地道:“就这地方,哪来什么冷宫啊,了不起就去住厨房,那还有吃有喝,方便的很。”   裴昶然深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正闲话着,王大福带着人进来了,也不知他私下说了什么,厨房二位大师傅并红玉见到裴昶然就跪了下来。   裴昶然瞧三人的表情都是一脸的诚惶诚恐,也不忍心为难,便道:“都站起来回话。”   三人战战兢兢站到了一边,裴昶然道:“我来问你们,这曲文钧素来都爱吃糕饼了,平常都是谁帮他去买回来的?”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红玉站上前一步道:“是奴婢自己做的,这事说起来也奇怪,厨房里只有奴婢会做糕饼,素日里大伙儿也觉得奴婢做得不差,可曲公子每隔三五日就叫奴婢做一批,过上几日又丢了,我们私下里也议论过此事。”   裴昶然摸摸下巴,沉吟道:“都是怎么议论的?”   一旁站着国字脸的厨房大师傅道:“是我媳妇说的,她猜想曲公子约莫是想他娘亲了,每回都要求做同一种枣糕,从来没变过,大约是家里的娘亲常做,却吃着味道有些不一样,因此总做却从不吃完。”   裴昶然心道:曲建章夫人锦衣玉食,为人胆小谨慎,她会给曲文钧常常做枣糕?听起来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多半曲文钧想掩人耳目吧。   他点头道:“本王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他身体还不是很好,坐了许久,伤口隐隐作痛,扶着桌子站起身道:“爷,累了,扶着爷去床上躺躺。”   裴昶然第二日把七位总兵叫到了府上,当着七人的面把搜到的信笺丢到张春面前,冷声道:“张春,你瞧瞧,这就是你的手下,胆子不小啊,居然把人就这么送出去了,我倒是想知道,他收了曲文钧多少银子!”   傅羽抢先一步,把裴昶然丢到地上的信笺捡起来看,看完后又传给其他人,最后才被王大军塞到了张春手里:“张春,你也是够倒霉的,他私下做了什么,你就一点没察觉?“   张春的脸色很难看,听完王大军这话,转头瞧他一眼,眼神中透着浓浓的郁结。   他接过信笺从头到尾瞧了一遍,扑通一声跪下来,沉声道:“这事是我失职,王爷想如何处罚,我决无二话!”   裴昶然看他的样子,心头升起了痛惜,他嗓音低沉,口气缓慢,“张春,你跟着我南征北战,当初我为何把你留在这里,心里应该很清楚吧,我这一众亲兵中,你是第一个留下来的人,如今却落得一个识人不清,回去后把人都处理了,跟我回京。”   “金嵘,王大军,陈浩权 ,你三人留守榆木川,金嵘兼任榆木川指挥使,要谨记张春的教训,手下是些什么人都给我把眼睛擦亮了,剩下的人各带一万兵士去万全都司,把人交割给那边的总兵张大人,速去速回,十五日后返京覆命。”   众人齐齐应命。   裴昶然扶着椅子站起身来,朗声道:“都别忙着走,珍珠准备了好酒好菜吃了再走吧,留在这里的日子没几天了,下次见面也不知什么时候,有空多过来吃饭。”   众人一听顿时喜笑颜开,王大军腆着脸笑道:“不知今日王妃叫人做了什么好吃的,我进来的时候已经闻见香味了!”   他走近张春拍拍他的肩头道:“马有失蹄,人有失意,你找王妃要些酒喝,酒足饭饱回去睡上一觉,便什么事都想开了,起来依旧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张春转头见几位兄弟的眼神中少了几分疑虑,多了几分关切,心中郁结顿觉散开不少,笑笑道:“好啊,走!喝酒去!”   过了几日,珍珠和裴昶然说:“爷,我们过几日就走了,我想去瞧周夫人一眼,也算是相识一场,下回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   裴昶然好了些,正沿着庭院慢慢踱步,听了她的话,转头注视她,语气中透着几分不解:“你倒是和她有几分情谊,可爷打算把这二人押解进京,怕要对不住她了,这可如何是好?”   珍珠愣住了,道:“真的吗?那周姐姐怎么办,她又没做什么坏事!”   “唉,我的好珍珠,你忘了?是谁给曲文钧通风报信,是谁给他派的马夫,她究竟带着何种心思,你可全知?莫待人太好了,被人带进沟渠尚且不知,还是别去了吧,要是闷就叫王大福陪你去上街转转,看着喜欢就买下来,可好?”   他的语气温柔,叫珍珠难以拒绝。   她走过去靠在他的胸口,闷闷的声音从他的怀中传来,她道:“我不闷,爷教我识字可好,刘嬷嬷教了我许多,可还有许多我不认识的字,先头你也没空教我。”   裴昶然笑:“珍珠乖,今日天气不冷不暖,阳光正好,我们就在院子坐坐,有什么不认识得的字,拿来给爷瞧。”   珍珠进屋,须臾,腋下夹着一本话本,手中端着一个圆凳出来。   她把圆凳放下,叫他拿着话本坐下,转身回去又端了一张出来,与他肩并肩头靠头坐在一起。   深秋的阳光透着树杈照下来,风轻轻吹动两人的衣摆。   裴昶然先是正经八百地看话本,珍珠懒洋洋地靠在他的肩头,深觉自家的相公真是不错。   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扬起唇角,指着上头的句子,憋笑道:“珍珠,你都看些什么呀,书生夜半窗下会小姐,出来见他的却是个丫鬟冒充小姐,就这样两人还好上了,私奔?你都说说这书生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丫鬟满大街都是,五两银子够买一个很好的了!”   珍珠满腔柔情顿时给他拍打得烟消云散,气鼓鼓地道:“这里头有很多诗句啊,我好几个字都不认识,你就不能认真点!”   裴昶然还是忍不住想笑,他一边教珍珠不认识的字,一边吐槽话本里头的情节,只觉这样没脑子的书,还瞧得这般津津有味,自家娘子甚是可爱。   如此过了几日,裴昶然也瞧出乐子来了,一得闲就揪着珍珠教她识字,顺便吐槽话本里头的故事。   珍珠却很忙,她忙着应付那几个过来打秋风的总兵,他们都吃出感觉来了,把将军府当成自家后院,一天三顿的往这里跑,号称培养感情!   除此之外,她还要应付闲得发毛的裴王爷,他今日教完了,明日就要问她学会了没有。   于是准备行装一事都丢给了王大福,可怜他又要被珍珠指挥着买这买那,还要被几位总兵大爷吆喝着买酒喝,诸位大爷喝高了,还要行酒令。   家里头天天宾客满座,喧闹非凡。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离开榆木川的那一天,晨起,珍珠在庭院中走了一圈,心中升起了浓浓的惆怅之情,先头总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回京,真到了回京的这一天,骤然发现自己在这里还待出几分感情来了。   她独个站了一会儿,回屋拿了十个荷包,那是她早几日就准备好了,要拿给下人们的。   她叫了声王大福,让他把人都叫过来。   人都到齐了,她一个一个的给他们发荷包,里头东西不多,不过是几两碎银子罢了,可这也是她的一番心意,要是当初,都能够她和她爹吃上一年了。   一边发荷包,一边想心事,眼睛就渐渐红了。   院子的下人们,都表现出了几分依依不舍之情,珍珠是个好主子,性格好人大方,只可惜这么快就要走了。   裴昶然站在门廊下,看着珍珠,疼惜之情溢于言表,他的珍珠是个重感情的好姑娘。    第43章 陈平   珍珠来的时候就跟了一个王大福, 身边的东西也极少, 只几件换洗衣裳并随身的银两而已。   这些银两从王府带出来分文未动, 如今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去。   这次回京, 下人们给她准备了好些东西,待珍珠发完赏银走到门口, 看见裴昶然站在院中盯着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东西眉头紧皱。   珍珠好奇地走过去问:“这都是什么?”   一旁站着的王大福背着她前日就收好的行囊, 笑嘻嘻地说:“娘娘,快过来瞧瞧, 这一盒是红玉给您做的糕点,有好几种呢,绿豆的,枣泥的, 核桃馅儿,满满一大盒。这边是厨房大师傅给您炖的老母鸡,还热乎着呢,都装在陶罐里,说是路上用。这边还有些一篮子鸡蛋,羊腿,牛肉干……”   他指着一堆东西,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裴昶然不耐道:“珍珠, 这些到了京城都能买到, 咱们又不是去什么荒郊野外,犯得着都带上吗?你瞧瞧这里头居然还有厨房婆姨给你扯了一块花布做的衣裳,真是…本王甚是无语。”   珍珠笑成了一朵花。   她笑眯眯地道:“你一个大男人哪懂这些, 这都是人家的心意,带上带上都带上,路上要走好几天呢,指不定还真用得上,爷你的东西都装好了吗?我刚出来的时候,瞧着咱们那口铁箱还搁在那里,还有我的银子,对了我得赶紧拿我的银子去!”   她说着转身往屋里跑,裴昶然在她身后扯着嗓子叫:“跑什么跑啊,就这点银子,别跑了,都放到你坐的马车上去了,赶紧给我回来。”   珍珠冲他咧嘴笑了一下,转身冲另一个方向跑,她还得去一趟茅房。   等到整装待发,珍珠爬上马车,发现裴大爷占了她的位置,躺在她准备好的锦垫上,舒舒服服地吃着糕饼喝着茶,见她进来冲她咧嘴一笑。   珍珠略无语,从马车上探出头去,喊王大福把原放在房中的软枕拿了过来。   也是她想得不周到,爷身体尚未好全,骑马颠簸自然是坐马车安稳些。   马车从将军府出发,到了城门口与几位总兵会合。   珍珠听着外头甚是热闹,探头出去张望,一打眼惊讶地发现,曲文钧被关在一个木笼子里,他衣衫破烂,头发一丝丝的挂落下来,看着像有好些日子不曾洗头了,又脏又乱,身边围着好些个兵士,看样子准备带着他一起走。   曲文钧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边的人和事彷如未闻。   她有些被他的样子吓住了,转身缩回车里,喃喃道:“曲公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瞧着怪渗人的,他是被打入牢里关着吗 ?”   “嗯。”裴昶然嗓音低沉,似乎对珍珠的问题不太满意。   珍珠有心问问他,当日究竟是何情形,究竟为何就捅了他一刀,要说起来也算不上有深仇大恨,说不定两人之间还有些血缘关系。   只听见,裴昶然嗓音低沉,郁郁道:“珍珠我有这般让人觉得不喜吗?那日……”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珍珠挪到他身边,双手怀抱着他的胳膊,侧头斜斜看他,柔声道:“不会,我觉得爷很好,你接着说,我都听着呢!”   他一直低着头,听闻她的话,转过脸来看她,双目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鞑子前一日便有一万大兵撤退,我原也觉得奇怪,可仗着咱们人多马壮便没有放在心上,这一仗打得甚是顺利,直到我们的人渐渐深入草原。”   “呃。”珍珠奇怪道:“他们为什么要提前撤退。”   裴昶然道:“我原以为鞑子大约欲把我引进草原后,来一场狠仗,此时我军已折了千余人,鞑子更是死伤无数,进去之前我做好了心里准备。”   裴昶然轻叹一声决定长话短说:“我看见曲文钧与鞑子的族长一同骑马出来迎战,奇的是人人都身着铠甲,唯独只有曲文均仍是一身便装,而那一万鞑子消失无踪,不知躲去了什么地方,我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心思,便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却不料…”   “嗯,如何?”珍珠接话。   “我带人和鞑子的族长游斗了许久,曲文钧一直在边上闲闲的观战,直到那族长渐渐体力不支,打马往前逃跑,我自然就追了上去,不料他也追了上来,此时其他兵士正与鞑子厮杀,我与鞑子族长缠斗了几个回合,终于将他斩于马下。”   裴昶然说着停顿了几秒,嗓音低沉:“我一个回头看见曲文钧双手举了一把利剑冲了上来,我毫无防备,他面容扭曲似已使出了吃奶的劲,剑自我胸口划下腹部,鲜血淋漓…”   裴昶然说到这里,眼神中透露出孩子般的迷茫,“为什么?他的武艺甚差,即便是受了伤,我也很快就把他给拿下了,我不明白他的所作所为!”   珍珠把他整个人搂在怀里,哄孩子般的哄他:“哎,王爷理他怎么想作甚,像他这样的人不理他便是了,你理我好啦!”   裴昶然的抑郁之情被她说得烟消云散,甚是好笑地说:“我不理你还能理谁,你我都有了肌肤之亲,自然是最亲密之人。”   珍珠顿时就想起了昨晚,一个伤势还没好全的病人,二个第二天就要出远门的傻子,在床上缠.绵亲热了许久,直到精疲力尽方才睡去。   她原本是想着拒绝的,被他缠着亲了许久,面红耳赤的弃甲投降,裴将军不光是身形高大,某物也甚是惊人。   她想到这里脸又红了,轻轻推了他一把,嗔道:“你怪你,今儿明明就要出门,昨晚上还闹腾,一会儿可不许喊累!”   裴昶然斜眼看她,乐道:“累了,就在马车上睡觉,有甚可愁的。”   马车一直往前跑,裴昶然果然蜷缩着身子睡着了,珍珠发了一会儿呆,着实无聊,也在一旁睡了过去。   他们从午时出发,到了黄昏时分在一个小镇上停下来休憩,珍珠下了马车,见停在一个客栈门口,裴昶然也跟着下了马车。   此处并不大,要让五百精兵一起留宿绝无可能,因此他们稍坐休憩后,再次上马漏夜前往开平卫。   开平卫是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   经过了一.夜的疾驰,第二日的巳时他们抵达了开平卫,有了上一次的见面,守城的士兵立刻就放他们进了城,开平卫指挥使陈平收到消息,即刻飞奔来见。   他把裴昶然等人迎到他府上安顿,五百精兵则去了兵营中休憩。   陈平的夫人是位身形圆润的夫人,圆盘大脸极好相处,珍珠被安排在指挥使府上最大最明亮的房间,距离他夫妇两人就隔了一个小小的圆洞门。   裴昶然被陈平迎去喝茶叙话。   茶过三巡,陈平面露难色,支吾了半天道:“王爷,下官受人之托有个不情之请,求王爷成全。”   陈平府上的茶很香。   院落打扫的很干净,仆人们恭敬地站在一旁,远处有风从窗户中缓缓地吹进来,天气极好极凉爽,云在近乎透亮的蓝色天空中漂浮。   裴昶然嗅嗅杯中的茶香,一双眼睛冷冷的瞧着陈平,这样的深秋落叶尚且悠然飘落,他陈平满头大汗是要作甚?   他不为难他。   裴昶然道:“你且说来听听。”   陈平不自然地摸了一把额头就快流下来的汗水,低着嗓子道:“我听说曲公子叛国了,他如今被五百精兵带去兵营关押着,下官与他有一面之交,想去探望他,和他说几句贴心话。”   “哦?”裴昶然道:“刚才我明明听见你说受人之托,莫非本王的耳力出了什么问题?”   陈平只觉数百只蚂蚁在他身上啃咬,这事真叫他为难,却不得不办。   他咬咬牙道:“王爷没有听错,您想必也知道,下官的恩师乃成国公曲建章曲大人,如今曲大人也已知晓此事,下官就是受他所托,与曲公子说上几句。”   裴昶然沉声道:“你既已知他通敌叛国,又何来知心话可说?你若是贸贸然把他放走,可知会有何等后果?”   陈平抖了抖,颤着嗓子道:“下官万万不敢啊,下官尚有妻儿,且好不容易才做到如今这个官职,那敢做出此等事来,这不是要掉乌纱帽的事儿嘛。”   “那就别去!”裴昶然举起杯子喝了口茶。   陈平苦着脸道:“下官也不想,可曲大人说,下官若是不去,便是那知恩不报的小人,今后就等着夹着尾巴过日子!”   “呵呵。”裴昶然怒极反笑。   他道:“你怕曲建章,本王却是不怕他,不准去!要是被我知晓,你也一样等着夹着尾巴做人!”   陈平夹着中间难做人,闷了半天豁出去般道:“如此,下官就把话带给王爷如何?”   “哦?“裴昶然道:”你且说来听听,曲建章想与曲文钧说些什么?“   “这是原话。”陈平道:“文钧我儿,自你婴儿时便到我府上,从小到大不曾缺过吃喝银钱更是甚多,奴婢小厮也不少,本候请了多位西席教你,原是盼你有出头之日,却不料尽数弃予流水,如今你既已走到如此地步,本候盼你好自为之,且莫拖累了曲家。”   裴昶然听完这话,面色怪异,喃喃道:“曲建章居然会这么说?”   陈平道:“是啊,下官也觉得这话叫人听了甚是心寒。”    第44章 回京城   裴昶然沉默了片刻道:“既如此就叫本王的亲兵陪你前往兵营, 把这话说给他听听, 本王倒想知道, 他听了这话会作何感想。”   陈平站起身来, 行了一个弯腰礼道:“如此,下官谢过王爷了, 多谢王爷体恤。”   “嗯。”裴昶然道:“你去吧, 快去快回,本王等你回来共进午膳。”   陈平转身出了门, 裴昶然依旧在坐在原地,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   他翻来覆去的回想曲文钧种种异常之处,只觉越想越觉得其中甚是诡异。   这边,陈平夫人陪着珍珠到了房中休憩, 见她只带了一个小厮,便留了一个丫鬟交代了几句告退了。   珍珠这一路下来,也着实有些累着了,洗了把脸准备先去歪一会儿,脱了外衣正准备躺下来,就听见外头有人轻轻地喊她:“娘娘,我可以进来吗?”   珍珠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当下就应道:“进来吧。”   房门“吱呀”一声地打开了, 周夫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青色布衣,头上只带了一支细细的金簪子,除此之外别无饰物, 眼帘下有淡淡的青黑色,瞧着神色黯淡而憔悴。   珍珠披上外衣,客气道:“姐姐,过来坐,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不睡一会儿。”   周夫人坐下来看着珍珠道:“我有些话也没处去说,在你院前徘徊了好一会儿,见没人在门口守着就进来了,叨扰你了。”   珍珠脑中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兆,总感觉周夫人会说出一些让她不知所措的话来。   因此,她推脱道:“姐姐,我年纪小,许多事情也不是很懂,你若是有什么难题,我听听倒是行的,未必能帮上什么忙。”   周夫人的眼中透出凄楚,她慢慢地道:“曲公子他如今身在大牢,除了我之外怕是无人惦念他,思来想去除了娘娘之外再无人能求,娘娘能不能帮我同王爷说说,让我去探视他,就算把我打入大牢侍候公子也是行的!”   珍珠听后,深觉惊憾,心道:她怕是已经痴了,傻了,要是放她去牢里侍候曲文钧,周大人头上那顶绿帽子就戴稳了,这事她无论如此也不能答应。   她劝她:“周姐姐,你已经嫁人了呀,你要是这么做,周大人怎么办,还是三思吧!”   周夫人咬牙切齿恨声道:“我要同他和离!”   她的语气中透着怨气:“当初爹娘也没把我放在心上,见我年纪大了,便将我随意嫁人。我也曾想过一死了之,只觉有些无脸见人,这才忍了下来。原以为周子耀科举出身,是个文人,却不料他好大喜功却没什么真本事,如今这番光景,我又何苦再追随他,和离也是早晚的事。”   珍珠一个头二个大,这种事情她哪里搞得定,不由地念叨起王大福来:该死的家伙,关键时刻死到哪里去了,快来救他家娘娘啊!!   周夫人怨气冲天,絮叨了许久。   半响才反应过来,见珍珠一直也没接话,讪讪道:“我是不是烦到娘娘了,奴家只想去侍候曲公子,求娘娘成全!”   她怎么成全。   她怎么有本事成全。   珍珠只想吐一口老血,只盼着周夫人坐烦了,赶紧走人。   可恨周夫人好像铁心了,见珍珠不答应,死坐着也不肯走。   珍珠正为难着,门又重新被推开了,裴昶然身着一身宽袖大袍,从外头款款地走进来,冷脸沉声道:“周夫人,你这是干什么,欺我珍珠年幼不懂事吗?你若是继续在这里死赖着不走,我便叫人把周大人请过来,将你带回去!”   周夫人浑身抖了抖,走到裴昶然面前,“扑通”跪下来道:“王爷,请王爷成全奴家,奴家真心想去侍候曲公子,求王爷为奴家做主与那周子耀和离。”   她说着珠泪横流,眼巴巴地瞧着裴昶然。   珍珠在一旁看了真心有些手足无措。   裴昶然冷脸默然看了她一会儿,出门叫人,片刻后裴三与裴一进来,把周夫人给拖出去了!   珍珠只觉头皮发麻,困意全无,看着僵坐在一边的裴昶然生生打了一个冷颤,他情绪中的冷空气都发散到空中了,如同在她身边安了一个大冰窖。   裴昶然坐了一会儿,无意识地提着放在桌上的茶壶想倒杯水喝,不料入手轻飘飘的,竟是一把空茶壶。   珍珠战战兢兢地道:“爷,我叫人去给你泡壶热茶来!”   裴昶然低低地应了,珍珠赶忙把身上的外衣穿整齐了,准备出去叫人泡茶。   见她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裴昶然惊觉到自己的坏情绪怕是吓住她了。   他本想与她说说曲文钧的事情,在心里打了一个转,也就罢了。   她年纪还小,哪懂得弯弯曲曲的门道,说了也是白说,还无端给她心里压了事情。   他朝她招招手,见她走近了,拉着她的手,柔声道:“爷刚才的表情是不是吓到你了,怕谁都别怕爷啊,我就是看着别人欺负你生气!周夫人也忒混账了些,自己的事情处理不好,怎么就找到你头上来了。”   “是啊!”珍珠吸吸鼻子道:“不过,我后面瞧着她也怪可怜的,什么人不好嫁,嫁给周子耀,年纪这么大了,还窝窝囊囊的。”   裴昶然逗她:“那你有没有觉得爷英明神武特别好?!”   珍珠噗嗤笑道:“哪有人这样夸自己的,爷也不害臊!”   两人闲话了几句,裴昶然想起来问道:“王大福跑到哪里去了!?”   他话音刚落,王大福就端着一个托盘从外头进来道:“王爷,娘娘,奴才找人去炖鸡汤了,虽说如今这天气冷,却也怕这鸡汤一直搁着坏了,再加上午膳时间尚早,不如就热乎乎地先喝上一碗。”   见他端着两碗鸡汤进来,珍珠喜道:“真贴心,我原也是饿了,快端过来。”   珍珠与裴昶然在开平卫休整了二日,第三日一早便准备再次出发,从开平卫到京城也就剩下一半的路了,他们打算一路除了停下来吃饭之外,不再休憩。   珍珠上车之前,又瞟见周夫人泪汪汪的眼神,而周子耀站在一旁脸色铁青。   马车疾驰了一天一.夜,珍珠总算折腾着回到了宝珠苑,洗漱了一番倒头就睡,直睡到第二天天色大亮才醒了过来!   她醒来后头脑还有些发蒙,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回到王府了。   她朝外面喊了一声,刘嬷嬷和芙蓉一起进来朝她请安,刘嬷嬷当头就来了一句:“侧妃娘娘,您这大喊大叫的本事得改改,哪家的闺秀会像您这样,这要是醒了拉拉床边的金铃咱们都能听见,放在这里难不成就是个摆设?”   珍珠扁扁嘴,突然觉得榆木川的日子还不错,至少没这么一个严厉的嬷嬷,整天看你不顺眼,想叨叨几句。   她絮絮叨叨地说:“刘嬷嬷,这么多天没瞧见我,是不是特别记挂我,您最近应该闲得慌吧?”   刘嬷嬷脸色一黑,想说什么却也无话可说。   芙蓉在一旁打趣道:“我瞧着侧妃娘娘肤色变黑了许多,今儿奴婢给您上些脂粉可好,衣裳呢,不如穿水红色的袄子,下面搭同色金丝绣花百褶裙,看着衬肤色,再挽一个元宝髻,一准瞧着又美又精神。”   “哦。”珍珠没精打采地应道。   她在榆木川自在惯了,还没习惯要过上每天打扮齐整的日子。   一边装扮着,她一边随口问道:“王爷呢,他出门了吗?”   芙蓉道:“爷去上朝了,临走之前叫我们别吵着您,随您睡到几时,等您醒了再来侍候。”   一旁刘嬷嬷忍不住又叨叨:“您也真是有够懒怠的,谁家夫人会睡到日上三竿啊,也就咱们府上没有一个老夫人在世,要不然您还得晨昏定省问安去!”   正絮叨着,外头走进一人,尖着嗓子道:“刘嬷嬷你逾越了,谁是主谁是仆,你分不清吗?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侧妃娘娘了,奴才金嬷嬷见过侧妃娘娘!”   珍珠脑门上的青筋跳了跳,想起了这是太后娘娘赐给她的嬷嬷,自打她进王府后,见到此人忍不住就想避开,这嬷嬷看着就想一根尖尖的刺,说话不冷不热,比刘嬷嬷看着还让人心烦。   她冷声道:“刘嬷嬷说我几句怎么了,我愿意听,倒是你,没人叫你进来啊,问过安就出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   金嬷嬷脸色一僵,狠狠地看了刘嬷嬷一眼,转身出去了。   珍珠唠唠叨叨地抱怨:“这嬷嬷怎么看着让人这么不舒坦啊,回头我得和王爷说说,没事别叫她进来,这要是天天瞧见她,我还不得少活上几年啊!”   “还有金大海呢,一听说您回来了,就要进来问安,这会子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刘嬷嬷淡道。   “啊,啊,啊!我不开心!”珍珠嚷嚷道:“我又不是一大把年纪了,问什么安啊!芙蓉你去和他说,人就不见了,叫他给我做一盘绿豆糕送进来就成!”   刘嬷嬷张张嘴又想训她,考虑到金嬷嬷刚才的训斥,嘴.巴张开又闭上了。    第45章 环佩玎珰   珍珠坐了一会儿, 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抬头瞧瞧一屋子围着她的人, 琢磨了半天想起来还没见到王大福。   她和王大福也算是在榆木川相依为命, 培养出了些许感情。   她朝芙蓉问道:“王大福呢?叫他过来见我。”   芙蓉支吾了一下,没说话。   一旁站着的刘嬷嬷憋不住自己一颗好管事的心, 哔哔道:“侧妃娘娘, 这太监不管怎么说总归还是个男的,您出门在外倒也罢了, 如今回到王府,身边侍候的人也不少,何苦又把他叫进内室来。”   这下子珍珠彻底不痛快了,心道:老虎不发威, 真当我是病猫啊,你要是整天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这小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她大力一拍桌子,怒道:“刘嬷嬷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我想见谁便见谁,轮得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的,我敬你当初教导我甚多,可这不代表你可以样样替我做主。”   刘嬷嬷的脸僵住了, 她在王府也算有些脸面, 就算王爷也不曾这样训斥过她,当下脸面就有些挂不住了,黑着脸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芙蓉连忙出来打圆场, “哎,娘娘您别生气,您也不是不知道嬷嬷她都是一片好意,奴婢这就去叫人把王大福叫来。”   “哼。”珍珠道:“那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须臾,王大福颠颠地跑进来,笑眯眯地道:“娘娘,您想我啦,我这一早起来,琢磨来琢磨去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一想今儿还没来侍候娘娘呢!“   “嗯。”珍珠站起身在屋里团团转了几圈,看着一屋子木头似站着的人,越看越觉得压抑。   她道:“这屋里闷死了,不如你去看看咱们带回来的东西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你陪我去瞧瞧我义母,这么多天没见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芙蓉主动请缨:“娘娘,奴婢陪您一块儿去吧。”   珍珠觉得她斯文有礼中好似带着一张薄薄的面具,虚伪的很,冷声道:“不用了,你在府中好生待着吧,我去去就回。”   珍珠自己打水,洗掉了一脸脂粉,换了一身朴素的淡蓝色细棉布裙,出了门见裴昶然的亲兵都不在,叫了王大福空手从角门出去,走路去严府。   留下一屋子的丫鬟嬷嬷面面相觑,尴尬莫名。   到了严府的门口,她才惊觉自己去得突然,好在严府的门房都认得她,立马就放她进去了,严大夫人得了通报,急急忙忙地冲出来见她。   此时,珍珠已经走到严府的大厅了,严夫人从房门口急步走出来,一打眼便呆住了。   她冲过来抱住珍珠,心疼道:“哎,珍珠,我的好闺女这是怎么了,出来也不带个丫鬟侍候,不会是自个儿走过来的吧,我听老爷说你和王爷感情甚好啊,难不成昨儿晚上吵架了?”   珍珠窝在她温热的怀中,忽觉自己的鼻中央有些酸痛,搂住严夫人圆润的腰肢一下埋进了她的怀抱,闷闷不说话。   半响,她指着站在门口诚惶诚恐的王大福道:“我不是自己来的,他陪我走过来的,也没多远走两脚就到了。”   严夫人一听顿脚又嚷道:“什么?偌大一个王府竟连一个马夫都没有吗?你好歹也算是个主子,怎么还有自己走过来的道理?”   珍珠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严夫人拉着她的手,走到一张宽大的檀香木雕花椅子上坐了下来,细细看她的表情有些明白了。   她叫人上热茶,又端了一盘新做的枣糕,拿了一块放她手心,温柔地道:“你嫁到王府没多久就跟着王爷去了榆木川,王爷是个铁铮铮的汉子,后宅的事情想必也没那么细心周到,俗话说奴大欺主,我猜是不是你在王府根基不稳,过得不舒坦了?”   珍珠本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就是自己在外头自在惯了,突然被拘着不舒服。   可被严夫人这么柔声细语一番说道,顿时委屈想哭了。   她的眼睛红了,抬眼问严夫人:“那怎么办?”   严夫人叹息:“难为你了,你和那些贵府出来的闺秀不同,原也没个贴心的丫鬟侍候着,王爷府中的丫鬟嬷嬷想必都不曾敬重于你,当主子该训斥的时候还是得训斥的,我瞧着上回跟你过来的嬷嬷,就觉得你好拿捏,这样是不行的。”   她说着轻轻拍珍珠的后背,又道:“我这里还有个好事,原本你义父跟我说,等事情定了再告诉你,这会子我先说了,也好宽宽你的心,王爷有心休了那曲玲珑,把你扶做正妻。”   珍珠眨眨眼,困惑道:“我们昨儿晚上才回京,您怎么就知晓了?”   严夫人道:“老爷和王爷私下里一直有书信往来,他们商议的朝廷大事我便不知了,我听老爷的口气,此事还是挺有把握的。”   “哦。”珍珠轻声应了,语气中并不特别欢喜雀跃。   严夫人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还没明白过来,这侧妃和正妃有多大的区别。   她柔声道:“你且再忍耐几日,等王爷将你扶上了正妃,便把家宅中的事情接过来,到时候你再买几个合心的人侍候着,那不称心的便一边晾着去罢。”   珍珠一听,感觉自己好像马上要大权在握。   她一扫阴霾,笑嘻嘻地朝严夫人炫耀道:“娘,我在榆木川将军府的时候,下人们待我可好了,压根不会给我脸色看,回来的时候还给我装了好多好吃的,我今儿来得急,都没给您带一些,回头我叫人给您送过来。”   严夫人压一压她的手,笑道:“好呀,娘就等着了。”   珍珠转头瞧瞧一旁站着的丫鬟们,扁扁嘴道:“当初,刘嬷嬷还说你府上太过散漫,我瞧着大伙儿自自然然挺好,何苦天天板着一张脸,苦大仇深的摆给谁看呐!”   她指着一个两颊露出小酒窝,正冲着她笑的丫鬟道:“我瞧着她这样的就挺好,娘,她叫什么?”   严夫人随着她指的方向一瞧,笑道:“她啊,她叫环佩玎珰,你可以叫她玎珰,你要是瞧着喜欢,娘把她送给你。”   “呃。”珍珠讪讪道:“我没想问您要人。”   “娘这里侍候的人多着呢,只不过这丫头今年才十四岁,怕是派不了什么大用,日常陪你说说话,逗个趣而还行。”   严夫人看着那丫鬟笑道:“玎珰,还不快过来见见你的新主子。”   玎珰笑嘻嘻地走到珍珠面前,行了一个福礼,道:“玎珰见过娘娘。”   珍珠有心给她一个见面礼,不料摸遍身上上上下下连个铜板都没有,尴尬的挤出一丝笑道:“没带银钱,回头再给你。”   玎珰连连摆手笑道:“没事,没事,娘娘喜欢奴婢就够了。”   严夫人笑斥道:“就你嘴甜。”   她转头和珍珠道:“你在娘这里吃了午膳,打个午觉慢慢再回去,左右着也没那么急,娘叫人给你做些好吃的,你且宽心。”   珍珠一盘糕点才吃了二块,严夫人又叫人上了银耳莲子羹上来。   珍珠慢悠悠地拿着勺子挖甜羹,这银耳汤里头还搁了红枣,莲子煮的极烂,一勺子搁嘴里又软又糯好吃极了。   严夫人却在一旁上上下下打量她,越看越皱着眉道:“今儿也不知是谁给你梳得发髻,瞧着不伦不类,这都是什么时候的旧衣裳啊!娘这里还留着好些你的衣裳,吃完了叫人给你换换,好好一个姑娘家弄成这模样。”   “哦。”珍珠不在意地应道。   母女俩正闲话着,裴昶然和严恒一从外头走了进来。   裴昶然一打眼瞧见她,惊讶道:“珍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是睡饱了,出来散散心?”   珍珠哼哼道:“不行吗?我在王府待着气闷了。爷,我能不能不要芙蓉和刘嬷嬷了,您自个儿收回去用,我再买二个成不?”   “成!”裴昶然也不问情由,直接就痛快地答应了。   在他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这两人珍珠使得不顺手,换人就是了。   严夫人在一旁见王爷这么惯着珍珠,瞧着倒也替她高兴,她拉着珍珠去内室替她重新装扮,留下两个爷们在外头说话。   严恒一道:“今儿看那曲建章的样子,还是一脸的有恃无恐,我看他一点也不担忧,嫡长子下了大牢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事儿,我看你趁着势头,赶紧把他女儿给送回去了,有这样的爹,女儿能好到哪里去。”   “送回去倒是容易,只是这桩婚事,当初是太后的意思,我一口气送走了,你觉得会如何?”   “能如何,气得跳脚啊!”严恒一笑道,“接下来就是如何替珍珠要到这册封王妃的宝册,你打算怎么做?”   裴昶然道:“太后必然不肯,曲建章总想着往我这里塞人,我估摸着不是他一个人的心思,至于皇上他需要有人推他一把,找皇后如何?”   严恒一与他相视一笑。   他道:“在此之前,你得先把人弄走喽,还得防着曲建章这个不要脸的上门找事。”    第46章 故作风流   严恒一和裴昶然闲聊了几句朝中的事。   不知怎的, 裴昶然总觉得他看着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便问道:“严大人可是有什么心事, 本王看你似有焦虑之情?”   严恒一转头过来, 目光灼灼地看他道:“王爷好眼光,不瞒您说, 今儿午膳还有个人自告奋勇要上门来打秋风, 下官正在等人。”   “哦。”裴昶然惊讶道:“何人要来,本朝与严大人交好的, 本王以为并无他人了?”   严恒一摸摸下颚的稀稀拉拉并不茂密的胡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表情看起来活像一只狡诈的老狐狸。   他笑嘻嘻地说:“不知王爷有没有听说过,这世上还有种人叫墙头草的?此等人往往就爱看个天象, 我严府若是仍如悬崖峭壁上的一棵孤松,他是绝对不会上门的,可若是外头乌云密布了,我府上瞧着却是一处好地方了,您猜猜此人是谁?”   “嗯…”   裴昶然一手摸着高挺的鼻梁,沉吟道:“应该不会是颜绪林,他是个死硬派,有几分自以为是的风骨, 却不懂得转圜, 我朝中最爱见风使舵的是礼部尚书林大海!”   “哈哈哈。”   严恒一大笑道:“王爷,好智慧,您瞧这人来了!”   裴昶然转头一看, 果然见林大海已经换了一身家常便服从外头走进来。   可笑他身形圆滚滚的,却穿着一身月白色绣银丝云纹的宽袖大袍,一条镶着玉佩的腰带紧紧束在他突起的腹部上,一手还摇着一把纸扇,远远看去扇子上还题了几个字:英雄豪杰心不死。   裴昶然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深觉此人太过招摇,令人恶寒。   严恒一见他的表情,凑近了他耳语道:“王爷别嫌弃他,这会子此人正是可用之时。”   林大海走进了,“啪”一声,收起纸扇,朗声笑道:“王爷,下官有礼了。听说王爷今日在此,下官特意回府换了一身衣裳再过来,以免让王爷的眼睛瞧着下官不舒坦,您瞧着我这身可还行,我前日专门找了几个绣娘进府新做的,您要是瞧着好,我让人给您也做几身?”   严恒一憋笑憋得一张脸铁青,忍不住地调笑他:“大海兄,今日甚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这衣裳果然不错,只是如今可是深秋时分,这一把纸扇…你不冷吗?”   林大海脸部表情僵了一秒,立刻咧嘴笑道:“下官做作了,你就别再取笑我了,我听说你府上有个不错的江南厨子,肚皮饿得咕咕叫,赶紧吃饭,吃饱了好聊正事。”   严恒一走出门交代了几句,走回屋中道:“如此,我们去花厅进午膳,我这里还有一坛甚好的桂花酒,藏了有些日子了,今日林大海有口福了!”   三人便相携着往花厅走…   严府的花厅就在大厅的边上,穿过一条回廊即到。   林大海坐下来便叨叨:“我原本叫了颜绪林一同过来,可恨这老匹夫矫情做作,硬是说王爷不会想看见他,死活也不肯过来,任我磨破嘴皮也不松口。”   裴昶然淡淡地道:“人各有志,无需强求。”   林大海张张嘴.巴,讪讪地道:“是,是,王爷说得没错。”   严恒一斜眼看他,道:“林大人一贯和颜大人交好,你们两家怎么没结一个儿女亲家,我听说颜大人的小儿子今年也十二岁了,你这么多女儿就没一个看得上的?”   林大海一张脸憋成了紫红色,愤愤道:“颜绪林自觉仙风道骨,他的儿子也清秀不凡,至于我林大海的女儿自然是像我的,圆头大脸与他儿子不配。”   “噗…”   严恒一笑出声道:“您的夫人是江南巨商的女儿,家财丰厚,不愁嫁不出去,他颜绪林如此矫情,不嫁也罢!”   三人正闲话着,严府的丫鬟开始上菜。   长方盘上装了一条红烧鲤鱼,上头浇着浓浓发亮的汤汁,边上还点缀着一朵雕成月季花的胡萝卜。   几块炖着烂熟的东坡肉装在一只蓝边圆碗中,飘着肉香。   接着又上来一大篓子螃蟹,看着个头甚大,肥美诱.人,足有数十只。   老母鸡炖蘑菇闻着香气就知道已经炖了很久,小人们已经切成了小块方便食用,装在白色骨瓷碗中,一人上了一碗。   接着,点心,小菜,新鲜翠绿的蔬菜又上了好几样。   一张圆桌放得满满当当。   严恒一走到一旁的木柜中,端了一只圆圆的酒瓶子出来,一打来酒香四溢,林大海的表情顿时就变了,他流着口水喜道:“严大人今日甚是好客,这酒闻着就香,快快拿来品尝一番。”   严恒一笑着给三人各倒了一些,举杯道:“正逢秋日,赏菊吃蟹的好时候,这酒配螃蟹,滋味也甚是不错。”   林大海连连点头,道:“只可惜严大人府上没有种菊花,我府上倒很有几株看得过去,不如改日去我府上赏菊吃酒。”   他说着把头凑近裴昶然,“王爷,曲建章眼下是个什么情形,今儿我在朝上就没看明白,你说皇上他是个什么意思?曲文均罪责难逃,那是铁铮铮的事实,可我瞧着他一点也不痛快,倒好像还想斟酌一番给他来个轻判?曲家和太后沾边我是知道,可…"   裴昶然嫌弃地推了他一把道:“你怎么和谁说话都凑那么近,本王耳力尚好,不至于非要凑那么近才能听得情况。至于皇上的想头,本王猜他还在玩弄帝王权衡之术,总归不想我太过张扬,压了他的风头,说起来这人是我捉回来的!”   “恩。”林大海愤愤不平道:“皇上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些,他这么干底下的百姓和官员们如何能心平气和,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罪责,这是投敌叛国啊!“   严恒一皮笑肉不笑地看林大海:“林大人,何时变得如此胆大,连皇上的坏话都敢说了,要我说曲家早晚得散,只不过是早散晚散场面上好不好看的问题,当今皇上他没那么蠢笨,只不过为人不够狠辣,喜欢拖拖拉拉不够痛快。”   裴昶然轻笑:“他喜欢拖着,我就打脸给他看,投敌叛国曲家的女儿,我不光要送回去,还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有理有据的送回去,她兄长叛国了,本王可是铁铮铮的汉子,容不得她。”   “这个好。”林大海咧嘴笑道:“想到曲老贼脸上的表情,下官就觉得甚是有趣,有趣啊!”   裴昶然瞪他:“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换成你家里不靠谱的女人弄走试试?”   林大海:“……”   他家的女人都听话的很啊 ,哪来什么不靠谱的女人,裴王爷说话不厚道,不厚道啊!   裴昶然瞧着人都已经来了,也没打算放过他,夹了一块油腻腻的肥肉搁到他面前的碗里道:“林大人多吃点,本王还有事想请教你。”   林大海受宠若惊,赶紧把面前那块肉放嘴里,边嚼边含含糊糊地道:“王爷太客气了,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下官当不起请教二字!”   裴昶然问他:“王妃宝册做好要多长时间,要经过几个人手中?”   “这个嘛…”林大海默了几秒道:“下官突然想到,王爷您不是已经娶过王妃了,怎么又问起这个事来,难不成您立马想再娶一位给曲家打脸,甚妙,甚妙啊!”   “废话少说!”裴昶然不耐道:“到底要多久?”   林大海是个话唠,平常最好吹牛瞎哔哔,这会子得了机会当即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首先得要圣上下旨,下完旨后先要请钦天监先合八字再请个黄道吉日来,这光有吉日不行,还得选好了吉时,这才到我们礼部来。到了礼部我们就得制册,还得去公部制宝印,您那里宝印已经有了,就不用再麻烦工部,只要找那曲玲珑要回来即可,除此之外王妃还有特制的绣服,金冠,这做起来相当繁琐,总得要二三个月才成。还有…“   他还打算继续哔哔下去,裴昶然拦截道:“等等,你说制作绣服就要三个月,本王明明记得当初太后圣旨一下,不足一个月那曲玲珑就和本王大婚了。这不是…”   “是呀!”林大海紧着道:“曲玲珑那次,下官还被逼着紧赶慢赶三天就做出了宝册,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想当初册封皇后就没那么急,慢慢悠悠地做起来……”   裴昶然怒瞪他:“你干什么这么听话,不会慢点弄?”   林大海瞠目结舌:“我……”   严恒一摸须笑道:“要不我怎么说林大人是棵迎风摇摆的墙头草呢,不过眼下风向变了,他就吹到咱们这边来了!”   墙头草林大海摸了把额头的汗,讪讪道:“王爷您要是真急,下官紧赶慢赶也给您三天就把那宝册做起来可好?”   裴昶然烦闷道:“本王为何不能随心所欲地娶自己心爱的女子,还搞出这么多花样,照你这么说,本王还得找曲玲珑把宝印要回来,甚是麻烦!”   他看严恒一:“严大人,不如就让珍珠在你这里多住些日子,等我回家收拾了那曲玲珑再说。”    第47章 司马昭之心   裴昶然和林大海在严府一顿酒吃到下午申时。   林大海吃酒吃得满脸通红, 乐呵呵地道:“严大人, 今日这酒吃得痛快, 我看时辰也不早了, 不如晚膳也在你家解决了呗?咱们天南海北的再聊聊…”   严恒一:“……”   林大海这是想把他吃穷喽!   他瞧着桌上已经见底的一篓子螃蟹道:“林大海,我家可比不想你家银钱多, 你这可是我把府上几个丫鬟几天的饭钱都吃下去了, 晚膳在我这里吃也成,白粥青菜吃不吃?!”   “吃啊, 为什么不吃,我这不是就图个乐呵,严大人要是心疼银钱,明儿来我府上吃, 我啥也不上螃蟹管饱,你看成不成?!”林大海一拍胸.脯,表示他有的就是银钱。   裴昶然也有些喝高了,他原本酒量就一般,严恒一这桂花酒入口香甜,后劲却甚大,他朦朦胧胧中念叨:“珍珠呢,我的珍珠去哪里了, 叫她过来扶我去睡觉。”   “哈哈哈。”   林大海喷笑出声, 指着裴王爷道:“严大人,你瞧瞧真没看出来啊,这王爷居然惦记起他家丫鬟来了, 看他平时一脸的正经,啧啧啧,真没瞧出来…”   严恒一不乐意了,手伸过去大力掐他的胳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珍珠是我的义女,王爷的侧妃,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王爷要把珍珠扶做正妃呢!”   “呃。”林大海道:“莫不就是让颜绪林夫人不痛快的那位,我倒是想见见,只可惜我朝民风甚是拘谨,普通内院的夫人们都不出来见客。记得当初先帝在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说来说去都怪当今圣上,都贵为皇上了,还怕甚皇后。”   两人说话的当口,裴昶然的头越来越低,果然就趴到桌子上没声音了。   严恒一叫了小厮过来,扶他进花厅边上的耳房歇息。   他出来叫人把杯盘狼藉的桌面收拾干净了,重新上了茶和几盘鲜果,一边示意林大海喝茶,一边慢慢道:“林大人有没有路子可以接触到皇后娘娘的,我听说你家夫人经常献一些时新的首饰进去?”   林大海眼珠子转了几圈,醒悟道:“你们这是想走皇后娘娘的路子,把你家的义女扶上侧妃,这倒是不错,如此一来你和裴王爷之间的交情就更深一步了,下官若是忙了这个忙,是不是也能在王爷面前说上话了?”   严恒一道:“眼下的情形,你想必也是看得明白,曲建章自掘坟墓死期已近,你与我多年同僚,被他打压至今,不如趁此机会压一压他的气势,就算皇上没抄他家,最起码儿子女儿的名声已坏,出来见人也没那么猖狂。”   林大海点头应道:“如此,我叫我家夫人走一趟。”   林大海想想又道:“你家里那些小子,还有侧妃娘娘以及夫人一起去我家耍耍?我那几个闺女好说话的很,熟悉熟悉亲近亲近啊,说不定就对上眼了呢!”   严恒一呆了几秒,似乎完全没想到林大海还会给他来这一出。   默了片刻,他道:“过几日吧,等王爷的家事安定下来再说,如今我们之间太过亲近,外人看着不太好,你觉得呢?”   林大海爽快道:“那行,我们就先推波助澜把王爷的事情搞定了,再来想想我们之间的儿女亲家结不结的成!”   他一句话把自个儿的心思全捅开了,搞得严恒一僵笑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裴昶然一觉睡到黄昏,起来后林大海已经回去了,在严府和珍珠一起吃了晚膳,交代她留在严家住些日子,这才叫上王大福一起回府。   王大福是和裴昶然的马车夫一起坐在前面的,到了王府门口,他见裴王爷下了王爷,脚底抹油就想开溜,不料还没走二步,就被裴昶然给叫住了:“王大福!你想走到哪里去,跟我过来,我有话问你。”   王大福见裴昶然身形高大,站在月光下甚是威猛,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跟在身后进了宝珠苑。   昨儿晚上,裴昶然是陪着珍珠歇在东院的。   今晚上珍珠不在,他走过东院的门,直接进了一墙之隔的西院。   西院与东院的摆设截然不同。   东院的摆设当初也是他的意思,叫人摆上了梳妆台,雕花衣柜,圆木凳子,花案子上摆放着兰花,还有些小玩意儿,都是姑娘家喜欢的东西。   而西院仍是按着他当初在前院住的样子布置的,兵器房,书房,卧房,都是男子的硬朗做派。   裴昶然的亲兵都住在西院,其中六人日常跟随与他身边,四人隐藏在目光看不着的地方。   王大福夹在六名亲兵中只觉自己两脚发软,硬撑着走到了西院,一进西院亲兵们随即就散开了,裴昶然回头瞧他一眼,示意他跟他进书房。   这是王大福第一次进裴王爷的书房,他纵然有一万个好奇心,也不敢东张西望,缩在墙角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裴王爷坐在书桌前的雕花檀木大椅上,身形挺直。   他目光犀利地看了王大福几眼,甚是不满意地喝道:“你又躲在那里干什么,本王叫你过来问话的,站那么远怎么说话?还不滚近些。”   这次珍珠不在,王大福更加不敢挑战他的权威,麻溜的滚到裴王爷面上,接着低着头。   裴昶然食指敲桌,嗓音低沉,道:“王大福,你给爷说说,爷府上的这些下人,你瞧出些什么来了,不准藏着掖着,给爷说清楚了,要说错了,爷也不罚你。”   王大福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道:“爷府上的人甚多啊,奴才捡要紧的说成不成?”   “嗯,你说。”裴昶然停止敲打桌面,盯着他道。   “那奴才就实话实说了,先说宫里来的,陈金海比奴才来得早,可奴才瞧着他还是只是管着厨房这一方天地,且主子并不怎么待见他,只有侧妃娘娘偶尔会想起他来,找他要个糕饼啥的,奴才觉得他肯定挖空心思想讨好主子,这奴才们过得好不好,都得瞧主子眼色不是。”   他说着瞧了瞧裴昶然的脸色,见他没什么表情又接着道:“金嬷嬷也是宫里来的,还是太后娘娘的人,可她仗着身后有人,自视甚高,对侧妃娘娘也就不怎么客气,反倒是奴才几次见她出入正妃娘娘的玲珑阁。”   “是吗?”裴昶然道:“此话当真?”   “这奴才哪敢撒谎啊,她也没什么避讳,想去就去,也不止奴才一人瞧见了。”王大福委屈道。   “嗯,你接着说。”   王大福又道:“剩下的都是王爷自己人,刘嬷嬷为人古板,侧妃娘娘一个活泼的小姑娘有些吃不消,今儿个奴才私下里听说娘娘就是和她起了不愉快,她一家人好似都在府上办差事。”   ”芙蓉呢,你瞧出什么了?“裴昶然问道。   “这奴才不知该说不该说……“王大福支支吾吾道。   “叫你说,你就说,别在这里给本王打马虎眼,本王都说了不治你的罪,你是不是觉得本王会说话不算话?”裴昶然瞪他。   王大福咽了咽口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尖着嗓子道:“那…那我真说了?”   “说!”   “芙蓉姑娘应该是对王爷有几分意思,奴才好几回瞧见她暗搓搓盯着您瞧,还是当着侧妃娘娘的面,只不过娘娘她心思单纯没发现,而您大约也是不太在意,奴才刚进王府的时候,有一回瞧见她站在西院的门口,似乎是想进又不敢进,总之她的心思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除了您和娘娘没发现。”   王大福一口气把话说完,抬手摸了一把汗。   裴昶然沉默了。   一时书房中安静的能听见窗外夜鸟的鸣叫声,有风呼呼地刮过窗台…   王大福站在一旁诚惶诚恐,他觉得自己说多了,常言道说多错多,王爷虽说了不会罚他,可难保一时气性上头啊,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他脑补了无数被惨打到皮开肉绽场景的当口,裴昶然发话了:“你先回去吧,本王想一个人静静。”   王大福如同听见了上天的福祉,赶紧一溜烟跑走了。   王大福的话如同一语惊醒梦中人。   自打裴昶然从宫中出来建府至今,侍候他起居的都只有芙蓉一人而已,要说裴昶然完全不知芙蓉对他的感情,也真是自欺欺人了。   可他真的从未认真想过,芙蓉对他的感情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也不曾想过,让芙蓉去侍候珍珠是对是错。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芙蓉办事,他放心,所以珍珠说要她便是她了。   珍珠又不像王大福那般从小在宫里长大,看惯了种种人情世故,自然也不会想得那么深,芙蓉待她不会有什么真心实意,多半是流于表面的礼仪罢了。   除了轰走曲玲珑,他还应该多替她想想,另外安排个全心全意替她着想的人。    第48章 画面太美   裴昶然独自坐在书房中想心事。   这么多年来, 他过得并不好, 虽说是贵为王爷, 可缚手缚脚的事情太多, 身边能令他完全放心心防的人也极少。   珍珠的出现如同一个奇迹般。   两人不同道路的人,在袁家庄这个交叉点上相遇, 然后渐渐相知相亲。   他自认要求并不多, 只要有人真心实意的待他便好。   只可惜,他从小长大的环境中并不曾无现过这样的人, 像珍珠这样无背景无过多的贪求,只想自由自在舒服日子的人太过凤毛麟角了。   他愿意让她继续这样过下去,至于阴暗的见不得人的事情,都让他一肩扛下吧。   他转头朝后墙轻喊了一声:“裴七, 出来吧。”   墙上的一只书架,忽然就拉开了一条缝隙,裴七,裴八,裴九并裴十,从里面走了出来。   烛火闪烁着照到门上,依稀可以看见里头是一间宽大的房间,这四人是裴昶然的暗卫, 夜里通常就在书房里头活动。   四人身形看起来差不多, 精瘦而高挑,就连面容都有些相似,他们是裴昶然十五岁出征开始, 在兵营中挑出来的精锐。   裴昶然双.腿略开,双手放在腿上,看着四人道:“你等四人一会儿到外头找个地方藏身,我把玲珑阁中的人都叫过来问话,你等去玲珑阁里找一样东西,一个时辰,角角落落都给我翻找仔细了,且不可打草惊蛇,出来后东西要归原位,不可让人察觉。”   裴七问道:“不知王爷想让我们找何物。”   裴昶然站起身来,从书桌中拿出了一方印章,走到他们面前,道:“应与此物相似,俱是纯金雕刻,我这枚是王爷的麒麟印章,王妃那里也有一枚,我尚不曾见过,想来应是差不多。”   四人探头过来,细细看了一眼,点头表示懂了。   裴昶然又道:“曲玲珑必然会藏在一个巧妙隐蔽之处,尔等觉得一个时辰够用吗?”   裴七是四人中的领头人,他本是西南一家专攻术业的家族出声,对暗门暗格和找东西比较懂行。   他道:“如果可以的话,王爷不妨把时间拖长一些,玲珑阁地方并不大,按理是够了。”   裴昶然冷哼一声,道:“既如此,那本王就漏夜请曲玲珑吃个断头酒吧!”   四人中裴十年纪最小,性子比较活泼,他最擅长的短兵器,听了裴昶然这话,立刻惊讶出声:“断…断头酒,王爷这是要请她上黄泉路了?”   裴昶然瞪他一眼,还不曾说话,裴七嗤笑道:“扫地出门和断头有什么差别,裴十,你明年就十七了吧,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不懂事。”   裴昶然点头:“不错!”   他道:“你们去吧,记得不要被任何人察觉。”   他看看桌案上的沙漏道:“现在应是戌时三刻,亥时一刻出发,子时回来覆命,我叫人先去弄些酒菜上来。”   他走到窗边,窗户洞开,四人快捷如闪电,一个接着一个从窗户中飞跃了出去,瞬间不见身影,只有风吹着树枝沙沙作响。   裴昶然重新关上窗,走到门口叫裴三,吩咐道:“你去东院找芙蓉以及刘嬷嬷过来,另外去找陈金海,告诉他我给他一刻钟,准备四菜一汤一壶酒。”   “是。”裴三领命出去了。   戌时三刻,大厨房里已经熄了火。   陈金海日常就住在大厨房边上的一排屋子里,这里是前院,自从裴王爷搬到里头去住了以后,前院就显得格外宽敞。   大厨房里头拢总有七个人,日常很清闲,府里头统共就只有三个主子,各院中还都准备了小厨房,陈金海的手艺平常几乎没机会发挥。   王府一月给他八两银子的月钱,他一个太监也没妻儿要养,没旁的爱好就喜欢把大厨房的人凑齐了,赌个小钱。   此刻夜色刚刚好,陈金海从厨房里摸了一壶小姐并一碟子花生米,拉着二个打下手的小厮正准备开始摇骰子玩。   三粒骰子被覆盖在一个青碗底下,陈金海大力摇了几下,对着两人正在说:“开大,还是开小?!”   就听到门外疯狂的敲门声,裴三的嗓音很嘹亮:“陈金海,你在屋里头吗,王爷有急事找你办!”   陈金海抖了抖,心道:这半夜三更的,出什么大事了?   他急急忙忙把骰子被窝里一塞,飞快地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他的动作太大,裴三看见他的时候,一身脂肪还在随风摆动…   裴三:“……”   画面太美。   陈金海远远地瞧见过裴三很多次,离他这么近还是头一遭,他被他严肃的表情给吓到,哆嗦地问道:“裴三爷找奴才什么事?”   裴三冷哼一声道:“我不是什么爷,你少乱喊,王爷叫我来告诉你,给你一刻钟做出四菜一汤加一壶酒送到宝珠苑,不拘做什么,总之要快!”   “这…”   陈金海又惊又喜,喜的是这是他到王府这么久以来,王爷头一回正经八百的叫他送菜过去;惊的是王爷不知与何人共餐,这么晚又这么赶时间。   他转头叫那二个小厮,赶紧去厨房把灶头的火烧起来。   见人飞奔着去了,他上前二步,低声问道:“裴兄弟,您能不能跟我说说,王爷叫的这四菜一汤是与何人共餐,奴才心里也好有个底不是,该做些什么菜过去,又要快又要拿得出手的。”   裴三沉吟一下道:“非旁人,就是府上的王妃曲家大小姐。”   “啊啊啊…”   陈金海咋咋呼呼无意思地喊了几声,猛地凑近裴三道:“这里头有什么讲究,王爷和王妃成亲多年,奴才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们俩一起进膳,奴才还听说曲家快要垮了,难不成王爷是想叫奴才在菜里面加点特殊材料?”   裴三甚是无语,一把推开陈金海,骂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下什么特殊材料,你是想说下毒吧,我说你脑子带疾吧,老实做菜去,少胡思乱想。”   陈金海讪讪笑道:“兄弟莫怪,奴才不是这么多年都没机会表现嘛,这一时激动,激动了啊!我这就做菜去,您是在这里等着,还是奴才做好了自个儿送过去?”   “你自己送过去,我还有事待办,记住一刻钟,超过了时间,自己掂量着办!”裴三冷冷地道,转身走了。   陈金海圆胖的身体如球滚动般,快速往厨房那边跑了过去…   裴三转头又去东院叫刘嬷嬷和芙蓉出来,两人已经歇下了,听王爷急召,又急急忙忙穿戴好了奔到西院书房中。   裴昶然见到芙蓉的时候,面上虽还是摆出一张冷硬的表情,心里却有些起伏,不由得想到王大福的话来…   沉默了几秒,他才问道:“我若是后日就想请王妃回娘家,你等觉得可行吧,她收拾箱笼要多长时间?”   刘嬷嬷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惊讶,肃着一张脸道:“王妃院中的人大多数都是陪嫁过来的,只有零星几人是咱们王府原有的人,她的嫁妆都是自己管着,这么多人一起准备,奴婢觉得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只是王妃娘娘愿不愿意的问题。”   “嗯。”裴昶然又问:“本王明日上朝会禀告陛下,不管他是不是同意,送曲玲珑回去势在必行,你二人觉得本王是明日下朝后再说,还是今日就说?本王倒不是怕她不高兴,就是想问问要如何事情才会办得顺当些?”   他这话把刘嬷嬷问倒了,她年岁已长,且完全没这方面的经验。   芙蓉却思量道:“奴婢觉得王爷不如今夜就说了吧,等到朝上众人皆知,曲家的面上挂不住了,回去了自然也会叱骂王妃娘娘,您不如今夜就与她好生商量了吧,说上几句软话,只说不关她事,都是曲家的问题,如此她心里好受些,自然也会配合着些。“   裴昶然觉得先头王大福没说开之前,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如今,从她这番话中听出了几丝哀怨的气氛来…   心道:王大福这奴才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回头还得折腾他一番出出这口闷气才好。   王大福待在自己的小屋里,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有种不太妙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裴昶然把脑中的念头挥去,看着二人道:“如此,我让裴三去把王妃和她院中的诸人都请来。”   他又道:“你二人把玲珑阁的下人都带去东院,让他们稍安勿噪,可叫大厨房准备些瓜果糕点之类的,等我与王妃聊完后再走,此事需办好了,可能做到?”   芙蓉和刘嬷嬷领命道:“是!”   裴昶然转头看站在一旁的裴三:“去吧,把玲珑阁的人都给我叫过来。”   秋风肃杀,落叶在院中飘了一地,曲玲珑抱着一床大红色的锦被,一头青丝散落在后背,她已知晓自家兄长通敌叛国下了大牢。   她惶惶然的觉得,自己从前的日子虽过得不太好,可今后的日子怕是会更加不好了。    第49章 呵呵   曲玲珑正胡思乱想着, 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她的丫鬟竹枝急冲冲跑进来道:“娘娘, 不好了, 王爷的六个亲兵进了玲珑阁,院子里站满了人, 说是王爷叫我们过去问话。”   “问话吗?”曲玲珑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惨淡的笑意, 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来道:“竹枝把我的妆匣子拿出来,替我换上大红王妃绣衣, 替我梳妆打扮,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王爷。”   “啊!”竹枝发出一声惊呼,瞬间又醒悟着捂住嘴.巴。   她不敢违命,打开了衣柜子, 把锦绣红袍拿了出来。   曲玲珑伸开双臂,任由竹枝替她穿好衣裳,并束上腰封,坐到了梳妆台前。   脂粉轻扫,黛眉斜飞入鬓,打了一层薄薄的腮红,她举起唇红抿了抿,看向竹枝问道:“我瞧着可还行?替我把红宝石头面带上, 耳环也要整套的。”   竹枝什么话也不敢说, 双手微颤着都替她插上了。   曲玲珑满意地摸了摸鬓角掉落的发丝,轻声道:“行了,我们走吧。”   她推开房门, 一眼就看见院子黑压压站满了人,有裴昶然的数名亲兵,也有她的丫鬟小厮嬷嬷们。   裴三一眼就看见了她的一身红衣,暗暗叹息一身道:“娘娘,走吧,王爷请您过去,您这满院子的人也一起过去吧。”   曲玲珑淡道:“我自己去就行了,这么多人不如留在这里吧。”   裴三冷脸道:“这都是王爷的意思,您和我说了不算,我们还是走吧。”   曲玲珑好不容易撑起来的笑脸僵住了,底下人一众人都开始小声的窃窃私语起来,她看着那几个腰间挎着兵器的亲兵,一肚皮的委屈几乎就要溢出眼角。   这架势,是仅仅找她聊聊吗?   还不如干脆直接把她轰出王府得了。   可这会子,她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得强撑着一张脸,跟着裴三走出玲珑阁,穿过一条小径,簌簌地往宝珠阁去了。   一众仆人跟在她的身上,仍不停的小声议论着。   曲玲珑听着很想大声的斥责,你们都当我聋了吗?   她们的每一句话,灌进她耳朵里句句扎心。   从小陪着她长大的奶娘走在她身后,正拉着竹枝轻语:“怕是要叫我们这些人收拾收拾东西滚回曲家了,娘娘怎么还打扮成这样,你怎么不劝着点,这…王爷瞧着能舒坦?!“   竹枝嘟哝道:“这我也劝不住啊,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能拉住她?!”   “唉…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奶娘喃喃道。   曲玲珑一手握拳,指甲几乎要掐进肉中,她腰背一挺,决定今日不管遇见什么决不认输,不叫这些个丫鬟嬷嬷看她的笑话。   自打宝珠苑重新修整后,她进来的次数寥寥,一则是没人叫她过来,二则她即便有心想来,里头的人也不曾给过她好脸色看。   曲玲珑没出嫁之前,可是京城有名的闺秀,几时起她已经过得如此憋屈了呢?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如果真要被赶回娘家,钱财方面要想办法争取到一些,今后再嫁怕是没什么机会了,只能依靠银钱防身了,如此即便是撕破脸皮也不能退让一步。   她一边想来,一边缓慢行来,不知不觉中发现身后一片肃静,丫鬟嬷嬷们都被拦在了西院之外。   裴三见她站住了,转头看身后的表情,轻咳一声道:“王爷在厅堂等你,您进去吧,我等不便入内。”   曲玲珑抬手捋了捋鬓发,腰肢款款,走了进去。   陈金海拼了老命的赶时间,做了一个凉菜,三个热菜,并一碗热汤出来。   凉菜是早就卤好搁着的牛肉,切成薄薄的片状,搁在一个青窑小碗中。   三个热菜是捡厨房现成有的材料做的,几个人打下手又洗又切,他不过就是上手翻炒罢了,一个素炒鲜口菇,一个木耳炒鸡蛋,并一碟子急急赶时间做出来的蒜泥白肉。   汤做得是芙蓉鲜蔬汤,材料不多,装在一个同套青窑大碗中,看着清亮淳鲜。   他送进来的时辰尚早,曲玲珑还未到,裴昶然见他摆放整齐后,从袖笼里摸了一个银角子给他,道:“今日.你辛苦了,拿去买酒吃吧。”   陈金海受宠若惊,喜滋滋地拿着银角子走人。   曲玲珑进来时,看见了男人的背影,他穿着一身玄色家常旧袍子,正靠窗站立着,窗外是一轮明月高悬,有光线照在他的身上,一半儿明,一半儿暗。   她只觉他的背影莫测高深,令人暗暗胆寒。   裴昶然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烛火摇晃中,她的一身红衣格外扎眼。   呆愣了几秒,他走到桌边,淡道:“过来坐,我有话和你说。”   曲玲珑的心里,一直觉得她的这位夫君虽说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可太过冷厉威严,平常靠近些都能感觉到不同凡响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觉得胆寒。   她小心翼翼地坐到桌边,与他之间隔着一个空位。   裴昶然抬手倒了一盅酒给她,接着又给自己也倒了一盅,举杯一饮而尽。   曲玲珑抬一抬手却没有去拿眼前的酒杯,她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按着裴昶然的性子,三言二语就应该把话说完了,可今日他还需要拖一拖时间。   曲玲珑见他默默喝酒吃饭,一言不发,内心惶惶然的同时,生出几丝侥幸来,他这是对她还有一丝情分,所以不打算即刻叫她走人吗?   思来想去,她掂量着问道:“不知王爷今日突然叫我前来,是想说些什么?”   裴昶然默默从袖笼里摸了一张纸递给她。   曲玲珑心中顿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抖着手打开那张纸,果然就是一封休书。   她“嗖”得站起身,抖着嗓子道:“王爷,妾身自觉进府以来从未做过错事,就连玲珑阁中的丫鬟小厮嬷嬷一应花销都是我自己出的,你为何非要绝情至此!”   她一下子就把那封刺眼的休书撕得粉碎,丢到地上踩了几脚。   她惨笑道:“我不走,陈国还从未有过王爷休了王妃的事情,我可是正正经经进了祖庙的册子,那王妃册子和金印都还在我手上呢,你以为一封休书就想打发我出府?”   她越说声音越尖利,仿似黑夜中野兽的嚎叫,宽大的袖子一拂而过。   桌上的酒杯扫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裴昶然突然深深地惦念起珍珠来…   不知她在严府过得开不开心,严府中的三位兄长都是妹控,还有那位严大人,她在那里一定被他们宠上天了,要什么有什么,很开心吧?!   她会不会在夜里睡觉前有那么一小会儿想起他?   此时此刻,他想起珍珠,有如仰望天明后金色阳光撒满大地的心情。   曲玲珑砸了一只酒杯后,仍无法控制自己被撕裂般的心情,探手又砸了一只菜碗…   裴昶然忍不住动手拉开了她,斥道:“你还觉得你没错吗?这些碗盘如何与你有仇了?且不论曲家如何,就是这幅狰狞的面容,是问有哪个男子会喜欢?”   曲玲珑惨笑着倒退几步道:“被逼的,都是你们逼得我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我又何尝想如此!”   裴昶然叹息。   他道:“你我之间,实在不应再纠.缠下去,如此对你也不好,你坐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你若是直接回曲家,怕是会遭罪。”   曲玲珑醒过神来,想起进院子前自己那点小算盘。   她僵着身子坐下,道:“既已说到这份上,王爷打算如何安置我。”   裴昶然道:“本王在郊外十里处有一处田庄,风景甚好,并有良田百亩,仆人若干,秋日打下来的粮食一年收成千银有余,可送予你,你带着你的人与先头的嫁妆去那里吧,曲家若是真的有事,本王也可保你平安。”   曲玲珑有些心动。   她爹贪财又吝啬,她的嫁妆就是些金银死物,嫁到王府这些年也花得所剩无几,比不上田庄这样的家产,那是源源不断一直有的,且还有房产田地。   但她在曲府待了这么多年,不免沾染了他爹的心性,当下脑子一转,道:“我嫁给王爷多年,只有一处田庄,是不是太少了!”   裴昶然万万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觉这样待她已是仁至义尽。   他冷道:“那你待如何?”   曲玲珑扯了扯嘴角,狮子大开口道:“王爷再给我一万两纹银,我便将王妃的金印与册子一并交于你,你我之间应算是和离。”   裴昶然冷笑出声:“你还真说得出口,这算是威胁?我若是不肯呢?”   “如此,你即便叫人把我轰出王府,我也断然不会把金印交于你,陈国的律法王妃金印只有此一枚,决无重新打造的道理。”   曲玲珑扬起脸,这话说得很硬气。   “呵呵…”裴昶然冷笑。    第50章 附议   裴昶然终于明白有些人, 你就算有心待她好一些都不成。   这么蠢又这么贪婪, 真不知她是从何而来的自信, 真当他拿她没法子吗?   此时此刻, 他连陪她多坐一会儿的耐心都丧失了!   裴昶然走出厅堂,哐当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招手叫裴三:”把门给我锁上, 今天晚上她就待在屋里不准给我放出来,叫老四跟我去玲珑阁, 也别藏着掖着客客气气了,不把东西翻出来不罢休,剩下的人曲家那些下人给我看紧了,谁都不准走。“   他带着裴四走进玲珑阁的大门口, 裴七已经带人出来了。   他见到裴昶然呆了几秒,道:“王爷怎么过来了,那人你不管了?”   裴昶然不理他,直接道:“东西呢,找到了吗?”   裴七把手上拿着的东西递给他:“藏在床底下的暗格中,我们几个翻找了一会儿就找到了,这还没过多久啊,您就着急了?”   裴昶然不想和他聊起自己的糟心事, 傲娇道:“本王是陪人聊天的吗?走了…”   王妃宝印和册子既然已经到手, 裴昶然也没耐心听那曲玲珑扯着嗓子在厅堂中嚎叫,当即就叫人把她轰出宝珠苑,连带她一应下人一起轰走了。   第二日上朝之前, 他与严恒一碰了面,告诉他王妃的宝印已经拿到手了。   严恒一与他相视一笑,道:“如此,今日我们在朝上可强横些了,皇上也要讲理不是,这么多年硬塞了这样一个人给你,是时候还回去了。”   皇帝裴浩然最近很闹心。   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委实有些窝囊,内阁首辅张禹行每天都在拆他的台,催他抓紧把成国公曲建章轰下台,可曲建章是太后娘家人,他总不能和自己的亲娘翻脸吧,更何况其中还有些不可言说的秘闻。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如何把张禹行提拔上来的。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坐在金銮殿龙椅上的裴浩然目光不知不觉就扫到了自己的弟弟裴昶然身上。   他的样貌比自己出众,他的心志比自己坚定,他还有他完全没有的东西,那就是纵横疆域杀敌的本事。   嫉妒使人发狂。   纵然已经当上皇帝又如何。   憋在心里的叹息,终于忍不住满溢到了嘴边,他长长地叹息…   金銮殿中张禹行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此事决不能在拖延姑息下去,曲家嫡子曲文钧通敌叛国无需拷问逼供,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抓获,本官以为当处以死刑,并在午时三刻当众处决,头颅高挂在城墙上起警示作用,以免后人效仿,至于曲家念在他是太后亲眷的份上,虽可不株连九族,也应抄家流放。”   他指着尚且站在一旁,瑟瑟发抖地曲建章怒斥道:“如此之人,您还让他来上朝?叫我们这些为国为民的官员如何不失望,黎民百姓如何不寒心?!”   裴浩然模模糊糊中想到,张禹行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当年他乡试,会试,殿试,一路驰骋,终于金榜高中,是科举状元出身。   这样的人,口才自然了得。   更何况人人皆知,张禹行清廉正直,没出事之前,他当堂告发曲建章试图给他送银钱,送美貌女子,弄得他当众下不来台。   他的沉默不能维持太久。   裴浩然身子微微前倾,心怀侥幸地问道:“不知其他爱卿有何看法?”   严恒一上前一步道:“臣,附议。”   林大海上前一步道:“臣,附议。”   颜绪林沉默几秒,也上前一步道:“臣,附议。”   接着又有三四名大臣,继续上前一步道:“臣,附议。”   裴浩然觉得自己几乎已经可以看见,回宫后母后暴跳如雷的景象。   裴昶然也上前一步道:“臣弟,有事禀报。”   “哦…”裴浩然道:“你且说来听听。”   裴昶然道:“臣弟与曲家嫡女素来不和,当初是太后与皇上您硬赐的婚,如今该收回成命,把人送回去了,此事臣弟已下定决心,今日下朝后就将人送回曲家。”   裴浩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痛。   他艰难地道:“自先祖打下江山,至今已有数百年,从未有过王爷休妻之事,朕觉得不太妥当。”   裴昶然觉得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都抵不过一句坚决的话,因此答道:“我意已决,此乃家事,臣弟就是知会您一声。”   “你…”裴浩然气道:“你的家事也是国事,皇家娶妻都要上祖庙宗册,岂是随随便便便休妻的。”   严恒一站在原地,双目直视当今圣上:“可曲家可是逆贼啊,难不成皇家要娶一个逆贼之女?臣以为不妥。”   他本不想掺和,毕竟珍珠是从他家里出去的,现在跳出来未免有些嫌疑,可裴昶然一副不屑多聊的样子,使他有些忍不住了。   林大海察言观色,凑个热闹,上前一步:“臣,附议。”   ……附议,附议。   裴浩然怨念,往常朕就没见你们有那么多的附议!   “皇上。”张禹行嗓音清亮:“裴王爷的家事不如就让他自己处置,您不如尽快处置曲氏一家,此事不能再拖。”   今日这判定是势在必行了。   裴浩然扫过面前黑压压的众人,清了清嗓子道:“如此,就将曲文钧发配西南边疆服苦役,曲建章削去成国公爵位,收回成国公府宅,去浙江任知县。”   裴昶然和严恒一对视了一眼,心下均道:这判得也太轻了吧,就连扫家都省了,离他们原先的想法差距甚远。   只听得裴浩然道:“朕乏了,退朝。”   裴昶然灵机一动,开口道:“皇上,臣弟想请您赐婚,将臣弟的侧妃册封为正妃,现在即刻下旨。”   裴浩然正心虚,想着下边一帮大臣传来沙沙的交谈声,是不是马上要叫住他,听见裴昶然这话他楞了几秒,爽快道:“行,明日就去王府给你颁发旨意。”   裴昶然僵住了,他原以为裴浩然决不可能如此痛快答应,那他接下来就要说不封正妃也没关系,是不是把曲建章的判决给改了,这也太令人不服。   就在他僵住的几秒钟,张禹行说话了。   “皇上,臣以为您对曲建章父子的判罚太轻,无法服众,不如重新判决。”   裴浩然面朝着从金銮殿走出去的那扇门,双手缩在宽袖大袍的里面,紧紧握住,道:“朕意已决,众卿无需在多说,退朝!”   退朝之前,张禹行在裴昶然的面前站住了,冷冷道:“王爷,男儿志在四方,儿女情长难成大事。”   他一句话说完,甩甩袖子就走了!   严恒一觉得裴昶然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他叫住林大海道:“林大人,今日不如请我与王爷过府吃螃蟹如何?”   严恒一与林大海一左一右将裴昶然带去了林府。   临进门前,林大海多嘴说了一句:“裴王爷不如叫你的几个亲兵回去,直接把曲玲珑撵回曲府,反正今天曲老儿也听见了,您不如就在我这里安逸地待到吃了晚饭再回去,省得回去见到那张脸闹心。”   裴昶然一想也是。   他便道:“裴三,你带着人去吧,送走了曲玲珑再回来林府找我。”   裴三领命而去。   林大海的府上甚是奢华,回廊小径,莲花河池,时值深秋还种着许多名贵的菊花,鸟儿在笼中叽叽喳喳地叫着,甚至还有几只白兔和小鹿在其中走动。   严恒一也是第一次进林府,看后啧啧称奇道:“林大人,难怪你长得这么圆润,原来是日子过得如此舒坦,这院子比老夫家大上好几倍,这是您家自己购置的?”   陈国三品以上官员,朝廷都有家宅安置,严恒一住的就是。   林大海讪讪笑道:“下官运气比较好,娶了一位贤良淑德的夫人,还懂得些许敛财的本事,走走走,我们去花厅喝茶,我那里有上好的大红袍。”   三人坐下没多久,林夫人便来见。   林夫人长得甚是喜庆,与林大海有几分夫妻相,一张圆月似的脸庞,见人就抿嘴先笑。   林大海拉她过来,介绍道:“这是裴王爷,这是刑部尚书严大人,这是拙荆。”   林夫人上前行了一个福礼,笑道:“这还是我们家老爷头一回请人回来吃饭,我和就叫人去准备,你们先做做聊着,我叫人上茶。“   林大海拉住她交代道:“去把我屋里那匣子里的大红袍拿出来待客,杯子就拿那套青色山水骨瓷的。昨日咱们农庄上送来的橘子甚是甜美,也使人送些过来。”   “好,好,好。”林夫人俱应了。   须臾,便有丫鬟过来,鲜果,糕点摆满了一桌。   林大海人虽胖,泡起茶来却如行云流水般姿态优美,茶香袅袅,探手请两位品茶。   小小的青色茶盅上,飘浮着几丝流云,先嗅茶香,再浅抿一口,最后一饮而尽。   他问道:“今日圣上金口已开,我夫人便无需再去皇后那里走动了吧?”   裴昶然听后叹息一声道:“今日本王办了一件蠢事。”   严恒一和林大海齐齐看他,表示不太明白。    第51章 鬼鬼祟祟   裴昶然叹息道:“本王见皇兄急着要走, 一时间想不出其他的法子, 便脱口而出说了珍珠的事, 原以为他必然不会答应, 我便趁此机会与他推拉一番,将那曲建章抄家发落, 不料他竟如此轻松便答应了下来。”   林大海随身拿了一只橘子, 一边剥皮,一边道:“下官不甚明白, 他随口答应把侧妃娘娘扶为正妃尚可理解一二,毕竟侧妃娘娘并无权倾朝野的靠山,答应了也不算什么事,只是皇上为何如此袒护曲家?”   “是啊!”严恒一道:“下官也不明, 要说皇上他是为了太后娘娘的缘故,可太后娘娘如今并无权势在手,并无牵制皇上这一说啊!”   三人互相对视,俱觉想不通其中的奥妙。   林大海心宽,随即挥挥圆胖手臂道:“管他呢,反正曲家已经下台,也不知浙江那个县的百姓倒了血霉,摊上这么个知县。”   严恒一却想到另外一茬, 奇道:“方才听你夫人说起, 下官与王爷是第一个到你府上来做客的,那颜大人呢?你们俩这么交好,他怎不来府上小坐?”   林大海说着就来气, 悻悻道:“他嫌弃小女,生怕将他怎么着,叫了数次死活不来,我心灰意冷懒得理他,谁会强迫他不成?”   他说着盯着严恒一:“你家呢,那些个小子,还有你夫人来不来!”   严恒一憋笑道:“没见过你这样的,明明请人上门饮宴,却弄得一脸的苦大仇深,来!改日我把他们都叫来,你好酒好菜的招待着,顺便把闺女们都叫出来瞧瞧。”   他转头看裴昶然道:“对了,皇上明日去你那里下旨,珍珠今日要不要回府,明日好一同接旨?”   裴昶然看向林大海,“林大海,本朝有规制非要本王与王妃一起接旨吗?”   林大海摇头:“不用,不过得恭喜严大人,你怕是还要嫁一次女儿。"   他嘻嘻乐道:“侧妃娘娘还得从您府上再嫁一回,在钦天监选好的吉日吉时,穿上给王妃绣制的大红嫁衣,再去祖庙磕头谢天。”   他说着逗严恒一:“您这嫁妆可还够,万万没想到您这小小义女还有当上王妃的这一天,您要是缺钱,可以找下官借,不收您利钱。”   严恒一苦着脸看裴昶然:“王爷,我府上银钱不多,您是知道的,上回珍珠出嫁就把府上掏得差不多,再来一回有些吃不消啊!”   裴昶然无语道:“不用你的银钱,本王有的是家产,人过来就好。”   林大海啧啧道:“我算是明白了,您二位如何能成为忘年交了,敢情是一样死板啊!你们在家养花养果树吗?逗猫遛狗有没有,这鸟儿可养上几只?”   严恒一和裴昶然齐齐看他,表示不同他这样的人为伍。   裴昶然道:“林大人,你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叫人把珍珠的宝册绣衣弄好,本王给你一个月,若到了时间还没成,本王就叫严恒一和你绝交,家中的三位公子统统不许出门!”   他淡道:“来林府做客?等本王娶了珍珠为正妃,一起来!”   林大海缩缩脖子,嘻嘻笑了二声,一点也没被吓到,笑道:“王爷你这叫误打误撞,如今曲家弄得没法抬起头做人,您这家事也舒坦了,我瞧着您挺心急,是不是和侧妃娘娘处得蜜里调油,难舍难分啊!要不然怎么这么心急催下官,我办事您放心,只要圣旨一下,立刻叫人干活。”   裴昶然微微扭过头去,天知道他脸红了,要是被对面两位大人发现,真没脸做人了。   裴昶然在林大海府中一直坐到晚膳后,喝得微醺,等裴三过来接他才回去。   他回到府中,曲玲珑已经不在了,玲珑阁中一片漆黑,大门口的牌匾都叫人给摘下来了。   他进了书房,独坐了一会儿,忽觉有些孤单,遂叫裴三把王大福给他叫来。   裴三出去了一会儿,回来道:“人不在,下午王府中吵吵闹闹,属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出去了,要不要派人去找他?”   裴昶然并无急事,想了想就道:“算了,本王去练剑,等他回来了,叫他过来见我。”   此时,严府那边也炸开了锅,珍珠不见了,晚膳的时候就没看见人,到了此刻还没回来,问了门房才知道,珍珠下午跟着她的那个太监出去了。   王大福是下午出的王府,主要是院中人声鼎沸,整理东西的,吵吵闹闹的,听得他头疼,又没他什么事,思来想去就带上了银钱,去严府找珍珠耍。   他在宫里生活被压制得不能随处走动,自打去了一趟榆木川,心野了!   他也不认识旁的什么人,就打算找珍珠去!   严府的门房见过王大福,知道他是珍珠的奴才,一听说他找自家娘娘,就带着他进去了。   珍珠在严府也过得有些苦闷,严家三位兄长日常都要去进学的,到了休沐日才回来,而严夫人是个实实在在的闺秀,日常除了绣花就是抄写佛经。   珍珠对这两样都没什么耐心。   一见王大福上门来找她耍,顿时就乐开了花。   王大福拍拍身上背着的小包裹,嘻嘻笑道:“娘娘,在榆木川那会儿,您最后一次给我的二十两银子没使完,还剩下十二两有余,奴才都背身上了,您不如换身不打眼的衣裳,咱们俩悄悄溜出去耍耍可好?”   “好啊,好啊!”珍珠乐道:“你等着,我进去换身旧衣裳,马上就来!”   午后,严夫人正在打中觉。   珍珠穿了当日那身朴素的浅蓝色旧棉袍,跟着王大福溜出了门。   守门的大爷倒是关心地问了一句,珍珠答:“闲着无事,出去转转,黄昏即回。”   门房便放两人出去了。   京城的街上极为繁华,有小媳妇拿着菜篮子走来走去,还有些壮汉背着竹篓子当街卖野味,更有摆摊子算命的大爷。   珍珠被香味吸引,站在一个馄饨摊前,走不动道了。   那馄饨汤想来是用骨头汤熬制一.夜,扑扑地滚开了,里头十几只馄饨来回滚动着,看着像圆滚滚的元宝。   卖馄饨的是一个中年妇人,馄饨滚开了,放进一只蓝边大碗中,汤汁浇下去,还撒上一把小虾米,一把切得细细的黄白蛋丝,最后再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一眼望去,真是色香味俱全。   王大福见珍珠一副口水都快流下来的样子,有些好笑,道:“主子,要不咱们吃一碗再走?!”   “好,好,好!”珍珠一屁.股坐下来道:“煮二碗,你也吃!”   她拿着筷子等了没多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馄饨就上来了。   她先喝一口汤,再舀了一只馄饨放进嘴里,香嫩爽滑,这肉极新鲜美味,吃得她眯缝起眼睛,舒畅极了。   主仆二人吃得满头是汗,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珍珠摸摸肚皮,看着王大福道:“怎么办,我吃饱了,昏昏欲睡。”   “呃。”王大福傻眼道:“主子,咱们这才出来没一小会儿,难不成这就回去了,您不想再逛逛?”   “不是啊!”珍珠摇头道:“我就是这么一说,逛啊怎么不逛,走走,再到前面看看去!”   两人走了一会儿,又在一个捏糖人的摊头前站住了,捏糖人的双手舞动,边上插着胖胖的寿桃,展翅飞翔的凤凰,还有可爱逗趣的白兔。   珍珠看着都喜欢。   她朝王大福摊手:“给我几个铜板,我要买那只糖兔!”   忠心耿耿的奴才王大福立马给她付银钱。   几分钟前还念叨着肚皮太饱的珍珠,美滋滋的舔着糖兔,晃晃悠悠地接着往前瞎逛。   走了一段路,看见前面围着一圈人墙,里头传来一阵阵的叫好声。   两人挤进去瞧热闹。   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站在中央的空地上,双手叉腰深吸腹壁,接着边上来了一个瘦个子,上前一步拿起一块板砖就往他肚子那里砸去,“哐当”一声轻脆的响声后,那砖头便裂开了!   人群中传来一阵激烈的叫好声。   珍珠转头看王大福,悄声道:“我在袁家庄的时候,还问过王爷,问他会不会胸口碎大石,他说都是骗人的把戏…嗳…你瞧!”   她说着惊呼一声道:“你快看,你快看,那是谁?!”   王大福跟着她的眼光,转身看见一个身影,在人墙前面不远处走过去了!   他呆愣愣地道:“奴才,奴才怎么瞧着像那个袁老头?”   珍珠一把拽他道:“快,我们跟上去看看,怎么回事啊,他怎么来京城了?”   两人使劲挤出人墙,远远地跟在那人身后,越瞧越觉得这必是袁老头无疑了。   只见他手提着一个篮子,里头装得应是日常嚼用的蔬菜瓜果,穿过繁华的街道,拐进了一个巷子。   珍珠和王大福不敢贸贸然拐进巷子,怕被他当头就遇见,两人傻乎乎地站了好一会儿,珍珠看着王大福问道:“怎么办?!”    第52章 月明星稀   珍珠过了好几分钟才醒悟过来, 问王大福还不如问墙壁。   每到关键时刻, 他的智商都下线, 只会愣愣地看着你, 活像隔壁王叔养过的那条土狗。   眼大无光,说的就是他。   可她也没辙啊, 这会子要是就这么走了, 是不是不太好?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揪心呢, 一个挎着篮子的大婶从他们身边走过。   珍珠一个激灵,拉住人就问道:“大婶,你住在这附近吗?”   这是一个身形圆润的妇人,她疑惑地看了珍珠一会儿, 嗓音响亮地道:“姑娘,你找我做什么?要是想拉我去成衣庄买衣裳,我可没银钱,你们新开张我知道,可也不是这样拉人去买东西的,这都不是头一回了,你觉得我还会上当?”   珍珠傻了,敢情当她是骗子啊!   她连连摆手道:“不是, 不是!”   她灵机一动道:“是这样, 我们刚看见一个人走进巷子去了,瞧着像他三叔,又不敢贸贸然的过去敲门, 所以问问你,你住在巷子里吗?”   珍珠小手一指,袁老头就变成了王大福的三叔。   王大福嘴皮子抖了抖,没敢说话。   妇人的表情看着就更奇怪了。   她道:“这巷子里就住着二户人家,房子都是我家的,右边的宅子,我家大大小小一起住着,左边的宅子前几日租出去了,是一个老头子和一个病弱公子,我怎么瞧着这位兄弟和那老头压根不像啊!”   珍珠赶紧圆话道:“他是捡来的,自然不像!”   王大福不光是嘴皮子抽抽,这下连脸都抽了。   妇人道:“我瞧着你两人有些蹊跷,我还是不和你们磨嘴皮子了,家里人还等着我呢!我说你们俩也别在这里瞎转悠,要真是老头的亲戚,自己敲门去!”   她说着抬脚要走。   珍珠连忙拉住她问道:“大婶,你别急着走啊,再问一句行不行,那病弱公子长得什么模样?”   妇人眉头打结,半响吐了一句:“每日黄昏那老头都会推着轮椅带人出来走动,你自己瞧呗!”   她说完就急步走了,生怕珍珠二人会追上去似的。   王大福站在珍珠的身旁,满腹怨气的叨叨:“娘娘,您不厚道,我这不光是人家的侄子,还是捡来的,哪有您这样的主子!”   珍珠白他一眼道:“那总要有个说法啊,你又没少一两肉。”   她看看周围,四边空旷,目光所及处只有一道青砖墙,再远一些才有几棵大树能藏身。   她喃喃道:“拍门肯定是不行,袁老头要是知道我们发现了他,一准溜走。”   “那我们回去吧?”王大福念叨。   “不行,不行,不搞清楚,我今儿晚上都睡不着,这也太有意思了。”   珍珠思索道:“当初周夫人和我说袁老头是她的人,我也告诉了爷。爷难道没去捉他?…对了,爷那会儿还病着,但可以叫人去抓啊!为什么?”   王大福无奈道:“您这好奇心也太大了,回头瞧见爷直接问问不就行了?”   “不是…”珍珠念叨:“有可能爷没捉到人,周夫人回去就叫袁老头赶紧跑了,可他拖家带口的,如今怎么变成了一个人,还带着一个病弱的公子,不会是曲公子吧,他这会子可是在大牢里待着…”   王大福给她说晕了。   半响道:“要不咱们瞧一眼再走,不是说黄昏的时候会出来吗?这会子也已经是申时了,咱们去树后头躲躲?”   “嗯,走!”   结果两人一直等到日落西山,远处看胸口碎大石的人群都散了,袁老头还没带人出现。   珍珠摸摸已经饿瘪的肚子道:“哎,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倒是赶紧出来叫我瞅一眼啊,我该吃饭吃饭去!”   王大福对他的主子深表无语。   就在两人极为不耐的当口,袁老头推着一辆木制轮椅出现了。   此刻外头走来走去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大部分人都回家吃饭去了。   他推着人慢悠悠地走出巷子,又往珍珠藏身的方向过来。   王大福急得额头冒汗,凑近珍珠低声道:“主子,怎么办,咱们现在马上跑也来不及了,一跑就被他发现!”   珍珠食指放在唇中央,示意他别出声。   人越走越近,珍珠看得清清楚楚,果然就是曲文钧。   只见两人均沉默无言,沿着树前的空旷地走了一圈,然后又推着木制轮椅往回去,前前后后不过半刻钟的事。   几分钟后,袁老头重新走回了巷子里。   王大福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道:“吓死了,差一点点路就要绕到树后面来了,得亏主子您镇定,这才没被发现,咱们赶紧回去!“   珍珠不急不缓地往前走道:“急什么,我快饿死了,去刚才那个馄饨摊那里瞧瞧,吃饱了再回去,免得我义母咋咋呼呼地嚷嚷,还不定能吃上饭。”   “不能吧?”王大福道:”奴才怎么听说严夫人和严大人对您极好啊!“   “哎,你不懂,总之少麻烦他们就是。”珍珠急走几步,“走,走,走,吃馄饨去!”   吃完馄饨,王大福送珍珠到严府的门口,走出几步回身问道:“娘娘,今天的事情我要告诉王爷吗?”   珍珠斟酌了一下道:“今儿原本说好黄昏就回来吃晚膳了,现在义父和义母肯定会揪着我问,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义父要是知晓了,王爷一定会知道,若没人问起你干嘛去了,无需特特去说,若王爷问起了,便如实说吧!”   “是!”王大福走了几步,又走回来喊住珍珠道:“娘娘,您这样回去要紧吗?会不会被严大人严夫人训斥,要是他们说起来,不如就说是奴才怂恿您出去耍的,罪责都在奴才身上。”   “你还有完没完了,赶紧走人。”   珍珠郁闷道:“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要都怪你,还不得打死你啊,以后谁来侍候我?”   王大福做了一个感动的表情,依旧背着小包裹,往王府方向急跑几步,很快就淹没在夜色中。   珍珠走近严府,门房老汉看见她大喊一声:“我的老天爷啊,您总算是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老爷和夫人就打算去找裴王爷全城搜寻您了!赶紧,赶紧进去吧!”   他说着一边往府中跑,一边大声嚷嚷道:“老爷,夫人,小姐她回来了!”   听闻声响,严恒一和严夫人急步走了出来。   珍珠有些羞愧,说起来这事倒好像她在外面闹着玩似的,还整出这么大的动静。   她低头慢吞吞走到两人面前道:“我错了,想骂就骂吧!”   严恒一被她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弄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严夫人却急道:“珍珠啊,不是我说你,你如今可是王爷的侧妃,将来更是王爷的正妃,这京城里头有几个姑娘及得上你?你从前在乡野中闲散惯了,如今再不能如此,出门要坐马车有丫鬟嬷嬷陪着,怎么能跟着一个太监满大街撒野呢?这像什么样子!”   珍珠有些气闷了。   她也知道自己回来晚了,叫严夫人担心是自己不对,可什么原因都不问清楚,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说,着实让她觉得委屈。   可她也知道,严夫人待她是真心,因此即便觉得委屈,也没说话。   严夫人见她一声不吭,越发气道:“你知不知道,上回出嫁,严府掏了不少家当出去,老爷喜欢你,我也只当是嫁女儿,可你嫁了出去,心里有没有想过要帮衬我们严家,只怕是从未想过吧?我们也不图你什么,至少平平安安不要出错,你这算什么?”   珍珠微微地抬起头来,看向严夫人…   瞬间低下头喃喃自语道:“我爹在世的时候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他说珍珠是他的宝贝,她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再说我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错事啊!”   严夫人见她皱着一张小脸,低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遂问道:“你说什么,能不能说清楚!”   珍珠只觉有些话大概是不用说了。   原本她打算告诉严大人,她看见曲文均了,可如今觉得没这个必要。   她抬头问:“我能回府找王爷吗?我不想在这里住了!”   “……你!”   严夫人生生被她气道,转头进了屋。   边上丫鬟小妾们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唉。”严恒一叹气道:“珍珠啊,你别生你娘的气,她就是急的,这才有些口不择言,爹觉得你要是想出门也不是不行,只是别太晚回来,成不成?”   珍珠闷着头看自己的双脚,低声问:“爹,我现在不能回王府了吗?不是说好了玩几天就回去,为什么让我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严恒一头皮有些发麻,怎么和珍珠好好说话,又不让她觉得委屈,委实是个难题。   他再三斟酌着言辞,道:“珍珠,你别在庭院中站着,外面风大,我叫人给你煮碗鸡汤面,等你吃饱了,爹跟你细细说来可好?”   珍珠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第53章 奇怪   严恒一带着珍珠到花厅坐下。   他转身和门口站着的小厮交代了一声, 让大厨房尽快做一碗鸡汤面送来, 顺便送几样小菜。   回过头来, 看见依旧垮着一张小脸的珍珠, 轻叹一声,在她身边坐下, 语调轻缓地说:“珍珠啊, 我从未想过你在我们严家会过得不舒坦,我们也不可能关着你, 不让你四处走动。”   珍珠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严恒一。   她的眼神纯真如郊外的野鹿。   严恒一被她盯着看了几秒,忽觉自己一直以来都被称道的自家夫人,俗了。   要如何才能告诉一个乡野的纯真姑娘, 礼仪纲常本是生活的一部分,尤其对一个从小受此熏陶的大家闺秀来说,随意跑动是大逆不道。   他决定放弃和她聊这个问题。   再三斟酌,他道:“珍珠啊,假设我是你的亲爹,我若是出门不曾有交代,几天几夜都不回来,你会不会心急, 看见我会不会想狠狠骂上我几句?你若是今日说走就走了, 那还如何与你娘修复关系,你要相信她绝非是功利之人,当初爹说要给你准备嫁妆, 她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今日她真急眼了。”   “哦。”珍珠想了想解释道:”我有和门房大叔说,吃晚膳的时候回来,我还以为他会和娘说一声,还有我今日出门是遇见事了,这才回来晚了。“   她想了想,忍不住吐露委屈之情:“我娘平时看着柔声细语挺温柔了,想不到急起来问也不问清楚原委,就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严恒一无奈。   他慢慢地劝慰道:“是人都会有缺点,只要本心是好的,咱们就原谅她,好不好?”   “嗯。”珍珠点头道:“我明儿去找我娘,和她说清楚,不过爹,我真的不能回王府吗?为什么?”   严恒一道:“皇上今儿在金銮殿上金口玉言说了,明日要去王府下旨,把你从侧妃扶做正妃,接着礼部要制册,做你的大婚绣服,此次王爷一个还会大摆筵席,最快是一个月后,你当从严府出嫁,才能回王府。”   “呃。”珍珠傻眼道:“我已经嫁过一次了啊,这还来?”   严恒一被她的表情逗笑,道:“当日.你嫁得匆忙,就没想过要正正经经地再来一回?”   珍珠摇头:“我觉得上回已经很好了,这次是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做?”   严恒一点头,用商量的口吻道:“爹给你请个教学的女先生可好,教你看账,读些礼仪常纲,今后你怕是会接触不少女眷,咱们得想办法让王爷面上有光。”   珍珠连连点头,她喜滋滋地道:“爹,我学看账可快了,先头王府的刘嬷嬷教过我一些,我学得很快,只一件,绣花我不成。”   严恒一笑着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那敢情好,我回头就给你物色物色去,你对女先生有什么要求吗?“   珍珠想了想道:“性情别太死板了,年纪不要太大了,聪明机灵的,爹你说行不行?”   严恒一脸僵了,他愣了半天道:“这可有些难,爹尽力找找看吧,这时间还有些紧呢!”   珍珠得寸进尺,嘻嘻笑道:“那爹顺便再找个靠得住的大丫鬟给我啊,又忠心又机灵,行不行,其实王大福可笨了,他今儿还叫我和爹说,都是他带坏我的,叫你们都怪他…“   她一下子捂住嘴.巴,急道:“完了,完了,我怎么说漏嘴了,爹你别怪他,要怪就怪我,是我撺掇他要去看个清楚明白,不搞清楚晚上回来睡不着觉。”   严恒一听出了问题。   他双目直视珍珠,表情变得严肃,问道:“珍珠,你给爹说说,今儿你都遇见什么事了?”   珍珠低着头,手指绞动着沉思。   她原不打算说了,可严恒一把话都说开了,自己的心情也好过了些,既然已经问起,是不是还是说出来的好呢?   严恒一也不催她,只是一直盯着她瞧。   半响,珍珠抬起头来,看着严恒一说:“爹,我今儿在外头看见曲文钧了,我和王大福原是……”   珍珠老老实实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说明白了。   说完了,她看着严恒一道:“我觉得这事还挺重要的,因此就拉着王大福非要看清楚了,这才回来的晚了。爹,曲文钧不是下大牢了吗?他为什么会在外面,我瞧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有错。”   “此事非同小可!”   严恒一道:“我明日看见裴王爷与他商议。”   他看珍珠:“你娘那里,我再去和她说道说道,叫她今后不可如此情绪化,事情的原委我也和她说说。明儿王爷大约是没空了,我叫他后日过府,来看看你。”   他正说着,小厮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严恒一亲自伸手接了托盘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上飘着几丝葱花,闻着清香四溢极为诱.人。   珍珠咽了咽口气,顿觉自己又饿了。   严恒一探手又拍拍她的肩,道:“吃完了回房歇着吧,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起来再说。”   珍珠有些感动,自她走后又一次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   严恒一跟她说完,便回房了。   走进房中,见严夫人揪着一块小帕在抹眼泪,顿觉啼笑皆非,挨骂的尚且没哭,骂人的这个倒哭了起来。   他走近几步,温言道:“你哭什么,都多大年纪了,叫人瞧见了笑话,来喝口水润润嗓子,别哭了!”   严夫人抽抽噎噎地道:“不就是训斥几句,要不是真把她当家人看,我也不会说她,竟说要走,她到底有没有良心啊,亏我往日待她这么好,就算三个儿子都不成如此上心,穿什么,吃什么,都亲自过问,她,她…”   严夫人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她的夫君,“她真走了?连声招呼也不同我打一声!呜呜呜……”   严恒一见她说着说着哭得更大声了,无语道:”没走,你这是冤枉她了,她真有重要的事,且走之前也是有交代了门房,虽说按着闺秀的样子是不该随意出门,可她毕竟是乡野长大,心中是非分明便也罢了,不可要求太多。“   严恒一劝慰道:“她回房歇着了,明日应该会过来瞧你,你可别再胡乱发脾气了,同她好生说话。”   严夫人瞪他:“她一个姑娘家家能有什么要紧事,你莫不是在匡我?”   “是真的。”严恒一端了一盅茶递给她,顺便提了一句珍珠看见曲文钧的事情。   严夫人双目圆睁,收了眼泪,惊道:“竟有这样的事情,这珍珠我还得再说说她,这般惊险的事情岂是一个姑娘家干的,不行,不行,我现在就去找她!”   严恒一按住她道:“不要去!珍珠这是心中有大是大非,她的亲爹必是一个耿直忠厚之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分得清清楚楚,才养得出这样的闺女,她今后是要当王妃的人,这一点我觉得她做得没错。”   “妾身不过是担忧于他,这也说不得?”严夫人忧心道。   严恒一来回走了几步,自言自语道:”想那曲文钧被关押在大理寺,曲建章何时起手伸到大理寺去了,据我说知,大理寺卿颜绪林与他素来不和,这事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他看向严夫人:“夫人,你与颜绪林家的夫人,素日也有往来,不如明日带些绸缎绢花之类的,过府瞧瞧她,不必直说见到曲文钧了,只是闲聊便可,听听她话里话外可有透露出些什么。”   严夫人呐呐道:“那珍珠呢?她早些与颜夫人曾有龌蹉,不必带她去吧?她会不会在府里待着气闷?”   严恒一想了想道:“明日.你先和珍珠聊一聊,多说些宽慰的话,让她稍安勿躁,回头我叫王爷把她那个太监派来严府,陪着她解闷。”   他道:”回头叫她那个太监去给她买个九连环,再买几个风筝,秋千架要不要也搭建一个,我再给她物色个女先生教她看账算数,忙起来自然不闷了。“   严夫人无语:“一个姑娘家,不学学绣花弹琴,画画抄佛经,整日干这些真的好吗?”   严恒一笑着摇头道:“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贤良淑德,珍珠生性跳脱,况且已有夫君,绣花等事无需强求,再说了王爷这么大的家业,还请不起绣娘,何必亲自动手。”   严夫人还待念叨几句,被严恒一强行按住了,夫妇俩自去行些不可言说之事。   第二日严夫人起来神清气爽,气也消了,见珍珠还没过来,便出了房门去瞧她。   珍珠住的房间就在边上不远处,她进得门来,见她依然洗漱好了,换上了一身新衣,独自坐在床沿边发呆。   严夫人走上前几步道:“你房里的丫鬟都去哪了,怎么留你一人独处,怎么也不过来和娘一起吃早食,难不成说了你几句,还没消气?”   珍珠抬起头看她,咧嘴笑道:“不是,只是今日特特换了一身娘给我买的衣裳,却有些羞了。”   她站起来转了一个圈,道:“娘瞧着我这身可还行?”    第54章 惹不起   裴昶然第二日上朝, 皇上当着众位官员的面直接就下了迎娶珍珠为正妃的旨意, 并令钦天监和礼部尽快办理此事。   下了朝, 严恒一拉住裴昶然又要去林大海家蹭饭。   林大海虽觉有些奇怪, 可他家有的是钱,平常也没什么人愿意与他真心交往, 自然很乐意。   裴昶然却道:“严大人, 本王想去瞧瞧珍珠,她在你府中过得可好?”   严恒一想起昨晚的事情, 僵了片刻,讪讪笑道:“自然是好,王爷别急啊,我等三人先去林大人府中吃完午膳, 再去我府上稍坐可好?”   他转头看林大海:“林大人不如也去?”   林大海嘿嘿笑道:“你府上可有好酒好菜招待,要不要我叫厨房准备一下带着食材过去?”   严恒一倒也不客气,笑着道:“那好啊,我那里厨子不错,像样的食材却不多。”   三人站着闲话了几句,出来时大部分官员已经走没影了。   他们一边闲话一边往前走,速度不急不缓,走了一会儿看见颜绪林一人在前方, 走几步停一停…走几步停一停…看样子好似掉了魂。   林大海张嘴欲喊他, 被严恒一一个手势给按住了。   他转头看裴昶然,道:“王爷,我等官阶低微进宫上朝只可步行, 您是坐轿子的,今日可否容我们二人冒昧,与您挤一挤,您的轿子应在景和门外吧?”   裴昶然眉头打结,他有些不太明白。   上一回去林大海家,他弃轿与二人同行,出了宫门各自坐马车去的,今日这是为何?   他看了看拉住林大海的袖子,不让他继续前进的严恒一。   又看了看前方,晃晃悠悠往福隆门方向前行的颜绪林,若有所思。   沉吟几秒,他道:“如此,便与我一同坐轿,想来严大人未用早食,急于去林大人府中用膳。”   林大海张张嘴,他只觉现下的情形有些微妙,却也说不出来何处微妙了。   三人便一同上了裴昶然的轿子。   轿子并不大,坐一个人绰绰有余,坐三个人就有些挤了,尤其还带着林大海这样一名肥胖人士。   抬轿子的是宫里的太监,人人敢怒不敢言,好在从景和门出宫路程也不算太远。   下的轿来,林大海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正欲抱怨几句,就被严恒一拽着送上了马车。   三人各坐自己府上的马车,到了林府。   林大海一走进自己府宅的大门,便嚷嚷道:“严大人,您这是打哪门子的机锋,赶紧把话给我说清楚,这真是……”   裴昶然看了严恒一一眼,表情似笑非笑,依他多年来对严恒一的了解,此人行事谨慎,决无莽撞之时。   严恒一则看了一样林大海,深觉此人莫不是礼部待久了,咋咋呼呼全无官员风范。   他道:“林大人,今日我等换个地方坐坐,你府上可有风景绝美,可静心谈事之处?府上丫鬟小厮可走远一些。”   他这话一出,裴昶然与林大海便齐齐盯着他看。   林大海嘿嘿笑道:“今日之前,我怎么想都觉得蹊跷,一会儿你可得好好说清楚了,我府上荷花池畔有一处三.角亭,即便是冬日风景也甚好,只是如今这天气冷了些,咱们可是要去?”   他又添了一句调笑之词:“裴王爷年轻力盛自无大碍,您这把身子骨可还支持得住?”   严恒一不理他。   三人便往那处行去,穿过花园小径,路遇林夫人急急赶来,朝着三人行了福礼笑道:“难得我家老爷让您二位看得上,今日我田庄送了几条新鲜桂鱼上来,我这就叫人做去,还有山中难得的鲜蘑菇,厨房里蒸了核桃黑芝麻糕,还有龙井茶,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坐?”   林大海笑道:“二位大人有雅兴,要去河边三.角亭看风景,你叫人送一盆子银炭来,再温一壶热乎乎的黄酒,天气有些冷了,不要得了风寒才好。”   三人坐下来,林大海果然打发仆人们都远远地站着。   严恒一喝了一盅黄酒,叹息道:“林大人府中果然好物甚多啊,这酒好啊!一盅下肚便觉得身上暖融融的。”   林大海夹了一筷子白肉,蘸了蒜蓉后放入嘴中嚼了几下道:“严大人,你就别总是吊人胃口了,今日见了颜绪林转身就走,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恒一这才把珍珠见到曲文钧一声给说了。   他道:“此事,我刑部未有半点消息,曲文钧关押在大理寺中,曲建章与那颜绪林有旧仇,且颜绪林此人有些胆小怕事,说得好听点就是行事谨慎,那你们来想想看,曲文钧是如何出得这大牢?”   林大海呆了,半天才喃喃道:“颜绪林这狗崽子,果然没把我林大海当朋友看,出了这么大的事,竟是半点口风都不露。”   裴昶然却道:“今日皇上如此痛快便下了旨意,还叫钦天监和礼部速办此事,我倒是觉得他有几分安抚人心的意思?本王若是执意在朝中提起曲建章一案,内阁首辅张禹行张大人必会跟上来,到时他必然难堪。你们觉得本王的想法是否有误?”   严恒一愣了三秒,嗓音低沉道:“王爷的意思,此事并非曲建章从中作梗,而是皇上交代颜绪林办的事儿?”   裴昶然道:”如若不然,如何解释颜绪林的所作所为,他必然是不得不办,却心有惶惶然,此事对他来说并非好事。“   林大海听傻了,他喃喃道:“这么说来,他不说反倒是对我有情了,若真有此事,内阁首辅张禹行第一个就会罢了他的官,他可不看皇帝的眼色行事,耿直的很!”   严恒一想想觉得好笑。   他慢悠悠地道:“当初皇上初登龙位,要找个人镇住这朝堂,挑来选去找了张禹行,如今怕是有些头疼,这人他降不住!”   严恒一看向裴昶然道:“王爷您回京后仍任都督指挥使,皇上并未有其他嘉奖,我等虽为您叫屈,却也无奈,不过此官职乃管理京城治安的将军,是不是可以寻个由头把曲文钧关押起来?”   裴昶然道:“可!”   他想了想低头轻声道:“一会儿去你府上看珍珠,顺便问问她此事…”   林大海大笑起来,指着裴昶然道:“嘿嘿,堂堂裴王爷,我陈国鼎鼎大名的战神,竟也有害羞的时候,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他举起酒盅随意地碰了碰裴昶然的杯子道:正事既已谈完,我府上养了几名弹琴唱曲子的,不如叫来一乐?“   裴昶然对歌舞之道并不热衷,这是既是三人聚会,也不好冷场,便点头同意了。   他原以为林大海会叫两个妖妖娆娆的女子上来,却不料来了一个衣裳朴素的青年男子,拄着一根拐杖,身后跟着一名小厮抱着一把古琴。   男子目光没有焦距,是个瞎子。   裴昶然和严恒一对视一眼,心中均有些惊讶。   严恒一凑过去低声问林大海:“此人看着是个瞎子啊,如何抚琴?”   林大海微微一笑道:“严大人听了自然便知。”   小厮上前摆放好了琴台,扶着那人坐下,那人慢慢摸索着把双手放到琴弦上,轻轻一动便开始弹了起来。   初时琴音轻缓,渐渐变成金戈铁马入梦来,越弹越快,中间又缓下来几分,那人边弹边用稳稳的男中音吟诗:“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竟是一首前朝诗人的侠客行。   琴音中隐隐藏着男儿壮志未酬之情。   一曲毕,也不待几位爷说话,拿起身边的拐杖,慢慢起身走了…   严恒一和裴昶然哑口无言。   默了半响严恒一道:“林大海,你这是从哪里挖掘出来的宝贝?此人甚是不同凡响啊,最难得的是身上还有几分傲骨。“   林大海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捡来的,又一次我下朝回府的路上,见他在街头被人围殴,问了方才知晓他是饿了拿了别人的包子吃,没有银钱付账,本官一时心软就收留了他,过了一阵子才知道他有这技能。”   裴昶然奇道:“他既身无分文,又如何有钱学琴读书?”   林大海摇摇头:“不知道,他从不说起自己的往事,我只知他甚是厉害,还能过目不忘。”   严恒一斥道:“林大海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他一个瞎子如何过目不忘?”   “念给他听啊,本官常常叫人念账本给他听,过几日那笔忘记了,找他一问便知!”林大海摇头晃脑,甚是自得。   裴昶然沉默片刻,忽道:“林大海,本王用五千两银子与你交换此人如何,除此之外,本王还算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若有难处可找本王!”   林大海呆了。   他万万没想到炫宝,炫耀出问题来了。   严恒一戳一戳他,帮腔道:“银钱你又不缺,王爷欠你的人情难得啊,他轻易不找人要东西。”   林大海有些舍不得此人,摸了摸鼻子道:“王爷要此人何用?”   裴昶然淡道:“给珍珠准备的,她要管本王的内宅家产,身边总该有几个得力的人,此人虽说是个男子,可看账的本事确实好!”   他说着瞪了林大海一眼:“你若是胡乱撒谎,本王饶不了你。”   林大海缩缩脖子,表示惹不起,惹不起!    第55章 夜半   在林府用了午膳, 裴昶然便提出要去严府, 两人便知他是几日没瞧见珍珠, 急着去看她了。   林夫人叫人准备了一大包的食材, 有新鲜的木耳,鲜菇, 还有肥嫩的牛肉, 和二条鱼。   临走之前,林大海想了想问严恒一:“不如叫上我夫人一起去你府上坐坐, 与严夫人亲近亲近?”   严恒一这才道了,今日自家夫人已经被他叫去颜府探话。   林大海只得道:“如此,那只能改日再去。”   他又看裴昶然:“王爷相中的此人,我得先和他说道说道, 此人并非卖身于我林家,算是客居,他若是执意不肯,我也没法子。”   裴昶然点头,道:“不急,此事可待我迎娶珍珠为正妃后再办。”   三人便往严府去了。   珍珠正在家闷着呢!一早严夫人和她一起吃了早食便有事出门,只交代她不可胡乱再跑,严家的几个丫鬟平常都不太爱说话, 即便陪着也是在一旁枯站, 让她忍不住想起废话很多的王大福来,也不知严大人几时才去说,她的夫君也好几天没来看她了。   她无聊的在屋里来回走动, 忍不住叹气,没有话本子,没有零嘴,只叫她闲着没事绣花,这日子没法过!   裴昶然从外头进来时便看见困兽一般来回走动的人儿,他叫了一声珍珠,只见她转过头看见他眼睛一亮,飞奔着扑进他的怀里,嗔道:“你怎么才来看我,我在这里快闷坏了!”   裴昶然抱住她,怜爱地摸摸她柔.软的发丝道:“我可听说你昨儿个胆大妄为,和王大福出去瞎跑了,我还没瞧见他,回头可得骂他一顿,把我的王妃拐跑了,可怎么办!”   珍珠嘻嘻笑了几声,退后一步,摊开手道:“夫君,我没银钱使了,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你身上带银钱没,给我一些可好?”   裴昶然一边摸索着把身上带着的荷包递给她,一边道:“严府应该不缺吃喝啊,你要银钱作甚?”   珍珠闷闷道:“义父义母待我甚好,吃得喝得都齐全,只是义母总叫我绣花,你知道的,我最不耐烦这个了,也没话本子解闷,整日坐着,你把王大福给我叫来可好,我叫他去街上搜些好玩的过来看看。”   裴昶然便想起在榆木川看得那些话本子来,忍不住刮刮她的鼻子笑道:“那些倒真的有趣,哈哈,本王想起教你识字看话本子,仍觉好笑。”   他笑了一会儿,又拉着珍珠在她的床沿边坐下,问起她在哪里看到曲文钧的。   珍珠便把走过的道儿细细说了,又道:“王爷若还是没听明白,可叫王大福带路啊!”   裴昶然见她认真说话的表情,心中微动,探手又抱她入怀,叹息道:“珍珠,本王接到娶你为正妃的圣旨了,今后跟着本王你要做的事情恐怕有些多,本王的后宅家产都交于你,你可愿意。”   珍珠笑嘻嘻地说:“好啊,那我是不是想用哪个就用哪个,刘嬷嬷和芙蓉是不是可以换了?”   裴昶然把头窝在她的颈边,道:“好啊,你高兴就好,你可想本王了?”   珍珠探手回抱住他道:“想啊,你也不来瞧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回王府?”   裴昶然闷笑道:“这么着急?快了,快了,很快咱们就回去了,我隔一日就来瞧你。”   他抬起头看她:“要不,我天天都来?”   珍珠噗嗤笑道:“你也不怕人笑话,天天来可不成,隔二日来,你下回来给我带些好玩的东西解闷。”   裴昶然黏黏糊糊抱了她好一会儿,自觉有些情动,转头过去亲她,两人缠.绵了许久,他站起身来拉她的手:“不如陪我出去走走,再待下去本王恐怕控制不住自己了。”   珍珠的脸登时就红了。   裴昶然在严府吃了晚膳,当晚就带着王大福和几个亲兵去了那条小巷。   当晚月色很亮,王大福被留在小巷边上,裴昶然带着几名亲兵翻墙进了那个宅院。   宅子不大,在月色的照映下明显能看到厅堂和三间房,静悄悄的无一点人声。   裴昶然和身旁的几人道:“二人一间房,速度要快,冲进去看看人还在不在!剩下二人和本王看住大门口。”   裴昶然的几位亲兵都是训练有素的人,冲进去没过多久,都冲出来道:“回禀王爷里头没人,屋里空空荡荡连平常人生活的衣物什么都没有。”   裴昶然脸一黑,一间一间房的推进去看,果然见空空荡荡,就连床榻上都干干净净的空无一物。   他打开宅院的大门,叫人把王大福给叫过来,又去拍对面宅院的大门。   静悄悄的夜里,拍门的声音格外惊人,只听见门内有人急步走了出来,边走边嚷嚷道:“谁啊,半夜三更闹腾什么,有事明日再来不行吗?”   他说着就打开了大门,见门中站着数名大汉,当头那人格外高大勇猛,看见他出来沉声道:“我等前来捉拿逃犯,我来问你这隔壁宅院可是你家的,对面的人呢?”   那人吓得浑身一哆嗦,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我家的,逃…逃犯?大爷您可别吓唬小民,那人租了小民的宅子后出门次数便很少,不大瞧得见人,您是说他跑了?”   裴昶然把王大福从他身后拎出来道:“你家里是不是还有个婆娘昨儿见过此人,把你婆娘叫出来问话。”   王大福已经被他家王爷的威严给吓呆了,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似的,站都站不稳。   那人也怕,呆了几秒回屋里去叫人,不过几分钟的事情,一屋子大大小小都出来了。   裴昶然见出来了几个头发散乱的妇人,也甚是无语,其中一名妇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娃娃,半夜三更被吵醒了,正在哇哇大哭。   王大福哆嗦着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人道:“王爷,我和娘娘看见的就是那人。”   那妇人一眼便瞧见王大福,惊得咋咋呼呼道:“原来是你!昨儿我瞧着你就不像个正经人,今儿居然还带着那么多人找上人来了,你想干嘛,非逼着我们买你们铺里的衣裳吗,做生意不是这样做的,你信不信我告到官府去!”   裴昶然沉声道:“本王便是都督指挥使,你要告哪个成衣铺,不如现在就跟我走一趟!”   那妇人吓住了:“这,这,我没干坏事,我不去!”   裴昶然问了几句也没问出什么来,只道那日确是见过王大福,对门租住之人应就是袁老头与曲文钧无误,只是这两人什么时候走的,为何要走,他们一无所知,只知收了房钱旁的便没管了。   裴昶然见无收获,便留话道:“这两人若回来了,即刻去官府的回话。”   他想想也知道,刚才他把裴七等人也带出来了,这屋里连暗格暗室都找不到,空旷旷的,人跑了多半没有再回来的道理。   他一路回去王府,留下王大福在书房里问话。   裴昶然目光直视王大福道:“王大福,你把当日的情形再与我详细说说,要说些仔细些,一句话一个举动都别漏下。”   王大福对裴王爷的威势一直都有几分害怕,这一问先是脑子有些发懵,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道来,说到他吓得说了一句话珍珠捂住他嘴的时候,就发觉王爷目光炯然死死盯着他,顿时就僵住了。   裴昶然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有些被吓住了,当下放低嗓子,道:“你慌什么,心里没错事,半夜尚且不怕鬼敲门,本王会吃了你不成?接着说,还有什么?”   王大福就接着说了那两人在他与珍珠藏身的树前绕了几步又走了。   正打算说上几句当时他惊慌失措的心情,就听他家王爷沉声道:“如此看来,当日这二人就已经发现他们被人追踪了,因此很有可能当夜已经仓皇出逃。”   “啊!”王大福傻傻道:“不会吧,那天他们明明没发现我们啊!”   裴昶然斥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蠢,曲文钧也在沙场磨砺了不少时日,更是成国公府出身,你觉得他有这么笨和你们俩硬是碰个面,好叫你们知道他这就准备跑吗?”   “可,可推着轮椅的明明是袁老头啊!”王大福仍是没转过弯来。   裴昶然似笑非笑道:“如今我倒是觉得珍珠说得有几分道理,皇兄怕是从宫里挑了一个最蠢的人送给珍珠吧?我看袁老头倒是比你机敏几分,你是怎么混成大内总管的徒弟?”   王大福郁闷至极。   他家王爷这叫骂人不带脏字。   又听得裴昶然道:“王大福,我皇兄将你送予了珍珠,你从此便是她的人了,你若是真心实意地待她,本王便也不亏待你,你若是二面三刀,心里还想着别的主子,本王的手段也当让你知晓一二。”   王大福吓得“扑通”一声跪下道:“奴才不敢!奴才日后只有一个主子。"    第56章 女先生   裴昶然摸了些银两出来, 指着其中一锭小的道:“王大福, 这五两银子是爷赏赐给你的, 剩下的你明日去街上给你家娘娘买些话本子, 买些好吃的零嘴儿带去严府。”   王大福喜道:“奴才多谢王爷!”   裴昶然又道:“你去了严府暂时就别回来了,在那里陪珍珠一段时间, 等她进了宗庙正式成为王府正妃那日一起回来吧!你要是把她侍候好了, 爷这里还有赏赐!”   王大福二话不说,跪下来磕头谢恩。   他这一是谢赏, 二则也是表忠心的意思。   第二日,王大福背上了随身的所有家当,直接去了严府。   他去的时候,时辰尚早, 珍珠正与严夫人一起用早食,丫鬟们在旁边侍候着,带着王大福进来的正是严府的门房。   王大福扑通跪下磕头道:“娘娘,奴才奉了王爷的命到这里来侍候您!”   严夫人先是惊讶:“王爷派你来的?”   她接着喃喃自语道:“我瞧王爷也是胡乱惯着你,一个太监怎么能总是跟着你的,就算是我府上的叮当,我也有些担心她过于跳脱了,这几日总想着给你换个稳重能干的。”   珍珠眼珠子一转, 想了想道:“娘, 这人是皇上赐给我的,他说了叫这人跟着我,这圣命难违不是, 难不成还能退回去说不要太监要个宫女不成?”   严夫人给她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半响才道,“总之娘后悔了,那个叮当不适合,娘再换个好的给你,还有啊,这太监过来不能住得离你太近,还得和府上的小厮们一起凑合着住,太监也是男人。”   她一口一个太监,听得王大福脸色有些难看。   珍珠在一旁瞧着这二位的脸色,总觉得有些不对盘,她有些无奈,人是她叫过来的,如今只能私底下安慰几句了。   王大福当天下午就出去买了十几本话本子和几样零嘴回来,只可惜珍珠的闲散日子才过了没几天。   义父果然给她找了一个女先生回来。   据说这位女先生家道中落嫁了一个秀才,为了补贴些家用使银子托人问林夫人,正好林大人听说严大人在找一位女先生给珍珠,便举荐过来了。   珍珠第一眼看见这位女先生,便觉得可人。   她身穿一身淡青色宽袖棉袄,下着一身细褶子长裙,裙子下摆处绣了几株兰花,手工精细煞是好看,淡雅处见风.流。   一张鹅蛋脸也是干干净净的未染半点脂粉,全身上下只带了一对小小的珍珠耳环。   一眼望去,只觉眼神清澈,气质动人。   她见了珍珠微微行了礼,叫了一声王妃,道:“奴家夫家姓王,娘家姓董,闺名雨清。娘娘若不嫌弃可直接叫我雨清便是,今日起奴家每日过来二个时辰教娘娘识字和看账的本事。”   珍珠摸摸鼻子,有些难为情地问道:“不知我义父与先生说过月银了吗?   “娘娘,教人识字看账的月银叫束脩,严大人已经一次性给了一个月的银子,大人和奴家说了您一个月后便将进宗庙成为王府正妃,若您日后还想让奴家教您,便到时再约可好?”董雨清缓缓道。   珍珠听出来了,她是渴望还有机会继续挣这一份束脩。   可此刻虽合了眼缘,到底还不曾正式开始教学,日后再看更好些。   当下珍珠便点头道:“好的,那我们回头再说,女先生您准备什么时辰过来?”   董雨清瞧她,试探着道:“不知您是何时起身,何时吃早食,从辰时二刻开始到午时一刻结束可妥当,先学识字,中间休息一刻钟接着学看账。”   珍珠对学这些还挺感兴趣的,当下便兴致勃勃地点头,又道:“那我是不是叫人把笔墨纸砚的都买齐全了?”   董雨清羞涩地笑了笑,轻道:“奴家家穷,恐怕要娘娘费心准备了!”   珍珠豪爽地摆手道:“应该的,应该的!一会儿我就差人去买,多买些使着!”   于是第二天一早董雨清便准时来了,她原以为珍珠贵为王妃多半娇懒,不会准时。   没想到她到的时候,珍珠已经吃完早食,穿着一身舒适的青色绸缎袄子坐在花厅等她了,她的面前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一叠白纸,并笔墨纸砚若干,身边站着一位秀气的小厮正在磨墨。   这外表秀气的家伙当然就是王大福啦!   董雨清的教学从千字文开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珍珠学得很认真,之前刘嬷嬷教她都是东一锤西一棒的全无章法,且也不会细细讲清楚这其中的道理,纯粹认几个字算几个字,而董雨清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听得她如当口棒喝立刻醒悟了不少道理。   晚些董雨清教的算账诀窍,更叫珍珠听得津津有味。   她道:“娘娘,假设您有一家布庄,掌柜的告诉您进了五匹细棉布,五匹青纱,另有三匹五彩蜀锦,统共一千两银子,这些料子二个月后卖出去了统共得了一千三百两银子,这肯定有问题。”   珍珠眨眨眼问道:“这已经赚了三百两银子,如何还有问题?”   董雨清细声细气地道:“您得分清楚啊,这细棉布和青纱十匹顶多也就五十两银子,蜀锦是最贵的,普通人家都穿不得,只有您这样的贵人才使得,一般您这样的贵人买起来也不太计较,蜀锦卖起来至少得翻倍,所以你得把每一样的进来的本钱都弄清楚了,贵的卖出去自然赚得也多。“   珍珠恍然大悟道:“明白了。”   董雨清很有耐心,一点一点慢慢教,没几天她就发现了这位娘娘的好处,绝不娇气任性,有不懂的地方立刻就问,不问清楚不罢休,且记性极好,脑子也很灵活,只一点学会的重复再三说就会显得没什么耐心了。   董雨清教了几天,觉得压力有点大,回去找她夫君吸收新知识。   董雨清走后,珍珠便准备找严夫人一起去进午膳,她见王大福还没收拾完桌上的东西,略站了站再回忆了一遍今日所学到的东西。   王大福见她站着不动,以为他家娘娘是在等他,手脚便快了起来,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叨叨:“娘娘,奴才昨儿看见严夫人内房侍候的丫鬟宜修,她告诉了我一些事儿,还有点意思,您想不想听?”   珍珠皱皱眉,盯着王大福道:“你怎么还和宜修聊上了,她不是顶稳重能干的人吗?你少唬弄我了!”   “哎,娘娘您怎么还不信了呢!“王大福冤屈道。   他说:“再稳重的人也会有想找人说说话的时候啊!再说了您别看宜修这个样子,心里头的苦楚大着呢,她呀,前些日子被严夫人打了一巴掌!”   珍珠越发不信了:“你胡说八道吧,我娘这么温柔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打人?”   “她也是倒霉!”王大福道:“赶巧儿正好送茶进去,严大人一直有晚膳后喝杯绿茶的习惯,她走到门口正巧听见严大人和严夫人在说私房话,谁知有句话太过吓人,她一个手抖就把托盘给端歪了,茶杯就那么掉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接下来您随便想想也知道奴才没骗人啦,这不就挨揍了!”   珍珠晕晕的,她一贯好奇心很重,忍不住就问道:“什么私房话这么吓人?”   王大福神秘兮兮地走到花厅的门口,朝外面张望了一番,随手把门给关上了。   他走到珍珠面前笑嘻嘻地道:”娘娘您是先听那句重点吓人的话呢,还是前因后果都细听听,我瞧着您这会子左右也没什么事,不如我都说了吧?“   珍珠无语:“王大福,你是从哪学来这么些吊人胃口的本事,快说!”   “是这样的。”王大福娓娓道来:“严夫人先是受严大人所托去大理寺卿颜大人家里瞧颜夫人,听说颜家有意把他们家的二小姐说给首辅张大人,结果对方人还没见呢,就严词拒绝了,您说好不好笑,您还记得颜夫人?奴才听说您与她有些不痛快!”   珍珠抬腿轻轻踢了他一脚,斥道:“你哪来那么多小道消息,这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王大福无端吃了一脚,呼呼叫痛,半响又道:“我不是想逗您开心么,还有下文呢,这还真同咱们有些关系!”   “嗯?你倒是说啊!”珍珠道。   “听说严夫人去了以后,见那边那位颜夫人脸色不太好看,先是说了她家二小姐的事,接着又说颜大人最近夜不能眠,好不容易睡上一小会儿也会做噩梦,颜夫人支支吾吾了半天,只道是颜大人恐仕途不保!”   珍珠听了半天,依旧觉得朦朦胧胧没听出什么实质性的问题来。   她瞪着眼睛看王大福。   王大福腆着脸笑,道:“娘娘,您莫急啊!重点马上就来了!”    第57章 她的爷   珍珠听了半天, 总算弄明白了。   敢情是严大人猜测是大理寺卿颜大人放跑了曲文钧, 且还有可能是当今天子直接授意的。   她呆了半响, 闷闷道:“如此说来, 倒也不能怪义母,这样重大的事情被人听了去, 确实叫人忧心, 她没别的责罚还算是宽容的。”   她想了想盯着王大福看,这表示好似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了!   王大福无意识地摸了摸自个儿的脸, 半响惊道:“娘娘,您不是也想打奴才一巴掌吧!奴才可没做错什么事啊!”   珍珠晕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在想,你不是要隔三岔五向上头汇报的吗?最近我也没听说你去汇报了, 这事你打算说也不说?!”   王大福被弄懵了,楞了半天道:“这没人问起,自然不说啊!”   隔了几秒又道:“有人问起也不能说啊!这说了,奴才小命恐怕就要保不住了!不说,不说坚决不能说啊!再说了,咱们又不是再王府里头,谁还会来问我!”   “嗯?”珍珠听出了点门道,笑嘻嘻地套话:“所以, 在王府里头, 都是谁给你传话的?”   “金嬷嬷啊…”他醒过神来,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看着珍珠,委屈道:“娘娘, 真没看出来,您太坏了,亏奴才一片真心的待您,您这是准备把奴才往火坑里推啊!”   “哈哈哈……”珍珠乐了。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说:“谁叫你嘴上不把门,咱们别说这些个事儿,宜修那里你少去搭话,免得无端遭了事。我去和娘用午膳,你也快去大厨房找吃得去,吃完了赶紧来找我,咱们俩再把早上先生教的复习一遍,你陪我一起背书。”   王大福一溜烟的去了。   隔了半个月,礼部派了人过来,说要给珍珠讲讲进宗庙的礼仪。   于是珍珠的下半响也没了空闲,上午听完了董雨清的课,下午还得听礼部一位老先生讲进退礼仪,她就如同一块吸了水的纱布,拼命的吸收新知识,到了晚间用了晚膳还抽出一会儿时间来复习,没几日人便瘦了一圈。   裴昶然过来瞧她,看了便有些心疼。   珍珠见他眉头打结,上前摸开他的眉心,柔声道:“爷,你莫担忧,这些日子虽忙得瘦了,可过得踏实,义父给我找的女先生学问很好,我也学了不少东西,等我回了王府再叫她过来继续教我可好?”   裴昶然抬手摸摸她的脸,又比了比个头道:“爷怎么觉得好似长高了,再过半年你都十七了,还会长高?有些稀罕!”   珍珠嘻嘻笑道:“最近我每餐都吃二碗饭,晚上又睡得踏实,自然还会长高一点点,可就这样还和爷差一大截呢,爷放心,珍珠一准赶不上爷!”   裴昶然哭笑不得地道:“谁担心你赶上我了,你就算吃十碗饭都没这可能!”   他又道:“你这学问差不多就成了,爷还等你考个秀才出来不成,别把自己累坏了!爷今日给你搬了些金银首饰过来,要不要过来瞧瞧?”   他搬了一个小箱子过来,一打开就闪瞎了珍珠的眼,里头金步摇,红宝石耳环,圆溜溜的珍珠项链,应有尽有。   珍珠看了一小会儿就转过头去,喃喃道:“爷给我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我还得戴上这些去宗庙?”   裴昶然摇头道:“去宗庙不戴这些,有王妃诰命的全套装扮,爷买来给你日常使的。”   珍珠“啪”一下关上箱子道:“爷赶紧拿回去王府藏好了,回头换了银钱给珍珠买个布庄!”   “呃。”裴昶然傻眼道:“你要布庄作甚,爷有好些铺子,回头都交给你便是了,你若缺银钱直接找爷要啊!”   珍珠双手攀住他的脖颈,微笑道:“最近学了看账的本事,想看看究竟有没有用啊,这些金晃晃地看着人眼睛疼,不如有个铺子好玩些。”   裴昶然抱起她转了一个圈,笑道:“你怎么整天想着怎么好玩,说,几时陪爷玩!”   珍珠咯咯笑道:“爷快放我下来,再转就晕了,回了王府天天陪爷玩…”   裴昶然停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深邃。   珍珠便知道他大概是想多了。   果然听他慢吞吞地道:“珍珠,你知不知道一个人若从未吃过肉便也罢了,可若是突然断了好长时间,滋味便不太好受了,你倒是说说看,要如何陪爷玩?”   珍珠连脖子都涨红了。   支吾了半响,愣是憋了一句,“爷说什么呢,珍珠不明白…”   “装,可劲儿装…”   裴昶然做了一个坏人的表情,捏捏她的鼻子道:“还有十天,到时候看爷怎么收拾你!”   珍珠只能岔开话题。   她一本正经地问道:“爷,我听说那个袁老头和曲文钧都跑了,您后来抓到他们了吗?还有曲家怎么样了,曲玲珑回去后还来找你麻烦吗?”   裴昶然给她一句话问中了心事,叹息一声道:“全城出动也没捉到人,我甚至把我养得鸽子都放出了,居然还折了一只,想当初我养了这二十只信鸽,只在当年吃败仗的时候莫名其妙丢了一只,也不知这袁老头哪来这么大的本事,本王觉得肯定不止一个袁老头护着那曲文钧。”   珍珠登时就想起他爹打回来的那只白鸟,不会这么巧吧?   她楞了好一会儿问道:“爷,鸽子长得什么样?”   “白色,大概这么大…”裴昶然做了一个手势比划给她看。   珍珠垮下脸来,连声道:“完了,完了,你丢的那只鸽子被我爹无意中射了下来,还给丢到山里去了,那鸟爪子上有个细管子,也不知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裴昶然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安慰道:“没事的,仗都打完了,还能有什么事,你爹是我的救命恩人,再说了他也不是故意的,爷不怪你们。”   珍珠抬头看他,问:“曲家呢,曲家怎么样了?”   “曲家算是没落了,皇上虽执意不说抄他的家,可首辅张大人没有放过他们家,从他府上抄出不少好东西,全都送到了户部盘查上缴国库,前阵子被硬押出了京城,前去浙江镇江就任知县,本王没亲自看见,据说是哭着出城的。”   珍珠眨眨眼没说话。   裴昶然来回踱了几步道:“想我十几岁起就受他曲家凌.辱,这一次也是他曲文钧自作孽不可活,连带曲家一起遭了殃,我也算是一雪前耻了!”   珍珠还是没说话…   裴昶然走到她面前问道:“珍珠,你不为我高兴吗?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辱我,爷就能活得自在痛快些!”   珍珠说:“高兴!”   裴昶然再次摸摸她的头发,嗔道:“看你这傻乎乎的表情,爷不该期待你陪我一起痛恨曲家,你还小,不懂。过来让爷抱抱,这又有好几日没见到你了。”   珍珠却想起了当日被她烧掉的书信,那其中有几句话是王大福也没看到的,可她打算一直保守这个秘密。   这个秘密被他知晓,只有痛苦,绝不会令人高兴。   她的爷,由她来守护。   过了几日,珍珠在严府接了圣旨,正式收到了身为王妃的嫁衣和头冠。   再过二日,她就要进宗庙行大礼,拜天地先祖,正式成为王妃了。   裴昶然给林大海递了请帖,请他带着家中的女眷一起过来赴宴,严府这边自然也要去,朝中诸位大臣平常能聊上几句的都请了,就连从榆木川一起会来的几位总兵大人都嚷嚷着要来赴宴。   林大海心里美滋滋的,他的女儿们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脸,他再三交代自家夫人一定要把钱花出去,花到位了,怎么着也要给他长长脸,杀杀那颜老头的威风,叫他看不起人!   转眼,到了大婚之日。   珍珠一早起来边被几个梳妆的嬷嬷叫醒,一头乌发尽数绾起,头戴金丝头冠,身穿大红色云霞五色云纹婚服,裙裾在身后展开。   和上次不同,她被严府的大哥背在身上,坐进八人大轿,从严府抬进了王宫宗庙。   主持他们大婚的是皇帝本人,裴昶然身穿红色喜服,头戴金冠已经在那里等她,日色微移,宗庙里安静而庄严,两人手牵手站在一起先拜天地,后拜先祖。   珍珠接过金册和金印,便算是礼成了!   沿着红毯铺就台阶,俩人从高高的宗庙上一步步往下走,走了几步裴昶然停顿了下来,看向珍珠道:“珍珠,从今往后你我是夫妻,更是亲人,有我便有你!”   他说着握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   珍珠反手握住他,微笑道:“有我必有你!”   俩人坐轿回王府,今晚裴王爷准备大宴宾客。   裴昶然直接去了前院待客,珍珠进了宝珠苑,她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绣金丝牡丹花的裙子,除下了沉重的金冠,换了一支金累丝红宝石步摇,随着款摆走动会微微摇晃。   正准备带上芙蓉出门,王大福急冲冲地跑进来,凑到她耳边道:“娘娘,那个周夫人来了,说一定要来给您恭贺大婚,可我瞧她有些不对劲。”    第58章 肌理分明   珍珠心里“咯噔”一下, 觉得有些不太舒坦。   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 按理说有人上门来恭贺原是不该拒绝的, 可听着王大福的口气, 总让觉得不太妙,倒好像是煞星上门似的。   她转头问芙蓉:“爷的请帖是谁写的, 知不知道?”   芙蓉今日打扮的也很齐整, 一身绯色的绣花烟罗裙,头上戴着的珠花中镶着一颗红宝石, 是珍珠从她那一箱首饰中挑出来的,原是二人准备一起出去见见女眷的。   芙蓉见珍珠神色有些冷淡,也不知这周夫人是个什么人物,见她问起僵着嗓子道:“这奴婢也不知, 自打娘娘去了严府,奴婢便不曾近过王爷的身,侍候爷的都是那几位亲兵大爷。”   她这话倒有几分撇清的意思。   珍珠看了看一屋子站着的丫鬟,道:“你们都去隔壁耳房等我,芙蓉你去小厨房那里给我端一碗热汤来,不拘是什么,甜咸都可,只一点可以填一填肚子, 我出来到现在还饿着。”   她屋里的丫鬟, 算上芙蓉一共有四人,一起都出去了。   王大福见人都走了,走近几步道:“娘娘, 我问了门房,王爷应该没请周家人,那位周子耀的人没出现,周夫人是一个人来的,我见她的眼眶红肿,怕是哭了许久,只怕来求您什么事,我觉得您不如叫人把她轰走了吧?”   珍珠气不打一处来。   她瞪着王大福怒道:“既然你觉得我没必要见她,又为何来报?这是专门来我添堵的?“   她来回走了几步,有些话也不好当着王大福的面明说,思索了片刻吩咐道:”你先去打探一下,她来找我究竟何事,若执意要见,就告诉她今日没空,隔几日再来,别在门口闹将起来,着实难看。“   王大福走之前还扭捏地辩解了一句:“奴才只是觉得有事不同您说一声也不好,我这就去把人给打发了,这周夫人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上门来触霉头了。”   王大福开门出去了,芙蓉端着一碗红豆薏米粥并几样糕点进来。   珍珠只觉自己今日这身衣裳美则美矣,袖笼太宽大,用起膳来不太方便,她卷袖的当口,眼睛余光扫见芙蓉的表情,只见她脸上明明有几分轻嘲。   想必觉得她这位娘娘仪态不够大方美观吧。   今日赏的这朵珠花看来是白搭了。   珍珠一边用膳,一边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这人与她有隔阂,是条捂不热的白眼狼,日后还得重新买几个得用又忠心的丫鬟来,像她这样的真心让人觉得不可靠!   只是今日还得用她。   珍珠用完了膳,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热手巾擦了擦嘴,芙蓉开了门,主仆两人一起出了房门。   裴昶然今日大宴宾客,在前院摆了十桌,有五桌女眷,中间用屏风给挡了开来,三桌摆在外头,二桌摆在了花厅。   珍珠走出宝珠苑的大门,迎头便瞧见一人,那是有好些日子没见到的金嬷嬷,只见她今日也打扮的甚是齐整,穿一身青色绣松竹的锦袍,头发梳得光滑的不掉一根发丝。   见珍珠出来,行了一个礼道:“娘娘,奴婢好歹是从宫里出来的,今日请过来的女眷都上基本见过一面,芙蓉对她们不熟,不如由奴婢陪您过去,礼仪方面也好教您一二。”   珍珠转头看芙蓉,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没想到临时有人截胡,要抢了她的活计。   想起她刚才细微的表情,珍珠心道:也好,你不上心,自然有人上赶着想来帮忙,金嬷嬷不管怎么说都吃了王府一碗饭,今天这样的日子总不可能干些不上道的事。“   于是,她道:“芙蓉,你回去歇着吧,有金嬷嬷陪我,剩下的几个丫鬟跟我一起走。”   她屋里的那几个丫鬟也一起跟出来了。   这用谁不用谁,一句话立见分晓,芙蓉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金嬷嬷的脸上泛出了一丝得意,直接上来让珍珠把手搭在她的手臂上,扶着人出去了。   各府的女眷第一次见珍珠俱客客气气寒暄了几句,说得不外乎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般的场面话,珍珠不擅应对客气地笑笑。   宴席摆的是午膳,到了下午未时许多人都告辞回去了,珍珠见没她什么事了,也回去打中觉歇息,这一大早起来又是跪拜又是磕头也是累极了。   裴昶然那边却是喝得宾主尽欢,一场酒席从中午一直喝到了晚上,到了晚间又撤下来之间的酒席重新上新的菜肴,陈金海在王府这么久,第一次大显身手,还从宫中叫了好些帮手过来。   珍珠见到裴王爷的时候,已经是晚间戌时了。   外头天早就黑了,她叫人煮了热水,在木桶中舒舒服服地泡了澡,又换了一身家常丝绵软纱袍子,披着一头乌黑的青丝就着烛火边看话本子边等她的夫君。   裴王爷进来的时候仍是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袍,不知是喝了酒还是衣裳映衬的,看起来面若桃花,格外明艳。   他不是自己一个人走进来的,是被他的亲兵一左一右搀扶着踉跄而入。   裴三和裴二看见珍珠的装扮便有些尴尬,把裴昶然放到床上躺下,急冲冲地跑了。   珍珠屋里头只有二个小丫鬟在,一个叫桑椹,一个叫连翘,去外头取了热水进来,珍珠挥挥手,两个丫鬟便出去了。   她拿了热手巾给他擦脸,温度触碰到的一瞬间,他的眼睛便睁开了。   他似乎还未清醒,一双眼睛有如冰雪寒霜,目光直愣愣地对着珍珠,却恍如根本没有看见她,视线从她的脸上穿过去了极远的地方。   珍珠很少见到他这样的表情,一块手巾拿在手中不敢动了。   他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看着珍珠几乎想伸手遮住他的眼睛。   一瞬间,他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珍珠长吁一口气,决定放弃给他擦脸,轻手轻脚地把装着热水的木盆放到一边,吹熄了蜡烛,爬进床榻的内侧,扯起被子的一角钻进去睡觉。   夜色黑沉。   四周安静,只听见依稀的虫鸣声,夜风刮过窗台的细微声响。   珍珠朦朦胧胧中觉得自己就快睡着,忽听见身边躺着的男子喃喃低语:“母后,儿子今日还不曾进膳,为何这盘糕点,您给他却不给我,究竟谁才是您的亲儿子?”   他的声音中包含着浓浓的委屈。   珍珠听了有些心酸,又有些好笑。   堂堂一个王爷,居然为了一盘糕点与人争风吃醋,说出去怕是会给人笑死,这等私密的事情她都不敢和他本人说起。   珍珠一时没了睡意,侧耳倾听等了好一会儿,他却没声音了。   万籁俱寂的夜,珍珠也睡着了。   睡到天光微亮,她只觉脸上痒痒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他低着头正在细细地亲.吻她,就如她是一颗糖,又亲又舔,从脸上一直慢慢往下滑…   珍珠给他亲了浑身酥麻,又有些痒痒的,忍不住轻笑出声…   裴昶然听见她如同银铃般的轻笑,微微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笑意,口中却道:“你这个没心肝的小东西,爷正在疼你,就不能配合些,这叫爷怎么办?”   珍珠一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手摸他新长出来的胡茬,拿脸蹭了蹭,没说话。   裴昶然只觉温香软玉抱在怀中,身下的某物早就急不可耐的探头,遂紧紧地抱了抱,一手探入她的衣裳里头,微微一动,就解开了她的中衣…   稍后,床榻就吱吱呀呀地摇晃了起来…   外头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一枚金黄.色的太阳从地面升起,照到了床榻上肌理分明的男子身上,他的身下曲线玲珑的女子与他的身体紧紧贴合,成为了一人。   折腾许久,两人从激动的心情中渐渐平复。   珍珠小小声地道:“爷,咱们俩这会子叫水,外头的人会不会笑话,也不知道她们起来了没?”   裴昶然像个孩子似的偷着乐,笑了半天道:“这还不得怪你,谁叫你把爷憋了这么些日子,昨儿晚上喝醉了,早上想忍也忍不住了,你离我这么近!”   珍珠推他一把,娇嗔道:“现在怎么办啊!总不能这样起身,身上的气味叫人闻到了也不好啊!这屋里头只有些冷水,可这天气也真够冷的了。”   此刻已经是初冬了,陈国的京城在北方早已霜降,再过一个月只怕就会落雪了。   裴昶然转身抱住珍珠道:“没事,你陪爷再睡一会儿,回头爷先起身叫人送水进来,亲自给你洗漱可好,我的王妃。”   珍珠给他一声王妃叫得害臊,低头埋进了他的胸膛。   两人又眯了一会儿,裴昶然睡舒坦了,先起身叫人端了水进来,又不许人进屋侍候珍珠,泡了热水,捏了手巾,就想动手给她擦洗。   珍珠躲了半天,硬了扯过来,自己擦了身子。   芙蓉早就起身了,呆坐在耳房,听着隔壁房间传来阵阵调笑声,心中莫名的苦涩难言,这么多年侍候王爷,却不料终于到了连王妃都嫌弃她的这一天。    第59章 夜色如水   裴昶然迎娶正妃, 皇上给了他十天的假期, 可不必上朝。   他带着珍珠去了郊外田庄。   田庄在出城后十里处, 背靠一片连绵的山峦, 山峦苍郁青翠,远远看去云雾在山头缭绕, 庄子前面是数百亩的良田, 另外还有一处清澈的小溪在汩汩流淌着奔向远方。   当初裴昶然曾打算把这个地方赠予曲玲珑,只可惜她贪得无厌又不知好歹, 这处好地方自然就保留了下来。   这次出来,裴昶然带了他那几个日常不离身的亲兵,另外还带上了王大福和陈金海。   陈金海听说王爷指名道姓要带他一起去田庄,甚是激动了一会儿, 又从厨房里头选了二个机灵的,挑了一些做菜用的材料带上。   珍珠这边,裴昶然让她自己挑二个人侍候,她随手就指了房里原就在的桑椹和连翘,叫两人简单收拾一下行囊,挑些出门穿舒服的,首饰也挑个几朵好看的珠花,绢花即可。   她这番做派, 自己没觉出什么来, 底下人却有好几人心里不是滋味。   一开始就去教珍珠的刘嬷嬷,这段时间来,一直被派去前院打理些琐事, 就没机会接触到珍珠。   另外就是金嬷嬷,她费尽心思想接近珍珠,明明宴席上还算是和谐,不料第二天就完全把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完全想不起她的存在。   还有芙蓉,芙蓉的心情最郁郁。   一开始珍珠就选了她,她并没把她放在眼里,心里多少还有些攀比的心思,这位也算不上什么大家闺秀,谁说她芙蓉不如她了?   谁料她竟有一天翻身做了正妃。   她自知与这位主子间的心思却越走越远,今后怕是有些难。   她们都清楚,后宅今后就是珍珠说了算,因此都想早些在珍珠这里博一个脸,却万万没想到,最后跟着她出门的是这么两个不中用的小丫鬟。   这算是个什么意思,连心思精明的金嬷嬷也看不大懂。   严大人和林大人第二天正逢休沐日,一行人浩浩荡荡下午出发,下得马车来,在田庄下人们的迎接下,各人陆陆续续都安顿了下来。   田庄占地极广,当初是皇家的别院,前后有三进的院落,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一整排下人居住的屋子,中间假山流水,小桥亭台,每隔一进房中间建了一层影壁,上头雕刻着飞鸟苍松极为精美,里头的树木都已经年代久远,这里从建成到如今已有百年,是先帝赐予裴昶然的产业。   里头侍候的好些都是从宫里出来的,陈金海眼尖,隔着主子们的马车就瞧见出来迎接的管家是从前大内御膳房的第一人,离宫好些年了,原来竟是藏身在王爷这田庄中。   裴昶然带着珍珠住了第一进的主屋,严家人住进了第二进的苍松阁,林大海一家人裴昶然原叫管家安置他住第三进的主屋,可他却执意要住离严家对面牡丹阁。   裴昶然知道林家有意与严家亲近,牡丹阁虽没有主屋宽大,但胜在风景好,里头原是种着牡丹的,眼下虽不是牡丹花开的季节,却还种着几株腊梅,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黄昏时分,裴昶然在主屋的厅堂中摆了宴席,严家夫妇带着三个儿子,林家夫妇带着三个女儿一起过来赴宴。   陈国风俗男女之间原是不能同桌进膳的,可一来裴昶然是个武将没这么多的讲究,珍珠这个王妃更是民间出身;二来林大海再三拜托有意让自家女儿出来见见人,于是十二人便拉了二张雕花梨木长桌拼在了一起,方便一起进膳,谈笑说话。   珍珠穿了一身家常淡紫色烟罗薄丝绵长袄子,腰间挂了一个绣花香囊,头上戴了一朵同色绢花,耳上点缀着二颗小小的珍珠耳环,看着淡雅秀美。   桑葚和连翘二名丫鬟随侍在一旁。   裴昶然着一身青色绣银丝云纹的宽袖大袍,系玉腰带,一头青丝随意地束成一把,一脸放松的表情。   珍珠和他肩并肩坐在一边,裴昶然悄悄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四边围坐的人都没瞧见,身后站着的两名丫鬟却都看见了,互相对视一眼,小脸微红。   裴昶然的几名亲兵在较远的地方站立。   林家的三个女儿并不如颜绪林想得那么不堪,只是比珍珠略微圆润些,三个姑娘都穿着绯红色的丝绵绣花袄子,只是上面绣的花样有些不同。   分别是海棠,桃花和梅花。   珍珠手托下巴盯着这三个姑娘瞧,见她们都是一式一样圆圆的大眼睛,俏丽的高鼻梁,只是嘴唇微厚,乍一眼瞧过去倒好像三胞胎似的,仔细瞧了才能发现有些细微的不同,尤其是身高,三姑娘明显比二个姐姐长得高些。   严家三兄弟在官学里磨砺了一段时间,如今看起来比珍珠初见他们时严谨多了,见到三位俏丽可爱的姑娘并不出言调笑。   田庄里的丫鬟开始陆陆续续地上菜。   先上了前菜,分别是:鸡丝黄瓜 ,瓜烧里脊 ,麻辣肚丝 ,口蘑发菜。   接着上热菜:凤尾鱼翅,宫保野兔 ,八宝野鸭,炒墨鱼丝 。   又上了一品膳汤乃龙井竹荪 。   糕点有:豌豆黄,小豆糕 ,枣泥糕 。   最后捧了一道紫砂锅上来,里头是现抓的活鱼并豆腐白菜粉丝若干。   最后这道卖相不是最精美的,却闻着顶香,丫鬟们装好了小碗中,给每次主子都递了一碗。   田庄中自家还酿了米酒,珍珠尝了一口,入口微甜却并不黏腻,喝着极为下口。   林大海喝着畅快,倒在一个小碗中一饮而尽,还连道:“王爷,这个酒好,回头你送我几坛拿回去慢慢喝。”   林夫人轻轻推了他一把,笑着嗔道:“老爷,哪有您这样的,喝着碗里的,看着坛里的,还想着拿些回去。”   裴昶然回头看一旁侍立的一名小厮道:“你去大厨房跑一趟,问问这米酒还有没有多的,如果有就叫人给严大人,林大人各准备五坛,直接送他们房里去。”   林大海笑嘻嘻地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酒至半酣,丫鬟们又送了一品鸡丝汤面上来,并一大盘切成细块的五色水果。   林大海摸着他圆滚滚的肚皮道:“吃得太撑了,王爷,下官瞧着你庄外的风景不错,不如出去走走消个食,王妃娘娘就和姑娘们一起吃茶聊聊天,严大人一起去?”   严恒一不胜酒量,推脱道:“我这不行了,得回房躺躺去,王爷和林大海有此雅兴,不如自便。”   裴昶然见珍珠已经坐到对面,和林家几个女孩子聊的正开心。   便道:“如此也好。”   明月高悬,裴昶然与林大海两人慢吞吞地往外步去,裴昶然几名亲兵提着灯笼跟在他们身后。   田庄外有一条小径,一路走下去便是那条长年流水不断的小溪,两边视野开阔都是些良田。   林大海一边走一边唠叨:“王爷这个地方好啊,想来风水极佳,这小溪的水不知是从哪里下来的,我看着足以浇灌这些良田了吧,您这一年的粮食都够养活这一大家子的人。”   不等裴昶然回话,他接着叨叨:“您觉得我这几个女儿怎么样,瞧着还行吧?我这三个闺女性情都随她们的娘亲,大气不扭捏,认准了是朋友就一门心思对你好,严老头要是娶了我的女儿,那是大大的福分。”   裴昶然微微皱眉,他今日并没有多喝,此刻神智非常清醒,因此一听就觉得林大海这是喝多了。   喝酒最佳就是六分醉,人还是不是最难受,可心里话就有些憋不住,想什么说什么,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陶醉。   这种话,裴昶然根本不想接话。   林大海并不觉得有什么,接着自得其乐地叨叨:“曲老头落了势,我瞧着皇上并不高兴,张禹行也不高兴,颜绪林更不开心,您觉得谁最开心?”   他嘻嘻一乐,道:“下官觉得眼下最开心的大概就是您了,如今外头也没战事,皇上既不重用您,却也没必要拿捏您。”   裴昶然忍不住提醒他:“我陈国律法,皇家子弟到了一定的岁数就要去就藩,之前皇兄迟迟没让我去就藩,是因为战场上还用着我,如今他怕是会为此事头疼吧?土地丰沃物产丰富的省份不舍得,过于贫瘠怕我反抗,以他的性格您觉得我能高枕无忧?”   林大海走得摇摇晃晃好似一只肥鹅。   他道:“是哦,下官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出来了您再想对策也不迟,咦…”   他指着远处溪边坐着的一人,呆呆地道:“怎么回事,难不成下官真的喝高了,那是什么人?我怎么瞧着他在这浅浅的小溪边垂钓?”   他傻乎乎地接着道:“此人倒是有几分雅兴,莫不是学那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可这小溪中顶多只有几条猫鱼啊!”    第60章 杀气弥漫   裴昶然定睛细瞧, 只见那是个身形极为高大的汉子, 身穿一身黑色夜行衣, 头上戴着一顶斗笠遮住了半边的脸庞, 这身形,这气息, 怎么看都不像是田庄里的庄稼汉。   他的心头陡然升起了几分警觉。   他转头叫裴三, 声音压得极低:“裴三,你送林大人回去, 其他人跟我过去看看。”   裴昶然是来游山玩水的,身上并没有任何兵器。   他把裴七到裴十这四名影卫留在了王府,跟着他来的就是裴一到裴六这六名亲兵。   这六人日常习惯佩戴武器,最轻便之时也带着剑。   林大海被裴昶然陡然升起的警觉性吓得瑟瑟发抖, 哆嗦着道:“王爷,您别吓我,这,这是什么情况?”   裴昶然懒得跟他废话,道:“你别管,跟着裴三回去休憩。”   林大海呐呐道:“这,这,下官自己跑了, 留下王爷在这里抵挡风险, 是不是不太好?”   裴昶然怒道:“你手无缚鸡之力留下来作甚,还无端地拖后腿,赶紧跟着裴三走, 走走走!”   他一脸嫌弃。   林大海只得跟着裴三走人,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往回看…   裴三甚是郁结,他家王爷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每当要冲锋陷阵的时候,都把他留下来看住人,上次是王妃娘娘,这次是肥头大耳的官员,偏偏这人还不知好歹,好奇地看个不停!   夜凉如水,山间的夜风呼呼地刮了起来…   裴昶然距离那人约三十丈外,正对着那人的背影。   就在步步靠近的当口,那人忽然站了起来,手持利剑转身朝着裴昶然直直地冲了过来,他的速度极快,电光火石间就到了面前。   裴一站在裴昶然的身边,探手就把自己的宝剑递了过去。   裴昶然迅速接过宝剑,与那人“当”一声,短兵相交。   那人见一击不中,转手甩了一个剑花,接着上来再刺,裴昶然与他迅速缠斗在了一起。   裴一手中无剑,剩下的几名亲兵快速的围了上来,那人一人力战六人,却仍是坚持了好一会儿,他的剑法粗暴简单直指要害处,完全不顾自己背后的空档,被亲兵们刺到几处,依旧不死心地接着刺杀!   这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裴昶然被他打得心头怒起,再无法顾忌他的性命,转身后退二步,丢了一个眼色,裴五迅速上来一剑直刺那人的心口,他踉跄退了几步,不死心地接着上来。   一旁站立的裴二从他的后背又补了一剑,这才直挺挺地倒下了!   裴昶然上前掀了他的斗笠,只见这是一张普普通通陌生人的脸,此前从未见过。   他又搜了他的身,那人一身夜行衣,身上一件身外物都没有,完全看不出是从哪里来的。   无奈之下,裴昶然只得吩咐道:“丢进深山,找个地方把人埋了。”   裴昶然回到田庄,看见林大海在厅中来回踱步,珍珠正站着门廊间向外不停的张望,见到他的身影直直地冲了过来。   …   她在他的面前站定了,轻声问道:“爷,你没事吧?我就说爷一定会战胜那个人!”   裴昶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道:“我没事,别怕。”   林大海也走了出来问道:“王爷,究竟怎么回事,那人果然是来刺杀你的吗?是何人要对你下此毒手?”   裴昶然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沉声道:“此人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本王觉得此人应是哪个高门大户养的死士,我朝开国多年,不曾想还有人私下里养着死士,这不合律法,要是被查出来了,可算得上謀逆大罪,除非…”   “除非…除非…”   林大海呆了片刻,脑中灵光一闪,呐呐道:“王爷这话可不能说出口啊!这说出来了同样大事不妙!”   “是啊!”裴昶然在大厅中的雕花檀木椅子上坐下,轻叹一声:“但愿非如我所想,要是真是如此,本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珍珠一头雾水,觉得这两人说的话好像在打哑谜。   她道:”爷,你们俩饿了吗?要不要叫人准备些吃食。“   “不了。”裴昶然道:“今儿晚上吃得有些撑,爷就当出去消食了,林大人你受惊了,回房歇着吧,有事容后再议。”   第二日,田庄上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的到来完全在裴昶然的意料之外,他素日与他并不交好,甚至可以说彼此之间的交谈都是寥寥无几。   他突然之间的上门,不光惊到了裴昶然,同样也惊到了严恒一与林大海。   来人是内阁首辅张禹行。   他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裴昶然等人已经在门口迎他,惊见他被家丁抱下马车,并扶做在一张木质轮椅上,随身侍候的小厮还给他盖上了一张薄薄的毯子。   陈国的众位官员,每隔十日后的一日便休沐不上朝,就在前一天严恒一和林大海还在朝中看见他精神奕奕的模样,不知为何只隔了一.夜就变成了这等模样。   张禹行见众人都是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淡淡地笑:“众位大人要发呆到什么时候,不请本官进去喝杯茶吗?”   裴昶然醒过神来,伸手请他进门。   众人在厅中坐下,裴昶然叫人上了热茶和糕点。   张禹行身边的小厮拿了热茶端给了他的主子。   林大海多嘴问道:“张大人,您身边怎么不见一个丫鬟,瞧着都是小厮家丁,是出行不便带着?下官觉得要论侍候人,还是女子细心些。”   张禹行淡道:“女子太过麻烦,本官不胜其扰,府中皆是男子。”   “嗳?”林大海傻眼道:“张大人风度翩翩,仪表堂堂,果然为天下女子所倾倒,尔等难以想象被女子困扰之心…”   张禹行不耐烦地打断林大海的话:“林大海,下官来此不是为了聊这些废话。”   林大海尴尬地笑笑,沉默了。   严恒一清了清嗓子问道:“张大人不知遭遇了什么,前一日见您还是神采奕奕。”   “嗯。”张禹行道:“昨日本官安坐家中,突遭刺客上门,我府上本不大,小厮家丁统共加起来不到十人,众人齐心合力方才把那人打倒在地,他原只是受伤而已,却不料当场自杀而亡!”   “啊!”林大海惊呼一声道:“这么巧?裴王爷昨儿晚上也遇见刺客了!这,这,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刺客啊,还专杀朝廷大员!“   裴昶然抬手拦住林大海的话头,问道:“张大人,你是如何得知本王也同时被人刺杀,今日身负重伤为何不在家修养,却赶到本王这田庄来了?”   张禹行抬眼看他,目光中有些许迷茫,也有些许困扰,更有些冷意。   他的嗓音清冽,句句清晰:“本官不知王爷也被人刺杀,只不过心头有个不太妙的猜想,如此看来,本官的猜想也并非无中生有。”   裴昶然心中“咯噔”一声。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位,沉声道:“张大人不如与本王去书房小坐?”   田庄中有一间宽大的书房,裴昶然平常并不在此处办公事,这地方被他用来收藏书籍和一些难得一见的字画,书房是独立的一间,四边空旷种着些花草树木,在这里说话最清净不过了。   张禹行推着张禹行的轮椅走进书房,房中两边的窗户皆开着,冷风呼呼地挂进来,空气格外的冷冽。   张禹行坐在轮椅上。   裴昶然离他远远的,在书桌后宽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什么也不说,一手托头看着窗外的一丝阳光照进门窗,良久沉默。   张禹行等了一会儿,出声提醒道:“王爷,下官昨日才受了重伤,如今已是冬日,王爷可否将窗户关上?“   裴昶然绕过书桌,走到窗边,“砰砰”两声便将窗户合上了。   然后,走到另一边,抬头看看远处的阳光,默不作声地停顿了二秒,窗户也被合上了。   他的表情有些冷肃,走到张禹行面前却道:“张大人伤哪了,不要紧吧?”   张禹行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王爷在回避什么?您把下官叫到这里来,只为了问问下官伤势如何?”   张禹行的话更像是挑衅。   裴昶然却完全不恼。   他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缓缓地道:“你说得没错,本王确实不想太快揭开真相,尤其这还是一个令人不快的真相,大丈夫在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奈何这恐怕有些令人为难。”   张禹行嗤笑一声道:“所以我早就说过了,儿女情长是办不了大事的。”   “说吧!”裴昶然道:“张大人是如何猜想到了,本王可能会被人刺杀?”   他这么直接地问了,张禹行沉默几秒道:“下官几日前给皇上递了一个折子,折子里头的那些话,与王爷息息相关,这是下官的一个试探,却不料想他的反应如此之大!”   张禹行口中的他,自然就是当今圣上。   他这称呼可谓极不客气了。    第61章 气血翻涌   裴昶然冷道:“若本王的耳朵没出毛病, 张大人是说了试探二字?!”   张禹行表情坦然, 道:“没错!”   “张大人是如何试探的?”裴昶然问。   “下官的折子中写道, 王爷年岁渐长可就藩, 云南省地大物博乃就藩良地,历年来去此地就藩的王爷甚多, 皇上可斟酌一二。”   裴昶然沉默了。   云南省当然好, 山高皇帝远,且地形可攻可守, 古往今来在大理占地为王的不是少数,甚至曾经有人自立为一小国,裴浩然本就对他有所忌惮,怎么可能放他去云南。   张禹行是什么意思?   他与张禹行并不算熟悉。   这算不算也在试探他?   裴昶然思来想去, 只觉事发突然不知如何应对。   张禹行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见他良久沉默,便出言道:“王爷,下官身体不适先行告辞,您方才大婚,在田庄中好生休憩。”   裴昶然抬眼与他对视,从他的眼睛读出了些许的失望。   裴昶然心中想的是:此人是何意图,能否交心, 眼下一概不知, 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张禹行虽在外名声甚好,可他这番做派犹如突然之间递了一枚□□给他。   接还是不接, 这是个问题。   张禹行走后,裴昶然独坐良久才走出书房,在门口就看见树下站立着的珍珠,她独自一人在那里等着,因无事可做,两眼一直在看着树上的一只鸟巢,里头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裴昶然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道:“怎么,王妃娘娘莫非还想上树掏小鸟儿下来玩,要不本王在下面守着,万一不小心掉下来了,还有人在底下接着。”   珍珠嘻嘻笑:“不了,爷这里挺有意思的,今儿我出去逛了一圈,有山有田还有些像袁家庄,我们在这里多住几天再回去可好?”   裴昶然摸摸她的头顶:“眼下你身边只有一个王大福还能哄你高兴,可这是不够的,回头把这里的下人叫过来,瞧瞧可有合眼缘的,爷给你把把关,换几个人去王府侍候。”   “恩。”珍珠拉他的手,“爷,我们出去走走,难得出来一趟。“   ***   张禹行伤得很重。   他本是一个文官,府上也无任何的防备,刺客来的当晚他正对着烛火看折子,这几年来大部分的折子都经过他的手上,是否需要递到皇上面前须得他先批阅,因此他的事情很多,每一天都要忙到深夜才安睡。   当夜已是亥时,他独自一人洗漱完毕,正欲上.床,转身挂衣裳的瞬间,看见一个黑影推开窗户翻身进来 ,他的脑子立刻就升起了不妙的感觉,双脚不停即刻往房门口冲去。   张禹行冲出房门大声喊人。   那刺客速度惊人,还没等他的下人们赶到,大.腿处已经中了一剑,随即后背也被划开了长长一道伤痕,他倒在地上以为这次要完,幸亏关键时刻府中人赶到,齐心合力将那人打倒在地。   那人也是个硬骨头。   张禹行尚且倒在地上鲜血淋漓没起身,他见势不妙就一剑直刺喉间,狠狠划开自己的血动脉,死在了当场。   这人身上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是谁府上的人。   当夜,张禹行躺在卧房,任由医师替他缝针,心中气血翻涌到无法遏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一年来他府上的家丁从五人增加到了十人,就是因为他仍然心存侥幸,觉得他不可能真的想杀了他!   心中的怒火烧得他浑身难受。   十人,十人也太少了!   一个清廉正直的当朝一品官员,难不成还需要私下去买几个镖师武将守护他的安危吗?   他记得清清楚楚,上一次他极力劝说皇帝对曲家进行公正严明的惩罚,隔不到一日就有刺客上门,划开了他的手臂。   如果上一次算小惩,这次算什么?   他的嘴角升起了一次讥讽的笑容:十年寒窗苦读诗书,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却落得如此下场!   他能甘心?   他会任由人摆布?   上一次的事情发生后,张禹行发现了几处疑点。   其一,曲家长子曲文钧从大理寺关押处不翼而飞,他上了折子问罪颜绪林,圣上推三阻四,此事不了了之,接着颜绪林上门,要将自家女儿嫁给他为妻,被他一口拒绝。   其二,曲家去了镇江就任知县,他派人追踪发现曲家没有一丝一毫想找回曲文钧的意思,这也很反常,曲文钧是曲家嫡子长子,为何如此漠不关心?   其三,当今圣上对其弟裴昶然处处防范,若是裴昶然心有反意想谋权篡位便也罢了,可种种迹象看来,这位裴王爷并没有丝毫想法,似乎对自己目前的生活尚算满意。   张禹行没有想通其间的关结,他只知曲文钧,裴昶然,这两人之间有个微妙的平衡点,而裴浩然极力保持着他们之间的平衡,决不想打破。   这中间必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张禹行决定找出这个缺口。   果然他一个折子上奏,请皇上安顿裴昶然去云南就藩,刺客隔日就上门。   说到底还是他疏于防范了,或者说他对那个人还保留了一点真心,真可惜这一点点的真情实意也在一.夜之间被消耗殆尽。   这没有证据的猜想,若说不是当今圣上对他动手,真是打死他也不信。   他在心寒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裴浩然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的宝座稳稳当当了吗?   没有他张禹行兢兢业业的操劳,这朝堂的事情随时都会崩塌。   当夜,医师给他喝了麻药,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只觉自己心气难平,先去了王府得知裴王爷去了田庄,又即刻赶往了田庄。   从田庄出来,他的心情略略好了些。   他看得出来裴昶然还没有完全信任于他,这很正常!   裴昶然的身世他也略略知道一些,这样的一个人要是三言二语就被他打动了,才让人觉得奇怪,至少今天他把话都听进去了,并且有认真思考掂量其中的问题。   他可以等等看,看裴昶然下一步会怎么做。   张禹行一路颠簸回了府上,等到的时候府上的小厮发现他已经晕了过去。   ***   林大海和严恒一当天晚上便从田庄回府,两人第二日还要上朝。   临行之前,裴昶然除了各人送了五坛田庄自酿的米酒之外,还叫人准备了许多新鲜的瓜果蔬菜和野味,一行人也不同他客气,收了东西上马车走了。   两人均未问裴昶然,张禹行与他到底谈了些什么。   他二人自知,裴昶然心中自有丘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泾渭分明。   他们走后,裴昶然和珍珠在田庄又住了五日,两人晨起去小溪边走走,晚间在庭院中散步,过得十分悠闲自在。   回王府之前,裴昶然叫了三个嬷嬷到珍珠面前,这三人当初都在宫中侍候过他,他出宫建府后,因王府用不着那么多人,便将人放在了此处。   裴昶然见珍珠坐在一边,盯着三人瞧了半响也没开口,便道:“珍珠,你瞧这三人看着都不钟意吗?”   珍珠摇摇头道:“不是,只是还不太熟悉,王爷可否介绍一番?”   裴昶然笑着道:“三位嬷嬷,王妃心中自有考量,不如就按着她的意思,你们自己说说看吧。”   三个嬷嬷看起来都是三十出头的样子,站在右手边第一位看着比较开朗,她开口道:“娘娘,我们三人从小在宫中一起长大,奴婢姓常梳头的手艺还算拿得出手,另外二位姐妹一个姓金,一个姓徐,她两人女红都算是做得不错,侍候人也还算是周到。”   裴昶然道了一句:“常嬷嬷谦虚了。”   珍珠觉得爷是真心实意在为她打算,此刻若是回绝了他,倒显得有些小心眼了,何况如今这王府上确实也没什么人能帮衬她。   好不好,先带回去用着再说吧。   于是她开口道:“既如此三位嬷嬷明日便与我和王爷一起回府。”   王妃出门的时候带了二个小丫鬟,回来的时候带了三位仪态大方的嬷嬷,王府中的下人们都觉得有些大事不妙。   裴昶然把刘管家叫到了珍珠的面前,当着他的面亲手把一把库房的钥匙交给她道:“珍珠,我这库房就交给你了,今后府中的下人们月钱要怎么发放,买什么用什么都交予你,爷这就放手了。”   珍珠拿着这把钥匙,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她抬眼看了他好一会儿,忽地轻声问道:“爷不怕我拿着银钱跑了?”   裴昶然朗声笑道:“你都是我的人了,还想跑到哪里去!”   珍珠原是在花厅坐着的,听了这话站起身走到裴昶然面前,抬头看他嘻嘻笑道:“爷,说好的铺子呢,不是说买个布庄历练历练?”   裴昶然捏捏她的鼻头,板起脸道:“跟爷蹬鼻子上脸啊,都在这库房里头呢,田庄和铺子的文书,爷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要是不听话就把你轰出去,你可是爷的王妃,可说好了,别没事就出去抛头露脸,爷不高兴!”   珍珠扁扁嘴,有些不以为然。    第62章 隔山看虎斗   裴昶然陪了珍珠几日, 就去上朝了。   刘管家陪着珍珠去看了库房。   库房在前院, 要进库房得先穿过兵器房。   珍珠进了兵器房就有些咂舌, 这间大屋子里光是弓箭就摆了满满一架子, 从上到下足有十几把,最上面那把她估摸着自己拿都拿不起来。   另外还有长矛, 刀剑摆满了一个屋子, 看着就是随时准备上阵杀敌的好汉。   穿过兵器房,先是瞧见她当初刚来王府住过的那个卧房, 如今裴王爷已经搬到后院和她一起住了,这卧房便空了下来,只是每日依旧叫人清扫的干干净净。   去库房还需要穿过一条回廊,那里门禁森严, 普通人进不来。   门口站在两个家丁,日常就在这里守着,见到珍珠进来先是恭敬地行礼,然后目送她进去,刘管家先是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门,接着里头还有一道门需要用珍珠手里这把钥匙才能打开。   珍珠打开门后,看见墙角码成一排排叠起来放在一起的铁箱,刘管家一个个指给她看, 又掀起来一个给她瞧, 里头是装得满满当当的金锭子,银锭子,还有首饰珠宝瓷器, 另有古玩字画若干。   还有一个箱子,里头收着的都是地契,铺契,家里奴仆的卖身契,账簿名册。   珍珠觉得从前她爹拿回来一二个肉包子和铜板的时候格外珍惜,这多了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她粗略略过了一遍,便走出库房的大门,想着回头再说吧。   走出门去,就看见王大福在那里探头探脑,看见珍珠出来一口气跑到她的面前喘着大气道:“娘娘有件稀奇事,林大海大人叫人送了一个先生过来,说是给您使唤,还说是咱们家王爷楞找他要的。”   珍珠有些摸不着头脑,愣愣地问:“王爷知我不会理家,找人帮衬一把实属正常,这哪里稀奇了?”   王大福凑近了轻声道:“可那是个瞎子啊!奴才瞧着他自己还得人侍候呢,怎么来帮您?!”   珍珠好奇心大起,问王大福:“人呢,眼下在何处?”   王大福道:“就在前厅坐着,林家的小厮丢下人就走了,奴才瞧着他心里感觉怪怪的,所以就特特来找您。”   王大福并不是见人就爱搭理的,他还有几分挑三拣四的劲,要是看不上的绝不和人废话,他也就在主子面前是个怂包,在下人里还算是有脸,一个新来的人如何会让他这么起劲的特特来找她?   珍珠越想越觉得这里头有文章。   她道:“你带我瞧瞧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冬日里,王府树上的叶子都掉落光了,只有灰黑色的树干朝着天空坚强地伸展着,几名下人正在清扫落叶,珍珠脚下踩着枯黄的落叶,沿着一条青砖小径走进了花厅。   屋中有一名男子身穿玄色旧棉袍,头发挽了一个髻在脑后,长得剑眉高鼻脸型削瘦,正低头思索着什么。   珍珠一打眼的瞬间就觉得这人和裴昶然有几分相像,那种初次见人时的冷冽;那种不愿与人太过亲近的排斥;那种莫名其妙的沧桑感…   那种只有与人亲近了才有的柔和表情。   听见有人走近了,他微微抬起头来,珍珠看见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只可惜那双眼睛明明白白告诉你,他看不见!   珍珠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贴心地道:“我是王妃,听说林大人把你送到我这里来了,用过早膳了吗?我叫人送些糕点热茶来。”   她说着就转头示意王大福去端上来。   王大福正站在一旁看热闹呢,见他家娘娘叫他去端茶,三步二回头不乐意地去了。   只听得那人道:“我叫云骏玮,不是林大人把我送过来的,而是裴王爷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下的我,且这银票如今在我自己手上。”   珍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敏.感了,他这话怎么听着有几分酸意?   她呆了片刻,脱口而出道:“那你是和王爷签下了卖身契?”   这话一出,那人脸色青黑,明显不大高兴,半响听他道:“没有签卖身契,王爷说若我愿意可一直在这里住下去,若我不肯那便留在此地一年,等您对后宅上手后便可离开。”   他说完后苦笑着又添了一句:“说是没卖身,还是卖身了吧?我这是看上了五千两银子,即便有一天离开这里,这些银子也足够我衣食无忧好久了。”   珍珠觉得此人大约是有几分傲骨。   她本想问问他究竟有何本事,值得上爷花五千两银子买他一年的,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知该怎么开口问话,似乎怎么说都有些不对劲。   云骏玮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对面那女子说话,听她声音稚嫩,怕是尚欠年轻不知该如何问话,心下不免多了几分好感,只觉这位王妃不是什么刻薄恶毒之人。   他只好自己开口:“小人有一长项,王妃也许用得着,小人记性绝佳,对听过的声音说过的话一次都能记全,您若是带着我,账务上的事情忘记了,回头问我即可。”   “呃。”珍珠惊道:“真的吗?那可真是厉害了。”   她急急问道:“我有一位女先生,明日起便接着来给我教学,我若是上午没听明白的,下午是不是可以接着问你?”   云骏玮道:“可!”   珍珠接着问道:“那刘管家给我说了账目上的事情,我若是没记清楚,没弄明白,回头是不是还可以接着问你?”   云骏玮道:“可!”   “哦。”珍珠喃喃道:“那我也要叫你先生啊,是不是?”   云骏玮道:“可!”   “呃…”他一句话脱口而出,片刻后反应过来,呐呐道:“娘娘客气了,您无需叫我先生,小人眼下只是您的奴才。”   “不,不,不。”珍珠摆手道:“我还是叫你云先生吧,要是天天管你问这问那,却依然把你当成奴才恐怕不太妥当,像王大福这样的蠢材才是奴才。”   王大福正端着茶盘进来,一听这话脚下一个踉跄,无语道:“娘娘,您又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珍珠嘻嘻笑。   她转头看站在一旁侍立的刘管家道:“刘管家,你给云先生安排一间屋子,就在前院找一个大些敞亮些的,再安排一个小丫头侍候他,他眼神不太好,自己一人生活怕是有些不太方便。”   云骏玮开口道:“娘娘,不知可否换成一名小厮来,丫鬟小人觉得怕也是不甚方便。”   “哦。”珍珠嘱咐刘管家:“那就小厮吧,你看哪个利落些的,派一个过去。”   王大福自告奋勇:“我,我,我,派我吧。”   珍珠白他一眼道:“你不行,你忘啦,是谁说要对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转眼就想弃暗投明去了,不准去,我不同意,你得天天来我这里请安侍候着,从今儿起你就搬进宝珠苑来,我那下人屋还有好几间空着没人住呢!”   王大福顿时苦着脸连声讨饶:“娘娘,娘娘您放过奴才,您那院子里如今可是有三位厉害的嬷嬷,我这要是去了,怕是要受磋磨。”   “胡说八道。”珍珠笑斥道:“我看你怕是皮痒了,不来就挨揍,自己想想吧!”   刘管家在一旁被这主仆两人的对话说得笑出了声。   云骏玮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珍珠留云骏玮一起用了午膳,刘管家整理好了房间又挑了一个小厮过去侍候,她这才回宝珠苑准备打个中觉休憩片刻。   王大福跟着她的身后,嘴里不停的叨叨:“娘娘,你觉不觉得云先生格外风雅,也不知他家里人什么样,怎么会让他流落街头呢?您没发现刚才侍候的几个丫鬟眼睛都在往云先生身上瞄,只可惜他是个瞎子,要不然得迷倒多少姑娘啊!”   珍珠回身就拍他一下斥道:“就你话多,嘴上还能不能有个把门的啊 ! 难怪你不想去我院里头,这要是给嬷嬷们听见一准骂死你!“   王大福顿时沉默了。   珍珠叹气道:“这才过了几天,我就有些吃不消这几个嬷嬷了,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让她们消停些,桑椹和连翘都要可怜死了,怎么走路,怎么说话,天天地挨骂。”   王大福小小声地道:“奴才有个法子,不过可能会让您觉得鸡犬不宁。”   珍珠站定了,转身看他。   王大福见她的表情,缩了缩脖子道:“您把金嬷嬷,刘嬷嬷,芙蓉都叫过来,和新来的三位嬷嬷一起侍候您,用不了几天一准吵起来,到时候您就隔山看虎斗,斗完了您再出来收拾残局,她们几个到时候就知道了,您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了。”   珍珠脑补了一下。   顿觉有种硝烟弥漫,杀气重重的感觉。   她笑嘻嘻地道:“你这馊主意好像也不错,咱们试试看呗。把咱们王府里的姑娘们都叫来,看看她们想怎么玩。”    第63章 小赌怡情   裴昶然因要上朝, 每日起身都很早。   寅时二刻, 外头天还黑着呢, 他便起了身, 珍珠朦朦胧胧地睁开眼,问道:“爷, 几时了, 这就起来了,我叫人给你准备洗漱。”   裴昶然轻轻拍拍她的脸蛋道:“昨儿晚上又折腾了一场, 这会子又有力气了?半夜三更是谁一直不停在求饶的,嗯……”   他这一声“嗯”,尾音拖得格外长,刚起床的他嗓音透露出几分慵懒的磁性, 听得珍珠面红耳赤,不禁想起昨晚上的场景。   他精壮有力的肌肉,时不时发出的喘气声,以及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心跳如擂鼓。   脑中忍不住就想起了话本子读过的一句:粉汗湿吴绫,玉钗敲枕棱。   珍珠捂住自己的脸,觉得太丢人了,都没法想下去了,幸亏自己是把钗子首饰都卸了的, 这玉钗敲枕棱的声音, 光是想想就叫人觉得脸红。   裴昶然看她又羞又难为情的表情,益发觉得可爱,忍不住探手摸摸她的头顶, 揉了几下道:“好了,好了,爷自己去洗漱,你还是歇着,起身后叫人给你准备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珍珠把头捂进被窝中,都不好意思再瞧他。   裴昶然穿上了朝服,推开房门,就见芙蓉站在门外看见他低声道:“爷,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奴婢现在给您端上来?”   裴昶然摇摇头,直接往边上的耳房走,那间房原本就是为他洗漱准备的。   从前穿朝服都是芙蓉帮忙的,可如今他既不忍心劳累珍珠,也不想再由芙蓉代劳,便只得自己动手了,次数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裴昶然蘸了青盐刷牙,又接着芙蓉递过来的手巾,随口问了一句:“娘娘和新来的几位嬷嬷相处可好,没起什么龌龊吧?”   芙蓉低低地道:“奴婢不知,娘娘的事情也不好过问。”   裴昶然便不成声了。   芙蓉见他半响没出声,惶惶然地叫了一声:“王爷?”   “嗯。”裴昶然道:“无事,你叫人去把我的早膳端来吧。”   经过了曲玲珑的事后,他一直都在家中用早膳再也没去朝中吃一口宫中准备的简单早食了。   陈金海也很上心,每日早食都是自己动手,各种花样翻新,一连几天都不带重复的,今儿早食做了牛肉姜丝粥并新蒸出来的菜心香菇包子,又煮了鸡蛋切成二半,另有几样小菜。   粥煮得极为粘稠,怕王爷吃了太稀的粥食上朝到一半想起如厕就不好了。   裴昶然迅速地吃完早食,便起身上朝去了,王府在内城里上朝尚不算远,有些低阶一点的官员住在外城,起身便更需早些了。   裴昶然走后,珍珠又睡了回笼觉,辰时睁开眼才想到今儿董雨清要过来继续教学,约好了仍是辰时二刻开始。   桑椹和连翘侍候她起身,又问她今儿打算穿什么衣裳。   大婚的时候裴昶然叫了几个绣娘进府,给她赶制了许多衣裳,冬日的软毛织锦披风 ,织锦镶毛斗篷,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各色锦缎棉衣襦裙。   珍珠却不耐穿得太过花哨,选了一件青色绣梅花的锦缎棉衣,挑了一双穿着舒服耐寒的靴子。   她坐下来用了早膳,披了织锦镶毛斗篷便准备出去。   临走到门口却想起昨天王大福说的话来,低低地暗笑一声,转头问连翘:“今儿一早都没见到嬷嬷们,往常不早来了?”   连翘捂嘴轻笑了一声道:“早来了,不过是怕您不耐烦见她们都在一旁耳房等着呢,不光有这三位嬷嬷,今儿也不知是什么日子,刘嬷嬷,金嬷嬷,都来了。“   珍珠想想觉得好笑,怕是王大福那家伙私下和她们说了什么?   她脱下斗篷递给连翘道:“不忙着出去,你把她们都叫来。”   五个嬷嬷依次进来,常嬷嬷和徐金二位嬷嬷站在右边,另一位金嬷嬷站在左边,刘嬷嬷一人站在中间表情肃然,倒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感觉。   常嬷嬷抢先说话道:“娘娘,奴婢本想过来替您梳头的,因您并不曾叫我不敢私自进来,却不料她讥笑我不受您待见,我本是王爷从田庄喊过来帮忙的,哪里还会怕她!”   她说着一手便指着金嬷嬷。   金嬷嬷冷笑一声道:“我还是太后娘娘特特指给娘娘侍候的,说你一句怎么了,若是娘娘真待见你,怎么就不见她叫你进去,反倒是由二个小丫鬟侍候了?”   “你!”常嬷嬷似乎非常生气,张嘴就想骂人。   “咳咳。”刘嬷嬷清了清嗓子道:“几位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平常就是这么学的礼仪吗?当着娘娘的面争起宠来了,做奴婢的只要做好自己本份的事情便可,何须你争我抢?”   金嬷嬷忍不住讽刺她:“既如此,你不再前院待着,巴巴地跑到这里来作甚?”   刘嬷嬷厉声道:“我还不是怕你们几个斗起来坏了娘娘的心情!”   珍珠的心情一点也没坏,她笑嘻嘻地瞧着这几位心下觉得甚是有趣!   她见金嬷嬷还想讥讽刘嬷嬷几句,抬手拦住她的话头道:“别吵了,你们不是都想好好侍候我吗?我一个人也用不着你们这许多人侍候,穿衣洗漱有连翘和桑葚足够了,倒是王府的丫鬟婆子甚多,这些人日常都做了什么,该分给谁管着好好想想,明儿再来回我。”   “这…”常嬷嬷为难道:“您不指派,奴婢们也不好说想管着谁啊!”   珍珠站起身来,眼睛扫了几位一眼,道:“就按着你们愿意干的,能干的来!明儿都写在纸上交给我看。好了,我要去听女先生教学了,明日此时你们再来回话。”   连翘帮她披上斗篷,和桑葚二人跟在珍珠身后出去了。   珍珠走进花厅看见不光是董雨清到了,云骏玮坐在一旁靠窗的位置上,一手支着下颌正在发呆。   他看不见别人倒也罢了,董雨清见一位俊雅男子坐在一旁,很有几分手足无措。   珍珠轻笑一声道:“董姐姐来得好早,你先坐着我叫人端茶水来。”   她转头吩咐早就站在那里的王大福:“天冷了,叫人送一盆银炭上来,泡壶热乎乎的茶,不要绿茶泡一壶大红袍吧,另外糕饼什么的也送些上来,我的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   王大福连声道:“早就准备好了,都搁桌上呢,娘娘昨儿给的银子奴才买了好些却还有剩下的,您瞧是放在奴才这儿下回再使呢,还是一会儿就给您还回去?”   珍珠摇头道:“剩下的银子先搁你那吧,叫大厨房多准备些糕点装上俩匣子,回头给两位先生拿回去吃,天寒地冻的容易肚子饿。”   董雨清今日给珍珠讲的是列女传。   她上回讲到了贤明传,此次就从仁智传开始讲起了。   董雨清讲学并不枯燥乏味,经常都如讲故事一般从一个人的事迹中引经据论说明真实问题,珍珠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如此讲了大半个时辰,一旁坐着的云骏玮忽然就打了一个哈欠。   董雨清顿时就僵住了,话头停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今日来瞧见此人,珍珠也不曾和她解释这人是干嘛来了,心头原本就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的饭碗要被人抢了。   见他猛然间打了一个哈欠,心下就无端担心起来,是不是自己讲的太枯燥。   珍珠戳戳她的手臂安慰道:“董姐姐,你别理他接着讲啊!”   董雨清磕磕绊绊了好几句话,这才理顺了心绪接着往下说。   中间休憩了片刻,她一直讲完看账的教学。   云骏玮忍不住地打了好几个哈欠。   午膳时分,珍珠留她吃了饭再走,董雨清捧着珍珠送她的糕饼匣子却急急告辞走人了。   “唉!”她一走,珍珠忍不住地叹气,看向云骏玮道:“云先生,你昨儿晚上没睡觉吗?怎么这么困,是我府上小厮侍候的不好,还是屋子哪里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云骏玮无语。   半响他尴尬地道:“都不是,就是觉得娘娘您的教学未免太过无聊,小生听着就想睡觉!”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   云骏玮忽道:“您也不该全赖小生,您怕是没和她说,小生不是来和她抢饭碗的,这女先生一职仍是她的,如您今日与她说清楚了,她便不会因为小生的几个哈欠感到困扰。”   “嗳?”   珍珠傻眼道:“这样吗?”   “嗯。”云骏玮慢吞吞地说:“您若是不信,明日就把这番话给她说清楚了,她就会留下来陪您用膳了,要不要与小生赌上一把?”   珍珠甚是有趣地问:“赌什么?”   “小生若是赢了,那今后便叫这小娘子除了教女学之外再找些别的野史闲书来念念;小生若是输了,那今后便每日抚琴一曲给娘娘解闷。”云骏玮的口气依旧是不急不缓。   珍珠觉得无论是输是赢,好像都不吃亏。   她笑嘻嘻地说:“如此,今日先由云先生陪我用膳。”    第64章 欺男霸女   第二日。   珍珠一早起身尚在穿衣裳, 就听见连翘絮絮叨叨:“娘娘, 今儿辰时不到那些嬷嬷都来了, 一个个穿得那叫一个齐整, 不光如此脸上的表情也是没法看的,奴婢是没见过士兵上阵杀敌啦, 不过我瞧着也不过如此吧?!”   桑椹在一边端了一个雕花云纹的匣子过来, 打开了让珍珠挑首饰,珍珠选了一支红梅金丝镂空珠花, 她接过来便替她别到左鬓,笑道:“今儿娘娘要不要穿一件颜色沉稳些的,吓一吓这些嬷嬷。”   珍珠白了她一眼,无语道:“我还道你是个老实人呢, 怎么也变坏了?”   桑椹缩一缩脖子,呐呐道:“奴婢不敢。”   珍珠选了件淡紫色浣花锦袍,一边由着桑椹替她穿上棉靴子一边道:“咱们府上不知有没有人专门做鞋的,昨儿我瞧着爷的鞋底不够厚实,眼看着快下雪了,得叫人做些,咱们几个也得做一双。”   “有的,都在前院, 先头刘嬷嬷管着, 如今叫谁去管就看娘娘的了。”连翘道。   “嗯。”珍珠道:“把她们都叫进来吧。”   五个嬷嬷依次便进来了。   珍珠坐在一张雕花椅子上,看着嬷嬷们缓缓道:“一个个来吧,把你们写好的纸条拿来看, 谁先来?”   刘嬷嬷沉声道:“奴婢先来。”   珍珠打开她写的纸笺细瞧,她的字最熟悉不过了,最初启蒙的时候都是看着她的笔划学的,一张纸笺上洋洋洒洒写得都是她该如何自持遵守礼仪,写到最后才说了一句,她有意替她看管好宝珠苑的一众下人。   珍珠把纸笺放到一边的檀木方桌上,接着道:“金嬷嬷,你的呢?拿来我瞧。”   金嬷嬷写得一手好字,笔锋凛冽,显是练过的,她的意思和刘嬷嬷差不多,也有意管宝珠苑。   珍珠仍把纸笺放在一边,看向常金徐三位嬷嬷。   常嬷嬷上来,递了纸笺。   她的说法和前面二位有些不同,道是宝珠苑的下人们散漫,为替娘娘分忧决心把众位下人们的礼仪抓起来,好叫娘娘出门也有个体面,她也想管宝珠苑。   珍珠心中冷笑几声,面上却不显,接着看剩下二位嬷嬷。   另一位金嬷嬷和太后派来的金嬷嬷虽是同姓,长相却大不相同,一个是瘦个子马脸,一个是微胖的圆脸,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柔和许多。   珍珠打开她的纸笺一瞧,和前几位不同,显是做过功课的,里头丫鬟小厮叫什么名字都细细写明了。   她道前院的大厨房有陈金海管着,库房有刘管家把持,剩下打扫庭院的,绣房的,浣衣房的,种花草的那些人都需要人管,她和徐嬷嬷有意把这些人管起来,具体怎么分可由珍珠说了算,也可两人商量着干。   两位嬷嬷私下里肯定是商量过了。   珍珠看看常嬷嬷,她一脸淡然,这事必然也知道。   她站起身看向金徐两位嬷嬷道:“金嬷嬷,徐嬷嬷,你两人出去后把纸笺上所写之人都叫到前院候着,我稍后过来。”   两位嬷嬷行了礼便出去了。   珍珠回过身来,看着那三位嬷嬷,心里直想骂娘,真当她是随便被人欺负的软蛋啊,常嬷嬷语气上还算是客气,剩下的二个怎么不干脆说想教她怎么做人!   简直了!   她冷笑一声道:“三位嬷嬷都想管我这宝珠苑,我这对门的玲珑阁眼下虽没人住了,却也要人打理,还有偌大一个王府后花园里头打杂种花草的人也不少,王爷还有一个马厩,养着数十匹好马,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自己去看着马厩比较好,还是想干脆由王爷自己去管着那些下人?“   她越想越生气,忍不住指着鼻子骂道:“我看你们是越活越回去了,还想教我怎么做人?怎么不想想自己在王府领着月银能干啥,整天看住我就想领银子?”   她说着走到木桌边一拍桌子,怒道:“你们是不是觉得年纪比我大,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所以想骑到我头上来了,我告诉你们,没门!”   三位嬷嬷是第一次看见珍珠这狠劲,都有些吓住了!   “哼。”珍珠道:“人人都写宝珠苑,是不是想在我这里赌一把,看谁最后会赢得了这个局面,我告诉你们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这小小的宝珠苑自己就能管好,用不着你们!”   她揪起那三张纸笺直直地丢了出去道:“回去再好好想想要替我把哪个空缺补上,若是想不出来这王府也用不着你们了,我倒不信有银子还请不到奴婢。”   三个嬷嬷灰溜溜地捡起各自写的纸笺,第一个觉得这位王妃娘娘并不如她们所想的那般好拿捏。   珍珠披上斗篷转身去了前院,人已经到齐了,黑压压地站成了一片,连同陈金海大厨房的众人都在里头,二位嬷嬷见珍珠来了,便自动让了位置站到一边。   珍珠沉声道:“嬷嬷,你们自己说吧,我就在一旁听着。”   徐嬷嬷推了推金嬷嬷。   金嬷嬷便站到众人的前面道:“蒙王妃不弃,从今往后前院你们这些人的事都由我二人来打理,你们要好生办事,不可让王府的主子蒙羞。”   她话不多,说完这两句就没了。   转身走到珍珠面前问道:“娘娘,这样说行不行?”   珍珠想了想道:“今后各人的月银是多少,也由你们俩报上来给我瞧,大厨房那边由陈金海报过来,你把这话大声地再说一次,就说是我决定的。”   金嬷嬷便站出去大声地说了一遍。   她这话说完,珍珠就看见陈金海抬起头朝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话既已带到,珍珠便挥挥手叫众人都散了。   走出去两步,她又想起一事,回头交代金嬷嬷道:“天冷了,叫人给我和王爷做二双厚底棉靴子,新来的云先生也给他做上,府中若有人缺冬衣也一并叫人做了,这银钱省不得。”   金嬷嬷低头应了。   交代完事情,珍珠走进花厅,就看见董雨清用一种惊奇仰慕的眼神看着她。   她轻声道:“娘娘,真看不出来,您平时里性情温和,却还有这样雷厉风行的一面,难不成因为王爷是大将军的缘故?”   云骏玮语速缓慢地道:“王爷是大将军和王妃有甚关系,还不是因为王妃娘娘本身就是个虎性子,她这是真人不露相。”   董雨清被他的话给吓住了,僵着身子站到了一边。   珍珠想起他昨日的话来,扯了扯嘴角笑道:“董姐姐别听他胡说八道,我还没同你说过,这云大哥是王爷请来给我帮忙的,他不教学,所以你别怕他。”   “哦。”董雨清便有些难为情,原来是她想多了。   教学完毕,珍珠又一次地挽留董雨清午膳,这次她真的没推脱,留下来与他们一起用膳。   陈金海最近得了重用,手上的本事便都施展了开来,午膳做了一道热气腾腾的豆腐鱼汤,中间搁了火腿丝和几片白菜,吃着极为鲜甜。   珍珠一边喝汤,一边和董雨清东一茬西一茬地扯着闲话。   云骏玮一直在边上默默地吃饭,他的面前是一只小碗,二只小盘子,里头装着早就为他单独准备好的饭菜,方便他摸索着自己能拿着汤匙吃饭。   吃着,吃着,他冒出了一句:“娘娘,您还记得和小生的赌局吗,小生赢了!”   珍珠无语,吃饭还塞不住这人的嘴。   董雨清便好奇地看着两人。   珍珠不知从何解释起。   她沉默了片刻,豁出去地道:“我让王大福买些闲书野史回来,云先生说他想听你每日念上几段!”   话音刚落,珍珠就瞧见董雨清的粉脸微红,慢慢地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这话说得有多冒昧,董雨清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她可是有夫君的人,叫她每天念野史闲书给云先生听,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珍珠只好补救道:“您若是不愿意,我就叫王大福念!”   董雨清咬着唇道:“奴家收了您的月银,当着您的面念几段野史闲书也不是不行…”   珍珠扶额,只想甩自己一个耳刮子,这成什么了,怎么有种欺男霸女的感觉!   转过脸,就看见云骏玮一脸憋笑的表情,仿佛乐得不行了!   珍珠默默地想:看来王大福买回来什么闲书野史,还得把把关才行,要是买了一本小姐后花园夜会书生的话本子当众念出来,不把人羞死才怪!   午膳后,董雨清便告辞了,珍珠知她家穷,依旧叫人装了一大匣子的糕点给她,还使人拿了二匹细棉布几斤棉花,天冷了,让她带回去好给家里人做身棉衣。   董雨清谢了又谢,红着脸拿着东西回去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云骏玮便笑出声:“哈哈哈…”    第65章 蛤?   珍珠气得想踹他一脚。   云骏玮好不容易才停止了笑声, 道:“娘娘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女子, 想我游历山河这些年来, 见过的女人要不就是拘谨守礼, 要不就是过于豪迈,如您这般还真没见过。”   珍珠悻悻道:“说得你好像见过很多女子似的, 你的眼睛不好, 怎么可能四处游历?”   云骏玮一下就沉默了,半响道:“小生无父无母, 家中亦无兄弟姐妹,自然不可能总在一个地方待着,林大人府中是我待得最久的地方了,那也不过一年而已。”   珍珠好奇起来, 忍不住地问:“那你这样如何生活,有银钱还好,带着小厮四处跑吗?”   云骏玮摇头:“小生甚为穷困潦倒,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一身琴艺,先头也在茶楼酒肆弹琴糊口罢了,何来小厮可用?”   “哦。”珍珠默默地停下来不问了,他的过往听起来并不是那么温馨,还有可能是个凄惨的故事, 她觉得还是不要问下去比较好…   空气正沉闷, 门外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娘娘这是在做什么,下官难得过来,不请我喝杯茶?”   珍珠转头一看, 见张禹行坐在一辆木制轮椅上,一个小厮正推着他进门。   他今日穿了一个月牙白的宽袖锦缎厚袍子,袍子上绣了一支大红色斜直向上的海棠花,外罩一件黑色狐皮大氅,隐隐约约显现中看着格外的俊秀。   珍珠见他越走越近,表情就有些呆,她知道这人是谁。   可他青天白日不去上朝,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张禹行见她一脸愣愣的表情,旁边又坐着一位冷若冰霜的男子,心里就莫名带了几分郁结,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珍珠,带着一脸谴责的表情。   珍珠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花厅里原就煮着一壶热水,随时准备泡茶用的,她没有行云流水的泡茶功夫,只得随手拿了一只杯子,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张禹行一脸嫌弃地看着那只杯子,道:“娘娘命人重新给我泡杯大红袍来,偌大一个王府就是如此待客的吗?”   珍珠郁郁地想,又没人请你上门做客,来就来了吧,还这么挑三拣四把自个儿当丫鬟使,这是他家后院吗?   算了,看他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不同他计较!   她转身出去叫人重新泡了热茶上来,顺便还叫人端了瓜子,银丝糖,云片糕,糖莲子来,这人一脸冰冻的表情还是吃几个颗糖压压惊吧。   大厨房中自从知道云骏玮眼神不好之后,一直很贴心,珍珠吃什么,就会另拿一个小盘子给他装一些。   张禹行坐在轮椅上,听着身边两人一个咔咔咔的磕瓜子,一个嘎嘣嘎嘣的嚼糖莲子,鼻子里都想喷出火来,所以他为什么要指望这些人啊!   “呀!”珍珠惊呼一声,喜道:“张大人,你快看外头落雪了,今年这是头一场雪呢!”   “大惊小怪!”张禹行甚是无语地道:“下雪有什么稀罕的,也就是你们姑娘家整天为这种小事咋咋呼呼的乱喊乱叫,下官今日前来是有正事和娘娘商议。“   珍珠奇道:“我和张大人不过见过数面,您是朝中大员与我这样的闺阁女子会有什么正事要谈,真是怪了。”   张禹行哑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事该如何和这位王妃娘娘说起,不过是连日来裴昶然按期上朝下朝毫无作为,他眼巴巴地等着,等焦心了!   他在家里休憩了三日,无所事事又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便叫人推着轮椅上了朝,不料当日裴浩然当着众人的面好声好气地道:“朕见张大人身体不适,特批你休假一月,休息好了再来上朝吧。”   他手中的折子印章随即都交了上去,由宫中司礼监秉笔太监暂时掌管了。   说是暂时掌管,张禹行却有着不祥的预感,皇上明显是准备拿他下手,换人了。   他有些不太懂裴昶然的想法,那日话都几乎挑明了。   这位王爷却老神在在的,好像完全不在乎,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仅仅表面上如此,张禹行急不可耐地想弄清楚。   珍珠等了半天,见他直着眼睛发愣,忍不住地提醒道:“张大人…张大人?”   云骏玮轻轻地道:“从前听人说张禹行张大人满腹才情心气极高,这会子大约是在想和娘娘这般的小女子能商议什么大事,顶多就是和王爷说一声他来过了。”   张禹行被他一句话提了醒,暗道:没错!   想通了这一点,他反倒不急了,自己推了轮椅到门口去看漫天的雪花飞舞,清瘦挺直的背影对着珍珠,半响缓缓地道:“下官听说王爷府上的厨子手艺甚是不错,娘娘今日不如留下官吃个饭,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吃饭也算是正事大事!”   “蛤?”   珍珠傻眼了…   没奈何,珍珠只好和张禹行擦肩而过走到门口找人,她低声吩咐门口的小厮去大厨房找陈金海,再多做几个热菜送过来。   陈金海送了菜上来,还贴心地温了一壶黄酒。   陪着二位男子一起用膳,珍珠有些头大,云骏玮看不见性格还温和好相处,便也罢了。   张禹行腿脚不便手却没断,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指使身边侍候的丫鬟给他夹菜,还叨叨着菜式太过清淡,王府厨子徒有虚名。   珍珠憋了一肚子火气,很想直接把人给轰出去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午膳,这位不请自来的大爷还不想回去,嚷嚷着再叫人沏一壶新茶来!   云骏玮眼盲心却敞亮,他淡淡地劝道:“娘娘,您是不是憋不住要发火了,小生觉得今日天气阴沉沉的,不如消消火听小生弹奏一曲如何?“   珍珠正想拍桌子叫这家伙滚蛋呢!   她家爷都没这么难搞过,天天对她和颜悦色的,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混球。   云骏玮这般好声好气地劝她,她只得强按住怒气,叫人去把他的琴端来,又使人重新泡了一壶新茶,拿了一盘黄橙橙的桔子上来。   云骏玮弹了一曲:十面埋伏。   窗外雪花片片飞落,远处树枝朝着天空伸展着身姿,有风从门廊间刮来,琴音幽幽地传入张禹行的耳中,他焦躁的情绪忽然受到了安抚。   琴音渐渐繁复,他坐在门廊间,仿佛听见了马蹄声、刀戈相击声、呐喊声交织起伏,震撼了他的心脏!   他转过轮椅,推到抚琴的人对面停下来了,对面那位衣衫阵旧的男子低头弹奏,丝丝缕缕中仿佛在和他表达一些诉之于指尖的语言。   这人是谁?   他为何能知他心情,明白他满腔报负不得宣泄的郁结之情。   琴音未完,云骏玮一手按住古琴道:“就到这里吧,再弹下去小生的手怕是要冻僵了。”   珍珠正听得入迷,听了他的话,转头去看炭盆,那里的炭已经燃尽,难怪有些冷了。   她正欲起身叫人再装一盆热炭来,却听得张禹行道:“娘娘府上的琴声堪称一绝,下官明日再来!”   不等珍珠回话,他推着轮椅到门口,走了!   “蛤?”珍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半响喃喃道:“云大哥,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跟一阵子风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刚才是不是心情不好?”   云骏玮嘻嘻一笑道:“娘娘聪慧,记得看见王爷告知予他,就说张大人心绪不佳,特特来王府见他。”   “呃?”珍珠有些不明白:“他明明没等到人就走了啊?这怎么算是特特来见王爷呢?”   “嗯。”云骏玮道:“小生只是直指要害,娘娘具体想怎么说,还请自行斟酌。”   珍珠皱了皱眉,有些悟了。   她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当年袁宝山上山捕猎的场景,先挖好了陷阱,然后回家等着,隔天再去看看兔子有没有跳进陷阱。   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冷不丁的就把想到的场景给说出了口。   云骏玮搓搓手,摸索着找到自己的拐杖,扶着站起身,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轻声低语:“天气寒冷,小生先回房歇歇去,躲进被褥中暖和暖和,如此费脑子的事情,娘娘自个儿慢慢琢磨。”   裴昶然黄昏时分才回来,他穿了一身狐皮大氅,上面都已经沾上了雪花。   珍珠一边帮他把大氅脱下来拍掉上面的雪花,一边絮絮叨叨跟他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她问道:“爷,今日下了朝去哪了啊,那家伙说明日再来,爷要不要候一候他,听听他怎么说,我怎么瞧着他有些怪怪的,云骏玮说他是特特来等您的,可爷还没回来他就走了啊!”   裴昶然摸摸她一脸困惑的小脸,笑道:“我看你脑子都快打结了吧,莫急,爷明日会会他就是了!”   珍珠把她的小脸探到裴昶然面前,斜眼看他道:“爷小心些,我瞧着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性格古怪阴沉,看着一肚皮坏水,你可千万别掉坑里了。”   裴昶然哭笑不得,心道:人人称道的耿直人士,怎么在珍珠嘴里就变成了一个阴暗见不得人的家伙了!    第66章 互诉衷肠   裴昶然觉得珍珠果然只有十七岁。   她个性跳脱, 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奇思妙想。   比如, 现在……   外头天色已经黑透了, 两人聊完了珍珠口中的怪人张禹行。   珍珠沉默了片刻, 忽然就要夜逛王府后花园,裴昶然实在有些想不通, 这明明就是自家的院子, 什么时候不好逛,非得等到夜深人静乌漆嘛黑的去?   且, 外头飘着大雪。   珍珠见裴昶然一脸的不情不愿,笑嘻嘻地道:“走啦,王爷!我爹还在的时候,我们两个一下雪就往山上跑, 有时候什么猎物都没打到,可不知为什么我们就是很开心啊,爷今天晚上就代替我爹!“   裴昶然一脸黑,他被珍珠拉住磨磨蹭蹭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嘀咕:“爷哪里像你爹了,你爹比爷矮多了,况且你和你爹难不成半夜三更地往山上跑,不要命了?”   “哎, 咱们没往山上跑啊, 这是是今年头一天下雪,外头一定很美,走啦, 走啦,一会儿回来了,再叫陈金海准备宵夜,温上一壶热乎乎的酒,吃一条鸡腿,一定美滋滋!”   裴昶然脑补了一下,忽觉好像也不错。   他走出门前,随口就交代屋里守着的桑椹,连翘道:“去找陈金海叫他把夜宵准备上,娘娘刚说的话都听见了吧?”   连翘应道:“是的,王爷!”   珍珠披着一件绣花镶白色狐皮的披风,裴昶然穿黑色狐皮大氅,两人都穿着厚底棉靴子,雪下得极大,外面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裴昶然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珍珠往后花园走,每走一步便留下了一双双的脚印。   一大,一小,相依相伴。   王府的后花园极大,穿过回廊还有一个长方形的湖泊,里头种着荷花,冬日了荷花都败落了,只有雪花片片旋转飞落在湖面上,湖中央还搭着一座石桥,中间有一方三角亭,上书:云聚亭。   裴昶然本无心赏雪,却越走越有兴致,拉着珍珠一直走到了湖中的云聚亭来,亭子的四面开阔,视线极好,有风从他们的身边刮过,裴昶然把珍珠搂在怀中,一起看着因下雪而显得格外闪亮的地面。   珍珠缩在裴昶然的怀中,只觉他的身子温热,心头一跳忍不住问道:“爷,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裴昶然没料到她突然问了这样的问题,半响有些羞愧地道:“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真心实意的喜欢你,最初是因为曲家逼人太甚,我觉得如果是你来做我的侧妃,心里会舒坦许多,真正对你上心,应是咱们在榆木川的时候……”   他想起那个晚上,珍珠说到梦到袁宝山,她说自己尚小,爹给她买了包子吃。   她语气中透露出的欢欣雀跃,让他心头如同遭了重重一击,莫名觉得酸涩,从那日起他真正的疼她惜她,仿佛与他一体,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意。   他是爱她还是爱自己,或者说二者皆是,还真有些分不清。   因心中有爱意,便忍不住觉得惶惶然…   裴昶然道:“你呢,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嗯?”珍珠思考了一会儿道:“应该也是那会儿吧,那一次你带兵打鞑子,我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你回来,结果人回来了,却受了重伤,那一.夜我便知晓爷是我的亲人,和爹一样重要的存在,爷若是有事,珍珠也不活了。”   裴昶然的心中如有数只小虫爬过,又痒又痛!   不知是不是珍珠从小被父爱包围,因此待人真诚毫无保留。   而他,从小在阴暗压抑的深宫大院中渡过,待人还有几分保留,说到底他待她不如她真诚!   虽说如今已是他长大成人以来,最真心实意的一次。   他甚至把自己全副身家都交到了她的手上,可听了她的话后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远远不够好。   珍珠伸手怀抱住他的腰间,笑嘻嘻地道:“爷,你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开心,我们去堆雪人吧,这么大的雪我们可以堆两个雪人,一个像你,一个像我,我们两个肩并肩站在一起!”   裴昶然摸摸她的脸蛋,怜惜道:“脸都冻得冰冰的,爷来堆,你站在一旁瞧着就好,爷这还是第一次耍这么幼稚的事情,不会的地方你要教我!”   “好呀!”珍珠笑道:“这我可拿手了,爷快来!”   裴昶然提着灯笼,两人手牵手穿过湖上的石桥,走到一片开阔的地面上。   裴昶然把雪拢在一起,很快就堆成了好几个圆圆的大球,接着略小些的球体就放在更大的球体上面,珍珠替雪人做了二只手臂,又找了枯枝过来放在手臂边上。   珍珠挖了两个小小的泥球权当是雪人的眼睛,又伸手一转,这雪人看起来就好像在咧嘴朝他笑。   一大一小两个雪人靠在一起,都是咧嘴笑嘻嘻的表情。   裴昶然一把拉过珍珠抱她入怀,低头问道:“珍珠,你什么时候也给爷生一个这样的小人儿呢?你如今已经十七岁,应该可以了吧,要不咱们再等等,等明年一定成!”   珍珠瞬间就脸红了,她眨眨眼看向裴昶然:“爷,这事不是我说了算啊!”   裴昶然突然就笑出了声,他霸气十足地道:“对,你说了不算,爷说了才算,走咱们回房!”   “……”   珍珠呆了,万万没想到堆个雪人而已,他还能联想到那里去!   两人回了房,陈金海已经到了,房中炭火燃得暖烘烘的,圆桌上放着一锅刚炖好热气腾腾的鸡汤,边上还放着几盘一菜,并一壶黄酒。   裴昶然这会子哪有心情吃夜宵,一门心思地想着造人。   珍珠看看他的脸色,便知道他想些什么,拉着他的手撒娇道:“爷,我饿了,咱们吃了再说啊!”   裴昶然只得耐下性子来陪她吃东西,珍珠在一旁扯着鸡腿吃,他就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连喝了三杯,过不了一会儿看着珍珠都有些重影了。   珍珠忍不住想笑。   她的爷还真可爱,一急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裴昶然喝得微醺,摆摆手叫闲杂人等都退下,拉着珍珠进房做些不可言说之事。   第二日,裴昶然临上朝之前,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事,叮嘱珍珠道:“珍珠,下个月就是太后的寿辰,你去库房里瞧瞧有没有拿得出手的寿字屏风,若是没有,就使人做一个,不必太大,但要做得精巧些。”   珍珠睡得朦朦胧胧,含含糊糊地答应了。   她起身后,还在进早食,三位嬷嬷便又来了。   珍珠瞧着这三人站着的姿势,表情比外头腊月寒天还僵冷,心下就有些不高兴,也不理她们先吃饱了再说。   她吃饱了,擦擦嘴问道:“三位嬷嬷可想好了,想去哪里替我分忧啊!”   她瞧着这三人的站姿,脸上的表情便知道,这三人是各想各的,压根没有坐在一起聊过,也不可能拉下脸来好好商量。   珍珠想想便在心中长叹一声。   刘嬷嬷冷着脸,站上一步道:“娘娘怕是在糊弄奴婢,昨日奴婢去了马厩,那里是王爷的亲兵自己在管,压根不让人插手,不知您这么做有何用意?“   珍珠:“……”   这她也不知道啊,说得好像是故意骗她似的。   她转头瞧常金二位嬷嬷。   常嬷嬷上前一步道:“奴婢去了玲珑阁,如今那里一个奴才也没有,地上桌上都积了灰尘,我还在那里遇见了金嬷嬷,后来奴婢去前院找人帮人,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金嬷嬷已经走了。”   金嬷嬷淡道:“奴婢去了后花园,王府的后花园在京城可是赫赫有名啊,都说当年是先帝疼惜王爷特特建造的,占地足有百亩,可奴婢来来回回逛了一大圈,里头打扫回廊亭台,雅舍居屋的人加起来不超过十人,还有许许多多的花草树木需要人打理,这未免太过荒芜了些。”   珍珠想了想到:“既如此,常嬷嬷就带人去管玲珑阁,若是人手不够就叫刘管家去外头买上几个。”   她想了想又道:“不如把里头的旧家具都丢了,使人重新买新的,布置一间给云先生住,另外再布置一间花厅出来,回头我就和女先生上那念书去,前院的花厅是王爷待客用的,我早想着是不是搬进来的好。”   常嬷嬷一听喜道:“如此甚好,那奴婢今后是不是也住在那边,有事再来请娘娘示下?”   珍珠应道:“可。”   说完这件,她盯着刘金二位嬷嬷露出一丝笑意:“如此,王府的后花园就交给两位嬷嬷商量着办,缺人手要东西了再来同我说?”   她说着又添了一句:“你们俩可要好好办事,不要闲着无事就吵架拌嘴啊!”   说着,她忍不住捂住嘴,想笑!   随便脑补一下,就能想到两位怒目而瞪的场景啦,十分有趣,甚是有趣!    第67章 逃犯   珍珠去前院。   董雨清已经到了, 正尴尬地站在一旁看云骏玮用早食。   云骏玮旁如无人似的吃得很香, 一碗白粥吃得唏哩呼噜地声响可大了。   他平常吃饭很斯文的。   珍珠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 他这是故意在逗董雨清玩。   珍珠拉着董雨清往外走, 边走边道:“王爷说下个月就是太后的寿辰,让我去库房找找有没有拿得出手的屏风寿礼, 董姐姐陪我去看看。”   该刹那, 后面喝粥的声音忽然就静止了。   珍珠呆了呆,转头回去看那人。   只见他捧着一只蓝边骨瓷大碗, 脸部表情僵硬,停在半空不动了!   珍珠有些想不明白,这是为何?   她呆了片刻,便把这事甩到脑后, 拉着董雨清往库房去了。   董雨清跟着珍珠进了库房,走了几步就不敢动了,王府的库房金银珠宝琳琅满目看得她心跳不已,心中忍不住暗自埋怨,王妃娘娘心太宽了,好端端地把她带到这里来作甚。   自己也是缺心眼,真不该跟过来的。   珍珠翻找了一会儿,只觉得手都酸了, 也没瞧见有什么合适的屏风。   她问刘管家:“咱们这库房里头的东西都没有登记在册的吗?若有先翻册子看看。”   刘管家讪讪道:“是奴才的不是, 原想着屏风这东西应该一眼就能瞧见了,哪知库房里的东西太多了,恐怕是搁在里头些的地方, 要不奴才先翻翻册子,找到了再叫您?”   珍珠点头:“行,我先出去了,你接着找,有还是没有回头都知会我一声,若是没有就要找人打一个了。”   她见董雨清站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心念一动,走上前去拉着她道:“董姐姐,你要不要来看看有没有合心的首饰,我送你一个啊!”   董雨清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娘娘这万万使不得啊,平日里您已经够照顾我了,每次都叫人拿了糕饼给我,我家那个孩子如今也是吃上瘾了,天天巴巴地等着我回家,这我已经够不好意思…”   珍珠道:“没事,今日叫陈金海给你做两样新鲜的带回去,我们走吧,回去听你教学去。”   她想了想又捂嘴笑道:“王大福买了几本闲书回来,今儿我们少学一会儿列女传,听听那个可好?昨儿我听陈金海说买了羊肉,天冷了你在我这里用了午膳再走,他煮的羊肉顶香,回头也带些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两人刚走出库房门口,就看见王大福苦着一张脸在那里候着,见到珍珠便急步上来道:“娘娘,您刚走开一会儿,前头门房那里便来报,那个周夫人又来了,苦苦哀求说要见您。”   珍珠头皮发麻,闷闷地道:“怎么又来了,算了,算了!把人放进来吧,我就在前厅见她一面,你同我一起,到时候机灵些,见情况不对,就去大厨房里给我叫两个汉子来帮忙!”   董雨清见事情似乎有些不对,便问道:”娘娘,这周夫人是怎么回事?要不您带人去花厅,我和云先生都在,人多些她也不好无理取闹!“   珍珠想想道:“也好。”   她看看一旁站着还没走掉的王大福叮嘱道:“那你就把人叫来花厅,我刚才说的话你可别忘记了,到时候看情况不妙依旧这么办!”   王大福应了一声,便往外头跑。   珍珠垮着一张脸愁眉苦脸地往花厅走,边走边絮絮叨叨地念:“这周姐姐也真是的!明明已经嫁人了,还整天想着怎么救她那个主子。我就怕她今天过来还是说这事,人都跑没影了,还怎么救?再说了,这事和我说有什么用,我又帮不上忙,难不成无缘无故给爷添堵?”   董雨清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得跟在一旁胡乱地劝慰道:“娘娘莫忧心,能帮咱们就帮一把,真帮不上也不能乱来不是。”   “嗯。”珍珠胡乱地应了。   她走进花厅,端起一旁丫鬟早就准备好的茶水“咕咚咕咚”连灌了好几口,水喝够了,心里方才觉得舒坦了些。   云骏玮在一旁听见动静,好奇道:“娘娘是干什么大事去了,怎么一下这么渴,按说您府上这么多丫鬟小厮嬷嬷,也轮不到您亲自干体力活啊!”   珍珠懒得和他解释。   须臾,王大福带着人进来了。   周夫人看起来很憔悴,一身绯红色的袍子也没让她的脸色好看些,她看起来清瘦了许多,走路摇摇晃晃的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   她一进来就直接在珍珠面前跪下,哭道:“娘娘,我求求你,你救救曲公子吧,他真是一个可怜人啊,如今除了你也没人能救他了。”   珍珠扶额,长叹一口气默默腹诽:我就说,我就说吧,这人来就没好事!   她刚想说话,就听见身后坐着的云骏玮冷道:“不知这位夫人说的是哪位曲公子,难不成是曲家的那位?据我所知他如今可是朝廷捉拿的逃犯,你不去公堂报官,好端端的怎么求到王妃娘娘这里来了,他哪里可怜了?”   周夫人直愣愣地进来,听见说话的声音,才注意到珍珠的身边坐着一个俊雅男子,一旁还站着一个满身书卷气的女子。   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直着嗓子道:“曲公子如何不可怜了?曲家人个个只顾着自己,当初硬是把他送出去杀敌,等到他有难的日子却丢下他不管,如今在外既无银子也无人侍候,身子又不好…”   珍珠奇道:“袁老头呢,他不是跟着曲文钧?”   周夫人慢慢地抬起头来,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哽咽道:“那也是个狼心狗肺的人,我还道他是个忠仆,结果却把我给公子的银钱卷走,早跑没影了,怕是去寻他的婆姨吃喝享乐去了。”   珍珠原本打算,周夫人若是说起救曲文钧就直接回绝她。   此刻反倒是留了一个心眼,问道:“那他人在何处?”   周夫人目光直直地盯着珍珠道:“娘娘先答应我会救曲公子,如若不然小女子拼死也不会告诉您,他在何处?”   珍珠被她一个威胁弄得愣住了。   半响哭笑不得地道:“说得好像我很稀罕知道他在哪里似的,你爱说不说,没旁的事,你就回去吧,这人我救不了,也没这本事救他!”   周夫人急急地爬过了两步,离珍珠极近的地方停下来,痴痴仰望她道:“不是的,您可以的,满京城人人都知道王爷和您伉俪情深,只要您一句话王爷自然就会去救他,除了您和王爷再也没人能救他,这里头是有些蹊跷的,只要王爷救了他,自然就知道了。”   “蹊跷?”珍珠喃喃道:“这还有什么蹊跷?”   珍珠正在发愣,突觉一旁站着的董雨清在扯她的衣袖,她转过头去跟着她的眼神,看见坐在一边的云骏玮在给她打手势,意思很明显是叫她把人稳住。   她转过头来,清清嗓子道:”既然这样周姐姐你先回去,等王爷回来了,我问问他再答复你可好,不知你现在住在何处,还是与周大人在一起吗?“   周夫人惨笑道:“没有,我已经与他和离了,如今您也别喊我周夫人了,我闺名叫张文秀,您喊我文秀即可,我住在离京…”   她仿佛忽然醒悟过来,停住嘴半响接着道:“我住的地方偏僻说了您也不知道,明日我再来听您的答复可好,您看什么时辰方便?”   珍珠想了想道:“那便明日午后吧,那会儿王爷也该下朝回府了,有什么事你和他当面说清楚也好。”   张文秀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缓缓出去了。   她人走后,花厅里静悄悄的,一时都没人说话。   半响,董雨清忽道:“我瞧着这位姐姐也是个痴情.人,她这主子究竟有何本事,竟叫她与人成亲又和离了,我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还把自己的银钱给了他,却又叫人夺了去!这,这真是…”   “唉!”珍珠也道:“是啊,她怎么那么傻!”   她转头看云骏玮:“云大哥,你为什么叫我稳住她,这下子可难办了,爷要是知道了,一准不高兴,他原来就不喜欢我和周夫人接触,还有那个曲文钧,爷也不喜欢他。”   云骏玮嗓音低沉,闷闷地道:“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那人是个逃犯,王爷正好趁此机会一网打尽!”   他想了想又道:“那女子不是说了,这里头有些蹊跷,听起来是同王爷有关,你怎知他不想知晓,为何自作主张就拦下此事?”   “啊,啊,啊!”   珍珠忽然就无意识地喊了几声。   她想起一事,当初千方百计瞒着爷不想他知晓,如今周夫人想说的难不成是此事?   她也是糊涂了,被云骏玮插科打诨地应了下来,这下变成骑虎难下,此事是说还是不说?   这么多人都听见了周夫人的话,想拦也拦不住了。   珍珠犯了难。    第68章 该来的总会来   珍珠的担忧并不能阻止事情的发展。   这一日王府来的人还格外齐全, 严恒一, 林大海, 张禹行, 这三个人也不知怎么凑到一块的,齐齐都到王府蹭饭来了。   珍珠的教学方才结束, 就看见四个汉子从门口一起走了进来。   林大海身形最为突出, 走在前面,裴昶然和严恒一走在一排, 一边走一边低声的交谈,张禹行由小厮推着轮椅走在最后面。   珍珠当即就黑了脸,明显觉得自己有些额头冒汗。   她还没和裴昶然说张文秀来过的事,曲文钧发生了什么更是难以启齿, 只盼着她忘记了此事,今天不要再来了,哪知今儿外头不知刮得什么邪风,这帮人都到齐了。   裴昶然看见珍珠穿着一身鹅黄.色锦缎袍子站在花厅门口,远远地就喊了一句:“珍珠,叫陈金海置一桌席面出来,上回田庄带回来的米酒还有吗?有就拿些出来待客。”   “知道啦。”珍珠应了一声,转头和董雨清说:“董姐姐, 今日怕不能招待你在我家午膳了, 不如你先回去?”   董雨清看清了眼前的情况,连连摆手道:“娘娘客气了,那我这就回了, 明日再来。”   珍珠一脸忧伤的表情,叫上王大福准备亲自去大厨房看看,走出去没几步就听见身后的人道:“午膳会不会叫上我呢,好想凑这个热闹啊!”   她转过头去,看见云骏玮一脸无辜的表情。   这人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珍珠默默地吐槽。   陈金海正在大厨房里忙活,看见珍珠进来连忙上前笑道:“今儿是刮得什么风,娘娘怎么亲自过来了,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您让王大福过来传个话就行啊!”   “刮东南西北邪门风!”珍珠没好气地说!   “啊!”陈金海张大嘴.巴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珍珠走进大厨房,见一旁的大师傅正在煎炸一个莲藕夹肉的合子,顺手捞了一块放在嘴.巴嚼吧了几下,啧啧道:“这不错,吃着挺香,先头怎么没见你们上这道菜,这大冬天的哪找来的莲藕,稀罕了!”   陈金海腆着脸笑道:“还不是咱们王府好东西多,这就是咱们府上池塘里现挖的,也是娘娘后宅管理有方,听说您叫刘金两位嬷嬷去管后花园了,这不今儿就送了些过来,奴才便想着做些出来给娘娘尝个新鲜。”   珍珠点头:“不错,不错,多做些,今儿你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王爷叫了严大人,林大人,还有首辅张大人一起过来用膳,你多做些好吃的,做得好了,下个月起再给你涨一两月银。”   陈金海喜道:“那是一定要的,娘娘就算不给奴才涨银子,奴才也得尽力啊!”   王大福站在一旁扁嘴委屈道:“尽想着别人了,奴才来王府至今一次月银都没领过,您是不是不记得还有奴才这么个人存在啊,要知道奴才可是天天陪着您!”   “没有吗?”珍珠转头瞧他一眼,故意逗他:“可你有吃又有喝的,还一个人住一间房,咱们府里头有几个人自己一间房啊,你要是不知足,回头和大厨房的师傅们一起挤挤去!”   王大福傻了,喃喃道:“娘娘您说真的?奴才哪里做得不够好,您可以说啊!”   珍珠看见一旁站着的陈金海憋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道:“逗你玩的,回头宝珠苑发月银的时候也给你发上,要是我忘记了,记得提醒我一声。”   陈金海这才笑出声来,推了推王大福道:“咱们娘娘人好着呢,不会忘记你的,这下可放心了吧!”   厨房里的人都笑了。   珍珠笑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垮下脸,叹气道:“也不知她今日是不是还来,府上人那么多,要真来了躲都没地方躲啊,咱们要不要想法子拦住她?“   她这话陈金海听不懂,王大福却是懂了。   他扯扯珍珠的衣袖,轻道:“娘娘咱们要不要出去说?”   珍珠愁眉苦脸地走在前头,王大福跟在她的身后。   走到外头,被当空的日头照到眼睛,珍珠探手挡了挡光线,郁结道:“你说要怎么办,要是总是拦着不说,怕王爷知晓了怪罪下来;要是说了,又怕会影响王爷的心情,他依旧是不高兴!”   这会子王大福倒是不傻了,他斟酌着道:“娘娘,奴才觉得您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有些事情您就是硬拦着不说,王爷他早晚也会知晓,更何况这事也没个实据,奴才猜您是怕周夫人说王爷和曲公子是亲兄弟吧?”   “嗯。”   珍珠埋头往前走,边走边劝慰自己:“没事,没事,也许是我想多了,也许他们在信笺上说的都不是真的,我硬是不让他知晓也不对啊,爷自有他的判断。”   “对啊!”王大福跟着她身后疾走,边走边道:“娘娘,您走慢些啊,就没见过哪位娘娘跟您似的,走路都能走得那么快,您悠着些!”   结果,怕啥来啥。   前厅的桌子刚摆好,几位大人刚上桌吃饭,门房就到花厅来找珍珠,说周夫人到了。   珍珠正在花厅和云骏玮一起用膳,几位大人一起用膳怕是会聊些朝堂中的事,而云骏玮非主非仆也轮不着和他们一起用膳。   珍珠便主动和裴昶然说了声,来花厅这边用膳。   她一筷子菜夹到半空,幽幽地叹了口气,交代门房道:“带着她去前厅找爷吧,这事我帮不上忙,让她自己去和爷说!”   云骏玮赞道:“娘娘可以啊,就该如此!”   他一边扒饭一边道:“男子汉大丈夫身而为人,断断没有让女子操心的道理,有事就该自己顶着,最多就是心情郁结倾诉几句,即便如此也该当断则断。”   珍珠觉得他这话里话外听着,好像很清楚内里缘由?   可他怎么可能知道,就是胡乱感慨几句吧?   珍珠正沉思着,又听他道:“小生来府上有些日子了,每日就只陪着娘娘进学了,午后也从没见您问过小生什么,这不是吃白饭吗?不如今日您把刘管家叫来问问府上的账目,小生在一旁帮您听一听有无问题可好?”   珍珠便明白了,他这是一片好心,怕她空坐着会胡思乱想。   于是,她派王大福出去把刘管家给叫来。   刘管家捧着厚厚的账本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珍珠身边的桌子道:“娘娘打算叫奴才从哪里说起呢?”   珍珠皱皱眉道:“府里头的事情就先不说了,你不如先说说王爷在外头还有什么产业吧,都是什么人在管着?”   刘管家便从一摞子账本里头,挑出了一本递给她道:“京城郊外有田庄五处,京城中有酒楼三处,另有布庄首饰庄八处,除此之外在太原城外有一处田庄如今是在娘娘名下,其他在江南另有二处别院。”   “呃。”珍珠傻眼道:“这么多啊,那爷都不过问吗?都叫我看着,哪里能成?!”   刘管家笑道:“娘娘切莫忧心,奴才有事自然还是会问过王爷,那些掌柜的定期也会上门找我说事儿,烦心事王爷不会让您过于操劳,主要还是看看这些地方的收益,看看银钱都入库了没有。”   “看来五千两对裴王爷来说真是区区一笔小数目啊!”云骏玮忽道。   他的语气中夹杂着的酸意连自己都不曾察觉。   珍珠闷笑地逗他:“我要说如今银钱多得没感觉,云大哥会不会想打我?”   “小生哪敢动手打娘娘啊,娘娘您说笑了!”   云骏玮这才醒悟到,自己的语气怕是有些不对。   珍珠想起一事又问刘管家:“对了,屏风,还没说找没找到。”   刘管家回话道:“找到了,有两个,一个大些却有些时日了;另一个看着小些却精美些,娘娘哪日有空可去看看?”   珍珠托腮苦闷地道:“那就选小的那个好了,真不想去宫里吃寿宴,又闷又无聊,且太后也不喜欢我,差不多就成了。”   “也是,就她那个样子谁会喜欢,那张可怕的脸令人永生难忘。”   珍珠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看着云骏玮,甚是困惑地问道:“云大哥,你和我说的是同一个人吗?你又没见过太后,怎么就知道她惹人讨厌了?”   云骏玮浑身僵硬,沉默了好久,才道:“不是啊,我怎么可能见过太后,我说得是小时候隔壁住着的人,那老太太也甚是令人心烦。”   “哦。”珍珠道:“吓我一跳,我说你怎么就见过太后了。”   她转头去看刘管家,笑道:“刘管家,今日我说的话,你可别告诉王爷啊,我不想他听了烦心,左右着还是得去见见世面不是。”   “是!”刘管家应道:“现下,不如奴才跟您说说咱们王府今年的收成吧,先从京郊外的五处田庄说起…”   珍珠一边听着,一边打量坐在她对面的云骏玮,只见他托着下颌愣愣出神,一双眼睛全无聚焦点,不知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明明刚才还是他说要听账目的。    第69章 跟踪   裴昶然原本并没有打算请客吃饭。   他下了朝和林大海严一恒一起走出宫门, 就看见了一个人。   张禹行依旧坐在轮椅上, 大冬天的一身白色绣金丝云纹的棉袍, 外罩一身白狐大氅, 一眼看去活像出现了一个大型雪人。   裴昶然一脸嫌弃,深觉此人越发矫情了。   说好了第二天来王府结果没来, 第三天却跑到宫门外堵人来了, 还穿成这模样,打算给谁看?   他扫了一眼身边二位, 都是一身官服,怎么瞧怎么不好看,忍不住连自己这身官服都嫌弃起来,哼, 明儿非叫人做两身新衣裳,不信还比不上一个坐轮椅的家伙。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心里暗暗嘀咕,张禹行出事到现在已经半月有余,他的伤怎么还没好,这是故作娇弱给人看?   裴昶然目视前方,正准备从张禹行身边走过,冷不防厚脸皮的人就叫住了他。   他道:“王爷不请下官去府上用膳?”   裴昶然瞧瞧身边二位, 便道:“如此, 各位大人今日都去我府上用膳吧,请一个也是请,请三个也是请, 二位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这还能说不去?   林大海和严恒一互相对视一眼,连连点头道:“去,去!这还是王爷第一回请我们去府上用膳,也算是托了张大人的福。”   裴昶然冷笑一声,带头往马车那里走。   四人在王府的前厅坐下,丫鬟们先上了茶,又端了几样糕点进来。   严恒一捏了一块绿豆糕,吃了一口便赞道:“王府这糕点确实做得比我府上的好多了,吃着香滑入口却不过分甜腻,两位大人不妨也试试。”   张禹行冷哼一声道:“王爷果然是日子过得太舒坦,如今连眼前的重重危机也瞧不见了,下官却觉得不太好。”   裴昶然猛然间被他堵了一句,忍不住反驳道:“大冬天的是谁一身白衣,府上大概请了数名丫鬟替你洗衣赏吧,上头还绣了金丝云纹,瞧着倒是比本王还华丽几分。”   林大海笑出声,缓缓地道:“张大人风.流倜傥,京中无人能比,如今休憩在家,下官瞧着脸色却不甚好,又是为何?”   严恒一道:“难不成是为了那个秉笔太监?张大人尽可放宽心,我瞧着没几日皇上就该宣你上朝了。皇上没你在一旁帮衬,也尝到滋味了。”   “哦…”张禹行冷冷地道:“本官身体不适,还没那么快能为皇上分忧。”   裴昶然忍不住了,问道:“张大人,你既已来我府上,明人不说暗话,不如老实告诉本王,你的伤势真有这么严重,这么多天还不能站起来,非得娘们唧唧地坐个轮椅?”   “你!”张禹行气得不轻,半响怒道:“既然王爷如此看不起本官,那我就回去了,免得扰人清净。”   裴昶然道:“如此说来,张大人真是身体不适了,本王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回头叫人拿些给你使,真想不到皇兄会下此狠手,他明明就是离不开你啊!”   张禹行道:“他不一样叫人刺杀王爷,您心里就没有恨意,没想过取而代之?明明就是个没本事的昏君,山西经过战事民不聊生他说国库没钱,江南盐商互相争斗迟迟不交盐税也不派人去查,只靠本官一人上推下推,这官当着心里不是滋味,这些你们不是不知道!”   “是啊!”林大海一声叹息,“户部陈大人数次和下官说,这官他当不下去了,这不眼看太后的寿辰又快到了,还叫他挤出银钱来大办寿宴,真不知道皇上他是怎么想的。”   严恒一先是被裴昶然和张禹行简单粗暴的对话给吓住了,接着听了林大海一番感慨,忍不住也絮叨了起来。   他道:“说起来我刑部也甚是令人无语,前有颜绪林莫名其妙放跑了曲文钧,后有周文耀贪赃枉法被捅出来却一直压着不办,下官甚是不明,都是为什么?”   “如此下去,陈国迟早要完,王爷不如想想如何将他取而代之吧,当然您若真是无心,今日也给本官一句痛快话,我好死了这条心。”   张禹行板着脸,表情看起来很冷厉。   裴昶然僵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此大事,容本王好好想想。”   张禹行脸上的表情略微松了松,道:“如此,王爷好好想想,您府上的厨子怎这么慢,下官饿了!“   裴昶然哭笑不得地道:“张大人莫不是连早膳都不曾用过,特特来王府打秋风?”   “嗯。”张禹行理直气壮地道:“本官既已下定决心要弃暗投明,自然是要先来府上吃顿饱饭,有甚好东西都叫人端上来。”   他这话一出,四人之间氛围顿时和缓了许多。   林大海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严府那三个小子来,先头是怕人家看不上自家闺女,如今反倒变成严恒一隔三岔五带着自家三小子上门打秋风,去的次数多了自然就熟络了起来。   须臾,丫鬟们开始上菜,林大海看见炸得金黄喷香的莲藕夹肉眼睛都亮了。   接着又上冬笋焖肉,红烧羊排,牛肉焖土豆,清蒸鲈鱼,白灼大虾,蒜泥白肉,最后才上了二道新鲜蔬菜。   严恒一笑嘻嘻地道:“我那闺女甚是懂得王爷的心思,这菜上得都是您爱吃的,全都是肉菜,来,来,来,把酒倒上!”   四人你来我往,边吃边发牢骚,人人在朝堂上都有些憋屈事,越说越投机。   正吃着,忽闻门房进来道:“王爷好,各位大人好,周子耀夫人来给王妃娘娘请安,娘娘叫奴才把人带到您这里来,说有事直接说给您听就好。”   裴昶然愣了楞道:“没看见我们正在用膳?叫她在耳房候着,等我们用完膳再说。”   张禹行一听便抬起头问严恒一:“先头听闻周子耀与他的夫人已经和离,她来作甚?”   严恒一点头道:“是啊,这两人闹得沸沸扬扬的,外头都在说这位周夫人,夫君有难不但不帮,还在关键时刻坚决要和离,周子耀先是不肯,后来听说架不住周夫人拿银子要挟,最终还是分了。”   林大海急道:“赶紧吃饭,吃完了咱们瞧瞧热闹去!”   张文秀被门房带进来的时候,看见一屋子坐着的大人内心很忐忑。   她万万没想到今日过来会面对这样的局面,原以为只是和王妃娘娘对话而已。   王妃娘娘年纪小,好糊弄,面对这些人精似的朝堂大员,就有些胆怯了。   裴昶然沉声道:“你来此作甚?”   张文秀瞧着一屋子人都盯着她看,倒好似审讯她一般,哆嗦一下道:“无事,奴家就是来探望王妃娘娘的。”   “你想欺骗本王?若真无事,珍珠又怎会叫人把你带到这里来,还不速速道来,莫要等我派人去把珍珠叫来问话,到时本王就不客气了。”   张文秀沉默了片刻,下定决心,走到裴昶然面前跪下道:“奴家来求王爷救救曲公子,您若不肯救他,就再无人能救他!”   裴昶然惊怒交加,斥道:“曲文钧现在何处,他乃朝廷逃犯,本王抓他尚且不及,为何要去救他?”   张文秀哭道:“因为他是您大哥啊,与您一母同胞的大哥!”   一屋子人都惊呆了。   张禹行冷道:“皇上为何叫人放了他?若他真是裴王爷的亲哥哥,为何既不杀人灭口,也不关押起来,反倒将人放走了呢?这说不通啊!”   “就是,就是!”林大海插嘴道:“不通,甚是不通,这小女子是如何得知曲文钧的身世?”   张文秀答道:“自然是公子他亲口说的,他自小被养在曲家,曲家人肆意压榨与他,皆因他是裴王爷的兄长,却不能把这个秘密说与天下人听。”   “为何不能说?”严恒一问。   “奴家也不知,只知曲公子一直过得很憋屈,明知自己是王爷的兄长,却不敢相认。”张文秀道。   裴昶然冷冷地笑了,“当日在渝木川他一剑刺中我,眼中的恨意清清楚楚,有这样的兄长吗?”   “且不说他是不是我兄长,即便是真的,本王也无意救他!”裴昶然话说的很决绝。   张文秀哭嚎道:“都说血脉亲情,您怎能见死不救?”   裴昶然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目光犀利地看着张文秀道:“这事你说了不算,叫曲文钧来见我,当场对质,把话说清楚了再议。”   “这…”   张文秀迟疑了片刻道:“奴家回去问问曲公子,明日再来回话。”   “嗯。”裴昶然挥挥手道:“你去吧。”   张文秀刚走出王府大门,裴昶然便叫来裴三叮嘱道:“带上人跟着她,看她去了哪里,若是见到曲文钧,立刻把人带回来见我。”    第70章 云山雾罩   裴三一走, 屋里陷入了寂静。   半响, 林大海喃喃地劝慰道:“王爷无需想太多, 此事下官觉得必然不是真的, 说不定就是这小女子故意拿这说辞来诓骗于你,这怎么可能呢?”   张禹行看了一眼林大海, 眼神十分犀利, 带着几分埋怨。   林大海额头冒汗,感觉自己仿佛说了什么不靠谱的话, 他回想了一遍自己刚才说过的话,默默吐槽张禹行:劝慰人本就应该往好了说啊,难不成还往坏处讲,这哪里有错?   张禹行冷冷地道:“林大人!身为朝廷命官说话要有理有据, 本官觉得你有误导王爷的嫌疑!”   “呃。”林大海有些尴尬地道:“本官这是为了安慰王爷…"   “有你这样安慰的吗?不痛不痒,除非是个傻子要不然谁会相信?”张禹行毫不留情地斥道。   他道:“本官觉得这女子不曾撒谎,至少从她的角度听到的话必然就是如此,只是这其中大有文章,皇上为何要留下曲文钧,这莫不是个障眼法?”   严恒一看了几位大人,迟疑了片刻,道:“早年宫中有个传闻, 不知林大人有没有听说过, 说是太后宫中养了鞑子的质子,这孩子不能走出太后的宫殿,因此几乎没什么人见过。”   林大海浑身抖了抖, 看向裴昶然双手合什道:“王爷,下官接下来说的可都是传闻,您要是听了觉得心中发堵,就当下官什么都没说。”   裴昶然脑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他沉声道:“你是不是想说宫中传闻那孩子是我娘亲生的,却不是先帝的骨肉,乃是她被掳之前就有的?宫中的奴才们虽没当着我的面说,可嚼舌根的事情,本王也听了不少。”   林严二位的脸色就有些尴尬。   张禹行却摇头道:“你们是想说这孩子就是曲文钧?他太后将他在宫中挟持了那么久,明显就是对王爷的亲生母亲有所忌惮,生怕先帝太过宠爱那位,不传位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何又将他交给曲建章?“   他接着道:“如果这孩子真是曲文钧,且真是鞑子的骨肉,先帝再怎么糊涂也不可能传位给他,太后不是应该把王爷关押起来才对,相比之下这位更有威胁,难道不是?”   林大海捧着脑袋郁郁道:“下官听得脑子都打结了。”   “你脑子本来就不好,也不知你如何中举,过得殿试。”张禹行很不屑地说。   裴昶然食指轻敲桌面,开口问道:“若是本王今日真将此人拿下了,各位觉得应该如何处置?王府耳目众多,有不少从宫里出来的,私下扣留在府中怕是不妥。”   张禹行咧嘴笑道:“王爷若是心信得过下官,就把此人送予我如何?下官府上地方尚可算大,人却不多,更没有小娘子这种烦心事,下官可效犬马之劳。”   林大海和严恒一互相对视了一眼,均道:“可行,张大人思维谨密,由他来问话,再好不过了。”   裴昶然眼神清亮地看向张禹行,缓缓地道:“张大人,你刚才问本王要不要将他取而代之,如此就从这件事开始,你意下如何?”   张禹行听明白了。   裴昶然的意思是:他想干但是需要一个推手,一个理由。   如今,曲文钧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条线索。   这背后隐藏着的蛛丝马迹,直接影响了今后的发展。   张禹行精神一振,他不怕忙碌,只怕遇见一个不像样的主子,做了也白忙活。   他缓缓点头,再不多言。   林大海却叨叨:“干大事就要有干大事的样子,如今张大人迎风弱柳般的身子如何能成,下官的娘子经营药铺手下颇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医师,不如上门给你瞧瞧,抓几副药好生调养一番。”   严恒一在一旁逗趣道:“不如请王爷送二个丫鬟给你,调养身子也要好生侍候着啊!”   张禹行拉长脸,冷哼一声道:“丫鬟就不必了,若有合适的医师不妨上门给本官把个脉,林大人这么体恤本官,抓药就免费吧。”   裴昶然想起了一人。   他开口:“林大人既然夫人手下有好的医师,怎么没给那位瞧瞧,本王是说从你手中买来的那位云先生,他若是治好了眼睛岂不是有大用?”   林大海一声长叹,道:“怎么没有,说起来也不知那位是个什么身世,给他治病的医师都说他的眼睛并无大碍,可就是看不见。前前后后看了五位医师都说是癔症,应该是小时被什么事情给吓住了,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严恒一张大嘴.巴,惊道:“还有此等事,老夫怎未听说过眼盲还会由癔症造成?”   张禹行道:“怎么没有,有人因肝火过剩,情志不畅而眼盲,癔症也是心中郁郁所致,所以说儿女情长,为人太过痴情都不好。”   “难不成张大人打算孤家寡人一辈子,这可不好啊,京中不少有闺女的大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您呢!”   严恒一笑嘻嘻地道:“比如林大人他家就有三个闺女。”   林大海怼他:“你家那三个小子一到休沐日就上赶着来我家打秋风,你还一起来,我忙着应付你,哪里有空盯着张大人?”   裴昶然无奈地看着二位你来我往的斗嘴,半响问道:“我说,你们都不回家吗?是不是打算在本王这里蹭了晚膳再走?”   张禹行慢吞吞地接话:“是啊,至少得等王爷的亲兵把人捉来再说,下官既然要效犬马之劳,王爷总该再赐一顿饱饭。”   裴昶然不耐烦的一挥手道:“改日再赐饭,你们都回去吧,回头抓到了曲文钧本王派人给你送去,现下本王要瞧瞧王妃去。“   珍珠正在打中觉。   她其实有些睡不着,可也不耐烦听底下人来说这说那,她有心事,她担心裴昶然。   今儿周夫人过来,也不知他们说得怎么样,裴昶然若听了她这番说辞,会不会很受伤?   裴昶然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房里一个丫鬟也没在,珍珠平躺在床榻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发呆。   裴昶然走近了,轻轻推了她一把。   珍珠便如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嘴里喃喃念叨:“爷你没事吧,爷你别伤心,有珍珠在,珍珠会对你好的。”   裴昶然摸摸她的秀发,顺口问:“嗯,你打算怎么对我好?”   珍珠听他的口气很轻松,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他的脸色,瞧着倒似完全没事,困惑地问道:“周夫人来没和你说什么吗?”   裴昶然逗她:“说什么?”   “那个,那个……”珍珠说不下去了。   “说曲文钧是我亲哥哥?”裴昶然道:“我信了他的邪,这人若是我的亲哥哥,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我不信!”   他看向珍珠:“你见过谁家的哥哥,上来就刺杀弟弟,若是仅仅因为我在战场上比他厉害,就想杀了我,天下哪有此等血脉相连的亲人?”   “嗯!”珍珠连连点头。   她道:“肯定骗人!权且不说他的行径,就连长相也完全不像啊,根本不是一个爹妈生的,他长得那么阴柔女相,爷英武不凡,你们俩决对不会是兄弟!”   裴昶然双手捧脸,双眼对视珍珠道:“这话爷爱听,珍珠再说一遍!”   珍珠为了哄他高兴,老老实实又说了一遍。   把裴昶然英武不凡这个词说得特别响亮!   裴昶然乐得哈哈大笑,把珍珠抱起来转圈,直到珍珠喊晕了才停下手来。   他又拉着她的手,细细问她在家都做了些什么。   珍珠便告诉他,准备把玲珑阁整理一番,一是把云骏玮安排着去那里住;二是打算空下来的地方以后进学,看账,下人们有事上报处理都在那里办。   裴昶然连连点头,表示支持。   珍珠想了想又把几位嬷嬷的事情给他说了,还笑嘻嘻地道:“我拍了桌子,把几位嬷嬷都吓住了,爷我是不是很厉害?”   裴昶然捏捏她的小脸夸道:“不错,不错!这些嬷嬷年纪来了,做事就有些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你尽管放开手干,该训斥就训斥,爷给你撑腰。”   珍珠像一只小猫般钻进他的怀里拱了几下,表示自己很开心!   裴昶然摸摸她,商量着道:“珍珠,爷打算给芙蓉赏赐些银子,把卖身契还给她,还她自由可好?”   珍珠抬起头,眼神亮亮地看着他。   裴昶然咽了咽口水,艰难地道:“也不是她侍候的不好,只是她年岁也不小了,咱们一直拘着她也说不过去,爷打算赏赐她一千两银子,你会不会觉得太多了?”   珍珠笑了。   她轻轻拍了裴昶然一下道:“爷当我是什么人了,不多不多,爷就赏赐给她吧。只是日后就没人贴身侍候爷了,要不我早点起来帮你?”   裴昶然摇摇头,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坏笑道:“爷有时候会把你折腾起不来,不需要丫鬟侍候爷,回头替爷物色个机灵的小厮。”   “机灵的?王大福,爷要不要?”珍珠问。   “他哪里机灵了,你逗爷玩呢?他是皇兄从宫里派出来的,在你身边还好,爷这里指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给他瞧见了不好,另外找找吧。”   裴昶然说着顺势也在床榻上躺下来,搂着她道:“先陪爷小睡一会儿,小厮的事情慢慢选,不急。”   说着,就亲了上去!    第71章 添堵   黄昏时分, 裴昶然在书房中看书。   裴三走进来报:“王爷, 我们将人捉拿住了, 现在王府后门处, 要怎么处置?”   裴昶然抬起头来,问了一句:“何处抓获的, 现下如何?”   “城外一处小田庄内, 是周夫人的产业,看着还行吧。周夫人好吃好穿的侍候着, 虽说不曾有锦衣玉食可也不差,兄弟几个把人带走的时候,周夫人表情淡然地看着,不像之前为他要生要死的模样。”裴三道。   “呵呵, 女人!”裴昶然道:“难不成是银钱化得差不多,嫌弃他了?”   裴三正经脸:“属下觉得很有可能。”   “嗯。”裴昶然道:“送他去张禹行大人的府上,交给张大人查办,另外交代门房若是周夫人上门来闹,直接轰走!”   裴三道:“属下明白。”   他走出几步,自言自语地道:“烫手的山芋都送人了,怎么可能还会上门来闹?”   ***   张禹行坐在自家府上的门廊下吹冷风,小厮给他端了一张躺椅, 他舒舒服服地躺着, 腿上还盖了一张厚实的毯子。   远处太阳正在落山,染红了一大片天空,他眯着眼睛打量着, 心下若有所思。   裴三是从墙外翻进来的,他走近的时候,张禹行依旧盯着天空中的浮云,半响才挪过眼神看他,问道:“人呢?“   裴三冷淡地道:“在墙外,要我叫人把他丢进来吗?”   张禹行反问他:“你怎么看见本官都不行礼?”   裴三耿直地答:“我是王爷的亲兵,除了王爷不对任何人行礼,即便是见了王妃娘娘也是如此。”   张禹行不急不缓地问:“骗人的吧?我怎么依稀记得你对着王妃娘娘行过礼?”   裴三道:“没有,您看花眼了。”   张禹行怀疑地盯了他半天,闷闷地道:“回去告诉你们王爷,把他说要送给我的金创药赶紧拿来,还有叫林大海赶紧派人来给本官治病,我先头不急,但是现在有点急了。”   “哦。”裴三应了声问道:“你府上的后门都没有门房的吗?把人丢进来也不是不行,不过他看着娇娇弱弱的样子,怕是很容易丢坏。”   “走什么后门…”张禹行叹息一声道:“你把我的轮椅推过来,把我抱到轮椅上去,我叫人开了前门进来吧。”   裴三直愣愣地问:“您的小厮呢?”   张禹行不耐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赶紧动手。”   这是裴三第一次动手抱一个男人,他憋着一肚子气,真想撒手把人砸到地上去。   可终究还是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好了,忍不住地絮叨:“大人这病是得赶紧治,整天让人抱来抱去像什么样子。”   前院大门口守着的门房见自家大人突然就出来了,表情就有些呆。   张禹行不看他,直接叫裴三:“赶紧把人给我弄进来。”   须臾,裴三拉着一个人进来了。   张禹行扫了一眼,吩咐门房道:“把这人关进柴房,三餐给他送进去,等本官心情好些了再去瞧他!”   他以为曲文钧必然会大喊大叫或者破口大骂,不料这人好似霜打的茄子般无精打采,一声不吭跟着门房就进去了。   裴三走后,他吃了简单的晚膳,发了会呆,便叫人把曲文钧带到前厅。   张禹行客客气气的叫他坐着说话,还叫小厮上了茶。   茶是好茶,当初皇上从御贡的明前龙井中拨了二两给他尝尝鲜,今日他想起来就叫人泡了二盏上来。   曲文钧抬起茶盖拨了拨茶叶,尝了一口苦笑道:“张大人真是特立独行,把我关进柴房中一呆就是一个时辰,却又拿如此难得的茶叶来款待在下。”   “嗯。”张禹行道:“一盏茶而已,你可别想多了。”   他讥讽道:“你既已经跑了,怎么还在京城中逗留,我看你好手好脚的也不是不能走路,大丈夫难道连养活自己的本事都没有?”   曲文钧脸色难看地道:“身无分文能干什么?”   张禹行看了他一会儿,道:“上山打柴,田中种稻,当个账房先生,再不济还可以在街头摆个摊子给人代写书信,这都是活路,曲大公子怕是富贵的日子过多了,这些都不屑干?”   曲文钧沉默了。   张禹行冷冷地笑了,他道:“难不成靠女子过活反倒是个本事了?”   这句话刺激太大,曲文钧忍不住嚎叫了起来:“你懂什么?明明我就是个当王爷的命,凭什么要去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差事,裴家欺人太甚,曲家一个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爷?你为什么是王爷了?据本官所知本朝只有一个王爷,那就是裴昶然裴王爷。”张禹行故意拿话堵他。   “本该当王爷的人不是他,是我!”曲文钧一脸傲色地道。   “哦…”张禹行道:“这话是太后的意思?还是曲建章说的,或者干脆是本朝圣上的金口玉言?!”   “都有。”   “那你为什么没当上?”张禹行不冷不热地问。   曲文钧再次沉默。   张禹行冷笑道:“皇上是故意将你放跑,我若明日将你带到他的面前,不知他会是什么表情,让你当王爷,我看他更想将你灭口!”   “不,不,不!”曲文钧嚎叫起来,“士可杀不可辱,你断断不可把我带到皇帝面前。”   “士可杀不可辱?”张禹行看他:“你会不会用错词了,哪来的自信?”   张禹行看着他那张脸,那双眼角上翘的丹凤眼,忽然就丧失了问话的兴趣,甩甩手:“曲大公子,你还是去柴房待着,体会体会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想通了再来和本官对话。”   曲文钧拉长着一张脸,又被家丁拖回柴房。   第二日,张禹行在府中坐着百无聊赖,又不想和这位脑子不太清楚的曲公子对话,正准备换身衣裳去王府逛逛,就听见门房冲进来报裴王爷和几位大人在门口等着进府。   张禹行心道有趣,这些人居然主动上门了。   他推着轮椅在前厅等着。   裴昶然身后的亲兵裴三捧着一个小包裹。   林大海身后跟着三个提着药箱的医师,另外还带了小厮挑着扁担,前后二个竹筐,一眼看去就是蔬菜瓜果和鱼肉。   严恒一什么也没带,纯粹看热闹来了。   林大海看见他就嚷嚷道:“张大人,王爷昨儿晚上就派人给我带话,说今儿务必要叫上医师来给您瞧瞧。”   他乐道:“王爷说您这会子急了,早干嘛去了?我想着您府上怕是连像样的菜式都拿不出来,这不干脆连食材都带上了,咱们在您这吃了午膳再走。”   张禹行看一眼廊下的小厮吩咐道:“带着林大人府上的小厮去厨房,叫人做些饭菜出来,另外再把昨儿剩下的龙井茶给泡上来。”   一行人在前厅落座。   张禹行便道:“既然来了,就赶紧过来给本官把脉。”   林家三位医师轮流上前把脉,把完了三人交头接耳商量了片刻道:“大人,您这是心情郁结血脉不畅,因而导致伤口久久不愈,我等想替你用金针,每日一次并辅以汤药,七日当可痊愈。”   林大海笑出声来,道:“不知谁说做人要冷静,不可情志郁结在心,小娘子是个烦心事……”   裴昶然:“呵呵…”   严恒一:“打脸了吧…小娘子还是要有的…”   张禹行郁愤道:“你们是来给下官治病,还是特特上门来添堵的?”   “治病,治病!”裴昶然看向裴三:“把金疮药拿给医师瞧瞧,看看能不能排上用场。”   张禹行扎完了针,三人便凑在一起问他:“曲文钧审得怎么办,他开口说实话了吗?”   张禹行摇头道:“此人明明没什么本事却硬说自己是当王爷的料,等到本官细问他为什么是王爷却又不说了,因此本官想了一个损招,等太后寿辰那日带着他出席如何?”   “啊!”林大海喊了一声,咧嘴笑道:“这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下官眼前已经出现太后那张铁青的脸,好好的寿辰怕是要被您破坏殆尽。”   严恒一道:“谁带着他出席呢?让王爷带去怕是不妥。”   张禹行冷脸道:“既然主意是我出的,人自然是我带去,反正本官已是破罐子破摔,就算皇上将我降职去当个知县也没所谓。”   裴昶然摇头道:“不可能!就算再怎么气,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这是捉拿逃犯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错,顶多只能算是礼仪不周全,他捉不住你的痛脚。"   林大海道:“对,张大人一向为人耿直,只说捉到人就扭送过来了,皇上也不能说什么,更何况太后摆这寿宴底下的官员们一直都心有怨言。”   “要不和户部尚书通个气?”严恒一道:“关键时刻让他出来嚎二声,就说大摆寿宴导致国库空缺,我去说怎么样?”   裴昶然道:“好!那就劳烦严大人跑一趟,我倒要看看这三人见了面会说些什么?!”    第72章 春在堂   太后的寿宴还没到, 王府先迎来了新年。   这是珍珠头一年正式接管王府的后宅, 几天前玲珑阁便重新修整好了, 裴王爷亲自提笔写的牌匾, 改名叫:春在堂。   取的是一个春意盎然,进取奋发的意思。   至此, 玲珑阁湮没在时间尘土中, 再无人提起。   珍珠从库房中挑了二个白釉暗雕云纹玉壶春瓶,又叫桑葚挑了几支开得正香的红梅插上, 放在花厅左右角落的方案上,看着喜气又不失文雅。   梨花木的雕花书桌抬进来,文房四宝放上去,博古架在一旁撑起来…   云骏玮坐在一旁啰嗦:“小生在前院好生住着, 为何突然要搬进此处,人来人往听着令人心烦,不如先头清净自在。”   珍珠只得好生同他解释:“前院的花厅是爷待客的地方,我不好总占着,您若是不搬过来,往后便每日都要走上一段路跑过来,繁杂喧闹只是暂时的,明日就好了…”   云骏玮接着念叨:“可小生喜欢单独一间房, 不喜欢身边有丫鬟婆子走来走去…”   珍珠骤然间大喊一声:“常嬷嬷, 你把云先生的东西搬到最远最偏僻的房间,平常别叫人过去!”   常嬷嬷就站在她身边,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嗓门震得浑身抖了抖, 结结巴巴地答道:“是…是的,奴婢这就去办!”   云骏玮一听就知道自己遭人嫌弃了,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不说话了,珍珠却叨叨上了:“云大哥,眼看着就要过年,王府人多事杂我实在没功夫进学了,你说我要怎么和女先生说,她家穷怕是靠我这点月银过日子呢,我也想不出别的事让她做,真叫人犯难啊!”   云骏玮无语道:“娘娘多赏赐些银子给她过年,年后得了闲再来不就好了?”   他低声地叨叨:“这有什么可犯难的,难不成过完年节也不想进学啦?也是,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能识字管家就成,又不考取功名整天进学做什么?”   “是啊,如今好歹也比一般人识多了几个字,看账本什么的完全没问题,就想着干脆放弃进学了。”珍珠倒也不气。   她接着叨叨:“可咱们府上也别没的事情给她做啊,她人很好,我挺喜欢她的,怎么办?”   云骏玮提醒她:“娘娘前些日子不是把芙蓉轰走了?小生听说那姑娘是哭着离开的,又说要找个机灵的小厮侍候王爷,还要懂得断文识字的,这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嗳?”这下珍珠炸毛了,嚷嚷道:“我没轰她,我这是为她好,爷还给了她一千两银子呢,咱们王府谁有这么大的赏赐,且还把卖身契还给她了,拿着银钱好好出去嫁人不好吗,她想哭我也拦不住啊!”   “行,行行!"云骏玮道:”您说得都对,现下不是在想女先生的事情吗?她时常说回去问问相公,想来她家相公必然是断文识字的,您不如叫来给王爷当小厮,如此一来她家的生计岂不是有着落了。“   “可是当小厮,也不知道她家相公愿不愿意。”珍珠呐呐道。   云骏玮道:“您问问不就清楚了,我瞧着府上大大小小挤破头的争这个活计,想来是个不错的,无论她家里人愿不愿意,您总归是有心了。”   “有道理。”珍珠嘻嘻笑道:“云大哥真聪明,那一会儿她来了咱们就问问。”   “您不如顺便把她一家三口都弄进来,如此她应该更加感激您了,您也好时不时见上一面,哪天想起来要接着进学也方便。”云骏玮撺掇她。   “那要不一起问问?”珍珠念叨。   正说着,董雨清便由一个丫鬟带领着从外头进来,进了门便行礼道贺道:“恭喜娘娘乔迁新居了,这地方真不错,看着又敞亮又雅致。”   珍珠拉着她,笑道:“这哪算什么乔迁新居啊,不过是咱们鸠占鹊巢很久了,原先那地方是王爷用来待客的,如今这地儿空置了一阵子,就整修整修给用上了,董姐姐你过来坐,我有话和你说。”   董雨清便用清澈的眼神望着珍珠。   珍珠整理一下思绪,决定还是干脆把话敞开了说。   她道:“是这样的…董姐姐,眼看快过年了,我这府里的事情多,所以就想把进学一事给停下来。”   董雨清体贴地道:“应该的,年节里头事务繁忙,娘娘等忙完这阵子再进学不迟。”   珍珠瞧了一眼云骏玮,半响才回过神来,他压根就看不见她的表情,讪讪道:“不是的,董姐姐…我的意思是以后都不进学了…”   “啊!”董雨清惊呼了一声,表情顿时黯淡了下来,半响道:“如此也不便勉强,那我过了今日就无需再来王府了?”   珍珠有种愧疚的感觉,看着董雨清迟疑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想法,姐姐要不要听听看?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   董雨清便看着她,等珍珠接着往下说。   珍珠道:“王爷那里想找个贴身的小厮,需要早起侍候他洗漱更衣,平日里可能还要帮他写些简单的书信帖子,去朝中官员家里走动也要跟着,爷说要找个机灵能识文断字的,月银可宽厚些,不知你家相公如今在做些什么,可愿意来帮忙?”   董雨清红了眼道:“娘娘真是待人宽厚,明明是替雨清着想,话却说得如此客气,真是叫人无地自容。”   她眨眨眼睛,使劲地把眼泪憋回去,露出一个笑容道:“说出来不怕娘娘笑话,相公虽是个秀才,可家道中落如今只在街头摆摊帮人代写书信,每日里只收得几个铜板,他若是能当上王爷的小厮也算是莫大的荣光,他是一定肯的,只不知王爷能不能瞧上他。”   珍珠一听乐了,高兴地道:“董姐姐不如现下就回去把你家相公带来,爷下了朝就回府,等爷瞧一眼就能定下来。”   董雨清跪下来,朝珍珠磕头谢道:“娘娘,您的恩情雨清都记在心里!”   珍珠唬得连忙扶起她道:“姐姐吓我一跳,这是小事,你赶紧回去和你相公好好说道说道,他若是肯来,月银我跟爷说,尽量多给些,毕竟要养活一家子人。”   裴昶然午后刚踏进宝珠苑,便看见珍珠兴冲冲的上来迎来,他忍不住刮刮她的鼻子道:“你今日怎如此热情,倒叫爷有些受宠若惊了。”   珍珠啐了一口道:“爷都瞎说什么呀!”   她笑嘻嘻地道:“爷,我替你物色了一个小厮,要不要瞧瞧?”   裴昶然困惑道:“昨儿还听你念叨这小厮不好找,怎么今儿就有了?”   珍珠道:“是董姐姐的相公,我刚才与他聊了几句,谈吐斯文有礼和董姐姐很相配呢!”   裴昶然听珍珠念叨过几句,知她想把进学停下来又有些为难,奇道:“我不是教你了,即便不再进学也可支付月银,这点银子爷还是有的。”   珍珠叨叨:“可董姐姐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我若无端给她银子,她一定不肯收,这于理不合,可爷若是收了她相公做小厮就不一样了,月银多给些她也看不出来。”   裴昶然摸摸她的小脸,又把她的小手包在自己的手掌心,疼惜地道:“外头冷,咱们进去说话,难得你如此喜欢她,爷便瞧瞧她家相公,若没什么问题就留下来。”   须臾,丫鬟带着董雨清夫妇走了进来。   裴昶然问了几句,得知董雨清的相公叫王子行,父母皆亡,育有一个男孩。   他当场叫王子行写了一封书信,见他笔锋大气,行文优美,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当即便拍板叫他明日即刻来王府上差。   裴昶然看向王子行道:“本王可出月银五两,你平日里都需跟着本王,并无休沐日,若身体不适则另当别论,王妃与你妻甚是投缘,你可带着家人来王府居住,本王寅时便要起身上朝,你若在外居住赶来赶去不甚方便。”   王子行便转头回去看向董雨清。   董雨清看珍珠。   珍珠嘻嘻一乐道:“宝珠苑还有空屋子,一会儿我叫桑葚去扫一扫,姐姐若是东西不多,今儿就带着孩子搬进来住吧,你夫君明日起就开始跟着王爷,爷等一个合适的小厮也不少时日了。”   当晚董雨清夫妇就搬了进来,屋里现成有床榻,还有衣柜和桌子,清扫一下就可用了。   珍珠见到了他们的孩子,是个五岁的小男孩,小名叫豆豆,给他塞一块糕饼就冲她咧嘴笑。   第二日,王子行大早就跟着裴王爷忙活去了。   董雨清发了会呆,天色大亮,她拉着孩子站在珍珠的屋外,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打扰。   珍珠正起身,抬眼瞧见站在院中董雨清,便叫桑椹:“去把董姐姐叫进来,外头这么冷,她怎么站在那里发呆啊,还带着豆豆!”    第73章 红配绿   董雨清拉着孩子从外头走进来, 不好意思地问:“是不是打扰娘娘了, 雨清有些莽撞了。”   珍珠连连摆手道:“没事, 没事, 吃了早食没有?宝珠苑里有小厨房,桑葚连翘她们起得早都去那边吃, 姐姐若还没用, 就与我一起吃。”   董雨清呆了几秒,有心答应却恍然察觉到, 如今和当女先生时不同,再与珍珠同桌进食怕是于礼不合。   她有心拒绝,可自己能不吃,豆豆却早已经饿坏了。   她的表情都写在脸上, 不光珍珠看出来了,就连屋中的二位丫鬟也察觉到了。   桑葚笑道:“董姐姐何时起身,不如明日我邀姐姐一同去小厨房进膳,娘娘起身晚些,咱们辰时一刻就去好不好?”   董雨清感激道:“如此就谢过桑葚妹妹了。”   珍珠走过来拉她:“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你看我桌上已经摆上早食了,姐姐就别客气了,豆豆一起!”   她顺手就拿了一个热腾腾的肉包递给豆豆, 豆豆早就饿得狠了, 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董雨清难为情地笑笑,当下也不再拘泥, 动手帮珍珠装了一碗白粥,自己和孩子的份额也都装上了。   用了早食,珍珠拉着董雨清道:“姐姐今日也无事,不如帮忙参详参详,再过十天就到了年节,我打算给咱们府上的小厮丫鬟和嬷嬷们都做二身新衣裳。”   她拿了名册给她瞧,问道:“你说这么多人,咱们要买多少布匹合适?”   董雨清拿了名册,又问珍珠要了笔墨纸张,坐到一边算了起来。   珍珠笑嘻嘻地坐在她对面,托腮道:“我让刘管家把咱们府上布庄的掌柜叫来了,今儿应该会带些布料过来给我过目,虽说原就是自家的产业,可也不好浪费不是,一会儿姐姐也替我把把关。”   “好的,娘娘。”   董雨清也愿意替珍珠做些事情,一来好打发时间,二则她在这里也不算白吃白喝了。   豆豆乖巧地站在娘亲的身边,看她认真的一笔笔算数。   巳时二刻,连翘走进来道:“娘娘,刘管家带着布庄的掌柜在春在堂候着,问您是过去那边议事呢,还是他带人过来,奴婢瞧着他们抱了好些布料进来,娘娘不如移步过去?”   “行!”珍珠看向董雨清道:“姐姐和我一起过去吧,豆豆就叫桑葚带着在这里耍,你放心桑葚性子软和的很,和豆豆一定可以好好玩的。”   董雨清抱着一摞名册和刚写了一半的数字道:“娘娘客气了。”   她蹲下身来轻声细语地和豆豆说:“豆豆乖,在这里和姐姐一起耍好不好,娘有事去忙,一会儿就回来。”   豆豆乖巧地点头。   董雨清陪着珍珠到了春在堂,一进去就瞧见摊满了布料。   一张桌子叠放的是细棉布,有深青色,浅青色还有棕黄.色,另外还有几匹深深浅浅的红色细棉布。   另一边则放着几匹花样简单的绸缎料子,有深紫色还有深浅不一的蓝色。   珍珠上前摸了摸料子看向董雨清道:“绸缎的给几个嬷嬷,刘管家,陈金海做一身,还有你家相公。他经常陪着王爷出去见客,需穿得略微像样些,深紫色我瞧着不好,看着暗沉,不如选蓝色?”   董雨清斟酌着道:“嬷嬷们穿蓝色不合适,我倒觉得不如紫色,显得端庄些…”   “也是…”珍珠问道:“五个嬷嬷需几匹绸缎?”   还没等董雨清回答,一旁站着的布庄掌柜行礼答道:“回娘娘的话,五个嬷嬷三匹绸缎就够了。”   董雨清参详道:“刘管家他们用深蓝色绸缎比较好,浅色太过轻浮,且是年节有人客往来,更算得上是王府的脸面,不能穿成年轻人出去玩耍般模样。”   “行!“珍珠道:“就这么定了,小厮们好办选棕黄.色的细棉布,丫鬟们怎么办?”   董雨清想了想,走到摆放细棉布的桌边,挑起一块深青色的布料道:“红配绿最喜气,过年嘛,不如就这个颜色做袄子,底下是大红色的裙子,再搭上红色绣花鞋,一定好看!”   珍珠脑补了一下满院子红红绿绿的丫鬟们,感觉有些眼晕。   她转头去看布庄掌柜,只见他连连点头道:“姑娘说得不错,如此一来王府的年节必然热闹有趣!”   董雨清说着说着也放开了,笑眯眯地道:“娘娘也给奴家做一身,奴家从未穿过如此喜庆的颜色,不如凑个热闹!”   “不行,不行!”珍珠大力摆手道:“真不行,你穿成这样生生糟蹋了,回头我和王爷还要做衣裳,到时候再给你挑身雅致的。”   她推董雨清:“你别瞎凑热闹了,赶紧去算清楚人头,掌柜还等着呢!”   董雨清把小厮和丫鬟的人头分别算清楚了,写到纸笺上交于掌柜,约好五日后交来成衣。   珍珠又叫他明日再来,带上布庄中顶好的料子。   第二日,珍珠选了身正红色绣牡丹花袄子,底下穿金丝百褶如意月裙,又挑了一身鹅黄.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   裴王爷的衣裳一直是布庄做的,送了好几身过来让珍珠挑,她看了一眼尽数留下了。   掌柜的办完事转身要走的瞬间,珍珠想起了董雨清,还想起了云骏玮,交代了一句,让掌柜替这二位做些颜色清淡雅致送来。   她一直在忙碌,这才想起有好几日没看见云骏玮出来坐坐了。   她一直是个爽利的性子,想到了也不迟疑,带着王大福往云骏玮的房里走,走到门边听到了里头传来低低的呻.吟声。   珍珠连忙喊王大福:“把门推开,我们进去瞧瞧,云先生莫不是病了?”   王大福用力推门,不料里头根本没插上门闩,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屋内空气极差,窗户紧紧地关闭着,光线暗淡,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正裹着被子辗转着呻.吟出声。   珍珠吓得不轻,冲到床榻边轻轻推了推道:“云大哥,你怎么了,没事吧?”   她掀开被子一角,低下头细瞧,只见他脸色通红发着高热,双头抱头,眼中有泪不停往下流淌…   珍珠连忙吩咐王大福道:“快,快,快去林家的药铺里找医师,把桑葚和连翘都给我叫过来,端上热水和手巾。”   王大福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   林家的医师好久未到,珍珠心中愧疚,她完全忘记云骏玮的存在,原本每日见面一起用膳的人,好几天不见人影,她早该想到的。   她等得心焦脑子中不由升起了一个想法,回头要在王府养一个像样的医师,这样万一谁有个病痛,也无需巴巴跑出去找人,还要等上好些时候。   桑葚和连翘试图给云骏玮喝些温水,都被他尽数推开,口中还念叨着:“你们都是坏人,想给我喝□□,走开,走开…”   主仆三人面面相觑,俱觉手足无措。   珍珠心中正焦虑,门口有人提着药箱进来,林家的医师终于到了。   他一进来便道:“娘娘您带着丫鬟出去吧,把他留下来给我帮手。”   他指向王大福。   珍珠忐忑不安地走出房门,这才想起云骏玮原是有一个小厮侍候着的,那人呢?   她走出去找常嬷嬷。   常嬷嬷正在庭院中指挥人摆弄花草,见珍珠过来,便道:“娘娘,你快过来看看这花,这是我从后花园问刘嬷嬷要来,放在这里是不是挺好看?”   珍珠脸色有些难看,怒道:“你是怎么管春在堂的?花草好不好看有什么打紧,人都管不好,这么多丫鬟小厮请来,结果都成了摆设,云先生在屋里病成这样无人知晓,侍候他的小厮呢,给我叫过来!”   “云先生病了?”常嬷嬷唬道:“这,这,我即刻去把人叫来!”   结果,常嬷嬷把春在堂所有的小厮丫鬟都叫过来了。   三个小厮,五个丫鬟,这都是春在堂修整后方才买进来了,瞧着年纪都不大。   珍珠站在门廊下,瞧着这些人沉声问道:“你们谁侍候云先生的?”   底下一片沉默无人回答。   珍珠怒道:“若是无人出来说话,便连常嬷嬷一起各打十个手板!”   一个丫鬟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道:“回娘娘的话,原是我弟弟侍候云先生的,可后来常嬷嬷常叫他往大厨房跑,替她弄些吃食,又往后花园去找些新奇的花草来摆放,我弟弟因事情太多便没空去瞧云先生…"   珍珠转头看常嬷嬷,只见她正在怒瞪那个丫鬟。   珍珠忍不住叹气。   她想了想吩咐连翘道:“你去后花园替我把刘嬷嬷找来。”   须臾,刘嬷嬷跟在连翘身后走了进来。   珍珠长叹一声道:“刘嬷嬷,我知道你后花园打理不错,可如今有更重要的差事交给你,从今日起你和常嬷嬷换个差事,你来春在堂替我把丫鬟小厮们都看好了,谁侍候云先生也给我定准了,今后不准再有谁病得奄奄一息都无人知晓的事情发生。”   她看向常嬷嬷:“常嬷嬷,你若是去了后花园仍是这般懈怠,休怪我不客气!扣罚你三个月的月银,你服不服?”   常嬷嬷哪敢说自己不服。    第74章 眼睛   珍珠坐在花厅张望了良久, 才看见林家的医师提着药箱出来。   他走到珍珠面前弯腰施礼, 稍顷抬眼看向珍珠, 沉吟道:“娘娘, 这事有些奇了,老朽并非第一次替云公子看病, 前几次他都醒着, 即便是头痛欲裂也很安静,此次看起来情绪很有几分激动, 最最奇妙的是…”   他顿了顿道:“他应是能看见了,老朽怕他对光线不太适应,因此用柔软的细纱软布将他的眼睛包上,我去写一张方子, 娘娘的随从跟我跑一趟,去抓了药回来,我明日再来,应需扎针看看情况。”   他走了几步,坐在桌边拿了纸笔写方子,边写边嘱咐道:“云公子这几日需得静养,莫叫人惊扰了他,老朽瞧他应是外部刺激, 譬如见了不该见的人, 或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触发了他深埋在心底的往事。”   珍珠愣愣地道:“他会在王府受什么刺激?我瞧他尚有热病,这又是什么引起的?先生这方子是给云先生去热的?”   林家的医师写完了药方吹了吹, 一边待墨干,一边道:“娘娘说得不错,先把他身上的郁燥解一解,老朽就不用太过苦寒的药材免了伤了身子的根本,您派二个丫鬟日夜守着,多喝水就可,吃食也需清淡些,叫人煮些米汤给他压一压,稍后再喝药汤。”   午后,裴昶然回府也知晓了这一消息。   珍珠托着头坐在他身边,大惑不解地问:“爷,你说咱们府上谁会刺激到他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裴昶然道:“你找人问问谁和他聊过天不就知道了。”   “唉…”   珍珠忍不住埋怨起裴王爷来:“爷,田庄来的常嬷嬷一点也不好用,把春在堂的人带得懒懒散散不说,还整日使人去给她弄些吃食,这不连云先生病倒了也没人知晓,更别说谁同他讲过话……”   裴昶然斜眼瞧她:“你这是怪爷了?”   珍珠被他一句话噎住了,这才从自己的困惑中跳出来,抬眼细细瞧他。   只见他换掉了朝服,着一身湖蓝色宽袖锦袍,劲瘦的腰间束着同色的腰封,右手边挂着一块羊脂玉佩,乍眼瞧去和平常并无不同。   细看了,才觉着他今日眉脸低垂,薄唇紧抿,似是不大高兴。   珍珠脑子打了个转,照着往日爷绝不会因为她一句小小的抱怨生气,那是遇见别的烦心事了?   她主动去拉他的手,也不问那些,只絮絮叨叨地说些旁的:“爷,今日田庄里送了好些野味过来,还有刚摘的新鲜蔬菜,陈金海给我弄了一碗翡翠白玉饺子,先用新鲜的菠菜煮熟了压出汁水来,然后再拿这绿色的汁水和面,再拿鲜甜可口的白菜虾仁做馅料,做出来的饺子上边是绿色的,下面是白色的,一眼看去好似一颗绿油油的青菜,张嘴一咬那真叫一个美味啊!”   她说着凑到裴昶然面前问道:“爷,你饿了吗,要不要尝尝这翡翠白玉饺子,汤是清鸡汤,真的好吃,你信我!”   裴昶然给她说得没法子,轻轻推她一把道:“那你还在这杵着,倒是叫人去给爷做上一碗啊!”   珍珠磨蹭了一会儿,黏黏糊糊地拉着他手不放。   裴昶然总算弄明白了,她这是在跟他撒娇。   裴昶然略无语道:“说了半天也没吃上饺子,你这是在诓爷,是不是瞧爷的脸色不太好?我这不是在跟你生气,是气我那糊涂的皇兄!”   珍珠问:“皇上他做了什么?”   “唉…”   裴昶然长叹一声道:“说出来真是让天下子民笑话,这太后不是要摆寿宴吗?日子也选好了,朝堂上各命官携带家眷都要进宫朝贺,户部银子本就紧缺,不料皇后也闹腾起来,说既然太后可以她也要过生辰,好巧不巧,她的生辰就在太后寿宴前一日。”   “嗳?”珍珠傻眼道:“皇后娘娘这么厉害?要赶在太后寿宴前一日过生辰?”   “对啊!”   裴昶然气闷地道:“她若是自个儿在宫中摆一桌,请几个命妇去喝上几杯倒也罢了,顶多就是太后面上过不去,心里不高兴,哪知她闹着要和太后一样的摆场,叫嚣着让大伙儿也进宫给她朝贺去。”   “这本是皇帝的家事,私下摆平即可,不料今日上朝他稀里糊涂对着各位大人提出此事,底下人顿时就炸开了锅,户部尚书哭着说要辞官返乡,这官当不下去了!”   裴昶然眉头紧皱,扶额叹息。   珍珠陪他一起叹气,劝慰道:“要不然爷明日进宫去劝劝皇上,这事不能这么办,总要以国家大事为重。”   裴昶然来回走了几步,忍不住怒道:“他也真是太糊涂了,连一个女子都镇压不住,还当什么皇帝,要知道皇后可是太后的远方侄女,当初太后死活要把她弄进宫来,他小时镇不住母后也就罢了,这都当了几年皇上了,还是如此窝囊无用!”   珍珠一头黑线,心道:女子又不是鞑子,用镇压一词真的合适吗?   裴昶然越说越生气,走到门边冲着王大福大吼一声:“去找陈金海就说本王要吃翡翠白玉饺子,做得好吃也就罢了,做得不好吃本王砍了他的脑袋!”   王大福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跑去传话。   珍珠惊呆了,这原是她随便说说哄他高兴的,本想着这位爷什么好吃的没见识过,哪会稀罕这个。   她原也不知,就是听王大福吹牛皮念叨宫里快到年节的时候,会做这种吃食,她压根都还没吃上呢,不知怎的脑子一热就念叨了出来!   这下惨了,好久不曾撒谎,只这一次就要坏事!   爷不会真砍了陈金海的脑袋吧?   珍珠下意识的甩了甩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想岔了,爷怎么可能这么残暴,也就是气头上瞎说的。   哪知陈金海还真是争气,一刻钟后王大福气喘吁吁地端着托盘进来,里头装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翡翠白玉饺子,急急忙忙地放在了桌面上。   裴昶然看了一眼饺子,又看了一眼珍珠,似笑非笑地道:“如此,王妃娘娘就陪王爷再用一碗。”   珍珠一把捂住自己的脸,心中大喊:完了,完了,爷看出来了,这下真没脸做人了!   半响,珍珠放下捂脸的双手,偷偷瞄裴昶然,只见他一脸淡然地品尝着饺子,已经完全看不出怒气了。   她又低头看那碗饺子,只见一只只白绿相间的饺子圆圆胖胖的好似元宝般漂浮在清亮的鸡汤中,边上点缀着蛋丝和葱花,闻起来清香四溢,煞是诱.人。   珍珠忍不住举箸,动手吃饺子。   饺子吃完了,裴昶然也没点破她这点小小的谎言,只道:“饺子吃完了,王妃陪本王去瞧瞧云兄,也不知他怎么样了,既在我府上做客,还需关照一二。”   两人刚走进春在堂,刘嬷嬷便迎上来行礼道:“王爷娘娘安好,奴婢已经派人去守着云先生了,原是叫二名丫鬟日夜轮班守着,只昨夜云先生道丫鬟侍候不甚方便,因而又换了一个机灵的小厮过去看着,今日看着好些了。”   珍珠扫了一眼春在堂,只见原先摆放着的奇花异草都不见了,换上了几盆松竹之类的盆栽,一眼看去气氛严谨了不少!   裴昶然看向刘嬷嬷道:“王妃尚年轻,你是王府的老人,她想不到的地方,要多提点些,只一点礼仪上不可越过娘娘,提点不是训斥,谁是主,谁是仆,还需分清楚了,你可明白?!”   刘嬷嬷弯腰行礼道:“奴婢明白。”   珍珠转头假装看向另一边,心下微微有些汗颜,暗道:“从前就听爹说人无完人,待人要宽厚些,刘嬷嬷虽说脾气冷硬了些,可做事还是很勤快的,不过管了一日春在堂而已,看着窗明几亮利索许多。”   两人走进云骏玮的房间,他正坐在床沿,头微微抬起似在感受窗外吹来的冷风,一个小厮站在一旁见王爷和王妃进来,立刻行了礼,结结巴巴地道:“奴才原说先生病体未愈吹不得冷风,可…”   云骏玮的眼上仍是包着白棉纱布,听见声响,便道:“是王爷和娘娘?莫怪他,原是小生的主意,我在屋里待久了,有些气闷。”   珍珠走过去吩咐道:“吹一会儿就关上吧,回头等身子好利索了,再出来走走不迟,我听林家的医师说你能瞧见了呢,恭喜云大哥。”   “嗯。”云骏玮道:“多谢娘娘。”   裴昶然在他屋内的圆桌边坐下,沉声道:“你好生养着,想吃些什么就叫人去大厨房做,无需替本王省银子,本王有一事好奇,不知云兄为何突然病了?”   云骏玮沉默了片刻道:“王爷是想问我为何突然能看见了吧?”   “是啊!”珍珠好奇道:“林家医师说你是受了什么外来的刺激,可府上谁能刺激你?”   裴昶然淡道:“云兄看见谁了?可是本王府上的人?”   云骏玮苦笑道:“王爷还是别问了,没人想故意害我,小生本就有心结,乍闻故人触目惊心罢了!”   “哦…”裴昶然道:“本王听着怎么如此奥妙,你当真不说?”   云骏玮摇头:“即便在下此刻不说,将来您总会知晓,王爷无需过于焦心。”   “是吗?”裴昶然陷入了沉思。    第75章 新年   云骏玮什么也不肯说, 裴昶然有心想帮也无可奈何。   珍珠坐在一旁, 看着沉默不语的两人, 再一次感受到二人身上莫名的相同点, 具体哪里相像她又说不上来。   她正在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沉闷的气氛,就听见裴昶然缓缓开口道:“云兄养好了身子, 不如来帮本王, 蜗居在王府中不免大材小用。”   云骏玮没出声,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裴昶然说完这话, 就拉着珍珠出来了。   两人手牵手走出春在堂,穿过一条铺满青石板的小径,走到了宝珠苑的门口。   裴昶然停住脚,低下头来看珍珠, 柔声道:“原说好是要让云兄帮你的,本王如今却擅作主张将人截走了,你这一路走来都一声不吭,难不成是在为此不高兴?”   珍珠根本不是为此不高兴,她这一路上还在琢磨这两人哪里相像,云骏玮包着眼睛五官就有些看不清楚,思来想去难不成是气质上相像,又觉得好似有个重点被忽略了。   裴昶然这一问, 她抬起眼帘, 方才发现他的脸离她极近,几乎就要触碰到了,微热的呼气喷在她的脸上, 让人莫名觉得心跳不已。   珍珠轻轻推了他一把,嗔道:“这里人来人往的,王爷离我这么近作甚?我没有生气啦,只是在想…”   “想什么?”   珍珠微微沉吟,把刚才那个发散的念头抛开,无理无据的事情还是别提起了,她转了转脑子问道:“董姐姐的夫君在王爷那里差事办得如何?我是想若是他在你那里能长久待下去的话,就把一些后宅一些账务上的事交给董姐姐去办,如此也可轻松些。”   裴昶然点头:“还不错,王子行此人稳重机敏,又有几分才学,早前也算是没机会得人赏识,你这也算是办了一件好事,他夫妻二人同在王府办差也不错,不过账务乃是王府的重心,不可一下交付出去,还需娘子多多费心,把琐粹的事情交于她办就是。”   裴王爷从未叫过珍珠:娘子。   通常在家就直呼珍珠,亲热的时候连称呼也省了,只管在她身上忙碌;在外头见了人叫她王妃,偶尔称呼夫人。   不知怎的,这偶然起意叫的一声娘子,让珍珠觉得有种说不清的亲昵,仿佛血脉相连,又仿佛有几分甜意。   珍珠沉浸在她羞涩的想象中,要是两人亲热的时候,他也唤她一声娘子,该多好…   裴昶然不知她这些想象,只管拉着她的小手往里头走。   第二日,珍珠找了董雨清。   她这些天来也没闲着,总是自动自发地帮着桑葚连翘她们做些活计。   王府的新衣是赶制出来,可鞋子都是布料发下去,各人自己做的,小厮们不会做鞋子,就各自央求熟悉的丫鬟姐姐们帮忙做一双。   董雨清除了给自家夫君,孩儿都纳了新鞋,还帮着别人在做。   珍珠叫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宝珠苑的耳房和桑椹她们边干活边闲聊,一听王妃娘娘叫她,急急放下手中的活计,把豆豆留在桑椹那里,就过来了。   珍珠在春在堂看账。   她原想自己费心都干了,可每个嬷嬷交上来的账目都很繁琐,有各人的月银,有日常开销,还有谁有个脑热病痛出去抓药也写到了账本上。   她又不想按着她们说的数目直接付了银子,一笔笔清算着实令人头晕眼花。   刘管家主要还是帮着王爷处理外头的事务,铺子里的,田庄的,事情也很多,今日一早又交了银子入库,顺便递了一大摞子的账本给她瞧。   珍珠觉得这样下去,脑子都要炸开了,想来想去,命人把董雨清找来。   董雨清进来就瞧见珍珠捧着脑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账本,一脸愁云惨雾的表情。   她急走两步问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把你难成这样?”   珍珠怏怏地道:“董姐姐你快来帮帮我吧,我不行了,你来瞧瞧这些嬷嬷大厨房报的帐,这笔笔都是按着日子写的,汇总下来就一个数,我瞧着眼晕,可又不能不看,万一谁在里头做个手脚也不知道。”   董雨清接过一本翻了翻道:“不如我替娘娘做个瞧得清楚的,比如这本大厨房的,拢总几个人发多少月银,买食材花销多少,其他事务又花销多少,如此娘娘既看清楚了又不会太累。”   “好啊,好啊!”珍珠道:“我正是这么想的。”   她又道:“董姐姐不如今后你都来春在堂帮忙,只月银不能超过嬷嬷她们,多了我怕她们知晓了嚼舌根,每月二两可好,日后再慢慢涨。”   董雨清摆手道:“娘娘客气了,我带着孩子在王府又吃又住的原本就该帮忙做些活计,无需再给月银。”   珍珠双手托着下巴,抬眼看她道:“唉,姐姐不明白……”   她道:“我小时在袁家庄就知道了,白叫人干活不长久,时间长了还会让人生出怨气来。一是一,二是二,你若不收我这月银,我便不好指使你干着干那,王府虽日常吃穿不愁,可人啊…还是手里有些余钱的好,你说是不是。”   董雨清脸上就有些尴尬。   她倒是没想过,珍珠年纪虽小,心思却通透。   她原也是客套,谁不想手头有些银子,如今自家夫君在王府办差事,夜里夫妻俩还会念叨等攒下银钱来,还是要去外头买间房子,先头都是租住的,如今算是客居,不论房子大小总归是自家的该有多好。   她想通了便不再客气,道:“如此就多谢娘娘了,雨清定然细心替娘娘算好这些账本。”   珍珠笑眯眯的不再多言,走到门口叫王大福替她弄些果脯糕点来。   几天后,王府迎来了新年,下人们忙忙碌碌挂上了大红灯笼,贴上了喜庆的窗花,又扯了红绸布挂在树枝头,身穿青色袄子和大红色裙子的丫鬟们四处走动,热热闹闹的气氛就上来了。   前日,董雨清便把各人的月银都算清楚了交给珍珠过目。   珍珠夜里和裴昶然躺在一个被窝中,两人搂着取暖,珍珠同他商量:“爷,眼看就要过年了,我瞧着咱们的铺子田庄收成都算不错,我思量着给下人们多发一个月的银子可好?”   裴昶然点头:“好啊,这等小事以后无需再问爷,你说了算。”   过年前一日,珍珠便把双倍的月银给发了下去,连王大福,云骏玮,董雨清夫妇都没落下,王府众人喜气洋洋,年节的气氛又浓了一重。   热热闹闹地过完年三十,第二日林府和严府众人都带着家眷来王府拜年,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说好的,张禹行也来了。   他的身子已经大好,这会子可不是坐着轮椅了,而是穿着一身紫色锦袍,披着黑色大氅走路进来的。   珍珠叫陈金海置了二桌席面,前院男子们摆了一桌,女眷们在春在堂花厅摆了一桌。   陈金海替女眷做的吃食和男客略不同,大菜是一样的,鸡羊鱼肉,可女眷这边肉食的份量小些,蔬菜瓜果甜食糕点的种类多些。   珍珠见女眷们穿着打扮仍是很随心,着玫瑰红锦袍,松松地挽了倭堕髻,插了一支镶红宝石金步摇。   反倒是林家三个丫头穿着花样繁复的锦袍,尤其是林家二丫头穿着特别出挑,一看就是特别打扮过出来的。   见珍珠看着她,林家夫人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丫头和严家大郎看对眼了,今日出来就央着我给穿着好看些,倒叫娘娘看笑话了!“   “嗳?”珍珠有趣道:“那严家大郎是个什么意思?”   严夫人答道:“能有什么意思,自然是看上了呗!他一眼难忘,天天央着一屋子老小陪着往林家跑,人倒是没见上几回,光去林府蹭吃喝了,说起来真叫人难为情。”   “哈哈…”珍珠笑得好大声,把一屋子女眷都震得抖三抖。   笑够了,她看着两位夫人问道:“如此,你们两家打算几时办喜事?”   林家二姑娘羞红了脸,低着头绞手绢,却忍不住偷偷抬眼瞧严家夫人。   严夫人道:“本不该这会子说的,老爷和我打算明儿就去林府纳采,只我严家寒渗,也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   她说着就看林夫人。   林夫人是个爽朗的性子,一听严夫人的说辞早已喜上眉梢,连道:“看得上,看得上,我家闺女不求夫家多有钱,人品好待她好就成,严府是何等人家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哪里还有看不上的道理。”   珍珠看看对面坐着的林家三位姑娘,大姑娘似有些怏怏不乐,毕竟妹妹比她早出嫁了,三姑娘却调皮地捶了捶她姐姐,低声同她道喜。   珍珠心下有些黯然,她没有兄弟姐妹,成亲的时候爹也过世了。   不过,如今她过得很好啊,爷也很疼她。   她甩甩头,把不快的想法丢出去,招呼着众人吃吃喝喝。   女客这边一派喜气洋洋,男客那里气氛却有些凝重。    第76章 逗乐   裴昶然今日特特叫了云骏玮与诸位大人同桌用膳。   云骏玮如今已然能清晰视物, 一桌人中他自觉地坐在了下首。   严恒一和林大海一上桌两个脑袋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张禹行与云骏玮对视了片刻, 只见他一脸淡然, 也不知他什么来路。   裴昶然则盯着对面二位大人一脸不解。   张禹行忍不住淡道:“林大人, 严大人,你二人巴巴的把我从被褥中拖出来, 就是为了看你们咬耳朵?如此岂不是太过娘们…唧唧…”   云骏玮扯起嘴角。   “咳咳…”林大海美滋滋地说:“严大人说明日午后要去我府上求亲, 嘿嘿。”   “哦…”裴昶然道:“如此恭喜二位大人。”   林大海本想再多说几句,看着气氛却有些压抑, 只能强压住心头的喜意,呐呐道:“今日本是开年的头一天,却不知二位大人为何表情如此凝重?”   裴昶然端起酒盅举了举道:“如此本王先敬各位大人一杯,就算是开个好年吧。”   他一饮而尽, 朗声道:“本王打算开朝的头一日便来个一鸣惊人,可此事光我一人之力是不够的,因而邀几位大人同来商议。”   张禹行道:“下官也该上朝了,皇上叫人来催促多次,是时候发声了。”   严恒一与裴昶然相交多年,最懂他的心思,便道:“王爷是不是打算压一压皇后办宴一事?圣上他也太胡来了,户部尚书二次哭嚎要辞官返乡, 俱当看不见。”   张禹行道:“下官虽未上朝却也听说了此事, 如今国库紧缺,外敌若是突来进犯,怕是连筹募粮草都难, 如此境况办了太后的寿宴不说,还想办皇后的生辰宴,简直荒唐!”   裴昶然道:“本王本无心夺权篡位,可皇兄一天天这样下去,陈国早晚要败在他手中,故而本王决定不再袖手旁观。“   他这话一出,几位大人俱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云骏玮。   云骏玮被几双眼睛一起盯着,露出一丝微笑道:“几位大人是等云某表态?某今日既然与各位大人同桌用膳,自然是同仇敌忾无需多言。”   桌上的气氛顿时缓和了几分。   严恒一思索着道:“不如张大人一起说说此事?只是您第一天上朝便如此行事,是否会引起圣上大怒?”   裴昶然冷道:“我原就没指望他能高兴,此事我若是执意说道,他便是怒发冲冠又能奈我何?”   张禹行轻笑一声:“王爷这是打算撕破脸了?如此也好,激一激指不定就能办出什么蠢事来,不过您可要小心些了,既如此,您的亲兵能借二个给下官使使么?”   他这话不明不暗,在座的人却都听懂了。   裴昶然郁结道:“回头本王调派几人,去你府上日夜守着。”   云骏玮在下首轻道:“这事云某本不该随意插嘴,不过想提醒各位大人一句,若是皇上他执意要办,你等可有后招?”   桌上的几位便都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云骏玮便道:“生辰宴过了生辰之日自然就做不得数了,不如叫户部尚书大人称病在家多休憩几日,过了日子再上朝不迟,他不来又没其他人可派,此事自然不了了之,几位大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把皇帝气晕算了。”   他说到后面,把自个儿都逗笑了。   张禹行笑出声来:“如此轻松容易之事,我等为何还要发愁?裴王爷不如现下就叫人去请户部尚书郑士忠前来赴宴。”   裴昶然站起身来,叫守在门口的王子行:“子行,你去替本王写一张请帖,坐我的马车去户部尚书的府上请他来王府赴宴,告诉大人刑部严大人和礼部林大人都在我府上,请他过府一聚。”   他回座后心情大好,举杯畅饮了一杯,又叫众人吃菜。   林大人和云骏玮本就熟悉,此刻又见裴昶然带他一起同桌用膳,顺口问道:“云先生资质不凡,王爷为何不举荐他入朝为官?”   裴昶然道:“本王本有此意,奈何如今本王也就是个指挥使罢了,几位大人不知可否举荐?”   张禹行因云骏玮刚才一番话,对他大有好感,道:“云兄可来内阁做个编修,有我举荐担保即可。”   “编修啊…”云骏玮道:“云某想去刑部,不知严大人是否有意…”   严一恒笑道:“自然可行,只如今刑部自有员外郎下官尚可举荐一二,想当侍郎需得过些时日了。”   云骏玮答:“好。”   裴昶然见他二人三言二语已经拍板定了下来,高兴道:“如此甚好!”   ***   新年后,上朝的第一天。   裴浩然已经有三日没去皇后的寝宫了,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不敢。   皇后的暴脾气他很清楚,生起气来能暴揍他一顿,可他就是喜欢她那张娇媚如同烈焰般的脸。   这一回皇后的生辰宴办不成,他大约也没脸去见她了。   太后的寿宴他倒是不急,户部那边已经在办着了,即便办不成他也没所谓,母后她老了拿捏不了他,至于那个令他头疼的人早就被送出去了,可能在哪里逍遥快活吧,真是便宜他了。   上朝之前,他整理了一遍思绪,决定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说通户部大人,实在不行就把用在太后的寿宴上银钱压缩一点,用到皇后的寿宴上去!   一上朝,他就扫了一遍站在下面的大臣们。   结果,户部尚书居然没上朝?   裴浩然黑着脸问道:“户部郑大人呢?今日怎么没来?”   严一恒上前一步道:“昨日户部尚书府上的家丁送了封书信过来,托下官代交,请皇上过目。“   裴浩然接过太监手中递来的信笺,一目十行的扫了一边,脸色就更黑了,他居然生病了,还是重病需要一月休养,真当他傻啊,简直可耻!   他怒气冲冲站起身道:“摆驾去户部尚书府,朕倒要去看看他能病成何等模样。”   张禹行上前一步道:“皇上,臣听说户部尚书大人带着家眷去了山间休养,您就是去了也见不着人!”   “反了,反了,你们都想造反吗?”裴浩然一拍桌子怒道。   裴昶然冷笑一声,站出来朗声道:“皇兄,你也不想想他这是为何,要不是你逼人太紧他何至于如此?如今国库紧缺您身为当今圣上不以身作则,还希望底下的大臣们如何为你卖命?”   裴浩然气得双手都在发抖,指着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朕做得好不好何时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难不成你想夺权篡位?!”   张禹行站出来道:“皇上,如今我朝连实话都说不得了吗?您身为当今圣上理当为国为民,此话何错之有,又何来夺权篡位之说,依下官看来太后寿宴理应节俭,皇后生辰宴更是无需大肆操办,您若是把这些都撤了,户部尚书自然会来上朝。“   裴浩然把眼光扫下底下的其他大臣,盼着有个人出来为他说句话,却发现一个个都如同木头桩子般杵着不动,根本没任何想法。   他冷笑一声道:“这些话都是你们两人的意思,其他爱卿并无此意。”   他话音刚落,底下齐刷刷跪倒一片,齐声喊道:“求皇上收回圣意,太后寿宴办不得,皇后的生辰宴更加办不得!”   裴浩然完全没料到场面竟会变成如此,抖着唇道:“好,好!你们一个个…退朝,退朝!”   在一片黑压压跪倒的大臣面前,他狼狈地走出了金銮殿。   裴昶然回到府中,见珍珠和云骏玮都在门口等他,有些诧异。   云骏玮是知道今日他上朝准备去和圣上力争,等在这里不奇怪,可珍珠为何也会在这里?   珍珠看他的表情便知他在想什么了,接过他的黑狐大氅,往屋里走道:“爷莫怪云先生,是我路过前厅,见他焦虑的走来走去,再三问了才说的,爷今日上朝一切都还安好?”   裴昶然露了一个笑脸。   他看向云骏玮:“亏得你说得法子,今日圣上见户部尚书称病不上朝果然急了,结果我们大获全胜,皇上灰溜溜地走出了金銮殿!”   云骏玮微笑道:“他就没说这宴会不办也罢?”   裴昶然笑道:“本王觉着他明日就该说了,今日就说未免太失体面。”   云骏玮不以为然地道:“人心尽失,何来体面二字,他倒不如今日就痛快认栽,还能留几分体面。”   他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道:“王爷无事就好,云某回去歇着了。”   珍珠笑眯眯地看着他走远,跟着裴昶然身边叨叨:“云先生在你面前怎不自称小生,嘻嘻……奇怪了,他与王爷并不算熟却如此为你忧心,我还是第一次瞧见他不淡定的表情。”   “嗯。”裴昶然道:“本王与他算是投缘吧,不知怎的,本王瞧他如见故人,甚是亲切。”    第77章 你如何知晓   三日后, 云骏玮去了刑部上任。   刑部员外郎虽仅是五品官员, 也需经过当今皇上的批复, 林大海和严恒一他们几个私下议论, 这次批得这样快,只怕是皇上心虚, 有什么能办的就抓紧给办了。   众人都放松了警惕, 觉得皇上闭口不提皇后的生辰宴,此事应该就此不了了之, 而太后的寿宴近在眼前,有些事情就要准备起来了。   张禹行却有些紧张,经过上次的事情,他有些担忧, 且曲文钧还在他的府上。   为了麻痹曲文钧的警惕心,他住在张禹行的内院,好吃好住的招待着,只从不许他出门,这一点曲文钧自己也清楚,他如今算是逃犯,自然不能四处走动。   裴昶然架不住他几次唠叨,把裴七和裴八二名影卫调到了他的府上。   外面的兵士突然去他的府上看守, 难念会引起关注, 而裴三他们也不太方便在张禹行府上出入。   张禹行和裴昶然一连几天下朝都分开走,把御林军行走的路线摸索了一遍。   其实裴昶然从小在宫中长大,对宫里的情况自然要比平常人熟悉三分, 而张禹行也出入也比平常人多。   可为了保险起见,两人还是又想法子买通了太后宫中的一名宫女,问清了他们经过的时间和路线。   这些准备是为了把曲文均直接送进太后的寝宫。   事情紧张的一步步进行着,裴昶然和张禹行有了前车之鉴,也时刻准备着会有刺客上门袭击。   不料,他们都把裴浩然想岔了。   他并不太过蠢笨。   四人中最没人能想到的礼部尚书林大海出了事,他的罪名是贪赃枉法,办事有纰漏。   三十余名秀才举人联名上书,说他科举选拔人才作弊,被选中的数名举人中都与他有脱不开的关系,这其中的原因都因林大海收取了钱财,因而家中才如此暴富。   裴浩然采取了雷霆作风,一张圣旨下来责令严办。   不过一夜之间的事情,林大海就从朝廷一品大员变成了关押在狱中的罪臣。   次日礼部左侍郎上位,成了礼部尚书。   这事把张禹行和裴昶然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此刻,即便有心想帮林大海说些什么,洗清冤屈也需要时间。   礼部左侍郎科举出身,新官上任三把火,一心想着报效朝廷,裴浩然看中了他的年轻气盛。   张禹行私下里苦笑着和裴昶然说,这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完全就是他过去的翻版。   珍珠从裴昶然嘴里听到这个消息也吓傻了,就在前日林严两家还商量着要结为亲家,严府甚至已经请了媒人上门采纳,拿了生辰八字去问吉。   裴昶然轻拍她的肩,道:“后日就是太后寿宴,明日不若使人把林夫人和严夫人就叫来府上,宽慰几句。严夫人还需进宫朝贺,林夫人怕是去不得了,你告诉她,我与严大人会极力帮林大人转圜。“   珍珠叫王大福上门去送了请帖,邀林夫人和严夫人过府一叙。   第二日。   林夫人来时一脸愁容。   严夫人来得早些已经在宝珠苑坐着喝茶了。   珍珠其实不大懂得宽慰人,倒是严夫人对着林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宽慰人的话。   林夫人一脸的心怀感激。   她原以为自家突遭大难,严家就算不说,这门亲事多半也是黄了。   不料严夫人却道:“公道自在人心,林大人若是压根没做过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老爷和王爷自然会想办法帮他洗清冤屈,今日出来的时候,大郎托我给你家二小姐捎句话,让她且宽心,他会等她的。”   珍珠听了半天冷不丁地问道:“林夫人你给我们说句实话,林大人他没收受贿赂吧?”   林夫人愣了楞,看着珍珠眼眶红了。   她道:“没有,绝对没有,家里的银钱都是我管着,老爷他出门都是我硬给他塞银子,他的性子严大人是知晓的,最放在心上的无非就是闺女的亲事,那些个秀才举人也不知打哪跑出来的,老爷身为礼部尚书科举一事都没自己操劳。”   “那就是无妄之灾了。”严夫人叹气。   珍珠只好陪着一起叹气。   第二日,珍珠一早起来就开始梳妆打扮。   她叫了常嬷嬷过来替她梳头上妆,带了全套红宝石的头面,穿上红色绣牡丹花宽袖锦袍,底下穿金丝百褶如意月裙,一走动便金光闪烁,很是华美。   裴昶然今日也带了玉冠,穿一身紫色锦绣宽袖云纹大袍,腰封中央镶嵌了一块翠色玉佩,着厚底绣金丝龙纹的靴子,一眼看去英挺贵气。   珍珠带了常嬷嬷和金嬷嬷和二个小丫鬟一起出门,这二位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待人接物方面好随时提醒她。   裴昶然则带了亲兵,那面准备送给太后做礼物的屏风,罩了一层红绸布,束了如意结,由几个亲兵抬着放进了马车中。   裴昶然扶着珍珠坐上了他宽大的马车,其余人等跟在后面,浩浩荡荡进了宫。   出发之前,裴昶然便与张禹行合计过了,今日会一直陪在珍珠身边,朝贺太后的寿辰。   曲文钧一事交于张禹行去办。   宫中今日甚是热闹,裴昶然一路走来,许多的大臣命妇向他行礼,他陪着珍珠直接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外站在数十名的宫女太监,左右各站成一排,见裴昶然和珍珠带着人过来,领头太监小顺子便大声地喊道:“裴王爷与王妃娘娘前来恭贺太后娘娘寿辰!”   宫女和太监掀起厚厚的门帘子进了屋,走了一层又一层跨过第三层的门槛才到了里屋,有二个年长的宫女过来铺了锦垫,裴昶然和珍珠跪下来给太后磕头朝贺。   半响,只听得上头说:“免礼,起来吧。”   珍珠抬起头来,见太后今日穿上了金黄.色的凤袍,头戴凤冠,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脂粉,远远瞧去甚是庄严肃穆,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珍珠暗道:那么多人特特过来给她磕头,为何看着不大高兴?   太后与二人寒暄了几句,便挥手叫他们出去吃宴席。   这场寿宴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黄昏,中间吃了午膳,下午去了祖庙磕头谢祖,珍珠和各位命妇并没有看见太后出来和皇帝母子和谐吃寿面的场面,大伙儿陆陆续续出宫散了。   忙活了一天,珍珠一回来就叫人卸了妆容,舒舒服服泡了澡,穿上家常衣裳,又叫陈金海做了几个家常菜式,今日这宴席瞧着好看,实则端上来都冷了,不大好吃。   裴昶然也换了便服,与珍珠一起用晚膳。   珍珠饿得狠了,大口大口的吃饭,却见裴昶然举箸提到半空,一脸神不守舍的表情。   她问:“爷,你这是怎么了,不饿吗?”   裴昶然欲言又止,半响摇摇头,他不想把自己的烦心事带给珍珠,且这事即便与她说了也帮不上忙,只会让她平添烦忧。   他努力在珍珠面前表现平常,吃了饭陪了她一会儿道:“你今日想必也累了,本王去看看云兄,有些朝堂上的事与他聊一聊。”   珍珠其实看出来他有烦心事。   只是这事他不说也不好强求,男人之间的事想必与她说了也帮不上忙。   珍珠拿了大氅给他披上,又叮嘱一旁站着的王大福:“董姐姐的相公回屋了,你陪着王爷去春在堂嘱咐人把炭盆子烧热了,再叫人泡壶好茶端些糕饼。”   裴昶然摸摸她的小手,微笑道:“爷又不是出远门,就在府里头,你就别操心了,他们懂的。”   珍珠倚在门廊边,看着那高大的身影穿过宝珠苑的门口往那边去了…   桑椹站在她的身后,大惑不解地问:“娘娘,这是怎么了,王爷他好端端的,奴婢怎么瞧您有些忧心忡忡?”   珍珠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道:“爷有事瞒着我,想必不是什么好事,不知怎的我心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来,头些天林家刚出事了,别有其他事发生才好。”   裴昶然一走进云骏玮的屋子就开始抱怨:“云兄,你这屋子未免也太偏僻了,偌大一个春在堂,你哪个屋子不好选,偏偏选了一个最远最静的,你瞧瞧这三面都是墙,剩下的这一边种满了树木,夜里头没个灯笼还真不好走。”   重点是王大福这个蠢物,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忘了拿灯笼。   裴昶然不耐烦等他,摸索着进来了。   云骏玮瞧瞧他的神色,轻缓地道:“此处清净,方便王爷与我谈心,甚好。”   裴昶然四处打量,这才想起来问道:“侍候你的小厮呢,怎不见人影?”   云骏玮走回桌边,探手给他倒了一盅热茶,淡道:“叫他回去睡觉了,我喜欢清净,不耐烦总有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   裴昶然接过茶了,喝了一口。   突觉此处真心不错,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树木传来的声响,偶尔还有几声虫鸣。   他陷入了沉思,心境顿时开阔了许多。   云骏玮亦沉默不语,默默看着他出神。   须臾,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王大福在外头道:“王爷,小人拿了灯笼过来,这就进来了?”   裴昶然的思路被他打断,朝着门外喊了一句:“把灯笼放在外头,你回去睡觉吧。”   片刻后,外面传来了渐渐走远的脚步声。   云骏玮重新给他倒了茶,问道:“王爷是在为今夜即将发生的事情担忧?”   裴昶然坐在锦凳上,抬眼看站在那里的云骏玮:“你如何知晓,本王并不曾与你提起?!”    第78章 月黑风高   云骏玮笑了。   他缓缓地道:“王爷对云某真是不设防, 您恐怕忘了某记性甚好, 且某刚才的话并不是肯定句, 是在问您。”   “哦?”裴昶然道:“本王想起来了, 我与张大人,严大人, 几次议事你都在场, 我等虽没把话挑明了说,以你的智慧想必都听出来了?”   “是!”云骏玮道:“曲文钧, 张大人府上,太后寿宴那日,这几个词足以让云某知晓,那么今夜张大人是带着曲文钧去了慈宁宫?慈宁宫侍候的太监宫女想必甚多, 张大人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弄进去?”   “自然是等到夜深人静。”   裴昶然道:“太后宫中值夜的宫女并不多,三人而已,一人带路敲晕另外二人并不是太难。”   “呵呵。”云骏玮道:“想必半夜三更有人站在床榻前的滋味很美.妙。”   裴昶然抬眼看他,有些话就在喉间,沉默着思来想去最后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这份诡异的感觉,让他不知如何表述。   ***   慈宁宫,亥时二刻。   太后宁氏独自躺在宽大的床榻上, 她今年才五十岁, 可自觉已经活够了,今年的寿宴看似热热闹闹,其中的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皇帝不曾来朝贺她, 皇后更是人影全无。   其他上到裴王爷,下到各个大臣均是表面客套,其实没有一个人想她办这个寿宴,更别说是真心实意的恭贺她了。   这个寿宴真是不办也罢。   她闭着眼睛听见屋中发出的钟摆声,这个大钟还是先帝在时,西洋的贡品,当初先帝见她喜欢就送了。   可先帝给她送东西不是为了疼她,而是怕她闹腾找那贱人的麻烦。   想起那人,她牙关咬紧心中的痛意真是难以言表,当年她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做了许许多多的事,可如今他果真当上了皇帝,却也没见他待她有多好,反倒是对她那个不着调的侄女处处忍让,这世间的许多事真是说不清啊!   正想着,忽觉梁上有人跳下来,她倏忽地睁大眼睛,惊见一黑衣人提着一俊秀男子的后衣领站到了她的面前。   宁氏张嘴欲喊人,却听得那人道:“太后,这么多年别来无恙啊!”   她还不曾说话,就见那黑衣人转过头来,奇怪地打量了那人一眼。   上挑的丹凤眼,尖尖的瓜子脸,鼻梁高挺,红.唇微漾。   她想起了一个人。   “没错。”曲文钧挑起眉冷冷地笑:“就是我。”   见太后皱着眉头,他笑了笑道:“还需我再三提醒你吗?当年被你送进冷宫的宫女,后来她生了孩子被你灌了□□,那个孩子就是我。”   “原来是你!你怎么还没死,我不是让我表兄杀了你?这大街上流浪的孩子多多少少,我叫他随便找一个李代桃僵便是,怎么会容你活到今天?”宁氏不敢置信地说。   “呵,呵呵…”   曲文钧道:“他们知晓留我有大用,曲建章不想杀我,当今皇上也不想杀我,你知道为什么吗?答案很显然,就是我活着就是证据,能证明你杀人如麻,你不是一个像样的太后。”   宁氏皱皱眉,慢慢地坐起身来,她依旧盖着被褥,一头夹杂着银丝的长发披在身后,此刻的她看起来十分苍老,甚至看着不止五十岁而已…   她慢慢地道:“浩儿,还是这般没长进吗?我当不当得成太后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坐稳了,你…”   她一手指着他,发出尖锐的喊叫声:“你不该活着!”   她朝他招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曲文钧走近了二步,缓缓地停了下来,轻笑道:“你已老朽,如今我还能怕你不成,不过有句话藏在我心里良久,今日倒要先说予你听。”   他见宁氏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已经目露凶光倒也不怕,接着道:“没有我曲文钧,哪来裴浩然的今天,当年若不是我李代桃僵顶替那位,他们兄弟俩的生母会甘愿受死,她若是不亲口承认自己叛敌,先帝又怎么会赐她□□,而你们又何来机会夺权篡位。”   “你早该死了!浩儿怎么还容你活着,在这里胡说八道!”   宁氏疯狂地摇头,喃喃道。   曲文钧咧嘴笑道:“因为告诉他,我若是死了,就会有人把我手写的信笺拿出来送给裴昶然裴王爷,到时候全天下人都会知道,他那个皇帝的位置是他从裴王爷手里抢过来的,不光如此裴王爷还有一位亲兄长,都叫你们给害死了。”   “你,你你…”宁氏抖着手道:“你过来,你给我过来!”   曲文钧一言不发冲了过去,他的手上提着匕首一下子捅进了太后的胸口,同时太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枕下摸出一把剪子来捅了曲文钧的喉间,顿时鲜血四溢,捧着锦被中到处都是!   两人绞杀在了一起,一刀接着一刀,都不手软。   黑衣人也就是裴三,站在原地,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全身都僵住了!   须臾,张禹行从暗处缓缓地走了出来。   曲文钧与太后宁氏纠.缠在一起,俱已死亡。   裴三抖着嗓子问:“张,张大人,现在怎么办?”   张禹行看他一眼,道:“怎么,慌了?你用不是没上过战场,本官身为文官尚且不怕,你又在抖什么,还能怎么办?撤!”   他见裴三转身要走,叫住他道:“你背着本官翻墙出宫。”   裴三:“……”   裴三带着张禹行本欲直接回王府,却被他严厉制止了。   太后寿宴的第二日,全体官员上朝被通知说:太后病重,皇帝需侍疾,停朝三日。   众官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昨天看着还好好的一个人忽然就得了重病,还不许进宫探病。   裴昶然心中有数,昨夜想必发生了什么大事。   出得宫来,他看看严恒一,又看看张禹行,问道:“去我府上午膳?”   进了王府,裴昶然正欲带两人往前厅叙话,却听得张禹行道:“王爷的书房在何处,不知是否能安静叙话?”   裴昶然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他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道:“跟本王走!”   三人在书房坐定,张禹行多嘴念了一句:“王爷叫你的亲兵把门守住了,即便是王妃娘娘也暂时不要进来,我有要紧话说。”   裴昶然便出去交代了一句。   进的书房来,张禹行石破天惊,头一句便是:“太后死了!”   他满意地看着两人的表情,点点头道:“没错,曲文钧也死了,二人是互相绞杀一起死的,当时裴王爷的亲兵被吓得够呛,他大概没见过如此惨烈的死法,沙场上你死我活也不过如此吧。”   三人沉默良久。   严恒一道:“这两人不知有何深仇大恨,居然…”   张禹行叹气道:“是啊,本官也没想到,原以为两人见了面多少能套出几句话来,却不料话说了没几句,直接就开始动手,且本官竟不知他何时在身上藏了匕首。”   “太后呢?太后也藏了匕首?”严恒一问。   “是剪子,一把极为锋利的剪子,她是多害怕有人进宫刺杀她,竟时时刻刻都在枕下藏了剪子,这做人也没什么意思。”张禹行斯条慢理地道。   裴昶然一直沉默不语。   张禹行叹气,又叹气。   他问:“王爷有些话,你听还是不听?”   裴昶然又沉默了许久,问道:“本王只想知道这曲文钧究竟是不是本王的亲兄弟,不是吧?!”   他的眼中透露出纠结,难过,期待,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挣扎。   张禹行一秒也没有停顿地回答道:“不是!但是…”   “嗳?”严恒一抱怨:“怎么还有但是,你倒是把话一口气说清楚啊!”   张禹行道:“这里头的来龙去脉还挺复杂的,本官一时也没有捋清楚,我听着他们对话中的意思曲文钧乃冷宫中的一名宫女所生,但他是不是先帝的孩子就没说明白,那名宫女生了曲文钧后不久就被太后给毒杀了。”   严恒一惊道:“宫中还有此等秘事,太后果真心狠手辣,她既对曲文钧有杀母之仇,也难怪他想杀了太后报仇,可太后又为何想杀了他?”   张禹行没有说话,目光放在了裴昶然的身上。   只见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他若不是我母后亲生的,便也罢了,你接着往下说吧,本王受得住!”   张禹行想了想道:“下官觉着您恐怕未必受得住,要不先叫人送二坛酒来喝得微醺再说,如此清醒难免心中遭受巨创,这…难以启齿啊!”   严恒一瞪着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裴昶然却道:“既如此本王叫人拿酒来!”   他走出门口唤裴三:“你去大厨房拿酒来,要多要烈!”   裴三吓得抖了抖,心道大事不妙,王爷已经怕是受了刺激。   他悄悄出门,先去春在堂找了珍珠。   珍珠正在春在堂和董雨清一起核算账目,听说王爷青天白日就要喝酒,且要多要烈,也有些吓住了,问了裴三为了何事,他又支支吾吾什么也不敢说,只得交代他叫大厨房做上醒酒汤备着。   自己急急忙忙丢下手头的事情,去宝珠苑西院找裴昶然,却被人拦在了院外。    第79章 酩酊大醉   珍珠站在院门口, 又是跺脚, 又是叹气, 却也无何奈何。   跟着她一起过来的董雨清劝慰道:“娘娘, 王爷不叫你进去,总归是因为里头有要紧事, 多半还是朝堂上的事情, 您不如放宽心,先去忙别的, 一会儿王爷走出来了,您自然就知晓了。”   珍珠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昨儿晚上爷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当时我就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今儿这仗势更是越瞧越叫人觉得不对劲。”   主仆俩正聊着, 董雨清的相公远远看见两人,走了过来。   走近了,他躬身向珍珠行礼,徐徐地道:“娘娘,王爷和严大人,张大人在里头议事。不论裴三爷同您说了什么,您想想看王爷是什么人,他是战场上杀敌过来的, 眼下就是在自己府上, 您且放宽心,王爷若真喝醉了,我自然好生侍候。”   珍珠抬眼瞧, 一旁站立着的裴三。   他表情尴尬,刚才是他去通风报信。   眼下依旧是他,却拦着不让她进去了。   珍珠一言不发转身往回走,好吧,她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裴三也不是故意要为难她,裴王爷更是有要紧事在身,她就算再担心他,也得顾全大体。   黄昏时分,严恒一和张禹行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往珍珠那边走。   珍珠正坐在圆桌前,双手托腮看着房门口发呆呢,看见两位大人进来,立刻站起身来,转头叫连翘去泡茶。   张禹行拦住她道:“不用了,我和严大人过来,是有句话想和你说。”   珍珠见他表情严肃,心下便有些慌张,眼睛瞪得圆圆地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张禹行叹息道:“王爷的情形不太好,下官有些冒进了,把一些实情都告诉了他,刚才我和严大人出来之前,看他的神色都有些直愣愣的,和他讲话也听不见了,我们…”   珍珠脸都吓白,提起裙摆就要往外冲…   严恒一连忙拦住她道:“珍珠,莫去!”   珍珠慌慌张张地急问道:“为什么啊,他都这样了,我要去看看他,好生宽慰他几句啊!”   严一恒朝她摇摇头道:“夫妻纲常原本因是一体,富可同享,有难也则应同当,你可知道人难免会有时想要独处,你让王爷静一静,稍后再去不迟。”   他看向张禹行道:“张大人,不如你先回去,我同珍珠再说几句。”   张禹行出去后,严恒一看着屋里站着的小丫鬟开口道:“你们也都出去吧,离着远些,我没出来之前,都别进屋。”   珍珠觉得自己有些脚软,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严恒一在她对面的锦凳上坐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珍珠,我下面说得这些话,你记在心里就好,切莫说与旁人听,就连王爷他没提出来,你也莫说。”   他的表情这样严肃,珍珠只觉自己一颗心怦怦乱跳,半响点头道:“爹,你放心。”   严恒一组织了一下语言,用最简洁的语言,告诉她:“太后死了,是与曲文钧自相残杀致死,王爷的亲兄弟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早年就被太后杀害了,王爷的亲生母亲也被太后所害!”   珍珠眼睛瞪得大大的,正想说些什么,又听严一恒道:“就连当今皇上的帝位也是假的,当年王爷在外征战,那位置原是他的,他们趁他不在,把先帝的遗旨掉了包。”   “这消息对王爷的打击太大,他自己尚且不曾消化,又如何能好生来与你说道,你若是此时此刻冲进去,我想他未必想见你,多半会找一个角落蜷缩起来。”   珍珠无意识地喊了一声:“爹…”   口气中俱是惊惶。   严恒一叹息着拍拍她的肩,“你年纪尚小,王爷说到底也年轻,可如今还需你包容些,晚些你去瞧瞧他,什么也别问,若是他想自己待着,你就给他些空间。”   珍珠呆了好久,抬头看严恒一,闷闷地问:“爹,爷会不会想报复?我觉得现下的日子已经足够好了,我不想他报复,更不想他当什么皇帝。”   “唉…”严恒一轻轻地叹息:“人各有命,你且走一步看一步吧,等王爷好些了,再把心里话和他说一说,我瞧着王爷未必想当这个皇帝,只怕是天命所然难以脱身了。”   他站起身来道:“我得回去了,你娘怕是还在府中等我回去用膳,最近的事情真多啊,林大人还在狱中,唉…”   严恒一叹着气,慢慢地出去了。   珍珠一个人发了会呆,看着屋外的天色渐渐暗沉,自己更是孤身只影。   好想……现在就冲进西院去看他!   黑暗中,有人推门进来,低声道:“娘娘,小生进来了?”   云骏玮提着一盏灯笼,穿着一身月白色棉袍,仿若黑夜中的一道亮光向她缓缓走来…   他把灯笼放到一边,站到圆桌的另一边,拿了火石点亮了蜡烛。   珍珠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跟随他的一举一动,直愣愣的却什么话都没说。   云骏玮道:“娘娘如此盯着小生,只怕被王爷瞧见了大为不妙,您就不怕他吃醋?”   珍珠条件反射般地叨叨:“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心烦着呢,没空和你逗乐子。”   “嗯。”云骏玮道:“小生刚才进来,惊见宝珠苑中一片宁静,外头居然一个丫鬟都没有,走近几步却不小心听到了惊天秘闻,这下只怕头颅不保。”   珍珠再是满腔愁绪也给他说乐了。   这人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哪里是担心头颅的样子。   她问:“你都听见了?”   他答:“都听明白了!”   她又问:“那怎么办?”   他又答:“时间会治愈一切…”   “唉…”珍珠苦闷道:“你尽说废话,照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要我坐在这里枯等?”   云骏玮道:“我们可以去找王爷吃个饭,人总是要吃饭的;也可以找王爷再喝点酒,也许他还没喝够…酩酊大醉未尝也不是一个法子。”   珍珠一拍桌子,爽快道:“行,一起喝个痛快!”   云骏玮“噗嗤”笑道:“娘娘果然是条好汉,王爷有您如此娇.妻真是幸甚!”   珍珠看着他眉头紧皱,就连鼻头也皱了起来,怎么听都觉得不是滋味。   云骏玮站起身道:“娘娘赶紧派人叫大厨房送晚膳过来,时辰不早了,您的那些丫鬟们可都在宝珠苑门口傻站着。”   珍珠瞪他一眼,见他不动,只得自个儿出去叫人。   须臾,大厨房送了晚膳上来。   珍珠走到西院,裴三看见她弯腰行礼,后退几步让开了。   他什么话都没说,可意思很明显。   珍珠叫了二个丫鬟把晚膳摆到了西院的前厅,把云骏玮留在那里,自己进了书房去找人。   书房里一片漆黑,珍珠摸索着慢慢找到书桌,把蜡烛点燃了,瞬间她就惊呆了,屋子里安安静静瞧着并无人影,裴昶然去哪了?   她独自站了一会儿。   想起严恒一刚才说的话,弯下腰来,见他蜷缩在书桌底下,靠在桌边坐着,两条大长腿微微弯曲……   他垂着头,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珍珠从侧面瞧他,只觉他彷如是个惊慌失措的孩子迷了路。   她的心莫名绞痛,上前两步,蹲下身一把抱住了他。   裴昶然浑身僵硬,他的耳鸣症又犯了,此刻脑中嗡嗡声响,好似有千百只蜜蜂在来回打转,左右冲突。   他的脑中空空荡荡,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在黑暗里再也没人会来问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一个人蹲坐了多久,就在他迷茫的瞬间,忽觉有人点亮了蜡烛,接着有一个温热的怀抱搂住了他。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任由温暖包围着他。   四周一片寂静。   良久,珍珠叹息了一声,拉着他起身,带他进了西院的卧房,走到了床榻边。   裴昶然如同孩子一般乖巧,由着她脱了他的靴子,又扶起他脱了外衣,接着盖上被褥。   珍珠坐在床榻边,既没说话也没动,时间安静一点一滴过去,窗外的月色渐移,从西边渐渐月上中空,然后又慢慢移到了东边,她眼睛酸涩,终于倒下头来,睡了过去。   裴昶然神智渐渐清明,就在珍珠倒下的瞬间,他扶住了她的肩头,让她慢慢躺下来,躺到自己身边。   他支着头看了她许久,困意渐渐袭击了他。   第二日,天光大亮,珍珠是被饿醒的,她楞了几秒才醒悟到自己身在何处,还有……昨夜未用晚膳。   一转眼,看见她的爷躺在身边,表情安逸睡得正沉。   窗外有光照在他的脸上,仿佛黑暗从不曾接近他,昨夜已经过去,外头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珍珠突然觉得,云骏玮的话再正确不过了:时间能够治愈一切!    第80章 兄长   裴昶然醒来的时候脑内一片清明, 困扰他一个晚上的耳鸣症骤然就消失无踪了。   珍珠什么都没问, 他也什么都没说。   起了身, 吃完早膳, 裴昶然带着珍珠,携王大福和陈金海等人去京郊外的田庄小住了二日。   在那里, 珍珠见到了自榆木川回来后再没好好聊过天的几位总兵, 他们见到她依旧亲热地叫她大妹子,嚷嚷着要蹭饭。   闲聊几句, 裴昶然就带他们去了书房,关上门来议事。   珍珠站在庭院,看着几个大男人的背影,默默的叹息。   她不能帮他做什么, 唯一能做的是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安慰他,极力不拖他的后腿,即便在她心里一直觉得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比做一番大事要重要的多。   外表平静的日子只过了二日。   二日后,他们又回到了京城。   第三日,裴浩然宣布太皇太后薨逝,举国逢丧废乐三月,以示哀悼。   珍珠跟着裴昶然一起参加了太后的葬礼。   她被送往皇陵安葬。   至于曲文钧安葬在何处, 无人问起也无人知晓, 日子已经按部就班的过着,裴昶然每日起身去上朝,珍珠忙碌着后宅的事宜。   只是, 一到休沐日,裴昶然经常出门,往往忙到黄昏日暮方才回府。   这日,珍珠和董雨清在春在堂看账,云骏玮闲来无事坐在一边发呆。   董雨清走后,云骏玮依旧支着下颌看着窗外发呆。   珍珠坐到了他的对面,盯着他看了许久,他也没转过头来…   他在出神。   珍珠突然觉醒。   这侧脸,这鼻梁,这看着某处的眼神,与裴昶然不要太相似。   只不过从正面看,裴昶然的脸型要比云骏玮硬朗英武。   云骏玮的脸小些,且线条相对柔和。   她死盯着他看的眼神,终于让云骏玮中沉思中缓过神来,他无奈地道:“又来了,又来了…娘娘,您这个死盯着小生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小生心中甚有压力啊!”   “哦!”珍珠不在意地问:“你时不时云游天外的毛病什么时候改?”   “哎…”云骏玮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小生有心事。”   “什么事?”珍珠问得直接了当毫不含糊。   “……”   他不说话,珍珠开始瞎叨叨:“我发现你长得和爷有点像,刚才我盯了你半天,真是越看越像,我记得我和爷初初相识那会儿,他也经常看着远处大山出神,同你刚才的眼神如出一辙。对了,我们那会儿住在袁家庄,我家门口就是大山,空气可好了,那里的人也好,只可惜后来被鞑子给毁了。”   “像吗?”云骏玮问。   “像,真的很像,我还没见过旁的谁这么像王爷。”   “你这话不对啊,明明我比王爷虚长二岁,要说像也该是他像我才对。”   云骏玮这话说得有些冒昧了,按理裴昶然是王爷,而他不过是客居在王府,顶多也只能算是个幕僚。   珍珠却没在意,她继续叨叨:“云大哥,你发现没,王爷最近好忙碌,且张大人和义父也不来咱们府上了,我有些担心他们真想…”   她说到这里,突然打住,神秘兮兮地探头出去张望,挥手叫站外门外的桑葚,连翘,去大厨房给她泡茶拿糕点果子来吃。   云骏玮哭笑不得地道:“有些话,您就别接着往下说了,小生都听明白了。”   “嗯!”珍珠双手托腮叹了口气道:“我也会发愁啊,怎么觉着早晚得出事呢!要是爷的亲哥哥没死就好了,那样他就不会想要走到那条路上去。你是没看见,那天晚上他的表情有多骇人,我真怕他想不开!“   云骏玮的脸色有些苍白。   一直盯着他的珍珠奇怪地问:“云大哥,你被我的话吓住了?要不然你改天去劝劝爷,叫他别想着报仇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做人还是开心一点好。”   云骏玮嗓音低沉道:“不,这个仇必须得报!”   “呃?”珍珠傻眼道:“你说什么?”   云骏玮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朝她招招手道:“娘娘,小生冒昧了,可否去小生房内一叙?小生并无他意,不过是小生的房内比较偏僻,方便说话,您的丫鬟们想必很快就会回来了。”   珍珠眨眨眼,忽觉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从未见过他有如此神情。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算是了解他的为人,偶尔会说些俏皮话,有些凉薄,不在意的人完全不搭理,大多数的时候很细致贴心。   要说,他会对她做些出格的事情,她是完全不信的。   于是,她跟着他往前走,半路遇见刘嬷嬷,交代了两句。   刘嬷嬷看着一高一矮两个背影,嘴.巴张开又闭上,她很想喊住珍珠:娘娘,这于理不合啊!   云骏玮走到他的房门口就停下了,他道:“娘娘,您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搬二个凳子出来。”   珍珠拦住他道:“不用这么麻烦了吧,有话直说就是了。”   云骏玮苦笑道:“不行,小生怕说到一半脚软,趴到地上就太难看了。”   珍珠:“……”   她只得由着他从房内端了锦凳出来,两人对坐在房门口,一边吹着冷风,一边叙话。   珍珠道:“今年冬天真漫长,不知不觉年节过去也好些天了,这风吹着刺骨寒冷,我瞧着你身子也不算好,何苦非得在这里吹着北风说话…”   云骏玮无语道:“娘娘的心真大,是小生拘泥了,只怕坏了娘娘的名声。”   “哎…”珍珠道:“有什么要紧话,赶紧说吧,说完了咱们也好去暖和暖和身子。”   云骏玮沉默了五秒,只觉有些话卡在喉间急于找人倾诉,可到了要紧关头却又说不出口,这事藏在他心里多少年了…   珍珠催促他:“你倒是说啊!”   云骏玮缓缓地道:“有一个女子她是蒙古族的公主,从小活得肆意张扬,十八岁那年和父兄一起上了战场,却不料敌军的头目对她一见倾心,杀了她的族人,硬是把她从战场上送进了他的后宫。”   他说着转过头来看她一眼:“换了你可会与那敌军的头目相爱相亲,还生下孩子来?”   珍珠噎了噎,答道:“不会吧,不能吧?”   “呵呵。”云骏玮道:“是啊,她怎么这样傻,敌军头目喜欢她自然是紧着把好东西都送到她面前,陪她花前月下,由着她肆意哭肆意笑,可要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会因此而消失。”   “然后呢?”珍珠问。   “然后她很快就卸下了防备,成为了他宫中的贵妃,不足十个月就生下了一个男孩。当日的皇后娘娘,后来的太后与她相隔不过三个月,也生下了一个男孩,也就是如今的这位皇帝。”   珍珠听出来了,他说的这位公主应该就是爷的亲娘。   云骏玮接着道:“那个男孩不过三岁,就被太后硬生生从亲娘的手中夺了过来,送进她的宫中教养,说是教导实际就是关押,一连好几年他除了宫中的下人谁都见不到,数次听见亲娘在外面嚎哭着想见他,俱未成。”   珍珠生气了,嚷道:“怎么这样,不是说敌军头目很喜欢她的吗?怎么连亲生儿子都不让见,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云骏玮转头过来看她,眼中带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道:“那是因为太后进了馋言,硬是说那个男孩并非先帝的亲生骨肉,事实上,我的母亲与他在一起时还是处子,又何来机会与别人在一起。”   “呃。”珍珠傻道:“你的母亲?也就是说你就是那个男孩?”   “是,我就是!”云骏玮苦笑道:“我真是不想承认,先帝乃是我的亲生父亲,如此愚蠢的男人,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被人混淆视听,与我母亲恩爱相惜的时光比昙花开放的时间还要短暂,后来虽在物质上依旧恩宠不断,可我的母亲她再也不懂快乐是何物。”   “这故事有点太过惨烈了。”   珍珠问道:“后来呢?她是不是想方设法的要救你出去?”   “是啊!”他本打算继续说下去,却被珍珠的话给打断了,只听她自言自语道:“不对啊,王爷比你小二岁,你三岁被送进太后的宫殿,那会儿爷不是才刚出生?”   云骏玮眨眨眼,傻道:“这怎么不对了,太后就是因此趁虚而入,只说我娘亲照顾不来二个孩子,不如送她教养,且先帝也不太乐意总是看见我,他去太后的寝宫次数少,自然是乐见其成。”   “哦。”珍珠道:“是我想岔了,只因爷数次在梦中念叨,他的母后不给他吃糕点却给了旁的孩子…如此说来,这个旁的孩子不是你,就是曲文均了?”   “应该也不是曲文均,曲文均被关在冷宫数年,他的日子同样也不太好过,他乃是一枚太后准备着的棋子,何时有用才会出现。”   珍珠听不下去了,郁闷道:“那又是为何,难不成你吃不到,爷的母亲就觉得他也不能吃吗?不就是一块糕点,何至于此?如此想来,我家虽穷,可我过得比你们谁都好。”   “是啊,你是个幸运的女子,亲爹疼你,王爷爱惜你,因此才养成了坦荡爽利的性子,敢爱敢恨,我们的母亲在宫中待久了,怕是性情都有些扭曲了吧?”云骏玮闷闷地说。   两人陷了沉默。   须臾,珍珠问道:“后来呢?”    第81章 相认   “后来…”云骏玮道:“后来, 是个更为惨烈的故事, 小生原本很想找人倾诉一番, 眼下却有些不想说得太细了, 把您带上歪路就大为不妙了,简而言之我们的母亲找人想法子把我从宫里带了出来, 而曲文均李代桃僵变成了另外一个我。”   珍珠听得一脸懵逼, 她傻傻地问道:“为什么?我想不出来这哪里需要曲文均了?”   “呵呵。”云骏玮轻笑道:“娘娘是个聪慧的女子,很懂得抓重点, 虽然没抓住。”   珍珠郁结得恨不得踢他一脚,“你这算是夸我?我怎么听着都是嘲讽?”   “是真的夸你,只不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法子,你自然是想不到的。“   云骏玮道:“母亲找了一个族人, 故意暴露在太后面前留了把柄。太后想将她置于死地并不容易,除非她自己在先帝面前承认与鞑子通奸。”   珍珠脑中灵光一现,她道:“所以你母亲根本早已叫人把你送出宫了?”   “母亲和太后做了交易,太后同意将我送出宫去,交给曲家领养;而我们的母亲需得亲眼见我出宫才肯走上黄泉路。而此时此刻,我已经被另外一拨人马送出了宫外远走他乡了。”云骏玮唏嘘道。   “嗯。”珍珠道:“这么说,我听明白了,曲文均这个倒霉蛋就是两边的障眼法。”   “是啊!”云骏玮说:“可我怎么觉得这事情里头, 根本就没有一个聪明人?”   “累得慌!”珍珠下结论道:“所以你就是爷的大哥, 亲哥哥?”   云骏玮转头瞧她:“你不信?”   “我信!”珍珠问道:“云大哥,你为什么会姓云?那些带你出来的人都去了哪里?”   “那些都是我母亲的族人,他们原本想带着我回到草原上去, 可我拒绝了,于是他们留下一大笔钱财就丢下我走了。那会儿,我已经十一岁了,自己买了一间田庄,胡乱过了些日子。”   云骏玮淡淡地道:“至于我为什么姓云,我本是浮云一朵,无根也无依…”   珍珠想象了一下他的生活,深觉他到现在性子还能如此温雅,真是不容易。   她问道:“云大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和爷相认?你应该是特特过来这里找他的吧?日子过了那么久,为何还不告诉他?”   云骏玮:“……”   他道:“当初我酝酿了很久,才来了京城,又在林府辗转多日才被林大人收进府中,接着我又等了许久,机缘巧合之下才和王爷相遇,我想我可能等了太久,以致于到了现在不知如何开口。“   珍珠好奇道:“为何你选择了林大人?”   云骏玮笑笑:“你觉得严大人有没有可能收下我?那时候我了解到严大人和林大人正在接触,而王爷最为亲近的人就是严大人,因此我只能曲线救国,转投林大人门下。”   珍珠脑子浮现出义父严大人的身影,说真心话按着他的性子,怕是云骏玮在他面前来来回回走上好几遍,也只会与他擦肩而过。   只有林大人这样的家境,这样的性子才会无缘无故收一个琴师入府。   云骏玮沉声道:“初见王爷那日,云某弹了一曲‘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只可惜某虽在他的心中留下了印象,却没能让他往更深处去想。”   珍珠无语道:“爷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出这个道理啊,有话还是当面讲清楚的好,你猜我猜的游戏无甚乐趣,徒然费人心神。”   云骏玮轻轻地道:“如此…有劳娘娘告知王爷,今夜亥时初刻,小生在此等他。”   “唉!”珍珠叹了口气道:“你这性子能急死我,还要等到亥时…罢了,罢了!我好生帮你做这个传声筒,回头见了爷就叫他过来找你。”   她站起身来,叫他:“走吧,桑葚她们找不到我该急了,天气冷咱们去喝些热乎的茶水,吃些糕点暖暖肚子。”   午后,裴昶然难得的提前回了王府。   珍珠正在房中翻看话本子,她其实根本没心思看,脑中翻来覆去一直在想要怎么和裴昶然说清楚,云骏玮是他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的亲生哥哥。   若是全然不提,他必然深觉唐突。   若是要说,又该如何提起?   裴昶然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神思恍惚的娘子。   他皱皱眉头,走到她面前,抬手拿走了她手中根本没在看的话本子,道:“珍珠,你这是怎么了,在想些什么这么出神?”   珍珠抬起头,叫了一声:“爷…”   然后就说不下去了。   裴昶然坐到她身边道:“可是怪爷这些日子都不曾好好陪你,所以今日爷才这么早就回来了啊,原本是要在严府用膳的,可爷想你了!”   珍珠站起身来,主动坐到他的大.腿上,低着头在他怀里蹭了蹭,如同一只乖觉的猫咪,在寻找主人的温暖。   裴昶然摸摸她的发丝,有些好笑地道:“怎么,感动了?”   珍珠觉得打了许久的腹稿都不翼而飞,眼下还是有什么说什么吧。   她道:“爷,你去看看云大哥吧,他在房中等你许久。”   裴昶然奇道:“晨起时,本王在院中舞剑,就看见了云兄,他并不曾说些什么。又何来等我许久之说?”   珍珠道:“真的等你很久很久了,久到十几年!爷,他是你的亲哥哥,他进了林府,又来了王府,统统都是为你而来。”   她瞬间就感觉到裴昶然浑身僵直。   “你,你说什么?”   珍珠怜惜地抱抱他,嗓音轻柔地道:“我说云大哥是爷的亲生哥哥。他近乡情怯,一直不敢告诉你,要不是今日我同他抱怨,若爷的亲生哥哥还在,你就不会这么操劳…以他的性子,只怕还能再隐瞒下去…”   裴昶然深吸一口气,莫名觉得胸腔中包围了一层怒气。   他憋屈道:“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着怎么替他和母亲报仇,他就在这里却视我为无物!”   “爷!”珍珠喊道:“你冤枉他了,他若是心中没有你这个人,怎么可能会巴巴的不远千里跑来京城,还屈身去林大人门下当一名琴师,你仔细想想看啊,他若是贸贸然就说是你的亲哥哥,你会信吗?凡事都要讲个机缘,这我都能想明白的事,你怎么就不明白?”   珍珠站起身来,推了推他,耐着性子劝他:“爷!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心胸宽大之人,云大哥都到这里来了,你费事走几步去看看他,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   她说着有些气性上来了,怒道:“当初曲文钧我怎么想都觉得他肯定不是你的亲哥哥,为什么?他是个小人,不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像是会为你着想。可云大哥不是!现在想来他为何不同你直说,却先告诉我,只怕是他已经想到你会是这个反应。”   裴昶然被她吼了句,却没有生气,眼巴巴地瞧她,竟露出几分可怜兮兮的表情。   他说:“我这个反应难道不对?若换了是你,突然就跑来一人说是你哥哥,会做何反应?“   珍珠叹气又叹气,无奈地拉着他站起来道:“别磨叽了,陈国赫赫有名的战神,上阵杀敌都不怕,这会子怎么就胆小了起来,快去!有什么疑惑都当面问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你哥哥,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明白!”   裴昶然被她硬拽起来,又推着往外走。   走到门口又转头喊了一声:“珍珠…”   珍珠只得上前紧紧抱了他一把,给他打气:“爷,你能行的,快去!”   珍珠看着裴昶然走出宝珠苑,走向春在堂…   他的身影走远后,她亲自去了一趟大厨房,交代陈金海做了几样拿手菜。   菜式无需精巧,只管紧着大鱼大肉的来,裴昶然爱吃肉食,这天气牛肉羊肉,红焖清炒都好吃。   云骏玮却爱吃素食,她交代陈金海熬一锅鸡汤,鸡肉捞出来,上头的荤油都捞撇干净,再把鲜菇木耳豆腐白菜放在一起炖,热乎乎的又香又鲜甜。   田庄里带回来的米酒还有,里头打了鸡蛋进去,放了些许的糖,又能当酒喝还不伤胃。   准备得差不多了,她走到春在堂的花厅里去张望着,王大福陪在她的身旁絮絮叨叨:“娘娘,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奴才好久没见你这么紧张,还特特跑去大厨房交代陈金海做些吃食,今儿是王爷的生辰?不对啊,奴才记得明明是过了!”   珍珠忽然想逗逗王大福,她笑着说:“今儿啊,指不定是王爷的重生之日,你知道什么是重生吗?”   王大福愣愣地道:“娘娘您是不是喝醉了,奴才刚才瞧见您偷偷喝了一盏米酒。”   珍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无奈道:“就你这个榆木脑袋,我能指望你什么,你若是哪天突然开窍了,我也让陈金海给你置一桌酒席,不过,只怕是没这一天…”   王大福愤愤道:“娘娘,您又在拐着弯骂我笨!”    第82章 喜忧参半   珍珠等了好久, 等得天都快黑了, 才看见兄弟俩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让她深觉诧异的是:云骏玮走在前头, 裴昶然走在后头。   走在后头的裴昶然低着头, 瞧着有些无精打采。   珍珠迎上去问道:“你们俩聊得如何啊,我让陈金海做了你们爱吃的, 不如就在这里用膳?”   云骏玮转头看了一眼裴昶然, 替他做主道:“如此有劳娘娘。”   花厅里摆上了晚膳,桑椹给各人摆上一碗米酒, 裴昶然看着里头漂浮着蛋花,迟疑了片刻仰头喝了一大口,砸吧了一下嘴.巴,接着把一大碗米酒都灌下去了。   珍珠瞧着便有些呆。   这人一贯酒量欠佳, 这米酒虽不算烈,照这么个喝法也是能醉人的。   云骏玮慢悠悠浅尝了一口道:“娘娘这是想让我们酒后吐真言吗?   珍珠憋气道:“白白替你们俩担心了半日,事情到底怎么样了,倒是给我说句实在话。”   裴昶然指着云骏玮,看向珍珠道:“他说他是我大哥,叫我.日后无需太过操劳,他会替我挡着,还说这都是你的主意。你真是这么说的?“   珍珠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别扭, 反倒是云骏玮瞧着一脸的云淡风轻。   看样子这两人是相认了!   珍珠决定少掺和, 埋头吃饭为妙。   ***   冬去春来,时光簌簌的过去,王府的丫鬟们都脱下了棉袍, 改穿浅绿色的春衫。   珍珠和董雨清忙活了半日,给王府里头大大小小发了月银,两人这才有闲情坐下来喝口茶。   珍珠喝了一口今年的新茶,又拿了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眯眼舒服的叹了口气,又招呼董雨清道:“董姐姐,你来尝尝,这陈金海新收的徒弟绿豆糕做得很不错的。”   董雨清拈了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半响问道:“娘娘,你就没觉得这太过甜腻了?”   “不会啊!”珍珠道:“我倒是觉得先头陈金海做得太清淡了些,这味道刚刚好。”   董雨清沉默了半响,问道:“娘娘,您的月事有多久没来了?”   珍珠托腮抬头,看着窗外的新绿,想了一会儿道:“忘了哎!过完年节,两位爷就忙得脚不沾地,刘管家很多事情只好来问我,我这又忙着前头的事,又操心后宅的穿衣吃饭换春装,上回是什么时候来的月事,还真是记不起来了。”   董雨清瞧着一脸茫然的珍珠,偷笑着道:“娘娘指不定是有喜了,奴家听说有些有福之人,有了喜脉不爱酸辣,独独钟情甜食,也不会呕吐什么的,您不如叫医师来把个脉。”   “不能吧?”   珍珠傻眼道:“最近爷忙的很啊,我同他…”   她刚想说,她和裴王爷酱酱酿酿的事情最近做得不多,一转头又发觉再少也不是没有做啊…不会是真的吧?   王府最近从外头请了一位老医师在府中常驻。   珍珠给董雨清一说,心下就有些忐忑不安,思来想去叫连翘把人叫了过来。   珍珠十八岁的春天,医师给她把了脉,她有喜了,怀胎二月有余。   裴昶然回府听说了此事,他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了狂喜的表情,瞬间又沉下脸陷入了沉默。   珍珠被他一惊一乍的表情,弄得一脸懵,半响迟疑着问道:“爷,你这是何意,不喜欢有孩子吗?”   和他一同回来的云骏玮叹息一声,道:“他高兴,他高兴的很!只是,最近有些事情也迫在眉睫不得不动手了,他大概算是有喜又有忧吧。”   他这么一说,珍珠秒懂了。   她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可她喜欢孩子,尤其这还是她和他的第一个孩子。   珍珠的表情都被裴昶然看在眼里,他走近她当着众人的面,就探手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道:“莫急,莫忧心,这孩子爷是一定要的,你放心无论如何爷一定会护你周全。”   当夜,夜深人静之时,裴昶然和珍珠并肩躺在床榻之上。   裴昶然搂着她道:“珍珠,爷不当皇帝可好?”   珍珠睁得黑白分明的眼睛,试图从他脸上的表情中看出,他真实的心意。   裴昶然朝她微笑,摸摸她的头顶道:“其实爷并不想当什么皇帝,当初张大人他们和我说底下的百姓过得苦,大部分地域都是民不聊生,我就想这男子汉大丈夫生而为人,须得顶天立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责任。”   “可如今…”裴昶然笑笑:“可如今我有亲人了,除了你和我们未出世的孩子,还有哥哥。”   “你知道吗,珍珠。这么多天过去了,爷都不曾当面叫过他哥哥,有心他喊他一声也张不开嘴,这真是太别扭了!”   裴昶然说着,尴尬地笑。   珍珠乐了,她笑嘻嘻地道:“爷最近每日都与云大哥同进同出,我瞧着你们俩挺和气自在的,云大哥性子温雅极好相处,为何会叫不出口?“   裴昶然听见温雅二字,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道:“他的手段极高,就连张禹行也比不上,根本不是你所看见的温文尔雅这般简单。“    珍珠道:“所以爷想让云大哥去当皇帝?”   “嗯。”裴昶然道:“先头爷还没下定决心,今夜就问问你的意思,这事过后,你和爷一起去云南就藩可好?你我二人今后就远离京城,去了云南一切自然是爷说了算,你再给爷多生上几个娃娃,岂不美哉。”   珍珠羞红了脸,脑中顿时就浮现出满院子打滚的娃娃们…   又听得裴昶然道:“近日来,我等几人数次打破裴浩然的预想,在各部陆续都安插.进了自己人,几乎把他逼上绝路,因而他狗急跳墙动起了歪脑筋,恐怕不出几日就要下旨命我去贵阳府就藩。”   “啊!”珍珠惊道:“听说那里甚是荒芜。”   “嗯。”裴昶然道:“这都不打紧,要紧的是如此一来我这个指挥使便当不成了,这官职虽不大却统领了京城的治安,我等想把他从帝王的宝座上拉下来,我就不能走。”   “所以爷这几天就准备办大事。”   裴昶然看向珍珠道:“爷原本就打算把你送到郊外田庄小住,裴三他们几个就跟着你,等爷大事落定再去接你,你切莫忧心,好好养着身子…“   珍珠:“……”   她一直都知道裴昶然在密谋策划此事,却万万没想到事情来得这样快,且如今她还有了他的孩子。   她紧紧地抱住了裴昶然,低声道:“爷,你一定要好好的,记得来田庄接我。”   第二日,裴昶然下了朝,交代刘管家收拾二大箱的金银珠宝出来,亲自送珍珠去田庄,裴三他们几个,董雨清夫妇,陈金海,王大福,珍珠日常使唤惯的桑葚连翘都一起去了田庄。   裴昶然在田庄过了一晚,次日凌晨骑马赶去上朝。   他只留下裴七等四名影卫,其他几名亲兵都留给了珍珠。   他带人直接去了张禹行的府上。   他抵达的时候天还未亮,裴昶然带人直接翻墙进了张府,直接摸进了张禹行的卧房。   张禹行披头散发睡得正香,猛然间就被人从梦中摇醒,直想骂娘。   他睁开眼就瞧见屋中站满了黑衣人,当中那位身形高大威猛,瞧着甚是眼熟。   “唉!”张禹行郁结地挥挥手,道:“堂堂王爷不走正门,半夜三更私闯民宅,本官一穷二白,您想要什么东西拿来赶紧走人!”   裴昶然直接在他床沿坐了下来,开口问道:“御林军林大人,你搞定了没有?”   张禹行怨气冲天,他叨叨:“您可是有家室的人,半夜三更不陪着王妃娘娘好好睡觉,摸到我府上来作甚?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也不迟啊!”   裴昶然闷闷不乐道:“珍珠有喜了,昨儿晚上我将她送去了田庄,我一路快马疾驰回京城,心中有事不明,思来想去还是直接找你先问清楚的好。”   “您这是扰人清净!”   张禹行坐起身来,无奈道:“御林军林大人原本就心怀不满,前年他的老母病重,他再三恳求圣上放他回去侍疾,奈何那人就是不肯松口,结果就连送终都未到场。”   “我原本并不知此事,乃是无意中听同僚说起。”   他接着道:“近日他的孩儿得了风寒,他到处求人焦虑万分,本官就找了林夫人,将她药铺中数名医师一并带去给他孩儿看病,如今已然痊愈。林夫人与他有恩,他得知林大人下狱的来龙去脉后,十分愤慨,拍着胸.脯保证,就算是死也必然要把林大人救出来!”   “我已与他约好时日,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看向裴昶然,道:“王爷无需忧心,此事必然能成!本官从前觉得人定胜天,如今反倒觉得此事到了今天,种种迹象都表明此乃天意!他裴浩然既无德行,亦无甚本事,皇帝这个位置不适合他!”    第83章 完结   五月初十, 这是个阴沉沉的日子。   裴浩然一早起来就觉得自己的眼皮子跳得厉害, 他叫了太监翻了老黄历, 只见上面写道:破日, 凶叠大凶,诸事不宜。   他哆嗦了一下, 想起了前日在金銮殿下旨, 宣布裴昶然前往贵州府就藩时,底下一众大臣脸上悲悯的表情。   仿佛在说他死期将近。   其实他也心里有数, 这大概算是垂死挣扎吧。   这几个月来,他想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无数反对的意见,他这个皇帝当得也真是窝囊至极。   裴昶然当着众位大臣的面接下圣旨,却没有跪下来磕头谢恩。   当时, 朝堂上气氛极为僵硬,他只觉自己是灰溜溜地退朝。   洗漱完毕,裴浩然穿上了龙袍,进了金銮殿心中“咯噔”一声,金銮殿中竟空无一人,大臣们都去了何处?   跟在他身后的小顺子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道:“皇…皇上,外头来了很多御林军…”   小顺子的话音刚落, 只见一众御林军推门而入, 在殿中整齐地站立,数秒后齐齐拔出了锋利的宝剑!   殿门外,更是黑压压的站着许多人, 每个人都举着弓箭,矛头是指向一人:当今圣上裴浩然。   裴昶然身穿铠甲,手持一把大刀,穿过人群快速向他走来,一眨眼的功夫,那刀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裴浩然哆嗦着道:“皇弟,你这是为何,若是不想去贵州府就藩当可直说,与朕兵戎相见这是謀逆,乃是死罪!”   “死到临头你还嘴硬!”裴昶然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先帝当日的遗诏真是传位于你?”   “遗诏在此!”云骏玮一身月白色的宽袖长袍,从另一边的门后走了出来,他举了举手中的遗诏道:“裴浩然,你还能记起我是谁吗?当日.你母子联手将我关在宫中数年,我手中所持的才是真正的遗诏!”   “胡说八道!”裴浩然语无伦次地道:“你,你瞎说,我明明看见母后已将遗诏放入火盆中烧毁,又何来别的遗诏,你分明是欺上瞒下胡言乱语?”   “呵呵。”云骏玮道:“烧了?你把遗诏烧了?”   他一挥手,数十名大臣从门后走了进来,当头的乃是首辅大人张禹行。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裴浩然道:“天要亡你,你所言我等均听明白了。当日.你欺骗了天下苍生坐上了帝位,如今也是时候从这上面下来了。“   裴浩然颓然倒地,不再挣扎。   当日,裴浩然与皇后及后宫数名嫔妃就被送往皇陵守墓,皇帝的位置就此暂时空缺了下来。   次日,王府。   林大海从狱中被放了出来,裴昶然派人接他先来了王府,这么多日没见,原本圆滚滚富态的人瘦了一大圈,头发杂乱,衣衫褴褛,叫人瞧了好不忍心。   裴昶然也不多说什么,叫了刘嬷嬷过来派人侍候他沐浴更衣。   严恒一,张禹行,云骏玮都在府上。   陈金海去了田庄,留他的徒弟在王府侍候,裴昶然叫人命他置了席面上来。   几人坐下来边吃边聊,张禹行夹了一筷子鸡丝放进嘴中,嚼了一会儿也没吃出滋味来,他忍不住问道:“云兄,您这遗诏从何而来,先头也没听你提起。”   云骏玮笑了,道:“哪来什么遗诏,那就是云某拿在手中的一张白纸,看着像一道圣旨罢了,裴浩然本就心虚,二句话就把他诈得说了实话,他若是死鸭子嘴硬不开口,我等所行之事就真的成了謀逆,他若是亲口承认当日乃是夺权篡位,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云兄高明。”张禹行道。   严恒一清清嗓子道:“如今该改姓了吧,云兄也该改皇姓了。”   他的年纪原比云骏玮长许多,可眼下叫他什么似乎都不太对劲,只得跟着张禹行胡乱称呼了。   裴昶然叫人给几位都倒上了酒,举了举杯道:“万万没想到此事办得如此顺畅,先头本王一直忐忑不安,总觉得裴浩然还会有什么后手。今日大事落定,我们满饮此杯。”   众人皆一口气喝了一盅。   林大海喝得急了,咳嗽了起来…   严恒一怜惜地拍拍他后背道:“林大人慢慢喝,吃些菜,你在狱中受苦了,我等都想着早日能把你救出来,今日在王爷府中,吃饱喝足了早些返家,夫人怕是早就等急了。”   裴昶然叹了一声道:“本王怕你回去得急了,给夫人瞧见蓬头垢面的样子难免心酸,因而才叫人把你接到我府上,回头吃饱了再派人送你回府。”   林大海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多谢王爷!”   张禹行缓缓地问道:“如今帝位空置,二位王爷作何打算?”   裴昶然看着云骏玮道:“本王打算去云南就藩,不知皇兄可否应允?”   他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位都听懂了。   严恒一露出一丝笑意,道:“我那义女几次三番和我说起,她并不想进宫,以她的性子自然更为向往自由自在的舒坦日子。”   云骏玮斜眼看向裴昶然道:“想叫我干活才叫我兄长,前头怎么都不曾听你唤我一声,你想去云南自由自在也不是不行,不过总得等到局势稳定下来再说吧?”   “嗯。”裴昶然道:“皇兄准备何时登基?“   云骏玮看看身边几位道:“几位大人不知怎么想?”   张禹行站起身来。   严恒一站起身来。   林大海和裴昶然同样站起身来。   四人齐声道:“请皇上早日登基。”   五月十八,大吉,宜赴任,出行,求财 ,见贵。   云骏玮改名裴骏玮,在礼部尚书林大海大声宣读的诏书中正式登基,成为了陈国的君主。   日子慢悠悠的过去,裴骏玮在当年重开了科举,提拔了不少青年俊杰上任,大理寺卿颜绪林被罢官,归乡种田养老。   日子从春天又走到了夏天,珍珠的肚皮慢慢变得圆滚滚的,夏日里整天都汗流浃背,屋子里冰盆放好了好几处。   董雨清陪着她,忍不住地劝道:“娘娘,您怀着孩子,这冰盆不能用太多,不如我帮您扇个风,王爷瞧见了必然又得念叨您。”   珍珠抱怨道:“爷也不知怎么了,原本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一日里也说不上几句话,自打我怀了孩子就成了一个话唠,见到就说这说那的,我本就烦心,如今更是烦上加烦。”   董雨清捂嘴笑道:“王爷那是关心您,您这不是第一胎吗?奴家听说皇上已经下了圣旨,叫王爷去云南就藩,至于何时启程却是由着你们自个儿决定,想来是要生完孩子,过上一阵子再走吧?”   “嗯。”珍珠问她:“你们夫妇俩跟我们一起去吗?姐姐同我也相处了好些时日,你若不肯去,我便犯难了,去了云南想必很多事情要打点。”   董雨清道:“娘娘想我去便去了,左右着相公和孩子依旧在一块儿就行,只是这王府依旧还是王爷名下吧?娘娘是不是还得留下来人来打理此处?”   “是啊!”珍珠道:“金嬷嬷已经走了。先头皇上一直不肯说,我们也该想到的,咱们府上从太后那里出来的也就是她一人而已,如今皇上已经登基,太后也没了,她再继续待下去也没意思,这还是她自个儿提出来的。"   董雨清道:“那剩下的就是刘嬷嬷和常嬷嬷她们几个了。”   珍珠道:“我想带前院打理杂事的徐嬷嬷和金嬷嬷走,她们两人话虽不多,事情却办得极好,常嬷嬷有些懒怠,刘嬷嬷她为人过于拘谨。今后我若是不在王府常住,这府中交于刘嬷嬷打理,我倒是放心的。”   正说着,忽听一人插嘴道:“那我呢?娘娘会带着奴才一起走吧?等娘娘生了小世子,奴才可以陪他玩。”   珍珠笑斥道:”王大福,怎么去哪里都有你的事,你怎知道就是小世子了?“   王大福捂嘴笑道:“娘娘福气大,必然生的是世子,即便是闺女也没关系啊,反正咱们府上又没别的主子,王爷这么疼你,怎么都好了。”   董雨清忍不住笑骂他:“油嘴滑舌,就你会说好听话。”   ***   第二年的春天,珍珠抱着十个月大的孩子,与裴昶然一起进宫辞行。   裴骏玮坐在上书房中,见他们俩进来,从书桌后面绕出来,伸手就接过了珍珠手中的孩子。   那孩子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裴骏玮。   裴骏玮摸摸他粉.嫩的脸蛋,笑道:“小世子随他的娘亲,没事总爱盯着朕瞧,朕脸上有花不成,好不好看,嗯?”   他逗逗孩子,小世子便冲他咧嘴笑。   抱了一会儿,他把孩子还给珍珠,正色道:“你们俩准备什么时候启程,朕去送你们。”   裴昶然道:“皇兄事务繁忙,送我们就不必了吧,且您若是出行想必浩浩荡荡多有不便,我们打算明日一早走。”   “为何一定会浩浩荡荡,朕悄悄出来送你们不行吗?”   裴骏玮瞧着他道:“明日辰时,朕在东城外候着,你们俩不许悄悄就走了,这一走朕至少得有一两年见不到人影。”   春花灿烂的日子里,裴昶然夫妇抱着孩子,带着浩浩荡荡二十几辆马车,与裴骏玮辞行,前往云南就藩,开启他们自在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