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夫人晋升路》 作者:淮西 文案: 都说谈家三郎是个又聋又哑又瞎,被全家遗弃的小没用,沈令菡却偏偏不信这个邪,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没用呢? 于是当舅舅一家想用她来四处攀高枝的时候,她排除万难嫁进谈府,成了谈家三郎的小媳妇。 成亲后她发现,他跟她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一句话简介:这是两个不入流的小变态,手拉手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扮猪吃虎大尾巴狼男主V分不清是小白兔还是另一只狼的女主。 男女主互养成,甜宠日常,不美不甜不要钱。 正文 001攀高门 都尉府的后院里骤然炸起了一声脆响,惊走满树寒鸦,周遭立时落针可闻。 刚从主屋门前经过的小丫头立马缩脖子弓腰,打廊下猫走了。 后院是个小两进,走廊连着前后,后面的一小排房间规制不大,跟前面重新翻修过的一对比,显得老旧寒酸又格格不入。 “令娘,快来试试新衣裳。”小苗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裙进屋,顾不上小手通红,汇报起了刚才的惊心动魄,“您听听,为了一套新衣裳,脆了一地。” 屋内小桌案前跪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捧着腮帮子听前面搭台唱戏,只往托盘上瞧了一眼,然后摆摆手,示意她先别出声。 “没事砸盘子玩是什么毛病,家里钱用不完了吗!” 都尉夫人独有的高挑声线破土穿墙,滚雷似的翻到了眼前。 “阿娘,我没……” “你什么你!谁让你长的随你爹那个熊样,往后这种穿新衣裳去人家后院走动的事就没你份!” “呜……祖母偏心,沈令菡能去,还有新衣裳穿,我为什么不能去……” “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哭!” 郡尉府称得上是座府,其实住的很凑合,按规制建的,大不到哪去,虽然是勉强分了个前后,但几乎是门脸冲屁股,前屋有点大响动,后面听的一清二楚。 舅母这盘子,就是摔给她跟外祖母听的。 沈令菡拉着小苗坐下,“好小苗冷吧,快坐下暖暖。” 一边出了正月,后屋的炭火就断了,其实没比外头暖和多少,也就是避避风的程度,不过沈令菡不大在意这些,把一杯热茶塞给小苗暖着。 小苗心里一暖,越发心疼起她来,往年冬天令娘不住在这里,后面就是几个丫头住,停了暖也就罢了,可如今令娘住过来,再如此就有点说不过去,府上也不是生不起这两块碳,大姑奶奶这才刚离家,夫人好歹也做几分人情出来。 “令娘,老夫人让你试了衣裳就过去,哎,快展开瞧瞧啊,我看着怪好看的。” 小娘子对新衣裳都热衷,小苗把托盘摆到她面前,迫不及待想看她穿上身,好像过了眼瘾,就跟自己穿了一样。 沈令菡跟一般二般的小娘子不一样,对穿戴一向没什么追求,尤其不追求这种披红挂绿的风格,显得很不合时宜,老人家图喜庆,不爱时下流行的“仙风”,只恨不得把她糊成个灯笼。 这是为了明日去谈家专门赶着做的,说到底是好意,她不好说什么,但要穿着出门,那也过不去心里的坎。 “大冷天换衣裳怪冷的,总归是合身的,我明日直接穿就得了。”沈令菡拉着小苗起来,“走,去外祖母屋里暖暖脚。” “哎哎……慢点啊令娘。” 去外祖母屋里,必须要穿廊过正屋,两人哒哒哒刚跑到近前,一杯不长眼的冷茶水就从窗户缝里兜头泼来,沈令菡反应快,跳脚窜了老高,只鞋上不幸沾了几片茶叶沫子。 “哎呦我的娘!”小苗就躲慢了半拍,正糊了半边裙,小冷风一吹,凉飕飕。 幸亏令娘拉着她躲开了脸,不然可就好看了。 “呀,这巧赶的。”于氏打热屋里出来,嘴里冒着不冷不热的气。 沈令菡不在意的挥挥手,“没事舅母,我领小苗去外祖母屋里暖暖就成。” “你看还是令娘懂事,舅母不是故意的啊,那什么屋里短缺什么就到我这里拿,你娘跟你爹不声不响就走了,也不知还回不回来,留下你一人怪可怜见的,舅母啊想起来就心疼你,更心疼你娘。” 怎么能挑这种回不来的话说呢,小苗担忧的看着令娘,她得多伤心啊。 沈令菡歪了歪嘴角,“别站风口抹眼泪啊舅母,您这一身衣裳光好看了,一看就不抗冻,快进去暖活着吧,我爹娘好着呢,我也好着呢,有舅舅舅母,外祖母疼我,可怜不着。” 于氏面上一喜,心疼的模样还没做出来就散了,“是好看吧,我也觉得比你娘年前做那一身好看,这么一说,还挺想她。” 想人还是惦记衣裳就不知道了。 于氏生的有三分姿色,平日最好穿戴打扮,更好打肿脸充胖子,标榜的头号目标就是她大姑子,只要谁夸她一句比何秀秀好看,穿戴的比何秀秀值钱,基本就能让她找不着北。 沈令菡笑了笑,“可不是嘛,我娘出门倒是把那一套带走了,不然送给舅母也是好的,您穿肯定更好,就是我娘图省钱,才花了两三贯钱,比不得您这一套金贵。” 于氏的脸刷就绿了,何秀秀那败家娘们儿做套衣裳要两三贯钱,呸! “令娘你进来!” 西屋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是何家的老太太。 “哎!外祖母我这就来。” 于氏一边翻白眼一边往西屋里瞅,眼珠子都快翻出来了,嘴里嘀咕着:“偏心眼儿的老东西,不就是个谈家吗,不让去就不让去!” 回屋再看长的小气吧啦的闺女,气更不打一出来,“让你长的不随我,该!” 刚刚出了正月,门帘还很厚重,沈令菡每回都从旁边掀道缝钻进去,这样省力气,她进屋先咧开嘴,小嘴里能吐出蜜来,“外祖母我来啦,您想我了吗?” 郑氏年岁大了,矮几跟蒲席都挪到了墙边矮炕上,天冷的时候还要搭床被褥在腿上,不过今日坐的板正,不知道参的哪路禅,半天了才掀起下坠成三角的厚眼皮,原本就要垂到下巴的法令纹又拉了半寸,险拎拎的勾在了第二层下巴上。 “以后别在我耳根子底下提你娘,听着闹心。” 沈令菡浑不在意的拖了把四脚小矮凳坐下,又让小苗也坐下烤火,“外祖母,我爹娘就是出门云游,也不是不回来,您还至于为这点事生气嘛,要不我给您讲个笑话?” 郑氏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当我老糊涂了吗,云游还不声不响的就走,分明就是你爹不安好心,把我好好的一个姑娘坑拐了,你娘就是个眼瞎的糊涂鬼,我早说好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我闭眼前都见不着她了,只求你们别跟我提!” “没影儿的事,外祖母您别乱想,我娘瞒着您,还不就是怕您不高兴,您说她操持了小半辈子了,出去散散心不是挺好嘛。” 这话成功的让郑氏歇了嘴,何秀秀操持了小半辈子,可都是为何家操持的,好容易熬出了头,为自己活两年的确算不得什么。 何秀秀这事算老何家的一段公案,要从何家的根上起说,何家在外祖父这一辈的时候,正赶上前朝兴乱,原本也算是个殷实富户,愣是跌落成了下层庶民,很是过了些年苦日子。 彼时何家只有一个闺女,也就是沈令菡她娘何秀秀,老两口奋斗了多少年就只得了一个姑娘,已然是把她当成独苗,打着往后招婿入门的算盘了。何秀秀也争气,从小就帮着家里赚钱,从有到无,日子没几年就好了起来,何家就仿佛转运了似的,老两口老蚌生珠,居然奋斗出了一个儿子。 那时候何秀秀也有十五六了,早就张罗着要招婿,老来子一得,立刻就尴尬了起来,一来家里家外的生意都要靠她打理,想要等儿子长大接手家业,怎么也还要十几年,如果嫁人的话,家业总不可能还让嫁出去的姑娘掺合,所以老两口就有了私心,想把何秀秀这颗摇钱树留在家里。 何秀秀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一直没提出嫁的事,仍旧帮着何家忙里忙外,一耽搁就是七八年,正经成了老姑娘,原也不再想着嫁人的事了,直到后来救了一个落魄书生,然后就开启了狗血的姑娘大了不中留的戏码。 其实前因后果的沈令菡也不是特别清楚,但左不过就是外祖母瞧不上她爹一穷二白还不肯入赘,骂她娘脑子进水,放着那么多有条件的男人不嫁,宁可不要家业也得嫁个穷光蛋,然后又去过起了苦日子,以致到现在,她老人家还看女婿不顺眼。 如今他俩一声不响的走了,谁也说不准去哪,还能不能回来,郑氏的心结成倍的拧,只恨不得退回到十几年前,一棍子打死了拐带她闺女的野郎君。 今日天是阴的,屋里压了朵云似的暗沉,郑氏眯着三角眼看着蹲坐在地上的小丫头,一恍惚就能跟二十多年前的另一个小丫头重合。其实她娘俩长的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这娃娃随他爹,样貌秉性都像,像的让她看一眼就牙痒痒。 这才想起来今日是这丫头生辰,生在二月二,任谁都说邪性,每年这日天都不开眼。 郑氏沉声,“明日换上新衣裳,跟我去谈家走一趟,拜访一下谈夫人。” 沈令菡笑应了,“哎,我知道了外祖母,要不也一道领着阿瑶去吧,她年纪小好玩儿,闷在家里怕是不高兴。” “让她去做甚,小萝卜丁似的,还轮不上。”郑氏一句话就给拍了板。 她舅母的气最主要就是打这来的,拿阿瑶说事,其实主要是她自己捞不着去。 谈老爷是官家新委任的内史,领琅琊郡诸事,是舅舅的顶头上司,来往一下是题中应有。按理这种层面的内妇走动,理所应当是舅母出面应酬的,但舅母这个人,实在不是个能拿出手的妇人,听闻谈家是洛阳城里的世家高门,外祖母估计怕她去露怯。 之所以领着沈令菡而不带阿瑶表妹去,就只有一个目的,给她相亲,阿瑶才六七岁,长的又拿不出手,攀附高门这种事就轮不上她。 至于如何就把相亲的主意打到了刚来不过月余的谈家头上,就得从都尉府由来说起了。 她舅舅何有志,身上兼有老来独子的一切毛病,文不成武不就,连家业也挑不起来,于是乎,他人生最伟大的意义就剩下传宗接代这一项,十四五岁就靠钱砸了个漂亮媳妇,这媳妇除了有三分姿色,浑身上下挑不出半分优点。 以前家里从商的时候倒也罢了,丢人丢不到哪去,可现在不一样了,何有志二十岁那年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丢了半条命救了一个大官,也就是上一任内史,这内史为了提携救命恩人,违心向上州中正举荐了何有志,这才屎壳郎翻身,吃起了官饭。 但屎壳郎再怎么翻也抹不去一身臭,根上的毛病是去不掉的,没有了能庇护的上官,要不了多久就得砸了饭碗,为了能保住这碗官饭,唯有死命巴结现任内史,所以一家子就盘算着把沈令菡嫁过去。 许是见她面有踌躇,郑氏解释了两句,“你也莫要太过忧虑,谈内史虽与安伯侯同出一脉,但分了家就是两个屋檐下的人,身份上莫要有甚顾虑,你舅舅还说了,谈内史人挺和气,还主动提及让两家走动,想来家中妇人也是好想与的,家中几个郎君都未娶亲,我琢磨着,他们也是存了这层意思。” 郑氏自从成了都尉府的老夫人,便一跃成为琅琊郡妇人里的上层,越发的有了“高门贵妇”的架势,心理上的优越感已然能跟洛阳城贵妇比肩,估计也没觉得高攀了谈家。 但沈令菡不以为然,谈家是洛阳城里的上层士族,哪怕跟安伯侯分了家,一辈子混吃等死,那也是一般人家高攀的家族,主动跟何家交好,是客气还是为了别的暂时不得而知,却绝对不会是发自内心的看上了何家。 还有她爹走的这么赶巧,她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去走一趟倒没什么,相亲也不在话下,但是想让她当老何家的踏脚石,她是绝不能答应的。 正文 002入谈府 第二日一早,沈令菡套好一身红灯笼皮,梳了两根麻花辫,三蹦两跳的出了房门。 穿廊而过,在主屋拐角听了一耳朵,这才慢悠悠踱步过去,刚到门口,一盆子洗脸水就跟长了眼似的飞出来,跟她抱了个满怀。 “哎呀!” 她这一声,连西屋里的老太太都惊动了,忙出来瞧,待看见落汤鸡似的令娘时,一口气登时抽到了脑门顶。 “瞧瞧干的好事!” 好几百文钱赶制的新衣裳,这都成了什么玩意,哪里还能见人那! 于氏这个从屋里往外倒东西的毛病,是小门户里坐下的根,移居了都尉府也没能改了,十分上不得台面,平日里说一句管三天,第四天上照样如此,门口连盆花都养不住。 沈令菡抖落身上的水,“没事啊外祖母,您别气,我去烤干了便是。” “烤什么干啊,鲜亮衣裳过水就不是原来的色了,你这浇的跟开了花似的,干了也难看,趁早去换了!” “哦,那我去去就来,您去屋里等我啊外祖母。” 直到沈令菡走,于氏都没露脸,佯装不知道。 沈令菡心满意足的换了件顺眼的衣裳再回来,郑氏已然收拾停当等在院子里,一眼看见她那寡淡素净的样儿,气就不打一出来,“去让小苗给你梳个头,那是正经能见人的头面吗,多戴些首饰再出来,你娘整天忙个甚,也不教教姑娘穿戴打扮,眼看着就要及笈了,还跟个乡下野娃娃似的!” 于氏这会儿嗑着瓜子打正屋出来,难得替沈令菡说句话,“我看就这样挺好的,令娘生的俊,不用头面也使得,朴素。” 郑氏不咸不淡的瞪了她一眼,“丢了何家的脸,是不是没你的事啊?” 于氏让她噎的没话说,嘎嘣嘎嘣嗑了一地的皮。 于氏此人心眼之小,小的极为违背人性,她既想把沈令菡卖给谈家,替自家挣点前途,又不想看她去谈家风光,恨不得她丢尽了脸,可谓宁愿自损也要见人倒霉。 沈令菡心说这俩人想的可真多,就他们家这点头面首饰,都挂身上也照样挣不着什么脸,没的露怯。 “好小苗儿,就添那一支簪子吧,我脑袋小撑不住,回头进人家家门,万一头重脚轻的摔个大马趴,那不是要笑死人嘛。” 小苗这姑娘比沈令菡还大一岁,但每回跟她说话都觉得脑子短一截,比如眼下,她觉得令娘天真可爱,说的话在情在理,可根据她以前吃过的教训看,要就这么依了她,回头就能挨老夫人一顿骂,一番智力拉锯战后,她决定吸取教训,收起就要泛滥的同情心。 “令娘,再添朵花吧,不沉,好容易去见一见洛阳城来的夫人,哪能这么素净。” 说着就要给她脑袋上扎花,这头花做的假,戴上去能直接客串媒婆,沈令菡忙拉住她要“行凶”的手,叹了一声,“呀,我才发现小苗今天这一身跟这花好配呦,不信你试试,是不是正合适?” 她不由分说的把花别在小苗脑袋上,对着镜子让她看,“你看看是不是,颜色也很配啊,你也是要一道去的,也要好生打扮啊。” 小苗让她夸的找不着北,傻不愣登的就把自己要干什么给忘了,然后下一刻就被令娘拉着出了门。 “走啦外祖母,时辰不早了,别让人家等。” 郑氏上了岁数,眼神有点不赶趟,沈令菡拉着小苗打眼前一晃,一时也没分清花戴在谁头上,就这么上了马车。 谈家的宅子是重新修葺过的,也不知道多早晚修的,似乎没几日的功夫,这里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光是门脸儿就比都尉府大了好几倍。 “哇,好气派啊!”小苗忍不住赞叹,“皇宫也就这样了吧?” 沈令菡笑了,“小苗想象中的皇宫就是这样的吗?” “差不多吧,如果再跟寺院里那样贴金挂铜似的,大概也就真是了。” 郑氏瞅她,“一会儿进去别一惊一乍的,再丢人你就在外头等着。” 小苗脖子一缩,不敢吱声了。 进门之前,还要等小门房通传,单瞧一个门房的言谈举止,就把谈家跟整个琅琊郡扯开了天地。远的不说,上任内史的府邸都是见过的,是比都尉府好了几个档,但跟眼前的谈府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三人在外头恭敬的候着,一句闲话也不敢说,生怕坏了什么规矩,真如同进宫面圣似的。 “何老夫人,沈娘子久等了,咱们夫人请二位进去呢。”一个漂亮的小侍女出来引路。 “有劳小姐姐了。”沈令菡笑嘻嘻道了声谢。 这侍女却也不是一般人,是谈夫人跟前的得力丫头,见过的夫人娘子不老少,打眼就觉着沈家娘子讨喜,一开口更是了不得,小小年纪的很能压住场,一点初入高门的怯生气都没有,连何家的老夫人都显得拘谨。 不管穿戴身份如何,这是个叫人见面就能生出好感来的娘子。 “沈小娘子快别客气,咱们夫人昨日还念叨着要给府上下帖子,请夫人娘子们过来玩的,一听说你们来了,忙让我出来请。” 这是在说她们登门没先下拜帖吗,沈令菡记在心里头了,贵女贵妇人互相拜访都是得走程序的。 “小姐姐,你们平日里都怎么玩的?” “左不过就是娘子们聚在一处,吃酒玩乐,听曲对词,不新鲜的。” 这就够新鲜了,在琅琊郡,怕是找不到几个能对上词的小娘子,看来谈家乍从富贵乡里出来,还不能适应他们这种“穷乡僻壤”,没有可供邀请的高门贵女,估计也是憋闷的。 谈家的这个宅子,打从进门就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一道一道的廊檐九曲十八弯,还没瞧明白这一处的景致,转眼就入了下一个,迂回曲折的像是进了万花筒,总觉得这走廊要走不到头。 好嘛,这要是记性不好的,回家都能迷路。 虽然富贵的要流油,不过谈宅整体的风格更偏向清雅,木质的房屋配以颇有欣赏价值的草木石山,溪水亭台,别有一番意境,沈令菡琢磨着,她爹沈先生应该会喜欢。 终于进了后院,眼前豁然开朗,诺大的庭院终于露出端倪,一个字,有钱! “何老夫人,沈娘子,二位请入花厅,夫人姑娘们都在。” 一听人口就不少,果然一照面,满屋子的“花”争奇斗艳,提前让人欣赏了一番春景。 这么一对比,“特意”穿戴打扮过的来客就显得十分寒酸,尤似春风暖阳都不爱搭理的犄角旮旯里,被枯叶缠绕的小野草。 “快给老夫人,沈小娘子看座。” 开口的妇人位居中央,相比身边的花们,朴素的好像坐错了地方,脸上已经不那么显嫩了,不过端庄威仪犹在,看年纪,应该是谈夫人赵氏。 郑氏客气道:“叨扰了。” 按照寻常见面寒暄的惯例,郑氏应该随口问问谈夫人跟前的几个姑娘妇人,顺带夸两句,可她眼力实在有限,瞧了半天也没分辨出哪个是什么身份,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索性不问。 “呀,沈小娘子长的真稀罕人,你们瞧瞧她的眉眼,多喜相啊!” 最先开口的是谈夫人左手边的一个妇人,看年纪应该是侧室一类的身份,因为谈家的长子还不过二十,并没娶亲,也就没有所谓的儿妇。 这位眉眼张扬,会察言观色,是这里头最活泼的品种。 “二姐要不现在赶着生个郎君,估计还撵的上娶沈小娘子过门。”旁边另一个年纪小的掩嘴笑说,看模样也是个侧室。 瞧瞧这大家门里的妇人,光认脸都认不过来,郑氏瞧了半天,耳目皆不暇接,分不清哪张嘴对应哪张脸,心道好家伙,谈内史挺文雅个人,怎的娶这些个婆娘。 赵氏稳坐中央,听着身边人议论,并不打断,只端详着沈娘子,频频点头,“是个周正的姑娘,今年多大了,可有念书?” 沈令菡眉眼一弯,未开口先见笑,“昨日才刚满十三,书倒是读的,就是念的稀松二五眼,老挨先生骂。” 一屋子人傻眼了,这姑娘长的是挺好看,行为举止也机灵讨喜,怎么一开口就跟哪儿不好似的,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郑氏在旁僵了脸,不为别的,说个年纪至于还把那倒霉生辰说出来吗,生怕人家不忌讳似的。 “噗……”站在最边上的一个小娘子先笑了出来,“沈家娘子好好玩,根本是说出了我的心声,念书什么的忒折磨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先生就是瞧不上我。” “你也好意思说,有拿这个跟人比的吗。”她旁边一个大些的姑娘拧她耳朵,带点不满的掀掀眼皮子,瞧不上谁似的。 那小娘子吐吐舌头,冲沈令菡挤眉弄眼。 如果说高山流水觅知音,那不读书大概也是能找一找知音的,谈家的二娘子对着沈令菡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母亲,我能领着沈小娘子去院子里玩吗?”谈二娘说道。 赵氏慈眉善目的,看不大出来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反正也没拦着,“去吧,别胡闹吓坏了人家,也不准出二院。” “我知道了母亲。” 谈二娘跟沈令菡一般大,看样子也是个爱玩的,而在谈夫人跟前却要表现出老实的样子,看来谈家的家教挺严格。 沈令菡跟赵氏郑氏告了罪,与谈二娘一道去了院子里。 “你小字叫什么?” “我啊,叫我阿芷好了,他们都管我叫谈二。” 听着跟骂人似的,沈令菡笑,“怪可爱的你。” “哼,才不是,他们都说我跟个二傻子似的,家里就我一个笨蛋,可没地位了,方才你瞧我阿姐,见天的拧我耳朵,都让她拧傻了。” 谈二好容易找到个同类,恨不得把十二年的苦水都倒出来,但其实,人家跟她也划不成同类,沈小娘子虽然不爱念书,但是不傻也不笨,用她舅母的形容,就是一心开了八窍,气死人不偿命。 不过沈令菡的本事就是能跟任何人成为同类,很是感同身受的拉着谈二的手,“你阿姐书念的很好喽?” “好,好的不得了,我爹整天念叨没把她生作儿郎,恨不得重新生一回。” 沈令菡琢磨出点味来,谈家念书氛围相当浓厚,看样子谈内史稀罕读书人,光瞧那三个侧室,就不是寻常的莺莺燕燕,言谈举止都挺雅观。 所以她方才故意露怯倒是露到了点子上,再加上生辰不好,大概跟谈家也没什么缘分了,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放了一半,专心观摩起院子里的风景。 “你们这里的娘子,平日里都有什么好玩的吗?” 沈令菡想了想,“其实跟你们玩的也差不多,就是没那么文雅规整。” “不规整好,我就喜欢不规整的。”谈二拱到花草丛里摸索一气,掏出了一只花球来,“看,鞠球玩不,在家里没人陪我玩,可无聊了。” 这叫鞠球啊,不知道还以为是绣球。 “阿芷所谓的玩,是怎么个玩法?” “就是这样啊,我表演给你看。” 沈令菡给她让开道,正想欣赏一下洛阳贵女们是怎么玩鞠球的,就见那只花里胡哨的球咻的一下贴着她脑袋飞出去,穿过了花草石山,亭台楼阁,自杀似的朝着天边滚滚而去…… 沈令菡:“……” “哎呀糟糕,怎么又飞了,我可就剩这一只球了,侍女们都不敢再给我做了。” 谈二不要形象的朝着绣球飞去的地方跑,沈令菡摸着噗噗跳的小心肝,好家伙,差点儿让她踢花了脸。 这谈二娘子,恐怕是真二。 花球一路往后面小厨房处飞,两个小娘子跟在后头追,直跑到了井池子边,那球好死不死的落在了一个水桶里,谈二看一眼就泄了气。 沈令菡却注意到井边围着的几个人,两个打扮贵气的小郎君在中间起哄架秧子,三两个家下人架着个人正往水缸里摁,不知道是在闹着玩还是欺负人。 洛阳城的高门里头,还流行大冷天把人浸水缸的把戏? “二哥,四弟,你们又在玩什么那?” 谈二不准备捞球了,拉着沈令菡过来看热闹。 原来是府上的两个郎君,谈二她二哥谈逊,约摸十四五的模样,看累了热闹坐在井边翘着二郎腿,她四弟只八九岁的样子,却是上蹿下跳的兴奋,时不时就想过去亲自动手。 而被摁在水缸里的郎君也不大,头沉在水里半天不见反抗,看着怪可怜的。 “你们府上都是这么玩的?”沈令菡没见过这样的世面,接受无能,怀疑不是她眼瞎看错了,就是他们都有病。 谈二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嫌弃还带点尴尬,“没有啊令娘,闹着玩的,二,二哥,你们怎么又跟他闹上了,家里有客,回头仔细大哥说你。” 谈逊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有客就有客呗,还碍着咱们家事了,这遭瘟的地方,水井都不能多打一口,喝水都喝的膈应。” “就是!以后不准让他来用井里的水,我娘说了,会染病!” 四郎丁点大的人,说的煞有介事,好像让人家沾一口,明日整个琅琊郡的人都能中毒死光了似的。 “谈二你玩你的去,别跟大哥多嘴听到没?” “不是,你们……”谈二直跺脚,她瞄了一眼沈令菡,心说怎么偏偏就非挑今日寻事。 沈令菡直勾勾盯着水缸里的小郎君,他怎么一动不动的,这不是要出人命吗! “二哥你是不是骗我,他明明就是个哑巴,到现在也不吭声,忒没劲。”四郎沉不住气,一把拉开一个下人,上去就死命掰水缸边上的手,尤嫌不过瘾,跳起脚来摁他的脖子,“我就不信你不吭声,快喊一声饶命,我就放你出来!” 不晓得是他人小力气不够还是怎的,压了两下居然没压动,那郎君纤细的脖子梗住了一动不动,让施暴者显得很尴尬。 那一瞬间周遭静了静,皆愣怔的看着。 “噫!水缸里的鱼还怪好看的,能让我也看看吗?”沈令菡背着小手好奇的走过去,仿佛没瞧见这场闹剧似的。 她这个府上来客,在旁边站了半天也没人拿正眼瞧她,估计谁也没把她放眼里,更没料到她还能多管闲事,此时倒是都不约而同的看着她,她一来,水缸边上的两个家下人不得不让开了道。 这位客人有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我看你瞧了半天,肯定好玩,也让开给我看看呀。”沈令菡拍拍水缸沿上苍白的手,那手是用着力气的,证明人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就是就是,二哥你们改天再玩闹,令娘第一回到咱府上来,还没好好看看那。”谈二拼命的跟她二哥打眼色。 谈逊面色不善的打量了沈令菡一眼,倒是没说话。小四郎不干了,“什么嘛,真扫兴,哪来的穷酸丫头,我还没听他出人声呢。” 沈令菡没管那俩小豆丁,她试着把手伸进水缸,刚一碰水面,水里的小郎君就呼啦抬起了头,可能是有点喘不上气,手撑在水缸沿上一时没动。 头发上的水吧嗒吧嗒往下滴,沈令菡从波澜的水影里看见了一双明亮如皎月的眼睛,以及一张格外白皙精致的脸,她忍不住歪头端详他。 小郎君可真好看啊,可是他的眼睛……没有神。 正文 003小瞎子 还没瞧清楚的,人家就走开了,沈令菡愣了愣,不死心的又看向他,看着他慢慢走向井边,摸到了那两个水桶,还摸索着把水桶里的球捡了出来。 小四郎见他要走,上前一脚踹倒了其中一个水桶,“让你喝!让你不长记性!以后不准跟我们用一口井。” 正要再踹另一只的时候,沈令菡喊了一声,“哎!你们刚来怕是不晓得吧,咱们琅琊郡连着两年大旱,最是不能浪费水的,夜里会有水神钻被窝哦。” 小四郎一个激灵从头抖到脚,尤似水神钻了裤裆,瞬间尿意上涌。 “真,真的吗!” “这还能有假,不信你再踹一桶试试,看夜里有没有。” 这哪还踹的下去脚啊。 小四郎年纪小,一下就唬住了,谈逊明显不吃这一套,他多瞅了沈令菡两眼,细长的眼里带着几分阴郁。 “小四咱们走,去看看大哥回来没有。” 两人一并家丁都散了,只留一片安静跟狼藉。 沈令菡紧走两步撵上小瞎子郎君,偷偷告诉他,“这里往东不远就有条河,水很干净,我们平时也会去打水的。” 谈让顿了顿脚,没吱声,也没看她,担着水继续走。 “你听得见就好办了,方才你是不是练憋气那,很厉害嘛,有这才能不如来我家啊,待遇肯定比这里好,他们这么欺负人,太可耻了,你来我家,我罩你啊!” 谈让:“……” 小娘子挺清奇的。 “谢谢,不需要。” 原来不是哑巴啊,那就更好办了,虽然他不怎么搭理人,但沈令菡挺高兴,毕竟又聋又哑又瞎的,也太欺负人了点。 不过可能是真瞎,瞧这路走的。 可惜了可惜了,长那么好看呢,尤其一双眼睛,怎么就瞎了呢? 沈令菡没继续跟着,一路看着他走到一个小偏院,院子比厨房还偏,几乎就要圈到府外了,明显是家下人住的地方。 就冲谈家对待下人的态度看,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令娘!”谈二到底不舍得最后一只球,不嫌脏的又捡起来抱着,“快来鞠球啊。” “哎,我这就来。” “令娘,你跟他说什么呢,他又聋又哑又瞎的,能搭理你么?” 为什么谈家人都以为他聋哑那,明明挺正常啊。 “是不搭理我的。”沈令菡疑惑但是没有多说,“你们家怎么招了这么个下人那,看不见又能做什么呢?” “什么下人,他是谈让啊,我家三郎。” 他居然是谈家的郎君! 沈令菡往小偏院里瞧了一眼,这待遇怕是捡来的吧,比她还不如啊,谈二连声三哥都不肯出口,分明就是当家里没这个兄弟。 她张开了嘴,“真的呀,可是他为什么会这样啊?” 谈二显然不太想提他,不情不愿的说道:“他从小就这样啊,我长这么大就没听他开过口,他娘也是个傻的,脑子不太好,反正我也不太知道啦,大姐从小就告诉我不要管他们的事,说这娘俩命里带煞,生来就是祸害人的,家里人也都不问,自生自灭喽。” 从小就瞎,那也挺可怜的,不过就是有点毛病嘛,至于就嫌弃成这样吗,大户人家里真缺爱。 “哎呀,不说他们了,走,跟我去鞠球,我看看你技术如何。” “二姑娘,夫人让你们到前厅呢,老爷回来了。” 谈二顿时就垮了,“唉,真扫兴,那走吧令娘。” 看时辰,应该是要留饭了,她是不想留的,但是外祖母肯定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果然到前厅的时候,谈内史跟府上三个郎君都在,小四郎正跟他娘撒娇告状,估计是控诉她刚才的壮举,当着谈内史的面,他娘没说甚,就是看沈令菡的眼神不怎么待见。 谈家有一正房三侧室,各屋都有所出,其中大朗跟谈二娘是正房赵氏所生,大娘子是二房的,也就是那位夸沈令菡好看的活泼妇人,剩下二郎四郎,分别是三房四房所生。 至于谈让,兄弟里头是排行老三,抛开他跟他娘不提,眼前这一大家子可谓其乐融融。 谈内史是个文雅人,蓄了一把高深莫测的须,没事就爱捻两下,像是要给胡须过过数,看面相不好不坏,中庸之相。 他刻意打量沈令菡两眼,似是在掂量她肚子里装了几斤学问,“某听闻是沈先生亲自给你开蒙的,都读过什么书了?” 那就是听她外祖母说的。 沈令菡平日里最烦标榜着她爹来衡量她,更烦别人问她读过什么书,因为她连书名都记不住,“我爹也就教我识了几个字罢了,至于读的是什么书,都隔了十好几年了,哪记得住啊。” 谈内史给噎了个仰倒,活了大半辈子没遇上过忘性这么大的人,还忘的天经地义的,要照她这个推断,隔了四十几年的人合该倒贴两本。 看来聪慧过人的沈先生生了个傻姑娘,世事难料啊。 谈内史再看她的时候,不免带了几分惋惜,“那现在读的书总该记得了吧?” “倒是记得两本,五经啊,论语啊,老庄周易也是知道的。” 沈令菡随口唱了几本书,让谈内史心里又升起了几分期许,“可能随口默几篇听听?” “可我就只记住了书名。” 谈内史:“……” 他忽然对自家二傻子姑娘生出了几分愧疚,比较起来,她也是很不错的。 “父亲。”大朗谈樾在旁开口,“想来沈先生偏疼独女,不大舍得让她读书,我看沈娘子资质不错,真要悉心培养,定也是个好的。” 谈内史的脸色好了一些。 沈令菡的注意力放在了谈樾身上,十七八岁的年纪,看着非常沉稳,言谈举止十分得体,比其父要出色的多,长相结合了爹娘,温厚儒雅,是个很给人好感的贵公子形象。 只是他干嘛要替她说话,听起来,她读书好坏好像很关键似的,谈内史明明已经对她失望了,却又被他三言两语兜了回来,是该说他心地善良还是多管闲事呢? 这闲事管的有猫腻,还有她爹沈先生何时这样有名了,连远在洛阳城的谈老爷都有耳闻,所以说谈家主动示好是为了沈先生? 谈内史又问她:“却不知沈先生何去,可有提及多早晚回来?” 沈令菡歪着脑袋想想说:“我爹心疼我娘操劳,说是带她出门云游散心,左不过也是游览那几处名山大川吧,听起来是皆想去走走的,去这么多地方,少说也得三五年吧。” 谈内史又差点晕了,搓了搓脑门,心累的挥挥手,三五年回来,黄花菜都要凉了。 谈家开始传饭,郑氏背地里给沈令菡使了好几个眼色,读书的事她插不上嘴,也不知道她外孙女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但是她看出来了,谈内史是不大满意的,不过谈家的大朗好像不错,看起来像是有门。 郑氏一直忙着端详府里几个郎君,最能看上眼的就是谈樾,年岁是不算近,差的也不算远,按照排行,谈家至少得先给老大说亲吧,要这么说的话,那十有八九能跟老大说的上。 想到这里,郑氏心里宽慰多了,时刻提醒着沈令菡注意言行举止,还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一顿饭吃的小心翼翼,一桌子山珍海味愣是没尝出个好歹来。 无奈她这里自以为做的妥当,等人家关上门来说的时候,可是一点好都没挑出来。 赵氏打发走了一屋子人,跟长子说起体己话。 “原本以为沈先生的独女若是合适,说与你也使得,眼下看来,你父亲那里怕是不好说。” 赵氏这人,从来不说人短,方才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何老太太如何如何乡里巴气的时候,她也只是听着,明明她自己觉得沈娘子不合适,却偏要借谈老爷的口。 谈樾只是笑笑,并不多加议论,“父亲看重沈先生之才,却有拉拢结亲之意,并不拘于说给哪个,也是看缘分罢了,我回头再去父亲处听听意思,我倒是觉得沈家娘子还不错,挺机灵的。” 赵氏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他不会是生了什么心思吧,转念想了想,又放下了心,她这个长子平时不显,眼眶子却是极高的,要喜欢也得是有谈吐的大家闺秀,沈家那小娘子还是个娃娃,靠不上。 谈樾陪着她说了几句便退了出来,转而去了谈内史书房。 “父亲。” 谈政放下手里的书,看向长子,“嗯,你母亲可有说甚?” “母亲没说什么,只道沈娘子是个机灵的。”谈樾坐下来说道,“听闻琅琊王之前已经派人去拜访沈先生了,应当是没得到回应的。” “他能居于乡野这么多年,哪里是几句话能说动的,有大才的人都清高,不是毛病,只是他这一走……”谈政很伤脑筋,“恐怕也是有拿乔之意,这些个贤才啊,总是不能叫人痛快如意的,既然琅琊王属意于沈约,咱势必是要拉拢一下,先把他独女握在手里,不愁他不回来。再有,还得派人出去找找他,不能叫其他两家先抢了去,另外叫你母亲多下几回帖子,请沈娘子到府上来几趟,再看看她品行如何。” “是,父亲。” “不过,”谈政脑海里反复想了想沈娘子,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跟你年岁是差的远了点,做我谈家的长媳,稍微有点抬不起来,你看老二如何?” 谈家年长的郎君除了谈樾,还剩个老二谈逊,论年纪是比老大合适些,不过…… 谈樾笑笑,“父亲,二弟性子不稳,说亲还早了些,得先顾着学业要紧,单论年纪的话,三弟跟她倒是更合适些。” 谈政捋着须的手一顿,好像才想起自己还有个老三似的,“他才多大?” “您忘了,转过年来就是十四了,比沈娘子大不过一岁。” 谈家大朗是个周全人,脾性温厚,对谁都照顾有加,包括家里不受待见的三郎,要说谈家还能个有人记起谈让的,也就是谈樾了,亲爹都记不得年岁,他张口就来。 谈政点点头,忍不住对自己这个长子赞许一番,“先看看吧,他那个样子,沈先生未必看的上。” “是,父亲。” 正文 004难当家 回到都尉府后,郑氏就撵着沈令菡回去跟先生念书,这会儿也不嫌弃她女婿狡猾似狐狸了,只埋冤他不负责任,竟是不多给闺女肚子里塞几本书进去,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不今天就差在几本书上了。 沈令菡由着她念叨,反正她无所谓,“哎,我这就回去念书。” “你那个什么张先生要是不中用,趁早换人,回头给你请一个像样的,也就这一二年了,多读点书没坏处。” “呦,看样子是不大顺啊。”于氏依在门框上嗑瓜子,说那话就跟顺嘴吐出来的瓜子皮一样轻省。 一天到晚磕,也不怕嘴长泡。 “倒也没有,我看谈家大朗还是有些意思的。” “大朗啊。”于氏听她男人念叨过几句,说是一表人才,嘴皮子顿时就酸了起来,“大家门里的人,眼眶子也够浅的。” 见郑氏的白眼又翻了过来,忙找补两句,“那没事啊,有你舅舅呢,他在谈内史跟前很说的上话,回头让他走动走动,亲事就成了。” 沈令菡都走出二门了,还能听见于氏嗑瓜子的动静,心里哼了一声,什么谈不谈家的,关她屁事,想让她去当何家垫脚石,想的美。 一出何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她顺手折跟枝儿,顺脚踢块小石头,没个正形,一边哼着不知是哪里听来的野曲子,一边往家的方向跑。 不过回家之前,她得顺道拐去铺子里看看。 何秀秀出何家的时候一分钱没拿,全靠后来白手起家,开了一家布料铺子并一家药材铺子,她一走,铺子就丢给了沈令菡。 她觉得娘跟爹跑了,完全就是想考验她的生存能力,毕竟她以前就是个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小没用,而她伟大又能干的娘在这个年纪,都已经独当一面能赚钱了。 以前有沈先生惯着宠着,娘怎么发牢骚拧她耳朵都没有压力,忽然把摊子丢给她,她才后悔当初没多学点,连帐本子都不会看。 光是经营上的事就罢了,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她娘一手带起来的,基本用不着她操心,主要是何家老惦记她娘这点家产,没事就爱来寻点事,又是郡都尉,寻事也寻的理所当然。掌柜们帮着经营铺子已是大人情,再要处理这些焦头烂额的麻烦,时间久了肯定有压力,怕是留不住人的。 “刘掌柜你们辛苦啦,看我带了什么好吃的给你们!” 沈令菡不大点个小人,浑身没有二两本事,全靠一张讨喜的脸跟一张小甜嘴混,倒也混出个人模狗样,到哪里都吃得开。 从小到大只要她一来,铺子里的人都爱凑过来逗她,逢人就笑,没人不稀罕她。 刘掌柜从帐本子上抬起头来,“小令娘来了,现在成了大姑娘学会疼人了,还给我们带吃的,都快出来尝尝。” 打后堂先窜出个半大小子来,伸手就抓了只大号鸡腿,啃的满嘴流油还呲牙朝她笑,“真好吃。” “瞧瞧你那个吃不饱的样子。”刘掌柜看着自家儿子直摇头,“让人令娘笑话你。” “她比我还能吃,吃相比我好看不到哪去,怎么笑话我。”刘泉两口嗦了大半只鸡腿,完美的吃掉了所有的肉。 沈令菡笑道:“笑话你不吐骨头呗,我还是会吐骨头的。” 刘泉又抓了只饼,嘎嘣吞了半只,也不耽误说话,“你怎么样,就去何家住着了吗?” 刘掌柜瞪了他一眼,埋怨他不会挑话说,何东家临走的时候虽然没说多早晚回来,但字里行间的不像是要早归。其实按理来说,她走之前把铺子变卖了更妥当,毕竟这年头人心隔肚皮,他能保证尽心尽力,可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小令娘这么小,何家又不省心,哪里能应对。 以后她住进何家,一来二去的,这点家产就成人家的了,谁不知道何家做事绝户,当年能逼的何东家净身出门,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可怜的还是小令娘。 沈令菡却不强求这些,家产这东西,能守住才是自己的,守不住的时候就是麻烦,是铺子还是现银都一样。 “是啊,不过这两日我要回去念书,看情况吧,住哪都没关系。” 刘泉说:“那我回头帮你劈点柴火,别一个人冻死饿死了,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去我家吃饭呗。” “是啊小令娘,就去我家吃,铺子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要学看账不着急,我回头慢慢教你。” “成,我饿了会去的。”沈令菡并不见外,“那我再去孙掌柜那里瞧瞧,明日再来看你们啊。” “去吧去吧,忙着读书就不用老跑来,天怪冷的。”刘掌柜送她出铺子,不放心的看着她,“刘泉,你悄悄跟着她去,别让她受什么欺负了,没事就别露面了。” 布料铺子里鸡毛蒜皮多,孙掌柜又是个老好人,遇事就不那么尽心,就怕令娘遇上麻烦应对不来。 “我晓得了爹,放心吧,有我在没人敢欺负她。” 刘泉生的黝黑高壮,半大小子不比成年汉子矮多少,往那一杵就是个能镇邪的门神,遇事好使的很。 于氏最惦记的就是布料铺子,嘴里常念叨这家铺子就是何秀秀从老何家带走的,何家其实也有一家布料铺子,是何秀秀当年一手经营起来的。 本来生意不错,可自从何秀秀这家铺子开起来,客源就分走了大半,大多数的妇人娘子就是冲着何秀秀来的,自然不再去老何家的,所以何家的布料铺子就支撑的半死不活,每年出多进少,亏空的不成样子。 说白了是何家不会经营,全靠都尉府的面子撑着,于氏又爱打扮,一多半都为了自己穿戴,所以死活不愿舍去这家铺子,越拖越赔钱。她想吞了何秀秀的铺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往常没有机会,只能时不时来找茬,如今何秀秀不在,她算是得意了,恨不得一天排一出闹戏。 沈令菡今日来的巧,正遇上一桩口角。 “就说你们是不是店大欺客吧,以前何东家在的时候还跟我们客客气气的有求必应,现在这话怎么说的,明明我前日来定好了这匹布,今日来却说没有了,没有了她手上拿的这又是什么,看人下菜碟吗?” 站在柜前吐唾沫星子的这位妇人眼熟的很,是何都尉一个属下家里的妇人,不用问就知道是为了谁来找麻烦的。 孙掌柜满脸陪笑,“夫人您别着急,原是这块布抢手紧缺,您来预定的时候就缺货了,要不是路上耽搁,今日就该到一批新货的,这样最迟明日,您要不多等一日,这位夫人比您订的早一些,所以最后一匹就给她了。” “我订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啊,我说今日来取,都是等着要用的,你耽搁一日算怎么回事,我不管,今日要是不给我,咱们去署衙讲理。” “您这话就严重了,这点事也不至于闹上公堂不是,实在不成我退还您定金,再补您二尺布补偿,您看使得?” “我要你那二尺布作甚!今日要么给我布,要么上公堂,你们这样的铺子,就该让全城的人瞧瞧是什么德行,明明没有货,还要匡我给定金,这不是瞎耽误功夫吗!” 不为钱,就是要给铺子没脸,目的非常明确。 沈令菡叹口气,甭管迟来的布因为什么耽搁路上,又是不是她舅母故意使绊子,单说孙掌柜这个人办事,货没了就说没了,回回都为了不得罪人说瞎话,自以为是周全,岂不知极易给人留把柄,遇上不讲理的有嘴说不清。 她笑嘻嘻的走进去,“这不是李家婶子吗,什么事招您这么大火啊,快去上杯茶水来给我李婶润润喉。” “呦,小东家来了,你娘不在,换你管事了吧。” 此话就是纯粹给沈令菡跟孙掌柜之间挖坑,她这个小东家屁事不懂,平日里都得给几个掌柜陪笑脸,哪有分量在他们头上管事,当着面下孙掌柜的脸,心眼不大的人肯定要往心里去。 李家婶子又七嘴八舌的把刚才的事得啵给她听,沈令菡一言不发的听完,脸上的笑半分不减,“您说的有理,这事是我们不周,孙掌柜原是好意,若不是耽搁了也不能有这一出,误了您的事实在不好意思,您说如何就如何,我们无条件配合。” 她李婶让这句无条件配合噎了一下,不过话都说到这了,她也不可能松口,“还是那句话,要么见着布,要么上公堂。” 孙掌柜实在捏了把汗,小令娘不帮着缓和两句就算了,怎么还往上拱啊,真要是去了公堂,不是添乱吗? 沈令菡:“布今日肯定是没有了,您要非去公堂,咱们也只好陪着了。” 孙掌柜差点儿给她跪了。 “我来听听,什么事就至于闹上公堂了。” 打一堆看热闹的人里走来一个妇人,这妇人穿戴之贵气实在不像琅琊郡所有,以至于见者皆不由自主的给她让开道,看着到像是摆驾而来。 沈令菡疑惑的看过去,她今日才见识了谈家的气派,觉得琅琊郡里一时半刻也不能有人家越了他家去,何时来了位这样有派头的夫人? 正文 005贵夫人 这位夫人瞧着年岁应该不小了,只赖保养得当穿戴有品,看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扶着一个小侍女进门,蓬荜生辉。 她进来先打量一下铺子,点了点头,“花样子倒是挺齐全,眼光也很不错。”她又转看向沈令菡“你是沈家的小丫头?” 噫?问的不是何家是沈家,跟一般人的关注重点不太一样,证明她比较看重沈先生。 “夫人您好,叫我令娘就成了,您是来选布料的吗?” “好个讨喜的小丫头。”贵夫人不由多看她两眼,笑说,“我原是来看布料的,巧遇上一桩热闹,正好奇如何就要上公堂了,可愿意跟我说说?” 李婶子开始畏惧这妇人身份,老实了一时半刻,待知晓她也是来看热闹的,很主动的又把方才的烂事又倒了一遍,反正她占着理,也不怕人家听。 贵夫人听完看向沈令菡,“所以你这就同意去公堂了?” “是啊,咱们可不得以客为尊吗,待要如何处置,全凭内史大人定夺。” “那不怕你们铺子名誉受损?” 沈令菡摊摊手,“您瞧,不去公堂也没赚什么好名声,去了也不过如此,总之咱们有错就认,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再者我正好问问是什么因由导致我们的货耽搁了进城,该有的批文我们都有,平日里从不偷税漏税,扣我们一天,总要有个理由吧,正好也能给李婶个交代。” 她李婶的脸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黑了,这事不用问内史大人,问她家男人就好使,没有因由,就是强扣,为的就是来黑他们铺子一把。 本来是个万无一失的套,何秀秀不在家,孙掌柜又是个老好人,小令娘不管事,没人敢往公堂上去,就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人家不但去,还去的理直气壮,再把这事一查,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男人怕是要倒霉。 贵夫人点头称赞,“我看是这个理,平白无故的不给进城,总要给个说法才是。” 李婶强颜欢笑,“让这位夫人一说,这事是不该埋冤在你家铺子头上,既然是路上有了麻烦,那就把定金退了吧,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不过下回可不兴这样了,我们都是老主顾了,别伤了感情。” 沈令菡没有不依不饶,“李婶您深明大义,孙掌柜给李婶多饶两尺布,就当是赔礼了,茶水您喝了再走啊。” “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事。”李婶扯了四尺布往外走,一边还要找找面子补两句牢骚,“什么事这叫,大家往后来他家可上点心,坑人的我跟你们说。”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在人群里起了一句哄,“李家妇人不是老何家布料铺子的老主顾吗,何时在这里花过钱的?白得了人家四尺布还编排人,脸皮怎么那么厚那!” 李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崴了脚,她忿忿的往人群里瞅,半天也没找出说话的人,气呼呼的甩手走了,“呸!都不是好东西。” 看热闹的人吁了她两声就散了,沈令菡往人群寻摸了两眼,嘴角扬了个笑,心说泉哥这把嗓子扯的跟鸭叫唤似的,还是只让人捏着嗓子的老鸭,真难听。 “我瞧那两匹布都不错,去多买几匹,回头给家里姑娘们做衣裳。”贵夫人吩咐跟前的小侍女,不大一会功夫都已经选了四五样了,这架势是要把铺子给搬空。 孙掌柜见来了大主顾,乐呵呵的给扯布去了。沈令菡这才仔细打量这夫人两眼,观其穿戴,虽是简单的家常衣裳,但用料,花样款式,绣工,都极为考究,一针一线都不是寻常铺子里的水准,一看就是士族高门里头的妇人。 当然,士族高门也是分着三六九等的,比如谈家的妇人,穿戴举止已算上乘,在没见过世面的小老百姓眼里,那就是高门贵妇的模样,可跟眼前这位一比,就又差着一层身份了。 沈先生走前一天好像跟她提过一句,那日她归家,正遇见家里有客,来人是个言行举止都很讲究的男子,后来她好奇询问此人身份,她爹说是琅琊王府的人。 除了为什么离家这事以外,沈先生一般对她有问必答,经常会给她讲讲时局民生,只不过她听的很随心所欲,能不能挤进她的小脑袋瓜,全凭天意。 琅琊王这般天之骄子,跟她这种只求吃饱喝足天下太平的小丫头八竿子打不着,听了也白听,故而并没有心思关注,只隐约记得他是近日才来的封地。 照这么推断,那这位贵妇人就很可能是琅琊王府里的,只是他们这般身份,没事跑来平头百姓的小布料铺子做甚,这里头的布,也就只配给府里丫头们用吧。 而且看样子府上人口还不少,一跑神的功夫,她都搬了一马车了。 “夫人您先等一等。”沈令菡往柜前一站,歉然道,“您看中我们铺子里的布固然是好,可小本买卖存货有限,好多是别家定好的,您看这样行不,若府上不着急用,等货足了我们亲自给您送到府上,可使得?” 孙掌柜做生意好抓大放小,遇上这么个大手笔的,老毛病又来了,先紧着给她,后面的再说,又是店里没货让其他人多等两日的把戏。 沈令菡不好直说他吃亏不长记性,只好先跟夫人解释。 贵夫人了然的点点头,“是我想的不周了,既如此,我就先拿两匹,剩下的我先付了钱,回头你们送过去也罢。” 可以说是相当善解人意了,沈令菡感激的笑笑,“谢夫人体谅。” “你不用谢我。”贵夫人扶着小侍女的手往外走,“我是看你办事明白,人也机灵讨喜,打心眼里喜欢,若是用着好,往后会常来的。” 她对着沈令菡展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笑的人心里怪没底的。 贵夫人走后,闭坊的时辰也快到了,沈令菡没有多待,赶着天黑变冷前往家走。 她平日跟爹娘住在何家老宅那边,远在城郊,也不是故意住的那样远,主要是她爹要教城里的小娃娃念书,书堂就在那边,她爹又喜清净,愿意乡野里待着。 何家的老宅旁边另搭了几间小屋,就是他们的家,小屋远远看着就跟周遭不一样,很有她爹的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木质的外门两旁是两排藩篱,几株还在越冬的花枝孤零零的,是她爹亲手栽种的。 在沈先生嘴里,这叫意境,在何东家嘴里,这就叫白占地方。 沈令菡在爹娘跟前一向遵循两面派的原则,既赞同爹的眼光,也认为娘说的有理,不过眼下嘛,她只觉得这场面荒凉,越瞧越冷。 小木门前堆着一捆柴火,她抱着进了小院,没着急点火,而是进了沈先生的小书房。 里头是沈先生走之前的老样子,木架子上的书摆的整整齐齐,笔墨纸砚都在原处没动,她过去坐在他爹的书案前,拿袖子擦了擦表面的浮灰,打开案前的一本书,里头夹着一封书信。 是沈先生临走留下的只言片语:爹娘远走云游,赴友人之约,归期不定,安好勿念。 她已经反复看了好几遍,并没有多看出三两朵花来,依旧对友人二字感到疑惑,她竟是从来没好奇过沈先生来琅琊郡之前的生活,只知道是她娘救了一个落魄书生,仿佛就认定了这是他爹人生的开始。 她趴在桌上支棱着小下巴叹气,沈先生有名这事她是知道些的,不过仅限于在琅琊郡。沈先生其人集美貌才学于一身,总能让人不自觉生出赞美之心,譬如当年前任内史在的时候,就对沈先生敬仰有加,甚至还把自家郎君交给他教管,如此一来二去的,郡中但凡家里有些条件的,都愿意把小娃娃送来念书。 却如何也没想到,远在洛阳城的贵人们竟都知道沈先生这号人,还主动上门来求,难道是他爹视金钱名誉如粪土,不肯与达官显贵为伍,所以才离家出走的? 不过单单因为躲琅琊王,恐怕不足以说动他的秀秀丢下闺女跟着跑,那就说明还是有事。 想不通就不想了,她把书信原封不动的放好,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就着冷掉的饼凑合了一顿,然后懒得烧火盆,直接钻了冷被窝,一宿冷到天亮。 第二日要去老张先生那里念书,不过她不着急,一早起来没事干,看了眼井边的水桶,琢磨着不如先去河边逮两条蠢鱼。 谈让是第一个出坊门的人。 天尚早,太阳还没冒个头,是一天里最清冷的时候,他一身薄衣,跻着单底鞋,这行头在洛阳城里尚能扛得住,琅琊郡里就差点事。 不过他的标准是,只要冻不死,一切都好说。 他肩头上挑着担子,胳膊搭在上头,配合着另一只手,往天上弹了枚铜钱。 日常一卦,今日卜的是这会儿河边有没有人。 铜钱咻的飞上天,好一会了没落下,他耳根子动动,听见一阵小阴风刮来,心道不好,此地风大,专爱跟穷人作对,对他的小铜钱很不友好,如此一偏离,他没接准,小铜钱倒夹在了指头顶。 这卦象就有点耍流氓的意思了,一半一半,可正可反,到底算是有人还是没人。 由此他下了个定论,遇上的可能不是人。 琅琊郡里有条东西向的小河,照着昨日小丫头的指引,去的是上游,此时还没有人过来,河面静悄悄的。 他从水桶里拿出小棍,在河面戳了戳,上头结了一层薄冰,使劲敲两下就是个洞,估计还能有两条鱼,不过他不想湿了鞋,所以放弃了这个念头。 打满了两桶水,谈让没着急走,在水边摸到两块石头,打起了冰上飘,小石头贴着冰面飞出去,没多远就自行偏离,顺着冰面滑走了。 他偏耳听了听,对第一次的结果很不满意,又继续拿起第二块,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压低了身体重心,再击得力,小石块直接飞到了河对岸。 见好就收,他拍拍手准备走,忽然听见河对岸有人说话。 “呀!什么石头不长眼,吓跑了我的鱼——啊呔!蠢鱼哪里跑!” 谈让:“……” 这清奇的画风,他昨日好像刚见过。 正文 006一条鱼 “哈哈!可算让我逮到你了!” 沈令菡叉了一条倒霉蠢鱼,喜滋滋的丢进水桶里,情不自禁的又开始哼曲儿。她一边唱一边绕开了河边的垂柳,视线一开阔,瞧见了对面的人。 那不是那谁嘛,“谈……谈小郎君!”一时没记住名,随便喊了喊,“你等我过去啊。” 这小郎君见了人就走,对她的招呼充耳不闻。 她拎着桶绕过桥,小跑赶上了要走的谈让,堵在人家前面问,“小郎君早啊,穿这么少,冷不冷?” 谈让毕竟是个瞎子,没办法游刃有余的跟人玩你堵我闪的游戏,只好站住脚,画面有点类似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发生的二三事。 “你为什么不爱跟人说话呢,是不是从小没遇上过投缘的玩伴呀?”沈令菡自顾自的没话找话,一边给刚才顺手折下来的柳枝扒皮,“没事啊,来了我们琅琊郡就不一样了,没事多出来走走,这里的娃娃都很好玩。” 这姑娘是个自来熟,围追堵截的散发热情,还叽叽喳喳的总能找到话说,谈让琢磨着,她可能是只麻雀托生的。 “这条鱼送你吃。”她用柳条皮拧成绳,绑好了鱼挂在他担子上,“别跟我客气,以后你想吃了,我帮你抓。” 谈让愣了愣,担子上的鱼扑棱的有气无力,没两下就冻僵了,可却意外的有分量,也很有存在感,比两桶水还要压人。 “谢谢,我可以走了吗?” “?”沈令菡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理由留人家,“那,那你走吧,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用。” 谈小郎君身残志坚,挑个担子就那么走了,难为一个瞎子还能找到路。沈令菡盯着他单薄的背影,琢磨着他在谈家那样的地方长大,性格孤僻是难免的,家里的兄弟都那样讨厌,要她也不想搭理,能跟她说个一字半句的,估计也是因为她魅力比较大吧。 沈令菡给自己下了个不要脸的定论,继续摸鱼去了。 谈让回家走的是后院小偏门,这里是他的专用通道,从没人跟他抢,可今日一转过胡同,他就感觉到有人在等他。 他耳根子动了动,“大哥?” 谈樾笑看他,“我有时都误以为你能看见了,是我,来看看你近日如何了。” 特意等他,那就是有话说。 “哦。” 谈让挑着担子闪身先进去,谈樾跟在他后面。 搬来琅琊郡后,谈樾还是第一次到他院子里来,四下打量一番,院子简单整洁,跟其它院子比起来,基本可以称之为简陋,却比原来住的地方好一些,至少是新建的,没有显得很破败。 这还是改造谈府的时候,谈樾跟家里支会了一声,方给他们母子二人争取了这样一个院子,最开始的时候,是想把原来的小厨房给他们住的。 “有什么短缺的就去找齐管家领,就说是我说的。” “嗯。” 谈让把担子放下来,拎着水往水缸里倒,还有那条附赠的鱼,找了个水盆,把它放了进去,拿手指戳了两下,已经冻僵了。 “你还摸了条鱼?”谈樾自行找了个能落屁股的地方坐下来,跟他话说。 见他不吭声,谈樾笑了笑,“是有人送的吧,挺好的,来了琅琊郡,没事多出去接触一下人是不错,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再有两年都能娶媳妇了,是到了寻摸点事干的年纪了。” 谈让长到现在,家里能给他以人生规划的只有谈樾,到了什么年纪该启蒙读书,什么年纪是个该独当一面的男人,以致将来成家立业,都在他心里装着,时常过来提点他,正是所谓的长兄如父。 不过谈让却从他方才的话里提取到了重点,娶媳妇。 大哥此人从来有的放矢,不是个闲着无聊说废话聊家常的人,找点事干是个长远打算,眼下来说,他还不具备这种条件。娶媳妇就不一样了,家里人只要愿意,随时都能给他安排一个,这是来给他个心理准备的。 “我听大哥的。” 谈樾满意的笑笑,他就是看中了三弟这个不温不火的性子,话不多,但是很能拎得清,家里的兄弟中,只他最稳,所以他才愿意提点培养他。到底都是同出一脉的兄弟,将来若想谈家振兴,少不得要兄弟齐心,是个聪明的,就更不能弃之不用了。 “那得,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上次给你的字帖多练练,改天我再过来教你读书。”谈樾站起来,掸了掸衣袍上的尘,笑着走了。 谈让蹲在地上没起身,舀了一瓢水放进水盆里,没多一会儿,鱼又有了动静。 沈令菡另抓了两条鱼,欢欢喜喜的去见先生。 “张老头!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她一进屋就把水桶往老张先生眼前一摆,活活把他气歪了的胡子捋正了。 老张先生并不老,老张是他的代号,他见人不提名,只让人唤他老张,再加上先生之名,故而他的全称就是老张先生。 至于张老头,也就她敢叫,这姑娘一向看脸认人,由于老张先生的脸过于早衰,白胡子掉的不剩几根,当初第一次见的时候,她出口一声“老翁”,险些给老张闪了腰。 不过看在这两条下酒菜的份上,老张先生决定暂时不跟她计较。 “你又来作甚,糟蹋书吗!” “我自然是来念书的啊,我阿爹把我托付给您老,您可不能不管我。” 沈先生确实只给她启了蒙,完了就丢给老张先生教,不知道是不是早预料到他闺女不是块读书的料,早脱手早省心。 老张先生对此表示悔不当初,当初也是看脸认人,又贪图她爹的几坛子好酒,方才收了这么个学生,教了几年,折寿十载,越发显老。 “你以后出去千万别说是我教的,除了书名,你还记住些甚?” “那是您不好好教,一天里大半天都是醉的,你早上是不是又喝酒了,别说我,您自己恐怕都快忘光了吧,哪回不是照着书念,要我念我也成啊。” 老张先生的胡子又气歪了,拿手一缕,掉了三根,都快掉秃了。 “你打哪来回哪去,别在这折我寿。”老张收了鱼就开始撵人,整个一为老不尊。 “嘿嘿老张头别这样嘛,我今天真是来读书的,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我爹娘不在家,我得好好读书奔个前程啊。” 可怜兮兮的女娃,老张先生又不忍心了,“你爹临走没跟你说多早晚回来?” “没说,我还以为能跟你托孤的,看来你也不知道。”沈令菡叹口气,又问,“您可知琅琊王来了?” 老张先生胡子一抖,脸上不自觉带了几分严肃,“琅琊王找过你爹?” 老张先生每天混吃等死,很少有正经的时候,乍然见了,不禁让沈令菡想起沈先生曾经的话。 他说如今玄佛当道,士族门阀,读书人没有读书人的体面,搁在三十年前,老张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济世安民,心怀天下,只可惜时不待人,蹉跎年华,归根究底是时局不对。 由此,她才对老张头有了不一样的认知,她想找人了解琅琊王的事,头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 “是派人找过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那就怪不得了。”老张意味深长道,“你爹是个聪明人,又是那么个性子,不想掺合天家的遭乱事也正常,走了也好。” 老张先生说的言简意赅,不知道是自己不想解释,还是怕她接触这些,不过沈令菡会听话,她对时局并非一无所知,一下就听懂了要害。 将来入主天下,是有琅琊王一份的,请她爹出山,无非是当政客,只是让她意外的是,沈先生以前居然如此出名吗,还让个王上赶着来求。 “你爹走前几天,倒是跟我说过四个字,审时度势,八成是说给你听的。”老张说道,“怪我当时没听出来,不然还能多问几句,那日我们说起你读书之事,你爹的意思,安身立命不能只依赖读书,并不是让你不学无术,只是如今天下,读书人难以出头,你又是个女娃,学会审时度势比什么都重要。” 她咂咂嘴,听懂了,她爹教她要活的圆滑,这个她还是可以学一学的。 所以沈先生审时度势的走了,证明琅琊王没这个命。 得,本来是要来洗心革面好好读书的,一番话下来,她又不想读了,正合她意。 在老张先生这里赖了小半天,她才往家走,还没进家门的就被小苗给截住了。 “令娘!快收拾收拾跟我回家去,老夫人让我来接你的。” 沈令菡一愣,“又有什么事了?” 着急忙慌的来接她,肯定不是小事,不会又是相亲吧? “是琅琊王府下了帖子,说上巳的时候请咱家的夫人姑娘们去府上玩,这不是赶着叫你回去做准备呢。” 琅琊王府下帖子? “上巳还一个月,着什么急啊。” “令娘你这就不懂了,那可是琅琊王府啊,哪里是等闲的去处,提早做些准备总没错的,老夫人说了,要给家里的人多置办几套衣裳首饰,没的到时候失了脸面,更要学学规矩,不能跟平常似的野着,叫人笑话。” 哼,沈令菡算是明白了,这是等着她回去做主,好往布料铺子里白拿吧。 正文 007贪便宜 要去琅琊王府这事,几乎成了何家百年一遇的正经事,上下一片喜气,跟要赶着进宫面圣似的,好像去一趟回来,身上就能镀一层金。 于氏花蝴蝶似的在院子里飞来飞去,把压箱底的衣裳都找出来试个遍,试过的结论就是没一套能配得上她,解决的唯一方式就是重做,还得做贵的。 沈令菡在家里磨蹭了半天,还跑了刘泉家一趟,回来天都要黑了,都没能错过院子里的热闹。 “何有志,你看这套的花色是不是不够特别,我当初也不知道为什么做了这么一身,没一套首饰能配得上。” 她舅舅何都尉下职回来就遭受了一番精神摧残,被迫围观都尉夫人糟践衣裳,眼睛都要瞧花了,并没有看出哪里好哪里不好。在他眼里,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嫌弃哪件他都肉疼,还只能违心的点头附和,反正他的作用只是来给她搭话,最后都是要重做的。 “你所有的衣裳都这么鲜亮么,我眼疼。”何有志蹲在廊檐下,肚子饿的吱哇乱叫,眼前闪着五颜六色的花,看人都是双影。 于氏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整天穿白戴黄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了。” 何有志闭了嘴,因为他不想死。 “舅舅,饿了吧,先吃块饼垫垫啊。” “哎呀还是令娘会疼人。”何有志三两步窜过来,跟饿急眼的耗子似的,一手抓一只饼,嘴里塞的满满当当,“夫,夫人,天都黑了,要不明天再试?” “好像是有点饿了。”于氏走过来抓了一块饼,吃了一口嫌凉,“都凉了还怎么往下咽,让厨房热热再端上来。” 跟着的小苗很有眼色的过来接了,“我这就去。” 心说,就没见过这么不会给人面子的。 “令娘啊,你看你这身衣裳,怎么能穿的出门,我记得你娘铺子里有一匹桃红色的布,那颜色正适合你穿,别不舍得给自己置办,你可是要出门子的年纪,不穿戴漂亮了,谁家郎君看得上你啊。” 这意思就是她看上了,等扯布做衣裳的时候,得孝敬她一套。 “还有啊,你们铺子里是不是还有匹嫩粉的,那个颜色配藕紫色正合适,我琢磨着做一身,还有再添套大红的,给阿瑶做一套嫩黄的,不白拿你的,回头让你舅舅给钱。” 以前何秀秀在家的时候,于氏就是这个套路,回回都先赊账,然后记在何有志头上,其实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谁不知道何都尉身上从来不会超过三两个铜钱,在琅琊郡里都是出了名的,据说同僚出去吃饭喝酒,他一回钱都没出过。 再者何秀秀能跟自家兄弟计较这点钱么,何家家业都是她挣下的,说到底府里谁都得花她赚的钱,真要计较,根本没有头。 沈令菡深知于氏德行,气不过的时候经常回她两句,但现在何秀秀不在家,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属于寄人篱下,就算她有两个铺子的家底,能不能守的住还得看何都尉的脸色,谁也受不了官门里的人三天两头上门找茬。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顺着于氏,要不往后更成了无底洞。 “舅母,自家人,做几套衣裳算不得什么,不过现在我娘不在家,我做不得主,铺子里的进出都是掌柜的在管,等我娘回来,人家是要交账的,您还是现结了账妥当,我舅舅身上那点钱,还是留着出去打点门面吧,大小是个都尉,别太落脸面。” “就是就是,我身上哪有钱的。” 于氏的脸立刻就拉下来,“你要钱作甚,出去喝花酒吗,没出息的东西,连给姑娘婆娘做衣裳的钱都没有。”她鼻子不是鼻子的翻了个白眼,“令娘你放心扯布就是,舅母现给钱的。” 给也不会一次给全了,沈令菡心里有数,说到底只要她不跟何家撕破脸,总要委曲求全,但委屈到什么程度,她是有底线的,只要不过了她的底线,她都好商量。 吃过饭去郑氏屋里说话,沈令菡主动说要给她做套衣裳,“外祖母,您要不也添一套穿啊,去琅琊王府,穿套新的比较像样些。” “我一把年纪了,穿什么都一样,还有几套新的没穿,是你娘年前给做的,就不用添置了。”郑氏饭后困,眼皮子掀动的费劲,“你舅舅维持一家子不容易,留着你们穿戴便罢。” 这是说她舅母要布料做衣裳的事,要她多担待着。 都尉听起来有头有脸的,其实俸禄很有限,能维持住该有的体面,全靠何家以前攒下的那点家底,只如今家里的进出基本都是于氏打理,年年都是出多进少,没事还要往她娘家扒拉点,何家也就剩了个外壳。 若非如此,也不能养的一家子个个都往钱眼里掉,于氏整日跟何秀秀比这比那,就是眼馋她过的好。而郑氏介意的始终是自家摇钱树外嫁,不能留在何家继续生财,一面对儿子媳妇恨铁不成钢,一面又得依靠他们,帮着他们多积攒点家底。 郑氏虽不至于跟于氏一样下作心思外露,但基本是睁只眼闭只眼,哪天于氏真的霸占了何秀秀两家铺子,她大概也不会说什么。 她这话再往难听里说,沈令菡如今吃住在何家,名义上就是都尉府养着,将来说亲出嫁,靠的还是舅舅一家,爹娘不在身边,再有钱也不像个样,单就这点情份,也值几套衣裳了吧。 值,当然值,生恩养恩比天大,要不是因为这,何秀秀也不能给老何家卖命,但是该卖的她都卖的差不多了,没道理再拉着闺女一块卖,别说何秀秀没这个心,就是有,沈令菡也不答应。 别看她整天跟谁都嘻嘻哈哈的无差别,但谁亲谁不亲,她心里摆的清清楚楚,整天想着算计她的,她也没那个善心惯着,就算不能改变什么,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有。 “是不该让舅舅破费的。”沈令菡顺着郑氏的话说,“紧着舅母跟阿瑶就是,就不必给我添置了,我自己的衣裳首饰不少了,够用的。” 反正白给她们布料的事,她就是不会松口,她故意装着没听懂郑氏的画外音,不接她想听的茬。 郑氏眯了眯眼,沉声道:“你娘是不是没给你留多少钱,铺子交给外人管着又如何使得,你要是没有钱用,别跟我瞒着,我再不济还有几个养老钱,去琅琊王府那样的地方,怎能由着你素面朝天。” “给我钱也没用啊,够吃够喝就行了,铺子里的事我不懂什么,自然是要靠两个掌柜帮忙,等我娘回来了,都是要过账的。” 何秀秀确实没给她留多少现钱,就算留了也不可能外露,平白叫人惦记。她做出这样什么也不过问的样子来,至少郑氏往后是不好意思再替舅舅舅母贪她便宜。 郑氏说要自掏腰包给她做衣裳添首饰,不是做样子,有可能的话,她确实舍得,只不过关心她的穿戴完全是别有用意,估计又惦记着让她在琅琊王府里露露脸。 好嘛,这是连谈家都要往后排了。 “琅琊王初来咱们琅琊郡,便能想着给咱家下帖子,那是天大的脸面,不是为了炫耀什么,至少别让人家轻看了,回头请个女先生来给你们讲讲礼仪,还有你读书的事又怎么说的?” “我还去老张先生那里就是,家里请先生也要花钱,还是留着给阿瑶姐弟请吧。” 郑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她回屋去了。 离上巳还有小半月的时候,终于有了些许暖意,何家的衣裳首饰都做得了,花红柳绿的往后院里搬。 每年这个时节,姑娘媳妇都爱俏,不怕冷的已然换上单衣,比如于氏,穿了一套嫩紫色的薄裙,跟一家人站一块,仿佛是两个季节的人。 沈令菡照旧裹着过冬的衣裳进来,得了于氏好几个白眼。 “外祖母,舅舅,舅母。” 郑氏说道:“衣裳首饰都齐了,叫你来挑两样,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哎,让舅母跟阿瑶先挑就是,我什么都行。” “不是舅母说你啊令娘,也该知道打扮了,你瞧你穿的跟丫头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苛待你。”她戳戳身边的闺女,“阿瑶可别跟着你阿姐学,姑娘家就是要打扮的漂亮才招人喜欢。” 阿瑶被她娘强行扒去冬衣,穿着一套嫩绿的春衣,冻的直打哆嗦,还要嘴硬,“我才不跟她学。”她直勾勾看着桌上那套桃红色的衣裳,“阿娘,我能先去挑吗?” 于氏戳她脑门,“没礼貌不是,得先让着你阿姐挑。” 沈令菡笑了笑,这一桌子的衣裳,完全都是于氏母女风格,压根儿不是为着她做的,就桃红色那匹布,先紧着于氏做了两套,又给阿瑶做了两套,再留着一些,剩下的才给她好歹做了一套。 总共就她一套,还有什么好挑的。 “让阿瑶挑吧。” “那我就挑啦。”阿瑶习惯性的看看郑氏跟何有志,见他俩没说什么,这才走过去挑。 表妹阿瑶才七八岁,长的非常全面,完美继承了于氏的小心眼跟何有志的窝囊,性情大部分随娘,模样完全随爹,结合在一起的样子,让郑氏无比崩溃。 她不吱声是懒得纠正,每回看见她大孙女都觉眼疼。 阿瑶先抱住那两套桃红色的衣裳,再抱走了嫩黄的,桌上的首饰捡好的挑,除了给郑氏于氏的,其余的基本都让她拿走了,剩下两三样不起眼的,算是留给沈令菡的。 何有志觉得挺没脸,但他又不敢直说,只好抱歉的看着沈令菡,到底没放个屁出来。 沈令菡笑嘻嘻的不放在心上,等她们挑完了,拿出个帐本子来,“舅母,这是孙掌柜给我的账,您从铺子里拿的布加几个花样子,只算成本,加起来总共十五贯,您还是先让我交了账吧。” 于氏脸一黑,嗓门一下就吊了起来,“十五贯!你们家铺子怎么不去抢啊!” 正文 008关铺子 要说心黑抢钱,那谁也比不过于氏的铺子,值多少钱她心里门儿清,就是想赖账罢了。 沈令菡把帐本子往桌上一放,“舅母,您要不先对对吧,您也是做布料生意的,进价也有数,我娘不在家,掌柜做事都得仔细着来,至少得把本钱收回来,要不人家不好做,外祖母您说是吧。” 郑氏沉吟了一声,“就别为难令娘了。” 何有志总算插了一句,“就是啊夫人,令娘也不懂,别叫人家掌柜为难。” 于氏剜了他一眼,又笑笑,“瞧这话说的,好像我要难为人似的,其实衣裳都是小钱,真正这些首饰头面才是最费的,娘给添的那些,连一套都做不出来,还不都是我掏的腰包,我也没说什么,还能贪图这几个布料钱么。” 旋即话头一转,“不过啊,这两个月铺子收益少,开销又大,我手上的现银都没了,暂时拿不出十五贯来,你要不嫌少,家里就剩了两三贯,我都给你,你舅舅再有十几日就发俸了,到时候补给你如何?” 连郑氏的脸上都挂不住了,她出钱原是要给沈令菡补的,她只说自己不要,于氏但凡不傻,就知道该填补给谁,那些钱足有五六贯,如何也够沈令菡用了,何况于氏也没给人做多少。 于氏的算盘是这样打的,她出钱给令娘做衣裳首饰,还要养她吃喝,怎么也能抵消几匹布钱吧,沈令菡要是有点眼色,顺着话就知道该一笔勾销,在何秀秀那里讨便宜讨惯了,觉得这是顺理成章。 只可惜沈令菡不是何秀秀,于氏从铺子里拿的布,可比那几套首饰值钱多了,何况她连拿带卖,只赚不赔,再有郑氏给的那些,就算补齐了布钱,也基本等于没花自己的,冤大头才会给她一笔勾销。 “要不这样吧舅母,给我做的那套衣裳工钱就算在桃红色那匹布里头,便不要您这匹布钱了,就当我送您跟阿瑶的,首饰我用不上,之前就跟外祖母说了,不用给我做,便留给阿瑶吧,您只给剩下的钱便是。” 于氏没料到她这么不上道,也不知道是太精明还是听不懂人话,然而方才自己不贪便宜的话放了出去,不好明着赖了,只是一味拖着。 “得了,我记下了,等你舅舅有了俸禄我就给你结清。” 沈令菡笑嘻嘻的伸手:“您要不先把身上的现钱给我,我好回去交差,剩下的打个欠条,到时候我直接管您拿。” 于氏气的差点儿骂人,“你可比你娘精明多了,还知道打欠条,一家人这么外,我还能赖你钱不给么。” 那也没少赖。 “应该的应该的。”何有志脑子转的慢,就按照于氏的表面意思理解,“秀秀不在家,还是算清楚好,放心啊令娘,等舅舅领了俸禄,直接就给你。” 于氏险些撅过去,要不是当着郑氏不好发作,她能一脚把他踹窗户外头,什么就俸禄直接给她了,脑子让猪拱了! 沈令菡到底是拿了于氏的欠条才出门,抱着那套不能再丑的桃红衣裳回了房间。 压了舅母一回,心里也并没觉得畅快,因为她知道,于氏只要花钱就难受,马上就能找她的晦气,到时候又是一番应对。 要么忍气吞声要么疲于应对,日子怎么都不顺。 她对着新衣裳叹口气,转而把它压到了箱底。 无独有偶,谈让也得了一套新衣裳。 是谈樾刚送来的,还带了一套书给他,“今日得空,来给你讲讲书,衣裳是新给你做的,试试合不合身,赶在上巳之前,应该还来得及改。” 见谈让疑惑,他解释说,“是要去琅琊王府穿的,我跟父亲说过了,也让你去见见世面,先去认认脸,往后这样的事只多不少,你得学着应对。” “嗯,我知道了。” 在大哥面前,他一般不会问多余的问题,给他就拿着,不给不会主动要,让去琅琊王府也没二话,可以说知好知歹,给足了谈樾面子,这是谈家任何一个人都享不着的待遇。 而谈樾的满足感也来源于此,因为态度决定一切,他家三弟是最看重他的,“先去试试再说,让我看看合不合身。” 谈让拿着衣裳去房间里穿,不多一会儿就出来了。 谈樾的视线从书上抬起来,不由眼前一亮,三弟这孩子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可能由于心理原因,一直没把他往高了看,长的虽然是俊俏,可男人不看重这个,算不得什么优点,况且他成日默不作声,再好看的脸也没有风采。 个头没长起来,身形还纤瘦,就是个没长齐的半大小子,穿什么都空荡荡的,再加上从来没有打扮齐整过,所以很不入人眼。 这套衣服是为了让他进琅琊王府特意做的,算不得顶好,可即便如此,他穿上也像换了个人,说是世家公子也不违和,如果身量再足些,那就很可观了。 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原本谈樾担心他拿不出手,如今一看,至少面上是过得去了,站在几个兄弟中不会突兀。 “尚可,我看很合身,倒是不用改了。” “谢谢大哥。” “嗯,不错,我家三弟是个好苗子,以后饭记得多吃点,我让齐管家多分你一些月利,长身体的时候不能耽误了。” 谈让又回屋去把衣裳换了,新旧好坏,都在他脸上看不出波澜,哪怕就让他穿平常的衣裳进琅琊王府都没关系,只要谈家不怕丢脸,他是无所谓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取悦了大哥,他今天留的时辰格外长,书讲解的也比以往细,看似是要更加悉心栽培他。不过谈让偶尔会走神,枯燥的讲解并不能完全吸引他的注意,他惦记着赶在闭坊前去河边打水。 最近都没再遇上那只小麻雀,不知是热情耗尽了,还是被锁在了笼里。 沈令菡的热情一时半刻是耗不尽的,主要是日子不太好过。 最近她借着读书的理由,三天两头往自家小院里跑,躲清闲是一方面,主要是躲着郑氏给她们请的女先生。估摸着是郑氏省钱,不知从哪拎了个半吊子妇人来,横看竖看都没看出她懂礼知礼,阿瑶跟着学了两天,走道都快要脱离人的路线。 她不想扭捏成那副德行,能跑就跑,而且因为布料的事,于氏整日没好脸,那之后没出三日,铺子里头不负所望的又有了麻烦。 于氏身为都尉夫人,屁股后面总能有些爱巴结的夫人奉承,布料铺子这种妇人扎堆的地方,最容易生事,而且还不带重样的。 起因是几个妇人捧着几件衣裳过来,说何秀秀家里的布料又贵又劣,做了衣裳才穿几天就坏,还召集了一堆看热闹的人来嚷嚷,门口热闹的好像菜市场。 当时沈令菡不在,是孙掌柜处理的,那布料是他卖出去的,所以认得,是自家的没错,但衣裳破损不一定是布不好,可人要存心诬陷,那就根本说不清楚,吵起来只能是铺子吃亏,所以他据理争不过的时候,选择了吃亏是福,给那几个妇人陪了钱,这才打发了。 人有时是跟风心理,听多了谁谁谁不好,就算不知道是真是假,心理上也会有暗示,所以某种程度来说,孙掌柜及时止损并不算错,这影响是肯定有了的,承不承认都一样。 只是这事给沈令菡提了个醒,有些事情力不能控的时候,或者暂时妥协是最好的选择。 “令娘,我琢磨着,调低价格也使得。”去铺子里的时候,孙掌柜跟她说道,“原本我们的价位比较高,靠的是东家的生意手段,她不在的时候,倒是可以适当降一些。” 何秀秀的铺子在琅琊郡属于高价位的上层路线,除了花样新样式全,更多是靠何秀秀的个人魅力,她懂得如何最大限度取悦妇人,出的花样子好看时新,妇人们就爱来买,再配上些穿戴建议,效果翻倍。 定价跟所售物件成正比,高一些是理所当然,再者总要给同行留生路,你家卖的好价格高,别人不会说什么,可要是卖的好价格还低,那就不是事了。所以价格方面的优势就是别家赖以生存的根本,如果忽然调价,无疑是堵了人家的财路,根本不可能长久。 这不是解决事情的思路,不过沈令菡没有明确反对,只道,“还是等我娘回来再说吧,孙掌柜您一个人守着铺子辛苦,不如就暂时关门几日,您也好回家歇一歇。” 孙掌柜张张嘴,没说什么,他没料到东家走后会有这么多麻烦,可以说是疲于应对,能力所及,他当然愿意尽心帮忙,可要是一直如此,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成吧,就暂时歇几日,东家不在,你也怪不容易的,官门里的人惹不起,避开也好。” 于是布料铺子就关门歇业了,沈令菡暂时去了一桩心事,感觉稍稍松了口气,趁着天没黑的时候,又拎着鱼篓去了河边。 最近她没怎么来,偶尔来也没碰上谈小郎君,都快忘他长什么样了,只是记得好看。 也不知道他日子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受人欺负。 她一来就瞧见有人蹲在河边,不知道琢磨什么,眼看着都要闭坊了也不着急回去,她好奇走近再一瞧,不是谈小郎君又是谁。 正文 009论穿戴 他果然是好躲着人来的,怪不得平常见不着他。 谈小郎君此时正丢石头打水漂,看起来技术还不错,石头能飞到对岸去,嘴里自言自语不知说些什么,她一靠近就不说话了。 耳朵还挺好使。 “原来那日石头是你丢的啊。”沈令菡走过去,人家又要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哎哎别见人就跑啊,整日不说话多闷,要不我再给你抓两条鱼吧。” 谈让挑好了担子,“谢谢,我得回家了。” 沈令菡摆摆手,“害怕坊门关啊,没事,回头我送你回去,巡街那几个武侯我都认得,你等着啊,很快就抓到了。” 还是这么热情旺盛。 谈让动了动嘴角,脚步居然停了下来。 沈令菡自顾下水,一边摸鱼一边跟他聊,“没想到遇上你,正好有个人说说话,我今天也碰到了烦心事,不过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摸两条鱼就都解决了,反正我每次倒霉的时候,手气都特别好,所以有失有得,不用太计较,谈小郎君你说是不?” 还知道开解他,谈让点点头,“有理。” “呀哈!抓到了!”沈令菡举着一条鱼,“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手气好吧,你等着,今天让你吃饱。” 他饭量不大,其实一条就能吃饱,不过他不介意吃一条养一条,正好解闷儿。 第二条鱼上来的时候,沈令菡的心情就被彻底治愈了,高高兴兴的上岸来,还用柳条绑了,给他挂在扁担上,“今天运气好,你现在回去还赶得上,我知道你出没的规律了,以后没事找你玩。” “谢谢。” 谈让正要走的时候,打老远有人喊了一声,“令娘!什么情况,我听说你把布料铺子给关了?” 刘泉这个大嗓门,吼的全城都能听见,本来心情刚好,又给他提了起来。 原来是为这个烦心啊,谈让皱了皱眉,没再说话,挑起担子走了。 沈令菡掐着腰瞪刘泉,“泉哥,你就不能小点声。” 刘泉也挑了俩桶过来,抻着脖子瞧,“你刚跟谁说话呢,怎么这就走了啊?” “是谈家的郎君。” “糊弄谁啊,谈家郎君亲自出来挑水。”刘泉看她鱼篓空空的,“怎么,没抓着啊,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抓两条。” 沈令菡翻白眼,说实话还不信了,不过这事也就让她遇上了,不然说出来也是难相信的。 “要我说你把布料铺子关了也好,省的净麻烦事,药材铺子有我跟我爹,他们不敢来闹,你放心就是。还有何家人要是欺负你,你别忍着,要是拿你去攀高枝,你不愿意就跑,大不了咱就不在琅琊郡待了。” 沈令菡坐在岸边拧裙角上的水,泉哥刘掌柜都为她想着,可逃跑这事她从来没想过,她娘说人这辈子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逃是逃不掉的,到哪都能遇上,不如学着解决。 躲不过就是命,她觉得自己能战胜,爹娘肯定也相信她行,不然不会让她一个人面对。 “泉哥,你是不是该娶媳妇了,不然怎么这样能唠叨呢?” 刘泉气的拿水泼她,“没良心的,有本事你别跑!” 沈令菡一边跑一边咯咯笑,“打不着打不着,我回府了啊,鱼你自己留着吃吧!” 刘泉刚抓了一条在手里,看她跑了,又扔回去,嘀咕着,“小豆丁似的,还知道娶媳妇,白心疼她了。” 布料铺子关了的消息传的很快,她回府刚换了衣裳,郑氏就喊她过去。 “怎么把铺子关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令菡直言不讳,“是啊外祖母,我娘不在家,好多事都应付不来,最近老出岔子,成天有人上门闹,我没办法就只好关了,不然人家孙掌柜也难做。” 语气非常无奈,却不掺杂委屈,叙述客观事实的口吻,更能让知晓内情的人动容。 郑氏的脸色立时就难看起来,她年纪大了,不大过问外头的事,沈令菡平常也不会主动提,不问不知的时候尚能心安理得,一旦听在耳朵里,顿觉老脸都要丢尽了。 于氏的吃相未免太难看,闹到铺子都被迫关了,知道的要骂她何家做事缺德,不知道的还以为都尉府故意不过问,连姑娘的铺子都不能看顾一二,左右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郑氏压着火气,当着沈令菡的面不好说什么,只道,“再有两日就是上巳,你且预备着去琅琊王府的事,铺子暂时关了也罢,但好好的生意,长久关着不像样,该开还是开,有难处就去都尉署衙找你舅舅。” 沈令菡勉为其难,“哎,我尽量劝劝掌柜吧。” 找她舅舅当然不顶用,但找上都尉署就等于提醒于氏要点脸,到底是一家人,不顾她自己的脸,好歹顾着都尉府的身份。 她一走,何有志就被郑氏喊到屋里,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骂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放出来,然后回到自己屋里,委婉的把老夫人的意思说给于氏听,不出意外的,又让婆娘骂了一通。 沈令菡在屋里听的直发笑,忽然发现舅舅才是家里最可怜的。 转眼到了上巳这日,天还没亮就能听见前院的响动,于氏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活像要出嫁的新妇,指派的满院子下人跟着忙活。 沈令菡想多睡一会儿,又被小苗托起来,没别的,奉命来监督她梳妆打扮。 “令娘,老夫人说了,无论如何要你穿那身桃红的,头面首饰一样不能少,还要我给你画个浓妆,您可快着些,要赶不上了,我听说琅琊王府好远的。” 沈令菡梦游一样爬起来,胡乱抹了两把脸,然后坐在矮几前抓了块糕点往嘴里填,“那身衣裳我穿不下了,就穿我那套蜜合色的吧,是年前刚做的没穿过。” “啊?怎么会穿不下了的,不是刚做的嘛?” “可能是我长个了吧,袖子短了好大截,回头送你穿吧。” 小苗个头矮一些,倒是能穿,“那也没办法了,可是蜜合色会不会太素净了?” “不会啊,你想大家都穿的花枝招展的,才能显得我跟人不一样啊。” 令娘说的有道理,小苗顿时觉得这套最好,“是挺好看的,令娘年纪小,穿这种嫩的也不错。” 十三四岁的年纪,不打扮也跟朵花似的,刻意了反而不好。 “是吧,所以要配淡妆才适合,挑几样简单的首饰就好,今日要去大半天,太沉了累人。” “你总是这样嫌累,我看你出嫁的时候可如何是好。”小苗强行把糕点盘子端走了,“快别吃了,我给你梳头上妆。” 沈令菡追着盘子跑,“你梳头我吃东西,不耽误,我饿啊小苗,我长身体呢。” 她穿戴打扮根本不费什么功夫,也不知道有甚好着急的,她脸嫩又白,淡妆跟不上妆没什么区别,小嘴唇不点而朱,涂了还浪费唇膏子,素面朝天也根本看不出来,梳个头穿好衣裳完事。 如此出门之前,她又爬在桌上睡了好半天。 都尉府出了两架车马,隆重的往琅琊王府而去,琅琊王在郡郊新起的园子,走过去要花一个多时辰。 沈令菡跟郑氏坐一辆,因为穿戴又被她絮叨了一路,都是让于氏跟阿瑶比的,其实她自己觉得已经很好了,年节的时候都没这么正经打扮过,出门还怪不自在。 琅琊王移居封地,有意与当地的人家交好,都尉府车马到的时候,门前已经聚了不老少人,粗略一观,在琅琊郡里能排得上号的人家基本都在邀请之列。 于氏从车架里出来,好些个妇人就围拢过来说话,纷纷恭维她打扮的好看,于氏越发自我感觉良好起来,搔首弄姿一走三晃,被人簇拥着往府里去,连亲闺女都忘在了后头。 阿瑶被她娘丢在后面,只好过来找沈令菡一块走,她今日脸上涂脂抹粉,也不知道糊了几层,看起来像是刚从面粉袋子里拎出来,本来干干净净的小丫头,画的活像个假人,再配上她勤学苦练的走路姿势,逗的沈令菡几欲笑场。 “阿姐,我这样好看吗?”阿瑶的脖子不敢动,只转眼珠子往周围瞧,“为什么我觉得大家都在笑我啊?” 沈令菡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说道:“可能大家是在笑话我吧。” 阿瑶安心了,“是吧,你穿的太简单了,进琅琊王府来,怎么能不好好打扮呢?” 打扮自然是没错的,进了王府,各色莺莺燕燕,不过相较于这些盛装出席的妇人们,府里的侍女跟妇人就显得淡雅许多,穿戴妆容并不见多么华美,可就是很有韵味。 有时高低贵贱,就是差在这丁点儿的韵味里头。 王府占地非常广,因为四周没什么人家,哪怕建个皇宫都没有压力,众人一进来,仿佛进了皇家别院,眼睛根本不够用,原本装扮的无比矜持的妇人们此时根本顾不得形象,走两步就要停下来赞叹一番,不如此不能表达所见之震撼。 沈令菡搀扶着郑氏,随着观赏大军缓慢前行,从大门走到后面园子用了近两刻钟,再然后,又被精致巧夺的园林再次震慑,叹了一路的妇人们搜肠刮肚也寻不出合适的词藻,只能望而兴叹。 “令娘!快到这边来!” 老远听见个小娘子热情呼唤,众人一看,那可是站在王妃跟前的姑娘,皆纳闷起来,何家的令娘居然这样有面子,竟是老早就结识了贵人。 正文 010另眼相待 琅琊王府后园子里有条小溪流,是从附近山上一路引下来的,绵延了大半个院子,辅以木石点缀成景,春日暖阳,溪水叮咚,特意喂养的锦鲤穿梭游曳,十分赏心悦目。 溪流汇积处是一个人工开凿的水池,池边建一个歇脚的小亭子,亭台连着木桥,那木桥另一端又是一处观景阁,此时琅琊王妃跟一众妇人皆在观景阁外的平台处闲聊,被谈二娘这一嗓子吸引了目光,皆往桥上看。 一同而来的妇人娘子足有七八位,眼花缭乱的,到底哪个是沈家令娘? 不知哪个妇人嗤笑一声,“我倒是只看见了一只花蝴蝶,粉啊紫的,隔老远也扎眼。” 对洛阳城的人来说,这其实不叫扎眼,分明是伤眼,本朝对于华美富贵的定义有别前朝,张扬艳丽的外表不足以展现一个人的内涵,认为含而不露,由内而发才是正经,追求淡雅中呈现韵味,方是高端之美。 富贵圈子里比的是雅意,自然欣赏不来小圈子里的“美态”,视觉意识上的落差,让他们对琅琊郡这个地方充满了同情,尤其今日聚集了这许多妇人,一路看下来,感觉灵魂都受到了侮辱。 谈夫人坐在琅琊王妃跟前,指着桥上的沈令菡,“那个不大起眼的孩子就是了,扶着她家老夫人那个。” 王妃顺着指引看过去,“却是懂事的。” 沈令菡的不起眼,对于伤了眼的人来说堪称救星,犹如一盆大染缸里流过的清水,格外显得她干净耐看,再走近了细打量,越发觉得清新脱俗,好感立刻就提了起来。 人人都好奇沈先生是何等风采,今日见了令娘,倒是能从中窥测一二,能生出这模样气质的闺女,爹也差不到哪去。 沈令菡一路过来走的相当不顺心,耳边尽是询问她如何认得贵人的话,再掺杂着于氏拈酸吃醋的赘述,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更因为这原因,个个都往她身边凑,好蹭一蹭贵人们的眼神。 走过了桥,沈令菡一眼就看见被围坐在中央的妇人,心里一愣,这不是那日去布料铺子里的贵夫人吗,她竟然就是琅琊王妃? 这可就不是巧合了。 “令娘,我老远就看见你了,厉不厉害?”谈二跑来挽着她胳膊,亲热的好似小姐妹,“噫?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我跟你说话怎么还得仰着头。” 这话特招笑,听见的都笑谈二傻啦吧唧。 跟着的阿瑶赞同,“可不是嘛,我娘半月前才给她做的新衣裳,今日就穿不下了,不然也不能让她打扮成这样来,你们可别笑话她。” 众人很惊奇的看向沈令菡身边的小娘子,穿条桃红色布裙,上配件大红色褥,抱腰却莫名其妙配了亮黄,更让人震惊的是,脑袋上别了朵蓝不蓝绿不绿的花,金簪子银项圈,不大点的小脑袋上都要找不出空地方来。 再看一张小白脸,像是用白面粉塑成个面具糊在上头,而且面具质量不太好,黝黑的底色还隐约可见,那站姿就更别提了,挺胸收腹抬头,两手端在身前,两只脚一前一后,说话的时候脖子还不敢动,眼珠子转来转去,直要把人活活笑死。 如此还要笑话人家穿戴,这小娘子怕不是傻的。 “这是你家表妹?”谈二端详了几眼,最终给出评论,“长的怪好玩的。” “谈二还不过来,仔细失了礼数。”谈家大娘瞪了她一眼,见不得她混到那帮人里面去。 谈二一走三回头,不情不愿的回去。她大姐跟琅琊王府里的姐妹们在一处,她极为不情愿跟她们为伍,个个出口成章妙语连珠,跟她们说话的时候总要怀疑一下自己的智商,还是跟令娘在一块舒心。 不行,待会儿就撺掇她去玩,离了大姐的眼才行。 “沈娘子,可还记得我?”琅琊王妃笑看她。 沈令菡站出来行礼,“见过王妃,自然是记得呀,只是不知道您就是王妃,失礼处还请见谅。” “嗯,布料不错,我还做了套衣裳,日常穿着很是舒服,你娘眼光不错。” 王妃一句夸赞,那可是了不得的,赶明天就能有一堆妇人闻风去买布,只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夸布,知道的就能看懂王妃这是在捧着沈娘子,那布料再好还能比过洛阳城里的么,自然还是为人去的。 “可是东街那家布料铺子?我前日去的时候好像关门歇业了。”有妇人问道。 琅琊王妃一愣,“怎的还关了,可是有什么难事?” 于氏在旁站不住了,王妃的夸赞可谓在她心口插了把刀,妖妖娆娆的站出来说道,“王妃您有所不知,我家大姑她不在家,铺子里没人看顾,所以就给暂时关了,您要是想买布料,去何记也是一样的,说起来,那也是我家大姑一手做起来的呢。” 感情这位花蝴蝶似的夫人就是何都尉府上的啊,就这穿戴还开布料铺子那,有人去光顾嘛! 琅琊王妃打量她一眼,又转而对沈令菡说:“总是要学着应对的,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好歹是你娘的心血,别白费了。” 这可就是明明白白的眷顾了,很明显不是因为何家,人家王妃正眼都不看都尉夫人一眼,就只是对着沈令菡。 老何家的令娘可真是个能人,居然这么快就巴结上了王妃。 于氏险些气吐血。 在王妃跟前,沈令菡没多说话,诸如不懂生意这种借口,也就能糊弄糊弄家里那几口,对着明白人是不成的,“谢王妃提点。” “嗯,沈娘子平日可读书?” 为甚又是这个问题,好像在士族上层,不扯点读书的事就没法聊天了似的。 沈令菡正准备着用糊弄谈内史那套说辞随便答一答的时候,谈二娘抢先替她开口,“王妃您就别拿这些难为令娘了,她跟我一样,读书不灵光,什么对词对诗的活动千万别想着她,不如一边诗词歌赋,一边儿蹴鞠打马球啊?” 王妃让她给逗笑了,一旁谈夫人指着她笑嗔道:“不学无术的还有理了,王妃您别与她计较,都是在家里惯坏了。” “无妨的,小娘子们也不是非要拘于读书,天真烂漫些也挺好,我就挺稀罕你家二娘这副性子。” 谈二娘立刻跟上,“谢王妃夸赞!” 王妃摆摆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想鞠球的就跟二娘去,想对辞吃酒的就留下来,阿颜你跟阿韵两人一起领着。” “是,母亲(王妃)”周颜谈韵两人纷纷称是。 话音刚落,谈二就跟沈令菡挤眉弄眼,忍受了她阿姐能力超强的一指功后,捂着脑门儿颠过来,拉着沈令菡就跑。 “令娘我们自由了!” 沈令菡笑起来,一边跟郑氏打了招呼,两人手拉手跑开了。 贵女们平常的玩乐很多,谈韵之流的娘子,就喜欢文雅型的活动,曲水流觞吃酒作乐,只求不出汗,有的就爱热烈的,除了谈二这种不学无术没的选,另外还跟来几个很喜爱鞠球的娘子一道。 沈令菡还是跟她爹学的,爹娘水平都很高,三人一块玩,她总是那个丢球的,所以对自己的球技定位很烂,直到见识了谈二那一脚之后,她便对贵女们的蹴鞠水平有了客观认知。 说白了就是当花毽子踢的。 几个娘子来到园子的鞠球场,因为人手不够,于是围成个圈互相踢,其实爱热闹的人不拘怎么玩,哪怕追着球跑也能跑的开怀,故而没多久便热闹起来,摇铃一般的笑声缭绕在园中,正经是鸟语花香美人笑。 琅琊王与一干公子郎君们在附近林子里打马球,停下来歇脚的时候,听见几声笑,问道跟前的侍从,“是谁家娘子在那边玩闹?” “回王爷,有谈家的二娘跟沈家的令娘,在鞠球玩乐。” “哦?沈家娘子,说来还没照过面,随我去瞧一瞧。” 琅琊王将马绳丢给身边侍从,先行出了林子,跟在后面的另有王府里的几个公子,再有就是谈樾跟谈逊。 琅琊王长子周览跟谈樾并行,问道:“听闻你见过沈家娘子了,可如何?” 谈樾含着笑,“尚可,只不过年纪小还不太显,可能看着不大出众。” “大哥,你就会捡好听的说。”谈逊嗤笑,“什么尚可,就是个乡下黄毛丫头,我屋里的侍女都比她讨人喜欢。” 这一句就把周览的兴趣给扑的星火不剩,“得,我就知道能跟你家二娘混一处的姑娘好不到哪去,还是去瞧瞧其她娘子吧。” 谈樾失笑,“大公子,这话你可不能叫她听见。” 周览道:“你家的几个兄弟姊妹说起来没有特别出挑的,倒是你家老三长的还挺像个人才,以前没注意过,今日乍见,却是惊艳,哎,方才还在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周大公子对人才的评定完全靠脸,了解他的并不会因为他言语间的冒犯而放心上,因为评价非常中肯,谈家三郎除了一张俊脸,确实没什么其它可取之处。 再比如眼下,他们靠近鞠球场,老远见了几个踢球的娘子后,他一眼就分辨出了其中面相最好看的,于是指着道:“那个穿蜜合色衣裳的小娘子是谁家的,长的倒是标志。” 正文 011要留宿 谈让今日穿了新衣裳,被大哥领着见了一众人,当然他一个瞎子没什么好见的,主要是被围观,围观结束后,他就无所事事起来。 诺大的园子到处都是热闹,他避无可避,只好跑到树上来躲清闲。他仰躺在树枝上眯着眼,春日暖阳斑驳在脸上,伴着清脆鸟鸣,很愉快的睡了一会。 直到不远处传来阵阵笑声,他听到了熟悉的麻雀声。 “呀!谈二,球又飞了!” “不好意思啊哈哈,我脚力比较大,我去捡我去捡!” 沈令菡看了眼球飞走的方向,担忧道:“阿芷,好像飞去林子那边了,怕是不好找吧,落在树上就更难找了,咱要不去玩别的?” 谈二泄气,“可是我就想玩球,好容易今日能尽兴一回,不成,我去捡。” 不得已,沈令菡只好陪她去,听闻那里郎君们在打马球,万一有个冲撞就不好了。 两人进到林子里,连个球影都没瞧见,转了大半圈,连来时的路都记不得了,沈令菡劝她,“要不还是算了吧,这里不好辨路,咱俩要是出不去可就丢大脸了。” 谈二无奈,只好认命,“那好吧。” “二位姑娘,你们是来找球的吧?” 不知从哪冒出个郎君来,吓她俩一跳,沈令菡完全不认得,谈二这个猪脑子认不分明,只看穿戴当是王府里的公子,然而琅琊王忒能生,光公子就排了七八个,除了常能见着的大公子二公子外,其他的根本对不上号。 来人是王府四公子周璞,因为身份比不得哥哥们尊贵,在兄弟们中不太显眼,亦不常露面,认不得实属正常,于是他很善解人意的自报家门,“我是周璞,你们若是头回来,还是莫要在林子里走,容易迷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们出去。” 周璞公子年岁比她俩大一些,约莫十五六的模样,在沈令菡眼里,长相就是一般人,因为她对好看的理解,首先得长成她爹或者谈让那样,那之下的,全部归为一般人。 其实四公子样貌尚可,世家公子面容含笑,言语顾盼间略带几分促狭,该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却不知怎的,谈二对他第一印象很不友好,一下就把他归为不是好人之流,愤然拒绝他的好心,“不用,我能走出去!” 沈令菡在旁干笑,拽拽她的衣角,“阿芷你确定你能找到回头路吗?” “找不到也不用人,哼!” 关键时候,沈令菡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她才不想驴拉磨似的在林子里转悠,于是毅然替谈二接受帮助,“那就有劳郎君了。” 周璞笑起来,“你是沈家娘子吧?” “是啊,你可真会猜。” “我是依着沈先生该有的气韵猜的,果然名不虚传。” 她可头回见着这样睁眼说瞎话的人,见都没见过就名不虚传,如果单纯就是为了夸她,那可以说夸的相当有内涵了。 谈二拉着她的手躲远了些,小声跟他嘀咕,“别搭理这人,不正经。” “我看还可以嘛,人家好心送咱出去,别这样啊阿芷。”沈令菡非常尴尬,也不知道她怎么了,让人听见了多不好。 “哼,哪有那么多好心。” 周璞到也识趣,只送到差不多地方就停了脚,指引她俩出去,“从这里一直走就可以了,哎,沈小娘子,还你们球。” 沈令菡接过来道谢,“谢谢周公子指路。” 周璞笑笑,待见两人走远,这才又回头,朝着一颗歪脖树走去。 他对着树上怡然自得的某人笑道:“谈让兄是不打算下来了么。” 谈让长这么大,鲜少得这么有礼貌的称呼,从来都是小瞎子小哑巴之类,最多得大哥一声三弟,若非对方连名带姓的叫,几乎要怀疑他认错了人。 他对树下这个以兄相称的家伙完全没印象,因为方才被围观时,并没有听见他说话,也不知怎的就特意来关注他睡觉。不过方才他捡球又指路的事迹恰好被他听到,初步判定他属于可以说话的人群,于是方从树上下来。 周璞打量他,“谈让兄的眼睛,似乎并没有造成多少不便,可是天生如此?” “嗯。”谈让含糊的应了。 “倒是遗憾,不然介绍几个名医给看一看,说不定会好。” “习惯了。” 周璞又多看几眼,要不是他顾盼间会有些个不自然,当真看不出来眼睛有问题。 “习惯倒也罢了,你一个人待着怪闷的,不介意的话,随我四处走走?” 谈让一愣,“你问别人介意的时候,是认真的么?” 周璞不明所以,“当然是认真的。” “哦,那你这个语气,挺容易叫人介意的。” 周璞:“……” 谈让又补了一刀,“平日小娘子们都远着你吧。” 周璞:“……” 到底是谁说谈家三郎没用的,分明是太有用了,猜的真准! “周兄不走么?”谈让抱着胳膊等他先走。 周璞看了看他面对的方向,笑起来,“说实话,你是找不着路才爬树上睡觉的吧?” “……”谈让毫无尴尬的原地转身,“我一个瞎子,迷路不是很正常。” 心里想的是,这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 周璞哈哈大笑起来。 沈令菡跟谈二捡球回来,其她娘子已经去别处玩了,谈二不死心,到底拉着她又玩了一会,约莫到了用饭时辰,才恋恋不舍的往观景阁处去。 “哎,要是能在这多住几天就好了,回家又要被我大姐揪耳朵。” “你大姐平日管教你很严吗?”沈令菡一直挺不解,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不是嫡妻所出比较尊贵些么,怎的谈韵倒是处处拿捏谈二的样子。 谈二一脸惆怅,“你有所不知,我家里一向不分嫡庶,几个侧夫人平日都得尊重,父亲又看重才学,自然是谁有学问谁比较有话语权,我大姐这人从小被抬举惯了,看人都觉比自己矮三分,也就是周家姐姐那样的能入她眼。” 那怪不得。 沈令菡逗她一句,“想自由的话,不如干脆嫁过来啊?” 谈二立刻炸毛,“你可拉倒吧,你瞧瞧府里几个郎君,好男风的好男风,不正经的不正经,装正经的装正经,上梁不正下梁歪,都够呛,我才不跟自己过不去,再说了,我一向是家里最拿不出手的,跟王府联姻,轮不上我的。” 琅琊王府在她嘴里可真是一文不值了,沈令菡忍不住多问几句,“居然是这样的啊,我看王妃跟几个娘子都还挺好的。” “王妃,王妃倒是还行吧,没说过我什么。”谈二以自己有限的眼力给她描述,“但你知道府上有过多少姬妾吗?” 有过…… 谈二啧啧两声,更加压低声音道:“数都数不清我告你,尤其听闻王爷喜欢幼女,底下人不知道孝敬了多少呢,府里大概也专门养着一些,没瞧见这里的侍女丫头都很漂亮吗,长成我这样的都进不来。” 沈令菡不由抖了个激灵,她长这么大,从没接触过这样的脏腌事,乍然听闻委实震惊,这么比较起来,家里那点鸡毛蒜皮,实在不叫什么事。 再由此联想琅琊王妃的和雅贤淑,心底不觉泛起一层凉意,能眼睁睁看着夫君如此,大抵也不是个一般人。 如此再回观景阁的时候,眼前的富贵美景就显得格外扎眼。 “我的娘,你家那位表妹居然还一动不动的站着,她是让人定身了吗?”谈二震惊的看着阿窈,“这程度得请郎中了吧?” 阿瑶是彻底中了女先生的毒,认为有教养的淑女就得保持这种德行,再者她大字刚识了没多少,在人家对诗对词的阵营里等同睁眼瞎,压根儿混不进去。 沈令菡搜肠刮肚也没找出一句合适的话帮她把面子兜回来,阿瑶要真这么站了半天,那估计暂时是洗不掉傻子的名号了。 与她风格相对的是于氏,认识的字不比闺女多几个,却偏要往文雅人里头凑合,小半天下来净喝罚酒了,喝的就快要灵魂出窍,八成以为自己进了瑶池仙境,随时都想妖娆一番。 沈令菡扶额,同情的看看郑氏,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如何坐得住的。 王妃这边的宴席就设在观景阁,侍女们鱼贯进出,在每张矮几上布菜斟酒,王妃高居上坐,谈夫人与几个侧妃两边作陪。 “诸位赏脸,可随意进用。” 初入王府,大家都端坐的十分拘谨,加之贵人们用饭都不言语,众人吃的越发小心翼翼,自己眼前的酒菜都不敢多用,吃的犹如绣花。 只除了醉酒的于氏跟嘴馋的阿瑶,母女俩一个大口喝酒一个拼命吃肉,不时吧唧着嘴发出几声喟叹。邻桌的郑氏不停的斜睨她俩,均遭到无视,只恨不得立刻把她们打包丢回都尉府。 宴食过半,打木桥上走来几个侍女,手上均捧着托盘,走到跟前与王妃行礼,说道:“王爷吩咐给诸位娘子加菜。” 王妃放下筷子,笑道:“既如此,便布到娘子们面前,今日上巳,原就是姑娘们的节日,是王爷体恤。” 每个娘子桌上添了两道菜,样样赏心悦目,可沈令菡想起有关琅琊王的传闻,顿觉眼前美食都变的古怪起来。 传话的侍女又道:“禀王妃,王爷还吩咐了,说正逢上巳,入夜特备有胡戏乐舞,并赐诸娘子兰汤沐浴,请姑娘们务必玩的尽兴。” 夜里还要留宿? 沈令菡只觉脑袋一懵,事先没说还要来沐浴啊,这琅琊王到底安了什么心! 正文 012被惦记 琅琊王妃笑打量诸娘子,温和笑容里不见异样,只道:“既是王爷为姑娘们想着,还望诸位赏脸才是,府里地方多,一应皆是备好了的,明日再派人送你们归家便是。” 王妃言语如此客套,谁还好意思推脱,再者大家巴结王府还来不及,能得这样大的脸,任谁都没有二话。 沈令菡是发自内心的想推了,可再看郑氏那一脸的喜色,便知没戏,更有于氏,喜的就差在场地上转三圈,那可是王府里的温泉那,她长这么大都没洗过温泉。 然而温泉只是给姑娘们备的,压根儿没她什么事,且听王妃的意思,只留诸娘子夜宿,想来这么些个妇人也住不下,故而郑氏于氏是要先回家的。 只不知于氏是不是走了狗屎运,午后行曲水宴时,她不慎摔进了水池子里,成了只挂汤落水狗,王妃体桖,特准她跟郑氏也留下了。 回到客房后,郑氏沉声吩咐阿瑶,“去给你娘打盆冷水来醒醒酒!” 阿瑶问道:“我娘不是才喝了一肚子凉水吗?” “喝一水池子都不够让她清醒,瞧瞧她今日丢了多少人,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一身的下作气!还有你,家里是喂不饱你吗,饿死鬼投胎似的,盘子都让你舔干净了!” 郑氏一脸的凶神恶煞,阿瑶哇的一声就吓哭了,“我,我要回家……” “赶紧滚回去,以后不准你们娘俩再出门丢人!”郑氏捂着脑门,气的头晕眼花。 “王府,王府就是好啊,嗝……”于氏一滩烂泥似的趴在床上,炫耀着王府里的所见所闻,“酒怎么那么好喝呢,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饭菜好看又好吃,盘子碗都赏心悦目,连溪水都是温的,我都不想走了。” 郑氏脑门突突跳,一个嫁了人的妇人,说这话也不嫌丢人! “娘,我看也别让令娘嫁什么谈家了,嫁进王府多好啊,往后咱就是王爷的亲戚,后半辈子还愁甚,我看王爷挺看重我们令娘的,您没瞧见她眼前的菜都比其她人精巧吗?” 郑氏闻言一怔,于氏要不说,她倒是还没往上头想,令娘桌上的菜的确看着不一样,她起先还以为恰好如此,但回想起来,连谈家姑娘眼前的菜都比不得她的精巧。 再想起王妃对令娘的赞誉关注,她不由顺着于氏的话往上想,万一就让王妃相中了呢,府上有好几个公子那,如果能嫁与其中一个,又比谈家好太多了,的确是值得考量一番的。 想到此,她立刻就将于氏丢的脸扔在了一边,想着晚上得好好叮嘱令娘一番,务必让她表现得体些。 沈令菡跟谈二娘歇在一个屋里,二姑娘笑于氏已经笑了两刻钟,趴在床上直嚷着肚子疼,大有后半辈子都要靠这笑料活着的意思。 “令娘你别怨我,我实在是憋不住,我,我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好玩的事,不行了不行了,一想起她四仰八叉掉水里的场景,我就肚子疼,哎呦我的娘……” 于氏那一下摔的惊为天人,摔就罢了,还意犹未尽的喝了好几口溪水,直嚷着胜似琼浆玉液,在水里毫无形象的扑愣了半天,看见的人都集体笑弯了腰。 沈令菡捧着脸直叹气,于氏丢脸也不是一天两天,倒也罢了,只是夜里留宿之事,她心里老忐忑。 “阿芷,王府里常留人夜宿吗,会不会不太方便?” 谈二捂着肚子从床上爬起来,“你在担心这个啊,没事,不是还有好些个姑娘一块吗,我以前去找小姐妹们玩,偶尔也会留夜呢,正好我也不想回去,咱俩晚上说说话多好。” 说的也是,即如此那就既来之则安之,王府温汤,不洗白不洗。 入夜时,王爷在院子里围了篝火,大家都在一处吃饭赏乐。沈令菡粗略一看,发现留下的不只诸娘子,谈家的几个郎君都在,甚至谈让也在。 她并不知道他也来了,乍见了还挺惊讶,他今日穿戴得体,人堆里越发的扎眼,平日的好看里再加三分,那就是非常的好看,基本可以跟沈先生媲美。 他跟周璞坐在一处,坐的距离主位很远,不时低语两句,看起来交情不错。沈令菡心下一动,拉着谈二也坐到后尾,跟谈让对着桌。 “令娘你跑这么远做甚,乐人都在前头,都听不清了。”谈二爱凑热闹,只想往前坐,再一看对面的两位,顿时要炸,“讨厌讨厌,为什么要看着他俩吃饭。” “哎呀坐下嘛阿芷,前头有什么好玩的,坐在你阿姐阿娘跟前,你还得守规矩,多不自在。” “你说的好像也对哦,那就在这吧。”谈二为了自由牺牲一切,除了要面对那俩讨厌鬼,其实还是不错的,“哎,谈让他真会说话啊?” 谈二好似见了希奇景,长这么大头一回正经打量她三哥,越看越觉得以前住在府里那个小瞎子是假的,这是同一个人吗? “他在府里的时候,为甚从不搭理人呢?” 还能为甚,因为他不想搭理呗,谈家人都对他那样,还指望人家整天笑脸相迎么。 沈令菡饶有兴趣看他,越发觉得谈小郎君好玩,甚至不搭理人的时候都挺可爱,搭理人的时候就更有意思了,活像个小闷骚。旁边四公子脸上一直挂着笑,不知道是不是让他逗的。 由此,她好像是找到了他开金口的规律,能不能跟谈小郎君说的上话,得拼人品。 谈让坐的远,但是聚在他身上的视线一直不断,他不用眼都能感觉到,除了对面的那只小麻雀,还有一道非常讨人厌的。 “阿让兄,果然吸引小娘子得先有颜,本人自愧弗如。”周璞举着酒望火兴叹。 谈让面无表情,“恕我直言,你不开口的时候,还是有机会的。” 周璞失笑,跟他一番相处下来,发现这位除了眼睛还值得他同情之外,从头到脚都在颠覆他的认知,往日在洛阳城的时候,竟是没发现谈家三郎如此好玩,不然倒是很值得结交。 只是他这张脸实在是太惹眼了些,周璞看了眼远处的周览,眉宇间不自觉浮上担忧,顿时觉得谈让往日不声不响的并非全无好处,至少能自保。 酒过三巡,乐至酣处,场地上的舞姬跳的尽兴,围坐者击掌而和,兴致来了,也会下场一起跳,很快热闹起来。 周览举着酒盏走到尾端,停在谈让桌前,“四弟怎与谈三郎坐这么远,三郎好容易出来一回,得让人尽兴才行。” 所谓人以类聚,周四公子在琅琊王府里也是个不受重视的存在,生母位卑,他本人生的不出挑,才能也平平,除了性情尚可,没像谈让似的混的猫狗都不待见,处境跟他是一般无二。 故而就算今日不来,大抵也无人关注,大哥是为着谈让才来跟他搭话的,且言语间不无埋怨。 “大哥,三郎性子腼腆,眼睛又不方便,岂能受得了那样的热闹,你可别把人吓的不敢再来。” 周璞委婉的提醒周览,希望他能收敛一二。王府大公子出了名的好色,男女不计,尤其好男风,还非美人不要,谈让这种尚带点稚嫩的美最合他心意。 若非碍着谈家的脸面,他怕是早把人抢到手了。 周览很扫兴,也不知老四今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替别人说起话来,莫非连他都看上了三郎不成,看不出来老四竟然也好这口。 在周大公子的认知中,美色可以解释一切,这么一想,他就更不想撒手,不死心的往谈让身边凑了凑,“无妨的,一回生二回熟,往后多跟咱们走动也就放开了,喝杯酒,我带你下场乐一乐,保管你乐不思蜀。” 周璞一听就知道他要势在必得,弄不好连他也防备上了,再劝只会帮倒忙,不由替谈让担忧起来。 “好的。”谈让的眼神投放在不知名的地方,一直没给过周览正脸,可周大公子却因为这俩字心花怒放。 然而紧接着,谈让又道,“你可以走了。” 周览:“……” 还挺有性格。 不过美人的冷拒从来不能抵挡追求者的脚步,越这样的越吸引人,周览自然不能在大庭广众对他如何,所以人家拒绝,他也就只能走人,毕竟还得要脸。 “那好吧。”他仰头喝完了酒盏的酒,对着谈让暧昧的笑笑,转身走了。 回头瞧见沈令菡的时候,还顺便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好看是挺好看,只可惜他不喜欢这么嫩的女娃,再想起父王见了她的眼神,嘴角的笑更深了。 沈令菡因为他这一眼,起了一身鸡皮,果真如谈二所言,王府里的人都不大像样。首先琅琊王生的就是一副猥琐相,满身满脸的横肉,整个就是一只带点富贵气的酒囊饭袋。 几个公子生的倒是尚可,但看起来比琅琊王更不像好人,明明府里的妇人们个个气质娴雅,不知怎的就生出了这些或好色或阴郁的郎君来,比较起来,四公子当真算是个不错的。 沈先生看不上琅琊王,并非没有道理的。 设宴过后便是沐温汤,沈令菡与谈二回到休息的客房,侍女已经备好了几套衣裳。 休息片刻后,便有侍女进来指引,“王妃特意遣我来引路,二位姑娘若歇好了,便请与我来。” 沈令菡诧异的看了眼谈二,不是说都在一处的吗,为什么还来单独给她们带路? 正文 013沐温汤 谈让独自一人住一间客房,回来后便躺在床上眯着眼。 而后有一随从来敲他房门,自称是四公子院子里的。 “郎君可睡下了,我们公子让我来给您带句话。” 谈让翻身起来,去开了房门,“何事?” 随从道:“我们公子原是要来跟您一道沐汤,可惜临时让其他公子叫了去,故而就不能来陪您,让我嘱咐您别迷了路。” “嗯,我知道了。” 随从走后没多久,又来一个,说是前来给他引路的。 谈让情况特殊,府里但凡周全,肯定会派人来带他去,倒也没什么,不过他一开始是想推拒了的,方才想了想周璞的提醒,他决定去一趟。 “有劳。”他随意拿套换洗衣裳,跟着侍从去往温泉方向。 后山温泉面积不小,大小有好几处,再经过后期修缮改良,正经就是个极佳的享乐之地,同时容纳这许多人根本不成问题。 小侍从在前七拐八拐,后山的畸凹路皆已辟成羊肠小道,倒也不难走,就是拐的弯忒多,没个人领着,还真不知道往哪走。 谈让要去的汤池大概比较偏远,走的路挺长,他一路过来默默数着路,估算再走下去就要记不得了,于是开口问道:“府里大公子在哪处?” 小侍从一愣,“您要去寻大公子?” “正是。” 小侍从似是有些不敢相信,想着反正是大公子让他来的,他直接去应当也无妨吧,于是说道:“要向后走约两百步,再向右拐约莫百八十步的样子便是了,不过那个方位有两个岔路,另一边就是姑娘们所在,很容易走错了,要不我领您过去也使得。” 谈让勾了勾嘴角,“你过去了,可就不好玩了。” 小侍从被他眼中闪过的晶亮振了一下,定定神再看,又觉得是自己花了眼,是月光映着泉水罢了。 他意思表达的那么暧昧,小侍从知情知趣的退下了。 既是很容易走错,干什么要靠那么近,而且他一路走来的时候,隐约听到过有姑娘们说话的声音,方位可不是那边。 沈令菡二人比谈让来的要早,一路上被温泉夜景吸引,走两步就要停下来瞧瞧。 “哇,令娘,这可比洛阳城的温泉漂亮多了,想不到琅琊郡还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地方,我怎么没早发现呢,不然如何也得让我爹在这里建一个园子,我得隔三差五的来。” 的确很漂亮,处处纱幔明灯,将泉中雾气照的犹如仙境,还有好多供以喝酒休息的石凳石桌,兰草的香气沁人心脾,便是日日来都使得。 上层人当真会享受啊。 抛开府里讨厌的人不提,在这里泡一泡还是很不错的。 沈令菡问:“为何独我们俩在一处呢?” 谈二朝她挤眼,“这就不懂了吧,一堆人煮饺子似的在一口泉里有什么好的,这是特殊优待,有我陪着,你怕甚。” “正是呢,王妃体恤,谈家大娘与我家二小姐亦单独在一处。” 这么说沈令菡就放心了,不过路越走越远,又让她不自在起来,方才还能听见一些姑娘们的声儿,这会儿便什么也听不见了,再瞧瞧,都快要到后山了。 待到了地方后,又另有一个侍女过来说:“二娘,令姐指派我来带您过去一趟,说是有好东西给你瞧。” “我阿姐?她在哪啊,太远了我可不去,有什么好东西让人拿过来就是。” “这个我也不知道,您还是随我过去一趟吧,不远的。” 谈二知道她阿姐那破脾气,不给她脸回头就要挨骂,不情不愿的应了,“得了,我跟你走一趟,令娘你等我一会,有好东西我肯定抢来给你。” 谈二走后,侍女也随之退下,诺大的温泉就剩沈令菡一人。 这口泉不大不小,可布置的格外精巧,比路上见的要好很多,果盘美酒应有尽有,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感觉此处灯光好像昏暗一些,意境倒是有了,但一个人站在这里,总有毛骨悚然之感。 还是等谈二回来再下水吧。 她一人左看看右瞧瞧,想确认一下这里是否够隐蔽,毕竟一起来了这么多人,心理上会有些妨碍,万一谁不小心走错了路,多尴尬。 正想着的,山石后面忽然传来一声鸟鸣,声音极轻,要不是她离的近,很可能注意不到,心说这个时候来一只鸟,是不是挺奇怪的? 她一向胆子大,想也没想就绕过去看到底是不是鸟,然而刚一冒头就给吓了一跳,这哪里是只鸟,分明是个人,还是个男人,这也太儿戏了吧,随随便便就能有人过来,这谁敢宽衣。 “是我。” 沈令菡一愣,这声音……“谈小郎君?” “嗯,别出声,随我来。” 她只犹豫了一下就跟上了,反正是不可能在这里沐汤了,先出去再说,可随他去,能走出去吗? 且说沈令菡刚走没多久,便另有两个身影尾随而来,正是偷偷跟在后头的于氏阿瑶母女。 于氏醒了酒,晚上的时候还想去吃宴,却被郑氏给拦下了,连阿瑶都没让去,说是人家本来就是请姑娘们留下的,她们去不太好。 于氏当然不甘心,留都留下了,不吃点喝点多亏,不光吃喝,温汤她也要泡,只是左等右等没人来喊她们,便等郑氏歇下后,自作主张的领着阿瑶跟了来。 倒也巧,她出门就看见沈令菡走在前头,正好尾随在她们身后,想着来都来了,令娘还能不让她们下水吗,横竖这么多人,也不差她娘俩。然而到了之后,却发现只有她娘俩,于氏心里简直要乐开花,心说王府行事就是大气,居然两个人就能享用一口泉。 而且还备好了酒水小食,正好她晚上没吃饱,抱起一碟点心就开吃,“阿瑶快下水啊,别愣着了,这辈子可都难再享用这样的好地方了。” 娘俩一边捧着托盘一边下水,美滋滋的享用起温汤来。 沈令菡跟着谈让,看他在前面走的挺顺的,便没吱声,跟他走的时候倒是比跟着侍女踏实多了。 谈让没领她走多远,绕了几处山石就来到了后山上,此处亦有溪水,月色也好,甚至还能瞧见温泉里的暖气跟灯火。 “你领我来这里做甚?”她十分不解,“你怎么会认得路呢?” 谈让找了块石头坐下来,说道:“迷路了,不好意思。” 沈令菡:“……” 她刚才为什么要跟一个小瞎子走…… “所以,你打算在这里坐到天亮,然后等人来救?”沈令菡友好的提出建议,“要不我喊一嗓子吧,没走多远,应该有人听到的。” 谈让笑笑,“你还敢回去?” 当然是不能再回那里了,可总要跟谈二说一声,万一她回去了呢? 不过沈令菡小脑袋一转,回过味来,他说迷路,应该是故意的吧,见过迷路还这样无所谓的吗?对,回去要是不好交代,就说迷路不就完了么,反正她是不会再去沐浴了,多少人陪着都坚决不下水。 “你是不是也被人单独带走了?”她问道。 她虽然不懂那些男男女女的勾当,但是她会看事,今日周览看谈让的眼神就很让人不舒服,这年头男风盛行,谈小郎君又这么好看,难保有人生歪心思。 贵圈真是太乱了。 “嗯。”谈让应了一声,便对着月亮发起呆来。 被人带走还能自己跑出来,更顺道救了她,很厉害啊。 沈令菡捧着腮帮子坐在溪水边,不时扭头端详他两眼,月光映在他眼睛里,比盛在水里还要亮,“刚才谢谢你啊谈小郎君,你人挺好的,长得还好看,别在意别人怎么说你,要是在谈家混不下去了,不如干脆出来跟我混啊。” 谈让被她给逗乐了,“你真是沈先生的女儿?” “啊?”沈令菡一懵,“是,是吧,我娘见了我爹就走不动道,应该不会给我另找个爹,如假包换。” 他动动嘴角,“哦,那挺好。” “你知道我爹什么样?”沈令菡被他勾起了求知欲,“你们都是怎么认识他的,能跟我说说嘛?” 反正如何也没料到沈先生的女儿会是眼前这种风格。 “你爹不告诉你他以前的事么?” 沈令菡嘟着嘴想想,“也可能是说过,但我记不住。” 心大如漏斗。 谈让笑笑,盘腿坐正了,跟她说起来,“记不住也没甚,沈先生出名早,还是前朝的事了,江陵之战你可知晓,沈先生任楚国军师,一战成名,不过在那之前他就小有名气,可能他比较低调,所以知道他的不多。” “倒是听我爹说过,可是楚国不是败了嘛,这还能成名?” “有句话叫虽败犹荣,沈先生的战术很完美,只不过打仗一事变数多,不是他能改变的,不影响他的名气,那之后楚国被收复,前朝多方势力都想收沈先生为己用,只是很可惜,都没如愿,你爹越发低调,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沈令菡听明白了,他爹是块香饽饽,他在琅琊郡的事不知道怎么让人知道了,所以才引来了琅琊王这等打他主意的人。 她长叹口气,“哎,早知道我爹那么厉害,以前就不偷懒了,什么也没学着。” “他把你教的挺好。” “是吗?”沈令菡立刻眉开眼笑,弯腰捧了一把溪水,居然是温的,心说不洗温汤,用溪水泡泡脚也挺好,于是开始脱鞋袜。 脱完一只想起来,扭头对他说:“谈小郎君,你能不能先闭上眼?或者转个头也行。” 谈让的表情瞬间古怪起来。 正文 014不齿事 沈令菡骂自己脑子进水,忘了人家眼睛本来就看不见,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可千万别生气才好。 她歪着脑袋偷偷看他,除了有几分不自在,倒是也没生气的样子,这才放下心,心安理得的继续脱另一只。 溪水不冷不热,她又把裤脚挽起来,小半条腿都泡在里头,不时扑棱着脚丫子潦玩水,玩高兴了还要哼两句荒腔走板的野腔调,惬意无比。 谈让轻叹一声,伸直腿仰在石头上,他要听着周围的动静,还要分几丝神听听她唱了些甚,时间一点都不难过。 他俩这厢惬意无比,山下就不那么太平了,丢了俩大活人,很快就有人察觉了。 谈二好容易摆脱了大姐,着急忙慌的跑回来找令娘,还没进那条岔路,老远先看见了一个肥硕的身影,正是琅琊王。 也不知怎么的,她鬼使神差的躲闪进一块山石后,躲完了还纳闷,又不是做贼,她倒是害怕个屁,可下一瞬,她就不这么想了,因为她发现,琅琊王拐错了路。 走错了?不能啊,这里是他的地盘,还能不知道那边是姑娘们的地方么,哎呀,这可糟了,令娘还在里头! 她想也没想就跑过去,可刚跑进岔路,便听里头一声尖细的叫喊声,险些没给她吓掉魂。紧接着又听到琅琊王气急败坏的声音,“谁把她们带过来的!” 她们? 王爷一喊,立时跑来几个侍女,谈二拉住一个问,“沈家娘子去哪了,你们可看见了?” 侍女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谈二一气,提起裙摆就往客房跑,方才她听清楚了,里面两个人都不是令娘,她到底去哪了? 另一边是周览发现的,他晚上喝了不少酒,一想起谈家三郎那张脸就心痒难耐,本来打算再等等的,一时没忍住,就让人把他单独带去他平日常用的一口泉,到时候他就说无处可去,然后顺理成章跟他洗个鸳鸯汤,反正俩大男人的,谁还能多想么。 哪成想他去了之后没见着人,问了侍从,说是谈小郎君半道去找他了,这不是纯属胡闹吗,一个瞎子去找人,找哪去了? 于是周览就派人悄悄四处找,找了半天没找着,他不得不惊动其他人一起找,连带着谈二派出来找沈令菡的人,一起把琅琊王府搅的鸡飞狗跳。 王妃得知后,把周览叫到跟前,恨铁不成钢的问道:“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周览指指自己脑门,“母亲,您看我像是干了什么好事的样子吗,一脑门子晦气,您要训话明日再训,我现在没心情。” 王妃气的头疼,她育三胎,就得他一个儿子,还偏偏不长进,整天跟他父亲比着风流,不用问也知道他那几根花花肠子打了什么主意。 “咱们初来琅琊郡,你不惦记着搏一个好名声,每日里就知道胡闹,府里多少人不够你用,偏偏去打不该打的主意,不论是谈家还是沈先生,咱们眼下都得笼络,你倒好!” 周览轻笑,好似怀疑她母妃大人脑子坏了,“您跟我说这个,不如去劝劝父亲的好,我惦记谈家一个弃子,他家谁还能拦着么,恐怕是巴不得双手奉上,父亲可比我心急多了,那可是沈先生的独女,您见他可有犹豫?” 王妃脸上一惊,她只当是这个逆子打人家令娘的主意,没想到是…… “哼,您还是先去把自己的名声讨回来吧,父亲糊弄小娘子,用的可是您的名义。” 王妃心累的挥挥手,打发他滚了,手里紧紧攥着帕子,招呼跟前的人来,“把今日去领路的丫头看管起来!” 后半夜的时候,派出去的人才在后山找到了“不慎走失”的谈家三郎,而沈令菡比他回来的早,裙子湿了半边,又惊又怕,好不可怜。 “令娘,你跑哪去了这是,可担心死我了!”谈二拉着她左看右看,“没遇上什么人吧?” 沈令菡提着裙角,适时抽嗒两声,“我,我等了你好半天不见人,我一个人害怕,就跑出去找你,谁知道就迷路了,还掉进水里,好容易才找回来的。” 谈二不疑有他,还自责自己不该走,平日里只见她开朗喜气,何时见她这么惊慌失措过,不由心疼起来,“大晚上的,肯定害怕了吧,我去找人打热水来,你赶紧洗洗,别着凉了。” 回到房间里,沈令菡脱掉湿鞋袜,多亏了谈让提醒一句,她才想起来掉水里这一招,心说他还怪机灵的。 “你们肯定急坏了吧,扰的大家都睡不好,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谈二说道:“又不是你故意的,再说不光找你,谈让也丢了,他眼睛不好,可别掉沟里。” “啊?他也丢了,都怪这里太大了,黑灯瞎火的,能把人转迷糊了。” 谈二神色有些古怪,小声跟她说,“今天晚上这事透着古怪,你可知咱们去的那口泉,原是琅琊王平日里用的,不知道怎么就给弄差了,幸亏咱俩都跑了,不然可尴尬了。” 她又把听到的事都跟沈令菡说了一遍,“只说今日来的人多,侍女们就给搞混了,咱们原是不在那洗的,你可知后来谁去了?”她捂着嘴笑笑,“是你舅母跟表妹,多尴尬啊你说。” 谈二娘年纪小又没心没肺的,事情过了就不往细处想,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又大大咧咧说起旁人的热闹来。 沈令菡却细思极恐,既是琅琊王平日惯用的,哪里就有那缺心眼的侍女认错,分明就是故意引她们过去,然后再把谈二支走,好黑心的主意! 她长这么大,从没真正碰上过这样不齿的勾当,更没对谁生出过这样咬牙切齿的恨意来,平日里应对那些鸡毛蒜皮,不过是费费脑子,她觉得人心险恶不过如此,便是爹娘不在身边也不怕。 可今日之事,假如没有谈小郎君误打误撞带她离开,遇上了又当如何,琅琊王那样的身份,怎么都不会有人挑他的理,这个哑巴亏自己就吃定了。 随后王妃又亲自来探望,还让人煮了姜汤送来,温和慈爱的样子,根本不会让人疑心她有半点儿坏心,再罚了侍女跟她道歉,谁还能怪了她去。 可沈令菡再对上这位柔美娴雅的贵妇人,心里如何也生不出半点儿敬畏与好感了。 待要天亮之时,她才迷糊了一小觉,醒了就无论如何睡不着,在琅琊王府多待半刻都难受,只想快些回家。 用了早饭,她们便告辞走人,路上郑氏问她昨日之事,“你舅母支支吾吾的也没说分明,我都听糊涂了,到底如何?” 于氏当然不想说,丑事虽然被压了下去,可她心里记的分明,那一刻的惊吓不是闹着玩的,试想一个大男人进来就宽衣下水,就算没怎么样,可那白花花的肉她是瞧见了的,想起来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敢说什么。 “没事外祖母,就是闹了个误会,我昨晚上去找二娘迷了路,府里派人找了大半宿呢。” “原是这样,你舅母也真是,自己偷偷跑去,幸好没让人说出什么来,不然又要丢人。” 只要她舅母自己不说,王府里的人当然愿意捂着,这事就算是不了了之,谁也不用丢人。 郑氏又道:“我瞧王妃挺稀罕你,难得有贵人赏识,以后该常与人来往才是。” 沈令菡心里咯噔一下,她外祖母这是又把亲事打到了王府头上吗,常来往个屁,以后躲都躲不及。 “外祖母您想什么呢,越是有身份的人越能给人留体面,人家天之骄子,哪里就能真看上咱们,都是客气的,咱要是不知好歹的往上凑和,那才是不知好歹,让人笑话。” 郑氏自诩吃的盐多,看人看得准,并不把她这一套放心上,总之贵人在琅琊郡,以后肯定要常来往,府上那么些个郎君,还能个个都回洛阳城说亲么,只要他们在本地说亲,碰上哪个都使得。 自从见识了贵人的排场,郑氏的心一日高过一日,往日还对谈家高看两眼,现在竟也挑出了不是来。 她私下里问道何有志,“谈内史可跟你提过什么话?” 何有志没听懂,“他说的话不少,您指哪样?” “废物,自然是亲事,来往次数也不少了,竟是一句都没提过么?” “我想想啊,倒是没提过亲事,只说府上几个娃娃跟咱们令娘年岁相近,以后常在一处玩耍使得。” 郑氏一听就听出了话音,人家明摆着就是在暗示,这是把他家大朗给排除在外了,只拿家里几个年纪相仿的郎君说事。 她不由气闷,他家就大朗一个好的,还不舍得,分明是没正经看上令娘,也没想着跟何家攀亲家,实在欺负人了些。 “他再说这些,你回来告诉我,往后遇上跟琅琊王府有关的差事,你多揽一揽,该送礼送礼,别不舍得。” 何有志听懂了,这是要他巴结琅琊王,如此也好,谈内史对他不冷不热的,看样子也不大能看上他,要是能跟琅琊王攀结上,以后也不用看上官的眼色了。 没想到第二日,他就碰上了一桩美差事。 正文 015山中遇 自从去了一回琅琊王府,郑氏每天都要拿贵人们的做派来要求沈令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言行举止要优雅有度,连笑都不能露齿,险些把个活蹦乱跳的外孙女给逼疯了。 沈令菡在家乖巧了两日,深感再这么下去,可能就等不到她爹娘回来了,于是推脱要去找谈二娘玩,这才暂时解脱出来。 她出了何家大门就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到药材铺子,方才把连日的闷气发散出去,顿时一身轻松。 刘泉笑话她,“跑的跟个野小子似的,又没人在后头咬你,你跑甚?” “天暖了骨头发痒,跑跑松快。”沈令菡胡乱抓两下凌乱的发髻,问他,“你背着个药筐,可是要去西山采药?” “可不是,天暖了,看看有什么值得采摘的,再顺道打几只野兔子,要跟我去不?” “去,必须去!”一想起烤野兔的香味,她就开始流口水,根本是迫不及待。 西山头占地不小,半山腰上还建了座佛寺,是本地香火最旺的庙宇。不过沈令菡从没进去光顾过,原因是何东家跟沈先生从不信这玩意,没能给闺女心中埋下丁点佛根,所以威严华美的佛寺对她来说,就是里面有没有野兔的区别。 “天气暖和了,瞧把这些小东西能耐的,跑这么快也不嫌累。”她追着一只兔子跑了好远,累的要翻白眼,“泉哥你在这等着,我今天一定要追上它。” “你别瞎跑啊,忘了上回进寺院,让人家撵出来的事了。”刘泉不放心她,拿出自制的小弓箭跟了上去。 沈令菡哼了一声,“那是怕我发现他们的勾当,当我不知道,他们故意投喂些吃的引诱,山里的野物就爱往寺院里跑,山头都快让他们吃光了,凭什么就便宜他们。” “人家占山为王,谁又能说什么,甭管是高门还是官门,都信奉这个,哪片地界里的寺院都是当地土地爷,还得跟供养祖宗似的,咱们不信归不信,可别去招惹,抓个一只半只的够吃就得了。” “那也得有的抓,你瞧又找不着了。” 沈令菡累的孙子似的蹲地上,见他摆弄弓,奇道:“你啥时候还学会弄这个了,做的有模有样的。” 刘泉龇牙笑,“瞎琢磨的,就是做的小了点,不知道能不能用,以后等我研究明白了,抓什么都跟玩似的,你就擎等着在后头捡。” 沈令菡哈哈笑,就爱看泉哥吹破牛皮的样子,“哎!出来了,在那在那!这小东西故意挑衅你呢,泉哥看你的了!” 刘泉摆弄好了弓,试着拉了两下,“你躲远点,别伤了你。” 他一把子蛮力,小弓被他拉的吱呦响,光听声就让人头皮发麻,沈令菡为了不成为他箭下第一倒霉鬼,很识相的躲在树后头。 “蹭”一声,箭头应声出鞘,摇头摆尾的不走正道,跟谈二踢出去的球有一拼,没走多远就一头扎在草丛里,距离兔子屁股还老远。 “哈哈哈……”沈令菡很不给面的大笑不止。 “什么玩意,还不如我的弹弓好使。”刘泉不信邪,又拿出一支来试,“今天非让你开开眼。” 第二支比第一支好多了,至少走的是直道,可惜力道掌握的不对,一溜烟儿就窜没影了,好半天也没听见声响。 “哎呀又打空了。”沈令菡一脸可惜。 而就在此时,忽然一声马鸣炸起,紧接着就有人喊:“有贼有贼,都给本官去抓!” 何有志扯着嗓子跳脚,心里那个气就别提了,好容易在琅琊王跟前表现一回,到底是哪个没眼色的刁民跑来捣乱,抓住了就让他吃板子! 琅琊王今日陪同王妃来寺庙烧香,听闻山里野物多,临时起了打猎的主意。贵人出行,沿途必然要严加防范,何都尉对此十分上心,推了好多公务亲自领兵开道,一路都好好的,偏偏在这没人的山野里出现了贼。 一定是早有预谋! “琅琊王您受惊了,看我亲自把那小贼绳之以法,替您讨回公道!” 琅琊王只是惊了座驾,人一点事没有,倒是让他这傻模样逗乐了,他怎么不说替天行道啊。 “得了,去看看什么人,不用小题大做的。” “遵命!” 何有志借了跟鸡毛当令箭,领着几个手下人壮胆,亲自去抓贼。 “哎哎,怎么了你们就抓我!”刘泉一把将两个小衙差推开,“讲不讲理了还!” “大胆狂徒,拘捕严惩,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何有志先放了一串官话吓唬人,完了定睛一看,吓一跳,居然还是俩熟人,“令娘?你怎么在这?” “呀,舅舅你也在啊。”沈令菡摆摆手,“都是误会误会,我们打兔子玩呢,哪里就狂徒了,快放了泉哥。” 何有志犯起了难,不把人抓回去,如何能体现出他的英勇神武,还以为他徇私枉法呢,可是令娘咋办? 他想了想喊道:“来人,去把手持凶器的家伙给本官抓起来!” 刘泉:“何都尉,你出门的时候也带一回脑子呗,干的都是什么事啊?” 何有志不由分说把他绑了,沈令菡一想不对,她舅舅从不在抓贼前线露脸,这是在谁面前表现吧,刚才是惊了哪位大驾了? 琅琊王本来对所谓小贼不感兴趣,想着无非是来山里打猎的,那箭头能不能打死人都两说,能是什么刺客,可一听说沈家小娘子也在,他决定亲自过问一下。 “快把沈小娘子带来问话。” 何有志一愣,“那小贼?” “小贼啊,你看着办吧。” 一般看着办的时候,何都尉就不会办了,只是一想到刘泉那混账险些坏了自己好事,就打算让他吃点苦头,于是让人将他收压回署衙,等着发落。 沈令菡万般不情愿的来见琅琊王,一想到那天的事就膈应,再瞧见琅琊王这副尊容,以及他盯着自己的眼神,顿时想要头撞南墙。 “见过琅琊王。” “嗯,抬起头来说话。” 琅琊王那日只得远观,没能仔细瞧,只觉得这小娘子生的有几分姿色,气韵也不错,又因为她是沈约之女,于是动了些心思。 而近距离再看,那点心思就漾开了,模样身段都精致讨巧,单论外表就已是上乘,更不说她眉宇间还有几分难得的灵气,实乃稀有之璞玉。 “王妃常与我夸赞,对你可谓另眼相待,正巧今日她也在,正念叨跟前没人说话,不如随我去给她解解闷如何?” 沈令菡心里冷哼,说道:“您有所不知,我生来就与佛院寺庙八字不合,极易冲撞,扰了贵人就不好了,故而不好陪同。” 何有志一旁尴尬无比,心说令娘这孩子真不会说话,人家王爷王妃抬举,这是天大的面子,她居然给推了! 琅琊王果然皱眉,上层人士都极为信奉神佛,若是八字不好,那倒是不能强求的。 “王爷,令娘她不懂事,您别听她瞎说,没有的事。” 沈令菡打断他,“舅舅,您记得我生辰吗,冲撞贵人是大事,您可仔细着。” 何有志脑子不好,确然是记不住。 “罢了罢了。”琅琊王摆手,“改日再去府里罢。” 等他走了,沈令菡撇嘴,心说府里就更不去了,爱谁谁! 何有志气的直跺脚,领着一帮小衙差屁颠屁颠跟上去,还不住的跟琅琊王解释,“王爷您别生气,明日就让她去府上赔罪,这孩子没见过世面,不懂人情世故,您多担待。” “何都尉,你家外甥女可有说亲?” 嗯?何有志经过郑氏提点,一说到令娘的婚事就警钟大作,生怕漏听了一个字眼,回去不好交差,可她老人家只说跟谈家的亲事,没提琅琊王府啊,这要如何回答。 “回,回王爷,年纪小,还没呢。” “嗯,没有好。” 好,好什么?何有志艰难的转着榆木脑袋,都快要哭了,心说贵人们说话就不能直白点吗,他到底几个意思啊? 啊!他忽然福至心灵,是不是王妃想要给令娘保媒啊,这可是个好消息,得回去告诉老夫人。 何有志一边得了好消息,回家腰杆都硬朗起来,忙一字不差的给郑氏说了,“娘,这可是天大的面子,王妃要是能给咱们令娘牵线搭桥,那就再好不过了。” 郑氏一愣,“什么牵线搭桥,你会不会听个人话?” “啊?” 其实郑氏自己也拿不准,但琅琊王那话里话外的,明显就是对令娘有意,可这年纪是不是差太远了?她也糊涂了,到底是琅琊王他自己有意,还是给府里郎君们提的? “有志,琅琊王可见过令娘不曾,都说了什么?” 何有志零零碎碎的说了一遍,连琅琊王的语气都描述了,郑氏越听越肯定,她沉吟道:“我看怕是琅琊王自己有意,大约是看上令娘了。” “什,什么!” 何有志被此消息彻底砸晕,琅琊王的年纪当他爹都使得,竟然要娶令娘吗! 正文 016告舅舅 刘泉被关都尉府,一夜都没放出来,沈令菡第二日一早跑去药材铺子询问情况,正碰见都尉署的府差来搜查。 铺子像是进了贼,药柜翻的乱七八糟,什么样的上官领什么样的下属,都是那等拿根鸡毛当令箭的耗子,端的是个狗仗人势。 沈令菡一看这场面就蹭蹭冒火,“都停手,停手!” 府差小头领说道:“沈娘子,咱们是奉何大人指令前来搜证,贵铺伙计私铸凶器,意图谋害琅琊王,现已收押,为防他私下里还藏了凶器,必须要搜查清理,还请见谅,您若是有甚疑问,请找何都尉。” 真是白日见了鬼,人家琅琊王都没当回事,何有志还纠察起来没完了,肯定又憋着什么坏心眼。 沈令菡不咸不淡道:“张头领,搜凶器也不是你们这个搜法吧,药材沾了一地土,你们管赔吗,回头您来抓药,里头掺合半两土您可担待。” 小头领纠结着脸,“沈小娘子,您别来为难我们啊,我们奉命办事,上头怎么吩咐怎么来,您有意见要不去都尉府说说?” 往日何东家跟沈先生在的时候,因着两人名声好,所以人人都客气着,如果不是受什么人指派,估计也不能这样。 沈令菡笑笑,“那成吧,你们就此停手,有事说事,别打扰我做生意,有什么事我担着,何都尉那里我去说。” “这个,那好吧,兄弟们先停手。”小头领算是卖了何东家几分面子,招呼着大家停手,“沈娘子,何都尉说了,刘泉犯了事,一天半天的也不能放出来,您跟刘掌柜心里有个数,没旁的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原来是为钱,沈令菡冷哼,定又是都尉夫人这根搅屎棍子背后撺掇的,扣了刘泉,借机来搅和药铺生意,想要人出来,就必须要交保释金。 他们走后,刘掌柜问她:“小令娘,刘泉到底犯了什么事,扣了一宿不说,一大早还闹成这样?” 刘掌柜的意思,如果是刘泉自己犯了事,那如何也不能连累药铺,更不好让她一个小娘子出面应对。 沈令菡道:“您别担心,刘泉什么事也没犯,琅琊王没少毛也没掉肉,就是想让咱出钱。” 刘掌柜听懂了,又是老何家不饶人,心说这都是什么事,净挑自己家人欺负,“令娘,不就是钱的事,要多少钱我给,是刘泉他自己莽撞,不然也不能让人抓着把柄,不能连累铺子。” 沈令菡心里一暖,爹娘走后,也就是刘掌柜跟刘泉真心替她着想了,但她肯定不可能掏这个冤枉钱,更不能让刘家掏,既然都尉署不讲理,她就去内史大人那里说道说道。 “刘掌柜,铺子里的事就麻烦您善后了,我去内史大人那里一趟,保证把刘泉领回来。” “那成,可别勉强啊,不行咱就掏银子,没多大事的。”刘掌柜跟在后头直叹气,多好的孩子,怪不容易的。 沈令菡对谈家没什么好印象,但认为谈内史这个人应该是能讲道理的,不至于蝇营狗苟贪图小利,能讲道理就好办。 谈内史正与谈樾处理公事,听闻沈家小丫头来,父子俩同时一愣,皆疑惑她跑来做甚。 “让她进来。” 沈令菡进门行礼,“见过内史大人。” 谈政捋着胡子,问道:“令娘啊,你跑来署衙做甚?” 她不卑不亢,“乃是为着都尉大人私自扣人来的,想跟您讨个公道。” 父子俩一对视,不由笑了,这可奇了,外甥女倒把亲舅舅给告了。 “你且与我说说到底何事?” 沈令菡便一五一十将今日之事说了。 何都尉是块什么料,谈内史上任没几天就瞧出来了,待听她说完前因后果,不禁要骂一句不要脸,窝囊没本事就算了,还窝囊的如此不齿,实在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果真确有此事,那是要派个人去问问,真乃胡乱扣押人,某定会给你个说法,不过,”谈政打了个官腔,“若是查无此事,你可知何罪?” 沈令菡脆生生应道:“我任凭受罚便是,不过,何都尉以查案之名去我家铺子里毁坏东西的事,我得要求赔偿,相信您治下严明,不管有罪没罪,都不能眼见这样的事发生吧?” 谈内史一愣,这小娘子还敢来将他的军,胆子倒是不小。 他沉吟道:“你且回家等消息,某任琅琊内史,自不能放任欺压良民之事。” 她走后,谈政哼了一声,“这个何有志,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都尉的,正事不干一样,净会惹事。” 谈内史这两日正看他不顺眼,不为别的,何都尉为了巴结琅琊王,不知道给他耽误了多少事,这山望着那山高,这是打量着攀结上了高枝,就不把他们谈家瞧在眼里了。 因着何家人的做派,谈政连沈小娘子的事都不大上心了,往后若是与何家有了姻亲,指不定要被打多少秋风,嫌丢门面。 谈樾说道:“父亲,何家归何家,我们原就是为着沈先生的面子去的,我看沈家娘子是个脑子清楚的,小小年纪很是难得,倒是可以培养一二,不如今后就让她去家里跟二娘几个一起念书如何?” “去家里?”谈政想了想,倒也可行,“你说的是这么个理,我看沈小娘子为人处事倒是尚可,如果读书能再进益些就更好了。” 当天下午,刘泉就被放回了家,沈令菡也接到谈二娘的帖子,说是想邀她进府一起读书。 郑氏听了老大不愿意,谈家不提亲事,只让几个小娃娃一块念书,无非就是想撮合令娘跟其他几个郎君,总之是打定了主意不让他家大朗娶令娘,这般没诚意,还读什么书。 “我们家又不是请不起先生,做甚非要去欠个人情,你还是回了二娘的好。” 沈令菡没吱声,她确然是不想去谈家,但却不能这样回绝了谈二,至于怎么处置,她还没想好,因为她不确定这是谈家谁的主意,要不要回,怎么回,都得视情况而定,她并不想平白跟谁结下梁子。 于氏又有话说了,“娘,我看也没什么,人家好心请咱令娘去,证明是看重她,多走动走动总归没有坏处,这么推了反倒伤人情。” 她难得说句人话,倒也在情在理,郑氏心里不情愿,可也知这个理,便也没再提让回绝了的事。 于氏心里有自己的算计,何有志回家后,她便把这想法跟他说了,“老太太也是个心大的,这就不搭理谈家了,旁的也就罢了,总要为你官途上的事想想,再说了,只要嫁进谈家就行,也不是非要人家大朗,咱得有自知之明。” 何有志今日吃了一鼻子灰,一听见谈家就没好气,“我看倒也罢了,便是没得罪,人家也不给好脸色,去不去念书都一样,还不如多与王府走动。” “没出息的,刘泉那事黄了?” “可不是,也不知道内史大人怎么就这样爱管闲事,说我私自扣人,搜证时还侵害百姓财产,扣了我半月的奉。” “什么玩意?扣钱!”于氏一听罚奉,嗓门就吊起来,“你是不是长了个猪脑子,干这点事都干不明白,不能推给差役们吗,又不是你指示的,凭什么罚你钱,呸!肯定是药铺里的人告过去的,好歹是一家人,真不讲情面!” 何有志心里嘀咕,他就说这样不好,秀秀不在家,何苦去难为令娘,还不都是她撺掇的。 于氏摆摆手,“这事先不提,我觉得令娘将来还是嫁进谈家的好,你得先跟我站同一阵线,不能让老太太鬼迷了心窍。” 巧了,在这个问题上,何有志跟老夫人想的一样,有去谈家念书的功夫,还不如多跟琅琊王府来往。 “我觉得咱娘想的对啊,跟琅琊王府结亲不是更好吗,人家谈内史看不上咱,何苦热脸贴人冷屁股。” “糊涂!”于氏瞪了他一眼,小声说道,“你也不想想,每年给你评级的人是谁,得罪了现任上官,眼巴前的就得吃亏,他要给你小鞋穿,琅琊王的手也伸不过来。再说了,你昨日不是说是琅琊王看上令娘了吗,她嫁给琅琊王当侧妃,咱们平白就矮了好几辈,不好拿捏懂不懂,等她在王府里站稳脚,你见了她都得先行礼叩头,将来要是再成妃呢,你还指望她搭理咱吗?” 何有志听的热汗直冒,自家这位贪财妇人,成天的得罪令娘,等令娘将来发达了,现世报就来了,倒是嫁给谈家的郎君比较稳妥,反正这些大家族里的公子们,十个里有九个游手好闲,成不了气候,关键时候却又能讨几分薄面来用。 “夫人说的有理,待我私下里跟令娘说说,她要是愿意去谈家念书,母亲那里就好说了。” 两口子这里艰难达成一致,却不想第二日变故就来了。 琅琊王妃居然大驾光临,亲自来都尉府上拜访。 正文 017情薄凉 王妃的车驾停在都尉府门口的时候,看门的小门房吓的路都不会走了,连滚带爬进去报信。 郑氏跟于氏都吓的不轻,“你可瞧清楚了?” “老夫人,再没有错的,哪里还见过那样大的排场呢?” 郑氏慌忙整理下头面,“走,快随我出去迎接。” 于氏比她更慌,原因是今日穿的家常衣裳,实在见不得人,也顾不上迎接,手忙脚乱的跑回房间换衣裳去了。 这怎么话说的,来怎么不先通知一声的。 王妃今日逛街,路过都尉府顺道进来看看,等郑氏出来的时候,她都进了大门,“呦,您老可慢点,我今日不请自来,吓着了吧?” “哪里哪里,请都请不来的。”郑氏跑了一路,累够呛,说话都大喘气,“就是寒舍鄙陋,您莫要嫌弃才好。” “这不是挺好的么,您老会持家,收拾的挺利索。” 琅琊王妃话挑客套的说,却也着实找不出什么赞美之词,陋不陋倒在其次,关键捯饬的花红柳绿的,一看就是府上某夫人的手笔,她看一眼就不再关注,只扶着小侍女专心走路。 “令娘不在家?” 郑氏道:“是不在家,这孩子贪玩,有事没事就往外跑,看都看不住。” 王妃笑起来,“这性子怪讨人喜欢的,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可不就是贪玩,不妨事。” 郑氏将王妃让至上坐,上了茶,于氏才姗姗来迟,一身的香气从门口灌进来,顶的人发晕。 “哎呦,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王妃大驾光临,满堂生辉啊。” 郑氏老脸直抽抽,方才就该让她滚回房间别出来的,连句奉承话都不会说。 王妃手拿帕子掩鼻笑笑,没接茬,转而对郑氏说道:“我今日原是顺道过来,不过正好有一事跟您商量。” “哦?王妃但说无妨。” “是有关令娘的。”王妃说道,“那日她去王府,家里几个姑娘都挺稀罕她,我跟王爷也觉得她好,便商量着把她接到王府教养两年,等到了年纪,不拘说给哪个做媳妇,都使得。” 郑氏先是意外,继而心里一喜,王妃这意思怕不是要定了令娘当媳妇的,原来之前都想岔了,她就说怎么能是琅琊王看上了,原来是为着府上的公子撮合。 去府上教养是为着给她抬脸,如此等到及笈之年,才好顺理成章的嫁入王府,不得不说,王妃想的真是周全,比较起谈家的小气吧啦,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王妃见她半天不说话,只以为不舍得,于是又道:“却也不着急回应,到底是难为人的事,您回头跟令娘商议好了,她自己点了头才算,外头再好也比不得家里,小娃娃难免会踌躇,咱们并不勉强。” “哪里的事。”郑氏喜道,“您这是给她天大的脸面,岂有推托之理,能到府上教养,也是为着她将来受用,总归我们小门小户的是没有那样条件,得此机遇,理当感恩戴德。” 王妃笑起来,“您能想明白就好。” 于氏心里那个酸就别提了,也不知道那死丫头有什么好,王妃真爱抬举她,去王府镀一层金出来,可不更得甩了阿瑶好几条街,不成,不能只让她一人落好。 “王妃。”于氏讨好的开口,“您看家里就她俩姐妹,平日里都是在一处读书玩乐的,这么分开了,怪孤单的,您看不如把她们姐妹俩都带去教养,我们……” 郑氏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于氏的屁话,“王妃您放心,等令娘回来我就跟她说,保管是乐意的,那日回来,她整天跟我念叨,说您如何如何的好,想来定能与您和睦。” 王妃又笑说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您老就别送了,若是应了,改日我派人来接她。” 郑氏在后面恭敬着,到底把人送到了门口,等家门一关,她就捂着心口直念阿弥陀佛。 “祖上保佑祖上积德,令娘如今算是妥了。” 于氏却站在屋门口开骂,“就没见过这么偏心的,去一个也是去,再添一个又怎么了,阿瑶不是您亲孙女啊,人家王妃都没说什么,您到好,就这么把大好的机会给断送了,阿瑶这一辈子算是毁在您手里了!” 骂不过瘾,又开始蹲地上嚎,“阿瑶啊,我苦命的阿瑶啊,你祖母不待见咱娘俩,有好东西就紧着你阿姐,你说你怎么就不能给娘争点气啊,也去招人喜欢,也去巴结个王妃来啊……” 她一哭,阿瑶也出来跟着哭,满院子里就听她娘俩嚎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谁死了。 郑氏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于氏抽了一声,改嚎啕为哼哼,听起来更像是哭丧了。 “你不要脸,何家还要脸,看不出来人家王妃不乐意跟你搭茬吗,你到好,还能厚着脸说出那样的话,我都替你臊的慌,你以为人家王府是闲的没事干,专门来替咱家养闺女吗,还送两个一起去,亏你想的出来!” 沈令菡今日回家没挑对时候,正赶上这出好戏,顿时后悔早回来了。 “令娘,你与我进来说。”郑氏只说了一句,就不再管那娘俩,径自回了自己屋。 沈令菡动动耳根,从于氏那几句抱怨里听出了些许,像是与王府有关的,心说方才府里来人了? “祖母,出什么事了这是?” 郑氏坐在炕上喘匀了气,说道:“是方才琅琊王妃来过了,说是要接你到府上教养。” 沈令菡心里咯噔一下,“您说琅琊王妃要接我到王府?” “可不是,到底人家王妃想的周全,那日我就瞧她对你另眼相待,原来是想娶你过门当儿妇的。”郑氏说着说着就笑起来,“这可是天大的福分,能得王妃青睐,这可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你去府上住两年,到了年纪就则选府上的郎君成亲,多好啊,我替你应下了,改日你就收拾收拾过去。” 王妃居然这么说的?沈令菡感觉自己耳朵可能出了毛病,实在没能想到王府里的人也能睁眼说瞎话,用这话糊弄人去王府,也算是让人开了眼。再有,便是人家谈二娘那样的身份,都知道自己配不上王府,外祖母这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她压着火气说道:“可是我今日才应了谈家的邀约,答应了去他家念书的,怎好言而无信?还是我改日与王妃说清楚吧,想来她能体谅的。” “你说什么!”郑氏急了,“你怎么能应了谈家的邀约,如此儿戏,谁同意你去了!” “您不是让我多与二娘来往吗,还让我多读书,这不是正好的事么,我应了有甚不对,能去谈家那样的地方读书,也是求之不得的,您总不能因为琅琊王府而不把人家放眼里吧,往后舅舅还要在谈内史手下做事,怎好因为这事得罪?” 郑氏让她堵的心口疼,指着她半天才蹦出一句,“你个糊涂丫头!” 她叹了好几口气,“我就知道你跟你娘一样没脑子,谈家跟琅琊王府自不能同日而语,能嫁进王府里,为什么还要去谈家,他家也没有娶你的诚意,家里就大朗一个好的,还吝啬的不肯提,何苦去巴结他们,王妃疼你,王府里个个都是才俊,将来婆媳好相处,那是当人媳妇的福气,你再瞧谈夫人那张不冷不热的脸,分明从一开始就没看上咱家,你去做甚,脑子坏了吗!” 郑氏也算是把话都跟她挑明了,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是口口声声听她说出来,沈令菡心里仍旧不是滋味,家里什么用意都是明白着的,能攀多高就攀多高,有了王府,如何还看得上别家,却是从不考虑她个人的意愿。 爹娘不在,他们这样跟卖了她有什么区别。 “外祖母,便是琅琊王府,也不能这样勉强人吧,我不信人家就是强求我去的,我去找王妃问清楚,若她说言而无信也无妨,我便去!” “你,你给我站住!”郑氏捂着胸口喘不上来气,“糊涂,糊涂!” 沈令菡从不在家人面前上脸,但是方才她实在忍不住,连带着爹娘不在身边的委屈,一起发了出来,她气鼓鼓的走出何府,却也没傻到真的去琅琊王府质问。 没想到于氏却追了出来,“哎呦令娘,这话怎么说的,怎么还走了呢,你也别生你外祖母的气,她是老糊涂了,一心巴结着王府,也不替你舅舅想想,方才我说了几句还给骂了,你别气啊,有舅舅舅母给你做主呢。” 沈令菡翻了个白眼,停下来,“舅母打算如何给我做主啊?” 于氏说道:“我也看出来了,你怕是不大乐意进王府吧,其实我跟你说啊,根本就不是娶你当什么儿妇的,就是让你进门做小,你年纪还这么小,又不是说不上好的,如何能给人做侧房,还是人家谈家好,至少年龄适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原来舅母是想让她进谈府的,为什么呢,为着舅舅的仕途,还是单纯不想看她更风光? “难为舅母替我着想,不过我年纪还小,说亲的事不着急,我爹娘总是要回来给我做主的,您若实在觉着谈家好,不如想办法把阿瑶嫁过去啊。” 沈令菡原是想要拿爹娘出来挡一挡,何秀秀要是回来,她舅母还能忌惮一二,却实在小瞧了于氏的下作心思。 于氏听她这话,何秀秀这一二年的竟是要回来,如何还能淡定,若不趁着她回来前把令娘嫁出去,那岂非竹篮打水什么好处也捞不着了? 遂当即喊道:“来人来人,快把令娘带回府,不能让她离家!” 正文 018下作心 沈令菡就这么被限制了自由,于氏倒也没哪哪都锁上,就只门口有两个老嬷嬷看着。 她早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洗了把脸就坐在桌上等小苗送饭,哪都不能去的时候,她唯一的乐趣就剩了吃饭。 午时刚到,小苗就端着食盒来了,一边布菜,一边做贼似的从身上掏出几块包好的糕点,“还好还好没有碎,令娘,你下午饿的时候可以吃,我看看再去帮你偷点。” 于氏除了对自己大方,对所有人都抠,吃什么喝什么都卡的严,要是知道她不出门还要吃这么多,肯定又要啰嗦。 “好小苗,这就够了,你再让她抓住把柄,下回连给我送饭都要换人。” 小苗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直叹气,“怎么还给关起来了呢,有什么事你顺着她点不就好了,哪怕回小木屋躲两天呢,连老夫人也不松口,这叫怎么话说的呢。” 沈令菡嘴里塞的满满当当,一点不见着急,“没事小苗,关不了两天的。” 昨天她低估了于氏的不要脸,不过在对待琅琊王府的事上,她们暂时目标一致,关起来无所谓,只要于氏有本事替她挡了王府就行。 反正她现在宁愿面对谈家,也不想跟王府有半点牵扯,至于能走到哪一步,眼下就要看她舅母了。 于氏为了自己的那点心思,可谓卯足了劲的周旋,先是怂恿何有志去跟老夫人谈判,为此,不惜将那日在王府洗温汤的事交代了。 何都尉再窝囊,听见这种要绿脑袋的事也来气,尽管听来的全是删减版,那也立刻血气冲脑门,气呼呼的去了西屋找老太太。 “娘,王府里当真没一个好东西,咱们绝对不能把令娘送进去!” 郑氏为这事憋闷了一宿,听见这话就来气,“你又来叨叨甚,少听你那婆娘吹耳边风,她就是见不得令娘好!” “不是,娘,你听我说,”何有志把自己听来的篡改删减版洗温汤给老夫人描述了一遍,“根本就是琅琊王他自己惦记令娘,您瞧第一次见面就能干出这样的事,要不是阿瑶跟她娘替令娘挡了灾,早就让他得逞了,连阿瑶她娘都差点儿给……哎!这叫什么事您说!” “你说甚么!” 郑氏的脸立刻就绿了,怪不得她觉得那天奇奇怪怪的,令娘跟于氏都不肯说,这样见不得人的事,谁又能说得出口。 正因为难以启齿,如今说了出来才越容易叫人信服,郑氏的心思一下子就落了,若能正经嫁给王爷做侧妃,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可这种强占之事都能做出来,只能证明安的就不是什么好心,万一到时候不给名分呢,如此好色之人,恐怕等不到令娘及笈就能厌弃了。 如此再看王妃所言到府上教养,便叫人心凉后怕,那样个端庄贤淑的贵妇人,怎能如此狠毒! “罢了罢了。”郑氏心累的摆摆手,“待王府来人,再好生与人家解释罢了。” 王府第二天就派了车马来接令娘过府,王妃还指派了贴身侍女来,可谓给足了体面。 “老夫人。”那侍女笑呵呵进门,客气道,“我们王妃专程派我来接令娘,她原是要自己来的,正巧府里有事给绊住了,临走百般叮咛我要好生伺候着,倒也不必收拾什么,府里什么都是现成的,连衣服都给令娘做好了呢。” 郑氏歉然的笑了笑,“王妃抬举,我本是一百个愿意她去府上见见世面,岂料令娘事先不知情,竟是先答应了谈家的邀约,要去他府上跟二娘作伴念书,如此,便只好辜负了王妃的一片诚意,还请王妃不要拿她的不是才好。” 小侍女一愣,来之前王妃倒是与她提过,说要先问问令娘的意思再接人,如此才显得不那么强求,本是客套之意,却没想到真有了变故。 既然是与谈家有约在先,侍女当然不好强要人,不过,“老夫人,能否请令娘出来当面与我说两句话,如此,我才好回去交差不是,我们王妃说了,一切但凭令娘自己拿主意,她若是舍不得离家,万不好强求。” 让她出来说两句倒也妥当,郑氏当即吩咐人去叫她出来。 沈令菡被关了一天一宿,脸上不见异样,出来依旧是乐呵呵的模样,“是王妃跟前的小姐姐啊,我认得你呢。” 小侍女也笑了,“令娘记性好,竟是还认得我。” 见她不像是被家里强迫的模样,小侍女之前的疑心消散了。 沈令菡道:“是王妃让小姐姐来接我的吧,实在不好意思了,我应了谈二娘在先,委实不好言而无信,只好辜负了王妃的厚爱,改日我定去府上敬茶赔罪,还请小姐姐多替我说两句好话啊,我也很遗憾呢。” 谁见了令娘这副乖巧讨喜的模样都不忍心说什么,那侍女只好笑着应了,“好好,一定帮你说好话,那我这就先告辞了,改天有时间找我们玩啊。” “一定一定。” 送走了王府这尊麻烦,郑氏才算松了口气,又觉得那日对令娘确实过分了些,对着她不由放缓了语气,“既是应了人家二娘,往后就好生在人家里读书,可不准再贪玩。” 沈令菡没事人似的点头,“我知道了外祖母,没旁的事,我就先回房间了。” 关她的时候不闻不问,如今不关了,也就顺理成章的放出来,对此只字不提,外祖母这个人,总是这样心安理得的。 在她心里,大概就只有何家是最重要的。。 换做以往,沈令菡一旦得了自由,肯定要跑去小木屋避两天,不过眼下她不能,为了让于氏安心些,少没事给她整幺蛾子,她宁愿暂时委屈在何家。 不把他们攀高门的心思打消了,她躲去哪都没好日子过。 然而于氏的下作心犹如海底深,打发了王府并不能让她彻底安心,她还怕令娘跑了。 也许是何秀秀很快要回来的消息给了她危机感,不趁早捞点好处简直对不起自己良心,更要在她回来之前把令娘的亲事定下来,而且她并不觉得亏待令娘,嫁到谈府那样的人家,就不信何秀秀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有可能的话,她还想把阿瑶嫁过去呢,若阿瑶生的再好看些,嫁进王府的心她都有,反正甭管是王府还是谈家,那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亲事。 只可惜令娘这丫头不识好歹,听她的意思,竟是两家都不想嫁,这下于氏就不能由着她了,必须得想个法子尽快定下来才行。 她私下里跟何有志合计,“令娘手里有钱,万一她为了躲避亲事跑了,等你大姐回来,咱们可不好交代。” 何有志的好处就是很容易被人拐上道,听完她家婆娘一席话,觉得非常有道理,“那要如何才好,总不能一直把人关着吧?” “自然是关不住的。”于氏做贼似的把他拉到里屋去小声说话,“我琢磨了一个主意,先说好了你可别想歪,你说如果令娘手上没钱,是不是就跑不了了?” 何有志一愣,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你要偷令娘的钱啊?” “放屁!偷什么偷,是暂时保管,她那两间铺子,咱们暂时替她打理着,等她出嫁了再还给她,这样她没了逃跑的资本,不就好办了?” 何有志狐疑的看着她,“你确定是暂时保管?” “何有志,你这话什么意思?”于氏的自尊心深受打击,“我在你们何家人眼里就这么个德行?” 何有志下意识就要说是,最后关头靠祖宗保佑,点头改为摇头,暂时躲过了一顿揍。 “我就是随便一问,夫人你别多想。” 于是委屈的哼了一声,“我还能贪图你大姐那点家产吗,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还不是为了你的仕途,为了令娘的亲事,我图什么,我有这功夫替阿瑶操持不好吗?” “是是是,夫人深明大义。” “哼,就这么定了,你就瞧好吧,回头啊多探探你们上官的口风,不嫁大朗也无所谓,谈家公子都是好的,只要能嫁过去,你在谈内史那里就能说得上话。” 也不都是好的,谈家还有个拿不出手的三郎呢,何有志想着,只要不说给他就行。 沈令菡在家里老实了几日,是时候该去铺子里瞧瞧的,药材铺子那边她放心,就只布料铺子一直关着,长此以往的确不是个事,她娘多年的心血,可不能这样败在她手里。 于是她一早起来,先去了布料铺子那边,琢磨着得先找孙掌柜过来对对货,该补的补,该透风的要拿出来透风,少说也得忙活两日。 她刚拐进了东街,就瞧见人来人往的朝着一个地方涌去,好似是她家铺子的方向,她随口问了街上人一句,“你们都看什么呢?” “这不是令娘吗,你还不知道呢,你家铺子昨晚上着火了,快去瞧瞧吧!” 铺子着火了?沈令菡脑子一懵,拔足狂奔而去。 正文 019要低头 布料铺子后院有间货仓,火就是从那里烧起来的,因为四周无人居住,夜里起火无人察觉,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到前面,烧的最为严重的就是货仓。 沈令菡跑来的时候,火势基本停止,是周围好心人帮忙扑救的,只不过满目苍夷,十分的惨不忍睹。 “可惜了,何东家的铺子怎就成这样了。” “是啊是啊,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呢,后院又没有人点灯烧油,我看啊八成是什么人故意点的火。” “你看见了吗,没看见可不兴乱说,小心惹祸上身的呀!” 耳边议论声嘈杂,多是唏嘘之言,沈令菡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挺对不起何东家,她才离家几日,就把她的心血糟践成这样,足以说明一个问题,她还很不顶事。 她把烧坏的门板捡起来,仔细摆放到墙边,走到铺子里检查损毁情况,前堂烧的没那么严重,各色器物摆设都还好好的,只是布匹见了水,加上烧坏了一部分,基本都没什么用了。照这样看,后院仓房也不必看了,其它到还好说,布料肯定是损失殆尽,就算没让火烧光,见了水也不能卖了。 刘泉是第一个跑来的,火烧了这么长时间,孙掌柜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令娘,怎么就你一人?”刘泉是个炮仗脾气,看了两眼就要冒火,“这明摆着是故意烧的,太欺负人了,都成这样了,孙掌柜人那,难道就指着你一个人料理?” “可能没得信儿吧,这几天人家休息,还能老盯着铺子吗,反正都烧成这样了,他来了也于事无补。” “你放那放那,还用得着你收拾吗,一会儿我找人来弄。”刘泉气呼呼的上后院看了一圈,回来更加火冒三丈,“是不是都尉府人干的,瞧瞧地上这火油,怎么能这样缺德,我找他们去!” 也不怪刘泉这样想,何东家往日人缘好,从来不与人生怨结仇,这种放火烧东西的行径,要么是有大仇大怨,要么就是别有用心,放眼琅琊郡,除了都尉府之外,一般人也干不出这样的缺德事。 关了铺子都没能逃过祸端,看来于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沈令菡叹气,“泉哥你别去,有事我自己应对,你别跟着掺合,你能帮着刘掌柜把药材铺子看好了,就是帮我大忙了。” 刘泉从小跟她玩到大,最见不得她这模样,在他概念里,令娘就该是个没心没肺整天乐呵呵的傻姑娘,让人看着就高兴那种,皱眉头叹气的表情都不该出现在她脸上。何东家这才走了几天,小丫头连笑起来都掺杂着心事,归根究底,都是何家人闹的。 他越想越气,一家子长辈就欺负她一个,也不怕遭报应! “他们明摆着欺负人,你要如何应对,忍气吞声百般讨好,人家也没放过,就跟这种不要脸的还讲什么道理,不把他们打怕了没有好!”刘泉撸胳膊挽袖子往外走,“你等着,泉哥给你出气,大不了就一拍两散,我们刘家养你,谁怕谁!” 他这么一阵风似的跑了,沈令菡到底没拦住,急的直跺脚,不行,得让刘掌柜去拉住他,泉哥这个块头对上何都尉,不出三下就能把人打趴下,到时候有理也变没理了。 何都尉是在署衙门口被堵住的,他一早起来眼皮子就跳,默念了一路祖宗保佑也没躲过去,直接让人从骄子上拽了下来。 刘泉拎着何有志的衣领,朝着他下巴就是一闷拳,都尉大人当场懵圈,怀疑自己可能还在做梦。 “不要脸的狗官,居然这样欺负自家外甥女,说,是不是你让人放的火!” “放,放什么火?” 何有志当真冤枉,他确实不知道自家婆娘都干了什么好事,本来就不够用的脑子,这下彻底傻了。 “装蒜是吧?”刘泉怼着他鼻梁又是一拳,“不是你就是你家婆娘,放火烧了何东家的布料铺子,缺不缺德你们!” “胡,胡说八道你!”何有志疼的直抽抽,“混账混账,又是你这个刁民,居然当众殴打本官,来人呐!” “砰!”又是一拳头,这下门牙都打松了。 “不认账是吧,我就打的你认账,让大家都来看看,你何都尉是个什么德行!” 噼里啪啦一顿暴揍,何有志连要说什么都忘了,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此时恰巧谈内史一早来上职,刚一落骄就听见对街的热闹,皱着眉问,“都尉署又出什么事了?” 谈樾倒是看明白了,“我路上听闻沈家的布料铺子昨晚走水,看样子跟都尉府脱不了关系。” 谈内史重重哼了一声,“不上台面的东西,像什么样子,派人去把他俩都抓起来!” 他气呼呼的进去,谈樾想了想,低声跟几个衙差吩咐几句,自己也跟着进去。 “父亲,抓人就不必了,我只让人去劝下,事情还没闹明白,不好连都尉大人都绑了。” “我看就是!”谈内史坐下来,气的拍桌子,“一个都尉,混到让人堵在公廨门口打,能是什么好东西,人家怎么不去打别人啊,你不用拦着,这回我非办他不可!” 谈樾顿了顿,说道:“父亲,这时候可不好动何都尉啊。” 谈政一愣,“怎么?” “您想啊,琅琊王府前两日派人去都尉府没接着人,已经拿了咱家不是了,这时候最好别有大动作,不然琅琊王还以为咱有多大野心,再者,到底是令娘的舅舅,将来咱娶人家过门,岂非尴尬?” 琅琊王看上沈令菡,偏偏谈家又想娶人家,这本身就是得罪,虽说谈家跟琅琊王站同一阵营,也都是为了拉拢沈约,但撞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免尴尬,显得谈家多么有想法似的。 照理谈家这时候就该顺理成章的把沈令娘拱手相让,但从大局看,如此却是不妥,所以谈家不打算让,还要从旁劝诫。 谈樾道:“琅琊王这事办的糊涂,父亲改日得提点一二才是,沈先生那样一个清高之人,若是知道自己闺女嫁给琅琊王做小,不生异心才怪,再说王爷也不见得就是看中她了,大不了再给他找几个标志的送去,说不定也就忘了,总之沈先生归来之前,一切求稳,另外,需得尽快定了沈令娘进咱家才行,免生变故。” 谈政沉吟着,“回头你去张罗吧。” “儿子明白。” 且说何都尉被人揍了个鼻青脸肿之后,当下利用职权把刁民刘泉给扣了。沈令菡跟刘掌柜赶来的时候已经迟了,人被扣了不说,给钱都不让出来,只好先回去从长计议。 却没想到,当天下午又有衙差来药材铺子抓刘掌柜,说是涉嫌卖假药。 刘掌柜喊冤,“这不是污蔑吗,我们铺子从来童叟无欺,怎么可能卖假药!” 这回却是不由分说,直接上来就绑人,在药材柜子里搜了几根草药作为呈堂证供,一并给带走了,连沈令菡出面都不好使。 如果估计的没错,很快就会来查封药材铺子了,她舅母这回是铁了心的要霸占她两家铺子,根本不给留任何余地。 直到刘掌柜被押走的那一刻,沈令菡才知道,自以为是的那些小聪明,并不能真正应对困境,她没有力量,没有人生经验,更没有任何拿的出手的砝码,在绝对的权利面前,胳膊根本拧不过大腿,即便她舅舅只是个小小都尉,即便他本身是个窝囊废。 沈先生说的审时度势,可能并不只有圆滑的处世策略,也不只有看人看事的眼界,还需要学会舍取,既然眼下力不能及,她觉得是时候该妥协了。 她关掉了药材铺子,一个人来到河边发呆,人在做不情愿决定的时候,难免纠结愤慨,她自然也是不甘心的。凭什么就能随意决定她的亲事,凭什么可以捏造莫须有的证据来污蔑好人,又凭什么要对的人妥协。 如果沈先生在,应该会说,因为你是弱者,你不具备操控世间法则的权利,所以你就得学着低头,直到你有足够能力反败为胜的时候。 她不能连累刘掌柜跟刘泉,也没有把握反败为胜,除非彻底跟何家撕破脸,彻底把自己的命运赌上,但她认为这样并不值得。 这丁点的困境就要拿命运来堵,其实是弱者的体现,她还输得起。何东家说过,就算要破釜沉舟,你也得先有破釜沉舟的本事,她还没任何本事,所以她要为自己争取。 不就是两家铺子吗,身外之财,守不住就是守不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等迟早再拿回来就是。 她拍拍手站起来,对着河对岸吼了一嗓子,然后开怀一笑,烦闷的心情立刻扫空。 她转身的时候,冷不丁瞧见谈让站在后面一脸茫然,不知道是不是让她这一嗓子吓懵了。 “谈小郎君你来啦,我给你抓鱼啊!” 谈让一愣,点点头,“你每天都来抓鱼吗?” “也不是啊,摸鱼也是要看运气的,比如今天倒霉,我预感能抓一条肥的,所以是你运气好,碰上了。”她脱了鞋一扔,裙角系在腰上,然后下水摸鱼。 谈让盘腿坐在河岸上,他发现相对于吃鱼,更加喜欢听她摸鱼的动静,还包括一边摸鱼一边跟他瞎聊。 但是她今天话很少,看来这次的倒霉事比较不同寻常。 “谈小郎君我问你啊。”沈令菡直起腰,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家里人会随便让你成亲吗?” “?” “我是说,你自己的亲事能自己做主吗?” 谈让想了想,先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沈令菡嘻嘻一笑,指着自己,“那要不,你考虑一下选择我呗?” 谈让:“……” 她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姑娘。 正文 020舍铺子 说完了,沈令菡才觉着这话容易叫人误会,瞧瞧谈小郎君都吓傻了。 她纯粹是想到哪里随口而出,想着若最终逃不开谈家或是琅琊王,那她宁愿选择谈家,至少谈家还有个顺眼的谈让。再加上他可以给自己亲事做主,故而才脱口而出,却忘了人家未必愿意。 “我不是那意思啊谈让,我是说有可能的话,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跟我那啥做做样子,不是真的成亲,哎呀也不是……” 她欲哭无泪,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妥当,娶亲是很严肃的事,人家凭什么配合她做戏呢,跟他交情也不算深,怪尴尬的。 “算了算了,你当我没说。” 沈令菡自暴自弃的继续摸鱼,心说快来道雷把她劈晕算了。 谈让动了动嘴角,看来这次给逼的不轻,不然怎么会想不开选他呢。 “哇哈,一条大肥鱼!”沈令菡真的抓住一只肥的,放在鱼篓里都沉甸甸的。 她爬上岸来,照旧把鱼绑好了给他,“你可注意点,别让它跑了,可沉呢。” “谢谢。” 每次都白得她的鱼,谈让想想,改天还她个大人情吧。 “咱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还这么客气,一条鱼而已不费什么事。” 谈让笑笑,“嗯,以后尽量不客气。” “这就对了。”沈令菡穿好鞋,跟他道别,“我得回家了,改天见啊。” 她回家,得尽快跟于氏了结一下铺子的事,铺子给她,刘掌柜父子也好放出来了吧。 她一进门,于氏就跑来嘘寒问暖,“哎呦这怎么话说的,我听说你娘铺子着火了啊,怎么这样不小心呢?” “是啊,春天风大,不知道谁家的煤油刮到我们货仓了,都赖风缺德。” 于氏:“……” “哎,我娘的一番心血,都是我没用。” “也不能这么说吗,你毕竟年纪还小,你娘也是,怎么能把这么重的担子落在你个小娃娃肩上,舅母心疼你啊。”于氏又开始装腔作势,“多好的两家铺子,说败落就败落了,可惜可惜。” “舅母,你怎么知道是两家铺子都出事了,消息传这么快吗?” 刘掌柜刚被带走,都还没定罪,她就跟长了顺风耳似的。 于氏一噎,“咳,这不是听街坊邻居说的吗,真没想道他们竟是这样的人,你娘对他们不薄,刚一走就不认人了,竟是干出这样的事害你。你舅舅前日还跟我说,说让我多帮衬你些,我说怕你多想,不好伸手掺合的,都赖我,早知道就不顾忌这那的,要是有我看着,他们也不敢欺瞒你。” “舅母说的是。” 见她没领会她的深意,于氏又道:“令娘啊,你看要不这样,你要是放心舅母帮你看着,不如就把两家铺子交给我,你别多想啊,舅母没别的意思,就是暂且替你看管,赚的钱还是你的,等你娘回来,我还原原本本的还给她。” 说的倒是好听,沈令菡才不上她这个当,什么赚了钱一分不要,到时候就不是这样说了,白给她博一个不计酬劳帮外甥女忙的好名声不说,要不了多久,她还要出别的幺蛾子,反正没彻底霸占了铺子,她是不会消停的。 再说,她也不想跟于氏有任何财物牵扯,跟这种人根本牵扯不清,铺子要给她就干脆撇清关系,到时候是赔是赚都算在她头上,别想再来坑她。 “哪能让舅母白帮忙呢。”她为难道,“要不这样吧,两家铺子都转给舅母,我就拿点转让费罢了,反正铺子在我手里迟早要黄,还不如卖了,这样您以后也不尴尬,我娘要骂就骂我,跟你扯不上。” 于氏心里一喜,面上还装着为难道样子,“这样啊,说实话,家里几个铺子就够我忙了,再添两个操心,着实有些为难,不过你有难处,舅母总要帮,也别提什么卖不卖了,你把铺子转给我,到时候舅母给你一笔厚厚的嫁妆,这样也好看些。其实布料铺子烧成那样,我接手还要往里搭钱收拾,拿药材铺子一抵,按说就平了,不过咱是自家人,我不能跟你算这么清楚,你放心,舅母不会亏待你。” 谁说于氏拿不出手的,算这种账的时候,脑子比谁都好使。 沈令菡懒得跟她掰扯这三瓜两枣,反正是不指望于氏能痛快拿现钱的,娘临走的时候还给她留了一些,留着倒也能应对一二,当务之急,是要把刘泉父子救出来。 “还是舅母想的周全,不过我自己也就算了,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不能亏待了,尤其刘掌柜,肯定是叫人冤枉了,还得请舅舅明察秋毫,尽早把人放出来才行。” “那自然没问题。”见目的都达成,于氏乐的做好人,“我回头就跟你舅舅说,另外铺子里的伙计,想继续留下的还照样用,与他们没什么妨碍。” “那就多谢舅母费心了。” “没事没事,跟舅母还客气。” 都尉夫人心情大好,当晚还给她加了鸡腿,对着她和颜悦色亲亲密密,比待亲闺女还周到。 郑氏知道铺子给了于氏,到底也没表什么态,就只劝她两句,让她往后专心念书,等着安心嫁人。 铺子的事就算完了,接下来就剩下她的亲事,于氏这个周全的舅母,立刻就替她操心起来。 何有志鼻青脸肿的回来,于氏吓了一跳,“你这怎么了?” “还不都是刘泉那个刁民打的。”他没好气的问,“令娘的铺子烧了,是不是你让人干的?” 要换做平时,这种态度肯定要挨揍,不过于氏今天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并不计较,“小手段罢了,这不铺子就成咱的了,烧就烧了呗,最后还不是我来替她收拾。” “你,你说你真要了铺子?”何有志惊掉了下巴,他虽然也老惦记着拿令娘当块垫脚石,却从没打她钱的主意,因为有钱也不归他管,所以何都尉的金钱观很是淡泊。 关键,他在亲姐姐面前还是要点脸的。 “你叫唤什么!”于氏白了一眼,“又不是白拿她的,到时候她出嫁谈府,不得要嫁妆撑门面啊,还不是要咱俩操心。” “是是,夫人说的对,可是夫人,谈家那边……要说的是他家三郎,你还能同意吗?” “是谁还不都一样,他家三郎怎么了?” 何有志跟她解释,“夫人你有所不知,谈家三郎是个瞎子,生母脑子不太好,在家里没什么地位的,都传言他是个没用的,说白了就是谈家的弃子,令娘嫁给他,不是白忙活吗?” 于氏倒是没关注过,“那你又如何知晓是说给他的,谈内史跟你说什么了?” 谈内史到没说甚,是他家大公子私下里找何有志聊了两句,大概要传达的精神,就是谈家除了他以外,兄弟们个个都是好的,嫁给谁都不吃亏。 要说谈家大郎可真是个温润君子,说话的时候犹如徐徐清风,一点架子都没有,言辞恳切极易叫人信服,何有志当时就被他说通了,想着都是一父所出的兄弟,还真能弃之不顾吗,等成了家,兴许就好了。 不过谈大公子的清风吹过劲后,何有志又仔细琢磨了一番,仍旧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就得跟于氏商量。 “大公子的意思,按照年龄看,二郎三郎是最合适的,不过三郎年纪最近,人又稳重聪明,将来定然有大前途,可到底是个瞎子,我总觉得不太好,将来跟大姐姐夫说起来不好听,你说呢夫人?” 于氏心里思量一番,说道:“我倒觉得还行,你想啊,三郎在家里没地位,将来娶了令娘要立业,靠谁?还不是要靠咱们,谋差事谋前途,都得你帮着,还愁他们不跟咱们一心吗?” “这倒也是,可咱娘那里没点头,少不得还要跟她商量一下,万一她不同意呢?” “哼,她有什么好不同意的,想巴结琅琊王府没巴结上,差点儿把令娘推火坑里,还有脸不同意吗,你看铺子的事,她也一句话没说,等咱们跟谈家定了,她还能说甚?” 这点于氏还真就估算错了,郑氏死活都不同意令娘嫁给谈家三郎。 她指着儿子媳妇的鼻子,“你俩少打黑心算盘,要么就跟老二谈婚论嫁,最差也是老四,再不同意就拉倒,宁愿不跟他家攀亲,一点诚意都没有,我们令娘这样的人才,嫁谁不是嫁!” 于氏道:“娘,您话也不能这么说,谈家多难得的条件啊,一时半会上哪找这样的人家,三郎除了眼睛不太好,哪哪都是个人才,往后咱家拉他一把,还愁他不好好待令娘吗?” 郑氏摆手,“拉谁也不拉个瞎子,你俩闭嘴吧,这事没商量。” 于氏气的牙痒痒,心说这老东西回回都跟自己对着干,又没有个眼见成算,推了谈家,她还指望把令娘说进宫当娘娘不成,不行,得快点跟谈家定下才好,到时候,看她还如何不答应! 正文 021强说亲 沈令菡对于氏郑氏的僵持战喜闻乐见,反正她不想现在谈婚论嫁,她俩人较劲,她就能消停,最好谁也掐不过谁,僵着才好。 再有去谈家念书之事,起先她答应谈二的邀约,只是为了防止琅琊王府要她上门,到时候能当个借口避一避,却好巧不巧的成了回绝王妃的理由。再后来为了铺子的事,她一直都没去谈府,其实也是不想去,就一直拖着。 不想这日谈二又派人来接她过府,再有郑氏撵她,倒彻底躲不过去了,只好不情不愿的换了衣裳去谈家念书。 念书这事得讲个缘分,要有先生缘,也要有学生缘,不是随便凑在一起就能把书念好的,当年沈先生之所以把她丢给老张先生,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适合教她。沈先生这人性如温水,凡事讲究个随意舒心,唯独在教书一事上不容随便,可偏偏沈令菡就对读书一事随便到没处说理,他平日可以宠她惯她,念书的时候就不行,为了防止哪天因为读书把宝贝闺女打死了,这才把她交给更加随便的老张先生。 沈令菡虽然总惹老张生气,然而在对待念书一事的态度上,跟他简直臭味相投,俩半吊子知己凑在一块,倒比跟着沈先生的时候效果要好,她肚子里仅有的那点货,几乎都是从老张那里学的。 但老张那样的狗屁先生世间难再找出第二个,沈令菡见谈府的先生之前,想的是,就算先生无趣,也没有沈先生赏心悦目的脸,至少别整个摇头晃脑的迂腐老头来,她最烦的先生就是那副德行,真要她对着那样的先生念书,她保不齐会干出点得罪人的事。 然而世上的好事不能总有,有趣的好看的先生都让她遇上了,再碰上的就注定是她最讨厌的。 谈家的这位齐先生,可谓是刻板中的典范,迂腐中的佼佼,暖天里穿的严丝又合缝,板板正正一动不动的跪坐案前,白胡子捋的油光水滑,根根分明,像是道观里移过来的坐像,响雷都劈不动的那种。 沈令菡坐在谈二身边,吞了下口水,绝望的说了一句,“你书读到现在还没被逼疯,我挺佩服你的。” 谈二一脸丧气,“知道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了吧,不过也没事,他只爱搭理我阿姐那样的,最多挨点罚罢了,你要挺住。” 沈令菡哼了一声,她才不挺着,“你等着吧阿芷,我帮你把他逼疯了。” 谈二:“……” 果然令娘才是她的救世主! 谈家在读的学生有四个,谈韵跟谈逊读书进程基本一致,谈韵读的最好,谈逊也不差,这俩人算是先生眼里的好学生。谈二只得跟小四郎混在一堆里,因为她脑子不行,读书进程就慢,连小四郎的开蒙书都没读明白,而小四郎心性不定,看起来也不是块读书的料,这俩人在先生眼里就是两块废料。 至于沈令菡,大概是因为才来,又被谈樾事先关照过,齐先生上来就点了她的名,想要考校她底子如何。 “沈娘子,可能默一篇文听听?” 谈逊在底下接话,“先生,这位可是大儒之女,聪慧过人满腹经纶,默文还不是小菜一碟,您尽管考校便是,我们都想膜拜一番。” “哦?”先生露出了万分期待的表情。 沈令菡站起来,冲先生呲牙一笑,“令娘不才,默文倒是可以,只不过可能会有点小毛病,不知道先生您能否忍受。” 齐先生一愣,“甚毛病?” “是这样的,我小时候烧坏过脑子,自那之后只要读书就会头疼,默书的时候还会打屁,先生您要是不嫌弃,我倒是可以给您默一篇。” 齐先生:“……” 请问烧坏脑子跟打屁有什么关系? 谈二在座位上闷笑,她一笑小四郎也跟着笑,最后连谈逊也没忍住,学堂上除了谈韵跟先生一脸黑,其他人笑的就差要断气。 齐先生活了大半辈子,估计从没听过这般有辱斯文的厥词,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可到底也不能因为人家有毛病就嫌弃斥责,只好摆摆手让她坐下,放弃考校她。 沈令菡坐下来,就见谈二朝她竖大拇指,她眨眨眼,心说还没完呢,她才不想天天坐在这里遭罪,最好是先生受不了主动把她退货。 齐先生尚不知厄运并未到此结束,自顾端起书本来摇头晃脑,就在他沉浸在先贤之教诲中吟唱品读之时,忽然穿插进来几声很不和谐的鸣叫,给他格外绵长平淡的尾音添了几分俏皮。 不知是哪里来的野蛐蛐如此知雅音,居然和的很协调,先生平铺直叙的时候,它叫的悠扬,先生要起高调的时候,它就跟着抬高音,好几次还差点把先生给拐跑了。 叫的倒是挺好听,可就有一样毛病,容易引人尿下,比如小四郎,一个没忍住,尿裤子了。 沉浸在书本中的齐先生被尿意打败,终于意识到了不对,镇纸拍的啪啪响,“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在维持形象跟解决燃眉之急之间犹豫一番,决定暂时抛弃形象,夹着腿弓着腰溜出课堂,生平第一次因为尿急中途停课。 “哈哈哈……”谈二拍着桌子哈哈笑,“令娘,我可服你了,你以后天天来吧,哈哈哈……” “谈二!”谈韵拍案而起,狠狠地剜了她俩一眼,“胡闹!信不信我让阿爹打你板子。” 谈二不敢再笑出声,但是她忍不住,憋的无比难受,求助的看着沈令菡。 沈令菡道:“谈家大姐,这事可怪不得阿芷,您回头告状的时候就提我一人就得,我这毛病也是没法子的事,要实在扰了您念书,不如我还是走吧。” 谈韵眼里的嫌弃鄙夷再也不肯遮掩,看她的眼神犹如看一坨狗屎,不过教养好歹没让她当众口出脏言,狠狠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坏了坏了令娘。”谈二拽她的袖子,“大姐肯定要去告状的,回头你不能来了,我怎么办啊?” 沈令菡爱莫能助,只好劝慰,“要不,你没事的时候跟我的先生玩吧,你肯定会喜欢他的,说不定因此就长进了呢,你爹也能喜欢你。” “啊?真的吗?”谈二对自己读书这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不过还是挺向往外面的先生,“那好吧,改天我跟你去。” 谈韵这厢的确要去告状,不把沈令菡这坨碍眼的东西弄走,她连喘气都觉得脏,来到主院里的时候,仿佛听到家里有客,遂抓了个侍女问道:“是谁来了?” 侍女道:“是都尉夫人来了。” “她来做甚?”谈韵想起那只花蝴蝶来就想吐,心说何家真是没一个能上台面的。 于氏来,当然是为了令娘的亲事,既是两家要说亲,岂有不走动的道理,她为了快点把亲事定了,瞒着郑氏独自一人上门。 府里的几个夫人都在,大家第一回见面,彼此都客气着,可客气了没两句,夫人们就发现都尉夫人不是个能让人好好说话的妇人,因为她实在是太逗了,比如: “呀!二夫人这花样子是哪家绣房做的,蝴蝶绣的跟活的一样。” “呀!三夫人这鞋面真好看,我得仔细瞧瞧,回头让家里绣娘也做一双一样的。” “哎呦!府上的花瓶子值不老少钱吧,真精巧,瞧瞧这花盆景,瞧瞧这桌椅板凳,值钱,真值钱!” 于氏以为自己爱听的就是别人爱听的,好话不要钱的往外冒,只想在夫人们心里落个好印象,岂不知露怯露到了天边,直要把人憋笑死。 谈夫人说道:“既然何夫人喜欢,你们就把花样子给她就是,以后令娘来府上读书,你也常来走动才是,喜欢什么就言语一声。” 于氏感动的稀里哗啦,“哎呀谈夫人可真是个菩萨心肠,自然是要来的,以后我们可就是亲家了,哎?怎么不见几个公子啊?” 谈夫人愣了一下,两家谁也没提过说亲之事,她怎么还以亲家自居了,不过脸上没表现什么异样,只道:“都在读书呢。” “咱家哪个亲家来了这是?”谈韵进屋来,扫了一眼,“我怎么没瞧见呢?” 二夫人秦氏笑道:“阿韵你什么眼神,这不是坐着呢,是都尉夫人。” 谈韵眼皮子一抬,“是都尉夫人啊,何时成咱家亲家的,我怎么记得您家娘子才几岁,我家可不缺童养媳。” 于氏不大高兴的撇撇嘴,“是为着我家外甥女令娘,既然话都说到这了,不妨就提了,府上打算着,把哪个郎君指给我们令娘啊?” 好家伙,这妇人脸皮怎还这样厚,没见过这样来说亲的,这口气跟讹人似的,那意思反正就定你家郎君了,随便给哪个都成。 几个夫人面面相觑,感觉今日也算是开了眼。 二夫人笑着打圆场,“府上令娘是个好姑娘,说亲自不能儿戏,左右讲究个缘分罢了,都尉夫人还请莫要心急才是。” 这话模棱两可的,言外之意就是还得容家里商议一番,成不成就得看天意,于氏没得个准话,心里不大高兴,“得,那贵府好好商议,我改天还是要来的,我们令娘一个大姑娘,整天到你们府上来也不像个样,你们可得给个准话,若是没这个意思,趁早说,琅琊王府还等着她上门呢。” 于氏装模作样的拿了几句乔,也不管人家爱不爱搭理,说完就走了。 她一走,谈韵忍不住啐了一句,“都是些什么玩意,真败兴!” “阿韵!”二夫人呵斥一句,“怎么了这是,当着人的面,这么没礼貌。” 谈韵一向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如此的确是不太妥当,尤其谈夫人还在这,她更不能如此,秦氏呵斥她,只是提醒她注意言行。 四夫人杨氏说道:“也不怪阿韵这样,我都有些气不过,这个都尉夫人是不是根棒槌,说的那都是些什么话。” “阿娘,母亲,你们都不知道,方才学堂上,那个沈令娘真是不成体统,又是打屁又是学鸟叫,连先生都气的停课,我反正是不想再跟她一块念书了,这样的姑娘趁早也别说到咱家来,有辱门楣。” “竟有这等事!”此时谈内史跟谈樾走进来,正好听到这话,很不高兴,“阿韵,你把学堂里的事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谈韵又将始末原原本本复述一遍,谈政的脸黑成一片,对沈令娘失望到了极点,“胡闹胡闹!” 原本他还念着沈约的面子,想把她说给老二,如今别说是老二,老三都不想提,娶这样的姑娘进门,根本就是家门不幸! 正文 022谈嫁妆 沈令菡不过在谈家上了一天的课,几乎要引起公愤,谈韵吐完了口水不算,齐先生方才又来告罪,说明日若再让她来,他便不能胜任府上先生一职,总而言之,他们无法跟沈令娘并存。 四夫人因为小四郎尿了裤子,亦跟着没好话,“上回来,她就欺负我们小四郎,我还想是我们四郎不懂事惹了人家,如今再看,这姑娘分明就不是个正经人,哪有在课堂上那样的。” 三夫人也道:“说的就是,本来以为沈先生的独女,该是有模有样才是,合适的话,说给我们阿逊也使得,这下在看,连三郎她都配不上。” 谈夫人听大家议论完了,才开口,“若老爷觉得不妥,我回头就回绝了都尉夫人,免得叫他家误会了去。” 谈政拉着个脸沉吟,心里已经打量着另想法子拉拢沈先生了。 “父亲。”谈樾温温和和的唤了他一声,“还望三思。” 他看看长子,又想起琅琊王府那档子烂事,心浮气躁的叹气,末了摆摆手,“罢了罢了,你看着去办吧。” 谈樾道了声是,出得堂外,往小偏院方向而去。 谈让正在劈柴,见他来,放下斧头,喊了声:“大哥。” “嗯,最近书读的如何?” “都记下了。” 谈樾很满意,“不错,我前日还跟父亲提了一句,说再有个一二年,三郎也可去公廨帮他忙了。” 谈让没吱声,一副单凭你们决定的模样,谈樾笑了笑,“不过成家立业,还是得先给你定门亲事。” “大哥跟父亲,可是已经定好了?” “的确是有门合适的。”谈樾与他解释说,“论年纪,原是不该给你先说媳妇,不过老二性子浮躁,这个年纪还得念书养性,而你屋里恰需要一个内人照料,早日成家立业安定下来也好,此女乃沈约之女,年纪样貌与你皆般配,我跟父亲都以为合适,你以为呢?” “沈先生之女?” “正是。”见他似有踌躇,谈樾说道,“沈先生礼贤下士,见了三郎这等品貌,自会满意,你莫要担心这些,等亲事定下来,我便在府里另与你们建一个院子,一应体面排场都不会少,断不会辱没了沈先生。” 谈让轻轻点头,“大哥做主便是。” 谈樾满意的笑起来,“好好,难得三郎信任,大哥定给你办的妥当,就在家等着娶媳妇吧。” 谈让等他离去,又重新拾起斧头,劈了两下停下来,嘴角动了动,倒是可以还小麻雀的大人情了。 他身后的小房门悄无声息的关上,暗沉沉的光影里勾勒出一个消瘦的剪影,她喃喃自语:“为什么偏偏是沈约之女,当真是天意么。” 谈府这里一边定下了亲事,便打发媒人去都尉府说和,却是直接被郑氏给轰了出来。 媒人在门外掐着腰,“瞧瞧都尉府这眼眶子有多高,竟是连谈家都瞧不上眼,还打量着去宫里当娘娘不成!” 随后于氏贼兮兮的出来,把媒人拉到一旁,“您莫气莫气,这事我做主就得,劳您回了谈府的话,就说我应下了。” 媒人收了她的钱,脸色方好看些,“罢了,我去说就是,要说人家给的聘礼也不算薄了,你家老夫人还嫌甚?” “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想着送令娘进宫当娘娘的,也不想想能不能配得上。” 郑氏不嫌旁的,就嫌谈三郎是个瞎子,也不喜欢生的太好看的郎君,偏偏那媒人就挑着这一样好处可劲的说,把谈让活活夸成了九天仙女。 郑氏想起沈令菡她爹那张脸就来气,越说好看越不待见,心里已将谈让归为了没用又不是好东西那一类,便是叫令娘嫁个屠户,也不嫁他那样的。 “谈家其心可诛!”她拍着桌案,气的直发抖,“当是打发要饭的吗,我们令娘非要巴着他一家不成,居然随便指一个弃子来应付我们,他们怎么不干脆打发一个下人过来!” 何有志硬着头皮说道:“娘,倒也不是那样不堪的,他家三郎我见过,确是一表人材,且大公子说了,等成了亲就让三郎进内史府衙做事,并非弃子,再说不是还有我吗,我那里用人的地方多的是,还愁找不到活计吗,好歹是我外甥女婿,我自然是要全力拉一把。” “当我不知道你俩打的什么主意吗?”郑氏指着他骂道,“我就看看到时候你拿什么脸去见你阿姐!” 这一句就让何有志闭了嘴,他确实没脸。 于氏因为谈家的聘礼心里正高兴,再回来看婆母那张老脸,倒也不觉得讨厌,她笑着打圆场,“娘,您说什么弃子呢,您没听见给了多少聘礼吗,哪家弃子还有这待遇,人家三郎有手有脚,人也不笨,还愁将来日子过不好吗,为什么没有脸见阿姐,再者您好歹也去问问令娘的意思,她自己要是愿意,姐姐姐夫还能说甚?” 她不怕令娘不同意的,之前要铺子的时候就说了,将来嫁进谈府才多给嫁妆,嫁别家是不可能的,令娘只要不傻,肯定愿意。且她手里有了铺子,又得了这么多聘礼,打发几箱嫁妆不在话下,很乐意当这个好人。 于氏这回倒是踩到了点子上,愿不愿意,总要问问令娘的意思,郑氏有些下不来台,只好打发小苗去叫她过来。 沈令菡一直在后院听着动静,听到谈三郎的时候还有些不大相信,她已经不惜败坏名声在谈家混了个没脸,怎么谈家还来提亲? 难道真如谈让说的,他的亲事可以自己做主?他愿意帮她了? 还是说谈家非要争取她过门,但是又嫌弃她,干脆把她打发给了不受待见的谈让? 她虽然糊里糊涂的,不过既然提的是谈让小郎君,那倒是正合她意,因为目前来说只有他不涉及复杂问题,还能让舅舅舅母相对满意。 谈家越嫌弃谈让,她将来就越安生,大不了就带着他搬出来住,反正成亲不过是做样子,等出了谈家门,他们也就不算夫妻了,也不耽误他将来再娶,她也可以去找爹娘,简直美好之极! “令娘,你怎么还笑,前面为了你都吵半天了,快跟我走,老夫人问你愿不愿意呢。”小苗看起来比她还着急。 沈令菡幻想着光明前景,当然高兴,“外祖母可说为甚不同意了?” 小苗小声说,“大概就是嫌弃三郎在家没地位,还嫌弃他是个瞎子,老夫人一心想把你嫁个如意郎君,所以觉得他配不上你,不过老爷夫人好像挺愿意的,说是好些聘礼呢。” 有聘礼当然愿意,只要先把舅舅舅母打发了,外祖母那里倒是好说。 “那小苗觉得这亲事如何?” “啊?”小苗愣头愣脑的,“我也说不上啊,总归要您自己愿意才是好的,不过我倒是觉得谈家三郎模样怪好看的,只要他往后待你好,人又肯上进,眼睛不好也没关系嘛。” 这家里就数小苗明事理。 沈令菡笑嘻嘻的去到西屋,“外祖母,舅舅,舅母,你们找我啊?” 郑氏耷拉着眼皮没吭声,于氏献宝贝似的说道:“令娘大喜,是谈家遣媒人上门来了,说的正是他家三郎,有好些聘礼呢,你瞧人家多重视你,还不赶紧应下。” “你少撺掇她。”郑氏开口,“令娘我问你,他家那个瞎子,你可看上了?” 沈令菡面带为难的瞅瞅于氏,支支吾吾道:“谈家的郎君不是都挺好吗?” 这模样一看就对上了于氏那套说辞,郑氏暗骂她不干人事,居然用嫁妆来逼着令娘答应。 “谈家的郎君自是好的。”于氏笑说,“令娘你这就想对了,你放心,舅母答应给你的嫁妆不会少的。” “那舅母您打算给我多少呢?”沈令菡犹豫着问道,“之前可没说是他家三郎的,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是大朗二郎,如果是三郎的话,那就有点勉强了,言外之意,嫁妆要比原来的多才行。 说给嫁妆的时候,于氏就是顺口一说,给当然要给,不过肯定不会太多,没想到这丫头一点不吃亏,一听说是三郎,立刻坐地涨价。 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于氏肯定要哄着她嫁进谈家的,“十抬!如何?布匹首饰外加半箱银子三百贯铜钱!” 于氏自以为很豪迈的报了一通,但瞧令娘跟老夫人脸色都不好看,心里一慌,心说这都嫌不够? “舅母,您也知道,他家三郎处境不太好,我过了门总要过日子,您看……” 于氏一咬牙,比划了一个数字,“十六抬如何!” 普通人家基本都这个数,并没看出来多在哪,且她还欠着人家铺子的钱,这么点确实说不过去,进谈家那样的家门更显寒酸。 连何有志都给她使眼色,那意思不大好看,再加点。 于氏再一咬牙一跺脚,割了肉一样的报数,“二十四抬!银子给整箱,铜钱六百贯,如何?这可不少了啊令娘,阿瑶我都没想给这么些,都是为着你在谈家长脸的。 岂料沈令菡的眉头还是没疏解开,“舅母,装银子的箱,有多大啊?” 于氏给气了个仰倒。 正文 023早成家 于氏此人惯会阳奉阴违,嘴上一套事后一套,她这会儿割肉卖血的许诺了不少,转脸就能吞一半回去。 比如那装银子的箱,是妆匣子那么大点还是半人高的大木箱子,那差距可远了去了,再有首饰布匹,成色样式如何,都是能大做文章的。沈令菡要是不提一句,她能把压货发霉了的布都塞进嫁妆里,再给一堆破铜烂铁似的首饰,还不如不给。 “自然是装银的大木箱,舅母还能糊弄你吗?”于氏招呼着人在旁边记,“你要是怕舅母食言,我给你记下来画押,这总行了吧,哎呦,令娘可精明的呦。” 嫁妆倒也勉强说的过去了,能从于氏身上搜刮这么多,等于要了她半条命,沈令菡也不再揪着她不放,转而看向郑氏,“外祖母,爹娘不在,铺子也没了,难得舅母疼我,给我这么些嫁妆,往后日子也能有些保障,是瞎子我也认了,不然今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呢?” 郑氏给堵的说不出话来,她骂儿子媳妇将来没脸见秀秀,但从她默许他俩霸占铺子的时候,大家也都没什么脸了,钱跟铺子都在于氏手里,令娘的嫁妆肯定要从她那里出,给多给少都是于氏说了算,如果把令娘嫁给别家,万一她不给,那可更难看了。 本想着把她嫁进王府,吃穿用度都不愁,将来怎么都好交代,现在王府去不成,却也只能便宜了谈家,令娘为着将来的生计认了,她哪里还有话说。 “你可想好了,这是一辈子的大事,若将来因此后悔,可莫要回来讨罪。”心里到底是不情愿,她板着脸说道,“我丑话说在前头,这门亲事我是不赞成的,将来你也别领他回门,拿了嫁妆,过你的日子去吧。” 外祖母这是下不来台,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沈令菡也不急在一时,反正谈让那个小别扭,让他来也不见得肯,于是点头,“我想好了外祖母,是我自己愿意的,爹娘那里不会怪您的。” 郑氏摆摆手,“罢了,就这么定下吧。” 亲事一定下,谈家倒也痛快,没过几日,聘礼就给抬了来,更有谈家大公子亲自登门,作为家中代表来下聘。 谈樾见了郑氏跟何有志两口子,先告罪,“老夫人,何都尉还请见谅,家父有事来不了,特意指派我来给三弟下聘。” “大公子严重了,您来就很好了。”何有志诚惶诚恐的招呼他入座,“快给大公子上茶。” 谈樾入座,说道:“我今日来还有个不情之请。” 郑氏一直不吭气,何有志接话道,“您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我家三郎情况有些特殊,生母身体不太好,院子里没人照应,我跟父亲打算明年就让他进署衙,成家立业,方有心奔前程,故而觉得,早日给他们办了亲事为好,不知何都尉跟老夫人认为可妥当?” 这回郑氏沉声接道,“令娘明年还未及笈,早早嫁过去给你家做童养媳吗,可是打的好主意!” 谈樾笑道:“老夫人您误会了,怎会是童养媳,令娘嫁到我家,是正经的三少夫人,是想着让他俩能彼此照应,三郎可专心谋前程,令娘亦能跟家里的姊妹兄弟们一块读书,不是挺好吗,同房一事可等过了及笈再说,不会让令娘受委屈的。” “我看大公子就说的很有道理。”于氏开口,“娘,人家想的多周全,反正现在令娘每天要去念书,整天跑来跑去还不如先把事办了,看着也像样不是,另外姑爷也能专心谋事,多好啊?” 于氏心里当然高兴,早嫁出去就能省一年口粮,等木成舟,便也不怕何秀秀回来说什么,她才能心安理得。 谈樾:“若是你们同意,我这就回去着手准备去,家里另外给他们小两口置办一处院子,差不多年底就能建好,等来年开春就能办喜事。” 既然要嫁,早一年晚一年并无甚区别,大公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也不好再挑理,郑氏既然撒手不问,便也不再拦着,由他们去了。 何有志将谈樾一路送出去,“有劳大公子张罗了,若有甚要帮忙的,尽管言语。” 谈樾笑笑,“何都尉留步,尽管放心便是。” 何家跟谈家结亲一事很快就传开了,有说合适的,有说高攀的,还有说何家卖外甥女不要脸的,因为这个,原本籍籍无名的谈家三郎跟着火了一把。如今整个琅琊郡的人都知道谈家有个不中用的三郎,又聋又哑又瞎,据说脑子还不好,总之传的都快没了人样。 谈让现在去河边打水都不得安生,以前没人认得,自没人注意他,如今一瞧他是瞎子,大家就对上了,总有那好事之人指手画脚议论纷纷,让人不胜其烦。 天气暖和了,早晚都有人,谈让想完全避开人很难,以前还以遇上小麻雀为乐,现如今只想快些打完水回家。 “哎!小瞎子别走啊,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真瞎。” 几个半大小子围住他,十分欠教育的揭人短处,谈让避不开,只好站住脚由他们看。 他们看不过瘾,还想过来戳他几下,“看着也不像啊,是不是糊弄人啊?” 一个没轻没重的小郎君推了他一下,谈让退了一步,握着扁担的手指节发白。 谈让的忍耐力并不总那样好,有人的恶意是根深蒂固不可原谅,对上这样的人,就是他修身养性的时候,通常会非常克制收敛。似眼前这种,完全就是小娃娃的劣性,他便没什么心情陪他们周旋,事不过三,他一定会还手。 不过还没数到二,便有个仗义愣头青冒出来替他解围。 “哎哎!你们几个小崽子欠打是不是!”刘泉半光着膀子走过来,指着这帮小屁孩,“你们爹娘不教你们做好人啊,那来来来,我今天受累教教你们。” 刘泉人高马壮的,老远看着像个夜叉,小屁孩们都怵他,哪里还敢等着他来教育,顿时吓的屁滚尿流。 “嘿,没出息的东西们,就知道欺软怕硬,以后谁敢再欺负人,老子上门教育你们!” 上门|服务就更不需要了,趁早躲着吧。 刘泉走过来,打量谈让,“没事吧兄弟,以后别这么好脾气,这帮兔崽子就这点本事,你越忍气吞声他们越来劲,实在不行就报我大名,好使。” 谈让点头,“谢谢。” “谢啥啊这么客气。”刘泉抓抓后脑勺,“那什么,听说你跟令娘都定亲了,挺突然哈?” “嗯。” 刘泉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盯着他瞧了半天,发现这兄弟除了一张小白脸,哪哪都不入眼,浑身没有二两肉,眼睛还不好,往后能干啥啊? 老何家这帮王八蛋,就这么把令娘给卖了! 他一腔怒气对着个娇弱的小瞎子也没地儿发,感觉哪哪都不够他打一拳的,心里不由更憋闷,“我知道你在家里也身不由己,就不难为你了,既然要娶过门,往后就待她好点,大男人做事磊落些,别委屈她,不然我可不管你们是高门低门,不是我说,你们大户人家做事,忒不像个样,还那么小就娶过门,还是个黄毛丫头呢。” 刘泉哼哧哼哧跑水里打了两桶水,就这么徒手拎过来,然后不由分说的往他扁担上挂,“大老爷们的,一次就拎两桶水哪成,你这幅小身板啊往后得练练,不然怎么保护令娘,从今天开始,一次拎四桶,试试能不能走。” 谈让抽了抽嘴角,很想告诉他,人跟蛮牛的区别就是不能只靠蛮力生存,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要一次拎四桶水,并且还要以此来判定他将来能不能保护她,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请问我能拒绝吗?” 刘泉牛眼一瞪,“不行,是不是个男人了,加两桶水都不行?” “我是,但并不想用这种方式证明。”谈让把水解下来还给他,“刚才谢谢你替我解围,另外,我可以保护她。” 细胳膊细腿的小郎君,说话声气不大,蹦个三瓜两枣的字出来,却让刘泉无言以对,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信了他这话,尽管看他晃晃悠悠拎着两桶水的时候,仍旧不顺眼。 这小瞎子,好像也没传说中那样不堪嘛? 刘泉抓抓一团浆糊似的脑袋,蹲在地上长舒几口闷气,然后去水里摸鱼,顺便等等看她来不来。 自从听说她要嫁给谈三郎,他心里就琢磨着一个大计划,那就是举家逃跑,他断定令娘肯定不情愿嫁给一个小瞎子,抗争不过,唯一的办法就是跑。 可这会儿心里又犹豫起来,令娘肯不肯还两说,而且小瞎子比他想象的好像强那么一丁点,说不定能对令娘好呢? 哎,还那么小呢,他想都没敢想过,转眼就成人家的媳妇了,早知道这样,早知道…… “泉哥,你愣什么呢,鱼都跑了。” 刘泉吓了一跳,差点一头栽水里。 “吓死人了,鱼都让你吓跑了!” 沈令菡乐了,“明明是你自己发呆让鱼跑了,还学会赖人了,我可不让你赖。” 刘泉耷拉着脑袋,半天也没摸着一条,心里更憋屈,不知道话从何说起,索性牙一咬心一横,直接问出口,“令娘,要不咱跑吧。” 正文 024赐新宅 “泉哥,你想什么呢?” 沈令菡捧了一把水浇过去,“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怎么呆头呆脑的说胡话,你要往哪跑啊?你家地不要了啊?” 一捧水浇脸上,刘泉甩了甩呆愣的脑子,才知道自己问了蠢话,光惦记着跑,其实啥也没想好。 小瞎子那句话此时很有存在感的忽然蹦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来笑话他的,让刘泉觉得,自己这一腔热血的,还没人家一句轻淡淡的话靠谱。 “泉哥,你是不是担心往后没营生干了,其实你们还可以继续留在药材铺子啊,换个东家罢了,你爹娘年纪都大了,跑来跑去的不太好。” “才不去给老何家干。”刘泉从水里出来,脱掉湿了的上衣扔地上,“我想去谋份差事。” “在琅琊郡吗?”沈令菡掏出块帕子给他,“那你还不如继续学抓药的好,听我劝,别去掺合官门里的事,旁的不说,你愿意在我舅舅那样的手底下混吗?” 当然是一百个不愿意。 “这样吧,回头等我有了嫁妆,我就投点钱,再开一家药材铺子,还请你跟刘掌柜帮忙打理,你看怎么样?” 刘泉一怔,连令娘都比他想的长远,“这么说,你真愿意嫁给谈三郎啊?” “为什么不愿意啊,他人挺好的,反正嫁谁不是嫁,过日子呗。”沈令菡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怕我不情愿啊,没有的事,虽然是不得已选的,不过是他倒也无所谓,而且我还得了一笔嫁妆,出了何家我就自由了,巴不得呢。” 刘泉心说自己果然是根棒槌,只想着这样的局面她无法应对,无法应对就要受委屈,受委屈他就想打人,居然没想过她早早出了何家,其实也挺好的。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就是你那小夫君吧,也不知道往后能不能顶个事,有甚难处,还来跟泉哥言语,别的不行,打人还是可以的。” 沈令菡笑起来,“他眼睛不好,不能要求太高,不顶事怕甚,不是有我呢,你瞧我像是个任人欺负的人吗,你以后啊别老想着打人,你这个块头,打人就要惹事,你爹娘还要替你操心,长点心。” 得,还让她反过来教育了一通。 刘泉心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丫头方才说话的德行跟小瞎子一样一样的,俩小崽子人不大,心都不小,就数他自己缺心眼。 难道长块头注定不长脑子吗?真邪门! 其实算不得邪门,还有既不长块头也不长脑子的,比如何有志。 何都尉今日下职回家一脸的喜色,活像路上捡了钱,一进门就嚷嚷着做下酒菜,说是要好好喝一壶。 平常别说要俩菜,吃什么都得于氏说了算,从来由不的他,今日腰杆子不是一般的硬,可能不是捡钱那么简单。 “你是升官了还是发财了,回来就要酒喝,能耐的你。”于氏拿手指戳他脑门。 “夫人,好事好事,可别再戳了,真是好事。”何有志拉着婆娘关上门说,“你要不先猜猜?” “我猜你脑袋,赶紧的说!” “琅琊王赐了我一套宅子。” “……” “真假的!”于氏目瞪口呆,狠狠掐了何有志一把。 “哎哎疼疼疼……” 居然是真的!于氏喜的合不拢嘴,“怎么个意思快跟我说说,你是不是又让狗咬了?” 何大人这碗官饭,当年就是败狗咬所赐,替前任内史大人挨了一顿咬,这才得了个都尉。 “哪啊,还能老让狗咬吗,我也说不上为甚,琅琊王可能是赏识我吧,还说以后提拔我什么的。” “琅琊王他是不是脑子不好,还能赏识你,能有这好事?”于氏压根儿不信,“你再好好想想,人家还说什么了,不可能白给,哎?他是不是还惦记令娘呢?” 说起令娘,何有志想起来了,“倒是说过一句,说今后多让令娘去王府走动什么的,具体的也没说别的,难道是为着这个?” 何有志脑袋上顶的家伙事一向不得力,像是这种暗示的话,打死他也听不出来,只以为人家是客气两句,当时还说呢,王爷平白送一个宅子给他,怎么啥要求也没提,天上掉馅饼也没有这样掉的。 于氏戳他的猪脑子,“你个蠢货,可不就是这句吗,你还真以为琅琊王是看上你了啊,这是还没放弃令娘呢。” “不能吧,令娘不是都跟谈家定亲了吗?”何有志张大了口,“难道琅琊王想抢亲!” “小点声!”于氏捂住他的嘴,“抢屁亲啊傻子,这你还听不出来吗?” 琅琊王不死心,管你是定亲还是嫁人,只求上手,又是送宅子又是要提拔,明白着是给钱拿好处,何有志但凡有点脑子,这宅子就不该收,既是收了,就等于应了人家。 何有志一屁股蹲在地上,彻底傻了眼,“我的娘,还能这样啊,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要不我去把宅子退了吧,这要不得啊!” 岂知他婆娘就听不得退这个字眼,不给就罢了,给了就是她的,再退就等于从她身上割肉,还是割这么大一坨肉,约等于要命。 “你先别嚷嚷,让我想想。”于氏在屋里走来走去,小算盘拨的噼啪响,转了百八十圈后,猛地停下,“宅子不能退!” 何有志让她转的眼花缭乱,傻愣愣问:“为啥?” “你说为啥,一套宅子值多少钱知道不,再说了,你当时不拒就等于答应了,现在再退那就是不知好歹,琅琊王能高兴吗,你还想不想有前途了?” “想。” “那就听我的。” “咋听啊,让令娘去王府,她也得肯啊,再说万一给那什么了,将来嫁给谈三郎,会不会不太好啊?” “你怕什么!”于氏心里也没底,不过为了宅子,她豁出去了,“谈家那个小傻子能说出什么来,他将来还要靠我们,有什么都得忍着,就他那样,上哪说令娘这么好的媳妇。” 可是可是……何有志心说,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家媳妇先让别人占了啊,再傻也不想当王八啊,可是可是……他也好想要宅子要前程,他要怎么办? “你听我的,这事就这么定了,过两月等宅子收拾好了,咱请琅琊王来一趟不就齐了,你可别到处嚷嚷去,得暗着来。” 何有志哭丧着脸,心里几经纠结,“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一边盛夏过去,天儿渐渐凉了起来,沈令菡约谈二出来,去郡郊学堂看老张先生去。 谈二娘在家闷了两个伏天,折磨的心力憔悴,出来半天还没从大家小姐的端庄仪态里走出来,走路都迈不开步,“令娘,我忽然感觉自己沧桑了,我出门怎么都兴奋不起来了呢?” 沈令菡笑她,“让你大姐折磨的不轻吧,都瘦了呢。” “瘦了吗?”谈二摸摸脸,“那太好了,没白遭罪,你可不知道啊,我整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自从你不去我家念书,我大姐就跟吃错药了一样,见天儿盯着我,就坐我旁边,我连个盹儿都不能打,书背不下来就不给肉吃,我过的还没有下人好。” 在谈家,书读不好就是原罪,怎么罚都不不值得同情,谈内史还整天夸谈韵尽职尽责,有长姐风范,越发的给她长脸。 “怎么还不让出门呢?” 谈二苦着脸,“怕我玩心大呗,我大姐说了,正经的上层贵女,不兴顶着太阳出门,会晒黑不说,流汗也不雅,到了夏天就该坐在家里,屋里放着冰,侍女伺候着扇子,读书写字,休养身心。” 好嘛,这可不得把人逼疯了吗? “说到底,她就是嫌弃这里,不让我出来跟你们玩,你说整天在家里,人活着还有什么趣,我看你也没怎么黑,也还漂漂亮亮的,我可真是命苦,不过等明年你嫁到我家,可能也就没好日子过了,到时候我心里还能平衡点。” 沈令菡心说,可拉倒吧,想把她管的跟谈二似的,没门。 “你居然就嫁给谈让了你说,我到现在还不能相信,要不是给你们建的院子已经有了模样,我还以为骗人呢。” 谈二娘对他家三郎的印象根深蒂固,一时半会转不过弯,一个从来没说过话的瞎子哥哥,忽然就要娶她的小姐妹,怎么想都跟做梦似的。难道将来要去他们院子里玩吗,想想都觉得别扭,可婚姻之事,最是天不由人,你觉得这辈子怎么也不可能跟谁有交集,说不定将来偏就有了,都是说不准的。 “阿芷,你可见过他母亲,是个什么样呢?” 谈二摇摇头,“她从来就没出过她的屋子,搬来琅琊郡都没露过脸,我也不怕你笑话,她在我们心里就是个傻子,心里总是嫌弃的,如何还会去见她,更不可能放她出来见人,听家里下人偶然提起来,说是以前犯病的时候挺吓人的,再我也不知道什么了,我大姐从来不让我过问他们的事,我也就不问了。” 沈令菡听着怪沉重,也不知道谈让是怎么照顾她的,母子俩在小偏院里相依为命,多可怜啊,再者以后要是搬出来,可怎么安顿她呢? “令娘,我听说你舅舅新得了个宅子啊,在哪啊?” “哦,正要跟你说的,就离着学堂不远,今日请了一些人去玩,我们见过了老张先生,一起去玩呗?” “好啊好啊!”谈二拍手,晚上总算不用回家了。 正文 025踏秋时 这时节正是学堂里最好玩的时候,书堂都移到了院外。 自从沈先生离家,好些个有钱人家的娃娃就不在这里念书了,剩下的基本都是邻近的寻常子弟,现如今都跟着老张先生继续上课。 老张平白多了好些个学生,身上担子就重了,便也不能像以前似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好担起为人师表的重任,领着一干学生在树下——抓蛐蛐。 书堂院落里种了一片草木,还是沈先生特意移种过来的,树下摆放着几张桌椅板凳,此时人去书空,桌上徒留几片落叶跟偶尔过来歇脚的鸟,美滋滋享用着不知哪个小娃娃掉在桌上的点心渣。 谈二目瞪口呆,“你们都是在这里念书的?” 沈令菡点头,“冬天是不成的,不过一年里大半时候都在,我爹说有助于修身养性。” “太修身了,太养性了,这么好的地方,睡一觉才舒坦,我可真羡慕你们,可是读书的人那?” 沈令菡朝着树木深处的草丛里指指,“那儿,抓蛐蛐呢,瞧见一只只屁股了吗。” “我的娘,你们这里简直就是人间极乐啊,上课还能抓蛐蛐,这先生得是菩萨转世吧?” 谈二娘开了人生第一眼,从来不知道还能如此般读书,从来不知道这世上的先生也能有齐先生之外的第二种,此时只恨自己没托生在沈家。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姿态端庄,欢天喜地的奔向屁股扎堆儿的地方,以无比奔放之身姿扑向草丛,成功吓跑了一窝的蛐蛐。 “咳咳咳,我说哪来的傻孩子,都让你吓跑了!” 老张先生气的蹲地上直哼哼,油光水滑的一只大肥蛐蛐,就差一点就逮着了,哪里来的倒霉娃娃! “是啊是啊,先生,我的也跑了呢!” 谈二一来就引起了一片控诉,表示十分冤枉,她不是故意的啊! 沈令菡跑过来说,“张老头你可放过人家蛐蛐吧,人家抓了是逗着玩,你抓来是下油锅当下酒菜,少吃一顿的事,可惜甚。”她拉着谈二介绍,“我来给你们介绍啊,这位是谈二娘阿芷,天性就是不爱读书,你们可以带她一块玩。” “不爱读书你领来学堂做甚!”老张翻白眼,“有你一个还不够,还凑对来气我,去去去,哪凉快哪玩去。” 谈二不解了,“你们这里不就是来玩的吗,我很会玩啊。” “你会玩甚?”老张先生知道她是谈家姑娘,心里带着点鄙视,大家门里的人除了会装模作样端架子,屁都不会玩,“谁告诉你我们就光玩的,得先读好了书才能玩,你又不读书,玩个屁。” 原来是这样读书的啊,谈二心说,只要让她玩,读什么书都没问题啊,齐先生早用这样的法子,她现在没准儿也是个饱读诗书的聪明人,都给耽搁了。 “谁说我不读书的,哼!你们今天读的甚,我这就去背来给你听!” 谈二生平第一次有了念书的欲望,谁也不忍心拦着,于是就由着她自己跑树下蹲小板凳去了。 老张先生盯着她直砸嘴,“傻的怪实诚的,我可好些年没见过贵门里头生出这样的品种了。” 沈令菡直乐,“二娘挺好的,就是傻了点。” “我说小令娘,你啥时候把你那小夫君带来让我上上眼啊,你一个傻姑娘看人,谁都是好的,大家门里头,哪就有那么些好人,你爹不在,可别叫人坑了,若人品不成,咱就不嫁了。” 沈令菡笑嘻嘻道,“连您都坑不了我,谁还能坑,他啊,你保证喜欢,只不过来不来得看情况,等他高兴了,我肯定带他来。” “哼,还高兴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欠收拾的小子。” 某个欠收拾的小子此时离他并不远,被周璞邀出来正骑马呢。 可是谈让从没骑过,摸都没摸过,又因为他眼睛不方便,上马都有些勉强,自己摸着上吧,没底,让周璞扶着就更别扭了,所以他站在马旁边踌躇半天。 周璞此时别提多后悔了,他只想着哪日邀他出来玩,想到他眼睛不便,估计不太能玩什么激烈的,只在山野里骑马踏秋聊聊天就好,倒是忘了想他会不会骑马了。 洛阳城里的贵公子贵妇人,几乎没有不会骑马的,所以他压根儿没把骑马当成个障碍,却忘了谈让在家里那地位,恐怕连根马毛都摸不着。 如此邀人家出来骑马,不免尴尬,好像跟人家显摆似的。 “阿让兄,我看这地儿挺平顺,风景也好,走马观花的没意思,咱还是走一会儿得了。” 周璞把马拴在树上,正要帮他牵马,谈让拦住了,“我试试没事。” 这小子还挺要强,周璞心说,试就试吧,他上树都那么溜,上马应该没事。 所以他就让开了,要强的人都不爱叫人帮忙,他非常识趣,然而他忘了,树是死的马是活的,不会老老实实等着他去踩。 谈让摸索着马鞍,借力往上攀爬,只是力气没掌握好,不小心踢了马一脚,那马吃痛,自然不肯老实,它屁股一扭,差点把人甩下去。 周璞吓了一跳,立刻就要扑上去扶他,却没料到谈让不仅没摔下来,还一跃上了马。 这不是胡闹吗,周璞心跳都吓停了,“阿让兄,拉住缰绳,稳住稳住,对,腰沉住,腿用力!” 谈让闷了一脑门汗,他从差点摔出去到用力跃上来,可谓全身紧绷调动了所有的力气,只是光上来还不算,惊了马就要稳住,但他不懂技巧,全凭感觉跟本能。 大概爬树的经验还是有些用吧,毕竟别人看不见的时候,他也是狠狠摔过的。 第一次骑马,倒是不怕摔,但周四站在这,他得要点面儿,打死都不能摔下去,有此信念支撑,出奇的好用,他居然真的稳住了马。 “厉害啊阿让兄,我第一次摔的可惨了,你居然能稳住马,佩服佩服。” 倒不全是恭维,真心的赞美,毕竟眼睛看不见,一般人可能都不敢上,反正周璞肯定不会,他要是瞎了,得自卑的天天躲家里不出门。 跟谈让接触两回,他看出来了,这家伙身上有股子劲儿,是一般人没有的,这股劲不仅仅是单纯的要强要脸,也不单单是什么追求抱负,是那种有朝一日,给他点机会就能搅动的天翻地覆的韧劲。 隐忍不可怕,隐忍在这种人身上,就不大好说了。 谈让笑笑,“不用特别厉害,比你厉害一点就行了。” “嘿!你这小子,逮着点机会就咬人,属狗的吧你。” “不巧,你猜对了。” 周璞那个气啊,他想把刚才给他的定义都收回来,什么韧劲,就是损人的劲,要不是看他瞎,肯定一脚把他的马踹跑了,看他厉害去。 他解了马骑上去,跟在谈让侧后,悠哉悠哉的踏秋看景,小地方有小地方的乐趣,比如此地的山脉就比洛阳城的好看,他一边自赏,一边给他说景,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哎,阿让兄,何都尉最近新得了一处宅子,就在这附近,要不要去瞧瞧,说不定还能偶遇你家未过门的小媳妇。” 说起沈令娘,周璞就一脑门的惆怅,“要说你小子还真走桃花运,上回还是沈小娘子,这回就成你未过门的小媳妇了,等下回就得喊弟妹,难得遇上个有意思的姑娘,还没来得及动点什么心思的,这就得扼杀了,人生啊,一个字,愁。” 小媳妇这种称呼,莫名的叫人爱听,谈让觉得挺适合小麻雀,“她不适合你,想也没用,你得谢谢我没让你走弯路。” “我怎么那么想骂街呢,得了便宜还卖乖。”周璞哼道,“不过真挺可惜的,她要是放在洛阳城里,肯定要遭抢,性子是真好。” 是啊,嫁给他可不是可惜吗,小麻雀应该得更好的,但是想来想去,好像也没谁能配上她,所以,大概是他运气好吧。 “我不是那意思啊阿让兄,没说可惜在你这里,其实你俩挺配的,你不信摸摸自己的脸,沈小娘子跟你俊的如出一辙,跟亲兄妹似的。” 你俩才亲兄妹,哼! 沈令菡跟谈二从学堂里出来,天儿已经不早了,谈二抱着来玩的心,却是结结实实读了半天书,到底也没能抓成蛐蛐。 “人生啊,可真是讽刺。”谈二喟叹人生,“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努力的读过书,虽然没背下来,但我很充实,你知道这种感觉吗令娘?” “恭喜你阿芷,你的人生得到了升华。”沈令菡噗嗤笑出来,“你怎么还老气横秋的。” “严肃点,我难得有点感悟,哎你说,我就不明白了,像我阿姐那样的,到底是什么信念在支撑她见天的读书呢,读书这种折磨人的事,没点动力可真难啊。” “大概是心气儿,你随性,所以就无所谓呗,不过人不能只靠心气儿活,我就更喜欢你一点。” 谈二简直要喜极而泣,“令娘!这辈子你就是我最知心的人了,呜呜,终于有人喜欢我了。” 沈令菡拉着个稀里哗啦的谈二娘,快步往新宅子去,“天要黑了,咱可得快点,不然可能没饭吃。” 她舅母那个小气鬼,赶不上饭的人就没得吃,她不能叫谈二饿肚子。 不过她没想到宅子今日异常热闹,她舅母不但没让她饿肚子,还特意准备了她爱吃的,过年都没有这待遇。 并且还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琅琊王。 正文 026又算计 沈令菡见过琅琊王的马,一进门,就在新院子里瞧见了,她心里咯噔一下,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令娘,没说王府也来人了啊,我爹会不会也在?” 谈二担心今晚没好日子过,忙四下里瞧,没发现有谈家人的影子,这才放了心,“幸好幸好,可吓死我了。” 怎么可能请谈家人呢,她舅舅从琅琊王这里得了宅子,再把谈内史请来显摆,真蠢到这份上,那也趁早别活了。 “令娘回来了!”于氏今日穿的相当隆重,在院子里飘来飘去,比新宅子还有看头,她热情的领着沈令菡往屋里走,“看看这宅子豪气不豪气,布局也好看,我长这么大,除了琅琊王府,就没见过这么像样的宅子,地方够大,你也有自己的新屋子了,一会儿你去看,保管满意。” 她自从见着这宅子,嘴里就这几句话反复说,还撺掇着何有志搬家,一副一辈子都不想再回都尉府的架势。 这旁边站着的也就是谈二,换成谈家其他人来,于氏这几句话就算是把谈家人得罪光了。 “舅母,怎不见王妃来呢?” “王妃啊,说是不得空,本来想着改日再请她跟谈夫人来,没想到琅琊王今日恰好来这里打猎,便顺道进来喝口茶歇歇脚,就是凑巧了,你们玩你们的,不妨碍。” 于氏这一通解释可谓做贼心虚,很完美的解释了琅琊王是如何被偷偷摸摸请到这里来的,还要做出一番跟她们没关系的样子,越描越刻意。 沈令菡心里冷哼,没吱声。 谈二倒是因此放了心,“那太好了,令娘,咱们一会儿去院子里玩吧,你那个小表妹呢,喊她一起啊。” 阿瑶正守在饭桌前,盯着一道道菜流口水,她娘今日难得大方,满桌的鸡鸭鱼肉,只可惜不让她动,说是要等令娘回来一块吃。 馋嘴的娃娃如何忍得住,趁她娘不在的时候,不住的偷嘴,为了让每一道菜维持原样,只用手指挑一点出来,不好破坏造型的,便用舌头舔,尝尝味也解馋。 沈令菡领着谈二要进来的时候,她正趴在一盘红烧肉上尝味,听见动静立刻坐回原处,吧唧两下嘴,然后龇牙笑,“阿姐你回来了!” “饭都上了啊。”沈令菡瞥了眼她嘴角红肉汤,笑说,“阿瑶怎么不吃啊,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阿瑶拼命点头,“可不是嘛,不过娘说要等你回来,不让我吃,我快要饿死了。” 于氏招呼她们坐下,“等你阿姐是应该的,饿一会儿有什么,来令娘,快领着二娘坐下,都是你爱吃的,千万多吃点啊。” “好嘞舅母。”沈令菡装了满满一碗饭,跟谈二说,“一会儿咱去院子里鞠球吧,今日没人管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谈二立刻兴奋起来,端起碗,随便挑了几筷子菜吧啦两口,“那可不能吃太多,尤其不能吃油腻的,要不胀的跑不动,等回头踢完了再吃,最舒服不过的。” 谈二娘虽然随性好说话,但到底是高门里的贵女,从小吃穿都讲究,何家这些饭菜多半也不入眼,再惦记着玩,那就更没什么心情吃了,胡乱吃了几口青菜就拉着沈令菡往外跑。 沈令菡也就只吃了碗白饭,她倒是不怕涨肚子,但一想起满桌菜都让阿瑶舔过了,那宁愿饿死也不吃。 待会儿要饿了,可以偷偷跑回小木屋里弄点吃,反正离的不远。 阿瑶也想跟她们一块玩,可又想吃东西,于是急急忙忙胡吃海塞,一口吞了两块红烧肉,险些没噎死。 她捧着肚子跑出去的时候,人家已经玩了好一会,谈二招呼她,“阿瑶你也来啊,会踢嘛?” 她摇头又点头,想起于氏方才嘱咐的,不会也要装会,不然没人带她玩,所以打肿脸充胖子,过去接谈二踢过来的球。 谈二脚下没准,脚力又大,沈令菡实在替阿瑶捏把汗,“阿瑶,接不住别生接啊,躲开点。” 阿瑶才不躲,躲开了叫人笑话,于是慷慨赴死一般迎着球上,那球离弦箭似的飞过来,她懵的不知道抬哪只脚,索性用身体去撞,球猛地撞在她肚子上,巨大的冲劲一下就把她顶了出去。 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阿瑶捂着肚子吐了一地,刚刚囫囵吞进去的半碗红烧肉,又给原封不动吐了出来,心疼的要命。 白吃了。 “阿瑶,你没事吧。”沈令菡过来扶她,满地的呕吐物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她艰难的憋着气,可阿瑶还恋恋不舍的盯着,看样子还想再吞回去。 “我没事,就是可惜了肉。” 撞的那么惊心动魄,怎么能不疼,可阿瑶很神奇,她可以忽略疼,只道是肚子空了饿的。 沈令菡劝她,“你还是去房间里歇一会吧,刚吃了饭,不好踢球的,改天再找你一起玩啊。” “那好吧阿姐,我回去再吃点,又饿了。” 沈令菡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便由着她去了。 “哎令娘,她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真不知道她不会接啊。”谈二很不好意的说道。 “应该没事吧,还惦记着吃呢。” 谈二失落,“弄的我都没心情踢了,咱要不去你屋里说说话得了,这宅子没什么好玩的,更怕碰上琅琊王,我可不想去见礼。” “那多没意思,你饿了不,我带你出去找吃的啊?” “还能出去啊!”谈二眼睛一亮,“去去去,我没吃饱。” “嘘,小点声,你跟我来。”沈令菡瞧瞧四下无人,拉着谈二往后院小门跑。 谈二心里忐忑,“令娘,这能跑得出去吗,会不会有人看守啊,我可不会爬墙啊!” 其实沈令菡也不知道,撞撞运气吧。 且说阿瑶惦记着再回去吃红烧肉,可哪里还有她的份,早被于氏都吃光了,家里但凡有点儿好吃的,根本没有剩下的道理,而且过了饭点也别再想找饭吃,没人伺候。 她越吃不着越惦记,越惦记越饿,去后厨房转了一圈,倒是还开着灶,但却是给琅琊王准备的,她捞不着吃。 阿瑶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眼巴巴盯着来端菜的丫头,恨不能扑上去抢一口。 厨房还准备了一些点心,有丫头来端的时候,阿瑶悄悄跟在她后面,打量着半道趁没人的时候要一块吃。 跟着跟着,她发现这丫头走的方位不太对,琅琊王在前院跟她爹喝酒,这点心确是往后院里送,难不成是给她们准备的夜宵? 阿瑶兴奋不已,于氏难得拔一回毛,跟过年似的,可点心只有一份,哪里够分的,她没出声,偷偷看小丫头往哪个院子去。 小丫头去的院子是沈令菡的,后院有三个小院子,阿瑶自己没有单独的,沈令菡却有,于氏说令娘明年就要出嫁,住不了几天,再往后就是阿瑶的。 可阿瑶如何愿意,为着院子的事已经跟于氏闹了半天,她也想住崭新的院子,漂亮的房间,才不想跟爹娘弟弟挤在一个院子。 而且,凭什么点心只给她送,娘太偏心了! 阿瑶气鼓鼓的躲在院外的树后面,越想越替自己冤,于是等小丫头出来后,猫着腰跑进了院子,见沈令菡没回来,心里一喜,琢磨着先去吃点再出来,没人会发现! 她偷摸进了房间,一进去就懵了,这房间布置的跟娘娘住的地儿一样,比她的小破房间好一百倍,阿瑶心里那个酸就别提了,比吐了半碗红烧肉都让她难受,她肯定是捡来的! 看看这纱幔,看看这大床,桌子上还摆满了水果糕点,连洗澡水都准备好了! 嫉妒让人失去理智,阿瑶再也顾不得有没有人发现了,抱着一盘糕点扑到柔软的大床上,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谈让跟周璞此时在一座疑似没有主人的小木屋前徘徊,因为屋里显然没人住,但篱墙外的花圃却蓬勃旺盛,而且旺的有些过头,大概帮忙打理的好心人只懂浇水不懂剪枝,原本应该很有意境的几株花木,枝繁叶茂张牙舞爪,透出几分很不相称的喜庆之意。 “阿让兄,小院子看起来还不错,既然主人不在,咱就冒昧留宿一晚,此间主人应当是个随性之人,门锁防君子不防小人,挂了等同没挂,分明是很好客。” 谈让看不见,分不清是周四脸皮厚还是人家主人当真如此,不过既然他说可以,他就也没什么意见。 两人之所以临时决定在此过夜,是因为他们在何家新宅子外瞧见了琅琊王,周璞留自己的随从在那盯梢,直到夜禁都未见琅琊王出来。 这老色鬼无故借宿人家宅子,不消说,肯定憋着坏。谈让小媳妇要面临算计,如何也不能置之不顾,周璞很善解人意的说要在外留宿一夜,他知道他肯定也这么想,便顺水推舟卖了个大人情。 他已经派人去盯着了,如果有机会能摸进去,提醒沈令娘一句也好,如果到时候情况不好应对,干脆带出来也使得,毕竟算计人没有准,只要在里头就有危险。 正文 027登堂贼 小后门居然真有人看守,沈令菡老远瞧见了,就决定放弃走后门。 于氏为了坑她,脑袋都变的周密了。 “令娘,这要怎么办啊,不走门,我可出不去啊!” 沈令菡拉着她,趁着天黑在院子里猫来猫去,“阿芷,你别急,一会儿我先爬墙出去,然后去后门把人引开,你到时候一定要快。” 谈二第一回干这样的事,心里并没有底,但却跃跃欲试,心说以后她也得学会爬墙! 新宅子还不太熟,沈令菡凭着方向找,找到了去她家的方向,这片是个还未成形的花园子,只是象征性的种了几颗花木,所以并不茂密,遮挡的很有限,如果不是天黑,根本别想跑。 她找到背光处,估算了一下距离,“阿芷,你先在这里藏着,我出去打探一下情况,如果有趁手的工具,把你弄出去也成。” “好好,你小心点啊。” 沈令菡把裙角系在腰上,后退几步助跑,猴子一样灵敏的跃上墙,蹭蹭蹭几步就攀到了墙头,看了看外头的地形,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嘶……她倒抽一口气,地上有块石头没看见,给绊了一下,脚扭了。 都怪院墙太高了,不成,待会儿二娘怕是不好出来,还是去后门碰碰运气好了。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腕,倒是没有很严重,便也没管它,小心翼翼的转到后门那边,发现了两只鬼鬼祟祟的屁股。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端详了一下两只屁股的造型,整体而言——比较有力量,应该是有点身手的。 难道何宅已经遭贼人惦记了? “嗨,两位壮士。”她站在两人身后,轻声问了一句。 两位壮士齐刷刷一愣,第一反应不是被人发现,而是见了鬼。 “你你你……” “嘘。”沈令菡抓住他俩的后衣摆,“院门里有人,你俩别出声。” 周四公子派来的具是身边随从,身上倒是有两下子,不过也很有限,最多就是比一般随从强一点,从没干过什么神出鬼没的大事,心理素质并不优越,估计还没沈令菡强, 也不知道为什么让一个半大小毛丫头吓了一跳,大概是因为她比较镇定吧。 半大小毛丫头? 一号随从想起来他们要找的沈令娘,根据他们公子的描述,不就是眼前这姑娘吗? “您可是沈家娘子?” “噫?你们是来找我的?”沈令菡把他俩引到墙根底下,“谁让你们来的?” “是我家四公子,让我们来提醒您两句,我们正琢磨怎么进去告诉你,没想到你却是出来了。” 周四公子倒是蛮热心肠的嘛。 “你们公子如何知晓的,他也在左近吗?” “正是,他今日邀谈家三郎来骑马赏秋,夜里便留宿在这周遭民居,既然您出来了,要不随我等过去?” 谈让也来了啊,那倒是巧了,沈令菡点头,“也好,不过,你们得先帮我带一个人出来,你们谁身手好一些,或者带了绳子没有?” 她指着院墙,随从一号二号齐摇头,公子吩咐救人的时候,打死他们都没想过带着一个姑娘爬墙,要早知道她爬墙这么溜,还费劲想什么主意啊。 沈令菡抚额,心说周四公子派这两位来救人,能不能救,大概全凭天意的。 “沈娘子,我们自己爬墙倒是可以的,要拖个人的话估计够呛,关键我们没有绳子,不过收拾俩人还是不在话下的,看守院门的有几个?” “两个。” “那没问题,您瞧好吧,一准儿不让人发现。” 也只好走后门了,最大的问题是很容易惊动其他人,不过也顾不上了,先跑了再说,连周璞都冒险来提醒她了,那证明自己的担忧没错。 她学了两声蛐蛐叫,示意谈二去后门等着,听到她猫叫回应后,一号二号便去后院敲门。 沈令菡躲在墙角望风,没多久便听见后门打开的声响,继而是两声闷哼,估计是放倒了看门人,再然后,谈二娘就跑了出来。 “令娘!”谈二觉得非常刺激,兴奋的抱住她,“又害怕又好玩,以后还想这样玩!” 可算了吧,她倒是好玩了,冒多大风险啊。 “阿芷,你这回可得好好谢人家周四公子,是他派人来的。” 谈二脸上的笑瞬间没了,“你说他?他怎知道我们要出来,不是,谁要欠他人情啊,要早知道那俩人——我还是再回去吧。” 沈令菡拉住她,“别啊,快跟我先走,我一会儿跟你解释,不能再回去的。” 俩姑娘加俩随从做贼似的抹黑逃跑,沈令菡熟悉地形,理所当然是领路人,带着他们一口气跑到了小木屋,停下脚才发现,忘了问周璞跟谈让在哪落脚了。 她喘匀了气,问道:“你们公子在哪呢?” 随从手指小木屋,“那里。” 沈令菡:“……” 她要是没记错,这是她家吧,请问这俩人是怎么进去的。 “噫?沈娘子你怎知道要往这里跑的,我们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那?”一号二号满脸疑问。 她嘴角一抽,“大概是我料事如神吧。” 沈先生建小屋的时候就说过,防君子不防小人,只要好看舒适便好,从院墙到外门,皆是竹木搭建,连门锁都没上,还是他们走后,沈令菡后加了把锁。 锁头倒是没动,俩小贼应该是翻墙进去的。 听闻周四在这里,谈二一脸不情愿,“令娘,不是说要去你家吗,咱们快走吧,我饿。” 沈令菡掏钥匙开锁,爱莫能助道:“进来吧,这里就是我家。” 随从一号二号集体傻眼,心说公子这是啥命,头一回当贼就遇上了正主。 小贼一号二号登堂入室,正堂而皇之的生火烹茶,锅里咕咚咕咚煮着米粥,好似还添加了腊肉。 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家里就剩了点米跟腊肉,要不是沈令菡不会生火做饭,估计也不能便宜了俩小贼。 周四盘坐在廊台上,美滋滋的喝茶,“哎,你们还真来了,小三小四干的不错啊。” 一号二号原来叫小三小四啊……名字取的真棒。 “沈娘子,你们进来还给人把锁开了,不太好吧,这院墙哪里用开锁,直接跨进来就得。” 沈令菡翻白眼,“我进自己家,为甚要翻墙。” 周四手一抖,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你说甚?这里是沈先生住过的地方?” 他手脚并用爬起来,在走廊上转啊转,陀螺似的,“我得好好看看,必须得膜拜一番,沈先生的书房在哪里,我要进去磕个头,啊,不行,我得先换身衣裳,要不要沐浴焚香……” 沈令菡:“……” 周四公子恐怕的确是有病。 谈二遗憾的咂咂嘴,“你俩还是快些请个郎中来吧,你们公子八成是要疯。” 小三:“没事,郎中来也治不好,我们公子这辈子最迷恋的就是沈先生,得本人来才有救。” 沈令菡:“……” 这可要了命了,何东家见了这样的,估计能直接拍死。 谈让在厨房里生火做饭,沈令菡乍见,觉得这画面挺神奇。 就比如不食烟火的沈先生,每次都能把厨房燎成仙境,在她概念里,长到这程度的美男子都跟厨房八字不合,可谈让就很和谐,不光和谐,还尽是美感。 食材跟柴火都摆在他能够得着的地方,他蹲坐在灶前,一切都很从容,仿佛这里是他惯常待的地方。 “哇!有饭吃吗?”谈二闻着香味进来,一看见三郎在做饭,顿时有些不自在,她往沈令菡身后退了两步,拼命吞着口水。 根深蒂固的成见,还不能让她无所顾忌的面对三郎,尽管她觉得,他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糟糕。 “的确是很香啊。”沈令菡笑嘻嘻的打破尴尬,走到锅前,“谈小郎君你怎么这样厉害啊,自从我娘离家,我家里就没开过火,我能揭开锅盖闻闻吗?” 谈让点头,“小心热气。” 锅盖揭开的一瞬间,连屋外的小三小四都开始吞口水,不知道是不是都饿了,闻见味就想一头扎进锅里。 “是不是可以加青菜了?”沈令菡抓了把洗好的青菜丢进去,香味立刻就出来了,“这还是我娘撒的种,再不吃都要老了,可是我不会做。” 谈让弯了弯嘴角,他其实进来后就猜到这里是小麻雀家,也不知为甚,觉得她会过来,所以煮了很多。 “快拿碗去谈二。”沈令菡指着碗柜,“在里头。” 谈二终于有了个理由进来,她笨手笨脚的去拿碗,心里想的是,就让她吃一碗就好,就一碗,三郎应该不至于不让她吃吧? 沈令菡把小桌子搬到郎台上,摆好了蒲席,“大家快来吃饭啊,四公子你快别瞧了,我爹书房锁着,一会儿吃过饭我给你开。” “啊?真的吗?”周四跑过来坐下,“那我就不客气了,沈小娘子你可真有乃父之风。” 沈令菡诧异,“我爹啥风啊?” “随性,有气度!” “哦,谢谢啊,从来没人这么夸过我。” 谈二一脸嫌弃,“你没事老瞎夸什么啊,知道点好歹不,令娘马上就是我们家媳妇了,有你什么事啊?” 周璞:“……” 刚刚坐下的谈让跟沈令菡,顿时二脸尴尬。 正文 028两把刀 对于要嫁给谈小郎君这回事,沈令菡一直没当成个事,在她心里,嫁人就是权宜之计,人家谈让也是帮她忙,不过是挪个地方生活罢了。 可让谈二这么一说,就觉得好像不只挪个地方这么简单,他们确然是两个要成亲的人。 成亲之事也很陌生,她脑子里没什么概念,因为爹娘从来没教过,成亲后干嘛呢,像爹娘平时那样吗,没事拉拉小手,相拥而坐,对视的眼神能腻死个人。 想到这里,沈令菡抖了个激灵,下意识的屁股挪动一下,刚才无意识的跟谈让坐在一块,现在倒有点尴尬起来。 想了想,又不动声色挪回去,心说可别让他误会什么,她没有嫌弃他的意思。 周璞也很尴尬,“我知道他们要成亲啊,我也没说甚啊?” 谈二发现自己跟他靠坐在一起的时候,立刻嫌弃的往令娘身边移动,看了看位置,她既不好跟谈让靠着,也不好夹在小三小四之间,只能跟这个不正经的玩意同坐,别提多膈应了。 “反正以后不准你夸令娘,一点都不正经,第一回见就打我们令娘的主意,想的美!” 这二姑娘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啊,周璞哭笑不得,他看起来像是那种见了小美人就急不可待的形象吗? “阿让,沈娘子,你们别误会啊,我没别的意思。” 两人同时对他展开温和的笑意,跟商量好了似的,周璞心里一哆嗦,觉得这俩人可真是天生一对。 沈小娘子的笑温和中带着甜美,可以化解尴尬,谈小瞎子的笑温和而又淡定,全无攻击性,然而这俩人凑一块笑的时候,就会无端叫人心慌,好似两把没开刃的小刀。 假如哪天两把刀开了刃呢,周璞后怕的想,可能他方才就给吓尿了吧。 “今天还要谢谢四公子啊,要不是你派小三小四去,我可不知道怎么办了。” 沈令娘可真好啊,会说话又会给人台阶,周璞笑笑,“没事别客气,还不都是为了阿让兄,他可担心你的。” 谈让心说,他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也谢谢谈小郎君啊。”沈令菡夹了几片肉给他,“要不是有你,我们今天都要饿肚子,会做饭的人都值得人尊敬,你多吃点。” 谈让举着筷子愣住,他从没想过这辈子会有人给他碗里夹吃食,这感觉,很奇妙。 “你们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啊?”谈二嘴里含着肉,左看看右瞧瞧,然后凑到沈令菡耳边,“他怎么知道我们要出来的?” 沈令菡:“四公子能掐会算呗,他算出来阿芷今天没吃饱,特意带我们出来吃饭的。” 谈二:“……” 周璞:“……” “有病。”谈二翻了个白眼。 周璞斯斯文文的吃了一碗,然后放下碗筷,“沈小娘子,我可以去拜访一下沈先生的书房吗?” 沈令菡从身上掏出钥匙给他,“呐,给你,要维持原样啊,我爹不太喜欢别人给他弄乱东西。” 周璞搓搓手,虔诚的接过来,“不会不会,我就看看,这么说,里面还是维持沈先生在的样子吗,啊啊,好激动!” 到底有甚可激动的,不过就是几本书嘛。 他一走,谈二顿时轻松了,三两口吃完了一碗,抬头瞧瞧谈让,见他也没什么恶意,心说再让她吃一碗就好,于是又跑厨房装一大碗回来吃。 谈小郎君吃饭十分仔细,沈令菡一边吃一边偷看他,吃的慢条斯理又不怎么说话,饭量很小,比她吃的都少,怪不得长这么瘦,难道在谈家一直吃不饱饭吗? “你吃一碗够吗,要不我再帮你装一碗吧,还剩下好多,不吃多浪费。” 谈让被她盯的耳根发红,他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筷,“不用了,我吃好了。” 他从来就没有装第二碗的习惯,当然,也没有再装第二碗的余地。 “阿让你好腼腆哦。”沈令菡嘻嘻笑,“今天你们是为了我才留下的吧,没事,不怪你们来我家,千万别客气,又麻烦你替我操心,我还怪不好意。” “是你太客气了,全是周四帮忙,我什么也没做,还有幸进到沈先生的宅院,荣幸的很。” “你们客气来客气去的,我都不好意思吃了。”谈二捧着又空了的碗,小心翼翼的看着三郎,“三,谈让,谢谢你做的饭啊,我都吃两碗了,嘿嘿……” 吃完了人家煮的饭,谈二娘满身心的不好意思,忽然不明白家里人为什么要对他那样,明明也没什么不正常,煮的饭很好吃,她都吃两碗了人家也没恶语相向。 她所有的恶意都来源于潜移默化的引导,别人都说他不正常,她也就这么以为了,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搭理她,但也没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举动,她为什么就一直讨厌嫌弃他呢,谈二捧着碗,陷入了自我怀疑。 “你瞧你阿芷。”沈令菡噗嗤一笑,“跟你三哥还客气甚,你只要能吃,锅里那些都是你的。” 一个称呼似乎就能化解很多尴尬,他是三哥呢,谈二心里这样想着,也就没那么不好意思了,“那,那我再去吃一碗,就吃一碗。” 沈令菡弯弯嘴角,心说兄妹俩本来也没什么深仇大怨,就该好好的嘛。 谈二捧了满满一碗回来,问道:“令娘,你们方才说的我晕头晕脑的,是不是新宅子有什么不对啊,那我们今天晚上还回去吗?” 本来是要回去的,不然第二天不好交代,但沈令菡现在觉得,今天晚上还是不回去的好。 “太晚了就不回了吧,不过只有两张床,你可能要跟我挤一挤。” “好啊好啊没问题,我们晚上说悄悄话啊。” “啊……” 此时书房里忽然传出一声叫喊,外面的人同时一愣,这是撞鬼了吗? 沈令菡跑到书房,“你怎么了啊,书房里有耗子吗?” “不,不不不是耗子。”周璞激动的站在沈先生书案前,盯着笔架上的一支笔,刚才不过轻轻碰了一下,感觉现在让他死了都值了,“沈先生用过的笔,我我我刚才摸了一下,他不会生气吧?” 沈令菡抚额,“周四公子,我能请求你别用瞻仰先人遗迹的心态来参观我爹的书房吗,不过是一支笔,我从小不知道给他折断了几支,你用也没事,他晚上不会来找你的。” “……你把折断的笔都送我多好啊!” 四公子这样子,看着怪可怜的,沈令菡同情道:“要不这样吧,这支笔我就做主送你了,你回家慢慢瞧。” 周璞:“!!” “啊,还有,今天晚上你跟谈小郎君睡我爹娘的床可以吗,我家里只有两张床,要委屈你了。” 周璞:“!!!” 他可以拥有沈先生的笔,还能睡沈先生的床,啊,他无法呼吸了,他可能要死了! 沈令菡遗憾的摇摇头,心说挺周正个郎君,傻的怪可怜。 她来到院子里,坐在井边,挽起裤脚看看脚腕,刚才忙着逃跑没顾上,这会儿坐下来还挺疼,好像还肿了。 沈先生说扭伤了要先用冷水敷,她从水井里打了一桶凉水,找了快帕子沾湿了摁在脚腕上,凉飕飕的疼。 “你扭伤了?”谈让端着脏碗过来,放下,蹲在她身边。 “嗯?你怎么知道我扭伤了?” “猜的。” 猜的可真准。 “是哪一只伤了,我来给你揉开。” 沈令菡将信将疑的抬起脚,“你还会治扭伤啊,其实没什么事,过两天就好了。” 谈让摸索着握住她受伤的脚,纤细又带着凉意的手指摁在中心位置,微微使力,见她还受得住,才再次加力。 沈令菡疼的五官扭曲,不过没好意思叫疼,生生忍住了,倒是最初那股劲过去后,还挺舒服,他的手指跟井水一样凉丝丝,却更柔和,总之很让人对他刮目相看。 “要揉开才好,明天就别用凉水敷了,要用热水。” “嗯,我记住了,阿让,你懂得还蛮多嘛。” “也没有,一点点而已。”等揉差不多了,他又重新拧了凉水帕子敷在上头,“再坐一会吧,走路尽量别用这只脚。” 见他又蹲下来洗碗,沈令菡干坐着不好意思,“我来帮你洗啊。” “你会洗碗?” 刚才小三小四要来帮忙,他都没让,一看就是没干过的,毛手毛脚的再把碗脆了。 “阿让你很瞧不起人那,以前家里的碗都是我洗的,在说你手生的那么好看,怎么能洗碗呢,还是我来吧。” 这话是套用何东家的,沈先生一双芊芊玉手从来不沾阳春水,谈小郎君也不该沾的。 谈让闻言笑了,心说这姑娘在家里的地位好像也不怎么样啊。 她不由分说蹲下来,翘着一只脚加入洗碗阵营,他也就没拦着,两人一块洗。 “阿让你负责拿干布擦就好了。”沈令菡把洗好的碗递给他,一边观察他如何擦碗,他虽然看不见,干活的时候却出奇的从容,倒比有眼睛的做的还好。 “你知道我爹沈先生,每次擦碗都要脆几个,后来我娘就不敢让他碰了,你可比沈先生强多了。” “说谁比沈先生强啊,世上怎么可能有比他强的人那!”周傻子抱着沈先生的笔跑出来,对沈令菡的评定表示抗议。 站在郎台上的谈二掐着腰喷他:“人家小夫妻月下洗碗,你能不能别跑来找存在感,脸皮怎么那么厚那,去去去,屋里发疯去!” 周璞:“……”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又不是月下私会,至于吗? 谈让无奈失笑,“小麻雀,你家还有多余的被褥吗,有蒲席也成,看来今天晚上,我无法跟他同床了。” 谈二很善解人意的接了句,“那要不,你俩同床啊?” 众人:“……” 正文 029遭报应 翌日天未亮,沈令菡就醒了,她蹑手蹑脚的出来,没吵醒酣睡的谈二。 却发现谈小郎君已经在厨房里生火了。 “阿让你这么早起啊,是没睡好吗?” 确切的说是没睡,同室的某傻子呓语了大半宿,哼哼的都是沈先生,不知道是不是沈先生半夜来找他了。 “你这么早起是要回何宅吗?”谈让指指刚烧好的茶水,示意她自己倒,“既然夜里没回去,倒也不必这样着急,等天亮了不迟。” 他的意思她懂,他是说最好等琅琊王离开再回去。她心里确有不安,既害怕回去遇上,又担心如果琅琊王发现她跑了,会不会降罪什么的。 不过早起不是本意,主要是因为有人干扰,她是被谈二娘的鼾声活生生吵醒的。 “那我不着急回去。”沈令菡翻箱倒柜,没找出什么可吃的来,“家里没吃食了,我出去买点吧。” “小三小四已经出去了。” “是吗,倒是多亏了他俩。”她想起昨晚上就乐,“其实周四公子人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阿芷就是看不上他。” “哎哎,谁看不上谁啊?”周四怀里揣着笔,脸上挂着俩大黑眼圈,不高兴的站厨房门外,“你们听听嘿,大姑娘鼾声如雷,新不新鲜,可不可乐?” 沈令菡嘴角一抽,“四公子,这种时候就该装听不见,姑娘都要面子的啊,你可千万别当面提。” 不然阿芷能恨他一辈子。 周璞自认为涵养很不错,对谈二娘的印象不好不坏,这姑娘不知道怎的,每回见了他都跟让人踩了尾巴似的,那是他想计较吗,都赖她说话难听,昨天晚上就差指着鼻尖骂他不要脸了。 “哼!阿让,既然沈小娘子没事了,咱今日得早点回去,我可不想再瞧见她。” 天亮的时候,小三小四回来,带了些现成的吃食,小三说:“公子,沈娘子,琅琊王一早就走了,倒是没听见什么响动。” 什么也没有吗,还挺意外的。 周璞不好意思的跟她说,“你以后尽量避着些吧,王爷他可能不会善罢甘休,吃的喝的也注意着,虽然于事无补,但我理应代王府跟你道歉,三番两次的,我都觉得没脸见你俩了。” 四公子给人的感觉挺矛盾的,长得一本正经,说话又不太正经,再加上昨晚上见识了他傻的一面后,基本把他归为了吊儿郎当又注定没什么作为的世家公子一类,因为很明显,脑子不好。 然而很多时候,他又很知晓人情世故,想的也比较周全,理应划分为聪明人的行列,用沈先生话说,深谙人情之人,往往能成事。 “多谢四公子提醒了,我会小心的。” 谈让对周四道:“你回去也小心些。” 周璞一愣,他倒是差点忘了,家里还有个人惦记着小瞎子,若知道他们二人出来游玩一夜未归,怕是要完蛋。 “没事没事,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倒是你自己整天独来独往的,可加点小心。”周四看着他的脸,叹气,“所以说长得好看是非多,我以后说媳妇就不找太惹眼的。” 正巧这功夫谈二打着哈欠出来,没有侍女帮她打理,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看着很不像样。 周璞啧啧了两声,“瞧见没,就这模样的,肯定一辈子太平。” 谈二哈欠打到一半,回过味来,四下没找着趁手的家伙,脱下绣鞋就往他脸上砸,“你骂谁呢,你自己照镜子吗你!” 周四公子拔腿就跑,“走勒小三小四,阿让兄跟上啊!” 沈令菡捧腹大笑,“四公子怪好玩的。” 谈让握拳笑笑,“我也走了,你小心点,小麻雀。” 又叫她小麻雀…… 他俩走后,沈令菡跟谈二再次返回新宅子,果真没什么异动。 难道连晕倒的那俩看守都没发现? 于氏的确是没发现,她能想到在后院找俩看守,已然极尽周密之能,压根儿想不到夜里看护是要替换的,没人替换自然没人察觉。 她一早起来就吩咐了,不许去打扰令娘,美滋滋的想着巴结上了王爷,今后数不尽的好处都会滚滚来,现在自然供养祖宗似的养着令娘,甚至还叫厨房煮了燕窝。 而当瞧见沈令菡二人打外面回来时,险些怀疑自己见了鬼。 “舅母早啊。” “你,你你你们打哪冒出来的?” 谈二主动交代:“都尉夫人见谅,昨晚上我忽然想拜访一下沈先生的书房,所以缠着令娘带我去了小木屋,没来得及跟你说,您别生气哈。” 于氏不生气,她只是想知道琅琊王生没生气,贵人一大早就走了,甚也没提,她还以为人家为了避嫌,可令娘晚上没在,那他,他…… “夫,夫人,不好了,您您您快去瞧瞧吧……”一个小丫头惊慌失措的跑来,欲言又止的指着沈令菡的小院。 “我瞧什么?”于氏不明所以。 小丫头看看沈令菡,嘴里艰难的挤出了两个字,“瑶,瑶娘。” 沈令菡脑袋一炸,看向还在愣怔的于氏,“阿瑶昨晚上在哪?” 于氏的脑袋艰难的回过了味,当即尖叫一声,拔腿就往小院子里跑,“阿瑶!我的阿瑶……” 沈令菡跟在后面,脑子空荡荡的,阿瑶她怎么会在那呢,舅母怎能如此粗心,她要是,要是……可要怎么办啊? 布置华美的小房间里红烛燃尽,莫名有几分凋零之感,桌上摆放的糕点茶水零零散散,一只果子很不长眼的滚落在脚踏边,磕的鼻青脸肿。 粉嫩的床幔后,一个小脑袋犹豫着探出来,迷茫又带点惊慌,仿佛大梦初醒,不知置身何时何地。 瞧见于氏进来,弱弱的喊了声娘。 于氏疯了似的看着眼前一切,扑过去揭开床幔,阿瑶吓的立刻缩进被子里,“娘,我,我怎么没穿衣服啊,我不是故意跑进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你可别打我啊。” “你个没脑子的糊涂东西!”于氏又哭又喊,隔着被子拍打阿瑶,“谁让你来的,谁让你进来的,这下好了,我看你还怎么嫁人,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沈令菡跑进来,“舅母,你打她做甚!” 别说阿瑶,连她都懵懵懂懂的,要不是经历了琅琊王这档子事,她可能还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脏事。 可饶是如此,她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阿瑶还这么小,琅琊王怎么能下得去手呢,竟是不怕遭报应吗? 阿瑶被她娘打的哇哇哭,便是再懵懂,也隐约知道自己不好了,况且身上还疼,只不过不敢提。 “你来当什么好人!”于氏转头又来打沈令菡,“都是你害的,肯定是你故意引她过来的,你个扫把星!” “舅母,你好歹先看看阿瑶要不要紧啊,骂来骂去有什么用。” 谈二娘见令娘被打,顿时气不打一出来,“都尉夫人你怕是有病吧,关令娘什么事啊,我算是瞧明白了,分明是你不安好心算计令娘,结果报应到自己闺女头上,要不是昨晚上我们走了,现在倒霉的就是她!” 她可算是明白昨晚上是怎么一回事了,琅琊王一来,大家都知道何家不安好心,这才来救她们出去,但凡令娘傻点,那老色鬼就要得手了。 好啊,敢来算计她谈家的媳妇! 谈二袖子一撸,随手抓了只果子就往于氏脸上砸,“你个不要脸的花蝴蝶,算计我谈家媳妇还要倒打一耙,今日有我在,你休想欺负了令娘去!信不信我回家就告诉爹娘,明天就罢了何都尉的官!” 于氏奋力扭打的身子一怔,罢官这俩字可要不得,比收回宅子还要老命,这才想起来眼前还有个谈家人,断是惹不起的。 只好又返回床边,扑在床前哭,“我苦命的阿瑶啊!” “娘,你老哭甚,我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要死了,呜呜……” 沈令菡愁的脑袋都大了,只想找块木板钉上于氏那张嘴,虽说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可她好歹别当着阿瑶的面嚷嚷,小姑娘经了这样的事,劝慰引导或者先瞒着都好,这么要死要活的,再把人逼上绝路。 “令娘咱们走,别在这管她们的破事,好心当成驴肝肺,说不定待会儿还要打你。“谈二气不过,拉着她要走,”我看你还是去我家住吧,别回头又让他们把你坑了。” 去谈家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新宅子这里她也不会再来,她还是要回都尉府的,在外祖母眼皮子底下,量于氏也不敢再把琅琊王引来。 “阿芷,你要不先回府吧,我们家里这样,让你看笑话了,我改天再找你玩。”她不由分说把谈二送出去,“你不用担心我,另外我还得求你个事,阿瑶的事,请你别说出去行吗?” 事关姑娘的名誉,谈二再傻也懂,“罢了罢了,就你心眼好,我不说,可你也别净受委屈,你成了我家的媳妇,我们家都是要替你做主的。” 沈令菡一阵欣慰,她从没把嫁给谈让跟嫁进谈家划过等号,也没以谈家媳妇自居,谈二这几句话无疑是充满暖意跟友好的,让她对谈家那样一个地方,不再尽是成见。 而更令她欣慰的是,经过昨晚的相处,谈二娘对她三哥的态度在缓和转化,言语间不自觉有了维护之意,让她意识到,这场权宜性质的联姻,或许也并不尽是坏处。 不过因为阿瑶出事,于氏把罪过都扣在沈令菡头上,连嫁妆都要收回去,老夫人亦大发雷霆,她在娘家仅剩的几个月,从此更不太平起来。 正文 030收嫁妆 阿瑶在她娘毫没遮拦的哭嚎中,终于得知了自己的不幸,连吓带刺激,病了,高热不退。 于氏原本想瞒着,这下却瞒不住了。 郑氏在都尉府住习惯了,本来没想搬进新宅,况且她一直对琅琊王送宅子心存疑窦,总觉得得便宜没好事。不过架不住她傻儿子说和,本着成全儿女孝心之意,便开始收拾包袱准备搬家。 然而包袱皮还没裹上,阿瑶的事就传进家门,她脑袋一懵,手一哆嗦,刚收拾好的细软哗啦撒了一地。 何有志蹲在门口唉声叹气悔不当初,他就知道要遭报应的,可谁知道报应来的这么快,一想起好好一个闺女就这么毁了,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娘,我也是才知道,于氏那婆娘连我都瞒着。”他抱着脑袋抽泣两声,“您说可怎么办啊,儿子都没主意了。” 郑氏方才血气上涌,眼前黑了半天,这会歪在炕头站着,一只手哆嗦的指着她倒霉儿子,“你那婆娘在哪,还不让她滚回来,阿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她!” 孙女拿不出手,总归是何家的娃,比她那不要脸的娘可要紧多了。 老太太一发话,于氏被迫从热乎没几天的金窝里挪回来,自知理亏,倒也不敢不情愿。 她跟阿瑶回都尉府,沈令菡也从小木屋里搬了回来,这两日她白天就去新宅子里看阿瑶,顶着于氏的冷嘲热讽,就生怕阿瑶想不开。 阿瑶一直发热,倒也没工夫想不开,只不过两日的功夫便蜡黄憔悴,郑氏看了一眼就指着于氏的鼻子骂了半天,又不死心的进屋检查她的身子,出来后就好似被抽干了力气。 平日里如何也罢,可关系到一个女娃的一辈子,关系到何家的名声,老太太如何能不痛心。 “你办的糊涂事,你怎么能这样糊涂!”她咬牙切齿,只恨不得将于氏这个蠢妇赶出家门。 于氏翻了翻眼珠子,“娘,我这不都是为了有志的前程吗,得罪琅琊王还能有什么好,换成是您,您要如何?” 郑氏被她噎的够呛,“那你也不能——不能把令娘坑进去啊?坑你自己闺女知道痛心,坑外甥女倒心安理得了,得罪了谈家,何家照样没好!” “我也不辩解了,横竖怎么做都要得罪贵人,您骂我糊涂我也认了,可我再糊涂也比不得令娘狠心,她早就知道琅琊王的心思,自己走了倒把阿瑶骗进去,您也不能只说我吧?” 郑氏一愣,令娘她……不能吧? 见她不信,于氏哼了一声,“别以为那小丫头多么懵懂人善,比她娘可精明心狠多了,算计我嫁妆的时候您还瞧不出来吗,外面不知勾结了什么野男人,打晕了看护跑的,您说她不是早有预谋是甚?哼,反正是别想从我这拿一分嫁妆,都陪给阿瑶都不够。” 郑氏本来不信,这么一说倒是犹豫了三分。 “舅母,您说话的时候也摸摸心里的谱。”沈令菡从阿瑶屋里过来,对上郑氏那怀疑的眼神,心里泛着凉,“要不是你在茶水点心里加了药,阿瑶能这样吗,我跑是为了自保,你算计我又是为了什么?怎么,非得是我躺在那里半死不活,你心里就舒坦了,我就是好人了?” 她一般不会用这种严肃的语气跟家里人计较,实在是于氏的糊涂跟颠倒黑白激怒了她,阿瑶不这样倒也罢了,于氏泼几盆脏水就让她泼,可现在不是不痛不痒就能解决的事,阿瑶冤,她更咽不下这口气。 “再说了,嫁妆是我坑你的么,你要是不亏心,我坑你就给啊,那点嫁妆跟两家铺子比,差得远呢吧?” 于氏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说不出话憋的,浑身发抖的指着她,“都瞧见没有,都来看看她本来的德行,我就说她不是什么好东西,那铺子可是你求我打理的,现在倒拿来说事,就冲你这样,嫁妆我就不给了!” “好啊。”沈令菡嘴角含笑,光棍的往蒲席上一蹲,“那我正好不嫁了。” 于氏气的直抽气,她不嫁,回头就要得罪谈家,想起谈二说要罢官来,她顿时就后悔了,不过话赶话的,她也不好落了下风,只好很骨气的甩袖,“不嫁拉倒,一辈子老死在家里才好!” “都给我闭嘴!”郑氏狠狠拍桌子,“去请个像样的郎中来给阿瑶瞧瞧,你个当娘的,除了会妖五妖六的s吵嘴,还能不能尽点本分,阿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于氏之所以有闲心跟沈令菡吵嘴,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她打算着把阿瑶送进王府。 “你说甚?”何有志听完他婆娘的厥词,心肝差点吓漏了,不过想想好像也只有这一条路,琅琊王占了人,总该认吧,“可,可是,琅琊王他,什么也没说啊?” 琅琊王那日走前什么也没说,分明是不打算认的,要不然怎会现在都不给个说法呢?再说要怎么送啊,难不成就硬堆给人家? 于氏心里也打怵,不过都逼到这份上了,阿瑶只能进王府,不然还如何嫁人,“你不能主动去问吗,实在不成,再请他来一回,闺女都已经这样了,你个当爹的还有什么张不开嘴的。” 何有志不光嘴张不开,胆子也不够肥,他怕琅琊王抽他。 这种话要如何出口啊,问您要不要负责,要不要把阿瑶收进王府?可她这么小,送进去也不可能有名分,多难看啊? 再者人家要不认呢,更没脸了。 但最终,他还是硬着头皮去了,琅琊王几天都没个动静,他只能去府上找他,这才发现巴结琅琊王得看人家愿不愿意,人家不主动见他,他想巴结都得挑日子。 不过今天日子挑的不太好,琅琊王不在。 何有志被拒之门外的时候别提多尴尬了,他倒是没怀疑琅琊王故意不见他,就是心里忐忑,满怀忐忑的来见人,没见到的时候就会让人恐慌,原本渺茫的希望显得更渺茫了。 “何都尉,怎么在门外站着啊?” 周览打外面回来,瞧见何有志,随口问了一句。 “是大公子啊,我是来找王爷说点事,不想他不在,这就要回去了。” “找父王啊。”周览挑了下眉,“何都尉,改天带你外甥女来,说不定运气会好,她可比你有福相多了。” 说完撩衣进门,徒留何都尉傻愣愣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琢磨明白,这是还惦记着令娘呢。 小三从墙后偷偷离开,打后门快速进到府内,往四公子的院子而去。 “公子,何都尉没见着王爷,倒是见着了大公子,那意思,还在打沈娘子的主意。” 周璞躺在软塌上,脸上扣了块浸过凉水的帕子,闻言冷哼一声,把已经不凉的帕子扯下来扔水盆里,“就他是根搅屎棍子,本来何都尉两口子就不安好心,他没事再去提点两句,有他什么屁事!” 周四公子脸上挂了彩,正是拜周览所赐,那日去小木屋,回来就被他堵住了,果如谈让所料,被他打了个正着。 大公子这人向来有恃无恐,因为是王妃嫡出,别说在家里,在洛阳城都是横着走的,收拾家里的庶弟根本无人过问,所以打人专打脸。 周璞并非甘愿忍气吞声,但只有忍着,他才能少遭罪,才能少些波澜,当然,真要打也打不过,因为周览跟前狗腿子太多。 “让小四好好跟着三郎,老大贼心不死,肯定会偷偷掳人。” 阿让跟沈令娘定亲,周览如何见得他们好,怕是巴不得把两人拆散的,所以才去给何都尉出馊主意。。他只能顾的了小瞎子,沈令娘那里,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然而周四实在高估了自己那几条狗腿子,真遇上事的时候,十个八个小四都不好使。 谈让每日出来打水,极易被人跟踪,他自己有感觉,但是没办法,因为水是生存之需,必须要有。 开始两天还好,跟着的人并没有如何,今天再来的时候,谈让就被堵住了去路。 他来的时候,水边还有不少人,打了两桶水的功夫,周边就没了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周览的狗腿子长的吓人,能让人闻风而逃。 “谈三郎,打水呢。”为首的狗腿长的猥琐至极,看起来更像是琅琊王所生,他逼近谈让,言语轻佻,“这么辛苦,不如跟我们走啊,保管你吃香喝辣还有人伺候。” 谈让目向前方,连个磕绊都没打,“不去。” “呦,挺硬气啊,不配合,那就别怪我们用强了。”他挥手招呼身后的人,“都仔细着点,别给蹭破油皮,不然就不好吃了。” 谈让微微退后,盘算着在小四出场前,他甩开他们跑掉的可能性有多大。 小四几天前就来提醒过他,说最近都会跟着,可他出场时间是不是太迟了点,难道也被收拾了? 小四大人并没有被收拾,只是有点发怵,他就带了俩人,对方却有四个,三对四,很玄啊。 不过他家公子再三叮嘱,一定要保护谈三郎,于是他牙一横,身先士卒冲在前头,“啊啊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好大的狗胆!还不速速退散!” 狗腿子们:“……” 谈让:“…………” 正文 031坑到底 周四公子这样的人才,不知道用什么奇特的方式调教出这样风格的手下,说他没脑子吧,还知道出来的时候换身衣裳盖住头面,可这样的开场白,确定不是跟何都尉学的? 其实小四说完就后悔了,他不该开口暴露的,但是不说两句他心里慌,然而喊打喊杀的冲到跟前,大公子的狗腿子们居然没被吓跑,于是他更慌了。 第一刀砍下去的时候,手都在哆嗦,不出意外的被人家挡下,他心里还松了口气,因为他不想砍人。 “哪来的童子军,别是都尉署出来的吧?”狗腿领头一眼就看穿了这几块料,哼道:“劝你们趁早别管闲事,惹怒了我们大公子,小命难保。” 原来没认出来啊,小四心里一松,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啊啊呀呀的再次砍过去,这下还真给砍着了。 砍着的同时,彻底激怒了狗腿帮,一帮人顿时混乱的打在一处,狗咬狗的谁也不让谁。 然而三对四,形势非常不利,小四他们的能耐只支持一对一,再也分不出身来打另一个。 谈让想要趁机躲开,然而没成,被狗腿头领堵住了去路,“还找了帮手啊,找也找几个像样的,什么玩意啊。” 他也很想提醒周四,随从就当随从养,别老客串侍从,差的可远了去了,一不小心还要把他自己暴露了。 不过眼下,谈让琢磨着是躲不过去了,就算他不瞎,身手也抵不过,如果下水的话,说不定他还能逃过去,可小四怎么办。 他借着害怕,一边往水边躲,双手紧紧握住扁担,准备伺机而动。 “还往后退呢,我就跟你说了吧,掉水里我也能给捞上来,还是别挣扎了,等兄弟们把那仨软蛋收拾了,再来抬你去见我家公子。” 谈让耳根子一动,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那头领下意识伸手去捞他,然而此时忽然横空飞来一只长扁担,对着他的脑袋就砸了过来。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扁担被蛮力加持,作用力尤为出众,棒槌似的直眉楞眼砸过来,躲都躲不开。 “砰!”一声,狗腿头领感觉自己是被镇妖棍砸了,三魂七魄集体出窍,哐哐哐倒退数步,一头栽进了水里。 刘泉三两步跑过来,拾起地上的扁担空中打了个转,指着那三坨扭打的非常难看玩意,“咳咳咳,会不会打架,抱窝那!” 小四刀丢了,四肢并用的缠住一个狗腿子,对方跑不了,他自己也解不开,只能僵持着,另外俩跟他情况差不多,五官扭曲的怒瞪着各自的对手,明明谁也打不过谁,却都感觉自己武力爆表满腔豪迈。 所以,他们对今天这场营救的总结就是——人手不够。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老天开眼派了一个帮手来,正好平了。 “大兄弟仗义相救,我等感激不尽。”小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还请你替我们摆平另外一个,这三个就交给我们了!” 就水里那位还用得着摆平?刘泉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来威胁小瞎子,于是扛着扁担走过去,无语的看看地上三坨,“交给你们纠缠到天荒地老吗?” 他一手拎着一个,再腾出一只脚来踩着一个,没废多大劲就把麻花六人组给解开了,丢在地上,拿扁担挨个敲脑袋,“知道这片的规矩吗,想欺负人,得先问我,瞧你们一个个长的,贼眉鼠眼,以后别轻易出现在我眼前听到没?” 好汉不吃眼前亏,狗腿帮见讨不着便宜,屁滚尿流的跑了。 他们一走,小四就摘下面罩,指着自己的脸说,“壮士你瞧,我一点都不贼眉鼠眼,以后可别把我们当坏人,我们是来保护谈郎君的。” 刘泉抽动嘴角,“派你们来的人是不是跟他有仇,我看你们要不来,他没准还能跑了,你们一来,人家都不好意思跑。” “谈家郎君,你快来跟他解释一下我们是好人,我怕以后挨揍,这位大兄弟是不是混黑道的,好生厉害。” 谈让抚额,“他们是来救我的,别难为他了。” 刘泉这才把扁担移开,抱臂看他们,“怎么回事啊,惹着谁了,我说谈三郎,你挺招事儿啊,往后的日子还能安生吗?” 谈让哑然,他的确保证不了。 小四拍着胸脯,“没事,有我家公子那,我家公子知道吗,琅琊王府排行老四,有面!” 谈让:“……” “王府公子啊。”刘泉眼珠子转了转,“你们公子肯定缺打手吧?” 谈让心下一动,感觉刘泉这个念头有点危险,周四缺人不假,但是不敢明目张胆的收用,可周览就不一样了,要是他没多想,周大公子很快就会来收拢刘泉了。 阿瑶烧了两三日,终于有了好转,醒来还认人,让一直担心她烧傻了的人松了口气。 然而随后一家人又发现,她傻倒是没傻,就是有点魔怔,一醒来就问道王府为什么还不来接她。 阿瑶这孩子大概是遗传了她娘的毛病,总有点迷之自信,于氏说她被琅琊王占了身子,她年纪小,又是稀里糊涂过来的,尚还不能深切体会羞愤之意,就先认定了一件事,她将来肯定是要进王府的。 然后还凭白生出了一种,终于比令娘强了一回的优越感,令娘不能进王府,她是可以的。 “阿娘,你快给我做两套新衣裳,打几副好的头面,可不能叫人家笑话了。” 于氏看她这样子,不知道是喜是愁,不过想想她说的也没错,将来不进王府又能去哪,早晚是要进的。 “娘问你,那日是不是令娘哄你进院子的?” 阿瑶随他爹脑子不好,烧了几天,早忘了那天发生了什么,只是记得房间里的点心格外好吃。 “阿娘,你怎么不给我点心呢,我饿了,就找去了她的房间,其它的就记不得了。” 于氏闪烁其词的,“怎么没有你的,你不知道罢了,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你阿姐说她那里有吃的,然后哄你去的?” 阿瑶一脸懵逼,“好像也没有。” “什么好像没有,就是她,你可想好了,要是她害的你,嫁妆我是一分不会给,她的嫁妆都给你做衣裳买首饰,跟你祖母说的时候,可会说了?” 阿瑶提取了话里的重点,令娘的嫁妆都是她的,然后点头,“娘,你说的都对。” 她这一点头,就算是把沈令菡坑上了天。 郑氏面前,阿瑶认定令娘害她,于氏死咬住不放,娘俩合伙搭台唱戏,谁听了都得以为沈令菡是个祸害。 老太太犯了难,她理智上对这娘俩半信半疑,但当时的情况谁也说不准,阿瑶这样一口咬定,让人不信也难。 何况现在的矛盾是因为嫁妆,于氏不给,谁也没辙。 “既然是你要拿嫁妆哄令娘嫁进谈家,如今嫁妆不给,她到时候不依你摆布,你又怎么说?” 于氏哼道,“既是定了亲,她就是谈家媳妇,由不得她反悔,不嫁谈家,将来还能有谁肯娶她不成?” 这倒算是捏住了痛脚,定了亲的女子就等同嫁了人,无故悔婚,坏名声的还是沈令菡。 郑氏被这场亲事搅和的一点好脾气都没有,从一开始她就不赞同,定了却也罢了,如今又要闹,嫁妆不给,亲事退不成,也不知道是要闹成哪样。 “那我不管了,到时候谈家来要人,你去打发。” 转眼进了冬月,谈家新修的小院子已经落成,陆续的要往里填大件的嫁妆,而何家这边却还因为嫁妆僵持着,竟是谁也不肯松口。 沈令菡坐在冷飕飕的房间里,捧着一本闲书昏昏欲睡,冷不丁房门一响,脑袋往桌案上一磕,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令娘,你怎么还坐得住?”小苗跑进来,冻的搓手,“谈家人来抬嫁妆了呢。” “小苗,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沈令菡捂着脑门,“抬嫁妆就抬嘛,我站起来也没用啊。” “可是,可是,拿不出来怎么办,您真不打算嫁了啊?” 沈令菡伸开跪累了的腿,闲适的依在矮几上,“卖了人还想吞嫁妆,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她脸皮要是够硬,就跟谈家解释去,嫁妆是她扣的,还想让我去顶包啊,反正单子在我手上,少一样我都不答应。” 小苗愁眉苦脸的看着她,“我方才去前面瞧了,倒也不是一样不给,就只打发了几样原来旧屋子里用过的,别提多不像样了。” 抬嫁妆的人自然不过问抬了什么,拿红布一裹就给抬走了,可这玩意放在谈府,也就只配拿来填锅底,何家不要脸,人家办喜事还怕被笑话那。 “舅母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沈令菡乐不可支,翘起二郎腿抖了两下,“小苗,去泡壶热茶来,等着瞧好戏吧。” 瞧什么好戏啊,小苗无比发愁,她只知道令娘要嫁不进谈家,脸都要丢尽了,她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法子让夫人松口,视财如命的人,哪容易妥协啊? 正文 032退嫁妆 且说谈府的下人抬了一堆破烂玩意回去,被老早等在大门外的谈二娘给拦下了。 她手里捧着嫁妆单子,好像城门外勘验的小吏,让他们一一排好队,装模作样的数数。 “两人高的木柜子在哪呢,我怎么瞧着都这么挫啊?”她咬着手指,“数量也不对啊,差远了差远了,你们给我把红布揭了。” 红布裹着的时候还像个物件,一揭开,好嘛,吓的谈二倒退三步,经年日久的霉味扑面而来,顶的人头发晕。再看一眼,破破烂烂缺角少料,把手磨的油光锃亮,这程度少说得用了几辈子,别说拿来当嫁妆,填锅底都嫌潮。 “你们确定是去何都尉府上抬来的?”她简直要怀疑他们去错了地方,这是打哪个坟头挖出来的吧? “二小姐,这还能有假,千真万确是都尉府上抬来的,一路都有人瞧呢。” 可以说是一路顶着嘲笑回来的,别提多闹心了。 谈二气的不轻,要不是有嫁妆单子,她还以为都尉府已经困难到这程度了,就没见过这样耍赖皮的,说一套做一套,连带着谈府都一块耍。 “他们夫人可有说甚?” “倒也没说什么,就是不大热情,我们去了好半天也不见她人,后来见了,说话倒是挺客气,还让我问几位夫人的好。” 谈二重重哼了一声,“先别往家里抬,搬远点,放在门口晦气。” 她拿着嫁妆,气冲冲的进府,找大哥谈樾告状,她知道家里就大哥对三郎的亲事上心,所以第一时间就寻他。 “大哥!”她不敲门直接闯进谈樾的书房,把嫁妆单子往他眼前一拍,“您瞧瞧何家有多欺负人,这是拿我们一家当猴耍的,抬来的物件摆设都是几辈子用剩下的破烂,这不明摆着是骂人吗,你倒是管不管!” 谈樾皱眉,把手头的公务放下,“竟有这等事?” 沈令娘的嫁妆,他其实也没放在心上,反正聘礼给了,亲事成了,只要人抬进门,物件都是次要的,新建的小院子里什么都不缺,填不填都使得,故而就没怎么在意。 要不是谈二闲的没事干,这般抬进门也无人察觉,左右都尉府里的东西好坏都一样,在谈府都是不入流的。 “有多恶心我就不给你描述了,说了你也未必信,你自己去门外瞧一眼就明白了。” 瞧不瞧的,这事不好办啊,妇人的嫁妆,婆家本来就不该过问,眼巴巴数人家嫁妆的,那都是下作人家干的事,谈家这样的门楣,别说给一堆破烂,就是啥也不给,那也不能计较,拿着嫁妆单子上门理论,成什么了? 说白了,这就是出嫁姑娘跟娘家人的龌龊,要解决也是他们自家人解决,着实不好插嘴。 “既然是令娘的嫁妆,你问过她的意思了吗,她要是同意,这些东西不要也罢,我们家里什么都有,断不能委屈了她便是。” 这意思就这样算了? 谈二的脸皮没有那么多负担,自然不会像谈樾似的考虑那么多,她就是气不过,固然谈家是能养的起令娘,可姑娘出嫁哪有不要嫁妆的,若说何家就是穷困潦倒给不起也就算了,分明答应了却不给,那就不行! “大哥,这不是委屈不委屈的事,令娘成了咱家媳妇,何家欺负她就等于下我们家的脸,这如何能忍,忍一回就有无数回,还以为咱家人都棒槌好欺负的,不成,我得去找他们去。” 谈樾皱眉,“胡闹,你去像什么样子。” 谈二烦躁的摆摆手,“你别管了大哥,我不给咱家丢脸就是。” 谈樾琢磨着,她以小姐妹的身份去倒也无伤大雅,反正要不要的回来都不打紧,便随她去了。 她知道大哥脸皮嫩,又是一副儒雅做派,的确不该指望他出面讨要嫁妆,便也不纠缠他去,又想起令娘的提点,转而去找她爹。 家里此时正其乐融融,谈内史跟几位夫人在花厅里赏梅,见二娘气鼓鼓的进来,问道:“谁招你这么大气啊?” 谈二往凳子上一坐,鼓着腮帮子,“父亲,母亲,我觉得何都尉很瞧不上咱家。” 这一句可谓说进谈政心里去了,在他眼里,何有志就是这副德行,不由格外生气,“他又怎么了?” “那日我去他家新宅子玩,您是没瞧见,可大可奢侈了!” 她夸张的犹如说书似的语气跟表情,成功的吊起了一干后宅妇人的是非心。何家新得了宅子,除了没跟谈家人当面说,半城的人都知道了,谈内史倒是有耳闻,可夫人们都不知道。 谈政的脸意料中的拉了下来,他知道是知道,却懒得过问,眼下让谈二这么一提,心里的火一下就窜了起来。 “我当时就纳闷啊,他一个小小都尉,一辈子的奉能买那么像样的宅子吗?”谈二接着说书,“而且新宅子落成,只请了琅琊王却不请咱家,我在那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没脸,人家都尉夫人还说了,除了琅琊王府,没有其他人家比得上她的新宅子,就当着我面说的。” 四夫人杨氏先长大了嘴,“这是没把咱家放眼里啊,明摆着巴结琅琊王啊!” “可不是吗,这还没完呢。”谈二又哼道,“巴结上了琅琊王,家里也衬着点钱了吧,哦,还把上回王妃提的那家布料铺子给抢了去,按说该是很宽裕的,可你们猜怎么着,方才我去外头瞧了他家抬来的嫁妆,我都说不出口,填锅底都嫌馊,这不是给咱家没脸吗?” “竟有这等事?”谈夫人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打发跟前的侍女出去瞧。 秦二夫人道:“若真如此,那是挺欺负人了,嫁妆不给我们也不说什么,送这样的上门,让人瞧了笑话。” 随后侍女去府外看过后回来,那说辞与二娘一般无二,谈政的脸黑成了锅底,气的怒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 “父亲,”谈二继续添油加醋,“这可不光是欺负人的问题,他家那宅子明显违规,又是在您治下,传到上官的耳朵里,您也得不着好啊,不知情的人,只会说您治下不严,没准还要说您收了他的好处,这样的官评级都给上等,追究起来,您又要如何分辨?” “混帐东西!不能由着他如此!” 谈政也没心思赏花了,撇下几位美夫人,败兴的去往公廨,预备这就派人去查封何家的新宅子。 忽悠了她爹,谈二接下来还要给令娘讨要嫁妆,她也学着谈政拍案而起,“实在太气人了,我这就让他们把破烂抬回都尉府去,我倒要看看都尉夫人如何分辨。” 她气鼓鼓的走了,谈韵倒是纳闷了,心说傻二娘的脑子怎么忽然灵光了,说的头头是道,再者她一个不管闲事的人,什么时候这样替谈家要过脸,如此上心,肯定是为了沈令娘。可为了她,话却从何都尉那里说,因为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说动父亲,就这样的心眼城府,二娘再多长三五十年也生不出来。 又是那个不上台面的东西撺掇的,呵,手伸的挺长啊,还没嫁进门就玩心眼,倒是小瞧她了。 沈令菡今日没出门,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挨冻,热茶都换了三回,没喝几口,都用来暖手了。 小苗的脖子伸的老长,专心等戏瞧,越等心里越没底,几番想开口问,看看令娘裹着被子气定神闲的样,话又咽回去,憋的别提多难受了。 “令娘,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寻摸点吃的来。” 屋里越待越冷,沈令菡知道她坐不住,也就不拦着,“你去吧,我倒真饿了。” 小苗如释重负的出来,先往前院伸了一脑袋,不想赶的巧,正碰上谈家人往回抬嫁妆。 她立刻就兴奋了,手脚也不冷了,哒哒哒往回跑,进门就道,“令娘,嫁妆真给退回来了,这可有戏瞧了,退嫁妆这种事,我还第一次见呢!” 不光她第一次见,是个人都新鲜,府外乌泱泱围了一圈人,轰都轰不走,嫁妆抬出门的时候,最多笑话何家人小气,退回来就不是那回事了,这要闹不好,两家亲事都能掰了,退嫁妆跟退姑娘,某种层面上来说是一个意思。 “想瞧热闹吗?”沈令菡笑,“想看就去看,我就不好出面了,回来跟我说说。” “嗯嗯!”小苗的兴奋溢于言表,扭头又跑出去,生怕去晚了少看一眼。 于氏听闻嫁妆退回来,愣住了,似谈家那样的大户人家,如何能过问妇人的嫁妆,她的算盘就是拿旧东西糊弄,只要谈家人不过问,抬进门就算妥了,退回来也不认。 没想到这么快就退回来了,她一面骂谈家下作,一边没好气的扭到前院,一瞧,他家来的是谈二娘。 “呦,这不是二小姐吗,来找我们令娘玩啊?” 谈二掐着腰,嫁妆单子一举,“玩是要玩的,不过,先把嫁妆数明白再说。” 正文 033来抄家 于氏捏着帕子咯咯笑,“二小姐你是来玩闹的吧,没听说过上门数嫁妆的,快别玩了,叫人看笑话。” 谈家就派了个不拿事的小姐来,于氏根本没当回事,打量着三言两语把人打发了。 “您还知道闹笑话呢?”谈二招呼人把揭了红布的破烂一一抬进来,“是够人笑话的,现在满城的人都知道都尉府家里揭不开锅,到了拿破玩意当嫁妆的地步,您要早说家里困难,不给嫁妆也无所谓,我们谈家养的起令娘,可既是答应了再阳奉阴违,可就有点欺负人了吧?” “哎呦喂,这都是哪里弄来的旧货?”于氏咂嘴,“二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家哪里有这样的物件,别是抬过去的路上弄错了吧?” 就差说是谈家给调包了。 在谈二娘记住的有限词句里,最不能理解的就是人为财死这句话,她知道钱有用,却从不以为钱能生出多大龌龊来,因为她觉得不值当。 眼下可算是见识了,都尉夫人为了几箱嫁妆,脸面都不要了,这样恶心人的话都能说出来,他们谈家有这么下作吗,为了几样破东西调包,简直属于人格侮辱。 “您这意思,我们谈家就是为了坑你几箱嫁妆吧?实不相瞒,这些东西连我们家门都没进,路上好些人都瞧见了的,您来说说看,怎么就能弄错呢?” “那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们家有钱,大概也瞧不上我们这点东西,可有些事就这么不好说,反正从我这里出去的时候是好好的,就好比卖东西,卖出去了就跟我没关系了,不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保不齐是你家下人贪去了呢?” 这是打定主意要赖账了,欺负谈二小姐脸皮薄,不好意思在这里撒泼打诨,就不信她还能进屋去抢。 谈二转身问道抬箱子的人,“你们半道去哪了不曾,可不准隐瞒,让我白白污蔑了人家都尉夫人,都知道诬赖,蒙骗,出尔反尔罪怎么处置吗?” 下人们齐摇头。 “抄家!” “……” 抄家二字怎么这样刺耳呢,于氏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点不详的预感。 猫着身子听墙角的小苗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要如何跟令娘描述,夫人赖账本事一流,谈二娘明显没招了啊,万一应对不了,那不是白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嫁妆没了,令娘以后要如何过活。 忽然,府外进来几个差役,绕过一地破烂,站到都尉夫人面前,“奉内史大人的令,前来查没都尉府贪污赃物,还请夫人配合。” 于氏傻眼,“什么贪污赃物,内史大人搞错了吧?” 差役道:“都尉大人在近郊违制建宅,疑似贪污,职责所在,请容我等查清楚了好交代。” 违制,贪污?于氏不懂这些,宅子是琅琊王送的,不是自家建的也算违规吗? “别别别,先别搜,我夫君是都尉,是不是应该等他回来再说,再说那宅子不是我们的,别人送的也犯法吗?” “别人送,你们为何要收呢?” 于氏:“……” “既然是收了,那就是违反了官令,你们又说不出理由,更有贪污之嫌,不然你倒是解释解释,都尉大人如何有钱得一处那样的宅子的?” 她解释不出来,琅琊王为何送宅子,说看上何有志?那也得有人信。 “既然如此,那我们只好打搅了,搜!” 于氏差点坐地上,怎么就来抄家了呢,这可要了命了,何有志人那,死哪去了! 小苗一听要抄家,撒丫子跑到后院,“令娘,老夫人,不好了,差役来抄家了!” 郑氏急忙打屋里出来,“怎么回事,为甚来抄家?” “说是老爷贪污,违制建宅,连带着都尉府也要搜查呢。” 瞧瞧,报应来了吧,郑氏眼一黑,顿觉天旋地转,几十年前被抄家的情景历历在目,一度噩梦一样纠缠,好容易过上了好日子,她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享受这种惊心动魄,哪成想老了老了,居然再次噩梦重演。 都尉府地方不大,说话间就搜到了后院,所谓搜家,自然不可能以礼相待,不说像土匪进门吧,那也好不到哪去,没多大一会儿,原本还算像样的宅院,顿时一片狼藉。 郑氏蹲在院子里捂着胸口,越看心越抽抽。 沈令菡听到动静打后院出来,吓了一跳,“外祖母,您没事吧,怎么好端端的就来抄家了呢?” 不提这俩字还好,一提就要犯病,更有于氏满院子哭丧嚷嚷,一会儿说这个是她的心,那个是她的肉,样样都是要命的物件,碰一下嚎一嗓,更闹心了。 “还不都是她自己作的,要好好给了嫁妆,也就没这档子灾祸了!”郑氏指着于氏没好气,“缺德事干多了,都是报应!” 到底是老太太,看的就是明白。 可人就是这样,有时明知缺德,该干的时候仍旧毫不犹豫,看的再明白也无用。 “原来舅母没给嫁妆啊?”沈令菡诧异,“舅母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嫁妆单子都送到谈家了,您这样不是叫人说咱家不是吗,况且人家还给了那么多聘礼,您要实在不宽裕,我也就认了,不过聘礼就不好收那么多了。” “胡说八道,你,你少在这里装!”于氏有口难辩,她不给嫁妆的那点破理由如何也说不出口,“谁说我没给的,是他们谈家调换了来污蔑人,我竟是不知道谈家人都这样下作,不给嫁妆还来公报私仇!” 于氏一听要还聘礼,急的语无伦次,方才碍着情面不好意思说的话,这会儿也顾不得了,将谈家人翻来覆去的骂,只求撇清嫁妆的事。 “呦,都尉夫人,背后说我们家不是,不太好吧?”谈二依旧手掐嫁妆单子,指挥着一个差役,“去那边小仓房瞧瞧,看有没有跟嫁妆长的像的物件,要真没有,就算我污蔑了都尉夫人,我立刻赔礼道歉。” 于氏一听就炸了,“你们凭什么来搜查,我要去王府告你们!” 谈二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耻笑道:“王府好像不管诉状之事吧,您去了,人家给进门吗?” 那小仓房里锁的净是好东西,嫁妆单子上的好多首饰布匹都在,于氏拼了命也没阻挠成功,到底都给一样样搬了出来。 今日要抬过去的大件基本不在这里,早都给搬到了新宅子,不过银钱首饰都有,皆是要成亲当日才抬去夫家的,但谈二才不管这些,只要是单子上列的,她都给挑了出来,反正先抬回去再说,免得到时候装几箱石头来糊弄令娘。 “那些都是要成亲才搬走的,根本不是今日要抬的,我就说了没有吧,还说不是来污蔑!” “话别着急说啊都尉夫人,新宅子正在搜呢,万一就给找出来了呢,我总要给我们家下人证明清白啊。” 于氏要疯了,她好多宝贝都搬去了新宅,照这么个搜法,岂不是都完了! “噫,舅母,这几样首饰不是我娘前两年丢的吗?原来都让您捡了去啊,你看你不早说,我娘难过了好久呢。” 沈令菡扒拉出好些个手饰,都是何东家以前丢的,她娘每回来都得少点东西,知道于氏手脚不干净,却也不好为着这些撕破脸,便也只能装聋作哑。 她就为何东家不值,对外祖母容忍,那是念着养育情,可于氏又算什么,她又凭什么一而再的欺负人,小偷小摸就罢了,妄想着用她来讨好琅琊王,这种气要是忍了,她沈令菡离成佛就不远了。 所以缺多大德遭多大报应,该还手的时候,她就不会手软,舅舅舅母为了一个破宅子算计她,那就让他们捞不着! “我的天,都尉夫人还偷人东西那?”谈二配合着令娘唱戏,不把于氏埋汰到家不过瘾,“我可真是开了眼,拿了人家铺子,偷了人家手饰,嫁妆还不肯给,这都能排几出戏了吧?” 于氏百口莫辩,连气带心疼,蹲在地上直翻白眼。 此时又有差役进来,说道:“新宅子里搜出了许多不明财务,需要何都尉配合调查,故而暂时收押,不明财务以及新宅子具已没收,等查明因由再论。” 于氏倒吸了一口气。 谈二又添油加醋,“哎哎,别把嫁妆给没收了啊,不行,我得亲自去瞧瞧,你们几个快去家里叫人来,今日我做主了,把令娘的嫁妆都先抬家去,哦,偷来的那些也带走,别回头当成不明物给没收了,多可惜啊。” 于氏两眼一翻,直接晕地上了。 然而乱糟糟的也没人顾得上她,沈令菡扶着郑氏进屋,忙着让丫头们收拾屋子。 郑氏歪在炕上,忽然抓住她的手,喃喃道,“令娘,委屈你了,委屈你娘了。” 沈令菡怔了怔,到底外祖母还没糊涂到家,通过今日之事,知道谈家是得罪不起的,而再有俩月,她也将成为谈家人,知道来讨她的好了。 “外祖母,”她极为平淡的开口,“我的委屈我自己会讨回来,我娘的委屈,还是您以后当面跟她说吧。” 郑氏看她的眼神瞬间变的复杂起来,陌生的感觉让她一一颠覆之前对她的认知,天真?聪明精怪?或者也有与她娘一脉相承的大度隐忍? 不,这些可能都是表象,她的外孙女,大概是能担得起一个狠字的。 正文 034埋深仇 何都尉新得了宅子的时候,恨不得嚷嚷的满城人都知道,不能说没人羡慕吧,但肯定没有骂他招摇的人多,然而才热乎了没俩月,这就给贴了封条,于是,或羡慕或诽议的声音就都变成了幸灾乐祸,因为大家心知肚明,这宅子肯定不是正经得来的。 但凡官门里的人有贪污之责,指定招来一片谩骂,再加上嫁妆一事,没人不说何都尉缺德,更有那义愤填膺的,路过都尉府还要吐两口唾沫。 当然,都尉府的日子本身也不好过,因为无人打理,整个门头灰头土脸的,也不差这一两口唾沫星子。 何都尉被关了两日,顶着一张丧气脸回家,再一看家里的乱糟样,顿时气不打一出来,“都怎么了这是,院子脏了不知道收拾吗,老爷我已经够丧了,来家还要看你们丧,糟心不糟心!” 然而没人睬他,都尉夫人两天没下床,家事没人管,负责采买的连钱都支不出来,厨房即将面临停火,更别提打扫院子,谁也没那闲心。 郑氏歪在炕上,想招他过来问问话,一看他那倒霉样,顿时没了心情,摆摆手打发他走,只说了一句,“打发你媳妇快点下床理事,这两日都是人家令娘帮忙打理的,别这么心安理得的。” 说起令娘,何有志心里百转千回,不知道是个啥滋味,一面觉得对不住她,可这两日在牢里被关的时候,怪的最多的人也是她,要不是因为嫁妆,因为琅琊王惦记她,哪里能有这场灾祸。 他现在恨谈家恨的牙痒痒,连带着要嫁过去的令娘也不喜欢了。 回到自己屋,一进门就闻到臭哄哄的汤药味,阿瑶端着药碗杵在床前打瞌睡,那药汤子不知道是拿来喝还是拿来闻味的。 于氏躺在床上直哼哼,一听见他进门,抓起脑门上的帕子就往他脸上丢,“没用的东西,你怎么才回来,你婆娘都让人欺负完了!” 骂得中气十足,何有志放心了,看来是没病。 “阿瑶你先出去。” “出去什么出去!”于氏坐起来,“就让她听着,听听才长心。” 阿瑶哭丧着脸,“娘,这药你倒是喝不喝,我手都酸了。” “花钱买的,当然要喝,端去给你爹喝了。” 何有志懵了,“我没病为什么要喝?” “你还没病那,治治脑子吧你,居然叫人家关了两天,为什么不提琅琊王出来挡灾,他谈内史算个什么玩意!” 其实何有志并没有遭什么罪,好吃好喝供着,不过是配合调查,可提起谈内史,他满嘴里都是埋冤,“太不讲情面了,都是要成亲家的人了,诚心让别人看我笑话,还有今年评级肯定要完蛋,我这官怕是要丢。” “还要让你丢官?那我们凭什么联姻啊,谁真看得上他家那瞎子啊!” 倒也不是立时就丢了的,不过照这么个发展势头,丢官是迟早的,谈内史这人油盐不进,就是瞧不上他,有这样的上官,总归没个好。 可琅琊王现在也对他爱答不理的,自从上次扑了个空,他就再也没好意思上门,跟王府没了交集,就谈不上情分。 “不成,我们得快点把阿瑶送到王府,我就不信他不认!”于氏撺掇阿瑶,“快去收拾几样衣裳,明天就送你去。” 等阿瑶出去了,何有志才道:“怕是够呛了,他连宅子都不认,还能认阿瑶吗,我们当时没得了人家准话,事后再去,那还不是由着人家赖账。” “你说甚,他连宅子都不认!” 何有志说宅子是琅琊王给的,不是贪污得来的,后来去请示了王爷的话,人家压根儿不承认,这才给尽数查没了。 “他怎么能这样,霸占了人家姑娘居然不认,缺德不缺德!”于氏彻底坐不住了,“他倒是会撇清啊,宅子都不认,这明摆着要把我们阿瑶逼死啊!” 所以跟贵人处事,不能想当然,送宅子不会立字据,人是你们自己请上门的,药是你们下的,房间也是你们指引着去的,人家不过是顺水推舟占了一个你们孝敬上的姑娘,谁还规定要负责啊。 说白了琅琊王这辈子,不知道享用了多少这样的孝敬,他都没嫌弃你们安排的姑娘丑,居然还想把人送进府,想的是不是太美了。 再有这宅子,送出手没捞着想要的好处,还反过来沾了一身臭,琅琊王除非是脑子让门挤了才会认。 故而这哑巴亏,何都尉白吃。 沈令菡在后屋,捧着一包蜜果子听戏,这两日连吃食都不给她送,她只能自己出去买,不过好处是想吃什么买什么,不用看于氏的脸色。 “小苗,张嘴。”她捏了一只蜜果子给小苗,“这家是不是很好吃,咱明天再买。” 小苗美滋滋的点头,嘴里鼓鼓囊囊地说道:“这是又张罗着要把瑶娘送去王府了,哎,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可就是叫人同情不起来,昨日老夫人说要给你出钱做嫁衣的时候,她说的别提多难听了,以前她也不这样啊,现在怎么,怎么……” 怎么跟夫人那张嘴一样了呢? 阿瑶自从醒来就变了样,整天以王府夫人自居不说,又因为于氏老说是令娘害她的,见了面就夹枪带棒的,王府越不来人,阿瑶就越焦躁,连脾气都比以前冲了。 “其实能教好的娃娃,愣是越走越弯,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沈令菡替她惋惜,“你瞧着吧,明天再吃一回闭门羹,回来估计就真魔怔了。” 她还真说着了,第二天于氏亲自领着阿瑶去王府见王妃,直截了当说明来意,人家王妃都愣了,根本没敢见她,推脱了个理由将她拒之门外。 这明摆着就是来讹人的,让进了门,到时候轰都轰不走,没准就赖在王府了,谁敢见啊。 人家不见,于氏也没辙,说到底这不是能当街喊冤的事,她总不能满世界嚷嚷自家姑娘被王爷占了吧,所以只能灰头土脸的把人再领回来。 “不见就不见!”于氏一进门就吆喝,“谁稀得进他们王府似的,我都尉府的姑娘,不知多少人来求,我就不信嫁不出去!” 阿瑶跟在屁股后面哭,“娘,我就要进王府,我我,他们凭什么不认啊,我这个样子嫁不出去怎么办啊?” “哭个屁,你等着吧,娘以后肯定给你找更好的,比什么破谈家要好百倍的!” 说的容易,一天不定下来,阿瑶就魔怔一天,见天儿的哭闹,鬼都快让她招来了。 年下遭了这场灾祸,何家的年没能过好,于氏丢了那么多好东西,且要肉疼两年,每天都要哭穷,家里的吃穿用度哪哪都减省,对沈令菡更是不闻不问,扬言嫁妆抬走了就是嫁出去的姑娘,没收房租都是念着人情,所以吃穿用度全要她自己负责。 如此又过了月余,距离出嫁还剩不到十天,老太太出钱给做的嫁衣送来了府上。 郑氏心亏,这两月对沈令菡的态度急剧转变,不光自掏腰包做了嫁衣,还给她添了几箱嫁妆,把于氏看的眼红心热。 嫁衣端来的时候,阿瑶母子凑过来瞧,见做的精致好看,肚子里又开始冒酸水,于氏跟何有志道:“老太太藏了不少本啊,还说什么都给咱了,我只当她没什么钱,平日里我还要贴补她一些,这是私藏着,打算给你大姐留着呢。” 阿瑶从来没瞧见过这样好看的衣裳,越看越红眼,“娘,我以后也要这样的嫁妆,不,要比她的更好。” 于氏嗤笑,“你拿什么要,不知道咱家没钱了吗,嫁妆被谈家坑了去,你什么也捞不着了。” 阿瑶心里的嫉妒就别提了,令娘什么都比她好,还要来抢她的,人比人气死人,凭什么就她命好。 她盯着那火红的嫁衣,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待到出嫁前一日,谈家送来了吉时单子,上面一一写好了明日的各项安排,沈令菡粗鲁看了一眼,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竟是寅时就要开始穿戴打扮,夜里还不知要几时才消停,关键是,不让吃喝! 成个亲要这样遭罪吗! 早知道跟谈家说清楚一切从简罢了,爹娘不在,又不是正经的成亲,干嘛要活受罪。 “令娘令娘,不好了!”小苗哭丧着脸跑进来,手里捧着那套嫁衣,“您瞧瞧,都成烂布条了!” 精致华美的嫁衣抖开瞧,左一个洞右一个坑,裙摆豁成了碎布条,这还不算,上面镶嵌的珠子都给抠了下来,这得是有深仇大恨的人才干得出来的事。 “这谁这样缺德啊,明日就要等着穿的,这可怎么办呀?”小苗捧着衣裳蹲在地上哭起来,“都怪我不细心,这两日就该守着它才对,明知道家里有些人眼红,就见不得你好,可再怎样也不能这样糟践好东西啊,竟是不怕遭雷劈吗?” 沈令菡无动于衷的看着碎成渣的嫁衣,不知道是不是她对出嫁没什么期待,竟也不觉得气愤,像是从没想过要穿它上身一样。 “既然不能穿了,就拿去丢了吧。” “丢,丢了?”小苗抽泣着看她,“那明日你穿什么呀?” 正文 035出门子 屋外的残阳红遍天,蔓延过狭窄的窗户,照映出几道好看又诡异的红晕。 那红晕罩着令娘嫩白的小脸,模糊了她此时的表情,小苗蹲在地上仰视她,在那片暖红的光影里,竟看出几分极不相称的森冷之意。 “令,令娘?” 沈令菡回过头来,还是那个笑嘻嘻的样子,“我衣裳多的是,也不是非要穿它,你帮我把衣裳都抬过来,我们来挑一件啊?” “挑,挑一件?” 小苗眼下的懵圈程度比没了嫁衣穿更甚,成亲怎么能穿平日的衣裳呢,哪怕临时借一身来也好啊! “是啊,那么多衣裳,不知道穿哪身好了,你就当我烧包吧。”一边说着,她自己跑去衣柜子那里翻找,“我得整理一下我的东西,明日便装在箱子里当嫁妆抬过去,我还有好多穿不下的,都送你吧。” 小苗擦干净眼泪,说道:“要不我去跟老夫人说,去谁家借一身嫁衣来,哪怕借套红衣裳也使得,令娘你不懂,出嫁不能随便穿的,会叫人笑话啊。” “借一身就没人笑话了吗?”沈令菡失笑,“你也不想想,谁的嫁衣不当个宝贝似的收着,再说了,我也不爱穿别人的衣裳,就自个的挺好,还有,你可不准跟外祖母说,也不用去谁那诉苦告状,就当不知道罢了。” 说了于事无补,还平白让老太太跟着生气,更让某些人逮着机会看热闹说风凉话,在家里最后一晚,她不想再闹心着过,有那功夫不如早早睡一觉。 “可,可是……”小苗急的嘴里都要长泡了,她怎么还没事人似的。 “哎呀你就别可是了,快来挑挑有没有喜欢的。” “令娘,好歹找块红盖头来吧,你穿的这样素净,再露着脸,出门子的时候可要怎么说呢?”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街坊邻居的,肯定要笑话死了,便是姑爷那里也不好看啊,再进谈家门,那么多人瞧着看着……呜呜……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蹲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沈令菡只好拉她起来,劝道:“好小苗,我知道你对我好,可咱能相处的日子就这一晚了,别哭着过行吗?” 她拿着帕子给她擦脸,“你听我说,谈小郎君不会在意的,嫁衣就是穿给他看的,可他看不见啊,所以穿什么戴什么就没那么重要了是吧,其实我开始就没打算盖盖头的,你想啊,他眼睛不方便,我再蒙着脸,这不是俩睁眼瞎吗,我还怕摔跟头呢,我领着他走,挺好的啊。” 小苗攥着帕子抽搭,不敢再哭出声,怕前面的人听见,到底是令娘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不吉利,可她这心里并不能因为令娘的解释而释怀,觉得更委屈了,更替她委屈。 “小苗,你将来还是要在何家住的,所以别因为这事跟她们生嫌隙,明日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别吱声,由着他们去罢了,反正我自己心安理得,便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样,出了门就跟何家无关了。” “哎,我知道了令娘。” 可真正到了明日,小苗才知道忍着不吱声有多难。 沈令菡早早起来,就着热水吃了几块冷点心,然后还让小苗给装在小包里一些,留着饿的时候吃。她赶在喜娘来之前把自己装扮好了,让小苗给梳了个好看的发髻,往镜前一照,还是平日里的那个自己。 爹娘一定想不到,她出嫁的时候会是这样吧,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们都不在,而且她自己很满意,因为她不喜欢红灯笼皮,就觉着这样顺眼。 谈小郎君应该不会怪她的,这小别扭自己也是个不按俗礼来的,所以,都妥了。 至于其他人,爱谁谁去吧。 “哎呦我的小祖宗!”负责给她穿戴上妆的喜娘进门就嚷嚷,“你怎么穿戴成这样了?发髻也不对,哎呀,快赶紧拆了,嫁衣呢?” “小苗,给喜娘添份喜,一大早赶来怪辛苦的。” 小苗揣着个大红包塞进喜娘手里,笑说:“让您见笑了,我们家遭了老鼠,嫁衣啃烂了,没法穿,所以就不用麻烦您忙活了,您啊就坐下喝杯热茶,只管等吉时到了便罢。” “这这……”喜娘着实没见过这样的,拿钱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瞧这话怎么说的,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有什么要我做的,可千万言语。” 应付过了喜娘还不算完,天亮的时候老太太跟于氏过来瞧她,一见她这模样,差点没撅过去。 “这是还没换嫁衣吗,吉时都要到了,怎么还不赶紧的啊?”郑氏踉跄着进来,左看右看没瞧见嫁衣,“衣裳那,还不快找来?” 沈令菡瞥了眼门外的于氏跟阿瑶,说道:“嫁衣我给扔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倒霉老鼠,都给啃成了碎布,连上头的珠子都给吞了,所以我就只能这样出门了。” “老鼠啃了?”郑氏讶异无比,“哪里来的老鼠,令娘,你跟我说实话。” “呦,大冷天的,老鼠都不爱出门,哪里就这么巧单咬了嫁衣呢。”于氏说风凉话,“别是她不稀罕您给做的衣裳,故意给扔了吧,到底是要嫁进谈府的人,瞧不上咱们寻常人家的东西。” “就是就是,阿姐她从来不稀罕带色的衣裳,嫁衣送来的时候,她也没多看两眼,肯定是不喜欢的。” 母女俩一块诛她的心,郑氏痛心疾首的看着她,“令娘,可真是如此?”她想起那日,令娘脸上流露出来的淡漠,竟是信了这话,“你还在因为嫁妆的事埋冤我们吗?你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拿成亲来开玩笑,这可关系到两家的名声,关系到你一辈子啊!” “外祖母,我说了嫁衣坏了没法穿,并不是不想穿,您别多想,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别人要说就说,您别上心。” “你还让我不上心,你这个样子出门,是诚心让我活不了!”郑氏捂着心口,气的眼前发黑,“我这倒底是什么命,闺女跑了,外孙女又是这样,你不念着我们,好歹念着你娘,穿成这个样子,我们何家往后还有什么脸啊!” 说来说去,也还是为着何家那点脸面。 沈令菡过去扶她,被她甩开,“外祖母,我这个样子不丢何家的脸,真正丢何家脸的,是那些只会散德行的,还有,我娘她没跑,她会回来的。” “令娘,你怎么还气你外祖母啊?”于氏好心的过来搀着老太太,“娘,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她自己不当回事,您还替她操什么心,反正出了门子就跟咱家无关了,丢不着咱家的脸。” 小苗在边上气的不行,几次都想出来说话,想起令娘的嘱咐,又艰难的咽回去。她不懂令娘为什么要忍着,衣裳本来就是她们给糟蹋的,谁家姑娘还能去剪自己嫁衣吗,端上来给大家瞧瞧就是。 不认就罢了,还倒打一耙,令娘出嫁的时候听见这样的话,得多寒心啊! 郑氏摆摆手,被于氏搀扶着走了,竟是不再过问的意思,把个要出门子的外孙女晾在那。 “这也太过……” “小苗。”沈令菡拉住她,“没事的,外祖母年纪大了,受不住离别,回去歇着也罢。” 阿瑶学着她娘的样子,妖声妖气的啧啧两声,“穿这样可真丑,白瞎了那么好的嫁衣喽,不过阿姐,你不用担心没人送你出门子,不是还有我吗。” 她会跟着去谈家看热闹的。 “那倒是要谢谢阿瑶了。” “令娘!泉哥来背你出门。”刘泉呼哧着热气赶来,拍拍健壮的胳膊,“你家没有兄长,有我!” 沈令菡心一热,“谢谢你了泉哥。” “咳,跟我还客气甚,哎?你怎么穿这个,是没换嫁衣吗?” “这就是我的嫁衣啊,怎么样,还行不?”她抬起胳膊给他展示了一圈,“没穿过的新衣裳。” 刘泉一愣,他的第一反应是何家人没有给她准备嫁衣,心里顿时就要冒火,不过没忍心对着她发出来,“好看,令娘穿什么都好看,千篇一律的红嫁衣,看来看去都一个样,还是这样特别。” 果然泉哥就是泉哥。 沈令菡笑开了,“那咱走吧,我最近吃胖了不少,你可用点劲。” 刘泉蹲下来,拍拍坚硬的膀子,“来吧,吃成猪都背的动。” 沈令菡覆在他肩上,方才悬空的心立刻踏实了,感觉走出何家的路,仿佛也没有那样艰难。 如果她能从小木屋走出去就好了。 谈家的喜矫等在门外,围了好些看喜事的人,新妇一出门,细小的议论声就蔓延开了。 “怎么穿这样出来的,这是新妇吗?” “是啊,连套红衣裳都没穿,盖头也没有,显得多丧气啊。” “哦呦,何家人可真不讲究,这是不诚心嫁吧,明摆着不给谈家脸啊。” “就是就是……” 高坐马上的谈让动了动耳根子,眉宇间多了几道阴霾。 正文 036嫁进门 马背上的谈小郎君,再次让沈令菡惊艳了一把,她很庆幸脑袋上没盖布,这一幕要是看不见,得多可惜啊。 他今天穿戴的很齐整,玄色的新衣给他添了几分成熟气,俊秀的五官透出些许刚毅,这样板板正正端坐马上,几乎要叫人认不出来。 看他的时候,感觉他在对她笑。 笑起来更好看了。 看见他的笑容时,何家带来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连周围的议论声都自动退散了,沈令菡忽然觉得,以后能每天看见谈小郎君这张脸,似乎也挺不错的。 “令娘,让我把你送到谈府吧。”小苗捏着帕子,不时擦两滴眼泪,她舍不得令娘走。 没想到家里最舍不得她的,居然是小苗。 “你还是回去吧,别让他们说你。”沈令菡安慰她,“没关系的,以后我再找你玩就是。” “哎,那我不跟着了。”小苗看着她上轿,眼泪哗就出来了。 她跟刘泉站在原地,看着轿子渐渐远离,明明是喜事,可怎么都不能展开嘴角,大概留下来的,永远都是失落的吧。 谈府门前要热闹许多,因为琅琊王跟王妃亲临,光是来一睹风采的人就挤满了道。 谈家的这场喜事办的相当隆重,是谁也没想到的,原本以为他家三郎拿不出手,喜事就凑合着办了拉倒,可看看眼前这排场,竟是难得一见的盛景,本是想来看小瞎子成亲的热闹,最后到成了大饱眼福。 据闻上州刺史大人都赏脸来了,除了这些百年难见的官门人,更请了州郡里的大户,放眼望去皆是贵人,这场面要是让何都尉跟于氏见了,肯定后悔没跟来。 谈二今日穿戴的喜气,花盆子似的怵在府门外,对着道口探头探脑,一瞧见三郎的马头出现,立时兴奋的挥舞帕子。 “哎哎,干嘛呢,你激动个甚?”周璞忍无可忍的扯她袖子,“那帕子舞的跟勾栏院的妈妈似的,难不难看啊。” 他也是特意出来迎新人的,不过一直站在人群里,主要是怕周览瞧见了埋汰他,当然,也是不想跟谈二娘站在一块。 因为今天,他俩的衣裳撞色了。 周四公子别提多后悔了,今早出门的时候,挑了半天的衣裳,也不知怎么的就好死不死的挑了件绛紫色袍子,想着大喜的日子,不好穿的素淡,可万万没想到跟她撞了。 谈二的衣柜里,统共就这么一套紫色的衣裳,平日里是不太能穿的,亦是为着喜日才上身,两人这么往门口一站,现成的一对儿。 不知道的还当他俩是新人。 “碍着你什么事了?”谈二没好气的瞅他,“瞧瞧你穿的吧,哪个郎君像你似的穿个紫袍子来,抢什么风头。” 周璞:“……” 他就是脑子让门挤了才穿的,好想脱了啊! 喜矫落定,谈让打马上利落的下来,俊美的脸,干净的动作,让瞧见的人呼吸一滞。 长这样的脸,瞎眼也不能遮去他半分光芒,何况他怎么看也不像个瞎子。 周四不由咂嘴,“这小子学骑马,原来是等在这里出风头啊,枉我还觉得对不住他,哼。” “哎?令娘她……”谈二看着轿子里出来的沈令菡,傻眼了,“她,她他她……” “她什么她,还不快去问问什么情况!”周璞也愣了,心说今天这排场,新妇穿这样出来肯定要招笑话的。 他焦急的看看四周,好多人已经开始议论了。 沈令菡扯着红绸,被谈让从轿子里牵出来,没站一起的时候不觉得,这样一对比,的确很不搭,她倒像个丫头似的。 “阿让,你牵好红绸,我领你进去啊。”她没在意周遭的眼光,该怎么走还是怎么走。 “小麻雀,你等我下。”谈让叫住她。 “嗯?” 接下来,沈令菡就怔住了,她眼里的谈让,当众解开了红束腰,若无其事的脱掉了新袍。 “……” 四下议论的声音即刻消散,安静的一瞬间,仿若无人。 赶来问情况的谈二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变故,心说他们这是要唱哪出? “阿让你干嘛脱了啊,新衣裳多好看。” 谈让里面穿的是那日在王府里穿过的那套,竟是直接在外面套上的新衣,脱下来再跟她站一块,从颜色到风格就很配套了。 “这样跟你的嫁衣比较配吧,新袍子太大了,我穿着啰嗦,脱了也自在。”谈让重新牵起红绸,跟她并肩走着,“咱俩一块走吧,一前一后怪别扭。” “噗……”不知怎的,听他说这话就想笑,笑着笑着,心里涌上一股暖意,“阿让说的对,要进门就一起进嘛,一前一后,跟牵着头驴似的。” 走在后面的谈二:“……” 她赶忙往后退了一步,把周四推前面去了。 “推我做甚,你倒是问没问啊?” “还问啥,你不觉得他俩这样挺般配嘛,管他的。” 般配倒是般配了,可不成体统啊。 谈家主屋厅堂内,谈政两口子位居高堂,琅琊王跟王妃分坐两侧,新人进门前,老早就有侍女将府外的状况汇报了。 谈夫人闻言眉头一紧,不安的看看谈政,“夫君,这……” 谈政的脸色意料中的难看,今日他特意把喜事办的热闹,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沈约,早在日子定好的时候,这消息就放了出去,为的是引沈约回来。 只可惜连个人影都没瞧见,他不来也罢了,请了这些高官贵人来,维系感情疏通人脉也是有用的,可人情还没搭出去,先就要丢尽了脸面,这让他以后如何在官场立足! 谈政再也没什么心情看他俩行礼,更不想让那俩东西给他叩头,丢人! “父亲,且少安毋躁。”谈樾劝道,“一切待行过礼再议。” 贵人在旁,的确不好发作,谈政把心中郁气压下去,坐下来等。 “老爷夫人!”一侍女进来,给王爷王妃分别见了礼,才回说,“三郎领着新妇先去了小偏院。” “什么?” 谈政恼怒的拍案而起,这种日子去见那疯女人做甚! “不是要你们先把人领过来行礼吗?” 他不指望那俩东西干嘛,至少顺顺利利的把礼行完,要丢人回自己院子里丢,又是脱衣裳又是去偏院,诚心不给他脸啊这是! “谈内史。”王妃开口,“既是生母,先去拜见一下也是应该的,我们多等一会儿便是。” “王妃说的是。”谈夫人笑说,“老爷,三郎孝顺是好事,咱就等一会。” 谈让领着小媳妇去了小偏院,成亲之日,理应给生母叩俩头,不过谈家人怕她出来丢人,所以没让露面,连新院子都没让搬进去。 对于三郎跟他娘的关系,家里人都说不清楚,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但从不见两人有什么交流,想来一个沉默寡言的小瞎子跟一个疯癫的娘之间,也就仅限于生育之恩罢了。 沈令菡好奇的看了看他们以前的小院子,干净的啥也不剩,背光的小门紧紧关着,只留一个出气的小窗户,里面乌漆墨黑的什么也瞧不见。 她与谈让站在门外,跟着他朝房门附身鞠了两下,并未跪下磕头,她不由纳闷,按说相依为命的母子俩,关系不应该这么不咸不淡,不亲近,却能在第一时间来给她行礼,怎么看都挺奇怪。 他母亲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出来的时候,等在小院外的谈二冲她笑,贼嘻嘻的小声道:“令娘,不盖盖头好看!” 沈令菡回以暖暖的笑容,用口型道了声,“谢谢。” 两人一路回到正院,在等着一堵新人光彩的各色眼神中并肩经过,未见多么亲密,只是规规矩矩的一人扯着一头红稠,可看起来十分美好。 两个年纪相当,样貌俊美的人走在一起,怎么都看都是赏心悦目的,但按照成亲的世俗,这样子未免儿戏了些,故而引起不少诽议。 谈二就又被她大姐拧了耳朵,“你是不是脑子不好,跟在后面不嫌丢人吗,瞧瞧你穿这个样子,满世界就数你显眼。” 谁说的,不是还有一个紫袍的家伙——哎他跑哪去了? 再一瞧,周四公子早就不见了人影,满场子里头可不就数她鲜艳吗。 “大姐你也真是的,人家令娘都嫁到咱家来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干嘛老这样,不行,我得跟进去瞧瞧。” 谈韵气的不轻,身旁的周颜轻扯她,“你家二妹妹说的对,既成了一家人,不好总呛着,我倒觉得沈家令娘挺有性情。” “她有性情?”谈韵嫌弃的表情,隔着二里地都能瞧见,“呸!” “瞧你,大庭广众的,你看那边那位郎君,是不是正瞧你呢?” 谈韵一愣,偷偷用余光看过去,果见一个郎君时不时老瞧她,脸上的表情立时收敛了。 周颜掩着帕子笑笑,“没准儿是瞧上你了呢?” 谈韵撇撇嘴,心说那模样的,她才瞧不上呢。 高堂上端坐的四位,眼神就慈善多了,只除了谈政的眼底压着一丝怒意。 沈令菡明显感受到,那怒意是冲她来的,是在埋冤她衣着不合规矩,倒是谈夫人一脸和善,看不出怪罪她的意思。 既然已经不合规矩了,她便也不顾忌能不能开口说话,先给四位见过礼,“见过王爷王妃,父亲,母亲。” 这声父亲母亲,喊的人挺自然,可听的人就不大情愿听,尤其谈政,心说三郎长这么大都没当面喊过一回,他媳妇不喊也罢,正想出口说一句往后不必喊之类的,就听他那金口难开的三郎出了声。 “见过王爷,王妃,父亲,母亲。” 正文 037难堪事 沈令菡觉得,他是为了她喊的。 就像为了她脱下新衣一样。 他能让看不起他的人一辈子别扭,也能让对他好的人时时感受到暖意。他自己在谈家的处境无所谓,但是现在她来了,成了他的小媳妇,就不能让她跟着一起别扭,他在为了她努力适应这个家。 沈令菡能听出他话音里的生疏跟克制,这声父亲母亲喊的并不走心。 谈夫人笑着答应了,“哎,两个好孩子,吉时到了,快行礼吧。” 接下来的行礼亦是不咸不淡,谈让这个人似乎永远不会刻意奉承讨好,拜天拜地拜高堂,就只颔首屈身,那挺直的腰板半分都没弯。 他如此,沈令菡便也如此,就像不熟的人见面寒暄,整个过程毫无喜气可言,观礼的人鸦雀无声。 谈政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尴尬了起来,他已经不知道办这场亲事的意义何在了。 “听闻三郎随后要去内史府衙当差?”王妃开口问道,“我这里倒是有一桩差事,觉得他可以胜任。” 听见的不由竖起耳朵来,琅琊王妃亲自提携谈三郎,这可是给了大面子。 “我跟王爷来琅琊郡时日不短,想着该为此地百姓做些善事,便商议着建一座佛寺,一边开春暖和了就要动工,不如让三郎去做督,不知内史大人意下如何?” 这哪里还用意下,换做谁都得忙不迭答应,王爷王妃赏脸的活计,干啥都使得,且督建可是个美差。 倒是便宜了一个瞎子,他这模样甚事不用干,就只剩了捞油水的好处。 谈政有些踌躇,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眼瞎,怕他去丢脸。 “父亲,我看三郎就合适。”谈樾说道,“他性子刚直,做事稳当,做督造最合适不过的。” 谈政沉吟着应了,“如此也罢,还不谢过王爷王妃提拔。” 谈让微微颔首,又要犯金口难开的毛病,倒是沈令菡在旁接了句,“多谢王妃给阿让机会,他会干的很好。” 王妃笑说,“瞧瞧,小丫头这就知道维护夫君了。” 王妃的提携,让快要冷掉渣的场子缓和起来,观礼之人可算找到个恭维说好话的由头,纷纷开口道喜,一个劲的夸谈让稳成。 半天没吐几个字的人,那可不稳成到家了。 随后两人就要进新房,谈让眼睛不便,省了很多琐碎的俗礼,再者他没什么好友,也看不出来想要结交谁的意图,大家便更愿意围着谈樾寒暄。 愿意跟在他们后面进新房看热闹的便也只有谈二,外加几个引路的侍女,一行进入后院,弯弯绕绕的往西行,待拐入通往新院子的走廊之前,侍女忽然停住脚。 “呀,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令菡闻声看过去,只见通往院子的整条走廊上,杂乱的堆放了好多荆草还有带刺的枯枝,另有碎石子无数,泥巴团子数坨,洋洋洒洒,好似一幅写意过头的枯草画,而且很不讲究的没有留白。 也就是说,无处下脚。 “这哪个小心眼缺德鬼干的!”谈二掐着腰,火冒三丈,“今天这样的日子,你们居然都没有留意这边,干什么去了!” 侍女们支支吾吾的无言以对,倒也不是干什么去了,只是大家本能的对三郎的院子避如蛇蝎,没事谁也不爱上这来,自然不能随时留意这边的动静,别说铺点枯草枝子,哪天一把火烧光了,大概也是后知后觉。 谈二看看这些枯枝,似乎想到了什么,气鼓鼓的瞅着走廊另一头,此时大门紧闭的院门。 新建的小院子在后院的西南角上,这里原是一片不大不小的花园子,平了之后起建的,跟它相邻的是四房,也就是四夫人杨氏与小四郎母子的院子。 谈家的后院建的很有规律,正房位居中央,其它几房分别由东到西依次排列,讲究个序齿排位,规制上亦象征性的依次消减,家里几位侧房虽然一视同仁,但小细节上依旧恪守长幼之序。 三郎的院子属于后插队进来的,所以只能排在最末,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弥补些许,规制就跟四院相仿,故而这院子从兴建之初就惹了四房的晦气。再有此处原有的那片花园子,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四房的后花园,杨氏年纪小,最受宠,如此算是给她的一点优待。 如今优待变成了碍眼,四房心里能舒服就怪了。 鸡零狗碎的东西往这边一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府上的冷宫,言外之意就是说,三郎再如何都是家里的破烂货,就是得了新院子也没用。 上门头一天就给这样的难堪,可以说是相当有水准了。 沈令菡只看谈二的反映,大致也猜到了原委,她不在意的笑笑,“这别是哪里特有的习俗吧,我们走走倒是无妨,只不过阿让可走不得,就劳烦小姐姐们帮忙除一下吧。” 侍女们哪里还有二话,心里再膈应三郎,那他也是主,做下人的不可能当众跟他对着干,只好暂时舍弃干净漂亮的衣裙,动手清理起来。 “阿让你几时起的,累了不,快坐下来歇歇。”沈令菡坐在走廊的歇脚台上,拿红绸布擦擦上头的灰,拉他过来坐,“我可是累的不行,虽然也没走几步路,可就是怪累的。” “是腿酸了吗?”谈让没坐下,却是蹲在她身边,给她揉捏起了小腿,“是因为天冷僵的吧。” 沈令菡愣了下,不好意思的看看周围,她是个不大能体会羞涩之意的姑娘,从不觉得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可当他蹲在她脚下的时候,忽然就热意上涌,堆在白嫩嫩的小脸上,透出些许粉嫩。 “好像是有点冷哈,那那那就进屋暖和就好了。”她干笑两声,“我就说我没这么容易累嘛。” 谈让弯弯嘴角,不用问也知道,她住的屋子肯定不生碳的,冬天蜷缩在冷被褥里的滋味他是知道的,蜷缩的时间长了,很容易浑身酸疼。 谈二在旁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家三郎,说不上是惊奇还是尴尬,或者也有几分羞涩,尽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羞,就是觉得这画面挺叫人脸红,于是也加入了清理阵营。 她小心翼翼捏着一根根带刺的枝,不由感慨良多,更有些难为情,想想这番情景放在数月前,她可能只会幸灾乐祸的看热闹,也会觉得三郎不配住进新院子,根本不会说四房做的哪里不对,更别提主动帮着清理。 而一旦站在令娘与三郎的角度看,就会恍然大悟,原来家里人在三郎心里都是这样可恶的,他们怎么能这样可恶呢? 清理过后,新人终于踏进新房,这回院子没有偷工减料,反正依着沈令菡看,是足够好了,可见谈家为了拉拢沈先生,也是下足了本。 屋里添了炭盆,进来便觉暖意扑面,谈家的炭火好,暖和不呛人,比都尉府的又好了许多。 谈让一进来就问,“小麻雀,你饿了嘛?” “怎能不饿,不过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兜里预备了点心,路上我都吃光了。” 谈二道:“可真有你的令娘,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无视礼俗的新妇。” “你也别说我,等过两年你就知道了,不给吃东西有多么遭罪。” “我还早呢,大不了我也偷偷装点心带着,我就说是我三嫂教的。” 三嫂一出口,屋里人齐刷刷愣住,沈令菡偷偷瞄了一眼谈让,感觉他嘴角有笑意一闪而过。 “阿芷,你忽然这么着讲礼数,我得赏你几颗红枣,不能白得你一声三嫂。”她笑着从被褥底下抓了一把红枣扔给她,“来,乖妹子。” “呸呸呸,让你讨了便宜去。”谈二后悔自己嘴快,想收回去都晚了。 沈令菡乐呵呵的,自己也抓了几颗往嘴里填。 “明明有果子糕点,偏要吃那些。”谈让把桌上摆放的吃食端给她,顺道也招呼谈二一句,“过来一块吃吧。” 谈二含着枣子张大了嘴,三郎居然主动跟她说话了!还给她东西吃! 呜呜,她好想哭…… 她饱含热泪的抱着一盘子糕点,感动的稀里哗啦,就像是几天没有东西吃的难民,天上忽然掉了食物一样感天动地。 沈令菡捏着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做的糕,喜滋滋的看着她,“阿芷,鼻涕快要掉盘子里啦。” “谁在流鼻涕?”周璞忽然冒出来,一看见谈二,嫌弃的倒退三尺,“咦……好恶心。” “恶心你别来啊!” 周璞抖了抖新买的衣袍,因为不跟某人同色而心情大好,“我当然要来啊,大喜之日,没人闹场子多没意思,阿让,你可别以为就这么过去了,我是专门跑来闹洞房的。” 谈让:“……” 现在送客还来得及吗? 对于两个成亲做样子的新人而言,所有的成亲礼都很尴尬,比想象中尴尬百倍,像是沈令菡这样的天生厚脸皮都觉得难为情,没人闹洞房倒也罢了,可偏偏就有个不长眼的人来凑热闹。 “来来来,我来亲眼见证你们喝交杯酒。” ……谈让跟沈令菡同时恶狠狠的瞪他,交你个头啊! 正文 038喝喜酒 周四公子没眼色的样子,当真是令人发指。 他代替喜娘干这干那,找来酒倒满两杯,把放在桌上无人问津的生饺子都给端出来,活像他以前干过这事一样。 谈二咂嘴,“啧啧,说实话,你以前一定成过亲吧,瞧把你能耐的。” “这叫生活阅历,懂不懂,跟你似的就知道端着盘子吃,那是给你预备的吗,脸皮真厚。” “嘿!”谈二咬牙切齿无言以对。 沈令菡一脸尴尬,“四公子,左右没人,能省就省了呗,要不你也坐下来一块吃啊?” 周璞煞有介事的说,“那哪能啊,屋子里的东西是不能吃的,我怕以后找不着媳妇。” 谈二:“……” 他转头看看吃的津津有味的二娘,好心开解,“你吃了没事,反正你也嫁不出去。” 谈二:“……” 到底是谁请他来的,他怎么还不去死啊! “哈哈……” 沈令菡笑倒在床上,直不起腰来。 “来吧二位新人,既然都成亲了,该讲究就得讲究,讨个好彩头嘛。”周四强行把谈让拉到床前,“晚上都要洞房的人了,还这么生分哪行,要不要哥哥教你两招啊?” “喝过酒你就走吧。”谈让接过他手里的酒,直接下了逐客令,他把其中一杯酒递给沈令菡,“小麻雀,咱就满足一下某些人爱看热闹的心理,喝完了好让他走人。” 他这样一说,反而没那么尴尬了,满足一个傻小子的起哄心,这交杯酒权当是在作戏。 沈令菡便接过来,正待跟谈让交臂,周四又来事了。 “哎哎,弟妹得先吃饺子。” 谁不知道那饺子是生的,沈令菡觉得这种习俗根本就是为了让新妇出丑的,简直毫无意义可言,不知道是什么脑子不好得人想出来的。 “四公子,你确定要为了盘饺子失去我这个朋友嘛?” “周四,你信不信我赶你出去。” 新婚小夫妻异口同声,怼了周四公子一脸。 谈二:“哈哈哈……” “好好好,这茬就省了,反正你俩还小,生娃娃不着急。” “令娘,我看交杯酒是该喝的。”谈二把周四怼到一边去,站到二人中间,拱手作揖,“祝三哥三嫂百年好合。” 她三哥三嫂:“……” 一句百年好合,又让交杯酒显得尴尬起来。 沈令菡快速的挽过谈让手臂,闭着眼把酒喝了,喝的着急还呛着了。 “令娘你激动甚,喝了这杯酒,可就正经是我们谈家的媳妇了,往后还请三哥三嫂多多关照,以前是我不懂事,三哥你莫与我计较。” “什么就不计较了,你以前肯定没少欺负阿让。”周璞哼道,“必须欺负回来再原谅。” “我,我那不是不懂事嘛。”谈二心亏的看看三郎,“那,那就欺负回来吧。” 沈令菡过来拉住她的手,说道:“你别听四公子吓唬你,哪里还有再欺负回来的道理,人心都是慢慢瞧的,以前看不分明,以后处着处着就好了。” 谈二手指搓着衣角,点点头。 前头有随从来传话,说是要三郎去前院敬酒,是谈樾吩咐的。 既然是大哥的话,谈让是要去的,估计是想趁着今日,让他多接触些人,他对沈令菡道:“小麻雀,你困了就睡会,没什么事的。” “要我陪你去嘛?”沈令菡不大放心他去喝酒,乍然面对那么多生人,怕他不适应。 周璞笑她,“我说弟妹,你是不是也太护着阿让了,这场合你是不好去的,不是还有我吗,不会让他多喝的。” “那就多谢四公子了。” 前院摆了喜宴,这会儿已经热闹开了,谈樾陪着周家兄弟一并其他官家公子喝酒论交情。 周览私下里问了他好几回,“你家新郎官是不是该出来敬酒啊,他大喜的日子不露面,倒是让你这个大哥喝酒应酬,不知道的还当是你成亲。” “他不懂应酬,自然是要我撑门面的,怎么,大公子嫌弃我陪酒?” “那到也不是,就是……”周览忽然眼前一亮,“哟,说曹操就到了。” 大概人逢喜事格外靓,周览看今日的谈三郎,竟是比那日还要动人,不由看直了眼,就只他旁边跟着的周璞特别碍眼。 这个老四肯定在打他主意,成天跟他套近乎,简直可恶! “四弟,你来的巧,快去席上帮哥哥我挡挡酒,喝了几圈,脑袋都大了。” 周璞一来就让老大给打发了,心里直骂他不要脸,不过并不敢推拒,他怕回去再挨揍,“好嘞大哥,那您今日就别喝了,仔细头疼。” 周览皮笑肉不笑的应了,转头就举着酒盏走向谈让,“新郎官的酒还是要喝的,既然来了,不敬大家酒说不过去啊。” 谈樾道:“三郎从未喝过酒,回头失态了就不好了,要不以茶代酒?” “喜茶明早才喝呢,大男人哪有不喝酒的,既然成了亲,不如就学着从喜酒开始喝。”周览不答应。 “既然大公子说了,你便敬他一杯,若不能应对,我再帮你喝了后面的。” 谈樾对大哥点头,一脸平静的接了,举杯敬周览,“谈让敬大公子酒。” 喜的周览差点笑出声,这可不是给了大脸了,自从他看上谈三郎,人家都没拿正眼瞧过他,冷不丁一杯酒敬过来,竟有受宠若惊之感,他忙自己倒了一杯凑过来,“三郎大喜,往后可千万多出来与我们走动,有什么难处,哥哥们都能帮你。” 谈让笑笑,“谢大公子抬举。” 这一笑可谓惊天动地,周览手里的酒杯险些砸脚上,他直勾勾盯着他的脸,险要失态。 他可算是感同身受的理解了那些为博美人一笑,不惜倾国倾城的傻子前人们,三郎冷冰冰的时候就迷的他五迷三道,笑起来更有勾魂摄魄之效,便是叫他立时死了都值了。 谈让眼角闪过一丝讥讽,仰头喝了酒,周览说要再给他倒,趁机过来摸他小手。 他抬手虚挡了一下,“大公子,我不胜酒力,不可再喝了。” 他眼里盛着光,就好似满天的星子都住进了他眼中,近距离看的时候,被震慑之感尤为强烈,而一杯酒过后,盈动的光影里又有迷人的醉意,更叫见着失神。周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别说瞎子,就是正常人里头,他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眼睛。 “再喝一杯也使得,总要敬过大家才好。” 周览不由分说的又斟了一杯,他很想看他醉酒失态的样子。 已经喝过一轮的周璞担忧的看过来,“大哥,新郎官还要洞房的,灌醉了倒不美了。” “老四你不懂,洞房夜,就得要酒来助兴。” 同桌的一位郎君开口,“既然谈三郎不胜酒力,免了敬酒倒也罢。” 周览不快的瞅过去,问道:“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那人是刺史大人府上的公子,头回见琅琊王府上的人,一时摸不准状况,“在下陆行。” “原来是陆刺史府上的。” 看出他不高兴,谈樾忙打圆场,“陆兄是好意,既然三郎不能再喝,后面的便由我代喝了吧。” “大哥。”谈樾举着酒杯过来,“理应敬大家一杯的,我再喝下一杯就是。” 可以说是非常给脸了,周览方才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你瞧瞧,三郎就是爽快,就应该如此嘛,多喝几回就好了。” 这一番做态,大家多少就看懂了王府大公子的德行,后面再与他说话喝酒的时候,皆小心应对,生怕惹了他,更生怕让他看上。 谈让喝了三杯酒,脑袋渐渐有些发沉,他头回喝酒不适应,偏偏今日这样的场合不好推辞,只好打起精神应对。 今日来的人不少,谈樾为了让他在人前混个脸熟,拉着他一一介绍,期间不可避免的又饮了两三杯,脑袋竟开始隐隐作痛。 “谈让兄弟,喝点茶水去去酒气。”陆行端了一杯清茶递给他,“不常饮酒的人是容易上头,很不好受吧。” 谈让客气的接下,微微颔首,“多谢,陆兄有心了。” 陆行的腰弯的比他还快,“不客气不客气,小事一桩,不必挂怀。” 还是个有礼有节的儒生,谈让记住了此人,人是好人,就是有点迂。 周览眯着一对色眼,如影随形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问道身边的谈樾,“你家三郎到底是不是真瞎了?这模样,瞧着倒像是昨天才瞎了,完全不像啊,可是天生的?” “按说应该不是天生的,但也没人说的清楚,一桩悬案。” “嘶……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啊?” 谈樾摇摇头,脸上浮现些许惋惜,“他母亲生下他没几天就疯了,差点儿就把他摔死,后来倒是救下来,除了脑子里存了淤血,并没有发现其它毛病,也是他会走路之后才发现眼睛不行的,请了郎中来瞧,瞧不出所以然,有说天生的,有说是因为摔的,再后来三五岁不开口说话,便有郎中断言,脑子也给摔坏了。” 如今再瞧三郎根本好好的,书会读,人也不傻,便知当时的郎中有多诛心,平白耽搁一个娃娃的前程,若非谈樾顾着,这辈子怕是出不了头。 “啧啧,可惜了。”周览心里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心,站起来抖抖衣袍,“我瞧三郎好似喝多了,我这就亲自派人把他送回去。” 正文 039不同床 夜黑酒深,周大公子殷勤地遣了身边俩随从,贴身护送新郎官入洞房。 因为太殷勤了,谈让没能推脱掉。 “三公子您小心脚下,哎呀府上真不讲究,怎么还有石子呢?” “三公子您抬高腿,哎呀府上怎么还有台阶呢?为了您,就该铺平地嘛!” 俩随从一左一右,弯着腰,胳膊一前一后挡着,好像俩块人形栅栏,跟伺候佛爷出游一般。 幸亏白天走了两趟,不然被拐跑了都不知道。 “哎呀呀!府上真是太不讲究了,连灯都灭了。” 去往小院的路上漆黑一片,不知是灯缺德还是人缺德,人不知鬼不觉的就灭了,诚心不让新郎官好走。 灯灭了对新郎官其实没影响,但俩随从彻底成了睁眼瞎,只能凭借一点可怜巴巴的月光分辨,走的还没有谈让快。 谈让忍着越来越胀的脑袋,平心静气的跟他俩折腾,然后走着走着,就感觉身后有人渐渐靠近。 他没吭声,毫无异色的继续走。 后面有个人举着根闷棍,脱了鞋轻盈的跟着,反正那俩随从是看的见听不见,便以为谈让也听不见,殊不知一个瞎子的耳朵是最为灵敏的。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个任务,就是看看谈三郎是不是真的眼瞎,于是一边走一边拿手在他眼前比划,比划了半天,人家一点反应没有,故而判定是真瞎。 真瞎就好办了,原本跟在身后的那位大胆的走到跟前来,预备着把他敲晕了带走。 小臂粗的棍子高高举起,映在廊墙上的剪影格外可怖,营造出一种夜黑风高杀人夜的气氛来。 将要落下的时候,一道甜美的声音忽如其来,“阿让!是你吗?” 举棍子的兄台一惊,差点砸着自己的脚。 谈让趁机快走了两步,“是我。” 两个随从拼命扇着手,示意举棍兄原地消失,然后谄媚的笑起来,“呦,新妇这样贤惠,居然亲自迎出门。” 沈令菡看着天晚了,估摸着谈让肯定脱不了身,又听二娘说他被拉着饮酒,不放心出来瞧,发现这段路竟然连灯都不点。 方才黑灯瞎火的,她隐约看见有人影闪动,踮起脚瞧了瞧,“我怎么瞧见墙角有人啊,莫非是我撞鬼了?” 俩随从装模作样的回头看,“哪里有人,您可别吓唬我们,说的我俩都不敢走回头路了。” 谈让对她笑笑,“没谁,是周大公子好心让他俩送我回来,多亏了他们,我都忘了路怎么走了。” 又是周览。 沈令菡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可真多亏了二位,回头千万替我好好谢谢你们大公子,真乃大善人。” “那可不,我们公子最是心善,特意嘱咐我俩送三公子回来,我们一点不敢怠慢。” “天晚了不好留你们,二位回头好走,这里没有灯,很容易撞鬼的,你们可加小心。” 俩随从不由自主的抖了两下,撞鬼倒也罢了,任务没完成,回头不知道会不会挨骂。 他们走后,沈令菡主动牵着他的手腕,“你小心点脚下,碎石子没有清理干净,踩到容易崴脚。” 谈让感觉手腕热乎乎的,她的小手很热烈,跟她人一样,热度由手腕开始,向下蔓延到掌心,继而是指尖,由上蔓延了整条手臂,再后来跑到脸上,连着那点酒气,胀了满头满脸。 “你喝酒了啊,脑袋晕不?” “嗯,有一些,不过还好。” “没事,我有法宝,提前备好了醒酒汤。” 谈让嘴角轻轻翘着,“你煮的吗?” “我哪会啊,是我拜托阿芷给预备的。”她一边说着谈二的好,“二娘人很不错的,虽然有时候傻乎乎的,不过心眼不坏,以前对你那样都是家里给带坏了的,你别真怪她。” “嗯,我知道。” “嘻嘻,我就知道阿让是个明白人。” 主要是他娶了个明白的小媳妇。 回到新房,红烛摇曳,十分暧昧。 沈令菡浑身不自在,“等明天我就把红布都拆了,奇奇怪怪得。” “以后你住在这里,怎么收拾都行,要是不习惯,我今天也搬到另一个房间住。” 小院子一共三个房间,沈令菡方才都瞧过了,另外两间没收拾,暂时住不了人,况且明早上喜娘会进来伺候,头一天就分了房,怕不好交代。 家里对他俩是否同房没有什么话,也就是随他俩,如果换做讲究的人家,合该提醒一句,毕竟新妇未及笈,便是为着将来子嗣考虑,暂时也同房不得。 只可惜两家都没人上心,郑氏原本是要说两句的,可因为嫁衣的事,啥也没提。 不过在沈令菡心里,这不是什么事,她的本意就是来成亲做样子的,理所当然不会同房睡,没什么好纠结的。 “今晚还是睡在这里好了,明天再收拾,被褥我都预备好了,你睡床,我睡地上就得。” 谈让心里一怔。 沈令菡帮他倒了碗醒酒汤,放在他手上,“瞧你手那样凉,肯定体寒,不能睡地上的,听我的,就这么定了,别跟我争啊。” “小麻雀。” 他想说他没她以为的那样脆弱,顿了顿又吞回去,捧着热乎乎的醒酒汤喝了。 “你干嘛老叫我小麻雀?因为我话多吗?” 他笑笑,“没有,随口起的。” 沈令菡耸耸肩,“我娘说我整天叽叽喳喳个没完,叫小麻雀也挺贴切的,没事,叫吧。” 她转而去铺被褥,问他,“我怎么没瞧见你的换洗衣裳啊,是没收拾过来吗?” 问过又想起来,他以前穿的衣裳都旧巴巴的不像样,收拾过来也不好再穿,便又道:“等明日我帮你再做几套,以后去上职,得穿几套新袍子才像样。” “谢谢你,小麻雀。”谈让捧着空空的碗,嘴角是让人看不透的笑意。 “哎哎,咱以后可得约法三章,不准说谢字,你帮我这么大忙,我还没说谢呢,小事就更别提了,客气见外。” “嗯?我帮你什么了?”谈让面露不解。 “跟我成亲啊,要不是你帮我忙,我还不知道要嫁给谁,指不定多少麻烦呢,现在一切都妥了,等你以后在府衙站住脚,咱就搬出去,反正你不喜欢这里,我也不想整天跟他们做样子。” 沈令菡盘腿坐在地铺上,跟他交代她的大计划,“我回头把嫁妆都卖了,然后开家铺子,挣了钱分你一些,如果我爹娘三年之内不回来,我就去找他们去,到时候你也好再寻个人成亲,铺子就留给你过小日子,你就不用再靠他们谈家了,多好。” 计划挺长远啊,谈让心说,原来她嫁给他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啊,再细想想,不得不说她的计划非常周全,连他将来娶媳妇过小日子都规划好了。 嗯,挺好,非常好。 他实在找不出有什么可说的,便默认了她的主意,“天不早了,洗洗睡吧。” 沈令菡眨巴眼,看来谈小让是同意了,那就好那就好,果然她挑的人没有错,心真好,真通情达理! 就是白成一次亲,不知道后面的小娘子会不会介意哈。 算了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沈令菡从箱子里拿了换洗衣裳,准备去小浴堂里沐浴,随手解了外袍叠放好,身上就只穿了中衣。 天冷的时候,她通常懒的换,外衣穿两三天才换一次,沐浴之前都会在房间里脱掉整理好,因为谈让眼睛看不见,她便没有考虑他,还跟自己平日一样。 “阿让,我先去换洗了,要帮你打洗脚水吗?” 谈让脸上有些古怪,他低下头,在桌上摸索茶壶,“不用,你去洗吧,我不困。” “哦。”沈令菡抓抓脑袋,心说他还挺害臊。 今天的发髻是小苗特意绾的,看着挺好看,拆起来相当麻烦,她进去揪了半天没扯开,心浮气躁的直接拿水冲,一边洗一边拆,不想越拆越乱,最后直接打成了死扣。 “啊啊啊!” 她烦躁的甩甩脑袋,纠结再三,决定出去搬救兵,“阿让,能帮我个忙吗?我头发解不开了。” 她穿着半湿的里衣,脑袋上顶着一头鸟窝,还吧唧吧唧的往下滴水,抬手抹抹脸上的水珠子,看起来好笑又可怜。 谈让偏头笑,站起身来,“好,我帮你解。” 沈令菡立时眉开眼笑,她只以为谈小让性子别扭,对人不冷不热的,日常相处起来会不太容易,没想到如此好说话。 不由再感叹一句,人真好! 倒是她自己,性子挺好,却最没耐性,干不来细致的活,如果没有人帮忙,她可能会直接拿剪刀剪了头发作罢。 而谈让出奇的有耐性,先拿浴巾擦干净了水,然后站在她身后一点点拆解,遇到纠缠的特别无理取闹的地方,就拿小指甲一根一根的挑出来,动作温和,毫无痛感,让拆解头发变成一种享受。 早知道早点求助了,方才她一通乱抓,不知道扯断了多少头发,心疼又肉疼。 可能因为看不见,他找下一个结的时候都会先摸索寻找一气,微凉又温和的触感特别舒服,而过程一长,沈令菡坐着坐着就开始犯困。 睡意袭来,上下眼皮子一碰,脑袋就要往前倾,谈让手里攥着她的头发,感觉到手心一紧,立刻伸手捧住她的脸。 温热细嫩的触感,以及扑在他手心的热气,让他微微怔了一下。 正文 040媳妇茶 没等头发干,沈令菡就睡着了。 对于自己洗个头都能睡着这回事,她短暂的检讨了一下,最终归结为——成亲是个体力活,后来发现谈小让没笑话她,于是心安理得的睡去。 睡意来临前,她心里又默念一遍,他是个好人。 谈让就没有她这样舒服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疼痛感尤为强烈,脑袋像是要炸裂一样,他两手交叠在脑后,尽量心平气和的闭着眼。 没多久,复又睁开,曜石一般的眸子在漆黑的屋子里更加灼亮,里面像是燃了火。 崭新的红幔围绕在四周,有那么一丁点的月光透进来,映照的鬼影重重,怪不得小麻雀不喜欢红色,大晚上的是有点瘆人。 明日还是换了吧。 厚重的床幔还很闷人,他拿手指轻轻挑开一道缝,看看睡地上的家伙,细微的鼾声,四仰八叉的睡像,脑袋都移出了界外,被子也踢了半边,这睡相很叫人眼馋。 哎,到哪都能睡的香甜的人最可气了。 他揉揉紧绷的眉角,坐起身,轻手轻脚下来,走到她跟前蹲下,听声音就知道睡的不能再死了,他用小指尖挠挠她的鼻头,见她毫无反应,不由失笑。 他轻轻抬起她的头放到胳膊上,另一只手托着腿,费了一点力气才把她抱起来,看着挺轻巧个人,没想到特别有分量,一看平时就没难为自己吃。 屏气把她放到床上,他才轻轻输了口气,帮她盖好被子,拉上床幔,怕她闷着,特意留了缝,一系列动作下来,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长久不在暖和屋子里过冬的人,乍然进了热地方是不大习惯,她肯定也热了,不然不会踢被子。 他用凉水沾湿了帕子顶在额头上,紧绷感稍有缓解,躺回地铺闭上眼,感觉比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好多了。 这才是属于他的睡觉方式,薄薄的被褥,坚硬的地板,睁开眼就能看到窗外的树,以及某些时候会出现的人影。 翌日一早,沈令菡猛地睁开眼,眼珠子转了转,发现自己睡在一只红灯笼里。 这颜色实在太影响心情了,一看见它就能想起于氏吐瓜子皮的样子。 “阿让?我什么时候睡床上来的?” 她穿好衣裳下床,发现地上的被褥都收好了。 谈让倒了杯冷茶端来,“自己梦游记不得了?” “梦游?” 她还有这毛病? 沈令菡狐疑的看着他,见他眯眼笑着,不像是糊弄她的样子,于是半信半疑的接受了自己梦游这回事,“我梦游的时候,没干什么奇怪的事吧?” “那倒没有,没耽误睡。” “这样啊。”她一口喝光了一杯水,拿袖子擦擦嘴,“把你挤下去了不好意思啊,我这就给你收拾房间去。” “不着急,吃过饭再说。” 早上开了房门,便有喜娘进来收拾,默默收走了床上干净的喜巾。 沈令菡忙着洗脸啃点心,瞅了一眼,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也就没在意,只惦记着把屋里的红布都给收了。 “对了阿让,要不要去前院敬茶啊?”她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这回事的。 “不想去可以不去的。” “还可以不去啊。”她琢磨一下,“我还是去吧。” 谈小让在这家里过的无所无谓,礼节方面自然是可有可无,但头一天过门就这么冷着,总归不太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 而且她还想着给谈让暖暖场子,既然搬进了正经的院子里,便不能像他原先被遗弃在小偏院里那样跟家里远着,吃人家的住人家的,难免叫人说不知道好歹,况且现在她来了,两人一起跟家里对立就更尴尬了。 “那我陪你去吧。”谈让说道。 噫?谈小让开窍啦! 不,他肯定是怕她尴尬。 因为嫁妆嫁衣的事,谈家人看她不顺眼是一定的,这场子是暖和还是更僵不好说,不过好在她这人从不知尴尬为何物,再冷的场子都能迎着笑脸上, “你不用勉强啊阿让,我没事的,什么大风大浪我都见过,小事。” 谈让居然无言以对。 最终两人一起去前院敬茶,时间已经不早了,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儿妇敬茶通常要赶早,谈让觉得没有睡觉重要,故而没叫她,可谈夫人却是老早就等着的。 论理谈让得唤赵氏一声母亲,所以这算是谈家第一杯媳妇茶,谈夫人挺放在心上的,谈政就不情不愿。他一早起来就要去上职,是赵氏好说歹说才留下,可是坐了半天没等着人,心里的火更大,气呼呼走的。 这时辰几位夫人已经齐聚一堂,花团锦簇的在一块说话,顺道等着新妇来。 秦二夫人先开口,“都没行周公礼,还是个娃娃呢,睡一会不打紧,她母亲不在跟前,想来也没人与她说道礼仪,回头慢慢教就是。” “二姐就是好说话,换做一般的人家,不笑话她没有礼道才怪,怪不得老爷生气。”四夫人杨氏气鼓鼓的,一脸的不待见。 谈夫人道:“还是个小姑娘,慢慢教不打紧,瞧瞧二娘不是也没起吗,等过了及笈,自然就知道好歹了。” “谁说我没起的,我早就起来了!”谈二路上碰上了令娘,拉着她一起进门,“还把咱家的新媳妇带来了。” “呦,三郎也来了!”三夫人孟氏眼尖,一眼先瞧见站在门外的谈让,“怎么不进门呀?” 说的好像他想进就能进来似的,兴许她自己不记得了,谈让四五岁那年年节,谈樾特意领着他到正屋来磕头拜年,孟氏嘀咕了一句他穿的脏,谈政就愣是没让他进门,随意打发了几个铜钱就让他回去了。 从那以后,谈让就再也没踏进过正院。 不是他自卑,也不是他知道好歹,是他不稀罕再来。 谈夫人也往门外瞅了一眼,“瞧瞧,快进来吧,外头怪冷的。” 沈令菡被谈二拉着,没留意谈小让站在了门外,顿时怪自己粗心,她知道他可能不爱搭理这群人,可这样门里门外的隔着,总叫人觉得心酸,凭什么他就该在外头。 她反回去拉着他进屋,“阿让,有我呢,进来就是。” 谈让便也没有推拒,进来就只站在一旁,并不多言。 他常年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大家也都习惯了,也不指望忽然就能客客气气的说话。 秦氏先来拉着沈令菡的手,“瞧瞧这可人疼的,进门就知道护着夫君了,夫人这下放心了,小夫妻感情很好呢。” “是很不错。”谈夫人笑着点头,“快上些茶点来,早上没来及用饭吧?” “还没呢母亲,是我不懂事,起晚了。”沈令菡接了杯茶,这就跪在蒲团上,“晚是晚了些,可茶还暖着,您受累喝一口啊。” “瞧瞧这会说话的劲。”秦氏笑道。 谈夫人那万年平和的脸上也见了笑意,接过热乎乎的媳妇茶,连说了几个好。 谈二过来打趣道:“母亲,令娘模样好又会说话,可比我讨喜多了,往后您眼里可别只有媳妇没有闺女,您都没对我笑过呢!” 谈夫人笑睨她,“知道自己不足,往后还不改正。” “模样是改不了了,嘴笨也就是笨了,都是天生的,哪里能改好,像是二夫人这样的巧嘴,令娘这般的机灵,那都是羡慕不来的,我认命了。” “你倒是会破罐子破摔!” 惹的大家直笑。 笑声里夹杂了一声不和谐的嗤笑,杨氏说道:“既然这样知好歹,昨日怎就不知道顾一顾谈家的脸面,老爷为了你,不知道丢了多大脸,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不穿嫁衣进门的新妇,你家要是没有,早言语一声,我们替你备着也好。” 没穿嫁衣进门的妇人多了去了,若不是谈内史讲究,这几个侧室谁还能着红嫁衣进门不成,杨氏拿这个来说事,可就有点打自己脸了。 不过她说的倒也没错,昨天是没少丢脸,沈令菡自己可以心安理得,但成亲毕竟不是她自己的事,若三从四德的论究起来,她这个样子首先就算失德,也不怪谈内史不待见她。 “四夫人说的是,我并非有意,昨日出门前才发现嫁衣不能穿了,这才失了礼数。”沈令菡抱歉道。 她总是笑盈盈的可人模样,抱歉的话说的叫人不忍心责怪,杨氏撇撇嘴,就是看不惯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明明占理,说多了倒显得自己小气,委实不甘心。 而四夫人这副恃宠而骄的样子,谈二就一直瞧不上,想起她昨日往过道上摆树枝的事,顿时替令娘不平起来,“令娘不过是叫家里人坑了,有苦说不出,可昨日她幸亏没穿繁琐的嫁衣盖着头,不然走到后院走廊里,肯定要摔跟头的。” 众人面露不解。 谈二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冒烟,在四夫人跟三哥院子之间的路上摆满了带刺的枝子,还有石头泥巴,我瞧着,好像都是以前小花园子里的花枝子,这肯定是见不得平了花园子的人使的坏,你们是没瞧见,别提多气人了,我昨日帮着清理,扎了一手!” 正文 041四夫人 尽管没有点名道姓,可谁不知道后面的小花园子就是为着四夫人建的,当初说要在那里建新院子的时候,杨氏那脸拉了好几天,私底下估计没少给老爷上眼药。 大家一听成亲当日还有这档子事,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然说什么都不太好,要么得罪四夫人,要么得罪新妇,有点儿脑子的都没张口。 场面一沉默,杨氏就越发心虚,因为很明显,二娘口中说的再没有旁人,一想到大家心里如何如何看她,她就委屈起来。 “二娘,你说话也存个依据,大家都知道我稀罕那花园子,可这种下作事如何能做?”杨氏委屈的要命,捏着帕子一直点那不存在的泪珠子,“说句不中听的,家里不待见三郎的人多了去了,指不定是哪个干的,摆在我们院子之间,明摆着就是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你如何也来冤枉我?” 沈令菡被她这变脸绝技惊呆了,心说四夫人原来是这么个画风啊,瞧瞧那娇滴滴梨花带雨的样子,就谈内史那样的性情,见了腿不软才怪。 她倒是猜对了,眼下四夫人的确最得谈老爷稀罕,一来进门晚还新鲜着,再者她水一样的性子最可人,此时谈政要是在屋里,她能直接哭软在他身上。 谈二一瞧她这模样就恶心,翻了翻眼珠子,说道:“我又没点名道姓,屎盆子可是您自己扣脑袋上的,再说了,家里谁不待见三哥了,您倒是给我透个低,我挨个去问问,到底是谁干的。令娘跟三哥都好性儿,我若不说,这亏也就吃下了,可咱们总不能给人家种下这么个不好的印象吧?” 自从跟着令娘混,谈二这嘴皮子日渐利索起来,这一句就把杨氏堵的脸通红,家里人不待见三郎不假,可没人请她当着人面说出来,尴尬的什么似的。 “阿芷,不算多大事,你说它干啥。”沈令菡扯扯她的衣袖,看了几个夫人一眼,刻意给了个台阶,“家里人都挺和善的,怎么会干那样的事,对我跟三郎也宽善,昨日我们那样不懂事,父亲母亲也没责怪,我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呢。” 昨日放花枝的难堪不抵今天的当众侮辱,这样的尴尬叫人心酸,得是多么大的仇怨,能叫人无所顾忌的当着面口出恶言? “这么说,就我是恶人喽?”杨氏小脚跺地,当真挤出了几滴泪珠子,“你们这样一唱一和夹枪带棒的,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这程度就能要死要活的,四夫人可真脆弱。 见要不好,秦氏出来圆场子,“瞧你说的,令娘多通情达理啊,谁也没说什么,你怎么还哭上了,快擦擦眼泪,回头让老爷瞧见可就不美了。” “我不怕老爷瞧,我受点委屈还见不得人吗?”杨氏指着她哭诉,“她沈令娘小小年纪就知道撺掇二娘来挑拨,她自己会装好人,往常何曾见二娘说过这些,你们等着吧,早晚都让她祸害了!” 四夫人哭诉起来像是戏文里头那些受了多大冤屈的妇人,那手指有气无力的指着沈令菡,一边还要孱弱的朝人家挪动两步,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倒在地。 通常她这样做张做致的时候,大家都不言语,因为都知道谈政就吃她这一套,只要跟自己沾不上,便只当瞧热闹,谁也不来触老爷的霉头。 次数多了,杨氏就演的心安理得,因为老爷肯定是站在她这一头,她沈令娘今日来寻她的晦气,就算是撞墙上了。 可万万没料到今日就有人多管闲事,她那颤颤巍巍的手腕子被人一把勒住,硬生生调了个方向。 她先是惊奇,而后是不快,等到疼痛感后知后觉传来,她怒不可遏的抬起头,待看清站在她跟前这位,下巴险些掉地上,“你你……” 谈让面无表情的敛着眼,一个字没说,却无端让人心惊胆战。 沈令菡也给惊了一下,她都没看见他是怎么准确抓住四夫人手的,他能看见了? 几个夫人皆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在她们的印象中,三郎从来没有反抗过,这居然敢去拧她的手? “三哥干的好,谁让她说令娘是祸害来着,哼!” 四夫人那脆弱的心肝,哪里受得了人家说她这些,又疼又恼怒,当即就软在地上,眼看着要撒手人寰。 “你们,你们都来欺负我,我,我活不下去了……” 这可要了命了,四夫人哭起来,两天两夜都不喊累,今日这样天大的委屈,还不得哭到明年去,别说劝,谁劝都得让她哭进去。 谈夫人的脸都挂不住了,她不能说不能劝,还得维护好家里的安宁,便只能去说二娘,“你也是不懂事,大喜的日子提那些做什么,令娘头一回跟咱们好好说会话,偏你爱找事,让人瞧笑话不是?” “这也来怨我?我说谁了吗,是她自己心眼小,怪着谁了!” “二娘你少说两句。”秦氏指派着杨氏跟前的侍女,“还不去把你们夫人搀起来,地上怪凉的,再去倒杯热茶来,午饭的时候加一碗银耳汤,哭久了上火的。” 沈令菡头回目睹大家门里的热闹日子,一时半会插不上嘴,这跟她想象的又不太一样了。 这些夫人给人的印象个个知书达理,谈家人在一块的时候又一向和乐,她以为大家族的人要脸,不能跟于氏似的撒泼打诨,就算有龌龊也是暗着来。 没想到头一天就颠覆了她的认知,这杨四夫人哭闹起来兼具美感与韵味,哭腔里都带着节奏,倒是比于氏好看多了,可这威力一点不小。此时要有个外人进来瞧见这一幕,一准儿以为是全家人欺负了她,而不以为是她在无理取闹。 人外有人啊。 然而她还没领教到四夫人真正的本事,等谈政下职回来,好戏才算是正式上演。 这一上午,杨氏的眼睛就没干过,沈令菡特意观察过她,表示叹为观止,不明白她是如何一滴眼泪不掉,眼睛还能保持通红又盈盈带泪的,让人一看就是受尽了委屈。 “老爷……”杨氏软在座椅上,像是被人抽干了骨头,“您可回来了。” 谈政脑门子一跳,上前来拉住她的手,“怎么了这是?” 这一拉手不要紧,杨氏趁机扑在他身上,蓄了半天的眼泪断了线的往下掉,“他们,他们都来冤枉我,我知道我出身不好,家里人都低看我,可怎么能如此对我呢……” 这算是四夫人哭诉的惯常用词,她娘家门槛子低一些,其实谁也没因为这个笑话她,倒是她自己有事没事就要拿出来说一说,不如此不能展现她柔弱的一面。 而男人就这样,越柔弱可怜越容易心疼。谈政一边安慰一边听她把方才的事叨叨一遍,立刻面色不善的盯着沈令菡跟谈二,还有拧她手的谈让。 跟赵氏一样,先拿二娘开涮,“你书读的不怎么样,挑事儿本事见长啊,回房间里抄书去,抄不出一百页不准吃饭!” 一听要抄书,还一百页,谈二疯了,“父亲您倒是读书多,可不讲道理啊,我一没打她二没骂她,就是实事求是的说,您不去罚那满心下作的人,倒来罚我,往道上摆那些玩意多么丢咱家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人心都不好,这又如何说!” “你!”谈政气的要找家法。 秦氏劝道:“老爷,二娘还小呢,可不能打,昨日那样让她瞧见了,还给扎了手,心里难免窝火,说来说去是咱们照顾不周,没能及时清理了,令娘跟三郎都是通情达理的孩子,不会真怪罪的。” “是啊父亲,不怪二娘,她昨日帮我们捡枝子,任劳任怨的,扎破手都没说什么,抄书会更严重的,您要实在气不消,罚我也成。” “你呢!”谈政看着谈让,“没事还敢上手,谁给你委屈了不成!” 谈让敛着眉眼,好似不知道谈政指的是他一样,没有要搭腔的意思。 “混账!谁让他进来的!” 一听这句,沈令菡的火就往头顶上窜,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只好心平气和的开口,“父亲,您是说我们不能过来吗,抱歉,我不懂规矩,还想着往后来陪几个夫人说话的,竟是不可以了吗?” 有些懵懂的质问,让谈政哑口,他当然不能说不让来,也不好说方才就是冲谈让,小夫妻现在是一体,他再不待见,也不好明着区分对待。 话头一堵,方才被爱妾煽动热乎的脑子稍微冷静下来,新妇过门当日发生那样的事,的确不像话了点。 谈夫人道:“你父亲哪里是这层意思,好孩子别挂心,往后你能来陪我们说话,求之不得呢。” 沈令菡通过一上午的观察,琢磨出了这家人对待四夫人的态度,那就是别搭腔,就算从中调和,也尽量避着她的话说,因为四夫人很擅长讹人。她原本想替谈让辩解几句,一想到这里就没提,索性装傻充愣的圆过去。 然而四夫人又不干了,她嘤嘤着拽着谈政的衣角,“我知道大家都客气,不好当着我面说什么,可无人站在我这里说话,心里分明就认定是我干的,我这心端的难受,您可要替我做主。” 这难受仿佛会传染人,谈政听来无比揪心,其他人听着无比恶心,皆感不适。 “父亲,丢花枝子的事我看要细查,不可姑息。”谈樾进门来,环视一圈,不温不火的就把高低起伏的声息压了下去,“三郎是家里的兄弟,理应一视同仁,既是有人轻看他,就该论究。” 细查的话一出口,四夫人的嘴角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笑意。 正文 042挖个坑 在谈家,大公子谈樾很有话语权。 这是沈令菡通过上午的闹剧得出来的结论。 成亲当日给新人这样的难堪,怎么看家里人都该给个说法,甭管是不是四夫人干的。可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来细查,连谈夫人这个主母都没提一句。 她分不清是大家顾忌四夫人,还是实在不待见她跟阿让,总之很叫人不舒服。 而当谈樾提出要细究的时候,沈令菡仿佛明白了根由,她发现谈内史很不高兴。 原来家里人不提,不是因为四夫人难缠,也不光因为阿让无所谓,是怕谈政不高兴,而谈樾之所以敢说,大概是真的想为三郎争一争脸。 谈政此人虽是世家大族出身,骨子里却尽是酸腐气,看人讲究学问礼仪,治家讲究上下和睦,最不喜欢在家中制造是非的人。 在他看来,三郎跟新妇受了不平待遇,理应懂事的担待着,这才是大度的表现,如今不但发了牢骚出来,还把家里弄的跟公堂似的。他在公廨处理鸡零狗碎的破事不够,来家里还要断一断是非,所谓细查,必定要弄的家里鸡飞狗跳。 关键还有个受尽委屈的爱妾要安抚,怎能不糟心。 爱妾被小辈当众下脸,脸上过不去,谈政先罚了二娘背书,后又让谈让道歉。二娘不情不愿的扭头走了,也不知背不背的出来,而三郎干脆拉着新妇回了自己小院,不予理睬,把谈老爷气的够呛。 谈樾私下里劝道:“父亲,三郎跟沈令娘心里有委屈,家里应当替他们做主的,新妇刚进门,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断不可轻视。至于四夫人,您还是多劝两句,小夫妻蜜里调油的时候,怎能当面说人家不是,我看道歉就免了吧。” 有一个任何时候都平和冷静,头脑清楚的长子,别提多有福气了,谈政每每头脑发热,他都能从旁劝解,正是碗办公居家必备的良药。 “家里发生这样的事的确不像样,我虽不主张因此生了嫌隙,倒也该借此给家里人提提醒,一家人和睦为上,背地里使绊子是断不能做的。”谈政心累的摆摆手,“你便去查吧。” “父亲说的是,不过既然要查,不如借机让三郎磨练磨练,往后在府衙上职,少不得要接触这些事。” 谈政捏着胡子沉吟片刻,“你说的也有理,便叫他去查吧。” “阿让,大哥方才来做甚,怎不进门那?” 谈让送走了谈樾,打院子里进来,说道:“说那件事要我来查。” “要你查?”沈令菡放下碗,眉头拧了起来,“这不是明摆着让四夫人有话说吗?” 她感觉这主意十有八九又是谈樾给出的,不大能理解他的意图,这是替阿让出头还是难为他啊,这种浑水,淌不好就要沾一身臭,这怕是家里没人肯查才推给他的吧? 谈让重新洗了手坐下来,继续吃那半碗冷饭,“本来也没少说,不碍事。” 他倒是看的开,沈令菡舀了一勺热汤给他,“用热汤泡一下再吃吧。” 他顿了一下放下碗,“好。” 她偷偷摸摸端详他的眼睛,很想问问他今天是如何抓住四夫人手的,可有点问不出口,她认为对着一个失明的人,问你是真瞎还是装瞎的话实在欠扁。 何况从小装瞎也不太现实,不能仅凭一时的巧合就断定他能看见,说不定是靠声音分辨的呢,毕竟阿让是很聪明的。 “不过阿让,这件事你准备怎么查啊,明摆着是四夫人叫人干的,查到她头上,岂非又是一桩乱子?” 且她觉得,四夫人是有恃无恐不怕查的,她知道谈内史不高兴家里有矛盾,甚至故意撺掇他查明真相,这是为了给阿让挖坑。 谈让慢条斯理的吃完饭,似乎并没有多大困扰,“还吃得惯吗?” “唔,很不错啊。”比在何家吃的好多了。 “如果吃不惯,咱就自己开火,想吃什么告诉我。” 他以前是自给自足的,因为成亲搬来了新院子,才跟大家一样吃厨房里做的。 “好啊,饿了的时候咱就自己加餐,不过我是个门外汉,只会买现成的。” 谈让失笑,“我去给她送吃的。” 她就是谈让的生母林氏,以前是谈让照顾她吃喝,分开了也只认他送的吃食。 “阿让,我不知道该不该提,与其这样麻烦的送来送去,不如把她接过来一起住啊,反正房间够用。” “没关系,她不怎么习惯换地方。” 不习惯换地方啊,“那以后我替你去送饭呀?” 他弯嘴笑,“没事,我认得路,她只认我。” 沈令菡便不好再多问了,心想阿让也挺不容易的,从小被家里人讨厌,好容易有个相依为命的母亲,还是这样子。 “你等我,下午我们出去。” “去哪啊?” “去哪都好,在家里怪闷的。” 他肯定是怕她闷的,他一个整天不跟人说话的小别扭,哪里会闷。 “好啊,正好我出去打听一下变卖嫁妆的事,给你做几套衣裳,再去瞧瞧老张先生。” “好。” “可是阿让。”沈令菡叫住他,“那件事你不要查吗?” 谈让意味深长的歪动嘴角,“不着急,明日再说就是。” 他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嘛,不对,应该是无所谓的样子,也好像都不是。沈令菡有点琢磨不透他对这件事的态度,要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就算他见惯了不平事,也到不了圣人的地步。在明知道是四夫人的前提下,是趁机查出来出一口恶气呢,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得过且过? 反正换做是她的话,两样都不太说的过去,自己没站稳脚的时候,别妄想着一下绊倒谁,且她一般不会做太绝,毕竟四夫人算不得大奸大恶,但要她忍气吞声,那也不能够。 就算眼下不得不忍着,或早或晚,都是要讨回这口气的,不知道阿让是不是跟她想的一样。 可谈家大哥的考校又怎么办,难道随便找个人出来顶罪? 谈让拿着一个小食盒来到小偏院,熟门熟路的来到林氏门前,轻轻敲了两声,“是我。” 屋里很久才传来一阵细微的悉索声,听声音,应该是来到了窗下,而后响起林氏清淡却又幽深的声音,“晚上再来收吧。” “嗯。” 谈让面无表情的应了,转身离开。 他没有立刻返回新院子,而是来到小后门,也就是以前他惯常走的那道小门,若非这里去新院子比较不方便,他肯定还会选择走这里。 看来应该在新院子那边开道门。 这边平时没什么人过来,反正只要跟他沾边的地方,自动会变成无人问津的去处,倒也清净。而这会儿他查看门锁的时候,却发现有轻微撬过的痕迹,门闩上亦有些许划痕。 他想了想,将外面的门锁拿走,只插上了门闩。 去到书院的时候,老张先生难得在授课,讲的是学习的要义。 他问:“你们都来说说,读书习文的目的是甚?” 树下的小娃娃们争先恐后,“先生,是为了出人头地!” “为了升官发财!” “为了不当个睁眼瞎被人笑话。” “为了不让爹打屁股。” “……” 老张先生恨铁不成钢的缕他那三两根毛,不知道自己教了一帮什么玩意。他冷不丁瞧见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两只小崽子,沉吟了一声,“你俩来说说,读书为了甚?” 沈令菡拉着谈让走过来,没正形的说道:“我认为说不让爹打屁股的那位非常有前途,说实话这就是我最初的动力。” 虽然沈先生不会打她,但最怕他脸上露出不明笑意,每次见他这样笑,都觉得自己不读书,将来就会前途黑暗。 老张先生气的想脱鞋抽她。 “你又来做甚,去去去跟你小夫君回家玩去!” “来看您老人家啊,特意领他来的呢,你怎么上来就赶人,很影响好感度哦。” 谈让掩嘴轻笑,轻声说道:“该学以致用才对,学无用之学是为浪费时间。” “嘶……”老张眯起眼打量他,“这娃娃有前途,有前途。” 老张先生这种问题,放在大贤辈出的年代里就等同反人类,不免有功利之嫌,当然就是现在,一般先生也不会问这种有可能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话。 譬如拿谈内史这样的人来说,你问他读书有什么目的,他会觉得你在侮辱书本。而贵族人崇尚读书,是因为读书可以区分阶级,彰显身份,他们永远不用为生计发愁,有的是时间精力疏散闲情逸致,咬文嚼字的读几本酸书就是消遣,还能提高品格。 可庶民却要兼顾生计,靠读书出人头地者少之又少,不读不可,但如果一味追求学问,无疑是浪费生命。 谈让的意思,那就是用有限的精力读可用之书,如此或被视为急功近利,不求深知,但却最为实际。因为首先要学会自我取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达到什么目的,才好有的放矢。 这个道理,老张先生用了大半辈子才想明白,当然,有时不见得是真不明白,只是难以舍弃本身想要追求的那些功名,才名。 头脑冷静,思维清楚,懂得取舍的少年人可不多见。 便是沈约在这个年纪,大概也为功名驱使过。 老张重新审视他,看着看着,便发现他面相有几分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小郎君,你生母可是楚地人?” 正文 043瞎不瞎 老张这个糊涂蛋,不是告诉他阿让母亲的情况了嘛,没事问这个做甚? 沈令菡偷瞄谈让一眼,“阿让你饿了不,老张头这里有好吃的,我带你去找啊?” 老张先生横眉倒竖,“你休想!” “我不饿。”谈让对她摇头,“方才先生问我生母,她不是楚地人。” “啊!不是好不是好,我在楚地有个死对头,最讨厌那地界的人,不是就好办了。”老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沈令菡狐疑,心说她怎么不知道老张还有这毛病,见人先问出身。 “张先生,我以后能常来请教您问题吗?”谈让问。 老张翘着兰花指捋须,“请教问题可要带下酒菜的。” 沈令菡捂着嘴跟谈让解释,“跟去坟头带祭品一个意思。” 老张头耳朵好使,哼道:“以后去坟头不用带,你们还是趁我没进坑里的时候孝敬给我吧。” “好。”谈让好脾气道,“您有什么忌口吗?” “除了青菜,我什么都不挑。” 这就够挑了。 老张先生被沈令菡气了小十年,没想到弄来个听话又善解人意的小夫君,简直无比满意,他偷偷跟她咬耳朵,“这小子不错,以后常带来给我解解闷儿。” “想的美,除非你肯把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别老藏着掖着的。” “我那是想藏着吗,还不都因为你不学无术!” “你怎么不说你不会教啊?” “去去去,赶紧走!”老张直接下了逐客令。 沈令菡撅着嘴哼了一声,“阿让,我们走。” 老张眯缝着眼,盯着谈让的小瘦背影,嘴里喃喃道,“像谁来着?” 两人赶着夜禁之前才进家门,顺道去前院打过招呼,把街上买的小食分给大家,得了几句言不由衷的好,这才回了自己小院。 厨房今日送来的是几样素菜,因着谈夫人跟谈内史二人口味皆清淡,故而府上都将就他俩的习惯,晚食通常都喝粥吃素。 谈让一回来就在小院里搭建灶台,看样子准备自己开火。 不过东西都是现成的,是他从原来的偏院里挪过来的,很好收拾,天黑之前就弄好了。 沈令菡跟着打把小手,觉得他挺神奇,干起活来行云流水,跟长相完全不成正比,除了偶尔问问她东西在哪,没有任何磕绊。 “阿让,这些都谁教你的?” “自己琢磨就会了,没什么难的。” 就沈先生那样的,教也教不会的,不过他有何东家疼,不会也没关系,阿让就可怜了,从小没人照顾,所有的一切都得靠他自己动手。 她决定在跟他搭伙的日子里多疼疼他。 “那你教教我生火啊,我想学。”沈令菡蹲在小灶台跟前,求知欲非常旺盛。 谈让让开位置,“你按照你理解的生一次我看看。” “我通常都会烧成仙境,你确定要我来嘛?” “没关系,我会纠正你的。” 那她可就看着办了,她做家务的天分跟沈先生一脉相承,空有一颗勤劳的心,没有一双听话的巧手,总之十分惨不忍睹。 费力点了火,生怕烫着似的,一股脑把能塞的玩意都填进灶里,然后蹲在地上静候,她歪头,认真而又诚恳道:“这就是我的生火方式,所以,为什么它不着?” 谈让:“……” 不着也就算了,偏偏还苟延残喘着冒烟,没一会儿整个院子都烟雾缭绕起来。 “掏出来重新点火,不要一次塞很多,等火着了慢慢加。”他好脾气的跟她解释。 呛到人眼泪鼻涕横流,沈令菡一边捂着口鼻,一边拿棍子往外扒拉,恨不得找盆水浇上去。 “哎呀!” 一块带着火星子的柴火掉到脚边,那半死不活的火苗见了她的裙子就兴奋,蹭一下寮到裙角,一股灼热隔着衣裳传到腿上,心说完了,这下要烤猪腿了。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干脆跳水桶里的时候,谈让一脚把柴火踢开,直接用手扑她裙角上的火星子,抖落了几下,火灭了,裙边缺了一块黑漆漆的角。 沈令菡奇怪的看着他,扑的这么精准,他是开了天眼嘛?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不可思议了,这程度的瞎子,那不是跟正常人一样? “烫着没?”谈让弯着腰收拾残局,没看见她审视的目光。 “没事,让我看看你的手,那么热你扑它做甚?”她强行掰开他的手,见没什么异样,这才放心。 谈让笑,“扑火将就技巧,这点小火星子烧不疼的,你在旁边看着吧,我教你一次。” “哦。”她捧着腮帮子蹲在旁边看他生火。 漂亮的手指动了没几下,方才被她搞得一团乱的灶台马上听话的烧着了。 真神奇。 “喂喂喂!你们在干什么呀,呛死人啦!” 外头忽然有人喊,听声音是小四郎。 刚才那把神仙烟一路飘到他们院子里,威力一点不减,不知道的还以为院子着火了。 沈令菡去开门,果见小四郎掐着腰,凶神恶煞的瞪着她,“你们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要告诉父亲,你们要烧房子!” “没有的事,我们在烧火做肉呢,你要不要一起来吃呀?” 有肉?小四郎眼睛一亮,口水不由自主的泛滥起来,他探着小脑袋往里瞧,心里做着思想斗争。 晚上的粥菜一点味道都没有,他根本不爱吃,虽然填了几块点心,可一听见有肉,马上就饿了,可是可是…… “来嘛小四郎,肯定饿了吧,口水都要出来喽。” 小四郎经过一番艰难的心理斗争,最终很有骨气的掐起腰,对着门口呸了一声,“我才不吃你们院子里的东西,吃了会变傻,哼!” 他抬头挺胸的撅着小屁股走了,走两步还不忘再回头呸两声,仿佛身后的院子是多么不堪的地方。 沈令菡摇头叹气,“好好的娃娃,从小就给带歪了。” 小孩子的成见总是没有道理可讲,小四郎从会认人时起就把三郎视为遭烂货,在真正懂事之前,恐怕很难转过弯来,再加上有个恃宠而骄的娘,更了不得。 于是当天晚上,他就跟谈政告了状,说三郎跟他媳妇瞧不上府上的吃食,自己生火做饭,还差点烧着了他们的房子。 不过这都是第二天的后话,等火烧起来,谈让烧了一碗肉,吃的沈令菡直翻白眼。 “阿让,你怎么不吃啊,别净叫我一个人吃,那么大一碗呢!”她一边给他碗里夹肉,“瞧你瘦的,多吃点。” 夹到碗里的,他低头吃了,见她还要夹,他挡了一下,“我其实不怎么吃肉,吃不完没关系,明天早上炒饭吃。” 怎么还有人不爱吃肉呢,沈令菡不大理解,上年纪的人也罢了,少年人长身体,不吃肉哪里行。再转念想想,他以前日子过的紧巴,省吃俭用也是有的,肯定是不舍得吃。 “不吃肉长不高啊,你得习惯吃,我一个人吃不香,你陪我吃点。”沈令菡连哄带蒙的又给他夹了一大块。 这家伙一定不好意思花她的钱,她想说她对钱没什么概念,有的用就随便用,没有的时候想法子赚,更不必分你的我的。但这话不能轻易说,提钱容易伤人自尊,谈小让这人闷声不坑的,心里装的事就多,心自然也重,有时候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说到他心里的敏感处。 “好。”谈让笑着答应,看不出为难,也没有敷衍,仿佛他吃肉,就只是为了让她吃的更香,跟他爱不爱吃肉一点关系没有。 跟谈小让相处两日发现,他真的是相当好说话,性情温和,一点脾气都没有,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即便不赞同也不会反驳,跟她想象的太不一样了。 看他平日的样子,别扭拧巴还特别轴,总之就是个不通人情脑子还不肯转弯的家伙,一个表情就能把人怼到天上,要不是长得好看,每天能叫人打死好几回。 但他温和起来的时候又特别招人喜欢,像是个只会宠人的大哥,会对人百依百顺,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好像比沈先生还好看那么一点点似的。 一碗肉,到底没剩下,在她撺掇下,他吃了不少,估计一晚上能长二两肉了。 “晚上要送饭吗?”她想起来阿让的母亲还没吃。 “她每天只吃一顿,我待会去一趟收碗筷,你早点休息。” “哦那好,夜里慢点走呀。” 他笑笑,“好,我知道了。” 谈让从院子出来,一路顺遂的来到小偏院,好像知道他马上会来一样,林氏门口刚刚摆好了中午吃饭用过的食盒。 缓缓走到门前,他半蹲下来,揭开食盒的盖子,里面端正的放了一只小口碗,夜色下,碗中浓浓的药汤汁泛着柔和而充满恶意的光。 他如往常一般大口喝下,纯苦的味道一直蔓延到腹腔,即便习惯了这种口感,可浓墨重彩的苦意还是让他轻轻皱了下眉头。 苦味过后还是苦,没有一丝甘甜的回味。 难耐地味道顽固的冲到头顶,丝丝麻麻的痛感让他睁不开眼,没多久,他便歪倒在地上。 半刻钟后,小门吱呀开启,一只尖瘦的脚踏出了房门。 正文 044磕破脸 翌日早,沈令菡被一阵不知道是什么声音给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分不清那是梦里的还是现实的,定了定神,才隐约听见院子里有轻微的响动。 想起谈小让,她不放心的起来去看,一开房门,就瞧见谈让蹲坐在地上捂着脑袋,面前散了一地的柴火。 刚才的动静,就是他被柴火绊倒嗑在灶台上发出来的,那柴火是她昨晚上拿过来,预备他早上用的,可是忘记提醒他,他不知道那里有东西,才会绊了。 “阿让!你没事吧?”她快跑过去扶他,发现他额头在渗血,“呀,都撞破了,怪我怪我,下次我移动了什么一定告诉你。” “不打紧,撞习惯了。”谈让反过来安慰她,“从小到大,不知道撞了多少回,一个人跟两个人的时候难免不一样,我会慢慢适应的,能帮我拿块手巾来吗?” “哦哦,我去拿。” 沈令菡手忙脚乱的回房间找手巾,记得自己小箱子里还有一些药膏子,分不清是干嘛的,一股脑翻了出来。 可能要适应的不是阿让,应该是她,毕竟她没有照顾人的经验,虽然谈小让看起来跟个正常人没两样,但他的生活中当是充满不便的,都怪她忽略了。 之前还总怀疑他是装瞎,想想真可恶。 她胡乱抱了一堆急救东西跑出去,先把手巾摁在他脑袋上,“你等着啊,我给你找药包扎,要是血止不住,咱就去找郎中。” “没那么严重,小口子而已。” “伤在脸上还是仔细点好,那么好看的脸,破相了可咋整。”她终于找到一瓶熟悉的,之前她摔破腿的时候,沈先生给她用过,“唔,找到了,忍一忍啊可能会疼。” 谈让笑,“你是不是把我当三岁娃娃了,破不破相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没事的。” 他自己大概没见过自己长什么样吧,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脸,实在可惜。 给他上药的时候才发现,额角处有一道疤痕,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样子,可能是小时候磕伤的,“你不能这么想啊,你得想想人生一张好看的脸是很有用的,比如要挨揍的时候,别人可能会手下留情。” 这个理由他竟然无言以对。 “小麻雀,你挨过揍吗?” “我啊,谁敢,除了何东家没人敢打我,还有泉哥辟邪呢,所以以后跟我混,保你不吃亏。” 谈让拱手,“失敬失敬。” “好啦!”她笑嘻嘻看着自己的杰作,“还不错,没影响美观。” 他看不见,她说好看就好看了吧。 当然如果他有机会往镜子里看一眼,大概就不会信她了。 “小麻雀,今日要烦你帮个忙。” “好啊。” 答应的真痛快,也不怕把她卖了。 谈让今日要审问几个侍女随从,具是成亲那日负责在这边走动的,需要她在旁帮忙观察。 说是审问,其实就是问几句话,而且,他没指望能审出什么来。 当日总负责是个年纪稍长的侍女,是谈樾叫管家特意指派的,看起来办事很稳妥,详细的给他俩说明了那日的调度情况。 “院子跟房间都是提前三日收拾布置的,当日只往里添一些吃食茶水之类,所以不需要太多人忙,一早扫洒庭院的时候走廊各处都好好的,这边忙完了,我们大部分都去前院帮忙其它的,只在吉时前半个时辰我亲自来查验过。” 沈令菡注意观察这十几个人,看模样皆不像恶人,在她看来也并无什么异常,好似都没有问题。 当然干坏事的不一定在他们之中,如果那日不是时时有人盯着,钻空子的机会那就太多了,再者若当真是四夫人,她有的是法子把人掉开。 谈让琢磨了一下,问道:“之前这里的花园子可有专人负责?” “有的,府上每一处花园子都有专人负责。” “那这里平掉之后,之前在此劳作的人都分去哪里了?” 那侍女想了想,回说:“据我所知,除了总管事分派到了大花园处,其余的好似都离府了。” 花园子里除了扫洒管事,还要请一些专门的花匠,尤其要请一些当地的,相对了解本地气候以及花性,故而算不得府上长工,如果家里没有那么多花木养护的时候,通常会辞掉一些。 照谈二所言,走廊上的那些花枝子都是以前院子里种的,也就说明早在砍掉的时候,这些花枝就被人有意保存了起来,或者是丢弃后无人问津,再被谁捡了去,存心留在成亲的时候使绊子。 而不论是花匠还是府上家下人,对谈让的恨意皆不会到这种地步,所以这个背后主使就是四夫人无疑,但给她当帮手的那人却不大好找。 四夫人之所以有恃无恐,大概是断定了找不出那人,只要找不出来,便没有证据指明是她所为,或者就算找出来,那人也不会咬她。 只能证明一点,帮手肯定是她心腹。 这可就不好办了啊,沈令菡摸着下巴思度,阿让这么问,肯定是疑心之前在花园子里做事的,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依据,但如果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几位小姐姐小兄弟,你们以前都分别在哪做事的?” 站成两排的人一一回道:“我是府上干杂物的。”“我原来在采买处。”“我原来是负责库房的。” 除了这位年纪稍长的侍女以前在主院里做过事,其余的皆没有在哪个院子伺候的经历,照理说跟几个主子不会太熟。 “那家里看护平均多长时间巡查一次?” “白日大约两三刻钟就会巡查一次,夜里半个时辰左右。” 要半个时辰啊,“那如果有人从后院翻墙进来,岂非很容易?” 这问题一出口,众人皆疑惑的看她,仿佛这是个天方夜谭一样的问题。 谈让动了动眉头,心说小麻雀倒是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大家族的院墙都很高,很少有人会想是不是哪个小贼会翻墙进来,反正不知道是他们格外心怀善念,还是当真没有过,谁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固然看护的职责就是防止贼人从哪里偷溜进来,但因为很少发生,所以他们更多要防的是自家手脚不干净的下人。 三少夫人问这种话,很能说明她是个有经验的。 “凡事都没有绝对啊。”她强行对自己的疑问进行辩解,“我们小地方不比洛阳城,街上的武侯有时候很水的(这是拜何都尉所赐),小贼人也多,我倒是觉得不像家里人做的,万一就是府外人干的呢?” 听她说完,谈让不自觉流露笑意。 沈令菡这叫故意使诈,这样说无疑会放松坏人警惕心,如果是在场的某一位,说不定立刻就能露出端倪。 但这一句却引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那便是家里人的恐慌。 洛阳城里一片太平,大家顺畅日子过久了,不太能适应小地方的破烂民风,听闻寻街小吏不负责,贼人还多,顿觉置身土匪窝,日子都过不安生了。 且恐慌被无理由放大,传到夸张处,那些小贼摇身变成了土匪,然后夜夜翻墙抢劫杀人。 小四郎都被吓哭了好几回,他抱着谈政的大腿,两股战战,“父亲我们离开这里吧,呜呜,夜里要是有人吃我咋办,三郎媳妇说这里贼人多,还会翻高墙,太吓人了,我院子里的侍女都给吓哭了!” 谈政的胡子立刻就翘起来,这纯粹是胡说八道!把家里弄的人心惶惶的,她是何居心! 杨氏心疼的看着四郎:“可怜见的,好歹没吓掉魂,也不知道三郎媳妇是要做甚,昨日为着那事审讯了好些个下人,说真的,咱们家里的人个个都心存善念,平日里相处的也融洽,从来没有生过这样的事,可叫人怎么说呢?” 这状可谓告到了谈政的痛脚,家里一片和乐,从来不曾有龌龊,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和睦生活,多少年来都维持的很好,可老三媳妇才进来没两天,家里就成了这模样,怎能不让他上火。 更有那日他二人独自开火一事,两厢一发作,他当即怒火朝天的把那俩混账叫到了主院。 沈令菡拉着谈让过来的时候,谈家人照例齐聚一堂,这仿佛是家训似的,干什么都得一家人齐上阵。 “父亲,母亲,几位夫人好。” 沈令菡代表两人一道问好,谈小让这家伙,自从成亲那日开口叫了声父亲母亲,往后再也没叫过。 因着谈老爷的火气,谈夫人没像往常一样客气的接两句,其他人都不言语,只在旁看着听着。 谈政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转而看着谈让,“那事你查的如何了,可有结果了?” “不曾。” “无能!”谈政拍桌子,“都像你这样查事情,府衙里得堆积多少案子!” 沈令菡道:“父亲您先别动怒嘛,听我给您慢慢说……” “你不用替他,让他自己说!” 谈政一声呵斥把沈令菡堵了回去,没好气的盯着谈让,等他开金口。 正文 045论奇葩 “我没查到什么头绪。” 谈让说话四平八稳,不带任何情绪,在不了解他的人听来,好似理直气壮。 “呵!”谈政哼笑了一声,“家里让你闹的鸡飞狗跳的,你这里还什么没查到,以后如何能出门做事!” 谈让没吱声。 谈樾说道:“父亲,三郎还小,又是头一回接触这样的事,难免摸不着头绪,以后我会慢慢教他的,再或者,当真不是府上人做的呢,查不着也是好事。” 不是府上人干的,那也跟谈家人有牵连,不然谁这样闲着没事干跑院子里使绊子。其实谈让今日便是查到了,也不见得落好,谈老爷大半辈子都活在家和平顺的心态中,猛地弄出个“罪魁祸首”来,肯定要把锅扣在谈让脑袋上。 说来说去,人家还是冲他去的。 且这种事不疼不痒的,除了侮辱一下人,毫无恶性,往日侮辱三郎的破事还少吗,谈老爷身为一家之主,再自欺欺人的活着也该知道那么一两回,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他不待见三郎,如何都不待见,不差这点事。 故而就算查到四夫人头上,以她笼络谈老爷的手段,认个错撒个娇也就没事了,她还会想尽办法把恶劣影响扩大,最后不落好的还是谈让。 说没查到,倒有些息事宁人的意思,横竖三郎这个熊样,谈政也不会再让他试什么手,再有谈樾说和两句,也就不了了之了。 沈令菡每回听谈樾说话,都会生出一种,他就是活佛在世的感觉,那略带笑意的语调,温和地表情,还有温善地面相,再剃了头往金座上一坐,基本就是佛祖本人了。 神奇的是,谈内史每回还都听他的,他一开口,谈老爷脸色就缓和了不少。 但很明显,帐还没算完。 “此事就这么过去了,往后谁也不准再提,机会已经给你了,抓不住是你自己的事。”谈政冷冷道,“我听闻你在院子里烧火做饭,可有此事?” “是。” “怎么,嫌家里吃食不入口啊?大家都能吃得下去,为甚独你吃不下去?” 谈老爷的心理委实奇怪,以前十几年没管人家吃喝,他不觉得是个问题,现在谈让跟以前一样自己做饭,他倒觉得是个事了。 “没有吃不下去呀,是我好奇阿让的厨艺嘛。”沈令菡没皮没脸的插嘴,“他说自己会做饭,我总是不信的,就让他做回我尝尝,厨房里的饭我都吃光了啊!” 家里并没有规定各院子不能自己做东西吃,不过都知道谈老爷的脾气,讲究全家人吃一锅饭,如此才显得和睦,才叫做一家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圣人那里学来的。 她这理由勉强能说得通,虽然谈政已经认定了是她找的借口。 “若觉得家里厨房不合口味,你们以后就自己做。”省的来气他。 这怎么行,沈令菡可是励志要谈小让融入这个家的,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就算要分家出去,也得先捞份前途,现在可不能跟家里人越闹越远。 “怎么会啊父亲,我这两天每顿都吃的走不动道,比我娘家的饭食强多了,阿让的手艺也就能填饱肚子,哪里有家里做的好吃。” 谈夫人老神在在的坐了半天,终于开了口,“这孩子怪可人疼的。” “是啊父亲。”谈樾跟道,“我看往后每顿得多做一些,家里的弟妹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最是能吃的,不能依着他们几岁时的标准。” 秦氏咯咯笑了声,“可不,你们瞧二娘最近个头长的多快,还有阿逊,三郎跟她媳妇也都还是半大娃娃呢!” 七嘴八舌一跟话,气氛就没那么僵了,杨氏撇着个小嘴,笑的皮动肉不动,心说还是嘀咕了三郎媳妇这张嘴,看着不大点个人,一肚子心眼儿,三郎娶了她,倒是走了狗屎运的,不然这回肯定能把他打回原形。 不过因为他什么都没查到,杨氏心里还是洋洋自得居多,琢磨着回头再使一计,非把这俩东西打回小偏院不可。 “三郎好孩子,你这头是这么了?”谈夫人问道。 “都怪我不小心,东西移了地方没告诉他,绊倒撞石头上了。”沈令菡嘟着嘴,有些自责。 “呦,嗑的指定不轻。”秦氏热络道,“这是令娘给包的吧,这样可不成,跟一坨鸡蛋糊脑门上似的,还是请个郎中来瞧瞧。” 一坨鸡蛋…… 她包的有这么恶心嘛! 谈夫人笑起来,“可不是,我头回都没瞧清楚那是甚,仔细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来,是得请个郎中,脑袋上的伤可大可小。” “又不是没摔过。”四夫人道,“想来摔皮实了也便无妨了。” 怪不得谈小让不爱跟这家人说话,沈令菡觉得他们实在都是些奇葩,像于氏那种单纯的奇葩,跟他们一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秦二夫人暂时没瞧出来是个什么章法,她性子好跟谁都能说到一处,关键时候还能站出来说两句话,便先归为奇葩里的正常人一类。 其他人真是个个立场分明,谈夫人要么不开口,开口必是无关痛痒的废话,还是个天大的老好人。孟三夫人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从头到尾说不上几句话,但观其面相表情,就能猜到她有多不待见三郎,不开口可能是不屑,也可能是那种背后使阴招的,总之跟谈逊给人的感觉相仿——阴郁。 四夫人不必说,是个会撒娇的搅屎棍子,只要有她掺合,肯定没好事。至于谈老爷,沈令菡判定他就是个活在大儒世界里的傻子,至少让四夫人玩的团团转这一项,便足能证明这一点。 谈樾叫人挑不出理来,不说别的,单说他照拂阿让这么多年,就该感激人家,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都是人情。 一屋子人虚头巴脑说了半天,最后都忘了请郎中这回事,谈老爷也没提是不是继续吃家里厨房的饭。 没说就没说吧,大不了自己开火,以后再慢慢找补回来再说。 回到小院的时候,见到一个侍女等在门外。 “噫,我怎么没见过那个侍女啊,不知道是哪一房的。”她跟谈让描述,“一个很漂亮的小姐姐站咱们门口呢。” 谈让说:“兴许是二房的。” 这么会猜嘛? 还不等他们开口问,小侍女便主动上前道:“三少爷,三少夫人,是二夫人派我来送药的。” 还真是秦氏院里的啊。 “原来是二夫人屋里的,她太客气了,还让你专门跑一趟,进来坐坐喝杯茶啊。” “不用了三少夫人,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就不打扰了,药您拿好,这药还是在洛阳城里的时候,一个有名的郎中给的,对治伤祛疤都有奇效,请三少爷坚持用。” “那多不好意思,千万替我谢谢你家夫人,改天我去看她。” “您客气了。” 沈令菡拿着药瓶在手里掂量,心说二夫人这人挺会来事,面上顺着家里的氛围,私底下考虑的很周全,既然人家主动友好,往后是该多走动才对。 “二夫人倒是挺照顾人的。”她刻意说了一句。 谈让只笑了笑,“进屋吧,今日还挺凉的,你午饭想吃什么?” 看来谈小让一如既往的不理睬谈老爷的态度,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唔,她很喜欢这样。 “嗯,我想吃烧肉,烧鱼,鱼汤!”她掰着手指头,越数越饿,“你在家等着,我抓鱼去。” 实在是个吃货,谈让笑着,自从跟她一起吃饭,身上的肉眼见的长。 “那行,你小心点。” 沈令菡爱吃鱼,但自从何东家不在家,她就没正经吃过,自己抓来只会用火烤,因为不会收拾,味道十分一言难尽,都是闭着眼吞下去。 昨天谈小让做了肉,味道居然很不错,比不得何东家,但也很不错了,所以早就决定好了今天要让他做鱼吃。 为此她心甘情愿下水摸鱼。 抓了三条回来,一条红烧,两条做了浓汤,她决定拿去给各院分一分,有吃的大家分,大概就不能说他们私下开火了吧。 到了午食饭点,厨房居然真的没有送饭来,不知道是谈内史又吩咐了,还是底下人意会了他的意思。 不送就不送吧,自己开火挺自在的,见天吃鱼也没问题。 “阿让,你手艺很好啊,鱼做的有模有样的!”她对着红烧鱼直流口水,“那什么你先吃,我先去把汤分了。” 谈让以前基本没怎么吃过鱼,只偶尔去街上买一些不大新鲜的小鱼回来熬汤,味道并不如何好,这做鱼的手艺都是前段时间才练出来的,每次做的时候都会想,以后说不定有机会做给她尝尝。 他含着淡淡的笑,“你先去吧,肉还要煮一会儿,不着急。” 她心里涌上一股感动,忽然觉得,有个人等在家里给她做饭的感觉也挺好的,这跟爹娘的感觉不一样,跟去刘泉家里蹭饭也不一样。 “好,那我很快回来。” 沈令菡拎着食盒,里头装了四碗汤,还挺沉,本着由近及远的路线,她先去了四夫人院子。 奇怪的是,四房的院门是关着的,她屈指敲敲门,居然无人应。 正文 046体贴人 大白天的,一般院子并不关门,除非主子在屋里歇晌,可现在正是饭点,四夫人不会这么早就睡了吧? 沈令菡又敲了两声,这才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院门吱呀开启,杨氏贴身的一个小侍女探出头来,只开了个门缝,出来又把门阖上了,“是三少夫人。” “嗯,你家夫人用过饭了吗,我是来送鱼汤的,不知道合不合胃口,冒昧了。” 小侍女很客气,“不会不会,您有心了。” 她伸手接过热乎乎的小汤碗,歉然道:“我家小主子正在闹脾气,便不好留您吃饭了。” “啊没关系的,是我打扰了。” 沈令菡转身离去,她才回头打开院门,院子里堆积了好多泥土花苗,有花匠在栽花木,乱糟糟的,她手里抱着热汤,低头快步走进屋里。 “是谁啊吃饭点来敲门。”杨氏划拉着碗里的米粒,吃的不情不愿,往嘴里填了没两粒就扔了筷子,“这破烂地界的米忒难吃,什么玩意啊,出门买鸡腿的怎么还不回来,我都要困了。” 自从她来了琅琊郡,没有一顿饭吃的舒心,米不是洛阳城的米,水不是洛阳城的水,连肉都差着点意思,怎么吃都膈应,除了老爷过来的时候,她一般都要让人出去买现成的。 她吃的矫情,小四郎有样学样,也不肯正经吃,“娘,我饿,厨房里的饭怎么越来越难吃了,每天清汤寡水的,喂兔子吗?” “不想吃就去睡觉,别跟着给我添堵。”她一边往院子里瞄了两眼,等的很不耐烦。 “夫人,是三少奶奶来送鱼汤的。” 侍女把汤碗放在桌上,打开盖子,浓浓的鲜香味飘散出来,白汤绿菜配着,十分赏心悦目。 小四郎闻见味就开始流口水。 杨氏是不怎么吃鱼的,虽然味道闻起来不错,但因为是三郎屋里送来的,她先翻了个白眼,“什么玩意都往外送,寒酸劲儿,清汤寡水的打发要饭的吗,拿去倒了。” “倒了?多可惜啊,娘,我想喝。”小四郎趴在桌子上,恨不得把脸戳进碗里去。 “出息,就这就是好东西了?他们自己开火,你父亲本来就不高兴,你还吃,不怕挨骂?” “我……”小四郎咬着嘴唇,尽量不让口水流出来,“可是真的很好喝的样子啊,要不尝尝再倒?” 杨氏瞪他,“你诚心气我是不是,往后不要让我瞧见鱼,她再送来就直接倒了。” 侍女无奈的点头,“小四郎,回头鸡腿就买来了,你再忍忍,我要端走了。” “呜呜,我不吃了,我生气了!”小四郎扭着小身子跑去睡觉了。 他走后,杨氏叫住小侍女,“哎,端出去给花匠们喝了吧。” 小侍女意会了她的意思,低头应了。 沈令菡走去主院的路上琢磨,四夫人院子里怎么怪怪的,方才门缝里隐约晃过几个男人的身影,看着不像是府上的随从。 大白天关门,肯定有猫腻。 食盒拎到大房的时候,手腕子就酸的要命,她想着得快些把鱼汤送完才好,不然会忍不住在路上把剩下的鱼汤给喝了,真的好香。 大房里就客气随和多了,几个侍女随从进出伺候着,看起来很有大家族的规范。 谈家人吃饭也很讲究,每月固定的日子都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而其它的时间各自随意,不过仍旧要吃一个锅里的饭食。谈老爷的正餐基本都是在谈夫人院子里用,在这一点上,他可谓相当传统,故而大房里的规矩就多一些,因为谈政恪守各项礼仪。 谈夫人跟前的侍女名唤青枝,每次对沈令菡都挺客气,“三少夫人您来了。” “青枝姐姐有劳了,我今日抓了几条鱼,阿让做了些鱼汤,特意送来给母亲父亲尝尝,不知道合不合胃口。” “呀,是三少爷做的吗,真好。”青枝接下来,“还很热乎呢,您一起进来吃一些吧。” “不了,我还要给二夫人三夫人院子送呢,就不打扰父亲母亲用饭了。” “那也好,有时间了一定常过来坐坐。” 沈令菡笑着应了,也不知道谈老爷跟夫人喜不喜欢这个口味,有时候东西送不好也是罪过。 清鱼汤是对了谈政两口子的口味的,只不过一想起是三郎做的,谈老爷就没什么好脸色。 谈夫人揭开汤碗,“难为小夫妻会做人,我瞧着还不错啊,老爷您尝尝看。” “就是啊好香啊。”谈二流着口水,“父亲尝尝,三哥手艺很不错的。” 青枝道:“可不是,我抱着过来都闻到了香味,三少夫人说她亲自去抓的,新鲜着呢。” 谈政勉为其难的尝了一口,味道是不错,比想象中好很多,而且很合他的口味,清淡。 不过想想这是自己那个最不待见的亲儿子煮的,心理的别扭掩盖了汤的鲜味,喝了两口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谈夫人说道:“老爷,我看往后就让各房自己随意煮一些,想吃什么了加几个菜,厨房里大锅饭,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口味,您看可使得?” 谈政沉吟,“使得什么?哪里就那样挑剔,煮什么吃什么,我们能吃,他们为甚不能吃?” 这态度,谈夫人不再开口了,谈二扒着碗里的饭,暗自哀叹了一声,开不开火的,反正大房是不能的,所以她只能跟着父亲母亲的口味吃,好想去令娘那里吃饭啊! 沈令菡好容易才送完了鱼汤,欢快的往自己院子跑,心说往后要是见天儿送,还真是个体力活。 谈让做好了饭,一直在等她,听见她进门,才把锅上慢火炖着的肉装到碗里,“饿了吧,快洗手来吃饭。” 不用他说,她就自动跑去水盆子里沾了两下手,放在衣服上胡乱抹了一把,“我老远就闻到香味了,饿死我了!” “你手是怎么洗的?”谈让失笑。 “这你都能听得见?”沈令菡嘿嘿笑,“节约用水,节约时间,沾两下够了。” 他轻叹一声,去拿沾了水的手巾过来,“一个姑娘这么糙可行,该注意的地方还是注意些好,伸手,我帮你擦。” “我就是懒嘛,想快点吃啊,你拿着别动,我自己擦。”她伸手,就着他手里的手巾蹭了两下,“好了。” 这就叫擦手?谈让无奈,只好伸出手,“把手给我,我问你从水里摸完了鱼,回来洗没洗,是想就着手上的鱼腥味下饭么?” “嘿嘿,没想到阿让你还挺讲究。” “你怎么不说是你不讲究。” 她伸着手,他仔细帮她擦着每根手指,温柔细致,“阿让,你怎么这样细心呢,挺出乎我意料的。” 他好奇的挑眉,“你是怎么以为的,糟心的粗汉子?” “那倒也没有,我以为你会像沈先生似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得靠人宠着,还以为你一天说不上几句话,像是供起来的菩萨,我会很无聊。”沈令菡歪着脑袋看他,“没想到你体贴又会做饭还能照顾人,我以前一直觉得,长成你们这样的就得伸着手啥也不干,你这样也太优秀了啊。” 这算是把他夸上天了么,谈让嘴角轻轻勾着,“快吃吧,都凉了。” 她挑了一块鱼肉先放在他碗里,说道:“阿让,明天要回门,我会回去看看,你要是无聊,去老张先生那里坐坐也好。” “我陪你回去。”谈让的口气肯定又很平常,没有任何犹豫跟为难,“还没去拜访过外祖母,是该去看看。” 她没听错吧,谈小让其实是个平易近人又好相处又很懂人情的人? “阿让,你不用顾及这些的,不回去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瞒你说,出嫁那天我跟外祖母闹的不太愉快,她老人家怕是不待见我,你如果想拜访,改天也行。” 这姑娘不知道是不懂这些世俗人情,还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回门日姑爷不露面,不知道得让人说成什么样,成天叫人指指点点的,他不高兴听这些。 “既然不待见,那就一起不待见呗,不差我一个。” 好像也有道理。 于是第二天,新婚小两口便一同回了都尉府。 只没想到临近晌午,何府依旧大门紧闭,不知道是一直没开门还是有什么事又给关上了。姑爷姑娘回门日,不说张灯结彩吧,至少娘家人该出门迎接,这倒好,直接给一个闭门羹。 沈令菡只好主动上前敲门,“是我啊,门房有人嘛?” 里头没有回应,她不死心又敲了几遍,“奇怪,难道都不在家,可门锁也没挂啊。” 谈让在旁清了清嗓子,说道:“看来何都尉不在府上,不好意思了陆兄,累你白跑一趟。” “?”他这是唱什么戏,沈令菡一肚子狐疑,不过很聪明的没开口问。 神奇的是,没多久便听到脚步声,听起来还很急促,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似的。 “啊啊不好意思啊陆公子,本官身体不适起晚了,本官……” 大门吱呀开启,露出来何有志无比茫然的脸。 正文 047回门日 沈令菡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偷笑,想说谈小让怪有心眼的。 何都尉从大门出来,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嫌门口杵着的两人碍事,双手把人扒拉开,跑大街上转着圈继续四下里瞅,跟只乌龟似的。 “陆公子人那,这就走了?!”他气呼呼的掐着腰,“你们怎么不把贵客留住那!” 虽然不晓得陆公子是哪位,看她舅舅紧张成这样,八成是哪个上官家里的公子。 “舅舅,今日的贵客是阿让啊,人家陆公子知道了,说不好这种日子登门,会改日再来的。” “哎呀糊涂糊涂啊!”何有志捶胸顿足,直呼可惜,“不知道陆公子在哪里落脚,我得去陪个不是。” “陆兄业已回上州,道是家中还有事。”谈让一本正经的糊弄道。 “哼!”何有志气呼呼的又跑回来,不给谈让一点好脸色,也不搭理两人,径自进府。 沈令菡拉着谈让紧跟着进去,生怕又给关在外头。 这是有事啊,她舅舅这人虽然容易受人撺掇,但记性小忘性快,不会长时间记仇,今日这般,大概是有新仇。 莫非谈小让抢了他的饭碗? 她还真给蒙着了,琅琊王跟王妃筹建寺院,那日说要谈让做督,但其实并没有将总览之职交给他,而是交给了上州刺史,而陆刺史公务缠身,便将跑腿监督的活计交给了陆行。 这其实无可厚非,毕竟这么大的督造工程,不可能只交给一个什么经验都没有的谈让,交给刺史大人谁也没有二话,问题是琅琊郡里的督官人选,论理,也不该交给一个毛头小子的。 自打何有志知道此事,便一直铆着劲争取,一度一厢情愿的想象着,等他任了这督官后要如何如何,反正至少要把棺材本给捞回来。 哪曾想竹篮打水,竟是便宜了他这倒霉外甥女婿,如何还能有好脸色。 家里除了他,于氏母女是恨不得沈令菡有多远滚多远的,自然不可能欢迎她回门,至于郑氏,自打成亲那日,她就一直病歪歪的歇在炕上,每日除了吃喝拉撒,基本听不见动静,什么回门不回门,根本不过问。 “外祖母,舅母,我们回来啦!” 沈令菡这脸皮,家里人再不待见也能笑脸进门,她先挑开郑氏屋门的厚门帘,不请自入。 如今业已开春,虽尚有凉意,但有日头的时候,屋外总能感受到些许春意,而一推开郑氏的屋门,扑面而来的凉气能让人打个哆嗦。 今年一边过了年节,家里的炭火就给断了,于氏像是下定决心要省钱,自己屋里居然也停了,这一冷,房间里必然要关门闭窗,所以难免捂出点不怎么愉悦的气味。 郑氏歇在炕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走近了就能闻到老人家身上的气味,像是放久了又无人问津的老物件,透着腐朽气。 沈令菡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人老了还计较什么呢,便是计较到头,也没有任何意义。 “外祖母,您身子不舒服嘛,有没有请郎中啊?” 郑氏的厚眼皮闭着,像是永远都掀不起来似的,努力动了动,依旧看不见一丝缝。 她含糊不清的发出声音,像是呓语。 沈令菡又问候了几句,她还是一动不动,看来是不打算理睬了。 “既然外祖母不舒服,咱先去瞧瞧舅母吧。” 谈让的眉头拧了一下,没说什么,心里是有些介意的,何家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过分,见她这样笑着,怪叫人心疼。 于氏倒是没躲在屋里不见人,站在屋外晒太阳嗑瓜子,“呦,这不是新姑爷吗,怎么才回门呢,我们午饭都已经用过了。” 言外之意就是不留饭了。 “不打紧的舅母,我跟阿让早饭吃的晚,午饭通常就不吃了,就是回来看看你们。” 一听说不用吃饭,于氏脸上好看了些,“那可真是不巧了,姑爷回门原是该好生款待的,改日挑个吉时早些回来才是。” 到时候怕是又会说早饭吃晚了,午饭要跟晚饭一起吃。 随便吧,反正也没什么可吃的,还不如谈小让做的好吃。 “姑爷怎么不言语啊,都说你是个哑巴,我老不信,你倒是说两句让我听听,也好放了心,省的都说我给外甥女说了个不中用的女婿。” 这口气跟耍猴似的,沈令菡听来十分不高兴,正待回她几句,便听旁边谈让先开了口。 “都尉夫人可听过一句话?”谈让微微一笑,“我常听洛阳城的贵妇们说,妇人嗑多了瓜子容易衰老丑陋,故而她们从不嗑瓜子。” 于氏听的一愣一愣的,心说还有这等原委,怪不得她瞧着谈府的妇人们个个油光水嫩,只当是她们打小吃的好养的好,自己是从小给耽搁了,还替自己委屈过一阵子,原来居然是有保养秘方的! 妇人便是如此,即便对某种保养术持怀疑态度,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一试,反正没好处也不能有坏处,万一碰对了呢。 “果真如此?”于氏毫不犹豫的扔掉手里的瓜子,脸上的讥讽瞬间转换成求知欲,“外甥女婿你快说说,她们还说过甚?” 沈令菡强忍着笑,憋的脸疼,谈小让这人,什么冷漠不通人情,什么体贴照顾人,根本就是一肚子坏水,损起人来面不改色信手拈来,这是拐着弯儿说于氏又老又丑。 当然,也就于氏这样的脑子转不过来,居然还追着他问保养秘方。 谈让一本正经的想了想,认真而又严肃的回答她的问题,“还说妇人要忌食肉,忌食甜,最好一日不超过两餐,一餐只吃三分饱,如此方能延缓衰老。” 于氏简直震惊了,不吃肉不吃甜,这日子还有法过吗,洛阳城的贵妇们都这样拼吗?一顿三分饱,这跟没吃有甚两样! 然而转念一想,那日在琅琊王府吃饭,府上的妇人姑娘们都吃的很少,桌上的肉也不怎么碰,吃一小口嚼半天,人家嚼三口的功夫,她能吃光一盘肉。 原来竟是如此! 怪不得人家的小腰盈盈一握,皮肤个个光滑,那都是遭罪换来的啊! 沈令菡对谈让佩服的五体投地,第一回见于氏,就把她的毛病短处拿捏的恰到好处,没错,她舅母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妇人。 平日里不知道偷吃多少好东西,家里的饭菜省吃俭用,净给自己开小灶,最爱吃肉还有甜品,若她真信了阿让,意味着以后得遭老罪。 忽然感觉好解气那,哈哈哈! 谈让又道:“不过我总感觉有夸张之嫌,故而只是随便一听,您听听就好,可别难为自个,您这样富态些也挺好的。” 于氏如遭雷劈,她一直对自己的身型脸蛋相当有自信,可他说什么玩意,富态?这不是等于把她跟对街那个老胖妇人挂钩了吗! 然而想想也难怪,他整天对着一帮苗条妇人,见了她可不得说富态吗,而且他的话一点不夸张,因为她是亲眼见过的,洛阳城来的妇人们吃饭跟喂鸟一样,在她看来三分都不够。 于氏心里本来只信了七分,谈让再这样客套的替她找补,她立刻就下定了决心,从明日开始,她要严格按照贵妇们的食谱来吃饭! “哎呀外甥女婿,往后可千万常来坐坐,再听见什么好话,可一定跟我说啊!” “一定一定。” “阿娘,您听他胡说,哪有吃那么点的。”阿瑶在屋里偷听了半天,才掀开门帘子出来,“他一个瞎子懂甚?” 阿瑶嘴上不服气,可在看见谈让的时候,眼睛也直了,之前没好好瞧过他,今日才知他原来这样好看。 哼,令娘总是有狗屎运的。 于氏瞪她,“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去去去别在这里捣乱。” “娘,您忘了他抢爹的好差事了吗,要不是他,我跟陆公子……哼!”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沈令菡听懂了,看来舅舅舅母又把主意打到刺史府上了,是想说陆公子当女婿的。 怪不得对阿让阴阳怪气的,他不仅抢了舅舅的好差事,还阻碍他巴结上官,基本上就是跟何家结了大梁子了。 看来阿让以后做事,得碰上不少大|麻烦。 “阿娘!你说过要给我出头的,我跟陆公子大好的姻缘,都让他给破坏了,他就是颗丧门星!” 阿瑶怒气冲冲,她现在心里只有一桩心事,那就是将来嫁给谁,以及能不能嫁出去,刚有陆公子这么个好人选,一下又没了,她看谈让如何能顺眼,关键他长得还好看,心里又嫉妒又羡慕又不待见。 谈让每每听到这种恶语中伤,向来不挂在脸上,尽管他并不爱听,他对着阿瑶笑笑,“你年纪这么小,跟陆公子怕是不合适,而且我听闻,他家里已经相中了人家,倒是我家四弟与你年纪相仿,我看很是不错的。” 阿瑶跟于氏同时眼神一亮,实在巴结不上刺史家,勉为其难嫁给谈家倒也使得,毕竟阿瑶现在愁嫁,不能再有以前的心气。 沈令菡瞧见她俩的表情,便知又被阿让说动了,不由先替四夫人点根蜡,要知道哪家让于氏看上了,必定是一番死缠烂打,这一瓢祸水,也不知道四夫人能不能消受得起。 正文 048狗咬狗 回门后没几日,谈让收到了陆行的拜帖。 这是他第一回收到这玩意,感觉挺新奇。 “阿让,陆公子真来了啊?”沈令菡替他看眼拜帖,“说明日要来府上拜访,他一来,寺院是不是就要动工了?” “嗯,是要开始了,往后我去上职,你无聊的话可以自己出去玩,不用非要待在家里。”好似知晓她的疑问,他解释了一句,“我跟陆行是在喜宴上认识的,他人还不错。” 不错就好,她是对这个陆公子挺好奇的,更不知道他俩什么时候有了交情,居然主动来拜访。 “你以后该多交些朋友才好。” 谈让别说交朋友,金口都得对着他稀罕的人开,不过虽然如此,他朋友缘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靠面相吸引的。 比如才认识没多久的周璞,俨然已经成了狗皮膏药,没事就爱找他出去玩,陆行来拜访的时候,他居然也跟着蹭来。 “你怎么又来了?”谈让对这位膏药无可奈何,哪哪都有他。 “瞧你这话说的,不是怕你无聊吗,我寻思着咱都两日没见了,你肯定想我了啊。”周璞嘿嘿笑,“正巧陆行说要来,他脸皮薄,我就充当一下陪客。” 脸皮薄的陆行当场抖落了一身鸡皮,不知道这二位居然如此要好,“恕我冒昧打扰了谈让兄,不知方便与否?” 此人实在太客套了,来都来了还问方不方便,不过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能主动来找他,谈让挺意外的,怀疑根本就是周四撺掇的。 他对周四其实也挺佩服,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同样都是喜宴上的一面之缘,而且他俩人好似还没说过话,居然这就能当人家陪客。 “没什么不方便,我正在做饭,不嫌弃的话,可以进来尝尝。” “做饭?”周四抬头看看天,“早食不是刚过吗,难道你们还没吃?是不是那什么起晚了啊。” 起晚个屁,满脑子没装点正经东西。 “是准备午食。”谈让走回院子,把烧好的肉闷在锅里,灶台底下烧着温火保温。 “哎呦,阿让你这标准的二十四孝夫君啊,都给弟妹做好午饭了,我算是开了眼了,你说是吧陆兄?” 陆行点头,“吾等该向谈让兄多学习才行。” “你学这个做甚,哎,听你这口气,好像有意中人了啊?” 陆行羞赧的低下头,那表情整个不打自招。 周璞嘿嘿笑,“你行啊陆兄,没想到你……哎呀,你们俩居然都走桃花运,我怎么就没遇上个好的呢?” 可能是人品不行。 谈让从陆行的话里琢磨出了来意,他可能一多半都是为着那位心上人来的,于是提议道:“陆兄头回过府,我领你去主院问候一声。” “这……”陆行心里向往,却不大好意思,“谈内史与大公子皆不在府上,会否不太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周璞拉着他往外走,“来都来了,是该去跟谈夫人问候一声,不妨事的。” 谈让收拾好了,亦跟着他们去主院。 沈令菡一大早就给叫了过来,不为别的,于氏来了。 她对此很郁闷,想着往后只要这位娘家人一来,她就得过来陪着,还要跟她一块当猴给人瞧,简直头大如斗。 自从上次阿让忽悠她过后,基本隔三差五就要来一回,每次她一走,留下的笑料能够全家笑好几天。 “四夫人肌肤如此光嫩,可有甚保养秘诀?” 杨氏对她奇烦无比,今日若非正巧请安碰上了,她根本懒的过来应付她,“哪有甚秘诀呢,一直都是如此的,并没有刻意保养。” 那意思就是说天生丽质,你个乡巴佬羡慕也没用。 于氏每回来都要问这种问题,开始的时候,几个夫人还客套的与她说两句,次数多了便没人想搭理,怀疑她可能有病。 而于氏坚信她们一定有,只是吝啬不肯说,“四夫人这就说差了,妇人还是要保养的,您瞧我,最近每日注意养生,气色是不是好了很多?” 没看出来哪里好,瘦了些倒是真的,一看就给饿的不轻。 沈令菡很想笑,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听阿让的话。 谈夫人问道:“都尉夫人恕我直言,您来是不是有甚事?” 于氏这回倒是没直接提,反而客套了两句,“哪有什么事,就是家里无事,过来找几个夫人说说话打发时间,说到底是亲家,平日多走动是应该的。” “我说都尉夫人。”谈韵忽然开口,“您家里人口少,没什么可忙的,说起来倒叫人羡慕,不像母亲得操持一大家子,平日里劳心劳力,根本没什么精力陪人说话的。” 秦氏暗中蹬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 谈韵翻了个白眼,随手端了本书看起来,再也不想看都尉夫人一眼。 今日课堂休课一天,所以人非常齐全,几个小辈都在。于氏自动忽略大家嘴里的讽刺,端详起小四郎来,“府上四公子长的可真俊,今年几岁了?” 小四郎站在杨氏腿边,让于氏这过于露骨的眼神吓的缩了一下,“我几岁了关你什么事,谁让你个无知妇人知道。”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跟四夫人学的。 “哦呦,小郎君怕什么的,再有几年都能说媳妇了,还害臊呢,我来猜猜啊,瞧你跟我家阿瑶相仿,大概要六七岁了吧?” 阿瑶比小四郎大一些,不过确实差不多,将来如果说亲,年纪上是使得的。 这一屋子的妇人个个都会听话,一听这意思,便明白了于氏的来意,好嘛,又让她惦记上了。 阿瑶的事尽管没人知晓,但她三番五次去琅琊王府吃闭门羹的事却瞒不住,不傻的人都能猜到怎么回事,这是巴结别人不成,才退而求其次的再次选择谈家。 杨氏不高兴了,“都尉夫人休得带坏我们四郎,他才多大年纪就跟他说这个,将来必要先以学业为主的。” “成家立业嘛,又不耽误事,你家三郎还不是先娶了亲,不如早早定下的好。” 于氏这个没眼色的,从来听不懂人家话里的意思,或者就算听懂了也坚持己见,十分叫人恼火。 “早定什么!”杨氏气急了,指着她的脸,“早跟你家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丑丫头定亲啊,做你的癞蛤蟆梦,我四郎就是一辈子光棍也不要你家那样的!” “你怎么还骂人呢!”于氏站起来怒道,“我都没嫌弃你儿子是个小屁孩,当谁真愿意呢?” 眼见着就是一场嘴仗,正巧此时谈让三人进门,于氏一看陆行居然在,立刻换脸,“呦,这不是陆公子跟周公子吗,好巧。” “都尉夫人也在啊。”周璞接口,“倒是好些日子没见您上我家里去了,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这一句话就让于氏很没脸,想起在琅琊王府吃的闭门羹,她顿时觉得这个四公子可恶起来。 倒是陆行给她的印象很好,端端正正的公子,瞧着很顺眼,一想到这里,心里又可惜又不甘心。 “陆公子那日到我家里去,怎么不进门坐坐呢,这回来,可千万去吃顿饭啊。” 陆行打进门瞧见谈韵,三魂七魄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一时没听懂她说了些甚。 倒是周璞反应快,他瞅了眼谈让,便开始打哈哈,“陆兄可不像我们,他学业繁重,平日里根本不得空,我好几次想请他玩都没好意思,这回来又是公务缠身,哎,年纪轻轻不容易啊。” 陆行一脸迷茫,心说他刚才是不是漏听了什么,于是不敢再三心二意,眼观鼻鼻观心的跟谈夫人问好,“陆行冒昧来访,还请谈夫人莫要怪罪。” “你这就见外了不是,既然来了琅琊郡,就把这里当成家,便是住在这里也无妨,回头你跟三郎上职也方便。” “那怎么行!”于氏惊讶,“无缘无故的住在府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倒插门,陆公子,我听闻你有了意中人,那就更不好住人家家里了不是?” 陆行被当众戳穿心事,脸一下红成了猴屁股,他不时看看角落里的谈韵,“我,这……” 由于他实在不会遮掩心事,连于氏都看懂了,心里的火顿时蹿到头顶,“好啊,原来是瞧上了府上的姑娘啊,怪不得不上我家去呢,我奉劝你一句啊陆公子,这家人狗眼看人低,心里都想着娶公主当娘娘的,根本瞧不上咱们普通官户人家,你还是趁早另找别家的好。” 陆行别提多尴尬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这妇人还能不能积点口德!”杨氏听不下去了,“怎能如此不堪,既然瞧不上我们谈家,请你以后别再来,还不送客!” “那也是你先骂人的!”于氏拿出泼妇骂街的架势来,掐着腰一通怼,把这一屋子贵妇们骂的一愣一愣的。 若换做以前,沈令菡可能会站出来圆一圆场子,现在她一句话不想掺合,并且心里毫无负罪感,由着于氏跟四夫人狗咬狗一嘴毛。 且神奇的是,谈家其他人也不掺合,竟是由她二人摔盘子砸碗的闹开。 正文 049夫如此 在四夫人摔碎第五只花瓶的时候,谈夫人终于开口制止。 “来人,把两位夫人分开。” 两位夫人眼下已经没了夫人样,杨氏的发髻被于氏扯成了麻花,于氏的衣裙被小四郎扯的稀烂,地上一片鸡零狗碎,原本或站着或坐着的看客们自动退避三舍,生怕被波及。 沈令菡被谈让拉到门外,躲避满天飞的碎片,杨氏扔完了整花瓶,于氏就捡碎的继续砸,砸出来的全是细小的瓷片,一不小心就能溅一身。 “小麻雀,一会儿等收拾干净了你再进去,我去送送陆兄,傍晚之前会回来。” “嗯,我知道了。”沈令菡转而对陆行歉然道,“陆公子实在对不住了,我舅母那人说话不太过脑子,其实并无恶意,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陆行一副深受打击的倒霉样,倒不是因为于氏那几句话,而是谈韵的态度。 方才他心迹被戳穿后,谈家大娘向他投来了十分不友善的眼神,总结起来说,那眼神跟于氏的话基本一个意思。 人家没瞧上他。 “弟妹有心了,我没往心里去。” 周璞拍拍陆行的肩头,“陆兄啊,天下芳草多的是,咱不难为自个,以你这条件才学,还能配更好的。” 越说他越伤感,眼巴前瞧上的跟满世界的芳草毕竟不一样,求而不得加捡不起来的自尊心,如同叫人一闷棍打落谷底,一时半会缓和不过来了。 交浅言深,谈让没什么好劝的,况且他也不会劝,他对于倒霉境遇只有一种处理方式,那就是装聋作哑当全世界都是死人,但显然,人家不会这样。 “陆兄,咱趁今日无事,不如去寺院处瞧瞧。” “我跟你们去。”周璞又来凑活,“阿让,以后我没事就去你那混了,还能给你打个下手什么的。” 陆行低头耷拉脑的,“如此也好。” 沈令菡对着他们的背影叹气,心说这叫什么事,这陆公子可真够倒霉的,怎么就看上谈韵了呢? 她第一次见谈家大娘,就知道她是个心气儿高的,别说小小刺史府,怕是琅琊王府都是抬着眼睛瞧的,更别说陆行本身没什么出挑处,单从样貌看就不是一路人。 转身回到屋里,侍女们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秦氏扶着娇花一样脆弱的杨氏坐下,劝道,“瞧瞧这怎么话说的,亲家夫人,今日这事就到此为止,府上乱的很,就不送客了。” “呸!”于氏扯扯衣裙,“谁稀得你们送,一个两个的,都不是好人!还有你,”她瞅了沈令菡一眼,“白眼狼,就知道看热闹。” 然后摇头摆尾气鼓鼓地走了。 杨氏捂着脑门直哼哼,她脸上被抓了几道杠,整个花容失色,还不让收拾,预备等着谈政回来瞧。 “四妹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口吧,要是进了脏东西,以后要留疤就不好看了。” 一说脏东西,杨氏想起于氏那长指甲,顿时一阵恶心,“我知道了二姐,我这就回去,哎呦头好晕。” 两个侍女搀扶着,她都站不稳,软脚虾似的,孱孱弱弱地走了出去。 谈夫人道:“这两日就不必她来请安了,养好身子再说。” 孟氏道:“我瞧她最近都不大精神,也不爱走动,不知道是不是动土闹的。” 四院里移栽花木的事是过了明路的,所以大家都知道,但是否宜动土就不知道了,也不知三夫人这话打哪里说起的。 秦氏眼观一圈,“若真与此有关,倒是该先停了好,再请个郎中来看看妥当。” “两位夫人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沈令菡说,“那日我给大家送鱼汤的时候,四房大门就一直关着,我还当四夫人饭用的早,已经歇晌了呢,原来是身体不舒服呀。” 几个夫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各自想的甚。 谈二忽然插嘴,“哎?你们瞧见没有,方才那个陆公子瞧大姐的眼神可有点热乎啊!” 沈令菡心笑,她有时候分不清二娘是真傻还是大智若愚,这时候点破,谈韵肯定要膈应死。 果然谈韵对二娘狠狠翻了个白眼,“你什么眼神,他瞧谁不跟做贼似的。” “噫?大姐你不是一直在看书吗,怎么注意人家眼神的?” 谈韵:“……” 谈夫人呵斥谈二,“没头没尾的,休要提这话,姑娘家的名声,岂是随便能议论的。” “这有甚,郎才女貌不是挺好的吗,哪里丢人了,不信你们看,陆家很快就会来提亲了。” 谈韵扔下手里的书站起来,义正言辞,“反正我不稀罕这个陆公子,什么正经人上来就盯着陌生姑娘瞧,我宁愿不嫁人,也不会答应这样的亲事。” “阿韵,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回去看你的书!”秦氏呵斥道。 “母亲,我先告辞了。”谈韵拿起书,跟谈夫人告了罪,气呼呼地走了。 赵氏兀自念着阿弥陀佛,“今日罪过,我得去跟菩萨告罪,你们且先退下吧。” 等这边一散伙,谈二趁没人管她,跟着沈令菡跑了。 “令娘令娘,我可算自由了,今天能去你院子里蹭饭吗?” 沈令菡牵着她的手,“好啊,你天天去都没事,人多吃的热闹,我跟你三哥巴不得你去呢。” “唉,父亲在的时候,我哪里敢啊,好容易趁他今日不回家,我才能过去的,你以为我不想啊,三哥做的饭可比厨子做的香多了。” “那你今日就多吃点,你三哥不回来,我一个人吃不完。” “没问题!”谈二拍着胸脯,那架势能吃一锅肉,“令娘你说,我方才是不是多嘴了,大姐她肯定生气了,可我觉得那个陆公子跟她挺配的啊,她这人眼眶子也忒高了。” 还不是一般的高,沈令菡笑笑,“这原也不是能强求的,看不上也没有法子,姻缘事谁也说不准的。” “那倒也是,我就是跟她说不上话,其实我倒是想劝劝她,人有时候还是实际点好,万一将来不如意了呢?” 二娘果然还是有她的聪明之处,很多事情比一身才情的谈韵看的明白。将来即便有那家世好的人选,人家大概也要挑一挑嫡庶,在谈家只看学识,在别家还是要讲身份。 “二娘,你心里这样有谱,可是对将来嫁人有了数?”沈令菡故意逗她。 谈二炸毛鸡似的后退两步,“我有屁数,我还小我不着急,你不要跟我说这个,我一点都不想考虑。” “听你这话,不像没考虑过什么的呀?”分明想的还有点多。 “啊啊啊你还说,反正我不想出门子,虽然家里人嫌弃我笨,但我还是在家里舒坦,大不了以后跟你们过。” 二娘这傻姑娘,可能是从小被打击的没了自信,认为嫁哪去都要遭人嫌弃,所以从不奢望什么家世样貌,听她自嘲的时候觉得通透,其实怪心酸。 沈令菡想安慰两句,搜罗半天没找到合适的,索性先不提了。 回到院子里,她先去看看锅里的菜,一碗红烧肉,还有一碟菜,一碗汤,做的跟人一样赏心悦目。 “哇!”谈二瞪圆了眼流口水,“这都是我三哥做的嘛,他不在家还给你提早做好了?” “嗯,是啊。”沈令菡一边说,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 “这也太叫人羡慕了吧?呜呜,这样的夫君给我来一打,不,一个就够了。”谈二恨不得趴在灶台上哭一场,“说真的令娘,我头一回这样强烈的羡慕你,谁能想到三哥他,他他他是这样的呢?我以后要是能有个给我做饭的夫君,哪怕他是个穷光蛋我也认了。” “你方才不是还不考虑嫁人吗?” “呸呸呸,这话我收回,要有三哥这样会疼人的,我一准嫁,以后找夫君就照着他这样的找!” 沈令菡心里美滋滋的,也不知道为甚美,而且人家谈小让以后还要娶别人,根本没她什么事,但就是抑制不住想笑。 以后能找个谈小让这样的夫君也不错啊,哪怕丑点也行。 待下午的时候,沈令菡独自出门,准备把嫁妆给卖了,顺便找泉哥商量一下往后开铺子的事。 前几天她跟谈小让一同出来问过价,选了两家价格合理的,今日再去抬一抬,择高价出了。本想把泉哥一起带着充门面,结果没找到人,所以她决定自己去。 “陈掌柜,我又来打扰您了。”她进了一家收卖铺子,上来先客气道。 “呃……”陈掌柜先愣了一下,仿佛在考虑自己最近什么时候见过她,“哦,是令娘啊,你一下子长这么大,我差点没认出来。” 沈令菡心里一怔,他这话什么意思,几天前她才来过,不至于几天功夫她就长变样了吧? “您是贵人事忙,我前几日才来过的您不记得了,找您变卖家事儿的。” 陈掌柜一拍脑门,“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啊,最近是比较忙,给忘了。” “那也没关系,我今日是诚心来卖的,您看上回的价格还能不能再议?” 掌柜面露为难,“小令娘,我之前跟何东家也算熟,便跟你直说了吧,上回的价格非但不能再提,还要降不少,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这价格怎么还说变就变了呢?怕不是有人在坑她? 正文 050受打击 方才一瞬间,沈令菡想了好几种可能,排除店家坐地压价的可能话,那肯定有人背后动了手脚,不然好好地生意,没人往外推,毕竟干这一行的铺子多的很。 难道又是于氏?她倒是最有可能的,可沈令菡觉得她不像是这么有远见的人,嫁妆卖不卖跟她没多大关系,说不定知道了还要嘲笑她一番,除非就是单纯的见不得她好。 可除了她,谁又跟她有如此仇怨呢,说白了她卖不卖嫁妆,跟谁也没关系啊? “陈掌柜,怎么好好地要压价呢,还是说您不放心我卖的东西,若是这样,我明日领你回去瞧瞧也使得。” “小令娘,不是东西的事,我还能信不过你吗,你不知道,最近市面上价格都不太好,东西价收高了,我是要赔钱的,所以我劝你啊,若不是有什么难事,还是先别卖了。” 他这样说,倒是不好再深究了,至于是不是市面上都低迷,她决定去其它几家问问再说。 “谢谢您如实相告,那我先走了。” 她又去了另外一家,得到的解释差不多,说的是他刚陪了一笔买卖,不敢再收,即便收也要压价。 莫非真是她倒霉,卖嫁妆的时机不对? 沈令菡不死心,又去了好几家问,从最后一家出来的时候,深深吐了一口丧气,看来是暂时卖不成了。 这打击是她之前没想过的,她以为只要出了何家,不跟他们有牵扯,日子就会顺遂,卖了嫁妆,开家铺子,赚了钱去找爹娘,还能把谈小让从火坑里捞出来。 万万没想到,第一步就遇上了坎。 老天开玩笑呢? 她蹲在树底下自我开解了半天,再站起来的时候,拍拍屁股上的土,心说没关系,她手上还有现钱,大不了以后再卖,说不定开铺子赚钱,就不用卖了。 想到这里,她决定直接去刘泉家里找他商议。 刘泉这野猫子最近不知道蹿哪去了,老找不着人,今天就去家里堵他,不信他天黑不来家。 倒是没用到天黑,她还没到刘家,就在路上碰上了。 “哎,令娘!”刘泉老远瞧见她,“可有日子没见你了。” “你还知道有日子没见了啊,最近去哪野去了,吃过晌午饭找你一回了,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刘泉一脸喜色,仿佛去哪发了笔大财似的,“本来想告你一声的,现在不是不方便吗,毕竟你都是人家媳妇了。” “你什么时候还把脸皮磨薄了啊,你还有不好意思的?” “瞧你说的。”他把她拽到树下说话,“令娘我跟你说,我现在可是有差在身的人了!” “啥?”沈令菡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个傻子还真去当差役了啊?” “差役算个甚,我现在混在王府大公子跟前,有面!” 沈令菡吞了下口水,表情如同吞了颗鸡蛋,“你说你去当周览狗腿子了!” “喂喂喂,小点声,要不要命了你,还直呼其名,不是,怎么就狗腿子了,我那是正经的侍卫啊。” 沈令菡气的脑子发晕,她捂着脑门看他,“泉哥,你是不是叫他逼迫的,你不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吗,居然去给他当侍卫?” 刘泉眼下一副五迷三道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将来会平步青云,哪里还有脑子考虑,“不瞒你说啊令娘,开始我也踌躇,上次他手下的人欺负你小夫君,还让我瞧见了,可我发现大公子人还不错啊,你看人家一个王府贵公子,亲自请我去他手下做事,一点脾气没有,还跟我解释了那天的事,都是他手下人没规矩,根本不是他吩咐的,我就说他怎就至于干这种事,都是误会。” 这不是逼的,这分明就是下药了,沈令菡非常愁,不知道该如何劝他,“泉哥,你真决定一辈子跟着他了?” “一辈子就远了点,反正暂时就这么着吧,人家给的钱多,比我以前任何时候赚的都多,再说也没什么危险事,我觉得挺值,对了令娘,你找我做甚?” 既然他自己决定了,便不好多说什么,她叹气,“本来是想跟你商议一下开铺子的事,现在也甭商议了,你应该没时间了,不知道刘叔他还愿不愿意帮我。” “我爹啊,他上了岁数,我的意思是不让他再操劳了,家里还有几亩地,老两口能收点粮食就够了,不过你要是找不着合适的人,就让他去帮你把铺子开起来无妨,算算账还是可以的。” 沈令菡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她自己一本正经的规划一通,给所有人都想好了路子,却没考虑过人事都会变,随时都有意外,根本不以她的想法为控,今日这两番打击,可以说是非常沉重了。 “算了,我也没考虑成熟,刘叔年纪大了,是不应该再操劳,回头再说吧。” 刘泉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是说错了话,都怪他最近高兴过头了,说话不大过脑子,“令娘,那什么该开还是开,我只要有空就去帮你,我爹前两天还说要帮你开铺子的,我这就回去跟他说,你要是钱不够,我来出一份。” 沈令菡笑笑,“没事泉哥,没怪你,你能有自己的规划是好事,是我没想明白,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就心大的想要开铺子,这不是明摆着要赔吗,不能把你跟刘叔祸害进去,我再想想吧。” 刘泉抓着后脑勺,觉得该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从哪说起,令娘这个样子他心疼,哎,都怪他脑子一时抽抽了,说了些什么啊都。 “要不去我家吃晚饭吧,我娘还老念叨你的。” “不了,阿让还在家等我呢,改天再去蹭饭,替我跟刘叔刘婶问好啊。” “哦,那行,你回去慢点啊。” 刘泉站在树下,看她一蹦一跳的走远,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成语——渐行渐远。 呸呸呸!刘泉甩了甩脑子,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这辈子永远都会对她好的,哪怕她不需要。 回去的路上,沈令菡遇上了谈让,还差点撞他身上。 谈让皱眉,“小麻雀,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怎么走反道来了?“阿让啊,你怎么在这,是要回家吗?” 沈令菡立刻没事人似的岔开话,不想把坏心情传染给他。 “嗯,要回家。”谈让没再问她,而是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往家走。 手有点凉,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转多了。 “你今天跟陆公子去看寺院了吗,如何,有没有觉得哪里不方便?” “不方便是有的,等我熟悉了就会好,那里规划的挺大,改天领你去瞧瞧。”谈让一边走一边给她描述,“其实已经动土了,明日我就要正式去上职,不过你不用担心,有周四跟陆行在,我应该会很快适应。” 那就好,周四公子终于变成了一块有用的狗皮膏药。 “不瞒你说啊阿让,我其实从不去寺院的,去也是为了逮兔子,不过你督建的就不一样了,我一定得多去几次,要不我没事就去帮你忙吧,反正我也闲着。” “好。” 即便可能不那么允许,他也不忍心拒绝,这姑娘心里有心事,不知道遇上了什么。 “哎,阿让你等等,我去买些鸡腿,晚上就不要做了,吃现成的。” 看来以后要琢磨一下烤鸡腿了。 “你午饭都吃了吗?” “对啊,二娘陪我吃的,她可能吃了,还一直夸你手艺好,还说以后找夫君要照着你这样的找。” 谈让笑。 沈令菡买了些鸡腿酱鸭,包了满满一袋子回去,她是不想谈让忙活一天还要烧火做饭,能省事就省事吧。 “阿让,要不你教教我做饭吧,以后你上职,我做饭给你吃啊。” “你确定你学得会?” “……” 这个,她还真不敢保证,如果从一脉相承这方面讲,她可能是学不会了。她现在越发觉得沈先生也不是那么完美无缺嘛,好看是好看了,不实用啊。 试想谈让如果不会做饭,她日子可咋过,嗯,还是谈小让这样好看又实用的好。 “小麻雀,为了我们的房子考虑,你还是不要轻易生火了,以后我把一天的饭煮好了就行,没多大功夫。” “哎,阿让啊,你可好的没话说了。” 谈让弯弯嘴角。 在遇上谈小让之前,沈令菡从来没把自己跟废物挂过边,有个沈先生比对着,她自觉还要好一些,而自从跟他一起过活,这种废物的认知就越来越强烈。 每次他做什么的时候,她都只能干瞪眼帮不上忙,人家谈让都要上职了,还不能替他做顿饭。 不成,她得干点什么,不会做饭还能照顾人啊,不然多过意不去。 于是这一晚上,又是洗碗扫地,又是铺床收拾屋子,尽量做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杂碎家事,到了睡觉之前,她还烧了一盆洗脚水端到谈让房间,“阿让,水温刚好,我来帮你洗脚啊?” 谈让手一抖,心说这小媳妇贤惠起来的时候也够吓人啊。 正文 051贤惠妻 沈令菡这一晚上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检讨,觉得自己对谈小让的照顾还差的很远。 他眼睛不方便,房间里又没有浴堂,每天烧水洗漱得多困难,她居然都没照顾到。还有屋里茶壶里有没有水,夜里起来的时候会不会碰到障碍物,甚至以后要上职了,她得负责每天叫他起床。 实在任重道远。 “阿让你别愣着啊,要我帮你脱鞋袜吗?” 谈让的脚本能的往回收,“我自己洗就可以了,小麻雀,这些事我都可以自己来,你帮我反而不习惯。” “哦,那行吧,我等你洗完倒水。” 趁他洗脚的功夫,沈令菡在屋子里转,这里摸一摸,那里蹭一蹭,还想着是不是要帮他擦一擦灰,结果一丁点灰尘都没有。 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收拾的,她一个好好的人,平常都懒的天天擦,他居然这样仔细。 没找着活干,她就跪在蒲团上,捧着腮帮子等他,“阿让我跟你说,铺子可能暂时开不成了,我答应你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兑现。” 谈让听出她话里不只有失落,还有挫败,一点不像平常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就知道她下午碰了不少钉子,“嫁妆没卖成,还是没人帮你了?” 她垂头丧气的点点头,“都有。” 那是得挺挫败的,满怀希望的时候最怕被打击,还打击的如此彻底。 “卖不成就留着吧,咱还没到卖嫁妆的地步,往后有我。” 这话现在听虽然挺安心的,但沈令菡就没有惦记过他的东西,他以后上职赚的钱,得让他自己留着,因为往后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主要是我自己的问题。”沈令菡叹气道,“我说了你别笑话我,我就觉着自己挺自不量力的,连账都不会算,就妄想开铺子赚钱,就只想着有泉哥有刘掌柜帮忙,不会太难做,却从没替人家想过,所以我决定暂时先不开了。不过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兑现,就算最后铺子开不成,我也会把嫁妆留给你。” 谈让低笑,问她,“小麻雀,你觉得我是个没用的人吗?” 沈令菡猛摇头,“怎么会呢,你比太多人有用多了,啥都会干,还很聪明,反正比我有用。” “那不就得了,我有手有脚,可以照顾自己,照顾你也不是问题,你做甚老担心我以后不能自理?” 呃,她其实也不知道,站在正常人的角度,大概本能的都会这样想吧,但细想想也挺没道理的。 “阿让你别误会啊,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就是……” “我知道。”谈让对她笑笑,“小麻雀,以后我每月把俸禄交给你,你来替我打理,除了日常开销,剩下的你存起来,就不要动你的嫁妆了。” “这怎么行,我留着钱没用,你以后还要娶媳妇过日子呢。” “谁说我要再娶媳妇了?” “嗯?”沈令菡没太懂,“你难不成还想一辈子光棍啊?” 谈让握拳清清嗓子,“我的意思你可以先帮我存着,反正我没有花钱的地方,日常开销就用它,你的钱就留着,说到底也算是你爹娘留给你的,你不想想他们回来没钱用怎么办吗?” 她还真没想过这一层,阿让说的对啊,爹娘临走没带多少钱,出去一趟还不得都花光了,万一哪天回来了,铺子没了啥也没了,还得靠这些钱过活。 是得存着点。 “那我就帮你存着,等你将来娶媳妇再给你,你放心,我不会乱花的。” “好。” 小媳妇帮他存媳妇钱,这话怎么说的。 等他洗好了,沈令菡过来端盆子,“茶水我帮你放在桌上了,你夜里起来可以喝。” “哎,我自己来。”谈让穿好鞋袜,想把木盆抢过来,没抢成,“小麻雀,你这样子,我明天可锁门了。” “那我不吃你做的饭了。”她坚持道,“你帮我做饭,我帮你做点小事,不是很平常吗,你再跟我计较,那就真矫情了。” 她说的居然挺有道理,让来让去的确实矫情,不过谈让自己独处惯了,一时还不习惯有个贤惠的小媳妇,且该贤惠媳妇上来就强行帮他倒洗脚水,叫人发自内心的羞赧。 谈让便也没再跟她争,听她憋着气端着个大木盆挪到门边,再费力的抬出去关上门,他才轻轻舒了口气,嘴角扯了个笑。 他灭了灯,躺在床上,直到听见她房间门关上,才又重新起来,穿好鞋出门。 轻声出了院子,谈让一路往小偏院去,这个时间后院安静的很,他可以清楚的听见藏在暗夜里的各种声音,哪边的树叶动了,哪个院子的门开了,甚至可以听见近距离的窃窃私语。 他经常会讨厌这种过分的灵敏,但大多时候又很依赖它,因为只有听见,他才有安全感。 走过四房后,会有一个小岔路,一边有草木假山,谈让经过的时候,知道里面藏了人,不过他没表现出异常,也没刻意躲开,尽管他想躲的话,对方一定听不见。 藏着的人很不适合当贼,走动的时候动静太大,当然他自己可能不觉得,也以为谈让看不见。 谈让勾了勾嘴角,依旧去小偏院。 而他走后没多久,藏在假山后面的人悄悄溜出来,一路往三房疾步。 “夫人!” 进来的人摘掉衣帽,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是孟氏跟前的小侍女。 “这么早就有动静了?”孟氏歪在软榻上,捧着本书,掀了掀眼皮子。 “四夫人的院子倒没什么动静,您猜我瞧见谁了?” “嗯?”孟氏终于抬起头。 “是三少爷,他去小偏院了。” “他?” 孟氏敛着眉头,过分细长的眉眼里总是少些善意,“大晚上的去那疯婆娘的院子里做甚,难不成还要叙叙母子情。” 她哼了一声,“你怎么不多望一会儿,万一动静在后头呢?” “快到巡查时间了,我怕被发现,等过会儿巡查完了我再去。” 孟氏又重新捧起书,“整日巡查,也没见查出什么来,再不抓个小贼,养着都白养。” 小侍女一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只好扣上帽子,“夫人,那我先去了。” “嗯。”待她走后,孟氏又叫了个侍女进来,吩咐说,“去把我从洛阳城带来的血燕找出来,明日该去瞧瞧四妹了。” “是,夫人。” 沈令菡早上起来的时候,谈让已经做好了饭,她揉揉睡眼惺忪的眼,讶异,“阿让,你几时起来的,居然都做好了?” 她竟然一点动静没听见。 谈让不只做好了早饭,还做好了午饭,忙了一早上,脸上出了层薄汗,“不废多大功夫的,我起来没多久,你去洗脸吧,我待会儿就要走了。” 哎,她昨天晚上还信誓旦旦要叫人家起床,这感情好,人家都要走了,她才起来。 “那你晚上回来不?” “今天可能回不来,周四说要请我跟陆行吃饭,头一天,大概想庆贺庆贺,不过我会尽早回来,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带。”说完又补了一句,“周四请客,不吃白不吃。” 沈令菡笑起来,“那我是不能客气,再给阿芷顺带些也使得。” 隔着半个琅琊郡的周四公子,一连串打了几个喷嚏。 谈小让一走,沈令菡立刻就无聊起来,她照例去谈夫人的院子里请安说了会儿话,过了小半天再回来,基本就快到晌午了。 她自己留了一小碗肉,剩下的分别装了,准备给其它院子送去。 照例先来到四房,她特意早来一些,因为四夫人近来总是闹不舒服,常常一早歇下。 她来的时候,正遇上从里头出来的三夫人,“三夫人巧,您也在。” “是令娘啊,又来给咱们送菜了,你每日这样送,倒叫我们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啊三夫人,多做些罢了,不废什么事,就怕您吃不惯。” 孟氏道:“那日的鱼汤我很喜欢,我口味轻,若是什么大鱼大肉的,就不如多给二夫人四夫人送一些。” 三夫人平常不说几句话,这会儿倒还好心提点她,沈令菡受用,“成,我知道了。” 她走后,四夫人跟前的小侍女出来拿菜,送了几日,他们都习惯了,客套话说的也多,“三夫人总这样周全,我代我们夫人谢谢你了。” “没事,替我给四夫人问声好。” 小侍女端着菜进院子,路上直叹气,每回送来基本都倒了,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氏正在指挥着侍女们起小锅煮血燕,“孟氏倒有心,知道我爱吃这个,不像有些人,送来的全是猪食,今日送的又是甚,不是叫你倒了吗?” 小侍女揭开盖子给她瞧,“是红烧肉呢,我瞧着挺不错的。” “红烧肉啊。”杨氏瞥了一眼,卖相是不错,想起孟氏说的话来,她挥挥手,“你拿这碗肉去厨房找孙管事问问,看是不是他们丢的那块肉。” 小侍女一脸错愕,“这……”又唱哪一出啊? “这什么这,叫你去就去,啰嗦。” 侍女不敢再问,端着红烧肉出去了。 正文 052谈大人 谈让第一天上职就不大顺,赶上工匠们集体闹小情绪。 他出门早,步行来到寺院的时候,干活的人还没到齐,老早过来的人并没有做活,而是三五成群围在一起,有的吃早饭,有的说话聊天,一派自由散漫没规矩的风貌。 谈让没管他们,先去到自己办公务的地方。早在年初的时候,这里就已经开始兴建,后院禅房先建了一排,便安排在这里临时办公。 里面布置的很简单,他四下里摸了摸,大概就只有一套桌椅,一张矮几跟一张蒲席。 这便是他的第一份差事,第一处属于自己的公廨,虽然条件不怎么样,却难得是独立的。 谈让感到挺满意。 “哎!谈让兄,你来这么早?” 陆行也是个准时点卯的,跟他前后脚到,见这里开了门,便进来瞧瞧。 “陆兄来了,我也是前脚到,这不,还没闹明白这里头都有什么。”谈让站在屋中间道。 “哦,这个简单,我来告诉你。”陆行热心的领着他介绍,“这里没什么障碍物,左手边是桌椅,笔墨纸砚都在桌右边,应该很容易拿,屋子右边是矮几蒲席,桌上有简单的茶具。” 谈让拱手,“多谢陆兄。” “客气了客气了,以后你我共事,有什么困难喊我一声,我就在隔壁,哎,其实要我说没必要分两个屋子,反正也没什么大事。” “谁说的谁说的!”周四的声音由远及近,三两步跨进门来,“不是还有我嘛,这简直就是给我准备的,以后我就在这里监督你们。” 他一屁股蹲在蒲席上,好像生怕晚了就让人抢了似的,先盖章占了。 “……” 谈让对这里的满意度瞬间降了一半,犹如白面馒头上落了只苍蝇,他想把那一半拿刀切了。 “陆兄,不知道能否申请在中间立面墙?” 陆行:“呃……” “你不是吧,要绝交吗?”周四哼道,“我拿你当兄弟,你就给我玩始乱终弃啊,我还不是为了你才来这里遭罪,快,给你个机会跟我道歉。” 谈让对陆行做了个请的手势,“陆兄,咱俩出去转转吧。” “嘿!”周四站起来追上去,“不够意思,太不够意思了。” 陆行尴尬的看着两人,“四公子,其实您没必要跟着我们在这里受苦的,谈兄也是怕你吃不消。” “本公子是那种吃不得苦的娇花吗?”周四撇嘴。 “能吃苦不见得抗揍。”谈让诚恳的面向他,“小三小四可能更扛不住。” 周璞:“……” 他挨揍的窝囊事,阿让是如何知道的? 他烦躁的抓抓头,以前不觉得周览是个多么碍眼的玩意,最多是好脾气的避让着点,可现在他的不甘心越来越强烈,交个朋友还得看他高兴不高兴,实在憋屈。 “为什么要抗揍?”陆行不明所以,完全不懂这俩人在说甚。 谈让笑笑,“陆兄,你来的时候没看见工匠们的状态吗?” “哦,现在是不是该到开工的时辰了,是不太像话。” 陆行是个一板一眼的人,说要干什么就必须要干什么,不会考虑太多,谈让的言外之意,他明显没领会。 因为谈让眼睛不方便,陆行便主动替他跑跑腿,多分担一些事,说话就跑到了前面去督工。 “阿让,是不是你媳妇他舅舅整你啊?”周四摸着下巴,“我来的时候瞧见了,明显都是故意的,要没人指示,谁敢这样。” 谈让提步向前面走去,“整我不要紧,我就怕他把自己整垮了。” 周四听他这话哆嗦了一下,感觉自己死皮赖脸的跟他交朋友,还是很明智的。 “不是我们不开工,实在是没力气啊,午饭都没吃呢,连口水都不给喝,眼瞧着太阳就起来了,受不住受不住。” 谈让跟过去,就听见一干工匠扯皮条,上来不敢对着陆行扯,就跟传话的小吏扯,还是豪不讲道理的瞎扯。 “才过早饭点,喊什么饿啊,我们管午饭,可不管你们早饭,自己想办法去,误了工有你们好看的。” “呦,官家人威胁咱们小老百姓啊,这建的好歹是佛寺,能不能对众生友好点,佛祖他老人家可庇护我们呢。” “嘿!你们这帮没规矩的玩意,还有理了!” 陆行看不下去,亲自出面,“不知诸位在闹什么,之前干的不是好好的吗,方才我来的时候还瞧见你们在吃早食,现在说饿了不太像话吧,而且这天早起还凉,哪里就热了?” 陆行的规矩思维,对着一帮明显不想讲道理的工匠,属于有理说不清,而且人家知道他是刺史大人的公子,有话不跟他当面争。 “陆大人,您不知道我们干粗活的辛苦,怎能同一般人论,干活要体力还出汗,早饭不抗饿啊,想要中间加一顿,可是又没钱,这月的工钱还早,大家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得省着点么。” 这种层面的不讲理,陆行就明显扛不住了,谈让毫不怀疑,这帮人再卖卖可怜,陆大人就能给提前结算了工钱。 “这……谈兄你看?”陆行面露为难。 周四哼道,“陆兄,你对着一帮大老粗,用文人的方式可不好使,别听他们忽悠,能干就干,不想干拉倒,又不是找不着工匠,谁还有钱不想挣啊。” “可是一时半会的,哪里去找人啊?” “陆兄你先别急。”谈让走上前,问道:“有谁是没吃午饭饿了的,站到左边,怕热渴了的站右边。” 谈让站在一土堆上,环视四周,即便是没有焦距的眼神,仍旧能给人以压迫。 “我只给五个弹指的时间,这种选择不难,超过了我就当诸位放弃选择。” 工匠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啥意思,一张张嘴瞎说八道的时候不觉得,一旦叫他们意向分明起来,就会本能的犹豫。 选哪边比较好呢? 五个弹指很快,有的人毫不犹豫的站了,有的人一愣神就过去了,谈让开口的时候,大家站的三三两两,表情非常迷茫。 还有那刺头出口威胁,“哎,我告你啊,当着佛祖的面,别装神弄鬼的。” 谈让嘴角挑了一下,“做了选择不好再改,我会依着诸位的要求一一满足,麻烦负责传话的小吏来一下。” 满足要求吗?大家伙都愣了,心说还有这等体贴心善的迷糊官,要什么给什么,这得是请了个傻子来吧? 小吏过来问:“大人,您有何吩咐?” “清点一下要吃午饭的人数,报给厨房,做来给他们吃,半个时辰,吃完干活。” 小吏有点懵,还真给吃午饭啊,他看了下陆行,“陆大人……” 他陆大人也很懵,并不能给他任何有用的反应。 周四摆手,“谈大人叫你做甚就去做。” 小吏抓抓脑袋,心说谈大人这脾气是不是太好了点,惯的这些人见天儿的上天。 谈让道:“有力气能等午饭的就先干活,没力气的就去旁边歇着,现在耽误的时间,下工后补回来就行。” 听到这里,大家仿佛体会到了那么一点不详的意味,耽误的时间还要补,就说明这谈大人也不是个多好说话的傻子。 有人就不乐意了,“凭什么还要占用下工的时间啊,晚上干活久了,明天起不来。” “不浪费也行,我回头给各位拟定一个工时记录,大家的工钱按照这个结算。” 要吃饭的人不说话了,闹事归闹事,钱还是想要的,反正都是一整天在这里耗着,最后拿钱少多冤啊。 有午饭吃的人拿起工具不情不愿干活去了,剩下的是属于怕热的。 “方才没选择的,我就默认大家没意见了,我奉劝诸位还是按时开工,至于怕热的,白天怕太阳,可以选择夜里干活,工时照原样记,规定时间内完不成,照例扣钱,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定酌情满足。” 谈让说话不疾不徐的,毫无为难的意思,其实像他这种好说话的督官也找不着第二个,最下层的劳苦百姓,没什么说话权利,碰上个脾气不好的,早就撵人了。 他的处理办法没毛病,只要还想在这里挣钱,就肯定要干活,除非指使他们闹事的人财大气粗,提早用钱收买了,那罢工都没所谓。 如果只是扯皮条闹事,胳膊永远拧不过大腿。 不过工匠们大概也瞧出来了,这两根大腿不太粗,脾气又好,活要干,小事还可以继续闹。 比如吃饭,喊一声饿,谈大人就吩咐人做,早晨吃了午饭,到中午又能吃一顿晚饭,再到下午还能吃一顿夜食,更有胃口大的,明早的早饭也能提前吃了。 工匠们尝到了甜头,琢磨着一天白吃几顿饭也不亏,吃不完带家去,一家人的饭都解决了,挺好。 到了晚上的时候,陆行扛不住了,“谈兄,这么个吃法,那不得吃亏空了,咱们的预算开支可是有数的啊。” 谈让笑笑,“陆兄莫急,亏不了的,真亏了,我给补上。” 周璞拉着陆行往外走,“哎呀那小子主意多呢,吃不了亏,走走走,今日头天上职,我请你们吃饭。” 想起家里等着把周四吃亏空的俩姑娘,谈让弯弯嘴角。 而此时的谈家,厨房还没开火做饭,正为着家里进贼的事闹个不休。 正文 053欲加罪 沈令菡被叫到大房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晓得好端端的又叫她来做甚,反正感觉没什么好事。 谈家人全家到场,三堂会审似的盯着她,叫人心里发毛。 “父亲,母亲,几位夫人好。” 她照例笑着问安,发现桌上摆着一碗红烧肉。 谈夫人先问:“三郎媳妇,你夜里可与你夫君同房?” 问这么尴尬的问题真的好吗…… 沈令菡学着别人害羞的样子,先低下头,“并,并无。” 其实她自己没什么感觉,同房还是不同房,就是睡床还是睡地上的区别。 谈夫人看看谈政,“夫君,看来她应当是不知道的。” 谈政的脸色又很难看,他手指桌上的红烧肉,问她,“这肉是哪来的?” 沈令菡瞧他这样子,琢磨着这又是唱哪一出,肉当然是买的,难不成家里还给吗? “老爷,您这样问,她如何肯说呢?”杨氏又说话了,“人证物证都在,三郎回来了也没法狡辩,他们小两口手里紧张,又想自己吃点好的,难免会想点歪主意的。” 沈令菡看明白了,这是家里的搅屎棍子又开始搅和了,家里进贼的事,她听到些许风声,没往心里去,敢情就是厨房丢了碗红烧肉吗? 而且人证又是什么玩意,谁看见阿让偷了吗? “父亲,我不太懂你们的意思,这肉是我拿钱出去买的,做了分给大家吃,谁不想吃可以分给下人,倒了我也没意见,可这又是人证物证的,从哪说起啊?” “呦,你怕是还不知道呢吧?”杨氏哼笑,“你那小夫君夜里偷偷出门,你听不见吗?” 阿让夜里出去过?是真的还是她说瞎话呢? “瞧这可怜的,我跟你明说了吧,家里最近闹贼,不光是厨房里总丢东西,我屋子里也少了,我只当是进来的外贼,派人去查了,说是小后门的锁没上,又有人瞧见三郎夜里在院子里转悠,我也没往他身上想,哪曾想来送饭的人瞧见了你送我屋里的红烧肉,说就是之前他们丢的那块,我这才讶异起来。” 后面的小门,除了家里管事有钥匙,便只有谈让有,平日里除了他没人走这里,门锁不上,那肯定是谈让的原因。 故而就算偷东西的贼不是他,那也跟他脱不了关系,更别说厨房里丢的东西还有人证物证,总之三郎一个小偷小摸的罪是跑不了了。 这性质在谈老爷看来就属于极其恶劣,你可以没本事可以没用,但不能人品败坏,偷东西这种行为,根本就是丢大家族人的脸。 沈令菡不知道小门锁是什么情况,但估计着,阿让夜里指定是出去过,不然四夫人不可能凭空编造,可厨子是怎么被她收买的呢?家里管家的是二夫人,沈令菡不信她会跟着四夫人来趟浑水。 她刻意看了秦氏一眼,“不知指认肉的是哪个厨子?烧熟了的肉都能分辨,这本事我得跟他请教一二才行,再不知是谁夜里瞧见阿让的?既然是瞧见了,为甚当时不问他呢,就凭一碗红烧肉跟一个厨子的一面之词,就认定是他偷的,便是去公堂,也没有这样儿戏定罪的吧?” 说到最后,她看向谈政,话里话外的讽刺毫不遮掩。最开始她敬重谈政这个一家之长,也知道他本性不糊涂,却单单对阿让的事有着如此不公平的执念,一次又一次的,连这样拙劣的理由都能信。 她不打算一味忍着,若谈家整日这般不讲理,大不了她就领着谈让搬出去。 “那你这意思,是我们都污蔑三郎呗?”杨氏皮笑肉不笑,“为了一碗肉,不至于啊老三媳妇,其实偷点吃食也无所谓,都是一家人,吃点喝点又能如何,只要他回头认个错,老爷还能怪罪不成,可门锁的事总要给咱们个解释吧,夜里后门不上锁,这不是明摆着请贼进来吗?” 沈令菡笑了,“不知道四夫人您丢了什么宝贝物件啊?” 杨氏抿嘴,脱口而出,“丢了支簪子,那还是老爷前年送我的生辰礼物,居然就这么丢了,心疼的我不得了。” “哎呦您瞧瞧,一个不知道哪来的贼,进咱家,哪儿都不去,啥也不偷,就专门去您屋子里偷一支簪子,请问您的簪子是放在墙头上的吗?” 杨氏脸一黑,正待辩解,沈令菡又继续道:“再说了,就算我俩揭不开锅了,偷吃食这种事也得我来啊,阿让眼睛不方便,当个贼是不是困难了点?” “你这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故意丢根簪子来污蔑人啊,那后门不锁是事实,谁知道他安了什么心,就算跟他没关系,这也是他造成的!” 沈令菡没理会她,又问秦氏,“二夫人,厨房里的管事每天是跟您汇报吧,丢了东西多早晚跟您说的,还是压根儿没跟您说啊?” 秦氏笑笑,“我也是刚才知道的,想来是管事给忘了吧。” 看来二夫人不打算上四夫人的船,厨房管事的事,她明显是不高兴的。 今日谈樾也在,却没像往常一样出来说句话,不知道是因为谈让不在,还是想看她如何应对。 听了半天的谈二坐不住了,“我还以为是多大罪证呢,就凭一碗肉就说三哥偷东西,连我都不信,父亲,有的人仿佛就见不得我三哥好似的,成天找茬,见过谁偷了东西还满世界送人的,再说了,咱家进了贼,巡夜的人为甚瞧不见,四房里面的下人都是不喘气的吗,都进到院子里了,居然没人瞧见?” “要你多嘴!”谈政沉吟片刻,“三郎人呢,都夜禁了还不回来,他是有多忙!” “三郎身上有钥匙,回来晚些不怕的。”杨氏死咬着门锁的事不松口,“人家现在可是有职务在身的官门人,肯定会有人巴结,有巴结就有应酬,老爷您自己清正廉明,架不住有那贪便宜的人替您捞好处。” 她似乎并不在乎是不是强词夺理,揪着点毛病就大做文章,是吃准了谈老爷不待见三郎,更吃准了三郎不会反击。 换做以前,这样明显有漏洞的理由足够能让三郎遭罪,大家屡试不爽,就以为一点屁事便能把他打回原形。 可现在不是以前,沈令菡不允许这些人随意欺负谈让,谁也不成。 “四夫人。”她冷冷地睨着她,“您是在阿让身上装了双眼睛吧,他干什么想什么,您倒是比他还要清楚些,欺负一个不反抗的老实人,您特有成就感么?我还是那句话,捉贼捉赃,给别人安罪名之前,麻烦先过过脑子,您得两只眼睛瞧见阿让把贼人放进来,去厨房偷了东西,在外面应酬收好处,再来找我说话,省的站不住脚跌面儿。” “你!”杨氏委屈的声音百转千回,“老爷……” “锁门!”谈政没好气的打断两人,“以后不打招呼晚归,通通不给进门,让他明天滚回来给我解释!” 谈老爷对三子的成见,可以让他无条件恼羞成怒,更别说还是有条件的,就算他后知后觉谈让是冤枉的,也会因为他无故晚归而发火。 就这态度,沈令菡也不打算应对了,反正怎么说都于事无补,她决定出去找谈让,不让进门就不让进! “既然父亲没别的事了,我就先回院子去了。”她微微颔首,不等谈老爷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她适当的表现出些许不高兴的意思来,是要给谈政一个态度,她不会像阿让那样忍气吞声,更不希望家里人得寸进尺,阿让有了她,也不会再是以前那个可有可无的三郎。 “老爷您瞧她这态度!”杨氏只恨三郎身边多了这么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今日居然又没拿住他,“何家那样的人家,能教出什么好姑娘,三郎迟早让她带坏了!” “你也少说几句。”谈老爷第一回在人前驳了爱妾的脸。 杨氏拧着帕子,别提多恨了。 谈樾微微眯起眼,看着沈令菡稍有倔强的单薄身影,忽然开始质疑自己的选择,这个小姑娘,好像有点超出他想象了。 谈二担心沈令菡难过,想跟过去劝她几句,于是趁着大家没注意她的时候,悄悄跑了。她一路小跑,着急忙慌赶到三哥小院子,推了推门,里头居然插了门闩。 “令娘?” 没听见回应,倒是听见扑通一声,像是重物落地,这声音谈二熟悉,翻墙头侠士落地就是这动静。 令娘居然翻墙出府了,肯定找三哥去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谈二焦急的原地打转,不成,她得跟出去看看,不爬墙不走大门,那就只能走小后门。 她偷摸来到谈让惯常走的小门,发现的确没有锁头,只需打开门闩就能出去,她不知道三哥为什么要把锁头拿走,但现在她很庆幸,因为出门变的无比方便。 噫!她摸到门闩上面有些刻痕,这不就是小贼进门的时候拿刀划开门闩的时候造成的吗?原来真的有小贼啊。 切,她心说四夫人真是个糊涂蛋,三哥要放谁进来,直接连门闩也别插不是更省事,反正这里平日也没人来,家里人根本不会发现。 呀不对!那她又是怎么知道的?谈二一时想不明白,不过情急之下倒是抖了个机灵,她从身上掏出一个装着香粉的小荷包,把香粉洒在后门周围,想着如果有人过来,肯定会沾上的。 正文 054倒霉催 谈让没及时回家,是因为受了伤。 此事得从三个臭皮匠下职喝酒开始说。 不知道是周四公子天生走背,还是谈让运气不好,进酒肆喝酒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周大公子周览。 “哎呦,这不是新上任的谈大人么?”周览的眼睛自动排除谈让之外的人,盯着他上下看了好一通,“不一样了不一样了,这一改头换面,精神!” “大公子。”谈让微微颔首,“您如何到这里来的?” 如果说是巧,那也真巧的没边了,倒像是知道周四的行踪一样。 “缘分啊谈大人,我就问刘泉这里最好的酒肆在哪,他就带我来了,你说是不是缘分?”周览拍拍身后的刘泉,哥俩好似的。 谈让的眼睛转过来的时候,刘泉尴尬的挠挠头,也不知道为甚尴尬,可能是因为谈小瞎子的神情有点一言难尽。 怎么还跟做贼心虚似的,刘泉心说他正大光明的,也没干啥坏事啊? “既然巧遇,不如一起凑个桌,大公子可介意?”谈让主动提道。 周览差点儿没喘上气来,激动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三郎这样上道的样子,真是叫人爱不释手。 “不介意不介意。”他搓着手,兴奋的连旁边俩碍眼的东西都不在意了。 周璞皱眉,谈让这是在帮他挡祸,傻子,跟这种人根本就是与虎谋皮。 “阿让。”他暗中揪他的衣袖,“别胡闹。” 此时周览忽然转过身来,看见他的小动作,冷冷地瞅了他一眼,“老四最近闲得很啊,看来回头得给你找点差事才行。” “陆大人跟前缺个跑腿传话的小吏,您如果舍得,四公子倒是合适。”谈让对着周览微微一笑。 这一笑,又给周大公子看直了眼。 陆行这回总算跟上趟,顺着他的话说,“可不是,我跟谈大人脸皮都薄,底下人乱的很,倒缺一个周四公子这样能压住场的,没事给我跑跑腿干点小杂活,挺合适。” 周览当然不愿意周璞整天在谈让跟前晃悠,但陆行跟谈让一唱一和的糟践周璞,又让他心里很舒坦,跑腿打杂,的确挺适合老四。 “既然谈大人开口,我岂能不给你这个面子,我家老四没什么能耐,丢到哪都干不成个事,那就让他去吧。” 周璞输了口气,低头耷拉脑的跟在后面,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周览跟谈让走在前头,想趁机拉人家一把,被谈让躲开了,他也不着恼,反而有了一种来自追求者的美好心态,此生能遇上个仰慕欣赏的人,被拒绝几次又何妨。 “三郎可有忌口?” “不曾。” “那就好那就好,刘泉去点菜,挑最贵的上。” “哎,好。”刘泉被指派走,总算没那么尴尬了。 他返回大堂,掌柜的老远就跟他打招呼,“刘侍卫现在飞黄腾达,以后可多罩福小店啊。” 但凡认识他的人,没有不点头哈腰恭维他的,这又让刘泉的腰杆子挺了起来,方才面对谈让的尴尬一下就没了。明明就是个人人羡慕的好差事,他干嘛心虚! “掌柜的客气,都是老街坊,还能不赏脸吗,快把你们这的好东西都上来,要顶好的,不差钱。” “得嘞!” “刘泉兄弟。”周览的另一个跟班过来戳他,“方才大公子说了,也赏咱们一桌,走,跟兄弟喝酒去。” 瞧瞧,大公子就是敞亮,上哪找这样的主儿去。 刘泉平日跟人实在惯了,在喝酒吃肉这等事情上从来不会多想,更不知道贵圈里的门道,主子爷从来没有白赏脸的道理,于是二话不说就跟几个小侍从喝酒去了。 谈让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另外俩皮匠看起来也没什么食欲,从面部表情看,根本就是来遭罪的。 “三郎怎么不吃了,可是不合胃口?”周览往他杯中续酒,“多喝两杯就有胃口了。” “没有,我吃的不多。” “那怎么行,看你瘦的,虽然身段是好看了,可也不能吃太少了。” 周大公子体贴的不像话,又是挑鱼刺又是剔猪骨的,摆到谈让碗里的全是能马上入口的肉。 陆行看的别扭无比,他一个满腹礼教的人实在看不得这场面,恨不得当场背几篇儒经给周览洗洗脑,有伤风化,太伤风化了。 “大公子,谈兄酒量不行,那日喝了几杯,头疼了好几日。”他看不下去,主动替谈让解围,“不如我来替他喝下这杯,天不早了,喝过了就该散了,谈内史家规严格,不好让谈兄醉酒而归的。” “哦?陆兄赏脸,那就请吧。”周览倒也没拦着。 陆行酒量也不怎么样,但自认比谈让好点,而且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上套,一旦被周大公子灌醉了,不知道要生出什么龌龊事。 然而没想到今日状态不行,喝了没两杯就头晕眼花起来。 “瞧瞧,陆大人都喝醉了,快来人把他送回住处去。”周览热心地招呼随从进来,“要好好送听到没,路上要是有个磕绊,我饶不了你们。” 陆行仅剩的一点理智还在抗拒着,但在外人看来,就是喝醉了张牙舞爪打摆子,一副完全不能自理的模样,没有人送,能醉死在路边的倒霉样。 谈让微微蹙眉,“陆兄,你回去好生休息,明日别忘了上职。” “哎,谈,谈……” 没谈出个三五六七来,陆行就被俩随从架走了。 周璞还沉浸在无尽的羞愤中,只当陆行喝多了,没在意,一个人喝着闷酒。 “哎老四,别一个人喝啊,咱俩兄弟多久没在一张桌上喝酒了,来来来大哥敬你。” 周览跟吃错药似的,对周璞忽然客气起来,一杯接一杯的喝。 周璞尽管不情愿,但也推不掉,只好喝,不过他酒量好,一时半会喝不倒,就是尿急。 “我去趟茅厕,马上回来。”他有些担忧,不想把谈让一个人留着,但尿意这玩意一般人战胜不了,尤其是喝多了酒憋出来的。 周览不屑的眼神目送他出去,又转而给谈让倒满了酒,“瞧瞧这一个两个的,都不中用,咱俩喝。” 谈让捏着眉头,本来就不对焦的眼睛格外迷离,但还是很给面的举起酒,受了他这一杯。 “哎,这就对了嘛,喝多了就适应了。” 谈让一杯入喉,身体有些支撑不住,猛地往桌上一歪,眼前的筷子碗全砸地上了。 “不好意思。”他这就要弯下身去捡。 “哎哎,我来捡我来捡,你别动,小心扎手。”周览护花使者一般,自己弯腰替他把碎瓷碗怼到一边,“也甭捡了,再要一套碗筷就是。” 他张口就要叫人,猛地想起来随从都让他指派走了,只好自己出去喊人,“三郎你等等啊,我这就来。” 谈让微微点头,趁他站走廊上喊人的功夫,从袖拢里拿出一包药粉,倒进了周览的杯中。 周璞刚从茅厕里出来,就让一麻袋扣住了脑袋,他打了个激灵,本能的开始挣扎反抗,“兄弟哪条道上的,要钱我给!” 还不等他说第二句,一拳头就怼鼻梁上了,疼的他眼泪哗哗流,顿时分不清天和地。 这一拳头下去,刘泉才知道饭不是白吃的,好酒好肉给他们,是让他们来揍人的。 另外两人把人肉麻袋扛到没人的小巷,刘泉负责打,他喝了一头一脑,不想再分辨谁是好人谁不是好人,仗着点酒劲,没头没脑的挥着拳头。 他们说四公子对谈小瞎子有意思,成天凑在他身边骚扰,大公子看不下去,这才要教训四公子,既然金主这么说,他就权当是这回事吧。 打开了也就没顾忌了,刘泉头脑发热,一拳比一拳顺溜,不过好歹还存着理智,知道不能把人打死了。 周璞一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哪里受的了这等粗鲁的拳打脚踢,没几下就已经七晕八素,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忘了。 今天算是撞鬼身上了,完了。 “哎,怎么还动刀啊?”刘泉看着他们拿出刀,“打人就算了,捅人我可不干啊。” “刘泉,见过拦路抢劫的人不放点血的吗,干都干了,不差这点,大公子也是叫四公子长点记性,给你的好处,可不是白给的,你得长点心。” 这些贵门里的人就是绕,吃饭喝酒前不能把事先说清楚吗,现在吃人嘴短,不下手也说不过去。刘泉哆嗦着接过刀,与其让他们乱捅一气,不如自己来,他现在终于明白贼船上去下不来的滋味。 要捅吗,可以捅吗,他长这么大还没拿刀对着人过,他其实也下不去手。 会不会犯法啊,他心里无比纠结,四公子跟他无冤无仇的,看着也不像坏人,怎么就跟谈小瞎子纠缠不清呢? 罢了罢了,想起令娘来,就当是替她出气了吧,刘泉眼一闭心一横,举起刀来就往下砍。 “刘泉!” 熟悉的声音喊他,继而感觉刀锋受到了阻力,刘泉从热血上涌中回过神来,缓缓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刀刃上那只单薄的手。 鲜红的血顺着刀身滑下来,刘泉目瞪口呆,“谈,谈……” 正文 055猪头脸 三小喽啰看着这位从天而降徒手夺刀的瘦弱好汉,表情如同见了鬼。 这也太血性了! 谈家三郎真乃血性人! 谈让面无表情一脸镇定,其实不代表心里毫无波澜,他甚至想骂两声娘,因为他是失误抓错了地方,而且现在手非常疼。 那些没事就爱徒手夺刀耍威风的大汉怕不是都有病,都他娘的不怕疼吗! 谈让手疼肝儿颤,硬板着脸道:“刘泉,今日这事就当我没撞见,是要继续砍还是走人,你看着办。” 刘泉张张嘴,看着谈小瞎子的脸,他这张过于赏心悦目的脸时不时就会给人压迫感,有点违和,还总能叫他心虚,他握着刀的手颓然地松了下来,“打也打了,我就这点本事,大公子要是不满意,下次换人吧。” 他娘的谁叫你松手的! 那刀喇着谈让的手滑到地上,伤口雪上加霜的又深了两分,要不是他在最后关头也松了手,现在大概已经平分三块,晚上就能卤了当下酒菜。 谈让深吸一口气,手哆嗦着背到身后,对另外俩随从说:“大公子喝多了,今日天色不早,我就先走了,还请代为转告。” 一听说周览醉倒在酒肆,两人忙不迭丢下麻袋就跑,并且很想问,收拾四公子现场被谈三郎撞见,这锅到底谁来背啊? 等人都走了,谈让才吸了口凉气,不舍得撕破身上的新袍子,只能任凭血一直流,他一只手把周四脑袋上的麻袋掀开,拍拍他的脸,“周四,还清醒吗?” 周四公子挨了一顿揍,身上倒还好,没见血,就一张脸揍的不轻,鼻青脸肿像猪头,想象着他的熊样,谈让感觉手没那么疼了。 周璞明显被打懵了,周览手下的狗腿子都一样不要脸,打人就会打脸,脑袋上挨几下,是个人都得晕了。 谈让只好架着他走,现在夜禁,不好往城内走,只能先去郡郊,就是惦记着小麻雀还不知道,肯定要担心了。 沈令菡从府里爬墙出来,直接跑来酒肆聚集的这条街,之前周四问她本地最好的酒家,她给介绍了几处,基本都在这边。 她挨家问了,等问到谈让来过的这家时,正撞见昏迷不醒地周大公子被抬出来,她下了一跳,慌忙躲开。 这得是喝死了吧? 她咂咂嘴,转而进店里问掌柜:“方才那位是把你家酒窖喝空了吗?” 掌柜的正乐呵呵算账,“哪儿啊,这些大家公子就这德行,喝几口就上头,已经提前走了俩了,哦,还有刘泉也喝了,出去了没再回来。” 泉哥?她想起来了,刘泉现在属于周览的狗腿子。 沈令菡打听了几句,基本断定谈小让来过这里,还是跟周览一块喝的,大公子喝倒了,却不知道他半道去了哪。 听起来怪叫人担心的,如果谈让喝多了,会去哪呢? 她想了想,决定先去小木屋碰碰运气。 走了没多远,就发现了地上的血,断断续续,却叫人心里发慌。 她越发担心起谈让来,快走变小跑,顺着若有若无的血迹,一直跑到小木屋。 这一路她脑补了好多戏码,什么谈小让遭周大色狼逼迫,为保清白奋勇反抗,还有什么举刀抹脖,宁死不从之类,越想越觉得他没有活路。 “阿让!你在吗?” 她发现门锁已经开了,直接推开门闯进去,看着院子里的血,脑袋发晕,眼前一黑,“呜呜,你是不是快死了……” 谈让正在往手上缠伤布,听见她的话,手一抖,讶异的看着她推门进来,“小麻雀,我还没死呢。” 沈令菡看见他衣袍上的血,腿一软,上前扑在他身上,“你可吓死我了啊,流那么多血,我以为你要死了那!” 谈让两只手举在半空,被扑在身上的一团软震惊呆了,不知所措。他想说啥事没有,就是英雄救人的时候出了点岔子,一不小心抓了刀锋,血流的吓人罢了。 然而他又把这些废话咽了回去,感觉小麻雀担心的样子,嗯,还挺好的。 “快让我看看你伤哪了?”沈令菡掰扯他的身子,左看右看,“可别瞒着我呀。” 谈让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举着受伤的那只,“手伤了。” 手上的白布缠了一半,血渗透出来,一看口子就不浅。 “你清理了吗上药了吗,是不是周大色狼逼迫你了?” 她跑去翻找小药箱,找来干净的手巾跟水,然后把他好容易缠上的白布又一层层揭下来。 谈让疼的直抽眉头,不过硬是没吭声,虽然她手笨了点,但这种紧张担心的语气又很让他受用,算了,忍着吧。 “没有,是周四被歹人抢劫,我上去帮了把手,误伤了。” 四公子被抢了? 沈令菡此时才注意到床上躺着个人,半死不活的,看穿戴像是周璞,看脸愣是没认出来。 “阿让,这人是周四公子吧?” 谈让点头,“有这么难分辨吗?” “我能笑两声吗?”沈令菡憋的脸通红。 “笑吧。” “噗哈哈哈……” 谈让嘴角一抽,好可惜啊,他看不见周四的熊样。 周四在这惨无人道的嘲笑声中醒来,脑袋一抽一抽地疼,眼前一阵一阵地黑,他想抬手摸摸脸,但胳膊好像脱了,够不着。 “周览你个王八蛋,嘶……”他一开口扯的嘴角疼,“干他祖宗!” “你俩不是一个祖宗吗?” “放屁,谁他娘跟他一个祖宗,我没这样不下好种的祖宗!” 看来是真给逼急了,文雅四公子骂了一串脏话。 沈令菡笨手笨脚的给谈让上药,一边安慰他,“四公子你比他好多了,真的,我看你家里就数你强,以后别这么忍气吞声的,他又不比你多生两胳膊,大不了就打一架。” 周璞扯扯嘴角,心里生出一股落寞,强不强的,谁也不是真看人,看的是身份,越不过这一层去,他就是把周览打趴下也没用。 听见他不吭声,谈让没说什么。 “阿让,我包的其实没那么难看,一点不像鸡蛋,不信你回头问二娘。” 谈让失笑,“我摸过了,不像鸡蛋。” 像一坨饼。 “是吧,我就说没那么难看。”沈令菡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手包好了,这几天你就别碰水了,饭也别做了。” 谈让感觉手上像是套了五层棉被,绷的一动不能动,他伸手摸了一下,好嘛,这回又改包粽子了,还是五个角的。 “包的挺好的,就是能不能申请下次稍微松点?” “包紧了吗,我怕你乱动啊,没事,你不能自理的时候有我呢。” 谈让:“……” “哎哎哎,你俩注意点行不,有些话不能回家关门说吗?”周四一脑门子官司,还要听小两口说这种叫人羡慕嫉妒的话,顿时生出一种孤家寡人的寂寞感。 赶明儿他也找个媳妇去。 “令娘,三哥,你们在吗?” 不知道是不是哪位神仙听见了周四公子的心声,上赶着送来另一个孤家寡人跟他搭伴。 周四脸一抽,心说能不能别每回都在他想媳妇的时候出现这么个玩意? “是阿芷。”沈令菡打开房门,“在呢在呢,你怎么跑出来了啊?” “啊,能找到你们太好了!”谈二高兴地跑进来,“我看见你爬墙出府了,不放心你,所以就找来了,幸好我还记得小木屋怎么走,三哥你受伤了!” 谈让应了一声,却在琢磨小麻雀又翻墙的事,那么高的墙,她也不怕摔了。 “噗……这位是周四吗,哈哈哈……这脸是让猪拱了吗?” 周璞:“……” 你脸才让猪拱了! 谈二笑的要断气,“不,不好意思,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可是我忍不住啊,你别往心里去啊,要不捂上耳朵也行,哈哈哈……” 周璞实在很想掐死她,“你他娘是不是有病,小时候脑子让驴踢过吗!”他眼不见为净的转过脸去,“我说弟妹,能不能请她出去,我看见他就想去死。” 沈令菡笑说:“别这样嘛四公子,你看我照顾阿让的时候顾不上你,现在不是正好有阿芷帮你清理伤口吗,我看你脸上有道口子,处理不好会破相的。” “对啊对啊,来来来我帮你弄,我不嫌弃你。”谈二看见他这张脸,感觉什么新仇旧恨都能一笔勾销,实在是太搞笑了。 “你别过来啊!”周璞费劲的往床里头靠,胳膊举不起来就举腿,“我求你了,让我自生自灭吧,我死了也不怨你,真的。” “四公子啊,你这就见外了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朋友就要彼此关爱,你一个孤寡……单身贵公子,身边没个贴心人照料,多可怜,来,我来同情你。” 谈二饱含深情笑意地抓住周四的胳膊,“忍一忍啊四公子,我来给你把胳膊接回去,不疼的,我可是拜过……名师的。” “啊啊……” 周四公子惨绝人寰地叫声响彻天地,谈让慌忙拉着小媳妇跑出去,毫无同情心的把房门关上了。 “跟杀猪似的,有那么疼么。” “阿让,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二娘会接骨么?” 两人面面相觑,各自一脸茫然。 正文 056争不争 夜静如水,谈让从房间里出来,一只胳膊抱着两壶酒。 “还疼那?”他盘腿坐在廊台上,递给周四一壶,“疼了就喝两口。” 周璞捧着饱受摧残的胳膊,一脸丧气,这一晚上,他的胳膊经受了脱臼,接错位,再脱开,再接错位,然后再脱开……直到最终接好的悲惨历程。 他已经疼的没脾气了,谈二娘那个蠢物,不会接就说不会接,还拜过名师,他娘的肯定是拜了哪个屠户当师傅,就拆人骨头拆的溜。 蠢货,古往今来第一大蠢货。 周璞用牙咬开酒塞,咕咚喝了一大口,“从哪找来的,味道居然还不错。” 谈让清浅的抿了两口,嘴里回味甘甜,他不善饮酒,但是这酒却出奇的容易接受,“是沈先生酿的。” “我天。”周璞一脸惊喜加不敢置信,“我这辈子居然能喝到沈先生酿的酒,值了值了。” 他不敢再暴殄天物,学谈让小口抿,“到底是沈先生东床,还有这便利。” 说起沈先生东床这个身份,周四有一瞬间很后悔,就冲这俩字,他当初也该先不要脸的娶了沈令娘,那会儿他咋没想起来呢? 谈让笑笑,像是知道他想什么似的,“周四,你有考虑过以后么。“ 以后啊,周璞含了一口酒在嘴里,停留时间长了,甘甜也变的发苦。谁还没想过以后呢,他当然考虑过,只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他是琅琊王府四公子,到哪都是光鲜亮丽的身份,看起来属于那种一辈子啥也不用想,就等着享福到死的一类,其实呢,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在王府里屁也不是,哦,可能比屁好那么一点。 首先继承王位没他什么事,将来能不能分到点家产安稳度日也难说,因为他的兄弟们并不是安份人,人人心里都想着争一争,狼多肉少,最后能不能留一口给他都不好说。 他并不甘心,从小到大都知道自己不甘心,但可惜他没什么资本,甚至连招募几个手下都得看周老大的脸色。而就在两个时辰前,在酒肆后的小巷子里,这种不甘心前所未有高涨,凭什么他就得这样窝囊呢? 如果对手是周览,他还是可以争一争的,这是从小巷子里起就有的念头。 被谈让看出来了。 既然他能体会到,证明他有同样的念头。 “阿让,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当沈先生的东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以你目前的身份。” 周璞一怔,随即笑笑,心说谈小瞎子真是个人精,不,是只蛔虫,什么心思都逃不过他。 他说的没错,琅琊王不是沈先生属意的一方,也就是说从根本上,周璞就跟老丈人不站同一条线。 就算他有心争一争,争得的还是琅琊王位,跟沈先生走的更远。 他果然,没有当沈先生东床的命。 “切,你这意思,咱俩现在得绝交呗,省得你老丈人不待见你。” “咱俩不一样。”谈让胳膊撑在廊台上,半支着身子,笑的非常讨嫌,“我站你这头,照样能得他喜欢。” 周璞:“……” 不带这么双重标准的,真不要脸。 他郁闷的灌了一口酒,一点点往下咽。 “我当初怎么就看你是个好人呢?”周璞哼说,“早知道离你远点。” “因为我可以帮你。”谈让转向他,盈亮的眸子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有那么一瞬间,周璞觉得他是能看见的,这样的眼神——坚定,从容,有少年人的不甘,亦有叫人看不分明的万千沟壑,他认为一个瞎子根本难以驾驭。 但他同时又觉得,谈让好像根本不需要眼睛,能不能看见,都无法阻挡他眼里直抵人心的光芒,这大概就是最初看好他的原因。 周璞必须承认,最开始,他是抱着目的接近他的,因为他知道,一个身在谷底却又从容坚定的人,一定都是不甘心的,他需要的就是他的不甘心。 又让这小子看出来了,挫败。 谈让笑笑,“没事,人天生笨点没所谓,关键要会看人,你还是有救的。” 滚蛋,周璞没好气的翻白眼。 “阿让你说,沈先生属意的是哪一方呢?” “这不好说,有可能哪一方都不是呢。” 嘶……周璞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思考他话里的可能性。 他父亲琅琊王排老二,既无才名也无美名,属于皇子中的土肥圆搓,不受老皇帝待见,但周璞却知道,他有野心有能力,远不是表面那样废物。 几个王里面,有能力有机会争一争的还有俩位,分别是他皇伯河间王,三皇叔东海王,这两位,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论能力论心狠,谁也比不过河间王,又因为他居长,看起来机会最大。而东海王占嫡,最受宠,依附他的势力比哪一方都多,俨然已是皇位继承人自居。 如果他是沈先生,可能会选择河间王,因为从各方面综合来看,他最适合。但沈先生的心思从来不由人猜,他这等凡人恐怕是琢磨不透的。 “没准儿沈先生就是去游历,哪方也不掺合呢,毕竟他都隐居这么多年,要换成我,肯定哪清闲哪待着,淌混水可不落好。” “要么说你就只能敬仰沈先生呢。”谈让笑说,“不过也不是没可能吧,沈先生那样的大才,辅佐这几位有点可惜。” 周璞更看不透了。 方才因为谈让而起来的雄心,顿时又要往回缩,毕竟面对这样的角逐,可不像一个周览那样轻省。 人只要开始争了,就没有尽头,大哥二哥三哥,后面还有皇伯皇叔,除非他能站在最高处,方能止息。 他能吗,不知道。 一夜无眠,沈令菡起来的时候,彻夜饮酒的两人才刚合眼,然后又不得不起来上职。 沈先生的酒后劲大,这会儿断胳膊俩兄弟无比后悔,顶着一身酒气去上职,关键还头疼。 沈令菡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给他二人洗脸,“阿让,晚上要回府吗?” “要回,你得把谈二叫起来,必须赶紧回去。”谈让用透凉的井水扑脸,脑子瞬间清醒。 “我来了我来了!”谈二用了毕生的毅力强行起床,“我还得回去收网那。” “就你那脑子,还会撒网呢?”周四一脸嫌弃的瞅她,从昨天开始,他就把这个蠢物划归为一辈子绕道走,见面必要损一把的行列。 “哼,你懂屁,我不跟你说,说了你也不懂。”谈二转而跟其他两人说,“三哥,你把锁拿走是为甚呢,不过不要紧,正好让那贼人放松警惕,我在地上撒了香粉,只要他来,保证暴露踪迹,我是不是很聪明!” 众人:“……” 周璞很不厚道的嘲笑出声,“你这脑子,长了都占地方,你当人家都是你呢,还暴露踪迹,笑死人了啊哈哈……” 谈二从水桶里舀了一瓢凉井水,兜头浇在周四公子的猪脸上,“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周璞:“……” 这一瓢下去,周四彻底清醒了,可是形象也彻底没了,他现在的模样,如同叫人在地上踩了百八十脚的破麻袋,要多烂有多烂,再次重新刷新了他的承受底线。 “谈二傻子,我跟你不共戴天!” 当周四公子顶着一张麻袋脸去上职当小跟班的时候,沈令菡跟谈二回了府。 此时天亮没多久,夜禁刚除,沈令菡依旧翻墙进,谈二还是走后门。 幸亏两边都偏,居然也没叫人发现,谈二躲到她三哥的小院里,装作昨晚是在这里睡的。 “哎,果然没用啊,香粉还好好地,贼人昨晚上是不是没来啊?” “有可能啊,当贼的总不可能天天来。” 而且这个贼有没有并不确定,沈令菡没来得及问谈让门锁的事,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思。 谈二因为撒网没收获,装了一肚子不甘心去上课,沈令菡今日没饭吃,琢磨着要出去吃,顺便看看谈小让。 然而还不到午时,就有侍女过来请她,说要去大房用饭。 今日是谈家一桌吃饭的日子,没想到还会叫上她,不吃白不吃,她决定在家吃过饭再去看谈小让。 到了午食时间,沈令菡准时去到大房,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场面相当庞大。 “哎?怎么不见四夫人?”谈夫人问了一句。 可不是,一大家子人,数数人头,唯独少了四夫人。 “我娘她身子不舒服,说不来了。”小四郎道。 秦氏说,“我倒忘了说,方才她叫人去厨房知会过了,说不留她的饭。” 谈夫人点点头,看眼谈政,“既然不舒服,就让她好生歇着,过午请个郎中给她瞧瞧。” “早就说要请,是四妹自己说没事,我看不能听她的,吃过饭我就叫人去。”秦氏道。 “可不是,我一早就说不宜动土,她也不听我劝。”孟氏也插了一句嘴。 一家人吃饭这么重要的事,四夫人居然舍得不来,沈令菡想起四房近日总是关着的门,直觉她不是病了这么简单。 正文 057大深坑 沈令菡拎了一锅温热的鸡汤粥去寺院,慰问三位宿醉的家伙。 午食刚过,劳作的工匠们个个无精打采,有几位甚至把脑袋支在锄头上,站着打瞌睡,这种冒着脸着地的危险也要偷一觉的行为,实在叫人敬佩。 她皱皱眉,问过了看管小吏,往谈让所在的公廨而去。 屋里铺席上,周璞正补觉,一方早就捂热了的帕子盖在鼻青脸肿的脸上,状如仵作间里的停尸。 而谈大人坐在案前,纤细的手腕支着一张俊脸,眯着的眼在她进来后立刻张开,“小麻雀你怎么来了?” “我又没出声,你怎知道是我啊?”她把食盒往矮几上一堆,“我来给几位大人送温暖啊。” 谈让笑,“你的脚步声我认得,一听就知道。” “这么神奇,我怎么听不出来?” “我怎么闻见鸡汤味了啊!”挺尸的某人蹭一下坐起来,掉下来的“裹尸布”像是刚刚退下的皮,露出的是一张惨不忍睹的脸,“这不是弟妹吗,啧啧,你们小两口这黏糊劲,实在叫人咬牙切齿啊。” “小麻雀,鸡汤不给他喝,就让他咬牙解馋。” 沈令菡果真把食盒拎走了。 周璞:“……” 还整个妇唱夫随的。 沈令菡把食盒打开,浓浓地汤味立刻攻占了冷清的小公房,她问:“你们是不是没吃午饭啊,外面的工匠们也没吃吧,我怎么瞧着都无精打采的,这么着干活,得干到那一年啊?” “屁,我们是吃不饱,外头的人是吃撑了。”周璞一肚子牢骚,“一上午吃两顿了,能不困吗,养猪都没有这么养的。” “吃两顿?光吃不干,这么好的营生,早知道我也来。”沈令菡装了一碗粥放到谈让面前,“快趁热吃了,就知道你们喝过酒没胃口,特意带来的,如果吃不惯这里的饭食,我每天给你们送。” 谈让拿勺舀了一口喝下,胃里升起温热,“不必这么麻烦,这里的饭挺好的,刚才是为了睡一会,所以没怎么吃。” 她装了一碗给周四端去,“四公子,你在这里坐镇都不好使吗,这些工匠是不是欺负你们脸嫩啊?” 周璞瞥了眼谈让,“问你家小夫君去,还有粥吗,我去给陆兄送一碗。” 周四公子很有眼色的给小夫妻腾出独立空间,到隔壁找陆行。 沈令菡尴尬的抓抓脸,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旁人眼里,她跟谈小让就是夫妻,平常不觉得,一旦这么硬生生摆放在一起,就很别扭,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谈让倒是毫无异色,一边喝粥一边问她,“家里没难为你吧?” “啊?没有没有。”沈令菡从尴尬里解脱出来,想起来要问他门锁的事,“晚上要一起用饭,可能会问你门锁的事,你,你要不想去,我帮你去说。” “不用,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门锁被人撬坏了,我拿去修了。” 撬坏了?那就是真有贼啊! 沈令菡有点闹不明白了,之前以为是四夫人冤枉阿让,其实家里根本没有丢东西,可要真有贼进来了,难不成就为了偷四夫人的簪子? 不对不对,沈令菡想起四夫人那个急于想要栽赃嫁祸的样子,分明是此地无银,说不定是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反过来污蔑阿让。 “阿让,你吃过了就眯一会儿,我到外面转转。” 谈让点头,“你去吧,不过不需要过问工匠的事,我自有分寸。” “放心吧,我不会干扰谈大人公务的。” 谈让会心一笑。 不用问也知道,工匠们在刁难新上任的谈大人,沈令菡对这些欺负人的把戏门儿清,她就见不得老实人受欺负。 家里人处处刁难他,外头人也不把他当根葱,都以为谈小让是颗软柿子,谁都想来捏一把,简直把她沈令菡当不存在。 寺庙后面的小山坡子上,偶尔也会有几只野兔子蹦跶,沈令菡先过去转了一圈,发现了一只,然后追着它往寺院里赶。 “哎呀你别跑啊,掉坑里摔死你!” 肥嘟嘟的野兔子横冲直闯,瞬间打破了工匠们的美梦,它不长眼的一头撞上一根竖着的锄头,把自己撞的迷糊不说,趴在上头打瞌睡的工匠也失去平衡,一头载到脚下松软的泥土里,呛了一嘴的土。 “张家兄弟对不住啊,这兔子不长眼,没耽误你睡觉吧?”沈令菡对着脸埋土的倒霉兄弟抱歉道,“哎呀你怎么不找个踏实地方睡啊,一根杆儿哪撑得住呀!” 糊了一脸土的张兄弟爬起来,正要破口大骂,见是她,脏话没吐噜出来,“令娘啊,啊呸呸呸!” “是我是我,你接着睡啊。” 张家兄弟脸一臊,没好意思搭腔。 “哎!那不是李家大哥吗,你也在这里做工匠啊,有日子没去瞧瞧你娘了,改天我看看她去,好让她老人家放心,你在阿让这里做工,保管照顾着。” 李家大哥张张口,只剩下干笑。 这一堆工匠里头,少说一半都认得沈令娘,跟新上任的俩位大人能扯皮条耍赖,对着她可不好意思,再说真扯起来,也不见得是她对手。 工匠们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大都得了何都尉“提点”,再加上谈大人脾气好,这才有恃无恐起来。但其实大家都是安分做工的人,并不是专职找茬的混混,连磨了两天工,吃了好几天的饭,心里也挺虚。 让沈令菡这么当面“照顾”,再厚的脸皮也撑不住,皆得过且过的摆摆手,表示自己没受惊,拿起锄头干活去了。 沈令菡抖抖裙角上的土,嘴角一弯,心里一哼,就她舅舅那根棒槌,收买人都不会,一看就没给人家大好处,小恩小惠的,谁给他卖命。 见大家开始干活了,她转身去找兔子,想着抓回去让谈小让炖了也好。 那兔子自己撞的七晕八素,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一会儿扎进坑里,一会儿拱到土里,俨然一只泥兔,不蹦哒的时候都认不出来。 沈令菡露出大尾巴狼的笑脸,等它停下来的时候,猫着身子瞧瞧走近,正待奋力一扑,那兔子居然回过神来,窜了。 嘿,还没撞晕那! 她失望的掐起腰,眼睁睁看着美味的晚餐跑远,正想着要不要发慈悲放它一条生路,那兔子又没头没脑的撞上一小土堆,吧唧,掉下去了。 沈令菡:“……” 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兔子。 不对啊,怎么掉下去了?她疑惑地走过去。这里离着主体建筑挺远的,属于寺院外的边边角角,没人在这边劳作,小土堆看着也挺结实。 她用手扒拉两下,一瞧,吸了口气,这坑居然还挺深,已经看不见兔子的影儿了,她心里起疑,又继续扒拉土,最后才看明白,这里像是个小地窖似的,看起来还有通道,兔子不是掉进去看不着,而是窜到了别的地方去。 寺院下面挖地窖做甚,难不成又为了吸引野物?可这附近的山头并不大,为了几只野兔子不至于费力挖个洞吧? 她想了想,又把土堆回原处,也不知道阿让知不知道这事。 晚上谈家人依旧聚在大房吃饭,四夫人还是称病没出现。 “我下午请郎中去四房了。”秦氏说道,“可四夫人一直睡着,倒也不好打扰,只说改日再去,听她跟前的丫头说,她这几日夜里睡不好,又因为小日子来了,所以格外虚,说是身子并没有什么大妨碍。” 谈夫人听了微微皱眉,“睡不好也不是小事,不好讳疾忌医,等她方便了,还是得请郎中仔细看看,开副方子调理调理。” “夫人说的是。”孟氏看了眼谈政,“老爷,你夜里过去陪陪四妹也好,说不定您在,她能睡的好些呢。” 谈政沉吟,他最近的确没去四房,不是不想去,是四夫人不让他去,老说自己身子不舒服,让他去陪其他夫人。 “她既然身子不舒服,就让她歇着吧。” “老爷你这就不懂妇人的心思了不是。”孟氏笑说,“四妹懂事,让您上我们这里来,其实心里是盼着您去的,您今儿给个惊喜让她高兴高兴,心里一畅快,自然就睡着了,她年纪轻,哪里就有什么沉疴,都是心事闹的。” 沈令菡跟谈让进来的时候,正听见三夫人劝话,心说家里几房夫人可真是和睦,竟还赶着谈老爷往其他屋里去。 谈政见两人进来,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谈大人舍得回来了。” 谈让低声喊了句父亲母亲,便没了下文。 谈政一看见他这副模样就来气,“你先别上桌,说说昨晚上去哪了,还有后门的门锁,你为甚要拿走?” 跨进门来走了没两步,谈让就停住脚,沈令菡也跟着停下,就为那句“先别上桌”。 一家人坐着,审犯人似的对着刚进门的俩人,沈令菡心说去他娘的,今日谈老爷要不说句软和话,她就不打算上桌,又不是欠他几个钱,吃顿饭都跟有罪一样。 正文 058大人精 有那么一瞬间,谈让是想拉着小媳妇转身走的,他对于这样的“礼遇”习以为常,并且可以做到毫不在意,但不想让她一起尴尬。 他有无数种理由可以解释,但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他本能的不想说话,却又不得不劝诫自己,不能让小麻雀为难。 “三弟,快领你媳妇坐下用饭。”谈樾开口打破沉闷的场面,“昨天你跟大公子四公子他们喝酒,我都知道了,多些应酬是好事,不过以后记得跟家里打声招呼。” 谈樾一解释,谈政便不再那样咄咄逼人的看他们,冷着脸转过身来,“吃饭。” 秦氏开口缓和气氛,“三郎,令娘,快来坐下吧,你们没回来,老爷一直等着,快趁热吃。” 她招呼侍女端水来,伺候小两口净手,而通常她一说话,尴尬氛围就能缓解,一家人又是其乐融融。 再僵着就不合适了,沈令菡拉着谈让一起坐,笑说:“是我不懂事了,阿让一早跟我说过的,我忘了跟家里说,下回保证不犯。” “这就对了。”谈夫人露了笑脸,“老爷为人严厉,其实心里最是担心你们。” 沈令菡客气道:“叫父亲担心了。” “还有门锁的事。”谈樾跟谈政解释,“我去后门查看过,门闩上有刀痕,想来门锁亦被撬坏,阿让该是拿去修了,我还问了齐管家,家里并没有丢什么要紧物件,哦,只除了四夫人的簪子。” 这话让谈樾这么一解释,就很容易让谈政接受,若由谈让说,他怕是一个字都不信。 既然没丢什么要紧的,似乎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事件,可谈樾偏偏要点一句四夫人的簪子。之前谈政没多想,还琢磨着再送她一支,可不知是不是长子的话格外具有警醒作用,他心里忽然就起了疑惑。 是啊,什么都没丢,却只丢了一根簪子,的确不大对劲。 这一起疑,谈政就打算夜里去四房看看。 沈令菡低头扒着白饭,心里却不住琢磨,现在她可以基本断定,进贼的事就是四夫人故意透露出来的,不只是为了恶心阿让,还为了给她自己遮掩什么事。 然而结果却有点儿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意思,不光因为厨房的事得罪了二夫人,看起来三夫人也在趁机落井下石,甚至连家里的活菩萨谈樾都坑了她一把。 但是,这件事的最初源头却更值得细想,比如,阿让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拿走锁。 门闩上的刻痕,他肯定瞧见了,他知道有所谓的小贼进来,却故意把锁拿去修,分明就是引鱼上钩之举,也就是说,阿让从一开始就知道四夫人打的什么主意。 或者,根本是帮她想了这么个主意。 让四夫人自作聪明的露出马脚,然后引的一家人趁机落井下石,因为四夫人在这个家里是最明显的一坨箭靶子,受宠却不知好歹,明里暗里不知遭了多少忌讳,一旦有了由头,顺理成章坑她一把是人之常情。 这么一推断,谈小让根本就是个人精啊! 成亲那天的仇,他看起来没往心里去,其实记得比谁都清楚,居然这么快就讨回来,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不过她喜欢,哈哈哈! 她夹了块鱼肉放他碗里,以示佩服,引得谈小让一愣。 谈让这只大蛔虫,感受到她的幸灾乐祸,会心将鱼肉吃下,弯弯嘴角,心说好戏还在后头,以后她受了委屈,他会负责帮她寻开心。 “三弟,公务可还适应?”吃饭途中,谈樾随口问起公事来,“若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趁我还在琅琊郡,可以教你一些为官之道。” 谈樾要离开? 谈让放下碗筷,“暂时还算适应,大哥要去哪?” 口气里的关注跟亲密,让谈樾脸上有了笑意,“倒也不远去,过阵子我会去陆刺史那里任职。” 谈内史走了关系,给谈樾在上州某了职,算是正式把长子推上官途,他一走,谈老爷跟前就没了帮衬的人,谈樾想让谈让替代他。 “我不在家里,你要多帮衬父亲些,等寺院建的差不多,你便去内史府口拟些文书之类,待上州有了合适的官职,我也好举荐你去。” 沈令菡心说谈家大哥想的真周到啊,一步一步的,竟是帮阿让铺稳了路,这哪里还需要巴结谈家人,巴结他一个就好了啊。 兄弟情简直超越一切! 谈让顺从的点头,“我知道了大哥。” “好事还不只这一桩呢。”秦氏咯咯笑,“大朗离家之前,得先把亲事办了,三郎媳妇,家里可就你一个帮手,你得帮我。” 啥?沈令菡傻眼,让她帮忙管家事吗,开什么玩笑! 谈家与琅琊王府结亲,定的是嫡二小姐,周颜,长子的亲事就不能跟三郎同日而语了,算是家里的一大要紧事,各方面都要隆重,二夫人拉个帮手无可厚非,可为甚要拉她? 谈夫人笑道:“二夫人说的是,家事自然要往小辈媳妇身上推,我们这些老妇巴不得当甩手掌柜,令娘,有你二夫人提点,你可抓紧学。” 好家伙,忽然把她当根葱了,她居然还不大适应。媳妇要管家,沈令菡自然知道,但媳妇也不是一个,横看竖看都轮不上她,再说她根本没想过掺合谈家事。 等将来老大媳妇进门,她这根葱就该拔了,何苦来着。 “夫人,二夫人,你们瞧我是那块料吗,没得越帮越忙,不成不成,还是别考虑我了,我就负责讲讲笑话还成。” “瞧瞧她,这就害怕了。”秦氏指着她笑,“不要你忙活什么的,就给我打打下手,你这个年纪学东西快,我都这样好为人师了,你还不肯学吗?” 二夫人好心提点她,换做一般媳妇肯定要感恩戴德,毕竟学管家事是每个妇人都该接触的,将来就是分家了,她也用得上。 再不给面就是不知好歹了,沈令菡只好答应了,“那,我要学不好,您可别骂我。” “就这么定了。” 吃了一顿饭,招来一身事,沈令菡老大不情愿。 “小麻雀,你要不想管……” “不是不是。”她赶忙打断他,“二夫人是好意,咱不好推,只不过吧,我这人懒,宁愿闲着发呆,也不想操心,得做一番心理建设才行。” 谈让笑,看来以后要尽量让她当个甩手夫人。 “那这样吧,你在家里操劳的日子,我每天回来给你捎带一样好吃的,这心理建设可还过得去?” “阿让啊,你怎么这样善解人意那!”沈令菡乐的合不拢嘴,越发觉得谈小让招人喜欢。 待回了小院,沈令菡问他,“你说进家里的贼,会不会就是四夫人的那个帮手?” 谈让挑眉,“何以见得?” 居然跟她装,明明早就猜到了,哼,谈小让这个小人精,自己干坏事还瞒着她,要不是她聪明,都让他糊弄过去了。 “猜的呗,你大哥都猜到了,我这样聪明,还能想不到?”沈令菡意有所指,“阿让,你家大哥,可真是个面面俱到的好人,有他替你操心,我都省心了。” 谈小让背后玩这一手,她能想到,谈樾肯定也想到了,沈令菡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就好像一件宝贝叫别人看了去,不怕人欣赏,就怕人不安好心的惦记。 谈樾给她的感觉有点说不清楚,说他是个纯粹的好人,为了自家弟弟操心出力,却又感觉少点什么,说他别有用心,又实在想不通能有什么用心。 谈让微微一笑,“嗯,大哥一直都很照顾我,不过他操心跟你操心不一样,不该省的就别省了。”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为了他前程操心吗? 沈令菡琢磨他的话,转眼就把进贼的事给忘了。 谈政惦记着爱妾,夜里处理完公务,便朝四房而去。 四房还是大门紧闭,不过没插门闩,谈老爷自行推开进去了,心里还纳闷,怎么不插门闩呢,准是随从疏忽忘了,怪不得招贼。 但其实并不是谁忘了,而是负责看门的小侍女刚刚被叫走了,就这么错开眼的功夫,老爷来了,谁也没想到。 院子里异常安静,谈政走在路上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于是做贼心虚的放轻了步子,却又不知道为甚心虚,大概是想给爱妾惊喜吧。 杨氏睡房里的灯已经灭了,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谈政进屋的时候悄没声息,心说她要是睡下了,他就还回去。 于是越发踮起脚走路,还纳闷外屋怎么没有人伺候,实在不像话。 然而还不等靠近睡房,百转千回的一声喘息就兜头砸在他脑门上,生生将他定在了原地。 紧接着是一个男声,沉闷压抑的低吼犹如一道惊雷,劈开了谈政那颗装满陈腐礼教的脑袋。 谈老爷原地爆炸了,感觉自己在做梦,还是场噩梦。 “你赶紧出去,回头又要有了。” 爱妾的声音娇媚柔软,是他最为迷恋的,可此时说出来的话却犹如一把钢刀,将他狠狠劈成了两半。 正文 059没眼看 杨氏具不知祸事要来,还在郎情妾意的说悄悄话。 “生出来才叫麻烦,家里那几个妇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万一叫她们看出来可就糟了,再说了,多影响我们往后寻乐,你要生,出去找别人生去。” “你倒舍得我跟别人生去,外头的那些粗妇,哪里比得你娇嫩,我除了你,可不稀罕旁人。” 杨氏咯咯笑,“就喜欢你这会说话的劲儿,比那老迂腐东西好了不知多少,那老东西啊,一点花样不会玩,娶那么多妇人都糟践了,我都替她们可惜。” “你可惜甚,你怎知道人家就甘愿寂寞,说不定外头也有人呢?” “那倒也是。”杨氏抛了个媚眼,“天儿还早,再来一回,反正后门没锁,有那小瞎子给咱担着,你日日来都使得。” 房间里顿时又是一阵激烈的动静。 定在原地的谈政,从里到外糊的彻底。 “呀!老爷你怎么……” 小侍女进门来,瞧见谈政,也给雷劈的外焦里嫩,心说三夫人的丫头来的真不是时候,怎么就赶上老爷来了呢? 谈政要吃人的眼瞪她,吓的她立刻不敢言语了,方才喊的一声,估计里头也没听见,激烈的叫人脸红耳赤。 谈老爷这辈子大概就没受过这样的刺激,他自己活在大儒世界里,自欺欺人的对一切赃污视而不见,忽然有一坨脏东西糊脸上,一时间愣怔的忘记要如何反应,直到小侍女叫他,他才想起来自己该愤怒。 他一脚踹开房门,又老又腐的腿还振的发麻,此时此刻方才体会到,他好像真的上了年纪,怨不得年轻貌美的爱妾嫌弃。 这一声炸响,终于惊动了难舍难分的郎妾,床帘掀开的刹那,再次深深刺激了谈老爷的老眼。 这种刺激,听跟看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焦糊的身心又被兜头来了一闷棍,彻底砸的灰飞烟灭。 谈老爷觉得,自己可能是死了一回。 “老,老爷?” 杨氏慌忙把身上的人推开,胡乱找衣裳盖住身子,呜呜哭了起来,“老爷,这贼人污我清白,我,我不要活了!” 方才还柔情蜜意,需得夜夜相会才能解相思的情郎,此刻就成了入室的采花贼,四夫人的变脸绝技,大概已经出神入化。 直到此时,谈老爷才看清楚自己的爱妾是个什么德行,痛心加羞愤,外加悔不当初,他深吸了口气,“来人,将二人拿下。” “老爷,你连我都不相信了吗?”四夫人梨花带雨,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负心汉,“我,我这就不碍您的眼了。” 她衣衫不整地从床上下来,对着墙就撞。 然而情郎大难临头独自飞,压根儿没管她,谈老爷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拉住她的意思。四夫人撞到半截,发现预想的好戏没上演,羞愤地下不来台,居然真的撞了上去。 “砰”一声,头破血流。 谈政心一哆嗦,到底有些不忍,“都愣着做甚,不知道拉住吗!” 侍女们这才七手八脚的扶起一脸血的杨氏。 “你们都别拉着我,让我死了算了。”杨氏揪住那一丝丝不忍,又开始唱苦情戏。 谈政心累的挥挥手,“把她看管起来,不许出人命。” 从四房出来,谈老爷直奔大房,他需要找个地方清静清静,考虑一下如何处置杨氏。 谈政这个人,干什么都差点意思,崇尚读书,励志结交天下名士,然而活了小半辈子,肚子里的学问稀松平常,结交的所谓名士也没一个真正拿的出手。当官从政,却少了点魄力手段,遇事心慈手软又很想当然,空有一腔野心,办不成什么大事。 家事上更是时常糊涂,他自己追求和睦平顺,便希望人人都跟他一样想,家里的几位夫人,赵氏的为人处事最得他心,又是嫡妻主母,每当他拿不定主意或者想找个地方清静的时候,都会去大房坐坐。 杨氏的事给了他如此强烈的打击,若换做一般人,怕不是能当场掐死这对狗男女,而谈老爷却还在纠结如何处置,去赵氏屋里,大概潜意识里就没想过要处死杨氏。 谈夫人对此心知肚明,听闻杨氏的丑事后,表现出来的痛心失望大于愤怒,“怎会如此?” 她一屁股蹲在蒲团上,一脸不敢置信,“老爷您,都听清楚了?是不是真有什么苦衷?” 谈政没再多说,想起来就呕心,他摆手道:“你看着处置吧。” 赵氏很为难,她想了想道:“按规矩是该赏碗药的,不过杨氏到底跟了你这么多年,看在小四郎的份上,也不好处置的太过,另外她娘家人那边也不好交代,便暂时打发到乡下庄子里也罢。至于那贼人,务必要惩处。” “就这么办吧。” “阿弥陀佛。”谈夫人面向佛祖,又唱起经来。 “大夫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孟氏听到四房的动静后,笑着说了一句。 “夫人,我听说是老爷当面撞上的,四夫人要死要活的撞了墙,不过没有闹什么大动静,她也还在四房里待着,那贼人给当场扣住,估计不能活着送出去。” 四夫人的情郎自然是没有活路的,在对待外人的问题上,老爷夫人倒是一致的果决,怕家丑外扬。 “杨氏这人,缺脑子,不怪她落的快,你瞧着吧,不出几天,就能下去会情郎了。” “这……”侍女疑惑,“不是从轻发落了吗,再如何,也不能这时候下死手,不是明摆着落人口实吗?” 孟氏轻笑,“所以说人家才是大夫人呢,你以为弄死个人有多难,这时候不除,等时日久了,保不齐老爷又会心软,再等小四郎大了,那又是另一层变故,徒留后患的事,大夫人是不会干的。” 想起当年的林氏,孟氏的心沉了一下,若不是那女人自己疯了,她恐怕也活不到现在,而孟氏自己,那会儿也险些把自己搭进去。 这个家里看似一团和睦,实则处处如履薄冰,能安稳笑到最后的,都不是善茬。 第二日一早,沈令菡就听说了贼人被抓的消息。 居然这就给抓住了? 谈二一早跑来跟她汇报,“我方才去后门看了,香粉被人给踩了,说明我之前的判断都是对的,他就是从后门进来的,就是没机会让我最终证实,哎,这么好的计谋,没让我露露脸,太可惜了。” 沈令菡被她逗笑,“那是,我们二娘多聪明啊。” “哼,就是,哎,三哥,你今日可务必要跟周四那个没眼力的东西说说,务必要夸大一下我的计谋。”谈二仰着脸,一副天下无敌的模样。 谈让笑,“好。” 沈令菡一边拧了手巾递给手残的谈让,一边听谈二绘声绘色的描述,“你说四夫人吓病了?” “可不,说是昨晚上四房的下人看护不力,让贼人钻了空子,入室盗窃的时候,惊了卧床的四夫人,听说那贼人还伤了她,被发现的时候,还拿她当人质,一来二去的,就吓的不认人了。” 这就是吓傻了啊,都不认人了,四夫人那样的做戏高手,还能被吓出这样的效果? 沈令菡自然是不大信,但也无从考据,不过有一点能肯定,四夫人肯定是要栽了,那贼人都到了要灭口的程度,明显是遮掩丑事。 “我看处置的太轻了。”谈二表示不满,“在走廊上堆放花枝的人就是他,那贼人以前在我们府上干过花匠,估计是让杨氏收买了,才干出下作事,可千算万算,没想到那贼人又偷到她头上,不知道是不是报应。” “就这样黑心肠的妇人,干两天苦活都便宜她了,我最看不上的就是她,背地里不知说过多少坏话,偏偏父亲就吃她那一套,实在可恶。” “在这里说说就好,出去就别提了。”谈让淡淡提点一句。 “哦,我知道了三哥。”谈二乖顺的闭了嘴,不明白自己何时这样听话的。 “阿让,你干嘛拆伤口啊?”沈令菡见他擦完了手,又去拆伤布,上前抓住他,“还没好呢,你要是哪里不方便,我来帮你就是。” “上职是不太方便,我就只拆手指,没事的。” “哦,那我帮你拆了重包,忍着点疼啊。” “嗯,没关系。” 三哥的口气听起来仿佛很享受,软和和地,好像还有点甜腻腻? 谈二哆嗦了一下,心说她三哥,私下里居然这副模样,令娘帮她重新包扎的时候,那表情好像巴不得这伤别好了似的,哪里有丁点儿疼的意思。 没眼看没眼看实在没眼看。 “三,三哥啊,伤你们的贼人抓住了吗,绝对不能放过他,太可恶了,要不要跟父亲说,派人通缉他?” 虽然周四的猪头脸还挺好笑的。 “捉贼捉赃,当时没抓住,事后人家不会认的。”谈让动动嘴角,“不过恶有恶报,迟早会逮住他。” “三哥,你将来要是坐上公堂,肯定特别镇场子。” 谈二听他说话,总是不由自主的揪着心弦,明明是温声细语的,却能叫人后背起凉,那贼人要哪天真抓住了,指定没好下场。 “是么,大概我长得吓人?”谈让笑笑,低下头,专注又耐心的等着小媳妇笨拙的包扎。 吓人的不是长相,是神情气场,最可怕的是,他对着令娘的神情完全又是另一个人,嘴里说着叫人后脊梁冒汗的话,对着她的模样又那样温和。 谈二都分不清三哥到底是怎样人了,反正小偏院里那个别扭讨嫌的小瞎子形相,已经彻底记不起来了。 又几日后,杨氏死在了庄子里。 正文 060争不过 杨氏是自己上吊死的。 沈令菡有那么一瞬间是吃惊的,不知道四夫人那样的人,居然如此有血性。 据说四夫人被送到庄子上的时候,先被灌了碗哑药,这好像是大家族里常用的手段,为的是不让她乱说话,更别想抱怨。她那样的人,想来也受不得这份罪,余生面临的是不能说话,还要干一辈子苦活的日子,是个人都不大想活。 但沈令菡还是认为,她没这个胆上吊。 上吊也是需要点血性的,四夫人很明显没有,不过谈家人好像都信了,尤其是谈老爷,听闻相当难过,还要给杨氏厚葬。 早起请安的时候,沈令菡见到的就是这幅全家集体悲伤的场面。 “老爷,也是没有料到的事,我原想着把她送过去一段时间,等过了这阵子,再寻一处宅院安置她,谁知道她,哎,竟是钻了牛角尖。” 谈夫人手里掐着佛珠串子,一脸哀恸。 “我这心里也怪难受的。”秦氏在另一边劝道,“老爷,您还是得看开,既然四妹走了,咱还是得顾着后事为上。” “二姐说的是。”孟氏开口,“别的不说,小四郎没了娘,往后怪可怜的,我看不如,先到我屋里住几天,他跟阿逊玩的来,两兄弟在一块好彼此照应。” 有关小四郎,这几日传了不少闲话出来,都说他不是谈老爷亲生的。 四夫人的事瞒不过家里人,这种行为不检的妇人,谁知道是不是早就与人私通了,再加上小四郎生的像娘,跟谈老爷没什么相像的地方,闲话越传越玄乎。 故而小四郎现在就是一根刺,谈老爷就算不信,心里也膈应,也懒得想他怎么安顿,孟氏主动提一句,倒是更省了心。 “也罢,你好生看着他。” 看着的意思,可不只是照料,一个乍然没了娘的娃娃,周围多是异样地眼光跟闲言碎语,最容易闹出事端,六七岁的孩子说懂事也懂事了,一旦闹起脾气来,那可不得安生。 孟氏道:“您放心吧老爷,我不能叫他受委屈的。” 沈令菡站了半天没插上话,这里头没她什么事,她更帮不上忙,问过安就走了,回屋的路上,正遇上了小四郎。 “你们都别拦着我,我要去找我娘!”小四郎哭闹着,旁边的乳母拉不住她,一见了沈令菡,更是怒冲冲地跑过来,将她推了个踉跄,“都是你们这对丧星害的,为什么要搬到我们院子旁边,你们一来,我娘就没了,呜呜……” 沈令菡皱眉,看向一脸无措的乳娘,“怎么不照看好小四郎,让他听了这些闲话去?” 孟氏说要照顾小四郎的时候,沈令菡还当这家里人尚有些人情味,竟然不知道出事后,首要该顾虑的就是小娃娃的情绪,只留一个纵容他的乳母跟着,竟是由着他在外哭闹听闲话。 “三少夫人您可别乱说,我如何不尽心,四少爷他有手有脚,我总不能把他绑起来吧?” 这乳母也是个糊涂的,怪不得把小四郎教成这样,往后再跟着个别有用心的三夫人,那就更没好了。 “小四郎,我带你去学堂找二哥玩啊。”沈令菡弯下腰,笑眯眯看他,“要不我领你上街买好吃的怎么样?” “我才不吃你的东西。”小四郎只将她当洪水猛兽,仿佛跟她沾上点关系就能要了命。 不过说起二哥,他心里有些动容,平日里就只跟二哥玩的好,找不着娘,找二哥也是好的。 小娃娃遇上这种事,更多的是没有安全感,如果此时能有一个相对可以信赖的人,他会毫不犹豫地靠近。 “三少夫人,大夫人吩咐过了,说暂时不让四少爷去学堂,您怎么还领他去呢?” 沈令菡笑笑,“您都把他带院子里哭半天了,难道就是夫人吩咐的?还是说您有法子把他劝回去?” 乳母不吭声了,她实在拿四少爷没有法子,但是她也不敢领他去学堂。 “行了,我看着他,你去跟夫人说一声就是。”沈令菡主动解了她的围。 “不行,我不跟你去,我要乳母令我去。”小四郎抗议。 乳母面露为难,“四少爷,我得去跟大夫人说一声,您就跟三少夫人去,我一会儿就来。” 着急去撇清责任,乳母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沈令菡摇摇头,众星捧月的小四郎跟无人问津的阿让,说到底也没什么区别,少了亲娘的庇护,家里依旧找不着能依赖的人,出了问题,只当他是累赘。 小四郎心念着找二哥,把沈令菡甩在后头,“不用你领,我自己去。” 他扭着小短腿在前头跑,沈令菡就在后面跟着,生怕他路上又听到什么闲话。 “二哥二哥……”到了学堂,小四郎就哭唧唧的找谈逊,像是受了大委屈的娃,急着回家找人撑腰。 齐先生正在授课,为了不刺激他老人家,沈令菡没进屋,就在外头看着。 课堂里的人先是集体愣住,而后各有各的反应。谈韵只掀了掀眼皮子,便又低下头看书,还有些不高兴受到干扰的样子。谈二撇撇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后来注意到窗外的沈令菡,向她投来疑问的目光,大概想问她发生了什么。 至于二哥谈逊,表情就有些一言难尽了,先本能的皱眉头,后来可能觉得不太妥当,又恢复到讶异的模样,“你乳娘呢,怎么跑这里来了?” 小四郎揪着他的袖子,大概是想求抱,但谈逊却有些躲的意思,身体微微后仰,此时注意到窗外的人,表情有些不耐烦,估计在怨她多管闲事。 “二哥,我,我害怕,想找你陪我。” “那也等我下课的,先生还在讲课呢,你要不也坐下来一块听吧。” “好吧。”小四郎很是听话地坐在他旁边,像是犯了错似的。 沈令菡不知道小四郎是个什么心情,反正她挺寒心,这个家里,人人都只顾着自己眼前那巴掌大的地儿,谁也没有多余的情份分给别人。大房母子看起来面面俱到,其实哪里也没顾到实处。二房母女俩,一个八面玲珑笑脸相迎,一个清高自居,谁都不放在眼里。三房母子自私凉薄,骨子里的薄情时不时就会从脸皮底下渗出来,遮掩的漏洞百出。 她现在倒是庆幸阿让没融入到这个家里去,没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人。 小四郎的情绪不太好,还没等下课,谈逊便不得不把他带走,直接领到了三房。 “一个乳母照看不好他,就多请两个来。”一回到自己院子,谈逊脸上的阴郁气就显露无疑,对下人更是颐指气使,“这段时间别让他出去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照看不力的通通打发掉。” 下人们不敢多言,皆低头听着。 谈逊打发了小麻烦四郎,去到孟氏房间里,撩起门帘就道:“干嘛把这个麻烦拦身上,出力不讨好的事,何苦管。” 孟氏每天都捧着本书,也不知道看些甚,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见二郎回来,放下书招呼他到跟前,“你别恼,我自有用意,先让我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这一二年的,她最关注的就是二郎的个头,生怕他哪里长歪了,影响日后的仕途。 谈逊正是不耐烦的年纪,每回都不情愿,却又拗不过她,“早上才看过,半天的功夫还能长到哪去?” “你这就不懂了,在娘眼里,一分一毫都能瞧出来。”孟氏拉着他左看右瞧,看来是没长歪,脸上露出满意地笑,“你总是这样,光长个头不长耐性,一个小奶娃娃而已,养着又不费事,养成了就是现成的棋子,养不成也不打紧,不过是个没了娘的,连三郎都不如。” 说起三郎,谈逊抿着嘴,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自从他娶了那个乡巴佬,越发碍眼,大哥也越发抬举他,竟是人摸狗样起来。” 谈樾抬举三郎,是个人都瞧在眼里,甚至比对其他俩兄弟还要上心,四郎小倒也算了,谈逊夹在中间就很尴尬。论年纪,他比谈让大,人家官路都铺好了,他还在学堂里读酸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家里无人问津。 这一点,孟氏也心急,大郎很快就要跟琅琊王府结亲,亲事上可谓一步登天,谈逊想要越过他去,几乎不太可能,再加上身份,差了可不是一点半点。 三郎虽然无足轻重,可细究起来,人家却已经成家立业,岳丈沈先生,还是个说不准的存在,万一哪天押对了宝,成了辅国之臣,一步登天也就是时间问题。 这样想着,孟氏就很上火,眼下不在洛阳城,离高门贵族遥遥千里,说亲就是个大难题。 “你舅舅修书与我,说不日路过琅琊郡,他刚刚升了青州刺史,你表妹琪娘也一道来。” 孟氏的娘家原是不大显赫,不然也不至于高攀进谈家做小,后来孟氏的兄弟娶了洛阳高官家的小姐,这才兴旺起来。 而如今,娘家兄弟任了青州刺史,从官位上论,比谈老爷又高了一级,孟氏的心思怎能不大。如果当真寻不到更高的门第,亲上结亲娶了娘家侄女也说得过去,毕竟侄女她外祖家显赫,现成的门路。 “我才不稀罕她。”谈逊一听琪娘要来,顿觉膈应,“您趁早别费心思,免得到时候尴尬。” “到时候你可别跟人冷着脸,就算不娶,关系也不好闹僵。”孟氏拿他没办法,“但凡有好的,娘必定给你争取,可如今不在洛阳城,没有那个门路,便是仕途上,也得靠着你舅舅。” “倒也不是没有路子。”谈逊坐下来小声说,“我近日跟周二公子很说得上话,琅琊王府里故事可多,将来是个什么章程可说不准。” 孟氏一惊,这两句话里头的文章可多了,这意味着,谈逊要牵扯进琅琊王府的争夺战中,据她所知,老爷跟大郎皆与大公子周览交好,这二公子…… “娘,万事在谋,古往今来的夺位战,谁还顾忌过长幼不曾,周览的德行您也不是不知道,既然人家对咱不咸不淡,不妨换块宝压一压,我反而瞧着,二公子比大公子成事。” 天家的位子还没决出个好歹来,这厢已经开始下一任的争夺战,好像笃定了琅琊王会笑到最后似的。 然而孟氏转念一想,谈家的宝都压在了琅琊王身上,已经是场必赌之局,与其坐享其成,不如主动一博,何况在这个家里,从来不允许谁能坐享其成,争不过的下场,就会是下一个四房。 正文 061管家事 谈樾的亲事提上日程,家里一片忙碌地喜气,转眼就把四夫人的白事给冲的一干二净。 沈令菡最近一直跟二夫人忙家事,早出晚归的,比谈大人还要准点。 “阿让,我看最近你不要给我做早饭了,我饿了填两块点心就行。”她又起晚了,忙里忙慌的洗脸梳头。 她发自内心的佩服谈小让,不管她什么时候起,这家伙总能提前做好早饭,在她洗好脸的时候端到眼前,从不让她空着肚子出门。 她十分过意不去,说好的在他受伤期间照顾他,现在倒好,还要反过来折腾他。 “早饭是要吃的,两人的一起做,不费什么事。” 谈让把早饭端到梳妆台,手上的粽子皮基本都拆了,只简单包了一圈。那只手伸到眼前的时候,沈令菡屏住呼吸,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单薄细长的手,指尖凝着盈盈微光,手心斜斜的一道白布,隐约可见粗粝的伤口,有种别样的味道,非常吸引人。 “手还疼吗?” “早不疼了,已经结痂了,就是伤口有点难看,所以没拆。”谈让抓住她纠缠在发丝里的手,笑了笑,“你吃饭吧,我帮你。” 沈令菡放下酸硬的胳膊,舒了口气,摆弄头发实在不擅长,又不能像平常似的随便梳个麻花辫,每天早上最愁的就是梳头。 她拿起剥好的煮鸡蛋,精准地咬了一口,把蛋黄先叼走了,然后盯着镜子里摆弄头发的手指,“你居然会梳头啊?” “大概琢磨吧,就是不太懂妇人的发髻,梳的不好,你将就看。” 任何东西到了他手里,似乎都能变的轻而易举,方才还纠连成结的头发立刻变的温顺起来。 “没事,是个人就比我梳的好。”一个绑麻花辫就能出门的姑娘,自然不会在意梳什么样的发髻,她只顾专注的吃早食。 等她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头发也弄好了,她随意往镜子里瞅了一眼,居然还不错。 也没多复杂,简单的挽了个髻,别了根簪子,更像是男子的发髻,不过看着大方利索,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这就挺不错了,谢谢啊阿让,晚上请你吃鸡腿。” 谈让想了想,“那我晚上给你买小油饼。” “就这么定了。”沈令菡吃了早饭,浑身舒坦,“我走了啊,你路上慢点。” 谈让站在原地,“目送”她出门,然后摸摸身上的三两铜钱,琢磨着发俸之前得再赚点。 二夫人屋里,沈令菡对着帐本子头大如斗,家务事比想象中还要复杂,她有点想撂挑子。 “这些只是采买预算,你大体看一眼就得。”秦氏给她递了杯茶,“没想过家门里的事这样繁琐吧,我开始的时候也不耐烦这些,不过上手就顺了,慢慢来。” 二夫人很善解人意,话也能说到人心里去,沈令菡喝口茶,由衷的感叹一句,“实在不是人干的事。” “瞧你这孩子说的,谁家关起门来,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习惯就好了。” 她才不要习惯,以后有了钱肯定顾个人管家,实在不成找个阿让那样的全能夫君,她只管享福。 “怎的要买这些个布?”沈令菡看着帐单子,十分诧异,“是要布置很多房间吗?” “可不是吗,你大哥成亲,本家人来的不少,另外洛阳城里的旧相识都很赏脸,我粗略算了算,家里都不一定住得下,正在附近找现成的宅子呢,一番布置下来,布是少不了的。再有府上侍女,下人的衣裳,还有客人的换洗衣裳,床单被褥,都是要备着的,用不着归用不着,可一旦要用,总不能拿不出来。” 本家要来啊,不就是那个什么安伯侯? “对了令娘,夫人说上次在琅琊王府穿过的衣裳很舒服,让我务必从你家铺子里买布料,得请你跑趟腿的。” 找于氏买布啊,沈令菡心里有点为难,“二夫人,现在铺子在我舅母手上,是不是还卖以前的布料,我就不大清楚了。” 二夫人一点就明白,知道于氏那个人不怎么磊落,连自家外甥女都不想找她做生意。但琅琊郡里也找不出另外一家像样的来,又是夫人亲自吩咐的,只能找她。 “所以得要你亲自过眼不是,你是懂行的,我放心,价钱上都好商量,这个你不必太过在意。” 这就是非去不可了,沈令菡先替自己哀叹一声,又是一桩麻烦事。 布料铺子许久没去了,不知道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如果于氏依着以前的路子走,估计还成,就怕她舅母作妖,把铺子搅黄了。 沈令菡是跟府上的采买管事一道去的,进去后发现比想象中好很多,仔细看看,基本维持了原来的样子。算是十分难得了,至少没弄成花红柳绿的样子,看来于氏学乖了。 “小令娘好些日子没来了。”孙掌柜见了她,还跟以前似的热络。 铺子给了于氏后,孙掌柜还继续干掌柜,这大概也是铺子能维持原样的原因,这样以来,于氏就能省不少心。 “孙掌柜还是老样子。”沈令菡笑说,“有您在,我们都能放心。” 孙掌柜有些尴尬的笑笑,知道自己方才的话不大合适,“应该的应该的。” 沈令菡倒是没有拿他的不是,跟谁不跟谁,没有道理强求,人家养家糊口,能得个安稳营生不容易,何况铺子能保持原样,还多亏了他。 “今日来是做大生意的,得您这个掌柜亲自接。”沈令菡给他介绍采买管事,“这是家里的王管事,府上要一大批布料,得急着用,等我挑了样子,可务必要紧急调货来。” “哎好好好。”有了大生意,孙掌柜喜笑颜开,“布料还跟以前一样,货源都没有变,你想要什么尽管挑,到时候我直接给送到府上去。” 居然挺顺利,沈令菡听他这样说,基本放了心,至于要什么样子,数量价钱,皆由王管事跟他细说,她就不好插嘴了。 约莫小半月后,布料送到谈府上,王管事查验过后,匆匆去往后院。 沈令菡在核对进出流水,发现了一些不对劲,随口问道二夫人面前,正汇报家事的厨房刘管事,“最近是有甚特殊情况吗,为何厨房耗费平白多了这许多?” 问完了方觉思虑不周,似这种开销猛然增多的情况,要么是人口多了,要么是物价涨了,再或者就是有人中饱私囊,如果是后者,这么没头没脑的点出来,恐怕要得罪人。 果见刘管事脸色不太好,不过当着二夫人,没怎么表现出来,“三少夫人您没接触过家事,恐怕不知道物价时有变动,再加上近来府上多了人口,开销就大了,哦,再就是四夫人生病那段时间,经常要吃些进补之物,故而开销就多了。” 这是在糊弄她傻吗,府上多了她跟阿让吃饭是不假,可才吃了几顿?物价涨多涨少,当她没数吗,要涨到这个程度,外头肯定早就闹开了。 不过沈令菡这回没着急问什么,倒是二夫人说了句,“既然有额外开销,就该单独列出来才是,这样大的差距,我见了也是要问一句的。” 刘管事撇撇嘴,“我知道了二夫人。” 沈令菡心里有个念头一晃而过,还没来得及细想,外头王管事就来了。 “二夫人,三少夫人。”王管事有些急道,“布料方才送来,我仔细查验了一遍,发现不太对。” 怎么会不对呢,沈令菡疑惑,“可是数量少了?这个不要紧,我回头去跟孙管事说,再补就是。” “不是,数量是没问题的,就是……”王管事支支吾吾,不太好形容,“三少夫人,您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这倒是奇怪了,数量正确,难不成是布料有瑕疵,这也不能啊,铺子跟供货的作坊合作了好多年,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不会就这么赶巧吧? “二夫人,我过去看看。” “成,你去吧。” 沈令菡赶忙跟王管事过去,秦氏随手拿起她放在桌上的账本看了两眼,皱起眉头,“四夫人才病了几日,这开销怕不是有一年的,刘管事你倒是给我列一份明细来开开眼,四夫人到底吃了多少好东西。” 刘管事表情猛地一顿,似乎意外二夫人的发作,心里生出不详地预感。 沈令菡只粗略看了下,就发现了问题所在,这批布料数量是没问题,花样也没弄错,问题出在细节。首先密度手感就差了许多,颜色有些许偏差,如果仔细辨别花样的话,能看出来并不精致,也就是说,这批货跟货样子比较起来,属于各方面都偷工减料的次品。 旁边管事下人们异样地眼神,让沈令菡心里很不舒服,仿佛都在说她家铺子做买卖不地道,玩这种偷工减料的把戏,还是跟自家人玩,不知道从中捞了多少好处呢。 “王管事,劳烦您派人帮我把这批布料送回铺子。” 她倒是想问问孙掌柜,这样耍她到底是几个意思。 正文 062大忽悠 谈让今日也遇上了麻烦,此时正被一帮大老粗围着,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谈大人,你凭什么克扣我们的工钱,我们跟别人一样每天干活,工钱居然差这么多?” 月底结算工钱的日子,那部分每天想吃八顿饭的工匠们集体傻眼,各自发到手的工钱没有三瓜两枣,连一顿饭都买不起。 谈让把工时记录丢给他们看,“都自己核对一下,看有没有多记了几餐饭,有的话跟我说,我现场补钱。” 工时记录非常详尽,每天干了几个时辰活,有没有完成既定工作量,并且还详细记录了每人每天吃饭的具体时间,以及吃了几顿,简直是吃喝拉撒无一不细。 这谈大人可以说是非常叫人开眼了,谁知道他整天不声不响的,居然背地里盯的这样仔细,太他娘吓人了。 “谈大人,您事先没说吃饭也算工钱啊,再说哪有这样的道理,不都是白给吃的吗?” 谈让笑了笑,那笑容平和中带了些轻佻,“各位再仔细瞧瞧,每天规定午食供应,这一餐是不算的,至于其他加餐,你们谁给我一个白给的理由?” 这他娘谁有脸给什么理由啊,话可以厚颜无耻的说一堆,什么事先不知道啊,谈大人太狡猾啊,但道理没人说的出来,去哪也没这理。 本来就是没事找事,欺负人家好说话来着。 “不白给您倒是先知会一声啊!”总有那为钱强词夺理的,面露凶相,指着文弱的谈大人吹胡子瞪眼,“早知道你们是这么个算法,饿死我们也不能吃,我不管,你这是属于强买强卖,我们不认,工钱拿来!” “哎哎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陆行在旁边干着急插不上手,“都不准动手啊!” 然而没人鸟他,相处时间久了,都知道陆大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活菩萨,跟人杠不上三句就能败下阵来。 谈让冲他摆手,示意他别管,他纹丝不动地坐在桌案前,脸上笑意加深了几分,“这种三岁娃娃都知道的道理还需提前知会么,诸位每天喊饿不干活,为了工期我不得已只好供饭,谁也不是冤大头,你们用脚趾头想想,世上有这种好事?不过想要工钱也成,你们把多吃的饭钱结算了,我就发工钱。” 这话听着有点绕,工匠们各自心里算了算,把饭钱结了,再给工钱,这他娘不是一个样吗,而且这些个饭钱结算下来,比工钱只多不少,他们只有吃亏的份。 “谈大人,您这是要不讲理啊!” 大家回过味来,谈大人这是玩他们啊,还是当傻子玩的,并且不讲道理的样子比他们还可恶。 谈让两手一摊,“不然呢,你们谁给我个解决方法?” “找何都尉说理去!” 工匠们振臂高呼,浩浩荡荡去都尉府请民怨去了。 “谈兄,这可如何收场?”陆行急的原地打转,“倒是不怕他们赖账,就怕他们闹事,要是让琅琊王知道了,可不得怪咱们办事不力吗,这才干了一月啊!” 一个月就集体闹上了府衙,还是为着克扣工钱,就那帮人那些嘴,传出去不定多难听,对待官门人欺压良民的事情上,百姓们向来一呼百应义愤填膺,这屎盆子肯定还要往琅琊王头上扣。 “没事,我去找何都尉聊聊,闹不出大事的。”谈让站起来抖抖衣袍,尾随闹事工匠去了。 “他怎么还气定神闲的?”陆行问道蒲席上的大闲人,“咱要不跟去瞧瞧吧,别再出什么事。” “出了事你去拦得住吗?”周璞就镇定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经打赌谈让摆不平,就等着谈大人灰头土脸的回来赔钱。 “你还真把赌约当回事了啊?”陆行看穿一切的笑他,“行了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俩,你是明知道他心里有谱,故意跟他打赌,就想着陪给他钱的吧?” 周璞嗤笑,“别瞎说,你以为我是什么有钱人吗,大家各凭运气而已。” 虽然运气从来没光顾过他,这一月净输钱了。 周四公子嘴上说着不用管,到底跟着去了,不过也没掺合,只往都尉大堂一坐,一脸和善地观摩何都尉断案。 何有志见了他就紧张,手软脚软的坐立不安,还老忘词。 “为何克扣工匠们的饭钱,啊呸,工钱!” 断案之事大部分由内史大人管,而这帮工匠上来就找何都尉,分明是此地无银,上赶着来卖他。但何有志转不过弯来,打量着睁眼说一通瞎话,把谈让坑到底。 谈让可不想再重复刚才那些狗屁倒灶的废话,只说道:“舅舅,要是我没记错,这案子还是去内史府比妥当吧,您……”那脑子能审出什么正经玩意来。 这一声舅舅怕不是能炸开锅,好嘛,这是甥舅俩合起伙来耍人玩啊!工匠们看何有志的眼神简直要吃人,这王八都尉前脚撺掇他们去闹事,后脚就跟外甥女婿贪污他们工钱,根本是一对王八蛋! “混账混账!”何有志怒拍惊堂木,“公堂之上,乱认什么舅舅。” 他色厉内荏的嚷嚷两句,其实心里已经虚成一滩烂泥,他不敢把事情闹到内史大人那里去,谈内史跟他这外甥女婿到底是爷俩,还能帮着他个外人说话吗,万一知道了他背后撺掇工匠的事,官饭又不保了。 不行,得跟外甥女婿私下聊聊。 “嗯哼,谈大人随我来一下。” 何都尉宣布紧急退堂,过后再议,贼兮兮地从后堂溜了。 气的工匠们只想往大堂上丢鸡蛋。 谈让抄手跟到后堂,笑问:“何大人有何话说?” 这会儿倒是不喊舅舅了! 何有志落荒而逃的时候根本没想好说什么,尤其一对上谈让这张脸,更是一个字蹦不出来。 收买还是威胁,威胁还是收买? “您不好开口,不如听我说两句吧。”谈让善解人意的替他说,“工匠闹事,是你的意思吧。” “你放……胡说八道!”何有志跳脚否认。 谈让把怼到鼻尖的手指压下去,“您猜,琅琊王会不会知道呢?” 何有志:“……” 他猜有可能,非常有可能,外头坐着王府四公子,这事没跑了。 完了完了,琅琊王知道他在背后拆台,不光官饭不保,脑袋也快不保了,哎呀,失策了失策了。 尽管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失策在哪。 “看在阿令的面子上,我给你指条明路吧。” 快指快指啊大外甥女婿!何都尉现在是满眼的求知欲。 “只有一条,将功补过。”谈让伸出一根细长手指,成功勾引住了何有志。 怎么补怎么补? 何都尉被他三言两语勾搭上套,主动贴耳上去聆听指教。 “你说什么,寺院闹鬼……” “嘘……”谈让意味深长地笑笑,“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半刻钟后,谈让从后门走了,何有志继续升堂。 他直接拍案定罪,“尔等无故多吃饭,饭钱便从工钱里扣,有记录为证,不得再胡闹!” 工匠们不干了,“何大人,你这就不大够意思了吧,这可是您叫我们……” “放……胡说八道!谁看见了,谁听见了,本官怎么可能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你们再满嘴放炮污蔑本官,我可就关你们个扰乱公堂!” 世上还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工匠们瞪眼了,民不跟官斗,不是因为打不过,主要是因为官门人不要脸,有权有势再加上睁眼说瞎话,神仙来也没辙。 何有志见他们就要歇菜,心里长舒了口气,心说他外甥女婿这招死不认账还真是好使,刚才他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看来以后要多用。 谈让回寺院的时候,正路过他小媳妇的布料铺子。 铺子外停了一车的布匹,沈令菡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也会找上门来讨公道。 “孙掌柜,这批布料您上眼瞧瞧,我不多说。” 孙掌柜只虚看两眼,就说道:“小令娘,你看这布料没过我的眼就直接送府上了,实在没想到是这样,跟他家作坊合作了不是一年两年,居然这样蒙骗我们。” 这是赖作坊了,沈令菡虽然不接触铺子里的事,却知道这家作坊,何东家从一开始就跟他们合作,可以说是一手将他们拉扯起来的,玩这种自掘坟墓的把戏,怎么看都更像是于氏才能干的。 说不定是于氏减少了给他们的份额,才导致人家不得已偷工减料,如果是这样,倒是不大好办了,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布,再去别的地方现找合适的,恐怕也来不及。 “孙掌柜,都是自己人,有些话不需要多说,您就给我个准话,新布料多早晚能送来。” “这……恐怕一天两天的是赶不出来,府上要是不急用……” “您怎么还老吃亏不长记性呢孙掌柜。”沈令菡看看门外渐渐聚集过来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有些无奈的看着孙掌柜,“挂羊头卖狗肉的买卖,只会砸了自己招牌,您也别把自己的路往窄了走,就权当是我给您的忠告吧。” 孙掌柜一脸惭愧,再也没好意思拿正眼看她。他留下来继续干,无非是为了生计,对这个铺子也算是有些感情,本想着都尉夫人接手后,铺子又能像以前似的太平,可谁知道并不是人人都能做成何东家那个样子。 他知道这样不妥,只是受命于人,他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而且他心里清楚,这批布料是不可能重做的,都尉夫人更不会同意退钱,闹僵下去,大家都讨不着好,铺子更会再次受到打击。 哎,他喟叹一声,心说怎么就成这样了呢,何东家哪天要是回来,他可真没脸见了。 沈令菡心里憋闷,却不太想计较了,她不想跟何东家一手做起来的铺子叫板,跟于氏闹一通,布料的问题解决不了,还会让别人看热闹,她不想铺子更难堪,也不想受谈家人诽议,所以打算这回自认倒霉,自己出钱另买一批。 可一时半会的,又不知道去哪买,实在难办。 “阿让你怎么来了?”她出来的时候正遇上谈让。 “出来办公务,刚好路过。”谈让没问布料的事,只说道,“小麻雀,你这会儿要是不忙,能不能帮我买块饼来,我中午没顾上吃饭。” “你怎么又不吃饭啊,那行,你在这等我,我这就去买。” 沈令菡惦记他空着肚子,着急忙慌跑了,谈让勾着的嘴角慢慢压平,抬步往铺子里头走去。 正文 063除异己 外头看热闹的渐渐散去,铺子里又冷清下来。 孙掌柜抬头看见进门的谈让,打量片刻,一时没认出来,“您有何贵干?” “来讨一杯闲茶,孙掌柜得闲的话,不妨一起坐坐。” 孙掌柜闻言再仔细打量他,看看他失焦的眼睛,恍然大悟,“是令娘夫君啊,瞧我,都没认出来。” 他招呼人端水上茶,请谈让去后堂小间说话。 谈让坐下来说道:“公务在身,我就长话短说了,新的布料,我希望五日之内见到。” 孙掌柜屁股还没落座,便被他这开门见山的狮子口给吓了一跳,“谈家郎君,您这……” “就给五日。”谈让丝毫不退让,“若到时候见不着,咱就得公事公办了,阿令对铺子有感情,如非不得已,我不想让她为难,孙掌柜是明白人,能听懂我的意思吧?” “不是,您看这五日实在是少了点,重做这么大量的布,根本不够啊。” 谈让脸上展了个讥讽的笑,“是不够还是压根儿做不出来,您给个痛快话。” 孙掌柜尴尬的脸上直冒汗,长久以来的习惯,他就不会说一个不字。 “贵铺合作的作坊,路上只需两日,我可不信作坊里头一点存货都不剩,就算都拿不出来,一半总有吧。”他话音一转,“还是说,你们其实是换了一家作坊,根本做不成原来的样子?” 孙掌柜老脸一抖,本能的要辩驳,“看您说的,哪能呢,我们的好些花样子都是独创的,只跟一家作坊合作,要是家家都能做,那我们就没有优势了。” “偷工减料就有优势了?”谈让站起来,似是不大想再浪费时间,“我知道您做不得主,没必要给你们掌柜兜着,五日的时间,去原来的作坊重运一批来,时间足够,另外那批残品,你们若想收回,等新的布到了,再还给你们,若不想要,我做主处理了。” 不是收不收回来的问题,是根本不可能给重做,都尉夫人那种抠门精,卖出去的布轻易不会退,再说都是花了成本做的,作坊那边也不可能收回去,这么大的量就等于砸在手里。 更别说还要花更高的成本重新做一批,都尉夫人就是让门挤了脑袋都不会同意。 谈让没理会他难堪的脸色,临出门前又道:“谈府花钱,买的是优等布,抛开成本,足够你们赚一笔,所以我认为,去原来的作坊重新订一批来,你们不亏,至于那批残品,是你们自作主张换了作坊,赔钱还是砸招牌,你们自己看着办,都尉夫人要是有甚不明白的,让她来找我,我亲自跟她说。” 说完便没再停留,去铺子外面没多一会儿,小媳妇就捧着热乎乎的饼回来了。 “快趁热吃,烫死我了。”沈令菡嘴里呼呼吹气,“香喷喷的,我都闻饿了。” 谈让笑笑,用油纸垫着,递给她一块,“我吃不完,你帮我吃一块。” “嘿嘿,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两人一人一块饼,傻不愣登站大街上吃着,嘴里呼着馋人地热气。 “小麻雀,我方才跟孙掌柜说了一声,新布料五日后送来。” 沈令菡差点儿咬了舌头,无比惊讶的看他,“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谈让被她这傻愣愣的口气逗笑了,想抬手抓抓她的头发,忍住了,“你放心回家等着就行。” 不是,沈令菡脑子有点没转过来,他怎么跟孙掌柜说的,这家伙说话这么好使吗? “谈让!”周璞从人群里跑过来,闻着残留的热乎味,肚子咕噜响,“好啊你,太不够意思了,自己倒是先跑了,在大街上吃好东西,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你说你好意思吗你,我可是为了你……” 一只半冷不热的饼塞进嘴里,周四成功闭了嘴。 哼,算他有良心,还留了一块。 沈令菡笑起来,“四公子也出来办公事啊,那我不打搅你们了,晚上记得早回来啊。” 谈让递给她一块小手巾,“擦擦嘴再走。” 沈令菡就着他的手,探头过来蹭了一下,应付了事,“擦完了,我走了。” 谈让无奈失笑。 周璞瞪大狗眼看人家小两口甜蜜道别,心里又开始冒嫉妒的酸泡泡,“阿让,也给我擦下嘴呗。” 谈让仔细的把小手巾叠起来收好,留给周四一句,“滚蛋。” “你看你,一点都不同情打赌输了的人。”周璞把一串铜钱扔给他,“我这运气也是背到家了,媳妇找不着,还老输,啥时候能转运呢?” “谢了周四,以后……” “以后我肯定赢一回大的。”周璞把最后一口饼吞了,含糊不清嘟囔着,“好运啊都是一大把背运赚来的,我就不信我老走背字。” 谈让捏着钱,笑笑。 “对了周四,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言语,说什么请。” “我想查一家作坊。” “查作坊?”周璞诧异,“派两人去查没问题,可是你要查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暂时还不知道。”谈让沉吟着,“但我直觉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得,就信你的直觉,这事包我身上了。” 沈令菡回谈府的时候,正赶上二夫人查厨房的账。 厨房最近开销猛增,被三少夫人揪了出来,冷不丁一查,就查出了问题。 原来是四夫人收买了厨房管事,用公中的钱来给自己开小灶,每天花的钱,足够一家人吃喝。刘管事从中间拿点封口费,说来无伤大雅,家里的管事下人,谁还没赚点小钱,但倒霉就倒霉在,四夫人没了,而她却因此得罪了二夫人。 二夫人管家,自然不想见手底下的管事胳膊肘往其它房里拐,揪着一点错就能大作一篇文章,刘管事这下肯定是倒霉没跑了。 谈夫人跟前,刘管事为自己讨饶,“夫人,都是因为四夫人说她吃不惯厨房里做的吃食,总让我私底下帮她做别的,您说她求到我这里,我哪有脸不给她面子,一来二去的,就成这样了,您千万开恩饶我一回,我把她给的钱都上交,保证下回不敢了。” 四夫人受宠的时候,家里人谁都不得罪她,都知道她心眼小爱吹耳边风,故而刘管事可能真是没办法,而现在四夫人没了,屎盆子自然要往她头上扣,刘管事再主动把钱一交,更显得这事跟她没多大关系。 秦氏道:“这么说污蔑三少爷那回,也是被迫无奈的?” 说这话的时候,沈令菡刚进门,便知二夫人这是刻意给她做脸,想承情给她的。由于实在是太刻意了,不免叫人怀疑,二夫人是拿她说事,然后借机铲除异己。 二夫人这般倒是说不出什么错,她除她的异己,还顺道帮他们小夫妻挽回颜面,但就是叫人心里不舒服。 想来秦氏当家亦有诸多不如意,要看谈夫人的眼色,还不能在家里闹事,好容易趁着四夫人出事来做做文章,自然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是四夫人的意思,我也是没办法,我就想着一块肉罢了,不至于是多大的罪过,就就……是我糊涂。”刘管事对着沈令菡扇了俩嘴巴子,“是我糊涂,让三少爷受冤,三少夫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我这回吧。” 一块肉罢了,阿让可就是被这一回回的小罪过给坑成现在的样子。沈令菡本来不想跟她计较,但却被她这句话给勾起了火气,这家里,当真是个个都看扁了他。 “您这话我就不太懂了,小偷小摸可不是小罪过。”沈令菡看了眼谈夫人,微微一笑,“父亲母亲平日里总教导我们,修身齐家,一块肉是没什么,但偷摸的行为可是丢尽了大家族里脸,您怎么还能说是小罪过呢?” 她把谈政骂阿让的话喷了回去,只可惜谈老爷不在,不过让谈夫人听听也是一样,知道她的态度就成。 刘管家给堵的说不出话来,又磕了俩头,“是我糊涂,是我糊涂。” 沈令菡避开她的大礼,脸上并没有动容,“您也别给我行礼,这礼我不吃,四夫人如果还在,您恐怕也不能认,在你这是一块肉的事,可在别人身上,兴许就是一辈子丢不掉的罪名。我原不原谅是次要的,糊涂的人看,怎么证明清白都于事无补,不糊涂的,从一开始就不会相信,您自己吃亏长记性要紧。” 一屋子的糊涂人,再看三郎媳妇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似乎从现在开始才意识到,三郎再也不会是原来的那个三郎了,谁也别想把他们打回原形。 谈夫人捏着佛珠,半眯缝着眼,沉吟了片刻才开口,“刘管事,三少夫人的规劝你最好能听进去,念在你辛苦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不重罚你,但厨房你不能再待了,就先去庄子里吧。” 刘管事自知得罪了二夫人,肯定得不着好下场,没把她撵走已经很不错了,倒也不敢再辩驳,“是,谢夫人开恩。” 谈夫人问道:“老三媳妇,布料又是怎么一回事?” “母亲您还不知道呢吧。”谈韵从外头进来,脸上挂着讥讽的笑,“三少夫人家里的布料铺子店大欺客,上回给琅琊王府送的料子还很不错,这回送咱家里的您是没瞧见,全部都是残品,我看啊,还是趁早从洛阳城调些好的来,大哥成亲,来的都是权贵,别丢人了。” 就知道回来要受一顿冷嘲热讽,沈令菡心里没底,却不大想受闲气,“是布料出了些岔子,不过已经解决了,五日后便可送来新的,洛阳城隔的远,怕是不赶趟的。” “这话我不敢苟同。”谈韵得理不饶人,“洛阳城离得远,却早晚能运来,你们五日后若送不来呢,再以次充好,那不是更耽误功夫。” 沈令菡皱眉,她好像还真不能保证,不是不信阿让的话,是不信于氏的尿性。 正文 064穿肚兜 最终,沈令菡还是硬着头皮做出担保,说五日后一定送来布料。 但已经做好了去别的铺子买布的准备,这回可是把老脸都卖出去了,她不想丢人。 “还在担心布料的事?”晚上吃饭的时候,谈让感觉她吃一口能愣半天,表示很惊奇,比吃饭还重要的,肯定是大心事。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沈令菡把碗放下,“我就是担心布料不能如期送来,我舅母那个人,哎,赖皮的本事一流,拿公事公办那一套吃不住她,万一上你那去撒泼打诨的,我怕你难为。” “她可难为不着我。”谈让跟着放下筷子,“我会去找都尉大人聊聊的,你舅舅他知道该怎么做。” 指望她舅舅啊,那算了,还是赶紧的找下家吧。 “那作坊里出的布料独一无二,怕是找不着一样的,洛阳城里也找不着,再说也不赶趟,你不必为这事牵挂,没得白跑腿。”谈让夹了口青菜递到她嘴边,“别为这点事影响食欲,不值当。” 沈令菡看着眼前的大青菜,没好意思拒绝,张口吃下了,“阿让,别人都是夹肉,你怎么专给我夹菜啊。” “你自己难道还少夹了,不差我这一筷子。”谈让一边笑,一边又夹了青菜给她,“光吃肉不吃菜,可不长个。” 最近谈小让个头蹿的快,就总拿身高的事来刺激她吃菜,沈令菡撇撇嘴,不情愿的又吃了一口。 “你就欺负我不忍心拒绝你。”她胡乱嚼了两下就吞了,纯粹是当药咽下去的。 “这怎么能叫欺负,这是为你好,你看你现在落我大半个头,等以后若是只到我腰,站一块就滑稽了。” 沈令菡噎了一下,想想那个场景,心里一哆嗦,谈小让最近抽条似的长,有时候睡一觉的功夫,好像就能长高不少,不知道是不是成亲以后吃的好了。如果照这么个长势,可真没准。 “不会的不会的,我又不是不长了,我就不信你还能长成棵树。”说着她自己夹了一大口菜吃了,心里默念明天也长高吧。 “哎呀我给忘了。”第二碗饭快见底的时候,沈令菡想起一件事,“今天才送来的新衣裳,我还没来得及试呢,吃多了穿不下咋办?” 她摸着鼓起来的肚子,后悔多吃了一碗饭。 谈让笑她,“吃都吃了,大不了明早晨再试,那会儿瘦。” 好像也有道理,不过因为早上她起不来,还是得晚上试穿,如果哪里不合适,明天就要拿去改的。 这是为着谈樾成亲赶制的新衣裳,贵族圈里穿的衣裳跟她往日穿过的见过的不可同日而语,尽管穿在别人身上的时候她不羡慕,但好看的东西她同样会欣赏,会想想穿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什么样。 然而,她好像不太会穿。 这衣裳里三层外三层,分不清哪层应该缠在上面,肥大的袖子看起来像是裙子。 她天生怕麻烦,衣裳尽量挑上下一体的长裙,扎跟细腰带完事的那种,最多就是裹胸的那种长裙,从外表可以明显区分襦跟裙的。 她在房间里捣鼓了半天,闷出了一身的汗,总算是成功穿上了身,走了两步,感觉步子有点迈不开,简直无比别扭。 “阿让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穿错了?” 她小步挪到隔壁,请谈小让帮她整理。 谈让放下笔,偏头笑了笑。 “你都没看见你笑甚?” “不看都知道你穿错了。”谈让忍住笑,来到她跟前,“抬起胳膊来。” 沈令菡平举起胳膊来,沉重的袖子压的胳膊发酸,“你这叫什么技能,我就这么笨吗?” “你自己感觉不舒服了,就证明是穿错了。”他只在她腰上轻轻一碰,就笑了,“你穿反了,这种衣裳,裙应该在里面。” “啊?是吗?”沈令菡低头看了眼,“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啊。” 说着就把上衣往外扯,大概是因为阿让眼睛看不见,在他面前很少有什么顾忌,“哎呀缠住了,这衣裳一层层的,像是在身上绕了根绳,到底哪一层在外头?” 谈让别开眼,无奈发笑,实在看不下去,“你别动了,我帮你穿。” “哦哦,好。”她张开胳膊,像是等着人伺候的夫人。 谈让干什么都条理有耐心,只要他一动手,什么样的乱麻都不是事,能叫人烦躁的心情变的平和。 然而谈让他自己并不平静,手指每每触碰到她身上的温热,心就会缩一下,一下下的,像是把手往火堆里伸,偏偏这傻姑娘毫不自知,她越是天真无邪,他就越是心绪难平。 上衣分了里外三层,幸而最后一层她穿对了,免去了一层的尴尬,在系第二层的衣带时,他的手指曲在她身侧肋下,尽量不碰到她。 “还没好吗,胳膊酸了,哎呀哎呀不行了。”沈令菡胳膊举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 她胳膊一放不要紧,正把谈让的手卡在中间,他慌忙抽手,情急之下,好像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谈让脸一下就红了,“那个,小麻雀,你,你是不是没穿那个……” 肚兜。 “啥?”沈令菡正经是个没开窍的丫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想明白了,也没当回事,“肚兜啊,多穿一层就多一层麻烦,我不是还没到年纪吗。” 以前因为年纪小,她就一直拖着不穿,但现在她说小不小,该长的地方都开始长了,平时看不出来,可架不住上手摸。 谈让感觉更别扭了,凡事最怕一个人尴尬,另一个人毫无察觉,说也说不出口,简直折磨人。 什么时候才开窍啊这笨丫头。 只好委婉的提点道:“这种式样的衣裳比较显身,你穿的那几天最好少吃些,不然肚子会显出来。” “是吗,这么麻烦啊。” 最后一层终于裹上了,帮她系好了束腰,谈让长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再不站远点,可能就要上头了。 这身衣裳的确显身段,沈令菡个头已经不矮,只是平日里打扮的像是个总也长不大的娃娃,总叫人感觉一身稚气。但衣裳一换,立刻不一样了,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怪不得走路这么费劲,上衣都包到腿上了,裙子也瘦,走个路还不得把人急死。”她原地转了两圈,“不过还挺好看的,就忍忍吧。” 低头转了两圈,她发现了些许不对劲,呼气的时候,肚子会鼓出来,吸气的时候,嗯,胸前就鼓起来,有点难为情。 她忽然明白了谈小让刚才说的意思,顿时一脸羞红,有点待不下去。 “那个,谢谢你帮我穿衣裳啊,挺合身的,我去换下来。”她抓抓脑袋,逃荒似的跑出去,一口气跑回房间,关上门,捂着热脸,肠子都悔青了。 想了想,慌忙跑向衣柜,紧急翻找压箱底的肚兜,然而她忘了裙子太窄,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下,险些酿成狗啃泥的惨剧。 隔壁的谈让听到桌子碰椅子的叮当声,笑的合不上嘴,他坐回案前,盯着纸上的几个字,黯然出神。 小麻雀跟他想象的一样,不,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看,眉目乌黑,眼睛里盛着单纯美好的光,笑起来的模样,又暖又甜,能甜到人心里去。 每次能看见的时候,他都舍不得移开眼。 他揉揉眉头,视线转到窗外,看见或是看不见,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大区别,看不见的时候他不会感到挫败,也没有多向往人世间的一切。比如挂在天上的月亮,看一次就记住了,想起来的时候,自然会出现在心里,并不一定要看。 但是自从娶了小媳妇,他就格外想看见,想看清楚跟她有关的一切,即便她的样子,她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刻在脑海里,却还是时时想见。 今晚又是去小偏院的日子,他忽然有点不想去,因为他很想看看明天早晨,她尴尬的样子。 肯定很有意思,这姑娘难得开一次窍,一定睡不踏实了。她其实经常尴尬,只是她自己意识不到,或者以为他看不见,所以尴尬的并不走心,也正因为如此,她对着他的时候才很放得开。 这样想想,当个瞎子还怪方便的。 当然他没有什么龌龊心思,就是很喜欢她不把他当外人的样子。 第二天沈令菡当真没睡成懒觉,一大早就自觉醒了,然后心甘情愿地穿上肚兜,心理上感觉这层肚兜能把昨天的尴尬给遮掩过去,这才心下稍安。 穿好衣裳,在镜子前看了好一会,确认某个地方没有突出来的迹象,才放了心,只念着这里千万不要再长了,不然以后都出不去门了。 她小心翼翼打开门,先要确定谈小让的位置,见他在灶台前忙活,没有注意她的意思,这才若无其事的走出去。 清了下嗓子,“阿让你起了,做什么好吃的啊。” 谈让故意没看她,配合她的若无其事,“做了青菜疙瘩汤。” “青菜疙瘩汤啊,挺好的。”沈令菡心不在焉地洗了一把脸,一边偷偷观察他,见他没什么异样,没事人似的走过去,往锅中瞅了两眼,“颜色挺好看哈。” 尴尬的都夸青菜汤好看了,谈让憋住笑,靠近她闻了闻,“小麻雀,你今天穿的……” “啊!我穿的怎么了,哪里有问题吗?”沈令菡心虚地拱起腰,低头左看右看,心说她今天穿肚兜了啊,难道还很明显? “……穿的衣服很香。” “……”沈令菡如释重负地翻个白眼,刻意站远了点,之所以有香味,是因为衣柜子里放了熏香,可能是肚兜的香味…… 尽管也没啥,但架不住她自己心虚,总觉得这香味是在提醒别人,她今天穿了肚兜。 啊啊啊没脸见人了,谈小让这个人精,肯定猜到了! 正文 065坑蒙骗 谈让想着小媳妇心虚吃疙瘩汤的样子,开怀了一路。 “你早上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吗?”周璞见他笑的不像正经人,主动退避三舍,生怕人家对他不安好心似的。 “吃了青菜疙瘩汤,青菜是昨晚集市买的,很新鲜,面和的软硬适中,揪的大小合适,汤汁浓稠清香,哦,还放了几只小河虾,很好吃。” 周璞:“……” 他是不是脑子也瞎了…… 谈大人今天不大正常,周四半天没敢凑过去跟他说话,据他的观察,谈让一个时辰内发呆了五次,傻笑了七次,恬不知耻的嘴角一直勾着,基本断定是病了。 这状态一直持续到都尉夫人闹上门,谈大人才恢复了往日人模狗样的样子。 “都尉夫人是不是让疯狗咬过啊!”周璞无语了,“怎么有事没事就要去人家地盘闹场啊,这回谁又哪儿得罪她了?” 这回可是得罪大发了,于氏听完谈让放的厥词,当时就要拿刀去谈家理论,被何有志死活拦住,可她如何能甘心,趁着家倒霉男人不在,今日又跑来寺院闹。 “请都尉夫人进来说话。”谈让知道她肯定要来,没有任何意外,也没叫人赶她走,反而请进门来。 “我说阿让,你现在这么迁就你媳妇她舅舅舅母吗,咱们这好说也是替琅琊王办事,完全可以把她轰出去的,你不用担心,出了问题我替你兜着。” “撵人做甚,不把她打发了,她闹个没完,放心吧,我有数。” 都尉夫人怒气冲冲进来,一屁股蹲在门框上,指着谈让说道:“谈大人现在威风了啊,学会以势压人了都,我今天把话撂这,布料不可能重做,钱也不退,你爱怎样怎样,有本事就把我打死。” 于氏只要豁出老脸去,谁见了都怵,整个就是市井泼妇不要脸,挡在人家门口,不许人进出,今日谈大人要是不同意,她可能就赖死在这不走了。 周四公子没见过这阵仗,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心说广大市井妇人的战斗力实在不容小觑,跟土匪流氓比,也差不了多少了。 “瞧您说的,好端端的,我打死您做甚。”谈让靠在座椅上,脸上不见恼怒,“给都尉夫人拿只蒲团来,地上挺凉的。” 这话好像是对周四说的,然而周四公子打定主意装聋作哑,他才不过去,传染上疯狗病算谁的。 于氏哼道:“少跟我假惺惺的唱戏,今日必须给我个说法,反正现在的布料就是那样,重做也做不出好的来,贵府嫌弃我们布料不好,趁早别到我们这里买,买了又要重做,这不是坑人吗?” 到成了人家坑她了。 总之都尉夫人的理由很充分,意思是说现在的作坊就做成这个样子,重做也还是这样,不满意就另买,其它免谈。 “都尉夫人,有件事我可能得提醒您一下。”谈让道,“贵铺现在合作的这家作坊,您了解吗?” “什……什么现在的作坊?”于氏有点心虚,这话孙掌柜跟她提过,说谈让知道他们换作坊的事,但她没信,只以为是谈让故意诈他,“你可别胡说八道啊,我们合作的一直都是一家,根本没这回事。” “这样啊,没有自然是最好,不过就当给您提个醒了吧。”谈让笑笑,“现在好多黑作坊,打着织布染布的名号,其实背地里干的都是违法勾当,至于多违法,我就不说出来吓唬您了,好多铺子都因为这个受到牵连,查封了,您可千万注意,别贪图一时的小便宜,最后落得个竹篮打水。” 于氏道脸瞬间煞白,她后来找的这家作坊没别的,就是便宜,拿了布样让他们照做,做出来的成品大差不离,但是成本比以前少了好几成,低价进高价出,着实赚了不少钱。 开始做的还挺像样,好多老主顾也没发现什么,但给谈家的这批布量大时间紧,出来的货就很差强人意。于氏原想着能糊弄过去,更以为沈令菡不好意思找上门,实在没想到这小两口都不是省油的灯,居然要重做。 叫谈让这么一说,她越发觉得不是个事,据孙掌柜说,对方的要价实在是太低,按照开始的水准,这个价格肯定亏,感觉不太正常。但于氏才不管他们亏不亏,光是这巨大的利润就足够让她放弃一切顾忌。 “不,不能有这回事吧?”于氏闪烁其词,“我是说,这个要如何分辨啊,作坊不是都一个样子吗,令娘她娘找的这家,会不会也有问题啊?” 鱼咬了勾,谈让不紧不慢说道,“咱好说是一家人,我就给您透个底吧,据我所知,底下丘县里有几家有问题的,我们正在调查与他们合作的布料铺子,一旦查到,立即查封。” 于氏吓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丘县可不是正是她们现在的作坊所在地吗,这万一要是有问题可怎么办啊? “外甥女婿,真有这么严重吗,他们是杀人还是越货了,关合作的铺子什么事啊,就不能网开一面吗?” “噫?我听您这个意思,怎么好像知道似的。”谈让诧异,“我劝您啊,赚钱是小事,一家人的前程是大事,如果您真跟他们有生意往来,千万告诉我,说晚了我可就不能保证后果了。” 于氏心里几经纠结,最后终于扛不住,交代了实情,“外甥女婿我跟你说了吧,是,是有过合作,不过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看在是一家人的份上,你可千万保住铺子啊,那好歹是令娘她娘一手建起来的,不能毁在咱们手里。” 谈让面露为难,“我尽量吧,不过都尉夫人,您不是说没跟其它作坊合作过吗,这又是从哪说起的?” 从哪说都没法说了,于氏现在又害怕又后悔,为了布料得罪了外甥女婿,现在又要求人家保住铺子,可求人总要有求人的姿态,也就是说谈家的布料,赖不掉了。 这可要了老命了,不论割肉还是放血都难受。 谈让笑笑,“这时候您就别瞒我了,再瞒下去,我可真救不了您了,我还跟你说了吧,不光铺子保不住,都尉大人也难辞其咎,一旦牵扯到他,我可救爱莫能助了。” 于氏面色苍白,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来到他跟前央求道,“外,外甥女婿,贵府的布料的确是换了一家作坊,不过我都是被蒙骗的,谁知道他们有问题啊,你也知道做生意不容易,能省点是点,不过你放心啊,五日之内,我保证从原来的作坊里重新运一批过来,你可千万给尽心周旋。” “五日啊,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三日!最多三日!保证给送到府上去!”于氏生怕他不尽心,情急之下都学会了看人眼色,“我知道府上办喜事,怎么能给你们耽误事,以后有用布的时候尽管说,都是一家人,保管实惠。” 谈让摸着下巴点点头,“那好吧,都尉夫人都这样有诚意了,我也不好不尽心,您先回去,有事我会派人通知。” “好好,千万要尽心啊。”于氏不放心的嘱咐了好几遍,这才走了。 她一走,周四公子瑟瑟发抖的站起来,缕着受惊吓的小心肝,“好家伙,这也太吓人了,我说阿让,不,谈大人,我现在是真服你了,五体投地,这种泼妇你都能搞定,你得是泼妇的祖师爷啊。” “怎么说话呢。” “我这是恭维,真的,坑蒙拐骗无一不精,我得拜您为师。” 谈让嗤笑,“滚一边去吧。” “不过阿让,那个作坊,你是骗她还是真知道什么?” 周璞派人去调查,还没有得到消息,谈大人这头都已经煞有其事的拿来唬人了。 “不是说了么,我也是猜的,不过看她刚才的样子,应该是被我说中了,这种可疑的作坊,总归是有些问题的。” 周璞正色起来,开始认真的琢磨这个问题,“作坊里能干什么呢,你肯定有了猜测方向,不然不会让我去查,该不会是——私造武器吧?” 谈让意味深长的挑了一下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意味很明显。 周璞张大了嘴,一脸震惊,距离琅琊郡这么近的地方私造武器,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他亲爹琅琊王,可真是叫他大开了眼界。 “如果查到了,你预备怎么办?” 谈让撇撇嘴,“能怎么办,装不知道呗,还是你有把握干点什么?” 他有个屁把握,他爹要知道他们私下里查,肯定毫不犹豫的一把掐死他,更别提跟琅琊王对着干,纯粹嫌自己死的慢。 真叫一个窝囊啊。 因着近来频传闹鬼,谈让跟陆行商量着,让工匠们每天提前下工,故而今日回家比较早,他没从谈府大门走,而是走了小门,先去往小偏院。 昨天该是来喝药的日子,但是他抽风没来,走到院门前的时候,他先打了一番腹稿,然后才走到林氏屋门口。 弯起手指正要敲,门吱呀打开了。 正文 066苦药汤 沈令菡今日听到了一些有关林氏的闲话。 她不知道是家里的下人们经常无聊的说她闲话,还是碰巧说起林氏的时候叫她遇上了,总之事有赶巧,她就没客气的听了两句。 一直以来,她对林氏还是有好奇心,倒不是因为她疯,而是因为她是谈让的母亲,并且很想知道他们母子为什么会成了现在的样子。 但因为阿让从来不提,沈令菡就不好意思过于关注,不过心里总会想着能不能把她接出来住,毕竟一个人常年被关着,状态只会越来越差,没准儿跟正常人接触会有起色呢? “知道为什么不敢把她放出来吗?”一个年长一些的丫头,跟一个看上去像是新来的丫头“提点”着什么,“她疯起来的样子可吓人了。” 小丫头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怎,怎么个吓人?” “她最开始疯的时候,差点就把三少爷给摔死呢,那可是亲儿子,后来大夫人去看她,想要把三少爷抱到自己屋里养,结果被她摁在墙上打,据说还咬破了脖子,差点儿就闹出人命来。” 小丫头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那,那她会不会跑出来咬人啊?” “这我倒是没见过,但听别人说,最初那两年是关不住她,她自己疯,还抱着三少爷不肯给人养,大夫人心善,说不能犯人似的关着,没准儿有三少爷陪着,会慢慢好起来,但其实并没有,经常会听见她疯叫砸东西,还有三少爷成宿成宿的哭,那会儿家里人已经不指望能养大三少爷了,就等着哪天早晨去给他收尸。” “天呐,怪不得三少爷他……太可怜了,那她到底是怎么疯的啊?” “这倒是没人说的清楚,有说她因为差点小产受了刺激,有说是因为受不了失宠,还有人说是被谁下了药,据说三少爷差点就没能生下来呢。”说话的丫头伸出三根手指比划,意思不言而喻,“不过万幸三少爷是养住了,但也养成了个废人,跟着一个疯娘长大,大概也不大正常,家里人都躲着他们,反正那之后,他们母子就是家里禁忌,不提不看就对了。” 被人下药,被谁下药? 沈令菡琢磨着这里头的可信度,闲话都不是空穴来风,那时候林氏跟四夫人的处境说不定是很像的,有人见不得她得宠,所以想害他们母子,但会是谁呢? 她感觉谁都有可能,而且有关谈小让的部分,应该都是真的,他原来是被林氏摔瞎的。 她忽然就有些理解了阿让对她母亲的态度,一面是养大他的生母,一面又是随时都会给他施加痛苦的人,这种矛盾的不正常关系发酵了十几年,已成病态,换做是谁,应该都不想提。 但她觉得病态本身没有错,错的是环境,以及那些事不关己,还有落井下石的人。 一想到谈小让,她就忍不住叹气,晚上给他买点好吃的吧。 谈让眼下并没有什么吃东西的胃口,他被浓浓的药汤味熏的各种不舒服。 林氏的屋子小的可怜,一张单人小木床就占据了半个屋子,一只小木柜子,里面放着几套换洗衣裳,木柜子还充当了小桌子,上面摆着一只缺了口的茶杯,一把缺棱的木梳,还有一些瓶瓶罐罐。 靠近门前的角落烧了一口小柴炉,上面架着一只小锅,里面是翻滚的黑汤,无限释放出可怕地,叫人绝望的气味。 这味道谈让闻了十几年,并没有习惯,反而越发觉得恶劣,封闭感官喝下去,跟这样避无可避的见证它的生成过程,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他有想去砸翻它的冲动。 “看见的感觉,很让你眷恋吧。”林氏坐在小木床上摆弄着什么,声音轻飘飘地,整个人都轻飘飘地,仿佛是一股没有存在感的轻烟,随时随地都会飘散。 明明是一个不占地方的人,却能将压抑跟绝望扩散至整个屋子,谈让笔直地靠门而立,指望着能从门缝里吸口气,然而破旧的门忽然变的密不透风起来,他有点窒息。 打好的腹稿一句没用上,他也懒得找借口了。 “这么说,你找到让你眷恋的东西了,所以你想看见了。” 谈让很早就知道自己能看见,但是又必须看不见,久而久之,他认为看见本身并不重要,在他真正走出“泥潭”之前,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的母亲从小就告诉他,“看见”的罪恶,有些人有些事不如不看,他是在这种刻意催眠中成长起来的,当然催眠本身并没有用,维持他看不见的罪魁祸首,就是那锅黑药汤。 不过那药有时限,最开始的时候可以让他瞎十天半个月,后来可能是抗药了吧,最多五六天,到最近几年,也就维持三天。 他知道自己能看见,就是从药效失效开始,从黑暗无际到微弱感光,再到第一次体验不瞎,都是偷偷摸摸的自己体会,他没跟林氏说,包括现在的三天,其实也就只能维持个一天左右,剩下的时间,他完全可以看见。 不知道哪天小麻雀知道了,会不会打死他,还是别告诉她真相了吧。 他不知道母亲是一直都知道,还是从什么时候感觉到了,反正他自己对此没什么感觉,有时候甚至会享受看不见的时候,因为周遭的一切,他一眼都不想看,甚至考虑过缩短喝药的时间,但一想到苦药汤的味,他就放弃了。 不过从她刚才的两句话来看,她应该早就感觉到了,只不过他尚还愿意维持在瞎子的世界,所以并没有戳穿他,但是昨天,他第一次反抗了。 是因为小麻雀。 “是,我想看见了,所以药可以停么。”谈让捏了下鼻子,感觉头很疼,“你说过可以跟你说的。” “改天带她来看看我吧。”林氏拿了一只干净的碗,伸出枯瘦的手递给他,“昨天熬干了一锅,今天别浪费了。” 还要喝啊,谈让心里哀叹,喝就喝吧,喝进去就闻不着了。他上前一步,从她手里接过碗,被她干枯惨白的手刺了下眼。 他很少端详她,可以说是从来没有,因为在她面前,他不是要装瞎就是已经瞎了,并不敢直勾勾的看,这只手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他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这样瘦,他自己也瘦,但还瘦的像个人,她已经不怎么像人了,神态形体都不大像了。 一天一顿饭,对一个足不出户的人来说,应该足够维持基本的生存状态,所以她到底吃没吃?还是说相由心生,她的灵魂已如枯槁,所以呈现出来的就是她内在的样子。 他不知道该不该可怜她,可能她并不需要,她是自愿将自己活成这样的,但是自愿本身,其实也挺可怜的。 谈让把黑乎乎的药汤倒进碗里,万幸熬的时间长,剩下的汤汁不多了,不过相应的也更浓稠,看起来更像一碗毒药。 饮毒之前,他问了一句,“我能问原因么。” 毕竟喝了十来年的苦药汤,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喝。 不过林氏从来没有跟他解释什么的习惯,都是单方面的替他决定。 “你会知道的。”在谈让以为她不会说什么的时候,她说了一句。 看来万事还要靠自己,谈让没再犹豫,屏住气,一口喝光了药。 沈令菡到街上买了一些酱鸭,还有谈小让爱吃的咸鱼,一并一些小食,哼着小曲回来,遇上馋嘴的谈二,被她顺走了一根鸭腿。 “哇,这哪家买的,好吃好吃,明天我也去买。” 谈二蹲在花园子里吃的满嘴流油,不时朝外看看,生怕被谁瞧见了告状,跟只偷嘴的猫似的。 “好啊,明天领你去,可是你有时间吗?” “哎,我可越来越羡慕你俩了,想吃什么买什么,想去哪去哪,哪像我,整个就是关在笼子里的鸟,你等着,我明天一定去,就算被打死也要去。” 沈令菡笑她,“你还挺有志气的。” 在吃方面,她向来是有志气。 “这样吧,我明天请个帮手来,一定带你出去玩,不用被打死。” “嗯?还有帮手啊,成,只要能让我出去,他就是我这辈子最敬重的人了。” 沈令菡犹豫了一下,没忍心告诉她实情,算了,先让她乐呵一宿吧。 回到小院子的时候,谈让已经回来了,正准备烧火,不知道是不是角度关系,她感觉他的脸有点苍白。 “阿让快别做饭了,我买了现成的,还有你爱吃的咸鱼。” 小媳妇真是越来越贤惠了,谈让放下手里的柴火,捏了捏眉头,这次好像格外不舒服,头疼的很。 “嗯,我就烧点水。” “你是不是累了啊,还是病了?”沈令菡听见他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跑过来看他,一看不要紧,被他苍白的嘴唇吓了一跳,“快别蹲着烧火了,我扶你起来歇会儿。” 谈让没拒绝,他的确是很不舒服,估计脸色也很难看,不然她不能这样大惊小怪的,于是顺从的把胳膊搭在她肩头,起身的时候却忽然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的倒了下去。 “阿让!” 正文 067瞎操心 昏迷的时候,精神往往脆弱,妖鬼邪神都爱在这时候欺负人,把平日里最不想见不想听的付诸噩梦,强行塞进人脑子里。 谈让梦见自己掉进了煮满黑药汤的大锅里,被无边无际的臭气包围,任凭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几乎要窒息。更有一只形似枯骨的手,不停在锅里搅拌,手指上的肉被黑汤腐蚀,一层层脱落,但它无知无觉。 那只手忽然扼住他的脖子,他呛了一口药汤,苦的翻江倒海,但即便在这种时候,他也没想放弃,他想把那只手拿开。 “不想认命是么。”一个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响起,“那你就会付出百倍千倍的痛苦,忍受命运给你的一切不公,想要走出泥潭,你就要先尝尝溺死在泥潭里的滋味。” 溺死的滋味不好受,何况还是被苦破胆的黑药汤溺死,他有点想放弃,但想想挺到现在再死有点亏,还是咬牙继续挺着吧。 再然后,他看见一根大粗针朝他压过来,那针粗的好像棒槌,一下就戳进他眼中,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他开始恍惚。 “阿让阿让,你再不醒来,小咸鱼都要被我吃光了。” 声音怎么这样好听呢,比起噩梦中听到的,简直如同天籁,谈让不由自主的向着声音的来源靠近,嗯,还闻到了熟悉的咸鱼味。 他其实不是爱吃咸鱼,而是因为咸鱼遮味,它能把一切腐朽的味道变成可以入口的咸香,还能把药汤的苦味抵消,这样才有吃饭的胃口。 “给我留点。”他不由自主的说出了心里话。 沈令菡噗嗤笑出来,“我就知道这招管用,回头我要是晕了,你就摆碗红烧肉在我脑袋上,我肯定醒。” 她拧了一块湿手巾,仔细的给他擦脸,方才他晕倒的时候,真的下了她一跳,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拖床上来,幸亏他瘦。 他晕的很奇怪,没有发热也没其它症候,好像就是累的,于是就这样一直守着他,好在他昏睡时间不长,可能真是小咸鱼发挥了作用。 谈让哭笑不得,抓住在脸上随意乱动的手,“脸皮都要搓破了,你平日洗脸都是这么搓的?” “对啊,弄疼你了啊,阿让我发现你有时候很娇贵啊,哪里疼嘛。” 疼倒是没那么疼,大概他就是想抓她的手吧,还想看看她,瞎了以后,她的脸总在眼前晃悠,晃着晃着就有些模糊,他想再看两眼确认一下。 他决定等这次药效过了之后就不喝了,至于后果——再说吧。 “小麻雀,你还买了什么吃的,我有点饿了。” “呀!我煮了粥,忘了!”她站起来就往外跑,“坏了坏了,要糊了!” 谈让握着空荡荡的手心,笑着摇头,撑着下了床,去到院中。 “好可惜,我第一次把米煮熟,居然还糊了。”沈令菡对着一锅糊底粥直叹气,“要不再煮一锅吧。” “我来看看。”谈让走过来闻了闻,又拿勺舀了一口尝了,“不用煮了,还能喝。” 就是要伴着一股焦糊味。 “这真能吃啊?”沈令菡将信将疑的装了两碗,“我得收回方才的话,你一点不娇气,太好养活了,这要是沈先生,他保证喝不下去。” “是么。”谈让笑起来,“咸鱼味可以遮掩糊味,不信你试试。” 他现在满嘴的苦味,这点糊味不算什么,他第一次煮粥的时候又糊又夹生,但还是喝了,这样想想,他好想吃过各种难以描述的吃食。 沈令菡皱着眉咽了一口,大概因为是自己煮的,所以勉强接受了,再看人家阿让丝毫不嫌弃,她倒不好意思嫌弃了。 “对了阿让,就快要端午了,咱自己包粽子啊,明日你如果不忙,叫上周四一块上街玩,顺便买点小玩意,我琢磨着给小偏院送一些去。” 沈令菡一边偷瞄他的表情,就怕他多想,她就想着林氏常年一个人,如果不能接出来住,接触点新鲜玩意也好,不然干嘛呢,总不能一天到晚发呆吧。 听了小侍女说的闲话,她觉得林氏的疯病多半是给逼出来的,家里环境也好,谈老爷有了新宠也罢,总归都是心病,而且她能把阿让养大,说明她尚存清醒,如果亲人能多给她些关怀,说不定会有帮助呢。 年轻的时候不能依靠夫君,老了总还能依靠子女,人心都是可以捂热的。 谈让愣了一下,母亲说要小麻雀过去的时候,他其实没当回事,更没打算领她去,因为他觉得没必要将她扯进来。母亲无非是想看看他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能否帮他守住秘密,是不是有足够的本事在这个家里站稳脚,如果小麻雀是个提不起来的,他就还要继续瞎。 且不说小麻雀现在还不是他真正的媳妇,就算是,他也不允许谁用一套莫名其妙的标准衡量她,更不想她走进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小麻雀就该天真自在的活着。 “她,可能用不上那些。”谈让不忍心拒绝她的好意,也不想把这件事发展成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禁忌,然后每次提起来的时候,她都小心翼翼的看他脸色,他琢磨着得要找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法,“不过包一些粽子送去还是可以的,她挺爱吃的。” 见他没有断然拒绝,沈令菡心里升起希望,说明阿让对他母亲并不是绝对的回避,“那好,她还喜欢吃什么就多送些去,人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会开心的,以后再慢慢的给她一些动手的小玩意,解闷,把不好的精神分散了,日子就有意思了。” 谈让笑了笑,这姑娘什么时候都把人性往好了想,挺难得的。 “等你及笈的时候,我送你样礼物吧。” “啊?”沈令菡诧异,“及笈还早啊,你怎么忽然想起来送礼物了。” 还早啊,这一年过的够慢的。 “礼物不得提前准备么,提前给你个惊喜。” 那倒也是,“你送我礼物,我当然开心啊,但是你不觉得现在告诉我,是预备着折磨我大半年吗?” “对哦,我给忘了。”谈让神叨叨的想起这一茬,想也没想就给说了,心说他倒是急什么,小麻雀早晚还不是要长大么。 “想不到你也有迷糊的时候。”沈令菡哈哈笑,“我就等着你送我礼物了,其实提前给也没事,对我来说都一样,不过你既然提起来了,我正好也有事跟你说。” “嗯?” “我想着你现在每月有了俸禄,算是独立成家了,如果不想在家里的话,咱明年就搬出去,你又年长了一岁,得琢磨着成个家安稳下来才行。” 谈让心说她怎么还记着这茬啊,看来明年不光要送她及笈礼,还得早点挣份像样的家业交给她打理,省的她总有闲心给他张罗媳妇。 “阿让你笑甚?”沈令菡看见他脸上浮现莫名笑意,心里一抖,感觉就像她每次逮兔子的时候,那种奸诈的势在必得的笑。 “想着要娶媳妇了,可不得笑吗。”谈让又舀了一碗糊粥,吃的津津有味,“你说是吧小麻雀。” 是,是吧,她给人张罗的时候光剩热心了,没仔细琢磨,怎么瞧他这么高兴的时候,她倒觉得不那么高兴了。 好奇怪。 第二天吃过午饭后没多久,谈让就跟周璞回了谈府。 “我说阿让,你跟弟妹逛街拉着我干嘛,这不是诚心刺激我吗?”周四公子一脸不情愿。 “是让你来当陪客的。” “当,当谁的陪客?” 周璞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谈让抿嘴笑,这是小媳妇指派给他的任务,说要来解救可怜的谈二娘,一般人没这个面子,自然要劳烦周四公子。 他跟周璞耳语几句,周璞的表情顿时就垮了,一脸菜色的进了后院。 “是四公子来了,快请里头坐。”青枝见他来,很熟稔的与他打招呼,亲自给挑了门帘。 可见周四公子在大家眼里的形象还是很不错的。 周璞这只倒霉鸭子被赶到门口,只好硬着头皮强颜欢笑,跟里头几位夫人一一问好。 谈二也在,看见周璞嘴角一抽,心说这不会就是令娘说的帮手吧? “四公子快请坐。”谈夫人笑道,“我家三郎承蒙你照顾,我跟老爷都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阿让兄现在是我的上官,是他照顾我多一些。”周璞倒也不怕把他的倒霉身份说出来,一脸坦然,“今日冒昧,是有事想请二姑娘帮忙的。” “哦?”谈夫人诧异地看看自家二姑娘,心下已经转了几个弯。 “是这样,家中二姐不日就要大婚,我想着私下里送她些小玩意,可是不太会选,就想着请府上的姑娘给长长眼。” 四公子这话倒是合情合理,周颜嫁进谈家,跟府上的姑娘都是姑嫂关系,请小姑给嫂子挑样礼物,其实挺合适,选谈二不选谈韵,是因为谈二年纪小,比较不尴尬。 谈夫人便觉是自己想多了,二娘傻丫头似的,周四公子这样的恐怕看不上她,“应该的,二娘,你就随你三哥陪四公子走一趟,记得夜禁前回来就是。” 谈二心里一喜,就是说她可以玩半天还不用回来吃晚饭,实在棒极了。 然而一想到昨日自己放的话,又觉得膈应,周四这样的,呸! 不过有三哥令娘在,就权当他不存在吧。 等出门上街后,谈二才发现自己天真了,她那倒霉三哥居然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她,领着他小媳妇跑了。 正文 068看不见 谈让必须得承认,他以去菜市场挑选米粮很无聊,又不符合公子小姐身份为借口,拉着小媳妇单独跑了,的确是别有用心。 他就是想跟她单独待会儿,那俩家伙太没眼色,一个缠着他,一个缠着小媳妇,都没机会跟她说话。 沈令菡一脸单纯,完全没多想。 “阿让,咱多买一些杂米,多包点粽子分给大家,啊我爱吃甜枣,必须要多买,最好一只粽子里放个十几只,外面买的都不舍得多放,最多就两个枣,不过瘾。” 那是,放十几只枣的粽子,那只能叫棕皮包的红枣包,加了点糯米馅,不是一种吃食。 “行,你说放几个就放几个。”谈大人非常好说话的应了。 “啊,还要包猪肉馅的,杂粮的,哇要买好多。” “嗯,不着急,慢慢买。” 谈让跟在后面提篮子,只负责当苦力。 “你说把他俩放一块不要紧吧?”沈令菡不知不觉走到咸鱼摊前,开始挑咸鱼,“怕他俩掐起来,俩人都跟斗鸡似的,见面就吵。” “吵吵就好了,感情都是吵出来的。”谈让不以为意,他知道周四有数,“你怎么又买咸鱼了,家里不是还有吗?” “包粽子啊,你爱吃嘛,我寻思着包成粽子应该也不难吃吧。” 谈让:“……” 有点无法想象。 “要多包一些,没准儿就好吃呢,以后你上职可以带着,多好。” 谈大人没脾气,难得小媳妇想着他,给什么吃什么吧。 然而这还不算完,小媳妇突发奇想,要把一切她爱吃的东西都包进粽子里头,大有这一年都不做饭,只吃粽子度日的意思。 就在篮子快要撑破的时候,谈让拦住了她,“小麻雀,咱后面再来买,装不下了。” “是吗。”她看着满满当当的篮子,“是不少了,我来帮你提着,待会儿还要逛街呢,” 谈让想了想,决定跟她一人提一半,两人一起抓着篮柄的感觉可能比较好。 沈令菡没多想,还怕他勒坏了手,主动多分担一点重量,抢占了中间位置,“阿让你歇一会,你那小嫩手不禁勒,勒出茧子就不好看了。” 谈让心里笑开了花,脸上还若无其事的,“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 说着就握住她的手,连同篮子的重量一起承担起来,“你看你来握住篮柄,我替你分担重量,是不是一举两得。” 沈令菡愣了一下,她的手垫在底下,阿让就不用勒手了,好像没毛病,但为什么,她自己也没觉得勒手呢? 算了,管他的,阿让的手不长茧子就好。 俩人手拉手拎着一篮子吃食,还顺便买了几块甜糕打发二娘,而到了约定碰头地点却没见着人。 “会不会逛街还没来啊?”沈令菡四下找了找,没人。 “有可能,咱去街市上转转吧,说不定能碰上。” 也行,反正离着不远,两人拐了条街,来到卖小玩意的街市上。沈令菡先跑去卖糖人的摊子上,一下买了俩糖人,自己舔了一个,美滋滋,把另一个给了谈让,“阿让快尝尝,好吃。” 谈大人有点难为情,毕竟挺大个人了,大街上舔着糖人不大像话,而且他从来没吃过这玩意。 “快拿着啊,可好吃了,我特意买了个跟你像的小人,送你的。” 谈让:“……” 当街吃糖人就算了,还吃了个跟自己像的,这姑娘到底怎么想的。 他接下“谈让”小糖人,迟迟不想下嘴,不知道该先咬自己哪儿好。不过幸亏她吃的不是这一只,怪难为情的。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谈让心一横,一口咬掉了自己的脑袋,本来挺甜的,可愣是吃出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好像还带着咸鱼味。 沈令菡笑他,“可不是你这样吃的,那得多甜啊。” 不,他还是一口吞了吧,吃慢了怕自己吐了。 “哎阿让,咱买点针线布头什么的,送去小偏院,你说怎么样?” 谈让一下想起噩梦里的那根针,眼睛立刻一阵刺痛,他怔了一下,这疼痛来的太突然,让他有点措手不及,并且没有消散的意思。 疼痛很快蔓延了脑袋,眼前一阵黑,他死死咬住舌尖,才没晕倒。 沈令菡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自己跑去挑小玩意了。 谈让原地站了一会儿,等那股眩晕过去,他舒了口气,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以前喝过药,药效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就会开始逐渐消散,现在这个时候应该隐约有光感才对,可现在却依旧漆黑一片。 难道她加大了药量? 怀揣着不安,他喊了一声,“小麻雀,咱先找找周四他们吧。” 沈令菡忙跑过来,忘了他看不见,居然把他一个人丢下了,“对对,我不挑了,改天再买。” 谈让握住她的手,“这里人多,你可不能把我丢了。” 沈令菡顿时一阵自责,心说自己刚才太大意了,要是他走丢了咋办,于是干脆抱住他的胳膊,“没事,有我呢,丢不了你。” 谈让脸上浮现笑意,心里感觉踏实了。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能不能看见了,因为他体会到了看不见的慌乱,他需要时时感知她的存在。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周璞背上驮着个大肉墩子,累的呼哧带喘,他老远看见谈让,立刻呼救,“阿让阿让,快来帮我一把,我快被她压死了。” 沈令菡吸了口气,“什么情况,阿让我们去看看,周四背着二娘呢。” 谈二遇上了贼人,被抢了。 事情得从一根鸭腿开始说,谈二娘出门的唯一目的就是吃,吃她心心念念的酱鸭,然而周四公子这辈子最讨厌的食物就是鸭,所以二人就吃什么的问题当街争论不休。 “我不管,我就要在这里吃,你不爱吃拉倒。” “讲点道理好吧,我出钱请你,不能折中一下吗,吃烤鸡腿。” “不要,我就要吃酱鸭。” “那你自己掏钱。” “我没带钱。” 周璞:“……” 真不要脸。 “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那你不吃拉倒,我的钱坚决不买酱鸭,我去买鸡腿。” “不买就不买,我自己买!” 谈二很有骨气,决定去当铺换钱,然而还没找着当铺的,先遇上了贼人。就她这一看就是千金小姐的打扮,还是独身一人,不招贼就怪了。 于是就因此上演了一出,英雄心不甘情不愿救美的戏码,只不过周英雄身手不大利索,又遭受了一番爆揍,后来还是在好心路人的帮助下才把贼人赶跑。 谈二在抗争过程中崴了脚,自己没法走,所以才要劳烦周四背着,其实她有点嫌弃这个人型轿夫,太隔人了,还晃的厉害,好几次差点摔了她。 不过看在他回来救她的份上,她也就不计较了。 “周四公子,你得多吃点啊,这小身板多不扛揍,我必须得请你吃酱鸭补补。”她对沈令菡道,“令娘,我先借你点钱,回家还你。” 周璞把肉墩子卸下来,呸了一声,“吃再胖也架不住你沉,瞧瞧你那张大饼脸,水桶腰,我腰都快断了。” 周四又挨了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谈二这回没忍心笑他,毕竟那是为她抗的,于是颇为体贴道:“那我再买盘腰子给你补补吧。” “……”周璞呕了一口老血,“我谢谢你啊,我腰好着呢。” “瞧瞧你这人,那你腰到底好是不好,怎么这么难伺候呢。” 旁边两口子笑的前仰后合,尽管沈令菡并没有听懂。 “你赶紧在我眼前消失吧,你不在我哪都能好。”周璞心累的很。 谈让握拳咳嗽两声,友情建议:“周四,你看我俩这情况,所以还得劳烦你把二娘背回去。” 周璞:“……” 一个小瞎子,一个小媳妇,都不顶用,还得靠他,周璞哀叹一声,他这是什么命! 于是回去的路上,谈二趴在周璞后背上,一边吃着酱鸭,一边指路,“走歪了走歪了,怎么不走直道呢,是不是饿了,来吃一口酱鸭。” 一只鸭腿硬塞进周璞嘴里,周四公子胃里一阵翻腾,险些当场撒手人寰。 谈大人在后面牵着小媳妇,幸灾乐祸听戏,“小麻雀,明天我下职早,还想不想逛街?” “想想!”沈令菡不假思索的答应了,“那我明天去接你啊。” “好。” 谈让留了一些钱,想亲自挑一样东西给她,想着明日说不定能看见,当然更重要的是想跟她一块逛街。 然而到了明天,他依旧看不见,这让他心里感到发慌,看不见就算了,还惹上一麻烦事,眼看着陪小媳妇逛街都得泡汤。 寺院里闹鬼,闹出了人命案子,死的两人像是上门来偷东西的小贼,也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妖魔鬼怪,居然活活都给吓死了。 新建的寺院闹出人命,总归不是小事,都尉府的差役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前来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都在质疑寺院风水有问题。 何都尉愁的想哭,“外甥女婿啊,这要如何判定啊,总不能说是给鬼吓死的,上头不好交代的。” 谈让心里烦躁,想着小媳妇一会要来接他,得快些把他给打发了,于是对他招招手,“我来给你指条明路吧。” 何都尉屁颠屁颠附耳过去,听完了他指的明路,顿时受到了惊吓,“这,这能行吗?” 正文 069孟小姐 何有志越发觉得他这外甥女婿不是个一般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堪称一绝,并且脸皮出奇厚,胆子出奇肥,总而言之,他是个非常出奇的人。 他愁的抓抓脑袋,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决定听谈让的。 “来来来,你们几个过来。”他招呼身边的差役,“看见外头围着的百姓了吗?” 能看不见吗,带来的人都快要拦不住了,谁都想见识一下被鬼吓死的人长什么样。 “你们去传达本官的断案结论,就说闹鬼之事纯粹子虚乌有,死者是被钝器所伤,乃同伙分赃不均引起的内讧。” 什么就内讧了,差役们有点没听懂,“大人,伤,伤在哪呢……” “废什么话!”何有志板起脸来,“本官说有就有,不信的让他们进来看!” 真是活见了鬼,那俩尸体身上分明就没有伤,连仵作都判定是吓死的,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陆行也诧异的很,“谈兄,我之前看过,的确是没见什么明显的伤,都尉大人这样说,是不是不大妥当?” 陆大人一根筋,在他眼里不是黑就是白,如果造假,头一个就瞒不过他,这事要不跟他解释清楚了,肯定揭不过去。 谈让道:“陆兄莫非真信鬼神一说?” “呃……”陆行当然不信,但摆在眼前的事,不信也不行,“莫非有甚隐情?” “陆兄怕是没注意到二人脑后的伤,因为没出血,所以开始都忽略了,凶手很有经验,找准要害,一下毙命。” “果真有此事?”陆行不死心,非要过去看看。 当然没这事,那俩人的确是给吓死的,近来闹鬼的传闻沸沸扬扬,这还得归功于何都尉宣传到位,所以是个人都知道这片闹鬼。 但总有人不信邪,那俩小贼就是其中之二,知道这里晚上没有人来,所以就想钻空子偷点东西,然而没想到,真碰上了鬼,并且还给吓死了。 只不过此鬼不是一般的鬼,而是装神弄鬼。 “阿让,我都让你弄糊涂了。”周璞摸着下巴一脸懵,“闹鬼的事肯定是故意传的,我现在才琢磨过来,十有八九就你的主意,可现在又说没有,还整一出闹贼的戏码,这里是不是有问题?” “你慢慢琢磨。”谈让拍拍他的肩,“我要下职了。” “哎我说,你最近很不像话啊,这里还一摊子事,你就把我俩撂这了?”周璞一脸不满,二脸嫉妒,“哼,有媳妇了不起嘛!” 沈令菡来的时候,围观的人已经没那么多了,不过差役们还没收摊,依然有好奇心重的人来看尸体。 “还真是给打死的啊。”有百姓指指点点,“你们瞧见没有,脑袋上那么大口子呢!” “听说身上也有,都在不易发现的地方,看来真不是鬼。” “那不一定,这种事不好说的,空穴不来风,以后还是小心点,晚上没事别来这转悠。” “行了行了,都别看了!”差役们开始赶人,准备打道回府,“此事我们大人自有论断,到时候有贼抓贼,有鬼抓鬼,必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当然是官话,他们大人现在心里很慌乱,因为脑袋上的口子跟身上的伤都是后补的,是外甥女婿让他这么干的,不光要蒙混过关,后面还要负责抓贼。 抓什么贼啊,哪里有贼啊,分明就是鬼啊,也不对,鬼也是他胡诌出来的,所以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何有志更头疼了,外甥女婿说只要抓了贼,琅琊王一定会念他的好,但可是要抓谁啊? 算了算了不想了,回头再请示外甥女婿吧。 谈让出来正遇上小媳妇,“走吧,咱去买点东西。” 沈令菡热闹还没看明白,问他,“到底有鬼没鬼啊,我怎么听的稀里糊涂的。” “这当然要凭都尉大人判定。”谈让道。 靠她舅舅能判出什么定来? “啊我知道了,鬼肯定没有,是有人装神弄鬼。” 呦?他小媳妇脑子倒是转的快。 “你是这么想的?” 沈令菡点头,“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你们寺院那边有个密道,正常人谁没事挖这个,我猜是有人打着见不得人的主意,然后故意说有鬼,这样就没人敢过来,也就发现不了他们的坏事,但碰巧就有人不信邪的来了,所以被故意装神弄鬼的人吓死了,也就是被灭口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条思路对,“阿让你可长点心啊,别是琅琊王有什么事瞒着你,你稀里糊涂的,别再让他坑了。” 谈让对她简直要刮目相看起来,居然猜的都对,只不过故意说有鬼的人是他而已。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上回来啊,我无意发现的,忘了跟你说,我看啊,你有机会还是别当什么督建了,等你大哥走了,就找个借口推了,去内史府干点轻省活计,跟王府沾边的都没好事。” 谈让的确有此意,不过不是自己推掉,而是等着人来助他一臂之力。 通过此事,谈让发现小媳妇很有当贤内助的资质,以后家有贤妇,还愁什么仕途。 “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千万别说出去,尤其不能让你舅舅知道。” “我懂我懂,他那脑子,告诉他也转不过来,我何苦白费口舌。” 谈让笑,“走,领你去买好吃的。” 沈令菡立马有了精神,“我想吃甜糕,还想吃酥油饼,咱吃过就回去包粽子,那么多粽子呢,昨晚上我梦见粽子,都给馋醒了。” 真是个馋丫头。 挑礼物的事,谈让准备隔后再说,他现在看不见,并且不确定什么时候能看见。 如果只是加大药量倒还好说,他就怕她又用了什么别的法子。 林氏懂医道,他很早之前就对此有判断,但除了他没人知道,因为她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谈家人对林氏的认知,就是一个没背景没出身的野丫头。 他不知道她的医术到了什么地步,也无从判断她用了什么办法,以前他能判断林氏做这一切都是为他好,虽然只是单方面的为他好,但肯定不会真的伤害他。 可是现在,他忽然不大确定了,看不见的状态让他陷入慌乱,只是不能亲自给小麻雀挑礼物这一样,就足够让他烦躁不安。 “阿让,咱要不要买点针线……” “不要。”谈让果断拒绝她的提议,又意识到太心急,放缓了语气,“我是说她不太懂这些,买了也用不上。” 一根针就能让他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梦。 沈令菡愣了一下,又不在意的笑笑,“那的确不能买,跟我似的,看见针线头大。” 谈让弯弯嘴角,拉住她的手,“你要实在想给她买点动手的玩意打发时间,就弄点竹条竹叶什么的吧,可以让她编些东西玩,虽然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出来。” “那也行,这个好说,我让泉哥劈一根竹子就够了。” 如果她一定要见过小麻雀才肯同意放过他,到时候恐怕不得不低头,看来还是得找个时间领着小麻雀去见见她。 端午节的时候,琅琊王宴请谈家人去府上做客,而就在前一日,孟氏的娘家兄弟上任途中路过琅琊郡,拖家带口暂在府上落脚。 “令娘我跟你说,孟家的这个小姐可不大好相与,你待会儿少与她交集。”谈二私下里跟沈令菡咬耳朵。。 沈令菡歪歪嘴,没怎么往心里去,“你们以前认识啊?” “洛阳城的时候见过几回,不过没怎么说话,跟她对不上脾气。” 既然是暂时住几天,想来沾不上多大关系,所以沈令菡没在意那个孟小姐如何,“二娘,明日端午,你来我们院子里吃粽子啊,我跟你三哥包了好多。” 确切的说是谈小让自己包的,她只负责打下手,以及决定包几个枣。 “好啊好啊,反正过午才去琅琊王府,父亲中午有应酬不回来,我自由。” 两人说说笑笑去正房,今日一家人一块吃饭,给孟大人一家接风。 孟大人升任青州刺史,官级比谈老爷高,受到的礼遇自然跟以前不一样,谈内史老早便下职回来做陪客,几个夫人则陪着孟夫人母女说笑。 “如今可好了,两家离得近,以后便能常走动了。”谈夫人拉着孟家琪娘的手,不住的打量,“才一年多没见,我居然都要认不出来了,以后没事就过来住几日,好跟家里俩丫头作伴。” “自然是要常来的,家里就我一个姑娘,连个说话的姊妹都没有,自从韵姐姐跟二妹妹离开洛阳城,我每天都想她们。” 正巧谈二跨进门,孟琪往门口看了一眼,立刻弯起眉眼笑,“呀,说话阿芷就来了,还是老样子呢。” 沈令菡一进门,就感受到了这位孟小姐的与众不同,首先并不像二娘刚才说的,两人就是说了没几句话的点头交,她这语气口吻,跟二娘倒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再者谈二这一年多长高了不少,人也瘦了些,整天在一块都能看出来,她居然看不出来? 沈令菡不懂洛阳城姑娘们的相处模式,谈二却知道,孟琪不是说她模样没变,是在寒碜她衣裳还是旧款式,这些个小娘子见面,先看的不是人,而是穿戴打扮。 谈二不想搭腔,自顾拉着令娘坐下,一一跟夫人们打招呼。 “二娘竟是要不认我了。”孟琪撅着个嘴,受了大委屈似的,“我这一路都盼着见你们呢。” 沈令菡眼眶子一跳,心说这孟家姑娘根本就是只大幺蛾子啊,这是要来兴风作浪啊。 正文 070谈祸水 孟家琪娘生的眉眼张扬,典型的美人胚子,就是脸变的太快,低眉顺眼的时候显得楚楚动人,弯起眉眼的时候很可爱,委屈的时候还很能叫人感同身受,面部表情生动极了。 她对着二娘一番委委屈屈的控诉,立刻博得了全家人的心疼,纷纷指责二娘不懂规矩。 谈二自认倒霉,立刻露出假笑,“哎呦琪姐姐你可忒心急,我这才进门,不得跟长辈们先打招呼吗,一时半刻你都要往心里去,可叫我说什么好。” “是这样啊,那倒是我心急了。”孟琪并不纠缠,转而看向沈令菡,“这位妹妹眼生,是阿芷在郡里认识的小姐妹吧。” 这种寻常的寒暄放在她嘴里,总能叫人听出点别的意思来,大概齐就是说沈令菡不上台面,谈二如今沦落到跟这种人一块玩的意思。 “这是三郎媳妇令娘。”孟氏介绍说,“父亲正是沈约沈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沈令菡的错觉,三夫人提起沈先生的时候,孟夫人的目光很有深意。 “原来这就是沈家娘子。”孟夫人道,“之前听说过,总想着见一见,这样看着,是不俗。” 怕是跟沈先生扯上了关系才不俗的吧,听多了恭维她爹的话,沈令菡都没感觉了,反正她爹要不是沈先生,她就是个村里来的野丫头,一旦成了沈先生的女儿,立刻就能渡一层高雅的外皮。 “沈家娘子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呢。”孟琪笑了笑,“不过模样怪好看的,跟阿芷在一块像是亲姐妹,根本看不出来已经嫁做人妇。”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骂人的,还是一骂捎带俩,沈令菡对这个琪娘生不出半分好感来,难怪二娘要事先提点她。 谈二忍不住想喷她,“琪姐姐眼神怎么还不好了呢,我这都长高一个脑袋了,你愣是没瞧出来,你是不是惦记错人了啊,还有人家令娘长得比我俊多了,怎么就像亲姐妹了,你夸我不要紧,别让人家心里不是滋味,这不是骂人呢。” “呦,瞧瞧我这两句话,招惹的二妹妹不高兴了。”孟琪一脸歉然,“是我打眼没看仔细嘛,你快原谅我吧,还有三嫂子,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我嘴笨,你可别往心里去。” 这还能让别人说话吗,沈令菡算是看明白了,跟她这样的,根本就不能搭话,要么就只能比她更不要脸的做戏。 “我就听你夸我好看呢。”沈令菡笑嘻嘻的回应,“别看我一脸镇定,心里美着呢,二娘就更不往心里去了,我老说她长了跟没长一样,她就是说来气我的。” 谈二装模作样的撅着嘴,配合道:“哼,我明明长了,你们都看不出来,我可生气了。” “瞧瞧这一个两个的,都还是娃娃似的闹。”谈夫人打了个圆场,“琪娘你来两天就知道她们什么样了。” 孟琪笑起来,“阿芷还是那样可爱,三嫂性子好,我真不舍得走了。” 谈二心里逛翻白眼,心说你可快走吧。 “怎么不见三郎过来,可是不在府上?” 孟夫人没见过谈让,以前压根儿不知道有这号人,如今成了沈先生女婿,忽然就感兴趣起来。 谈夫人道:“三郎上职去了,怕是还要过一会儿才来家。” “哦,三郎如今也谋了职,倒是赶在了阿逊前头,想来是个懂事的。” 孟夫人对此似有不满,谈夫人软和和的回了一句,“二郎是个读书的料子,老爷想着多培养他几年,三郎情况特殊,便提早谋了职。” 赵氏平日里不显,跟这些贵妇在一块的时候,居然也句句不落人后。沈令菡听她们说话累的慌,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不时看看门口,惦记着谈小让。 天将黑的时候,谈让回来了,直接去了正房,他其实是故意拖延到饭点才回来的,就是不想跟谈家人大眼瞪小眼。 他一进门,便感受到了万众瞩目,所有人都在看他。 “府上三郎当真一表人材。”孟夫人有些意外,没料到谈让是这个样子,忍不住夸赞几句,“倒是跟几个兄弟都不像,更俊俏些。” 沈令菡不大高兴别人这样打量他,尤其是孟琪,从谈小让进门,她眼睛就没拔下来过。 “三哥!快来坐。”谈二主动拉他到身边坐,”累了不,喝口茶润润嗓子。” 谈让坐在谈二跟沈令菡中间,问道,“家里有客。” 从他进门就一直板着脸的谈政,因为他主动提这一句,脸色稍有缓和,“孟大人跟孟夫人都在,见过礼再吃饭。” 沈令菡拉着他的手,给他指引,“这边是孟大人,是个面向随和的人(其实一脸心机),那边是孟夫人,温柔又娴雅(就是眼神叫人很不舒服),嗯,还有个人见人爱的孟小姐,就在孟夫人旁边坐着。” 小手放在他手腕上,热呼呼的,谈让居然听懂了她的话外音,心里不由暗笑。 “瞧瞧三郎媳妇会说话的劲儿。”孟夫人笑的合不拢嘴,“真讨人稀罕。” 孟氏跟道:“可不是,她可是我们家的开心果,每天都来逗咱们笑。” 一番介绍,桌上的气氛融合起来,今日三郎难得给面子,没有板着脸不吱声,甚至还跟孟大人聊了几句。 “寺院筹建的如何了?”孟大人问。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目前还顺利。”谈让规规矩矩的回。 “那就好,年轻人都得从小事做,好好替琅琊王办事,往后的路子还长远。” 孟大人生了一双细长眼,跟孟氏的眼神很像,虽然长得挺和气,但总给人一种别有用心的感觉。他主动问起寺院的修建,倒不像是没话找话的寒暄,应该是存了什么用意。 “三郎看着跟我年纪一般大,居然都赶在阿逊表哥前面成了亲,实在叫人意外。”孟琪笑着看了眼谈让。 这一顿饭,她有事没事就往这边扫两眼,虽然都不刻意,但很不舒服,谈让当然感觉到了,他放下筷子笑笑,“我眼睛不方便,多亏了阿令肯照顾我,娶妻如此,不论早晚,都是幸事。” 他是故意说给孟琪听的,当然,也是真心话。 沈令菡在边上听着他说话,不知为何,耳根子居然红了,明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但这话本身就很能叫人触动,尤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半分作假敷衍。 孟琪尴尬的撇撇嘴,转而笑起来,“倒是叫人羡慕呢。” 谈让这张脸,放在哪里都是一瓢祸水,当初能把周览一个大男人迷的五迷三道,如今又把一个自我感觉相当良好的大姑娘给迷住了,实在是——不省心。 沈令菡气鼓鼓的吃完饭,一想起孟琪的眼神就不舒服,心说周览不要脸就算了,洛阳城来的小姐都能对着一个有妇之夫想入非非,虽然,他们不算真夫妻吧,那也很不应该啊! “小麻雀,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回去的路上,谈让问她,“怎么吃那么点。” “一大家子坐一块,吃什么都得看人脸色,哪里就为了吃饱的,一桌子菜剩了一大半,都浪费了。”沈令菡闷闷道,“不过也没关系,咱有粽子,我就惦记着它呢。” 谈让莫名想笑,“嗯,你说的也是,我其实也没吃饱,回去咱一块儿再吃点。” 粽子昨晚就煮了一些,拿出来就能吃,两人围着小桌,谈让剥了一只五谷的,小媳妇贪心,一样口味拿了一只,摆在眼前数数,数到哪一个吃哪一个。 大概包了七八样口味吧,包的时候她拼命要往里头塞馅,导致粽子像个包袱,要不是谈让手巧,估计没法看。 一次肯定吃不完,但是她哪样都想吃,所以每次都纠结先吃哪一种口味。 “哎,早知道包小点了,这样我就可以都吃了。”她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一只,“今天先吃咸鱼味的吧。” 这咸鱼味粽子,自从包了之后就没人吃过,那味都快把粽香给遮过去了,说是给谈让包的,但他并没有打开的勇气。 粽子放凉了,味道小了很多,沈令菡咬了一口,眼神一亮,“还挺好吃呀,阿让你尝尝!” 谈让表示怀疑,虽然他能吃咸鱼,但是无法想象咸鱼粽子是个什么味,“你是不饿了,吃什么都香啊。” “没有,真的不骗你,来尝尝。”她不由分说把粽子送到他嘴边,“就是咸点,但是挺香的。” 谈让被她堵的啐不及防,只好硬着头皮咬一口,然而由于这粽子实在太大,他必须要张大嘴,一口下去,尴尬来了——他好像舔到了她的手指。 沈令菡:“……” 好像哪里不太对,但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以前沈先生喂她吃东西,也经常发生这种事故,她腆着脸笑笑就过去了,最多被她爹说一句馋猫,然而现在…… 她感觉像是被什么厉害的虫子咬了一口,濡湿丝麻的感觉从手指开始向全身蔓延,再然后,全身犹如被施了定身术,动不了了。 正文 071小偏院 咸鱼粽子没有想象中难吃,好像——还有股甜味。 放在嘴里嚼半天,都不舍得咽了。 谈让若无其事的又咬了一口,最后干脆把粽子拿过来,这才解了小媳妇的定身术,“嗯,挺好吃的。” “是吧呵呵呵……”沈令菡坐回原位,手放在裙子上摸了一把,然后蹭的站起来,“我,我再去拿一个!” 谈让失笑,只可惜没看见她的模样。 距离喝药过去了好几天,他还是看不见。 看来得找个时间跟母亲聊聊了。 沈令菡去厨房拿粽子,忽然忘记咸鱼粽子用了什么颜色的绳子,想半天没想起来,然后发起呆来。 手指依然有异样的感觉,她拿水冲了下,热乎乎的感觉好像更分明了,这是什么毛病? 不成不成,得找点事干。 她干脆拿小食盒装了几只粽子,回来说道:“阿让,咱待会儿去小偏院送粽子吧,正好竹叶竹枝都弄好了。” “也好。” 两人吃过粽子,便往小偏院去,跟以往每次去不一样,谈让一直很紧张,生怕小媳妇害怕她那个样子。 “小麻雀,你要不就在外头等着,我进去送就好。” “是不方便见吗?”沈令菡察觉到他的不自在,难道他母亲疯的很厉害? “也不是,我怕你害怕。”他如实说了。 “怎么会呢,我了解的阿让,你不用替我担心,来都来了,见一见是应该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见一见林氏,大概这样能多了解一下阿让吧,可了解他做什么呢? 不知道。 “待会儿跟在我后面。”谈让走在她前面,进入院子,先敲敲房门。 沈令菡有些小紧张,就像是头回见公婆的媳妇,不对,本来她就是第一回见婆母,也不对,是见阿让的母亲。 “进来吧。” 出乎她的意外,这声音听起来——很正常,除了有点虚弱无力,跟她想象中疯子的形象差的很远。 “阿令来给你送粽子,是我们一起包的。”谈让站在门口说道。 门很小,他站在门口不动,沈令菡就进不来,她微微探头,看了一眼屋内的女人。 居然很干净,而且很漂亮,即便在这样的环境里,穿着简朴,不施粉黛,依然不影响她的美丽,细看起来,阿让跟她长的很像。 林氏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你叫什么?” 谈让皱眉,“她……” “啊我姓沈名唤令菡,您随意叫什么都行。”沈令菡抢先回答。 这分明挺正常啊,她不由纳闷,谁见过这么正常的疯子? “令菡。”林氏喃喃重复一遍,复又低下头。 沈令菡一阵尴尬,原来是不善言辞啊,她揪揪谈让的衣角,“阿让,咱是不是进去说话?” 她居然还想进去?谈让无奈道:“今天不早了,母亲还要休息,咱改天再来吧。” 谈让感到一阵烦躁,他非常讨厌现在的状态,一切都不再他的掌控之中,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带她来,更不明白为什么要站在门口等里面的人开口。 “这,这就要走了啊?” “走吧,改天来。” 谈让转过身,正要关门,便听林氏问道:“你带了竹枝来么?” 嗯?鼻子很灵嘛!沈令菡眼神一亮,“是啊是啊,我带了竹条竹叶来给你解闷儿,你还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们说。” 谈让扶额,感到无比头疼,还不等他阻拦,那家伙已经提着竹篮冲进去了,跟谁都是自来熟。 “我来教你编蛐蛐啊,我还会编竹篮呢,就是编的不好看,我娘说像破锣。” “你娘?” “是我娘,她总说我笨,不过我确实挺笨的,什么都不会,比阿让可差远了,看到您我又想她了,她跟我爹出去玩不带我,可坏了。” 她盘腿坐在地上,三两下编好了一只蛐蛐,居然有模有样的,“你瞧,我这辈子最会的就是编蛐蛐,不为别的,因为上课的时候无聊,我不是抓蛐蛐就是编蛐蛐,熟能生巧。” 这样大言不惭的话,她居然说的出来,谈让轻叹。 “给你玩。”沈令菡把蛐蛐摆到林氏面前,期待的看着她。 林氏枯枝一样的手缓缓拿起蛐蛐,放在手心里端详,“可以帮我拿剪刀来么。” 沈令菡四下看看,在小木柜上发现了剪刀,于是拿来递给她,递出去的时候尖头朝向自己,林氏虚弱无力的伸手来拿,在递接途中,手忽然一松,尖头一下挑破了沈令菡的手心。 “呀!”猝不及防的一下疼,剪刀掉在了地上。 “小麻雀!”谈让过来一把拽住她,将他拉到身后,一脸怒气的看着林氏。 林氏好似没看见一样,继续低头摆弄着蛐蛐。 “没事没事,是我没拿稳。”沈令菡用帕子把手上的血擦了擦,若无其事的笑笑,“没事,都没出血,就是划了一下。” “令菡,可以帮我拿一下剪刀么。”林氏又说了一句。 “你别动,我来拿。”谈让用力抓住她的胳膊,生怕她再出什么意外。 “没事,说让我拿的嘛。”她抢先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剪刀,再次递给林氏,这次她注意了,拿的很稳。 林氏接过剪刀,对着蛐蛐的身子,咔嚓一刀剪了下去,丝毫没犹豫,脸上依旧是平静无波的表情。 沈令菡嘴唇动了动,把话咽回去,算了,就当没看见吧,阿让已经挺生气了。 谈让虽然看不见,但林氏一下一下的剪,他能听见,他强压住怒气,告诫自己不能当着小麻雀的面发作,“小麻雀,咱回去。” 不等她同意,谈让直接拉着她走出小屋,关上了房门,手指箍紧了沈令菡的手腕,无意识的越捏越紧。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林氏的手颓然的放下,嘴角蠕动,自言自语的喃喃,“好像是个好孩子呢。” “阿让阿让,你松一点,要断啦!”沈令菡握住手腕上的手,一不小心把血蹭到了他手上。 谈让停下疾行的脚步,深吸口气,从身上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拿起她受伤的手,摸索着包裹。 沈令菡有些气短,“嗯,那个真不疼,就一条小细口,一点点小血珠,你快别生气了,你这个样子,我都怕你了。” 谈让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手上的动作放轻柔,“我不生气,你以后别这么傻,她,她并没有看到的那样正常,会做出很多难以预料的举动,不要靠近她,也不要在她面前碰任何东西,更别被她牵着鼻子走,不,你以后干脆不要再见她,不准来小偏院。” 去他娘的粽子,去他娘的解闷,这姑娘对谁都好心,可她不知道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能被善待,热心换来的有可能是灾祸。 “哦哦。”沈令菡第一次见他动真火,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何况那人是他生母,她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原来林氏真的不正常,可她完全看不出来,哎,那样好看的人,真是可惜了。 谈让没再生气,可也几乎没怎么说话,回去后给她清理伤口上了药,然后嘱咐她几句,便回房睡了。 沈令菡半宿没睡着,躺下后想的都是今天见林氏的场景,还有阿让怒气冲冲的样子,以至于后半夜的时候,她还梦见他拿着鸡毛掸子凶她,并且说等明年搬出去后,就不要再去找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恐慌,可能是因为他太凶了,也可能是因为他不想再见她。 就算当不成夫妻,当朋友也好啊,谈小让真小心眼。 因为这梦,她很早就醒了,想起今天是端午,便没再懒觉,穿好衣服起来。 谈小让都已经生好火了。 “阿让你每天起这么早啊,今天端午节,你们不休假嘛?” “要过去看一眼,估计下午会没事,到时候跟你一块去琅琊王府。” “好啊好啊,今天二娘来陪我吃粽子,你也带几个去垫垫肚子,省的晚上在王府吃不饱。” 谈让笑,“好。” 待吃过早饭,谈让先走了,沈令菡约莫着夫人们吃过早饭,这才动身去正房请安。 到的时候,一家人刚刚吃完,桌子还没撤,居然来早了。 “哎?令娘怎么不来吃饭啊,是用过了还是没吃呢?”孟琪一边拿手帕子擦嘴,一边往外头描了一眼,“怎么不见三郎,我还以为你们小夫妻起的比别人晚些呢。” “阿让上职早,我们提早用过了。”沈令菡脸上带笑,心里无比膈应,一大早的,真不爱瞧见她。 “那倒是怪我了,我不知道府上起的早,耽误大家了。” 家里有客,吃饭的时间就要照顾着客人,谁也没说什么,她倒是先自责上了。 秦氏道:“倒也不是都这么早,谁还没个睡过头的时候,老爷他们要上职,自然有人提早伺候着,剩下我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吃饭没准儿。” 沈令菡坐到谈二旁边,故意离孟琪远着点,她平时出了名的好脾气,常年对着于氏那样的人都能笑嘻嘻的,却唯独不想跟孟琪有任何交集。 谈二今日自由身,请过安之后便拉着沈令菡去院子里玩,“令娘,咱去你们院子吧,我早上没吃饱,想吃粽子。” “好啊,都是现成的,要多少有多少。” 两人手拉手正要跑,便听见孟琪叫她们俩,“阿芷,令娘,我跟你们一块去玩行吗?” 沈令菡翻了个大白眼,想说她真是狡猾,故意当着夫人们的面嚷嚷,谁好意思不让她去。 正文 072要开窍 孟琪小跑追上她俩,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执意拉着她俩的手,“我还没能好好瞧瞧你们的院子呢,听说还有粽子吃,我早就迫不及待了。” 一边说还跟屋子里的夫人们吐舌头,一脸娇嗔。 夫人们在后面笑,“瞧瞧这仨丫头,到底小了几岁,性子不稳,比起阿韵来可差远了。” “小娘子就是要这样,阿韵从小到大都闷,怪没意思的。”秦氏道。 孟夫人说:“看她们能玩到一起去,我就放心了,昨晚上她央求我,说要在这里多住段时日,我就怕她在家里惯坏了,到这里添乱。” “哪有的事,多好的孩子,就让她住家里,保管给养的白白胖胖,你跟孟大人都放心便是。” 听到孟琪还要住在这里,沈令菡顿时生无可恋,琢磨着要不提前搬出去算了。 谈二翻了个大白眼,“这里可不比洛阳城,小地方闷的很,你在这里能行吗,还不如去青州呢。” 孟琪不在意道:“可是有你们啊,去青州只有我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我更不想去。” 谈二好歹忍着没说“谁要跟你玩”这话,“到时候受了冷落,可别哭鼻子说我们欺负你就行。” “怎么会呢,我现在可长大了。” 因为有孟琪跟着,沈令菡跟谈二都无比郁闷,话说的都少了,别提多烦,偏她还话多,逮着什么都问。 “呀,你们还自己烧火呢,真没看出来,令娘还会做家务。”孟琪打量着小院子,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来是嫌弃还是怎么的,总之很叫人不舒服。 一旦离开夫人们,那张总是教养很好的脸说没就没。 “你可别瞎说,哪里需要令娘做家务啊,我三哥什么都包了,可疼她了。”谈二倒是没看出她对三郎如何,但就是本能的想替令娘显摆。 贵小姐的圈子里,攀比属于日常交流模式,虽不至于说的这样露骨,但明里暗里你来我往,谁也不肯落了下风。 谈二只要一对上孟琪,自然开启本能,又怕令娘不懂这些吃了亏,事事都要替她出头。 孟琪的嘴角撇了撇,没搭腔,眼睛往两间卧房瞟了眼,说道:“都说三郎跟媳妇分房睡,我还当说瞎话,没想到真分着呢。” 这话不知怎的就刺中了沈令菡的神经,明明并不觉得分房有什么大不了,可就是不想听她这样说,本能的想要回击她,可搜肠刮肚的,却也找不出什么好反驳的,本来就因为年纪小,不对,因为成亲做样子,分房是自然平常的事,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种想反驳又反驳不了的感觉,真憋屈,她最近是怎么了,好像总是容易别扭生气,尤其跟阿让有关的事。 不行不行,她必须得心平气和才行,不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大小姐惦记阿让,说两句不中听的话吗,还能怎么的,总不能死皮赖脸硬嫁给他吧。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一怔,对啊,阿让以后是要再娶媳妇的,说白了他现在就等于没娶妻的状态,不论是他惦记谁,谁又惦记他,完全跟她没关系啊,还不都是早晚的吗,就算将来娶了孟琪,也正常啊。 可她潜意识里非常不愿意这种事发生,就算娶也娶个像样的,对!必须不能让他娶孟娘子,她必须得阻止这俩人有什么交集,就孟琪这厚脸皮的劲儿,万一对阿让死缠烂打,阿让肯定不是对手。 她这心里一通乱想的时候,谈二没闲着嘴,替她回击,“我说琪娘,你可就不懂了吧,令娘年纪小,我三哥那是疼她呢,等到了明年,自然就同房了啊,你怕是不知道这世上有好些个不知疼人男子,真要勉强你的时候,可不管你愿不愿意。再说了,哪家夫妻还没分房过呢,你将来嫁了人,还能一辈子守住他不成,趁早看开点好。” 谈二这丫头,看着傻啦吧唧的,但在谈家这样的地方长起来,天生便知世故,有时候比沈令菡知人情冷暖的多,虽然是为了回嘴说了这一番话,听着却叫人唏嘘。 沈令菡从小看见的,就是沈先生跟何东家俩人恩爱,不大懂这些。而孟琪虽然在大家族里长大,但因为孟大人高攀夫人,故而一直宠着,并不敢纳妾,孟琪又是从小宠到大,思维惯性就是主母高高在上。 故而两人听完谈二的言论,一时都没转过弯来,接不上茬。 孟琪虽然没了下文,但知道他俩没有同房,心里挺高兴的,在她看来,沈令菡根本配不上谈让,一个乡下野丫头,男人娶了她,前程抱负都指望不上,说不定三郎压根儿不喜欢她。 这样想着,心里渐渐起了些心思,男人没地位不怕,怕的是娶不到能帮他的妇人,三郎现在正是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她孟琪不比沈令菡好多了吗,如果在谈家多留一段时间,不愁三郎看不见她。 她转而道:“你们不是包了粽子吗,是三郎包的?” 没人搭理她,谈二早跑厨房拿了俩,已经开吃了,“啊,我三哥就是心灵手巧,粽子又大又甜,真好吃。” 能不甜吗,一只粽子里头放了好几只甜枣,还加了蜜枣,吃起来当然过瘾。 孟琪主动去厨房,“谈二吃的人眼馋,我这刚吃了早饭都忍不住了,令娘,帮我拿一个呗。” 人家开口要,总不能不给,沈令菡挑了一只给她,关键时候她倒是想起来咸鱼粽子用了什么绳,故意给她拿了一个。 “哎呀,这什么味啊。”孟琪这样的小姐,哪里闻过臭咸鱼的味儿,刚揭开粽皮就皱眉头,要不是不想落人把柄,她早就扔了,“这粽子是不是坏了?” “没坏啊。”沈令菡笑道,“是咸鱼包的,很好吃呢,阿让最爱这一口,你瞧我都没舍得给二娘。” 谈二嗤笑,“少见多怪不是,咸鱼吃过没,就这味,我都没好意思吃,因为我三哥喜欢。” 孟琪忍住吐口水的冲动,她长这么大都没闻过这么臭的味儿,别说吃,拿在手里都膈应,谈让怎么爱吃这种东西?“二娘,我想吃甜口的,既然你想吃,那我跟你换啊?” 谈二举着已经咬了一口的第二只粽子,“不好意思啊,我两个饱了,不想吃早说啊,你都打开了,不吃岂不是辜负我三哥的一片心意,他可能会不高兴哦。” 孟琪黑着脸,谈二搬出三郎来,可谓戳中她死穴,她可不想给他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只好硬着头皮咬了一口。 哪知这玩意闻着臭,吃嘴里更臭,就像香喷喷的花插牛粪上,全身上下都充斥着臭气,她感觉那臭味蔓延在嘴里,一辈子都去不掉了似的。 谈二一边吃,一边跟沈令菡对笑,别提多开心了。 沈令菡无端开心,吃不了咸鱼,就别想跟阿让过了,哼! 孟琪忍辱负重的吃完一只巨大无比的咸鱼粽,连臭带撑,别提多想死了,“有茶水吗,我想漱漱口。” “不好意思啊,没有茶水,只有井水,你要吗?”沈令菡道。 “你可真不讲究,井水如何能喝,算了,我还是回去漱口。” 孟琪跟这俩人驴唇不对马嘴,更瞧不上她俩这不上台面的样子,于是走了,打算着回去用泡了花瓣的水漱口,不然下午没法出门。 她一走,谈二就乐不可支,“可笑死我了,你瞧见她刚才的模样了吗,好像吃了一坨屎似的,真解气,你俩谁想出来要包咸鱼粽子的,那么聪明呢?” 沈令菡也乐,孟琪刚才吃粽子的表情能扫空一切坏心情,太搞笑了,“是我要包的,阿让爱吃咸鱼,我就琢磨着包了,不过还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不行了我吃不下了,不是还有好几种吗,你一块给我装起来,我回去慢慢吃。” “行!” 盼走了孟琪,俩人在院子里玩了小半天,下午要去琅琊王府,得提早装扮,谈二便先回去换衣裳,“等我打扮好了就过来找你,咱回头坐一辆车。” 沈令菡也是要换衣裳的,不过她比较省事,自己穿好了衣裳,只等谈二的丫头来给她梳头。 只没想到,孟琪又来了。 回去一趟,孟大小姐打扮的可谓花枝招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进宫,她不走淡雅风,在沈令菡看来,属于相对艳丽张扬的,但一点都不突兀,反而挺好看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有人能把艳丽的衣裳穿的好看。 而反观她,鉴于在琅琊王府不愉快的经历,她穿的相当普通,于是这样一对比,差距立显。 “你不会就穿这样去王府吧?”孟琪咂嘴,满脸的讥讽,“不是我说,你好歹是谈家的媳妇,就算自己不要好,总得给三郎做脸啊,领着你这样的夫人出门,多丢人啊。” 以往于氏没少拿这话刺激她,可沈令菡从来不往心里去,今天不知怎的,让孟琪给戳了心。孟娘子的确惹眼又好看,站在她面前,沈令菡第一次生出那么点惭愧的心,这个样子站在阿让身边,可能真的不太配吧。 “孟娘子,我就是这样啊。”沈令菡扬起笑,“阿让喜欢就好啦,我又不是给别人看的,丢人还是不丢人,并没有关系。” 孟琪绷着脸,恨的牙痒痒,真是个无知妇人,看她被夫君嫌弃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正文 073不要脸 谈让没能赶回家,提前被王府的人接走了。 为官应酬,实在是件烦心事,今日几位大人都在,孟大人也来了,像谈让这种数不上的无名小吏,既没身份又没有说话的余地,只能傻子似的作陪。 “我有幸去参观了寺院,虽未建成,却可见恢弘,将来一定壮观。”孟大人上来先恭维了一番,“小谈大人跟陆贤侄虽年轻,可办事很见稳成,居然操持的很不错。” 琅琊王客气道:“我亦欣赏这俩后生,不过出担大任,要周全的地方还很多。” 都尉大人在旁边听着,总算找到了插话的时候,“琅琊王说的极是,我这外甥女婿还有诸多不足,小事故还是有的,不过好在有我在后面帮衬着,没出大乱子。” 谈让很想笑,更想看看琅琊王的黑脸,何都尉这脑子,为了邀功,白白与人落了话柄。 孟大人讶异,“我听周边百姓都是夸赞之声,倒是没听说什么事故。” 何都尉想在琅琊王面前邀功,然而自己做了那么多“大事”,却并不见琅琊王召见夸赞,便以为他老人家可能压根不知道,正好孟大人提起来,他必须得抓住机会自表一番。 “都是我后来处理得当,才没让百姓说出话来,起先有人谣传寺院闹鬼,这种无稽之谈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破坏,我为了寺院与琅琊王之名,严厉惩处了散播谣言之人,再后来有贼人借寺院闹鬼的传闻害人,亦被我明察秋毫的破获,百姓们认清了事实,自然明白原委,寺院乃弘扬佛法正气所在,怎么可能有鬼!” 何都尉都快被自己慷慨激昂的说辞给感动了,感觉自己真乃当世青天,明察秋毫刚正不乱,完全忘了那谣言就是自己传的。 孟大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居然有此事,那是不能任由谣言传播,琅琊王建佛寺乃利国利民的善举,岂能平白被人诬陷,何都尉年轻有为,此事办的甚为妥当。” 琅琊王简直想把何有志给扔出去,孟怀此人立场不明,尚不能归为自己人,有些话不好对他透露,这种丑事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了,立刻就能大做文章。 见何有志这蠢物还要滔滔不绝,琅琊王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本王准备了歌舞,还请诸位一同观赏。” 说着便率先离座,众人不再议论,紧随其后而去。 待出了门,谈让方松口气,也不知道小媳妇来没来。 “阿让!”周璞刚才没能进屋,就在外头等他出来,“一定很无聊吧。” 两人落在后面走,谈让轻笑,“不无聊,听了出好戏,你要不要听听。” “还有好戏那,当然要听!” 谈让便将刚才的事跟他说了一遍,而周璞一时没能领会精髓,“你是想说孟怀故意套话,是别有用意?” “自然是。”谈让没细说,让他自己琢磨。 “啊,我明白了!”周璞一拍手,“孟怀的夫人是孙御史之女,他能官升至刺史,少不了老丈人提携,立场很可能是随他走,而不是向着谈内史靠拢,所以寺院的事故,很可能会被哪一方利用。” 谈让笑笑,默认了他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有点幸灾乐祸,你说我是不是有毛病?”周璞咂咂嘴,心说琅琊王府倒霉,他捞不着好,高兴个屁。 “你——很有前途。”谈让给出总结,“自古舍小家为天下,不计亲疏六亲不认者方能成大变态,离成事就不远了。” 周璞:“……”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骂人的。 此时谈逊跟周二公子周齐走在一处,眼神时不时瞟向谈让这边,“我三弟始终是个不成事的,我大哥提携他,他却不与大公子交好,反而与四公子沦为一伍。” 周齐哼笑,尖瘦的脸露出几分刻薄与算计,“你也别小瞧老四,在我们这样的家里,没有谁是省油的灯,老大那人想当然惯了,做事不计后果,更不会拢人之术,一上来就把你家三弟得罪完了,如何指望人家依附他。” 周览看上谈让的事,谈逊是后来才知道的,心里还一度幸灾乐祸,因为不见大哥出来替他做主,只能证明老三在大哥心里的地位不过尔尔,涉及到了利害关系,照样不管老三死活。 如果他早知道,肯定会横插一杠,至少先把老三跟大哥之间的兄弟情给打散了。 “我本想着借此把你三弟拉拢过来,他虽然差点事,但有些时候也能用得上,给咱当条听话的狗也好,不过既然老四捷足先登,我也不好夺人所好,更想看看这俩没用的棋子能走出什么好棋来。” 谈逊琢磨了一下,说道:“现成的就有一步好棋。” “哦?说来听听。” “就让四公子跟大公子先来一局怎么样?”他凑到周齐耳边耳语一番。 周齐眼前一亮,“好主意,此事便由你安排了。” 沈令菡没有换衣裳,只由谈二的侍女给她梳了头,换了好看的发髻,自我感觉美美的。 谈二听说孟琪去跟她显摆衣裳,气的不行,“令娘你别搭理她,全洛阳城里就她整天穿的花枝招展,我也没觉得好看到哪去,她那是嫉妒你好看。” 来琅琊王府做客,谈二穿的也挺简单,沈令菡觉得她这一点挺有意思,一旦不喜欢哪里的时候,去一趟都是应付了事,亦没有什么美丑的负担,更不怕谁笑话她。见过二娘穿的最隆重的时候,大概就是她跟谈小让成亲那天。 琅琊王府的妇人小姐都很低调,穿戴不见夸张,全场最显眼的两位应该就是都尉夫人跟孟家小姐,哦,还有阿瑶。 有日子没见阿瑶,个头长了不少,显得更成熟了,于氏把她打扮的像个妖精似的,不知道要出来勾搭谁。 “孟家娘子可真是个美人儿。”王妃夸赞孟琪,“以前在洛阳城里没能仔细瞧瞧,今日一见却是眼前一亮。” “小女蒲柳之姿,让王妃见笑了。”孟夫人谦虚道,“还不快来谢过王妃夸赞。” 孟琪眼中含笑,袅袅上前,“王妃谬赞,跟府上的姐姐们一比较,我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去。” 王妃笑道:“这嘴倒跟令娘一样甜,这么看着,她俩一个清淡一个热烈,都很讨人喜欢,却不知琪娘可有婚配?” “倒不曾有。” “可喜欢什么样的,我好给留意着。”王妃道。 孟夫人一喜,“便先谢过王妃了。” 孟琪心里不高兴的很,居然把她跟沈令菡那野姑娘比较,“琪娘并没有什么奢望,只求夫君待我好,会疼人就行,当然,生的好看就更好了。” 沈令菡一怔,她说的不就是谈小让吗,这姑娘还能再不要脸点吗,大庭广众的就说这话,明摆着把她当不存在! 哼,休想惦记阿让! 王妃愣了一下,别有深意的看了孟琪一眼,笑笑,“倒是个聪明的,如此最好了。” 孟夫人心里疑惑,不知道自家姑娘是刻意这么说,还是就这么想的,明明之前说一定要嫁进高门去,怎的忽然就转性了。 随后去赏乐舞的时候,谈二忍不住跟令娘嘀咕,“我呸,刚才我差点就忍不住揭她老底,想要会疼人的夫君,她那样的也配,我就不信谁能看上她那副假模假样的德行,哎你看见没有,她眼睛放在郎君堆里都拔不下来了,真不要脸!” 那哪是放在人堆里,分明就只在谈让一个人身上,谈令菡气的不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她必须要告诉阿让,得让他长点心。 夜色沉下来的时候,宴席开始,大家各自坐在小矮机上,一边赏舞一边吃饭,喝的尽兴了,依然有人下去跟舞姬合跳。 “哎我天,令娘你看,她居然下去跳了!” 沈令菡这才注意到,舞池中央有一个分外扎眼的存在,正是孟琪,她长袖善舞,姿态妖娆,一点不比舞姬跳的差。 渐渐地,好多人注意到她,眼神都聚集到她一个人身上。 琅琊王问道身边人,“那是谁家姑娘?” “王爷,是孟大人家的小姐。” 孟怀家的啊,琅琊王稍有失望,这姑娘看着不错,可惜不大好上手。 当然,也只是不好上手,并非不能,琅琊王此人从来不顾色字头上那把刀,只要有一点苗头,他就能排除万难。比如沈家那丫头,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尚属处子之身,早晚得弄到手。 心里这样想着,他便赏了谈让跟陆行各一盘菜,吩咐侍女送过去,以示关照。 自来前程名利才是男人真正的心头好,在这些面前,女人就变得可有可无,琅琊王相信,一个眼瞎的弃子更容易受权利蛊惑,拿住他根本是小菜一碟。 赏赐的菜摆到谈让桌上,他笑了笑,对着琅琊王的方向微微点头以示感谢,脸转过来的时候,嘴角闪过一丝讥讽。 恰在此时,一个小吏悄悄跑到何有志身边,附耳道:“何都尉,寺院那里发现了贼人。” “什么!”何都尉下意识的叫唤了一声,随即意识到不妥,贼兮兮的看了看周围,捂着嘴干咳两声,“吩咐差役严阵以待,本官随后就到。” 虽然不能继续吃喝,但立功的时候到了,何有志生怕琅琊王不知道他即将要去干大事,临走之前暗搓搓的找到琅琊王的贴身随从,说明了自己为办公事不得不提早离场等等一系列屁话。 那随从不耐烦的听完,随便应付几句了事,心说琅琊王巴不得这碍眼的东西赶紧滚蛋,谁要管他走不走。 而一心想着立大功的何都尉,此一去差点儿就搭上了小命。 正文 074勾搭搭 沈令菡这厢一直为着孟琪跳舞的事呕心。 她跳舞就跳舞吧,非要花蝴蝶似的围着谈小让转,就算偶尔转到别处,那媚眼一个接一个的抛,关键人家又看不见,她这不是诚心恶心人吗! 就连谈二都看出来了,“我的娘,她还能再不要脸点吗,她她她居然勾搭我三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叫人生气,勾搭这俩字就仿佛是两颗小刺,一下下往沈令菡身上扎,扎的她心浮气躁,想咬人。 终于等孟琪嘚瑟完了下场,谈二忍不住刺激她,“我说琪娘,你跳的这么好看,怎么不离我们近点呢,我都看不清楚了,你围着我三哥有什么用,他又不看。” 这乍听起来像是以前大家欺负谈让时的冷言冷语,不会叫其他人以为是在讽刺孟琪,但孟小姐本人却听得出来。她上场跳舞的确有显摆之意,不过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谈三郎,只是热血上头的时候,忘了他看不见这回事。 想想实在是麻烦,他长得是好看,而且非常好看,如果他不瞎,孟琪有十足的把握能叫他喜欢上自己,然而就因为他看不见,她觉得有劲没处使,很郁闷。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三哥呢?”孟琪故意放大声音,让谈让听见,“他看不见又不是错,咱不能因为这个欺负他,我相信他是可以感知到律动的。” 这话可以说是很感人了,感动的沈令菡跟谈二掉了一地鸡皮。 酒宴过半,琅琊王被频频敬酒,喝的有点上头,于是离席暂歇,并嘱咐两个公子作陪。 他走后没多久,坐在角落里的阿瑶也偷偷走了,大家都喝酒赏乐,没人注意一个小丫头。 倒是谈二看见了,“哎令娘,你这个小表妹挺好玩的,一晚上不知道跑了几趟茅房,是不是吃多了。” 阿瑶回回去宴席都恨不得带俩肚子,吃多了很正常,沈令菡不想管她娘俩的事,没怎么在意,“估计是吧,那什么二娘,我看你三哥没怎么吃,我去给他送点甜饼,他桌上好像没有。” “哎哎!”二娘没来得及拉住她,她想说要吃什么都可以找侍女要,干嘛巴巴给送过去,后来一琢磨,人家小两口就是找个理由说说话,没毛病。 想到这又故意看了孟琪一眼,那意思你看吧,没你什么事。 琅琊王一走,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沈令菡跑去找谈让,倒也不显得突兀,她把一小碟甜饼摆在他桌上,“阿让,给你吃甜饼。” 谈让心里笑开了花,觉得小媳妇今天格外体贴懂事,因为他能感觉到她时不时看过来的眼神,居然还当众送甜饼给他。 跟他同坐的陆行感受到了来自甜蜜小夫妻的虐待,很有眼色的走开了,他很是郁闷心塞的看了眼谈韵,替自己哀痛一把,决定跑去找周四抱团取暖。 “你吃过了吗?”谈让吃了一口甜饼,想象着她甜美的眼神,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 沈令菡其实没怎么吃,一晚上净生闷气了,她憋着话想跟谈让说,又不知道从哪开口,纠结一番之后,她问道,“阿让,你觉得孟娘子这人怎么样呀?” 谈让一愣,认真想了想,“还好吧,跳舞跳的蛮好。” “你怎么知道她跳舞好?”沈令菡顿时警钟大作,“她她她……” “嗯?”谈让奇怪道,“是陆兄说的啊,不过她跳的时候,我能听见舞步节拍,感觉很不错。” 他居然真的感觉到了!沈令菡嘟着嘴,很想说点什么,又不好意思背后揭人短,“总之,总之你离她远点就好了,她,她她——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你听我的就好了,以后我再帮你找更好的媳妇。” 谈让嘴角掀起一个坏笑,故意凑近她,问道:“你想要帮我找什么样的媳妇啊?” “我,我……”她抓抓脑袋,耳根子有点发烫,眼睛转啊转,不太敢看他,“反正就是老实本分,会哄你开心的,能照顾你的就行,我跟你说阿让,长太好看的不实用。” “噢。”谈让直起身子,意味深长的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前提是,我得找一个同样喜欢我的呀,你说是不?” 沈令菡不自在的搓搓脸,怀疑自己喝多了,脸烫手,“肯定很多人喜欢你的,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一个。” 问题怎么样才算是他要的喜欢呢,孟琪那种喜欢肯定不行,她就看脸了,沈令菡琢磨着,她自己也喜欢阿让啊,这应该也不对吧? 搞不懂搞不懂,要是沈先生在就好了,他肯定知道。 “不对阿让,我得先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才对,这样方便我筛选。” “我喜欢啊,好看又热心肠的姑娘,笑起来甜甜的,会哄我开心,还要聪明,有时候机灵有时候又傻呵呵的。” 沈令菡掰着手指头数,数完了心说有这样的姑娘吗? 算了,慢慢找吧,反正只要不是孟琪那样的就行。 谈让又想笑又发愁,这姑娘傻起来真的不转弯,只能不停安慰自己她还小,不开窍也正常,反正他也喜欢她傻乎乎的样子,因为很逗。 明年送她什么好呢? 两人各自心里打着谱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思绪被中断,沈令菡好奇的看过去。 只见有一帮随从加侍女慌里慌张的往小水池那边跑,水池离着不远,能听到有女子哭诉之声,大家都纷纷看过去。 “你们都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阿瑶指着围上来的随从喊道,“我反正已经被王爷夺走清白,已经没脸活在世上,跳进去正好洗净灵魂,来世再投一个好人家!” 这话一下引起轩然大波,听到的人无不惊诧,“那是谁家的姑娘,怎么好端端的就……” “好像是何家的吧,不太确定,走,过去瞧瞧。” 沈令菡听出了阿瑶的声音,脑子顿时要炸,琅琊王他居然又……哎,这可不毁了吗,上回的事能遮掩,这下算是彻底遮不住了。 何家阿瑶此时衣冠不整的站在水池边上,撕心裂肺的要死要活,侍女随从们根本劝不住,这也就罢了,都尉夫人还来起哄架秧子,陪着闺女一起嚎,她一亮嗓子,基本半个琅琊郡都听见了。 “你们王府必须要给我们个说法,白白污了清白姑娘的身子,她还这么小,让我们可怎么活!” 琅琊王那点见不得人的喜好,知道的人不算少,看眼下这样子,估计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不由替何家小娘子可惜。 可王府的事,没人敢插嘴,只有看热闹的份儿。 于氏今日来的目的就是逼着王府松口的,她已经豁出去了,王府不要脸,三番两次的不认,她更没必要顾着脸,于是设计了这一出戏,让亲闺女主动勾搭琅琊王一回,再当众把真相抖落出来,不信王府还能赖账。 而琅琊王这回的确是真赖不了,他喝多了酒,一时晕了头,逮着个小娘子就下了手,事后才发现这丫头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清醒后才察觉到不妥,她如果是今日来的客人,可有点交代不过去,不过虽然赖不了,但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灭口,再随便找个理由就能遮过去,只没想到这丫头跑的快,一个没注意就让她跑了。 还当众闹了这么一出,虽然没人敢说什么,但王府的脸是丢大了。 王妃冷着脸,当即领着几个贴身侍女赶到水池子边,吩咐道:“都尉夫人喝了酒,还不把她扶下去歇着。” 到底身份摆在这,她一发话,侍女们不敢手软,不由分说的把于氏强压了下去。至于阿瑶,本来也没多想跳,仗着别人不敢硬上前来罢了,然而王妃不吃她这一套,指派了几个会水性的侍女冲上去,拿披风一裹,直接把阿瑶给抬了起来。 “唔唔……你们把我放下来,不然我咬舌自尽了,我真的咬了!” 沈令菡扶额,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次大概谁也救不了阿瑶了,这样的事传出去,她就只能嫁进王府,可王府被迫要了这么个丢脸的姑娘,怎么可能善待她,如果这又是于氏撺掇的,那真真是害了阿瑶了。 况且看王妃的态度,并没有想给阿瑶一个正经名分,她还这么小,在王府这样深的地方,能不能好好活着都是未知数。 阿瑶被刚抬下去没多久,有消息传来,说是寺院处发现一伙不明贼人,何都尉带领数十名衙差去抓捕,遭遇袭击,生死未卜。 能有什么贼人有这么大的能耐,怕不是土匪吧?琅琊王得知,紧急派遣府中侍卫前去查探,下令务必要将贼人全部擒获。 于氏便也顾不得闺女如何了,一想到何有志丢了命,她的官夫人就要当到头,立刻打道回府,端的一番夫妻情深。 沈令菡自然也要跟去看看,她要去,谈让就得陪着,两人从王府告辞出来,只见有辆马车停在外面,像是在等他们。 “谈贤侄。”孟怀露出脸来,“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送你们一程。” 正文 075各有谋 从王府赶回来时,据说何有志已经被抬回了都尉府,小命大概是保住了。 谈让跟沈令菡坐孟大人的马车,一起赶往都尉府。 “万幸何都尉没事,既然来了,我进去看看他伤势如何。”孟怀道。 想不到孟大人还挺热心肠,沈令菡见谈让没说什么,便客气了一句,“多谢孟大人。” 何有志应该是应了那句傻人傻福,命大的很,同去的几十名差役,只抬回来三五个,且个个身负重伤,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他却是情况最好的。当然,跟他当缩头乌龟不无关系。 然而饶是他贪生怕死,贼人也没打算放过他,身上给剐了好几刀,且看起来都挺凶险,若非他最后装死逃过一劫,可能也没这么幸运。 何府第一次响起于氏真情实意的哭声。 “何有志,有志啊,你可不能扔下我们一家老小不管啊!” 于氏哭哭啼啼的,郑氏身体不好,刚才差点跟着晕过去,家里家外没个章法。 沈令菡拉住小苗问她:“舅舅他如何了?” “姑娘你可回来了,老爷他伤的挺严重,不过有郎中在里面医治,我进去送水的时候偷偷看过,老爷还能喊疼,估计没有生命危险。” 那倒还好,于是三人便静候郎中出来,等过会再进去瞧他。 “谈贤侄,我瞧寺院眼下并无什么珍贵之物,怎会引来这么多贼人?”孟怀问道。 “不瞒孟大人,我也纳闷,具体的怕是要问过都尉大人才知。”谈让顿了一下,“不过,琅琊王斥巨资建造佛寺,其本身就是瑰宝,有贼人打主意倒也不奇怪,只可惜主意打的早了些,怕是寻不到值钱物件。” 孟怀沉思片刻,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谈贤侄似乎意有所指?” “孟大人多想了,就是字面意思,不过,”谈让转而道,“说到贼人,我正好提醒您一下,青州自来匪患严重,此次所谓贼人,说不定就是其中的一波,您不日前去上任,可千万注意安全。” 孟怀心里打了个突,总觉得这谈三郎话里有话,却又暂时想不明白。他之所以跟来,一来是想探听一下寺院之事,二来也是想跟谈让套套近乎,想把他拉到自己阵营,有机会的话,还想着提拔他去青州为官。 但跟他几番交谈下来,孟怀察觉自己把他想简单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谈让并不与谈家立场一致。 若真如此,倒是可以深交。 待郎中出来后,三人先后进去探视,此时何有志趴在床上直哼哼,疼又晕不过去的滋味实在难受,只能生扛着。 “孟大人啊,我就不起来给您见礼了,您请见谅,哎哟哟,可疼死下官了,要老命喽……” “何都尉因公受伤,何须见谅,你躺着便是,我送三郎小夫妻过来,顺便看看你,怎么好端端的就遇上那些个贼人了?” 提起这个,何有志简直有一肚子话要说,不说不足以平复这一晚上吓木了的小心肝,“孟大人您是没瞧见啊,那些个贼人穷凶极恶,趁着夜里无人,大肆破坏寺院,见了官府中人非但不知惧怕,反而提刀就砍,下官当机立断,绝不退缩,奋勇在前跟贼人正面交锋,无奈他们人多势众,最后终是蜉蝣撼树,赔了那么多兄弟的命,哎,我这个心啊……” 给自己表功的时候,何有志倒是不哼哼着疼了,就像打了鸡血。 其实他这心里还后怕的很,有一样没有说谎,那贼人的确是穷凶极恶,冲着要他命来的。 “琅琊郡的治安竟是如此堪忧?难道不知那是琅琊王筹划的?” “不不不,在此之前,我琅琊郡治理的一向平顺,实在不知道何时招惹了这样逮劣的贼人,竟然大肆搞破坏,等下官伤好了,一定揪出他们严惩不贷,太可恶了!” 他压根儿没闹明白那些贼人要干嘛,反正收到消息赶去的时候,正瞧见他们手里拿着铁锨锄头四处乱刨,于是只当他们来搞破坏。 而事实上,琅琊王最终给出的结论也是如此,据说当晚抓获了几个贼人,对此供认不讳,他们乃是一群不信此道之人,因见不得寺院兴建,单纯想来搞破坏。 第二日谈让上职,果见寺院惨不忍睹,原本建了有两人高的佛塔,此时具成一片废墟,也就是说前面的功夫都白花了,一切得从头开始。 “这是造的什么孽。”陆行一阵长吁短叹,“怎么好端端地就遭了贼人,这下可如何交代?” 谈让安慰他,“陆兄莫要心急,总归是谁也没想到的事,琅琊王不会怪罪的,再从头建便是。” 岂知这佛塔可能注定没有受人香火的命,这一次劫难过后,便再也没有立起来,当然,这都是后话。 此时的陆大人还一心想着赶工铸造,方能不负使命。 陆行巴巴下去安排人紧急开工,周璞却托着下巴跟谈让闲聊,“阿让,我怎么觉得这事不对啊,哪门子贼人吃饱撑的大晚上来刨坑,打死我都不信。” 谈让但笑不语,往之前沈令菡发现的那个小土坑走去。周璞尾巴似的跟着,不死心的追问,“难道这里在建造什么秘密基地,被何有志这个不长眼的发现了?” 小土坑已经给填平了,从土色能看出来,肯定是昨晚上紧急填的,谈让用脚踩了踩,软的。 “我天!还真是啊!”周璞眼睛不瞎,脑子也还算好使,顿时明白了缘故,“居然有人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挖密道,反了天了……不对,这会不会是……”是他爹琅琊王的手笔。 想到小作坊偷偷打造武器的事,他一下就明白了,这里大概就是琅琊王用来养兵藏兵之所。 他爹真是个胆大包天的野心家! 如果是他,肯定没这个胆子,这他娘要是让谁知道了,全家都得完蛋。 谈让此时轻声提了一句,“想不想坐收渔翁之利?” 周璞心里正怕怕的,差点让他吓破胆,“收收,收什么利?” 谈让摊手,“你说呢?” “我干他娘啊,谈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他娘……”他捂着发晕的脑袋停顿片刻,“咱不开玩笑啊,我爹还活着,年富力强,没事上个战场不在话下,你别说你要当着他面抢他的人马,这事别拉着我,我胆小。” 谈让嗤笑,“瞧你这点出息,不把你爹拉下马,你哪来的机会出头,不过你放心,不需要你下手,自然有人代劳。” 周璞后脊梁开始冒冷汗,不是为他这番话,而是为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即便这风雨可能只在暗中涌动,但血腥是实实在在的,他要迈出去的第一步,就是面对家族倾扎。 盯着琅琊王出错的大有人在,闹贼的事刚过去没几日,洛阳城就传出官家染疾的消息,有道僧判定,此故祸起东方,乃有人不合时宜破土所致,解决之法便是立即停止一切动土之工。 这一番结论下来,官家自然当真,遂命人四处查探,于是琅琊王筹建佛寺,并且还传闹鬼出人命的事便没兜住,并且传的变本加厉有鼻子有眼,大致就是说这佛寺坏了龙脉风水,才导致官家身染沉疴,必须立刻停止建造。 倒也奇了,佛寺停建没几日,官家居然病好了,于是琅琊王建佛寺坏了龙脉的事就等于板上钉钉,再无翻案的可能,连带着,官家对琅琊王也没好气。 更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进谗言,说琅琊王没事跑去封地建佛寺,明摆着就是故意为之,言外之意就是说巴不得官家快点蹬腿,然后他好篡位。 官家虽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给亲儿子扣一顶造反的帽子,但生气肯定少不了,于是下令琅琊王禁足府中不得出门,更不准再建什么狗屁佛寺,若再有异动,立刻遣返进京。 佛寺被勒令停建,琅琊王气的踢翻了两只大花瓶,咬牙切齿的挤出俩字,“孟怀!” 周览看他爹气急败坏的模样,脸上闪过一丝讥讽,“不就是个寺院吗,不让修就不让修呗,省钱了。” 他不知道琅琊王巴巴建一座寺院要干嘛,开始的时候没在意,但现在看他爹这样,直觉肯定有猫腻。 居然背着他筹谋,哼,老东西。 琅琊王见他这个不上道的样子就来气,“你懂什么,京都里那些个狗拿耗子的,我迟早要他们好看。” “孟怀那老小子阳奉阴违,明摆着背地里给东海王卖命,既然不能拉拢,那就做掉呗,多大点事,您要是放心,这口气我替您出。”周览道。 琅琊王没做声,意思就随他去了,孟怀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犯不着他费心,但青州是块重地,离琅琊郡太近了,必须得安排个放心的人过去。 父子俩心里各有盘算,周览纯粹是给老二使绊子,因为他察觉到谈逊近来跟老二走的近,而谈逊与谈樾面和心离,唯一能仰仗的就是他舅舅孟怀,除掉孟家,看他还怎么跟老二折腾。 然而周览打死都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对孟怀下手,倒先与孟家小姐成就了一段孽缘。 正文 076安伯侯 一边过了端午,谈樾跟周颜的婚事就快要到了,府上这两日眼见的忙碌,因为洛阳城的贵客们不日就来。 沈令菡天天被二夫人拉做壮劳力,忙的不可开交,而谈让则被谈樾抓到内史府里学处理公务,比在寺院的时候还要早出晚归。 趁着早上吃饭的一时半会,沈令菡问他,“阿让,你在内史府还适应吗?” 自然是不适应的,在府衙里做事,要上下看人脸色,要与人维系关系,当然主要的是少了周四跟陆行,并且还要整天面对谈内史的臭脸。 “大哥每天都安排我做很多事,其实没时间想太多,倒也还好。”谈让反问她,“你又如何,肯定很不耐烦吧?” “唉,谁说不是呢,谁知道管家这样繁琐,吃喝拉撒大事小情,我每天头大如斗,不过还好有二娘陪着,她最近不上课。” 说起谈二,她想起即将要离开的陆行,“阿让,陆公子他就这么走了,他跟谈韵的事……还能成吗?” 谈让摇摇头,“陆兄死心眼一根筋,怕是不能轻易放得下,我猜,日后会来提亲的。” “提亲啊,希望他能如意吧。”沈令菡又叼了一只鸡蛋在嘴里,匆匆站起来,“我要走了阿让,你慢慢吃。” 谈让笑着点头,“你慢点。” “哎呀知道了,老妈子阿让!” 等她走了,谈让顺手收拾了碗筷,也要准备出门,他这厢刚把房门关上,院子就来了客人。 “三郎每日走的这样早啊,怪不得老看不见你。”孟琪自己推门进来,“怎么没瞧见令娘呢?” 谈让轻笑,“她刚走,怎么孟小姐没遇上她?” “是吗,那不凑巧,可能是错过了。”孟琪面不改色的说瞎话,“三郎可用过早食了?” “孟小姐一大早过来,可有什么事?”谈让不怎么客气道,“如果没有,那我就先走了。” “在内史府打杂还需要这么早出晚归的,有这必要吗,我看不如到青州去谋份像样的职,我父亲他很欣赏你,总说要提拔你。”孟琪刻意眨了眨眼,一想到他看不见,心里又很烦躁,“男儿志在四方,在谈家正反数不上你,没得埋没了人才,怎么样,考虑一下啊?” “孟小姐一早来挖墙脚,可是孟大人的主意?” 孟琪撇撇嘴,说起这个就烦,上回从王府回来,孟夫人就告诫她不要打三郎的主意,虽然她没承认,但心里憋屈。后来她爹又云山雾罩的说了一堆歪理,那意思是要提拔谈让,但是只限于此。 她就搞不懂了,反正都要提拔,成了女婿不是更亲近吗?不过她不可不轻易死心,打量着先说动谈让去青州,以后的事再慢慢筹划。 “我爹只是跟我提了一句,不过我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见你这样辛苦,我心里怪不忍的,所以特意来跟你说一声,我觉得的确是难得的机会,你说呢?” 谈让笑了笑,“多谢孟小姐有心,我会考虑的,所以您先让一让?” 孟琪见他松口,心中一喜,“那好,我可等你好消息。” 等她走后,谈让意味深长的弯弯嘴角,心说,琅琊郡属徐州,又与青州紧临,若能将青州控于手中,似乎也很不错。 沈令菡把谈二拉来帮忙,帮着一块记账,“多亏了有你,我可真要累死了。” “也就是你能让我拿起笔坐在这里,换别人我早跑了。”谈二转了下酸疼的脖子,“令娘我问你,你那小表妹如何了?” 何家姑娘的丑事,比佛寺停建传的还起劲,全琅琊郡的人就没有不感兴趣的,无不关注后续发展,比如她到底进没进王府啊,有没有身份啊,将来要是受宠了,何家会不会飞黄腾达啊,是不是现在就要巴结何家之类的。 “还能如何,留下了呗,说是要给个身份,具体我没问,大概是为了体恤何都尉吧。” 于氏早跟她得瑟了,说阿瑶进了王府,将来少说能成侧室,以后一定照拂她跟阿让之类的。 何有志去寺院抓贼,谁也不确定他看见了什么,琅琊王表面上体恤他因公受伤,但其实是为了封住他的嘴,大概也有点赖不过去的意思吧,反正收一个丫头进门而已,不是多大事,至于她进府以后如何,别人就真管不着了。 谈二直咂嘴,“不是我说风凉话,她这一进府,肯定没好,你舅母这回是打错了算盘,可惜了,才多大的丫头。” “也是没有法子的事,算了,不提她了。” 正说着,谈韵气鼓鼓打屋外进来,进门先数落了谈二一通,“念书不见你上心,做这些可有可无的杂事倒是来劲。” 谈韵实在是个鬼见愁,她自己痴迷读书,就非要让别人都跟她一样,谈二见了她就头疼。 “我说大姐,你这又去哪受气了,能不能别老拿我撒气,我念书不中用也不是一两日,你整天说不嫌累吗?” “你倒是还学会顶嘴了,果然近墨者黑,自从来了琅琊郡,你可一点儿大家姑娘的样子都没有了,难道将来只想凑合着嫁进这些破落户里不成!” 谈韵这通火不是无缘无故来的,方才她要出门的时候,在门口遇上了陆行,确切的说是被他堵上的,说什么他不日要离开琅琊郡,改日一定请媒人登门提亲。 提哪门子的亲啊,谁要嫁给他了,他自己一厢情愿的,简直脑子不好! 陆行这书呆子,那日当众露了心迹,便自以为是要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虽然知道人家无意,但他还是决定负这个责。 “大姐,不是谁都嫌弃破落户的,我就无所谓啊,人好就行了呗,再说了,您眼里谁家不是破落户,连陆家那样的……” “还敢跟我提什么陆家!”谈韵气汹汹地打断她,“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人家,那什么陆行,居然堵到咱家门口来骚扰,我没报官就算给他面子。” 谈二傻眼,她看看沈令菡,“陆公子?不能吧?” “不能?你去问问外面门房,看我说的有没有假。”谈韵不咸不淡的瞥向沈令菡,“我就纳闷儿了,我今日要出门的事也就家里人知道,他又是如何知晓的,别是有什么多嘴多舌多管闲事的说漏嘴了吧?” 这是在怀疑阿让了,大家都知道他跟陆行交好,能说漏嘴的也就是他。 但还真不是,陆行其实不只来等了一天,不过是今日碰上罢了。 沈令菡笑笑,“大姐,我跟阿让与陆公子是朋友,说句实在话,我觉得您跟他并不合适,断没有管这种闲事的道理,陆公子对你有心不假,却一直恪守礼教,毫无非礼之意,您就算看不上他,也没必要拿这种话来污蔑他,人这辈子能遇上真心相待的人不多,能善待便善待吧。” 谈韵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番话,一时愣住,不过,这并不能削减她对陆行的厌恶,这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东西,想起来就叫人恶心。 “没有最好,既然你们是朋友,还是多劝劝他,我是没有任何意思的,也请他不要再来了。” 说完便拂袖而去。谈二张大嘴,对沈令菡竖起大拇指,“令娘你厉害,我头回见我家大姐无言以对。” 沈令菡本来不想与她争执,就是替陆行不值,这种姑娘根本就配不上他。 “令娘你不知道,我大姐她以前是有过心上人的。”谈二忽然爆料,“我偷偷跟你说啊,在洛阳城的时候,她看上过河间王家里的大公子。” 河间王家的?那不是注定没戏吗,谈家站队琅琊王,怎么可能跟河间王联姻。 “不过啊,河间王家里的长公子确实一表人材,我大姐那眼眶子,看上了那样的,如何还能凑合,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凑巧的是,没多久以后,沈令菡还真就见着了这位大公子。 琅琊王嫁姑娘,叔伯们都来捧场,琅琊郡一时间贵人云集,简直要冒金光。 安伯侯一家住进谈府,府里一下就热闹起来,听说来了个玉团子似的小公子,沈令菡被谈二说的眼馋,迫不及待跑去稀罕。 “令娘你没见过他小时候,哎呀软软糯糯的一团,我就恨不得咬一口,可漂亮了,一两年没见,也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了。” 沈令菡挺想有个可人疼的小弟小妹,只可惜她爹娘不给生,只能稀罕别人家的。来到正房的时候,小玉团子正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一眼瞥见沈令菡,迈着小短腿就哒哒哒跑过来往她身上扑。 “阿姐阿姐,我要抱!” 沈令菡一脸懵,心说这娃娃还是个自来熟。 “哎哎!你阿姐在这呢!“谈二掐着腰,一脸不服气,”你个小不点别这么没良心啊,我可是抱过你的,快来叫声姐。” 小团子抱着沈令菡的腿不撒手,一脸无辜的看着谈二,仿佛不认识她,“这个阿姐好看。” 谈二:“……” “哈哈哈!”沈令菡笑着抱起小娃娃,“原来跟我一样,看脸认人。” “你俩一丘之貉,我不跟你们玩了!”谈二气道。 此时屋里忽然出来一个面相沉稳的男人,打量着沈令菡,“你是沈约之女吧。” “大伯!”谈二对来人喊道。 原来这人是安伯侯,沈令菡因为他提起沈先生,第一印象不太好,在她看来,但凡见面就提沈先生的,肯定没安好心。 “嗯,二娘长高了。”安伯侯又看向沈令菡,“与沈兄竟有八九分相像,几乎让我看到了他少年时的样子。” 啥?这人还真见过沈先生啊,而且听他的口气,像是跟沈先生有过私交。 那他有没有可能是沈先生提到的故友呢? 正文 077踩两船 谈让跟随谈樾谈政,去琅琊王府拜见河间王与东海王。 本家侯爷来府上,谈家父子却先去面见几位王,并且安伯侯没有要一道去的意思,可见安伯侯与谈政这一脉同宗不同谋,并无牵扯几方权利的意思,是个十足的中立派。 不过据谈让所知,谈政能来琅琊郡任内史,乃安伯侯给疏通的路子,起先他以为,安伯侯私下里有属意的一方,故意将谈政放在琅琊郡,是为了在琅琊王身边安插一个耳目。 但谈让现在否定了这个念头,安伯侯的真正目的,可能是在沈先生身上。 至于他接触沈先生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谈让还没想通,但他隐约觉得,跟三个王都没关系。 此时三位王正其乐融融的在一块喝酒,底下是各家的公子们聚在一处。周璞跟只花蝴蝶似的,跟谁都能聊几句喝几杯,寒暄一圈下来,腮帮子都快要笑僵了。 但他心神不全在这,而是在互相吹捧互相挖坑的三位王那头,只恨不的把一只耳朵切下来,摆在他们桌上听。 河间王居长,被让到正位上,他留了一脸黒髯,面相有些凶,“此次父皇染疾,多亏了老三之前找来的两位道长做法炼药,方才有惊无险。” 琅琊王平常是一副傻憨模样示人,假装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我不在京城,不能父皇面前尽孝,多亏了有大哥三弟,我先敬兄弟一杯。” 东海王摆手道:“哪里是我照顾的,二哥你有所不知,我近来没在京城,都是大哥一人在父皇跟前,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几日,道士们哪里顶什么用。” 这俩人你以剑我一刀的,谁也不让谁。琅琊王这回倒霉,全因为东海王在背后使绊子,他早就猜到官家身边的道士受了谁指使,却是不知道河间王上演的大孝子戏码,这么看来,两人谁也不是好东西。 等谈让来后,周璞偷摸跟他说了方才听来的话,“阿让,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官家病的蹊跷。”谈让捂着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不,应该说是早有预谋。” 早有预谋——那不就是说河间王或是东海王,想要弑君! 然后又借故把锅推给了琅琊王,三人各怀鬼胎,又心知肚明的互相离间,都想着让对方俩人先掐起来,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果然都是些老狐狸。 “三弟,过来见一见两位公子。“谈樾招呼谈让过去。 三郎这个认生的毛病不太好,来了只知跟四公子说话,这让谈樾有些介怀。 “这是你家三弟?”开口的是东海王家的小公子,说话没个遮拦,“这模样可正对了览哥哥的口味,不错不错。” 居然并没有人觉得尴尬,周览本人笑的毫无遮掩,不加掩饰的盯着谈让,以及恶狠狠的瞅着周璞。 周璞如今已经破罐子破摔,对他大哥充满杀气的眼神视而不见,反正大家都知道他跟阿让交好,爱谁谁!何况他也不打算迁就周览,若这点态度都没有,岂非显得他很没气性。 他故意道:“皓弟这玩笑不该说,我家大哥一向身正知礼,怎会有这种不自重的念头,你这样岂非污了大哥声誉。” 周览自己都没有大言不惭的替自己吹嘘过,忽然被周璞这样吹捧,云里雾里的没反应过来。 “四表弟说的极是。”河间王家的长公子周荣说道,“家里的兄弟不好以此等面目示人,会叫世人看我周家笑话。” 周家的兄弟们还真就没考虑过这等要脸的问题,被周荣这么一说,都觉得该多少装扮下面子,皆口不对心的附和几句,便也没人再拿谈让开玩笑。 周荣主动过来与谈让说话,询问他读书如何,很是关切了一番,“三郎倒是比我想象的好很多,今后入了仕途,莫要放松自己才好。” “谢荣公子提点。”谈让道。 寒暄了一番,谈樾才算暂时放过他,由着他跟不争气的周四公子厮混。 “哎阿让,我怎么觉得你家大哥他跟周荣走的也挺近似的,是我的错觉吗?” 谈樾在一众公子里长袖善舞,跟谁都不错。不过谈让最能分辨他家大哥言语里微妙的倾向,跟谁存了真心,以及这真心有几分,跟谁又是纯粹做表面功夫。 谈樾对周荣,确有几分攀交之意,而且看起来,像是两厢情愿。 如此到使得谈让心里有了一层猜想,周荣较之周览,优秀了可不止一星半点,至少表面是如此,以谈樾看人的眼光,似乎更应该追随周荣。 所以大哥这是预备着打两头的主意,脚踩两条船么。 沈令菡被安伯侯家的小团子缠上了,一直挂在她脖子上不肯下来。 安伯侯夫人十分不好意思,“令娘你别怪他,这孩子见着漂亮的就粘人家,实在拿他没办法,小宝还不快下来,你都多沉了自己不知道吗?” 沈令菡忙说没事,“侯夫人看您说的,您没瞧见二娘她还眼馋吗,是小公子稀罕人,不沉的。” 谈小宝嘿嘿笑,对着她脸就是吧唧一口,“小姐姐,我今晚能跟你一块睡吗?” 谈让:“……” 刚刚进门的谈让,猝不及防撞上了野小子调戏他小媳妇现场,当即就把这位不知道是圆是扁的贼小子列入黑名单,成了日后头号要防的狼。 “阿让你回来了啊,你快来摸摸小宝多可爱!” 他媳妇可真有眼色,居然还上手摸。 谈小宝打量他几眼,大概因为人家长的好看,倒也没有抗拒伸过来的魔爪,就是不知道他漂亮的表哥为甚对他有敌意。 “果真可爱。”谈让在他小脑袋上摸了两下,心里想的是,连他都没有抱过亲过小媳妇,倒是让这小东西抢了先。 “来,三哥抱抱。”谈让展开魔爪,不由分说把谈小宝抱了起来,“还挺沉。” 谈小宝见了漂亮人就把持不住,他表哥主动抱他,什么敌意啊早就忘了,蹭在人家身上不下来,并且主动邀约,“三哥哥,你今天也跟我们一块睡呗?” 谈让:“……” 沈令菡:“……” 这哪来的熊玩意,瞎说什么大实话,明知道他三哥哥早就想着这么一天,非要戳破…… 谈让不自在的转过头,佯装没听懂,心里倒是盘算着晚上如何落实这事。 谈夫人无奈,“谈小宝,你能不能别一来就给我丢脸。” “阿娘,就一晚嘛,我明天再跟你一块睡啊,只要我爹不赶我。” 侯爷侯夫人双双脸红。 安伯侯清清嗓子,“这样看着,令娘跟三郎倒是很登对,这门亲事结的不错。” 侯夫人附和道:“可不是,以前三郎没长开,竟是不知道这样一表人材,令娘性子又好,两人的确很合适。” 这大概是第一次有人夸赞他们亲事不错,侯爷侯夫人都非常和善,跟他们说话很轻松,小宝更是招人喜欢,一家子人个个都想抱他。 吃过饭,谈小宝果真粘着他表哥表嫂,死皮赖脸跟着小两口走了,引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谈二遭遇了一天的冷落,十分不甘心,想尾随她三哥三嫂过去玩一会儿,然而屁股刚抬起来,大哥就瞪她。 谈樾道:“有时间多回去读点书,别总玩。” 为什么为什么,大哥一向很疼她啊,从来不说她啊! 她都要绝望了,这个家里唯一一个不逼她读书的人居然也沦陷了,这日子还能过吗? 而谈二不知道的是,她大哥忽然作妖,不是无缘无故的。 “你要把二娘嫁进河间王府?”书房里,谈政讶异的看着长子,“你是认真的?” 谈樾不疾不徐道:“自然是认真的,周荣一表人材,是咱们二娘高攀,他有意与咱家交好,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谈政捋着胡子思量,河间王应该是想拉拢安伯侯,只是安伯侯家中没有合适的姑娘,这才转而与他这一房交好。 固然是好事,但谈政更想把安伯侯拉拢到琅琊王这头,若真与河间王府结亲,琅琊王那边岂非说不过去? “父亲无需顾虑,嫁女而已,不见得就代表立场,琅琊王将周颜嫁给我,亦不见得没有存了别的心思,您该明白个种微妙才是,何况对我们不无好处,万一将来这边成不了事,二娘那里也是一层退路。” 凡是脚踩两只船的,大抵都存了这层心思,谈政琢磨着,他说的却是有道理的。固然他属意琅琊王,可天家争位一向说不准,没准儿就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呢。 “可为甚不将阿韵嫁过去呢,从各方面来说,她比二娘合适的多,日后若真需要探听什么消息,她能派得上用场。” 谈樾摇头,“父亲您偏爱谈韵,可别忘了她的身份,只这一点,河间王府长子妇的位置就轮不上她。” 谈政哑然,谈韵的身份的确是配不上,可二娘那丫头——也有点拿不出手。 “罢了,既如此,就这样定了吧,你没事多教导教导二娘,别让她去婆家丢人。” 谈樾点头,“我知道。” 政治联姻,谁还真的考虑对方是个什么人吗,比如当初硬把三郎跟沈令娘凑对,为的也只是沈约罢了。 只是没想到乱点的鸳鸯也有靠谱的时候,谈三郎对自家小媳妇就很满意,而且,他终于得偿所愿,要跟媳妇——“同房了”。 正文 078夜太美 谈让决定暂时把谈小宝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因为这倒霉孩子实在上道。 “令姐姐,你怎么跑去别的房间了,不是说好一起睡的吗?” 一回到院子,谈让很自然的抱着谈小宝往自己房间走,当然是有点故意的成分,毕竟还是要展示一下他纯洁的心灵。 沈令菡刚要跨进门的脚顿住了,她僵硬的转过脑袋,干笑两声,“小宝乖啊,今天先让你三哥哥陪你啊。” “不行,你说话不算数,我不喜欢你了!” 沈令菡:“……” 现在的娃娃都这么精明吗! 谈让先对小媳妇无奈的笑笑,而后对着谈小宝灌输礼教常识,“知道男女不同席的道理吗,不能随便对姑娘投怀送抱,更不能一起睡,这是不对的。” 谈小宝咬着手指一脸不解,“那我爹娘就睡一块啊。” “……”谈让抚额,“侯爷跟夫人是夫妻,自然可以。” “可你们不也是夫妻吗,不然为何住在一个院子里?” 谈让:“……” 他居然无法反驳。 “那个小麻雀,你困了就先休息,他交给我。” 沈令菡本来想说,一起睡就一起睡吧,反正也不是没在一块睡过,大不了把小宝哄睡了,她睡地上。 可阿让这么说,她倒不好开口了,说不定他嫌她睡觉吵,不想跟她一起的。 “呜呜……我不要!”谈小宝五官一扭,皱成了一张包子脸,“令姐姐,我要跟你睡!” 跟他小媳妇睡,想的美! “小麻雀……”谈让抱着哭闹的肉坨子,胳膊累的要抽筋,“你看要不……” “啊?我没关系啊,一起睡就一起睡嘛。”沈令菡抓抓脑袋,成功替他说出了心里话。 谈让心里松了气,“好吧。” 谈小宝这下可高兴坏了,一会儿要这个抱抱一会儿换那个亲亲,他自己玩的不亦乐乎,那俩人尴尬的什么似的。 “令姐姐你哄我睡啊,在家里都是乳娘哄我的。”谈小宝说话就往沈令菡身上扑,显然更喜欢软乎乎地姑娘。 然而不等他扑上去,就被谈让给无情截下,他拦腰抱着谈小宝,一边对小媳妇挤眼,“小麻雀,你要不先去洗脸?” “对对!”沈令菡终于想起自己要干什么了,落荒而逃。 不知怎的,刚才总是想起她跟爹娘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场面,越想越坐不住,还觉得有点对不住阿让,像是这想法会污了人家清白似的。 谈让把小媳妇支走,当然别有用意,就想着趁她不在的时候,把谈小宝哄睡着了。 只是他实在没什么哄娃娃的经验,除了把他强行摆到枕头上,就不知道干什么了,“需要我讲故事吗?” 谈小宝瞪着大圆眼,“你会讲故事吗?” “不会。”谈让诚实道。 “那你还问什么?”谈小宝不高兴的哼了一声,早就看穿他的计谋,“三哥哥,你休想哄我睡,令姐姐不来我是不会睡的。” 谈让:“……” 他好想一巴掌拍晕这小子咋办? 谈小宝咬着手指头,贼兮兮的凑到他耳边说,“三哥哥你喜欢令姐姐对不,我都看出来啦!” 谈让:“……” “我觉得令姐姐也喜欢你哦,她刚才脸都红了。” 总算听了一句比较中听的话。 谈让板起脸,清了清嗓子,“谈小宝,你在侯爷面前也是这样的?” 果然一说起他爹,谈小宝就捂住小嘴,“我是很乖的,请你记住我乖乖的样子。” 找到克制这娃娃的法宝,谈让扬起大狼诱骗小娃的笑,揉揉他的脑袋,“如果你能在半刻以内睡着,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谈小宝赶紧闭上眼假寐,其实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啪响,他才不上当,一定要等令姐姐回来才行。 然而他令姐姐为了不尴尬,强行洗了把澡,在浴堂里磨蹭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见谈小宝睡着了,松了口气,“阿让,你要不要去洗?” 谈让点头,试着把胳膊抽出来,可他稍微一动,谈小宝就哼哼,要醒不醒的嘟囔,“令姐姐回来了没有……” 居然还在等,这个小骗子! 谈让都无奈了,“算了小麻雀,我待会儿再说吧,你要不——去隔壁睡?” 去谈小让床上睡啊,那不是更不好意思吗? “那要不我陪你聊聊天吧,你这个姿势估计也睡不着,我其实也不太困。”沈令菡干脆坐在床边上,两手撑着床檐,小腿晃啊晃,一脸我其实什么想法也没有的无辜。 谈让歪在床头半天,半边身子都麻了,一听她这话,忽然什么毛病都没了,连直往他胳膊上蹭口水的行为都不以为意,“也好,待会儿等他睡熟了,咱到外面坐坐。” 今天晚上应该是睡不成了,与其在屋里坐着,不如出去看月亮。 可小娃娃不是那么好照看的,夜里要起来撒尿,还要喝水,各种折腾,每当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就起来了,一发现沈令菡没在旁边,顿时就不高兴,“令姐姐,你怎么还不睡,我等你好久呢。” 他拍拍内侧的位置,示意她躺下。 床倒是不算小,睡两个小瘦子加一个小娃娃很宽裕,沈令菡最终没拗过小机灵鬼,只好上床躺下。 “嘿嘿。”谈小宝眼疾手快,赶在谈让拦下他之前,迅速搂住他令姐姐的脖子,美滋滋的蹭了蹭。 谈让一个没留神,就让小色鬼钻了空子,气的想拎起来揍他。 养个娃娃太糟心了,以后坚决不要,就他跟小麻雀两人挺好的。 然而某人此刻却不这样想,小奶团子窝在怀里的感觉居然很不错,想着以后也要生一个这样的抱着玩,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的把娃娃的爹假想成谈小让,然后又陷入深深的罪恶感中。 啊啊,她怎么老这样琢磨阿让呢,太可耻了,太丢人了! “小麻雀。”谈让忽然叫她。 “啊?”沈令菡心虚的应道,“怎,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他笑笑,“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没,没有,不不,有一点。” 怎么还跟干了亏心事叫人抓包了似的呢。 谈让倒是很好奇她在想什么,不过没戳穿她,指了指谈小宝,“他好像睡着了。” 谈小宝大概是找到了温柔乡,睡的特别快。沈令菡试着把他从脖子上扯下来,居然没醒。 “呼。”总算睡着了。 两人轻手轻脚的下床,来到廊台上坐下,发自内心的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小宝这么难缠,我还以为小娃娃倒头就睡呢。”沈令菡笑着摇头,捧着腮帮子看天,虽然今天没有月亮,但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样跟阿让坐在一块,特别舒服。 “今天应该没有月亮吧?”谈让算算日子,距离他看不见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他居然就要忘了月亮长什么样。 “可是有星星。”她本来要说星星漂亮,想想说了他也看不见,便随意道,“就是乌漆墨黑的天上闪几个亮点,没啥可看的,并且还容易摔跟头,我小时候夜里偷跑出去,没留神摔过一次。” “你一个小女娃夜里出去,不害怕么?” “事后想想是有点瘆人的,不过那时候傻,想也没想就去了,倒也不觉得怎样,不过回来被我娘揍了一顿。” 的确像她会干的事,谈让想象着小小媳妇机灵可爱的样子,嘴角不自觉扬起笑。 “对了阿让,今日侯爷说,他跟沈先生是旧相识,你说他会不会知道我爹在哪呢?” “不会。”谈让脱口而出,随即摸摸她的头,“小麻雀,以后不管是谁跟你说起你爹,你都听听就好,不要想也不要琢磨,你只要相信沈先生不会丢下你就行。” “嗯,我知道。”虽然没报什么希望,可她还是有小失望,“我就是想多知道一些他以前的事,不然有人跟我说起来的时候,我都以为那是别人的爹。” “如果我没猜错,侯爷应该是楚地人。”谈让给她慢慢解释,“他跟沈先生唯一有可能接触的时间地点,都应该是在楚国没灭亡的时候,也就是你爹给楚国效力的时候。” 沈令菡有点消化不了,楚国对她来说是无比遥远的事,她完全不了解。 看出她的疑惑,谈让微微笑,“楚国早就没了,知不知道都无妨,你知道沈先生他不是楚地人就行了。楚国被前朝所灭,侯爷身为楚地人,多少都有些灭国之恨,故而今上夺天下的时候,侯爷才会为他卖命,方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至于他与沈先生私交如何,就无从考量了。” 谈让没有把心里的猜想完全说出来,是怕她多想,安伯侯与沈先生有私交,倒是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侯爷果然对沈先生有某些想法,难道他隐约知道沈先生会做什么?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安伯侯眼下的确是中立的态度,可到底是不是跟沈先生对盘,那就不能肯定了。谈让怀疑沈先生在楚国灭国之后,并没有真正隐退,假如他后来为前朝效力过,那跟侯爷这个楚地人,可就是实打实的敌人。 “阿让,你知道的真多,我都不知道我爹是哪里人。”沈令菡一听这种国啊家的论调就犯困,上下眼皮子直打架,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脑袋磕到了一块硬木板上,嘴里还喃喃了句,“阿让,你可真好啊。” 谈让侧脸,伸手摸摸歪在肩头上的小脑袋,弯弯嘴角,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然后连人一起裹在了怀里。 正文 079吃错药 自那日之后,谈小宝隔三差五就要过来一起睡,小两口从开始的不自在,到习以为常,然后毫无障碍的上演“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这磨人精大概是天上掉下来的小红绳,来帮他三哥哥牵住那只不开窍的小麻雀,而且是生拉硬扯。 “令姐姐,你过来点啊,不要往床里头跑嘛,我不占地方,你跟三哥哥就当我不存在。” “令姐姐,你们是不是不想跟我睡呀,还偷偷跑出去睡,那天早上是三哥哥把你抱回来的,我都看见啦!” “令姐姐,我怎么跟你换位置了,你什么时候睡到三哥哥怀里的!” “令姐姐,要不以后我睡最里面吧,你跟三哥哥靠在一起,我爹娘就是这样的。” “……” 这倒霉娃娃到底什么时候走! 沈令菡每天都想躲着他,只求谈小宝不要再死皮赖脸跟他们过夜,她现在连阿让的脸都不好意思看了,已经不能更丢人。 她根本不知道夜里是如何翻越人墙,爬到谈小让身边,然后还埋在他怀里的,每次早上醒来,她都要装死,非得等他先起了才醒,然后若无其事吃早饭。 倒是人家谈小让一直很平静,就像不知道一样,除了偶尔能看见他无缘无故对着自己笑,并且次数越来越多以外,基本很正常。 为什么就只有她介意这件事! 这天吃早饭的时候,沈令菡艰难的嚼着蛋清,冷不丁对上他的笑容,心虚的把蛋清一口咽了,忍不住问道:“阿让,你老盯着我笑甚?” 是不是嘲笑,是不是,肯定是的! 谈让若无其事的把蛋黄掏出来放碗里,然后把碗推向她,说道:“可能是最近晚上睡的比较好吧,心情好。” 沈令菡:“……” 这个坏家伙果然都在装,啊啊啊他肯定在心里笑她睡觉不老实,笑她脸皮厚。 一想到昨天晚上还把哈喇子粘到人家身上,她就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他最近还老等她一起出门,又不好意思拒绝,显得她做贼心虚似的。 关键她是真心虚。 “阿让啊,最近不忙了嘛,上职挺晚哈?” 谈让点头,“是没那么忙了,因为大哥婚期将近,他顾不上我。” “这样啊……那你再等我一会儿,我去上茅房!” 一早晨都跑了三趟了,就为了躲这一时半会的,谈让并不戳穿她,依旧耐心等着。 沈令菡出来的时候见他还在,开始绝望,阿让不忙,但是她忙,必须得出门了。 她垂头丧气跟在他后面,小尾巴似的,走着走着,前面的人忽然停了,她一个没留神,咣当撞在人家后背上,鼻子直抽筋。 “哎呦酸,阿让你怎么停……”她一抬眼,看见了堵在谈让面前的人,顿时警钟大作,“琪娘?” “原来后面跟着的是你啊,我还当哪个小丫头。”孟琪故意抖了抖衣袖,浓烈的香气散开,像是掉进了花园子里,“三郎早啊。” “阿嚏!”沈令菡的鼻子又酸又痒,被香气一熏,一下没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谈让拿出帕子捂在她鼻子上,“小麻雀,你是不是花粉过敏啊,还是少闻些花香气吧。” 完了还跟她一块往后推了两步,对香气避如蛇蝎。 孟琪:“……” 这关切的语气,暧昧的动作,他居然还用手捧着她的后脑勺! 孟琪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笑,“令娘怎么忽然还娇贵了呢,之前闻了不是也没事吗?” 谈让笑笑,“不好意思啊孟小姐,我家媳妇儿这毛病时有时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赶上了,所以还请你以后尽量离她远点。” 沈令菡:“……” 谈小让每次睁眼说瞎话的时候都很可爱怎么办,她瞄了一眼孟琪的脸,差点没憋住笑。 后来反应过来,阿让这是在替她报仇嘛,上回的事,肯定是谈二跟他多嘴了。 孟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笑道:“三郎,上回你说想托我父亲在青州谋职,我回去帮你争取过了,父亲他同意了,所以你要不要跟我,我们一块走呢?” 阿让请她帮忙了?沈令菡对他忽然要去青州表示意外,不,重要的是,他俩什么时候私下里见面了! 谈让道:“实在对不住,最近挺忙的,忘记考虑孟小姐的建议了,正好我媳妇在,我先问问她的意见。” 孟琪:“……” “小麻雀,你说我去青州谋职好不好呢,还有你想不想去?” 不好不好当然不好,因为有孟琪在,她也不想去! 沈令菡为难道:“难得孟大人肯提拔你,倒是不好辜负他的好意,不过官场上的事我不懂,不知道如此是否于前途有利,阿让你想去我肯定会支持你的,不过我就算了,我会想家,再说还有母亲要照料。” 听她这样说,孟琪心里顿时得意,心说还真是个只配在后院里无所事事的妇人。 “这样啊。”谈让抱歉的对孟琪道,“那对不住了,还请孟小姐代我跟孟大人告罪,家里夫人念家,我实在不好舍她而去,只好辜负孟大人提携。” 孟琪差点原地爆炸,脸上的笑再也绷不住,恶狠狠地瞪着沈令菡,“无知!你可知这对三郎的仕途有多大影响吗?” 沈令菡开始心里不大确定,还想着如果青州有好的机遇,阿让去谋职并无不可,后来从他的态度中得出结论,孟琪肯定是在胡说八道,他根本没想去,或者是因为她才不想去。 反正她心里美滋滋的,因为她觉得阿让在替她考虑,还帮她报仇,实在是个贴心小棉袄。 沈令菡无奈的摊手,“那没办法啊,阿让就是不放心我嘛,是不是阿让?” 谈让笑着揉揉她脑袋,“是啊不放心你,恨不能把你栓在身边。” 沈令菡老脸一红,心说他是不是演过头了,这么羞人的话他都说得出来? 一旁孟琪就要被这旁若无人说情话的场面刺激瞎了,气的拂袖而去。 她一走,沈令菡立刻一蹦三尺远,“啊那个,我,你,是不是要误了时辰了?” 这家伙兔子似的从手心里溜走,谈让无奈,又把她拽回来,“急什么,不差这一时半会,过来给你整整发髻,都歪了。” 歪了也是你抓的! 沈令菡眼观鼻鼻观心,耷拉着脑袋对着人家心口,等他整理发髻,然后挫败的发现,他好像又长高了。 哎,阿让越长越精神,越来越好看,她还是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 “阿让,我是不是应该去做两件新衣裳,你说做什么样的好看呢?” 谈让不假思索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就做什么样的,反正你穿都好看。” “嗯?你怎知我穿啥都好看的,你不知道我其实长的跟豆芽菜似的,一点都不好看嘛?” “是吗,说起来我还没仔细摸一摸你长什么样,要不现在试试?” “你你你!”沈令菡双手抱胸,想起了上次的肚兜事件,羞的想死,“阿让,我发现你这人没脸没皮的!” 谈让笑,“想什么呢你,摸下脸啊,你看咱俩好歹夫妻一场,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多可惜啊。” 摸脸啊,她又拿手捂住脸,“那个改天改天,我今天比较丑,你等我哪天好看了再摸。” 谈让失望道:“这样啊,那只好晚上偷偷摸了,看来今天还要把小宝抱过来。” 沈令菡:“……” 他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沈令菡被过分不对劲的谈让吓的落荒而逃,并且听到了他在笑,气的差点撞树上。 哼,谈小让居然学会捉弄人了,太坏了! 去到正房的时候,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烫,像是在开水里煮过一样,并且一时半刻没有消退的意思,她站在外面狠狠揉搓脸,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敢进门。 然而一进去,就被倒霉谈小宝抓包,“令姐姐你脸好红啊!是不是又想我三哥哥了?” 沈令菡:“……” 在谈二带头下,一家人哄堂大笑。 “小两口越来越是那么回事了呢。”秦氏笑的最厉害,“听小宝说,你俩都睡一块了?” “小宝没说,我什么都没说!”谈小宝自欺欺人的捂住嘴。 秦氏立刻改口,“瞧我,小宝没说,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沈令菡:“……” 这日子没法过了。 “好了好了,都快别逗她了。”谈夫人笑着打圆场,“待会儿荣公子要来,你们几个丫头要是害羞,就放你们出去玩。” 说起荣公子的时候,谈韵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红。 沈令菡这才知道,荣公子大概就是谈韵瞧上的那位。 说要出去玩,谈二立刻手舞足蹈,“令娘我们出去玩吧!” “就只你不许出去。”谈夫人呵斥二娘,“你韵姐姐不方便见,你一个小丫头怕甚,再不装装贵女的样子,都快成野丫头了,还不去换身衣裳过来。” 谈二的脸一下拉了三尺,“您这是差别待遇,往常在客人面前露脸的不都是大姐嘛,您不怕我给家里丢脸啊?” “还敢胡说八道!” “不是,这又是唱哪出啊,我不见,令娘我们走!”谈二拉着沈令菡就要跑。 “二娘。”谈韵忽然叫她,“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完了,谈二不情不愿的停下脚步,知道又玩不成了,肯定是大姐要她送东西给荣公子的,她无奈道:“令娘,我大概不能陪你了。” “没事,咱改天玩就是。”沈令菡安慰她。 谈二被迫去当红娘,沈令菡本想着自己上街玩,却在要出门的时候遇上了安伯侯。 “侯爷您好。” 安伯侯笑笑,“不知令娘是否得闲?” “啊?您有什么事吗?”沈令菡诧异。 “我听闻沈约在琅琊郡开办书堂,想去瞧瞧,不知你方不方便带路?” 去书堂啊,沈令菡想想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于是就同意了,“那成,我领您去。” 正文 080老冤家 安伯侯是个挺有趣的人,跟谈内史完全不一样。 他既不问读了什么书,也不会板着长辈的脸扯一堆大道理,甚至会主动说一些好玩的事,比如说他年少时玩过的吃过的,问沈令菡平日里都跟小伙伴们玩什么,怎么玩。遇上没见过的小玩意,便问道她是做什么用的,还会询问一些当地风俗,不论沈令菡怎么说,他都很感兴趣的听着。 短短一路,沈令菡对安伯侯的好感度大增,说起话来便也没那么拘谨,“侯爷您少年时候见过我爹吗,您能说说他以前什么样吗?” “你爹啊,他可没有你有趣。”安伯侯回忆着当年的沈约,浮现了一个很久远的笑,“君子如玉当如是,不论谈吐与气度,皆叫人见之难忘,只不过不太容易接近,跟他说话的时候,犹有天壤之距,然归根究底,是他太优秀。” 原来她爹以前是个挂在天上不与凡人为伍的神仙,不过后来的他也是个神仙,却是个染了人间烟火的神仙。 “学堂建的不错。”安伯侯远远瞧见林中的几间小舍,赞美之意溢于言表,“果然是他的风格。” 沈令菡心说,大概进去以后就不会这样想了,现在的学堂已是老张的天下,整体画风跟他一样——歪。 天气越见炎热,老张是个怕冷又怕热的东西,太阳一出来,他就要去树荫下躲着,然后指挥小崽子们抓知了,抓够了再回来读书。 而抓来的知了,就成了他隔天的下酒菜。 “哎呀一个两个的都笨,不是那么扑的,你们以为知了都那么傻吗?” 老张举着把蒲扇,端着茶碗,佛爷似的盘坐在树下,像是个不务正业的臭老道。 “老头,你还能不能教人点好啊,把蛐蛐吃绝种了,再来祸害知了,你就缺德吧你。”沈令菡跑过来揪他的胡子,“看吧,胡子都掉光了,让你吃。” “哎哎哎,你还有没有人性了,我胡子不都是你气掉的吗,你不来它一根都不掉!”老张奋力挽救硕果仅存的几根花白须,又成功扯掉了好几根,“哎呀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遇上你这个磨人精,去去去——哎?” 老张瞥见她身后的安伯侯,小眼睛眨巴了两下,立刻从地上蹿起来,像是只炸了毛的猴子,“你你你……” 安伯侯诧异的看着他,一时没记起自己在哪见过这号人,“敢问先生是?” “他是老张头,一个不务正业的教书先生。”沈令菡介绍道。 “你一边玩去!”老张翘胡子瞪眼的,“以后别随随便便什么人都领过来,咱这里是乡野之地,不是达官贵人来的地方,配不上人家身份。” “?”沈令菡被他唬的一愣,老张头是不是吃错药了,他平时不这样啊,“侯爷您别往心里去啊,老头就这破脾气,他没别的意思。” “谁说我没别的意思的,赶紧走!”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安伯侯倒是没生气,就是没想起来哪儿得罪他了,他对沈令菡摆摆手,“没事令娘,你去跟他们玩,我想张先生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我与他单独说几句。” 沈令菡将信将疑的走开了,不过没走远,怕他们吵起来。 老张头性子虽然古怪,平日里老说士族里没一个好东西,但也就是挂嘴上,从不与人生龌龊,怎么一见了安伯侯,就跟只斗鸡似的。 难道俩人以前有什么仇怨? 不光有仇怨,仇怨还不小,若说起老张先生此生最痛恨的一个人,那大概就是安伯侯了。 尽管人家并不记得他。 说起老张先生少年不得志的那点糟心事,那是全拜当年的安伯侯所赐,此人在他心里犹如一条大蛆虫,有着无比恶心又强大的存在感,哪天不拎出来祭奠一下对方祖宗十八代,他一天都不好过。 当年的安伯侯乃某中正官之子,老张先生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他将自己写的时政见解递交给安伯侯的父亲,想要自荐为官,却没想到这篇文章到了安伯侯手上。 其父为了考校他,让他说说读后见解,而当年的安伯侯少年老成,对这等通篇空话,还透着些许无知狂放以及诸多偏见的文章,批判了个一无是处。并且自以为好心的面见了文章的主人,给他提出了很多意见跟人生规划。 比如,读书不能想当然,要多见见世面,开阔眼界,多听听前辈大儒的指点云云,反正在老张听来,就是在嘲笑他没见识。 并且安伯侯还委婉的提到了阶级身份,规劝他不要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追求名利上,得学会务实,然而放在当时的老张耳朵里,这就是明晃晃的阶级歧视。 阶级矛盾一旦形成,那就是可以传代的仇怨,而老张被他教育之后,霉运一直如影随形,总之各种碰壁各种丧,再到楚国被灭,他的人生从此丧到谷底,再也没爬起来过。 安伯侯不知道自己的好心建议,成了人家一生倒霉催的源头,依旧一脸懵,没记起眼前这胡子没两根的先生是哪方冤家。 其实那之后,两人还曾有过交集,有次老张先生遇上了一个心仪的姑娘,而人家姑娘是大家族里的小姐,跟他八杆子打不着,他当时在街上远远看了人家一眼便惊为天人,只是一想到自己郁郁不得志,可能一辈子都配不上人家,就蹲在路边长吁短叹,大概还流了两行自卑的热泪。 恰巧安伯侯路过,又好心的询问他是否遇上了难事,并试图开解他,还递了一条手巾给他擦眼泪。 老张只顾诉说心中痛楚,顺道指桑骂槐了一下导致他不得志的家伙,也没看清来人,对着人家吐了一肚子苦水。安伯侯听闻他看上了某家小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打击他,只好违心的勉励几句,让他先谋了前程,再来肖想人家姑娘。 就是这勉励的口吻,让老张认出了他,然后直接把手巾砸人脸上,甩袖而去。 “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老张先生哼道,“就你们这些只会说大话的大家公子,放一通自以为是的屁,专脸就忘,岂不知给别人带来多大影响,走走走赶紧的,我们这里庙小,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容不下您这样的大儒!” “您是楚地人?”安伯侯听出了他的口音,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总算是隐约记起了有人往他脸上甩手巾的事,那人当时的态度,就跟眼前这位一般无二。 然而他并没有记起那篇文章的事,反倒是想起了老张看上的那位小姐。 那小姐是楚国当时的县伯之女,样貌惊为天人,安伯侯那会儿之所以觉得老张自不量力,是因为肖想那小姐的人不计其数,甚至连国主也有意接她入宫,横看竖看都轮不上他一个无名小子。 只是后来楚国灭国,什么小姐公子的实在没人顾得上,是死是活都不一定,安伯侯也就忘了她这么个人。但今日想起来,他脑海里忽然就闪过了一张脸。 谈让。 “老张先生,您后来是如何逃离楚国的,可有再见过那位小姐?” 老张一愣,随即老脸刷一下红了,想起了年少时心仪的姑娘,以及被眼前的王八蛋打击的耻辱,“你们这些高官贵人,大难临头各自飞,还管我们死活呢,现在再问有个屁用!” 这事又是老张心里的另一根刺,国灭的时候,他确实想过那小姐的安危,只不过后来多方打听,都说她一家遭了难,父兄战死沙场,家中妇孺无人庇护,结局可想而知。 其实时过境迁,少年时期的那点情愫早就没了,甚至连人家小姐的样貌也记不分明,但他对安伯侯的不待见是实实在在的,即使现在的他,已经可以明白当年的不自量力。 安伯侯倒也知情知趣,“若我以前有得罪先生的地方,请您务必原谅,为表歉意,我现在给您赔个罪,请先生受我一礼。” “哎哎!少来假惺惺啊。”老张才不受他的礼,一下蹦了三尺远,反正他一辈子也不要原谅这些人,管他是不是良心发现。 “老张头你是不是要疯了!”沈令菡看不下去,过来打圆场,“侯爷,我带您四下看看啊,别搭理这傻老头,他就爱抽风。” 安伯侯摆手,“算了,改日有机会再来,今日我就先回去了,令娘你在这里陪陪先生,我认得路。” “哦哦,那行,您慢点走啊。”她有点过意不去,今日人家特意来一趟,居然闹的不愉快。 等安伯侯走了,沈令菡掐起腰,“老张头,人家哪里得罪你了!” “你个小娃娃少问,去去去,找你小郎君玩去,别来烦我。”老张课也不想上了,抓起蒲扇就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下,问她,“你可见过你家婆母?” “哼,不告诉你!”沈令菡不理他,扭头就走,“我去找阿让去,让他不要再来送好吃的给你了。” 老张被噎了一句,气的肝疼,想想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她早就死了,怎么可能嫁进谈家呢? 安伯侯这厢从学堂回到谈家,思量再三,只身去了小偏院。 正文 081赖一赖 谈府的小偏院,一如既往无人问津,安伯侯走过来,居然一个人都没碰上。 谈政后面纳的这些妇人,安伯侯皆不过问,更不会关心她们出自哪家,倒是知道有一个疯了,却从未照过面。 他不确定心里的猜想,只是想来求证一下,其实不论三郎的母亲是不是当年的那位小姐,皆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更不能因此就证明,沈约默认独女嫁给三郎是存有隐情。 但事有万一,沈约的离开太过蹊跷,他心里总难安,觉得一切并不像表面那样单纯。 敲响林氏屋门的时候,安伯侯有一瞬后悔,因为他不确定林氏疯到了什么程度,脑子是否还清楚。 屋里没有声音,他试着问道:“打扰了,我是谈嵩,不知可否方便一见?” 他报出名字的时候,屋里猛地一阵响动,好像是打翻了什么的声音,继而就是一阵更为激烈的乒乓声,然后传出了林氏的嘶叫,那声音像是从深井里冒出来的,叫人毛骨悚然。 安伯侯下意识的后退几步,随即打消了要一探究竟的想法,疯到这种程度,很显然得不出什么结论来。 不过临走之前,他还是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我没有恶意,只问一句,夫人可是楚国人,是否认得齐县伯?” “放我出去!你们没一个好东西,没一个好东西……” 林氏扒着门喊叫,指甲抠在木门上,发出牙酸的吱吱声,像是困在笼中的恶兽,随时都会撕开牢笼闯出来咬人。 安伯侯没再继续刺激她,摇摇头,失望的离开了。 许久以后,林氏力竭的滑落在地,尤见娇美的脸上露出痛楚又绝望的神情。 “这一天,终究是要来了。” …… 转眼就到了大婚这日,沈令菡一早起来梳妆打扮,换上了那身迈不开步的新衣裳。 出门前照照镜子,好看是特别好看了,但她发现两只小包子好像又大了,愁的不行,因为衣裳太紧,含胸弓腰都没用。 算了,反正阿让也看不见,她自欺欺人的出了门。 房门一开,猛见一个大活人怵在门口,吓的她往后了三步,“阿,阿阿让,你在这里做甚?” 谈让依在门边,正要敲门,手指还曲在半空,“你起了啊,我以为你睡过头了,特意来叫你。” 自从两人时不时“睡”在一起后,关系便也没有以前那样拘谨,谈让时常来给她梳头,偶尔会叫她起床,一直都挺自然,不知道她今日为何这么大反应。 “过来,你是不是又没穿好衣服?”谈让伸出手。 沈令菡之所以心虚,完全是因为身前两只包子,她自己对着镜子摆弄半天,总觉得谈让在外面都看见了似的。 “你小瞧我,我会穿了!” “真的?我不信。”谈让笑她,“确定不要我帮你看看?今日要是穿错了,可是会丢人哦。” 他这么一说,沈令菡心里不确定起来,犹豫着靠近他,“那,那那你帮我看看。” 谈让拉着她的手拽向身前,很自然的把手放在她腰上,之所以自然,当然是摸多了,抱着睡了也不是一回两回。 “嗯,我发现你腰细了,有大姑娘的样子了。” 沈令菡一哆嗦,下意识躲了一下,然而没躲开腰上的猪手。 谈让摁住她的肩,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摆束腰,“再耽搁两天,这衣裳你就穿不下了,小麻雀就快成大|麻雀了。” 然后他捏了下她的脸颊,“还没洗脸呢,要我帮你梳头吗?” “好,好啊。”她脱口而出,不知道为什么就答应了,本来梳头上妆都要找谈二的丫头解决,但是——她就是鬼使神差的同意了。 谈让笑起来,揉揉她的头发,有种想把她揉在怀里的冲动,不过忍住了,只一时没忍住捉弄她一下,俯下身子凑在她耳边,“小麻雀,肚兜穿了么。” 沈令菡脑袋一炸,脑袋瞬间涨成了一颗煮熟的猪头,耳朵嗡嗡响,四肢皆不受控制,并且好似产生了幻觉。 他在说啥,她听不懂…… 惊慌失措的时候,脸颊好像触碰到了什么地方,冰冰凉的,很能缓解她浑身的燥热,于是不由自主的继续贴近,再然后,她觉得这触感有些熟悉,像是,像是…… 终于反应过来的猪脑袋,咻一下滚烫,这下是从里到外的熟透了,猴屁股加煮熟的虾都不足以形容。 谈让捏着她的耳垂,低笑,依依不舍的抬起头,“小麻雀,你这脸能摊鸡蛋了。” “你你你……”沈令菡一把推开他,这个坏东西刚才居然亲她! 不对,好像是她主动贴上去的…… 啊啊啊,没法活了! “喂,你谋杀亲夫吗?”谈让被他推到门框上,撞了脑袋,疼的很销魂。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沈令菡慌张的很,“你不要紧吧阿让?” “你说呢?”谈让都撞懵了,小丫头力气还挺大,“坏了,要晕了。” “真的啊?”沈令菡顾不上害羞,过来扶着他坐在郎台上,掰开他的头发看,“真的很严重啊,都红了,会不会肿起来啊,怪我怪我,没轻没重的。” “亲我一下,没准会好。” “?” 沈令菡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阿让,你脸皮怎么这样厚了,不理你了!” 谈让故作伤心,“刚才不知道谁主动凑过来让我亲的,这会儿倒不认了,哎,难过。” 刚才,刚才那不都是意外吗,她也不想啊!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并不反感,不论是被他抱着睡,还是在一块靠着,都很舒服。 这是不是证明,她是个大色狼,潜意识里也在肖想阿让的美色? ……要死了。 一直到忙活家事的时候,沈令菡都心不在焉,刚才跟阿让一块走在路上,她总想要牵他的手,以前他们经常牵着手,从来没觉得难为情,可今天她就是不好意思。 而跟他分开后,她又很不舒服,总想着他在干嘛,想跟他在一块待着。 越发觉得自己是周览那一号的色鬼,没救了。 “令娘,你发什么呆啊,吉时就要到了,我们还有好多没查点呢。”谈二手里拿着每一桌的食材清单核对,见她站着半天没动,奇怪道。 “啊啊!”沈令菡晃了晃脑袋,强行把一些不要脸的想法轰出脑海,“二娘,我问你啊,你说我跟你三哥——嗯,合适吗?” 问完了就想扇自己嘴巴子,怎么能问这种问题! 谈二懵了一下,随即噗嗤笑出声,“你是不是吃坏东西了,嫁都嫁了,不合适你还能跑吗,再说了我三哥也不能让你跑啊,多紧张你啊!” “嗯?他紧张我?” “这不废话吗,你看他对谁上心过啊,再说了,对你这么好的夫君,你舍得跑吗,反正我肯定不舍得,赖也要赖上,而且你俩很般配啊,谁说你们不好了吗?是不是孟琪又找你麻烦了!” 麻烦是找了,不过有谈小让在,她没吃亏,这样一想,沈令菡心里好过多了,阿让对她的确很不错,这么好的夫君,她是不是也该赖一赖呢? “哎呀别想了令娘,快跟我出去,吉时就要到了。”谈二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外走,“我得嘱咐你两句,今天千万别跟我大姐说话,她心情不好。” “她怎么了?不是跟周嫂子感情好吗?”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谈二的表情有些小纠结,“那天不是要我给荣公子送本书吗,我帮她送了,荣公子没接,说这书正适合我读,然后让我先看过了再给他不迟,我当时完全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可人家也没说不要,我就先收下了,谁知道我大姐她知道后,当时就把书抢过去撕了,然后好几天没搭理我,你说这叫什么事?” “荣公子把书送你了?”沈令菡琢磨了一番,感觉怪怪的,“是不是他没想收,故意找个理由推拒啊?” “我后来也这么想的,要不大姐怎么能生气,你说荣公子他也真是的,不要就不要呗,干嘛把我拉扯进来,诚心害我嘛不是。” 有可能这位荣公子是个不会做人的吧,故意闹的小姐妹不愉快,像周览那种人,大概就干的出来。 然而随后真的见到周荣后,沈令菡就否定了之前对他的判定。 荣公子生的温文尔雅一表人材,举手投足跟周览那号贵公子完全不一样,待人非常谦和有礼,这样的人,怎么能干出那样得罪人的事。 所以他把书转送给二娘,会不会就是表面意思,还是说他对二娘有什么想法? 沈令菡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不会这么邪乎吧?如果谈韵知道荣公子看上了谈二,还不得气疯了。 “二小姐!”忽然有个丫头跑来急道,“二小姐,给荣公子的茶水送错了,丫头们都不知道他要的什么茶,二夫人说让您去取了送过去,以免丫头们惹荣公子生气。” “不能送错吧,我嘱咐了好几遍啊。”谈二不明所以,“可真行,这点事都整不明白,行吧,我亲自去送。” “哎你等等!”沈令菡想也没想就拉住她,“我跟你一块去看看,免得还有别的弄错了。” 她觉得不太对劲,这丫头明明是三夫人身边的,怎么会来传二夫人的话。今日家里忙,各院都出了人来帮忙没错,可二夫人通常只会用自己身边的人做事,对别人的丫头指手画脚不太可能。 且明知道谈韵跟二娘因为荣公子的事不愉快,如何能这样没眼色的挑事。 正文 082引祸水 沈令菡陪着谈二去到茶水间。 为了照顾各位贵人不同的口味,专门设有一个乘放茶水酒水的房间,谁要喝什么茶,谁指定了什么酒,以及茶水浓淡温热,哪一样都要依着贵人的喜好来。故而事先记述的很详细,每个茶盘上都标注了对应的人,按理说不该出错。 不过失误总会有,既然送错了,换了就是,最多赔个不是,估计荣公子那样的人也不能为难。 实在犯不着谈二亲自去送。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肯定是三夫人故意安排的,为的就是让两姐妹生嫌隙,然后二房自然就得罪了大房,等于是给二夫人挖坑。 “三少夫人,二小姐,是我不小心弄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小丫头不停的赔罪,“求求你们别罚我啊,我保证再也不犯了。” 沈令菡道:“快别赔罪了,今日事多,偶尔失误也是有的,没人说要罚你,你去换了新的给荣公子端去便是。” “哎哎,我这就去。”小丫头感恩戴德,忙不迭去换茶了。 这丫头明显不知道二夫人的命令,足以证明她的猜想是对的。 谈二不解,“你怎么还让她去送了,不是说要我去的嘛?” “傻了不是,你去送,不怕你大姐吃味啊?”沈令菡笑她,“没多大点事,谁送不都一样么,荣公子怎至于为这点事当众发火。” 谈二恍然大悟,“你说的有道理,我差点又得罪她一回。” “以后注意些就是,即便你心里没想法,可架不住别人瞎猜疑。”沈令菡挽着她胳膊,“那咱走吧,前面要行礼了。” 两人匆忙赶往前院观礼,而她俩前脚刚离开,孟琪就出现在了茶水间。 有丫头上前问:“孟小姐,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孟琪道:“是有事过来,不知我的酒水可预备了?” “都按照您的要求备好了的,就在那边角落放着,您不放心可以过去看看。” “没有不放心的。”孟琪一边说一边往那个角落去,“就是今日忽然来了小日子,不宜饮酒,过来说一声,酒水就不要给我上了。” “小事,您叫个人来说一声就得,何必亲自跑一趟。” 孟琪笑笑,“这种事不大好意思让别人代传,再说都忙着呢。” 她看看几个茶盘,正巧几个姑娘的茶盘都搁在一处,她一眼就看见了沈令菡的。 “你们去忙就是,我从家里带了些温补的药过来,得提前放在茶壶里,我自己来就好。” 小丫头们都识趣,便没再跟着她。 孟琪从身上拿出药瓶,四下里看了看,迅速将药粉放进了沈令菡的茶壶里。 待孟琪悄悄回到观礼处时,新人已经对拜了,不过贵人太多,没人注意她一个小姑娘的来去。 周璞却瞧见了,他揪着谈让的衣袖,小声道:“阿让,果然叫你猜着了,孟小姐姗姗来迟。” 谈让嘴角的笑透着冷意,“接下来就看小三小四了。” 周璞脸上有些犹豫,“这能行吗?” 谈让说老二今天要出幺蛾子,十有八九要给老大挖坑,给老大能挖的坑,就只有下点药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周璞不傻,几个兄弟各有所谋,逮着机会没有不出手的道理,而他现在跟阿让走的近,如果老二想要用欺负阿让的手段,让他跟老大生龌龊,那今天的局,就会应在老大跟阿让身上。 果然都是些卑鄙下流的,没有不能干的脏事。 不过他们大概没想到会有人横插一杠,便是孟琪孟大小姐,这姑娘不知道如何知晓了谈逊跟周齐的计划,居然玩了一手祸水东引。 而谈让的计划却是要把这祸水再泼回去。 周璞担心会玩过了,毕竟孟琪是个大家小姐,虽然她算计小瞎子媳妇是有点找死,可也不能就那啥了…… 谈让轻笑,“你放心就是,没准儿孟大人跟东海王还要感激咱们。” 感激吗……周璞不大敢想。 “周四,你有没有察觉,今日东海王跟河间王格外热乎?”谈让道。 周璞看了眼谈笑风生的两位,“确实,怎么,是有什么不妥吗?” “不知道,但肯定憋着坏,你瞧着吧,今日不定出什么事呢。” 周璞都有点怕了这个神算子了,每回他预感的都没好事,果然小瞎子天生都是算命的好手。 “对了阿让,你上回说要看眼睛,我给你请了名医来,不日就到。” 谈让点点头,没说什么,他一直看不见,而母亲又不肯让他看见,没办法,他只好求助外面的郎中,这是他第一次与外人正视他的眼睛,有点忐忑。 新人礼成,接下来就是入席吃饭,谈家的喜事办的隆重,从午宴到晚宴,连吃两场,下午还安排了各种玩耍活动,总归相当热闹。 漫长的午宴过后,谈让被孟大人请去说话。 孟大人没少喝酒,醉醺醺的拍着谈让肩膀,哥俩好似的,“贤侄啊,是东海王赏识你,想要见一见,待会儿说话可注意,说点好听的,知道吗?” 谈让从善如流,“还要多谢孟大人提携。” “嗯,懂事。”孟怀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 东海王在客房中休息,身边围了好几个侍女伺候,此时天热,好几把大扇子对着他一人扇,屋里还供着冰,只是看起来,他对这种待遇也不甚满意。 “王爷,三郎贤侄来了。”孟怀拉着谈让引荐,“他久仰您大名已久,一直想着来拜见您。” 瞧这马屁拍的,谈让都不知道怎么接。 东海王醉眼朦胧的打量他两下,点点头,“瞧着挺精神,就是瞎了眼怪可惜。” “是是,不过贤侄他平日里并无甚不方便,习文读书样样不落,如今在谈内史那里任主簿,是个难得的人才,我还想着提拔他去青州做我的副手呢。” 东海王伸手拿了一盘葡萄,一颗颗往嘴里送,像是嗑瓜子似的闲适,“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家父子齐心,你挖人墙角做甚。” 孟大人干笑,“惜才,纯粹惜才,即便眼下不能,以后有机会总是能合作的,你说是吧三郎?” 谈让客套,“我年纪尚轻,万事还需父兄教导提点,唯恐辜负孟大人厚爱,眼下只求克己上进,不求名利前程。” 回的如此暧昧,反倒能给人遐想空间,孟怀只觉的他说话稳成滴水不漏,隐约又表明了态度,言下之意就是,他现在不得不依靠父兄,不好明目张胆的战队,但是您孟大人的提携赏识,他谈让铭记于心。 上道就很好办了,比他一根筋的爹强多了,孟怀与东海王不动声色相视一笑,心里都有了谱。 东海王这才正经看了谈让一眼,笑道:“都说我二哥兴建的佛寺闹鬼,我是不大信的,你是都建,可有发现这等荒谬之事?” 谈让不假思索道:“鬼神之事虚无缥缈,谁又真正见过呢,不乏有人借此行不轨之事,幸而琅琊王明察秋毫,已将贼人绳之以法。” 闹鬼还是闹人,你们自己琢磨去吧,反正他知道的就限于此,如何判定是你们自己的事。 东海王听完这话,心里转了百八十个弯,他们三兄弟个个都不省油,私底下干点什么都正常,看来二哥他手里有不少私货,说不定就想衬着他跟大哥都在的时候,筹谋点什么。 此时东海王心里不由庆幸,幸而来时早有防备,带了人马来守在城外,得让他们提早防范才是。 谈让在东海王这里啰嗦了不少时候,临走的时候,还得了一句暧昧的提点,大概齐的意思是,他在琅琊王跟谈政身边不打紧,关键时候知道该干什么就行,若干的好,将来少不得高官厚禄。 这就算是把他当成奸细安插在琅琊王眼皮子底下了,谈让轻笑,心说可真好糊弄,就东海王这自以为是的脑子,还不如琅琊王好使呢。 随后过来一个小随从,恭敬道:“三少爷,大少爷有事请您过去一趟,特让我来带路。” 谈让没多问,“有劳。” 而此时谈家后花园里,孟琪把谈逊堵在假石后面,一脸的不高兴,“逊哥哥,你跟谁站一头我管不着,但请你别打三郎的主意,都是一家人,何苦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卖我个面子如何?” 谈逊从头到脚都透着不耐烦,“我说孟琪,我家三弟什么时候还巴结上您这尊大佛了,竟要靠你罩着,真是开了眼。” “这你不用管,我爹赏识三郎,迟早要提拔他的,我就是来提醒你一句,别犯糊涂,这次的事我就不计较了,别再有下次,不然,就别怪我不顾咱之间的这点情分了。” 谈逊这辈子最烦孟琪拿身份压他,好像他离了孟家就一辈子出不了头似的,他冷笑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家三弟可是要去徐州谋职的,你确定你爹能挖的了墙角?别是你自作多情吧,还是你瞧上了三郎,想要强行拆散人家小两口?” “别胡说八道!”孟琪恼羞成怒,“总之不许你打他的主意,伤了他我跟你没完!” 谈逊嗤笑,“那不好意思,你可能说晚了,这时候你赶去救美,怕是来不及了。” 孟琪气的牙痒痒,她虽然是安排好了,可还是不放心谈让,万一他被人骗了去就麻烦了,便也懒得再跟谈逊掰扯,提着裙角就跑了。 谈逊轻哼,心说谈三郎居然也玩起了脚踏两条船,一头巴结着大哥,一头又去投靠东海王,真不是一般的精明。 不过倒是省了他费心离间老三跟老大了,父亲跟大哥若知道老三是这么个货色,不知道作何感想呢? 正文 083值不值 沈令菡此时与几个小姐围坐在一块喝茶对诗,确切的说是听她们对诗对词,困到怀疑人生,灌了一肚子茶水都于事无补。 她是舍身陪二娘才坐在这里遭罪的,而谈二是被一家人逼的,最近不知道都怎么了,拼了命的要她读书,还要混迹各大贵女之间,力求快点沾染上点大家闺秀的气质,整个就是拔苗助长。 谈韵道:“二娘,下一局你来对。” “不,不要了吧?”谈二真是怕了,“我肚子里有多少东西你不知道吗,快别让我丢人了。” “哪那么多废话,知道丢人就该更用功才是。” 沈令菡主动坐远了点,生怕被殃及,爱莫能助的对谈二报以同情,只抱着个茶杯当隐形人。 她喝了一壶茶,却不知道眼前这茶水已经换了好几遭。 “二小姐。”有侍女端着茶盘走来,将一壶茶放到谈二桌上,“是荣公子身边的侍女送来的,说是特制的醒酒茶,让您喝了解酒。” 谈二:“……” 谈韵:“!!!” 沈令菡的茶杯举在半空,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荣公子是不是脑子不好,当着谈韵的面给谈二送醒酒茶,明摆着坑人啊! 谈二一脸不解,“不是,你是不是听错了,你确定是送我的?” 侍女十分肯定,“没错啊,是给二小姐您的,荣公子见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特意送的。” 这倒是没错了,谈韵人前要脸,从来不暴饮暴食,谈二的确喝了不少。 谈二吞了下口水,不敢看她大姐的脸,“你把这玩意送回去,我没醉,告诉荣公子不用费心。” 侍女为难的笑笑,言外之意就是不能够。 一壶茶水而已,又不是金银珠宝,送回去荣公子岂非没面子,夫人们是不会同意二小姐这么干的。 沈令菡替谈二圆场子,“荣公子真是跟大哥一样细心啊,拿你当亲妹妹待,以后你也学大姐少喝点,省的兄弟姐妹都替你操心,是吧二娘?” “可不是!”谈二在心里给令娘作揖感谢,“都怪我不懂事,让哥哥姐姐们操心,这一壶茶这么多,不如大家分了啊,大姐我给你倒一杯,你也喝了酒,明日多少都会头疼的。” 谈韵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好多少,她没动送过来的茶水,不冷不热道,“可别,荣公子特意送你的,我们喝了不合适,我头疼我受着,谁让我没哥哥疼呢。” 谈韵被人捧惯了,稍有不顺心就不高兴,关键还糊弄不了,她敏感聪慧,什么哥哥妹妹的根本不信,只看荣公子把书转送给谈二这一点,就知道不是哥哥妹妹这么简单。 就算是亲哥都没有这么干的,她知道荣公子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哪怕拒收了那本书,谈韵都不会多想。 别人始终是在意身份的,就算她再优秀也好,终究是败在了嫡庶二字上。 “大姐,不就是一壶茶吗,至于就这么不冷不热的,不喝拉倒,我这就去倒了。” 谈二牛脾气上来,也就不管谁了,把茶水直接倒在水池子里喂鱼,然后拉着沈令菡愤然离席。 “气死我了,大姐她怎么这样!”谈二气的不轻,“还有那个荣公子,他到底想干嘛,不行,我得去问问他!” “哎哎你先别去啊!”沈令菡根本拉不住她。 “三少夫人!”一个小侍女匆忙跑来,一脸急色,“三少夫人,三少爷他喝多了头疼,要您过去陪他呢。” 阿让喝多了? 沈令菡知道他不能喝酒,肯定是被人硬拉着喝的,而且还有头疼头晕的毛病,早上还因为她撞了脑袋,肯定情况很不好才会叫她去。 她看看走远了的谈二,一跺脚,跟着侍女走了。 谈让跟随从来到后院客房,问道:“不是大哥要找我的吗,怎的来了客房?” 随从道:“三少爷有所不知,大少爷此时正在王府大公子这里。” “哦,原来如此。” 小随从走到院外停下,转身,“三少爷,小的就不进去了,您……哎!”他忽然踮着脚看向后面,“大少爷您怎么在外面?” 谈让轻笑,配合着回头,转身的时候,身子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那随从露出恶狠狠的表情,以手为刀对准谈让的脖子,然而手还没来得及砍下来,自己先两眼一翻,软在了地上。 小三出现在后面,“三少爷,搞定了!” 谈让点头,“先把他拖走,小四那边如何了?” “您放心吧,不会叫沈娘子吃亏的。” 他还是不能放心,一时不见她就发慌,一想到孟琪敢这样算计小麻雀,他就想把孟琪给千刀万剐了。 周璞担心做过了头,但是他不会,对他而言,伤害辱骂他的人可以留到秋后算账,但是威胁到小麻雀的就一刻都不能多留,沾满血腥罪恶都无所谓,什么报应后果他都能承受,只要她好好的。 沈令菡一心惦记着谈让,没考虑那么多,毫无防备的跟着小侍女走。 “小姐姐你知道他跟谁在一块吗?” “三少夫人,三少爷是跟大少爷他们在一块呢。” 跟谈樾在一块就好,只要不跟周览单独在一起就没多大问题。 “三少夫人您当心脚下。”小侍女时不时回头提醒她一句,然后悄悄看她的脸色,一点不正常的迹象都没有。 “啊?”沈令菡纳闷的低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危险障碍,觉得这小侍女可能是小心过头了,“小姐姐你才来的吧,我以前没见过你呢,放松点,不用那么紧张。” “谢三少夫人提点。”侍女惴惴地继续走,转角的时候,冷不丁撞上一个大男人,吓的一哆嗦,“你……你是?” 小四头发一甩,摆了个自以为很棒的出场造型,“啊,小娘子不要害怕,我是王府四公子身边的一号随从,奉我家公子之命,来接你们三少夫人去见你们三少爷。” 沈令菡:“……” 有日子没见,小四小哥的毛病好像又加重了。 小侍女一脸的不相信,“我家三少爷他不是在大少爷那里吗?” 小四挑眉,“你怎么知道他在大少爷那里的,你看见了?” “我……”小侍女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她只是听命来带人,并不知道遇上突发状况要如何处理。 沈令菡此时心里已经有了疑惑,不过因为小四在,她并不担心,因为小四肯定不会骗她。 “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你们四公子那里,阿让每次喝酒,都是四公子给挡着,我得去谢谢他。” 小四挡在沈令菡身边,弯腰,“您随我来。” 小侍女见拦不住,便只好退下,眼睁睁看着沈令菡走了。 待走远了,沈令菡问小四,“什么情况,阿让他到底在哪?” “三少爷现在跟我们四公子在一块,怕你走弯路,特意叫我来领你过去,没事,就是喝了点酒。” “真没事?”她狐疑。 “真没事,您还信不过我吗,三少爷明摆着就是找个理由想见您,您看不出来?” 沈令菡的耳根子又红了,埋冤谈让他脸皮厚,私下里说说就算了,非要弄的大家都知道。 谈三少爷为了不让小媳妇知道今日的肮脏事,特意嘱咐小四不要多嘴,但他不知道的是,小四小哥抖了好大一个机灵,强行给他扣上了一顶——臭不要脸的帽子。 谈让在周璞休息的客房外等她,听见她的脚步声,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嘴角浮上笑容。 “阿让!”沈令菡见到他,先是担忧的打量他一番,见他好端端的立在树下,既没有头疼脑热,也没有醉鬼的丑态,衣裳干干净净,人也美美的,似乎真印证了小四的话,他就是找个借口见她一面。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放慢脚步,眼角余光注意着周围,一脸不在意的走到他身边,“嗯哼,你头疼好了?” 谈让抬起手,挡了挡实在绷不住的嘴角,“谁说好了的,从早上疼到现在,喝过酒更疼了,忍着罢了。” “那你还在这里站着做甚,回屋歇一会啊。”沈令菡又成功上钩,主动扶着他往屋里走。 谈让趁机抓住她的手,往身边带了一下,“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过会儿我还要去见大哥,你陪我待一会儿就好了。” 待一会能管什么用,她又不是郎中,谈小让现在居然学会撒娇了,听听他这柔软无助的语气,真拿他没办法。 谈让捏起她的脸颊,“这么热,喝酒了?” “喝,喝了啊。”她眼珠子狂转,生怕院子里有人瞧见。 “那我给你降下温吧,老这么热,容易上火。”说着他用两手捧起她的小脸,进行人工降温。 沈令菡:“……” 他倒是还要不要脸了! “阿,阿让,我不热,你松开啊先。” “谁说不热的,好像更热了。”谈让腾不出手,用下巴贴在她额头上,一本正经道,“瞧瞧,又能摊鸡蛋了。” 沈令菡:“……” 不光能摊鸡蛋,她脑子里还煮了一锅粥,热气腾腾的翻滚着,偏偏他的手跟脸都温凉,贴在脸上很舒服,她有点不舍得推开。 算了,看在舒服的份上,就这么着吧。 把她捧在手心的时候,谈让的心前所未有的踏实,此生如果能一直这样护着她,他做什么都值了。 而有人能被保护的密不透风,有人就注定要为自己的一念之差付出代价。 不知道孟琪喝到自己亲手下过药的茶水时,心里是否有过一丝后悔。 正文 084双喜门 晚宴开始的时候,天已见黑,谈府的夜灯亮如白昼。 “怎么不见琪娘?”谈夫人被几个夫人小姐围着,因为没瞧见孟琪,特意问了一句。 大家各自玩闹的时候,并没有人注意谁不在身边,聚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察觉,这一下午,好像是缺了那么一个张扬的存在。 “是不是去哪玩了?”秦氏道,“我这就去找人寻她。” “夫人,二夫人!”没多久便有侍女慌张跑来,不敢大声喧哗,只凑在两个夫人身边说话,“孟小姐她,她在周大公子客房里……” 谈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秦氏脑子转的快,立刻察觉到不妥,当即脸色就变了,她看了眼孟夫人,盘算着这事怎么说。 “此事不准传开,你快找几个妥帖的嬷嬷过去善后。”秦氏打发了小侍女,跟谈夫人贴耳了几句,然后才走到孟夫人跟前,“夫人快随我去瞧瞧,说是琪娘喝多了睡了一下午,这会儿闹头疼呢。” 孟夫人惯会听话听音,一下就听出了不对,琪娘从来不会喝多酒,尤其是这种场合。她惴惴地跟秦氏离席,走到没人的时候便问,“如何,可是琪娘她……” “夫人,这事不能瞒您,我说了你千万撑住,还得靠你做主。” 秦氏心里虽然没底,但这会儿并不心虚,事情是出在自家里没错,可这明摆着跟谈家没有关系,便将原委与她说了。 孟夫人脚下一软,险些站不住,不过脸上并没有惊慌无措,被秦氏扶了一下,再迈开步的时候就稳如平常,她神情紧绷,一言不发的往客房疾步。 到底是大家族里出来的,比一般人稳得住。 一切都比秦氏想象的平静,无论是孟夫人还是客房小院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差点怀疑根本没什么事了。 孟琪这会儿已经清醒了,是身上的疼痛令她清醒,她裹着被子一脸惨白,最初的震惊跟疑惑,以及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地时的恐慌都已经过去了,她现在冷静的有点麻木,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想都不可能,那茶水明明是给沈令菡的,难道搞错了? 不,不可能,她特意过去嘱咐过,侍女们不会搞错,除非是被谁发现后掉了包,是谁呢? 是四公子,还是那个沈令娘,还是谈逊? 谁都有可能。 孟琪此时满心恨意,恨自己大意,更恨那个暗算她的人,但她只能吞了这个哑巴亏,因为下药的是她自己,既然有人发现了,她就不可能傻到再提起这事。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一切都赖在周览身上,她只有嫁给周览这一条路了。 只要她成了琅琊王府的媳妇,那三个人迟早都能收拾干净了。 “琪娘!” 孟夫人进来的时候,周览也在,相比孟琪的镇定,他就迷糊多了。 周览比较倒霉,被下了两次药,一次是谈逊安排人下的,一次是孟琪,药吃多了不光下半身不受控,脑子也坏的七七八八,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跟孟怀的闺女煮饭了。 周大公子随时随地都能煮饭,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但孟琪是个麻烦,他现在很头疼,想的都是怎么把这事赖过去。 然而孟夫人压抑着怒气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意识到这事可能不好赖,这妇人娘家人不好惹,得罪不得。 “呦,孟夫人来了,您……” 孟夫人没给他好脸色,也没搭理他,直接冲进房间,她一进去,就传出了孟琪的哭声。 “阿娘,我,我,周大公子他……”孟琪抽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哭,哭的人抓心挠肺的。 不得不说,她这一手可比于氏要死要活有用多了,声声泣泪,每一声都是诉不尽的委屈,谁听了都得骂周览不是东西,根本不用指责一个字。 都在哭声里。 周览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心里升起懊恼之意,怎么就把她给上了呢,实在是麻烦,他被哭声闹的心烦,心想:“大不了就娶了完了。” “大公子,您看这……”秦氏一脸为难,“这话可怎么说的呢?” 她眼下其实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事看起来就是周大公子色字上头,硬上了人家姑娘,跟谈家没有半分关系。 没关系就好办了,只需说动周大公子娶了琪娘,根本不需要声张,谈家的脸一分一毫都丢不了。 而周大公子更是上道,没用谁劝,就决定吃了这哑巴亏,他实在是被哭的闹心,宁愿娶了也不想再听。 好歹孟家姑娘长的还行,要换成谈二那样的,哭的就是他了。 “得得得,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就嫁我得了。”周览像是个不怎么用大脑思考的莽撞汉子,愣头愣脑的就把亲事认了,“孟夫人您放心,我明日就让我母妃来谈府提亲,保证不委屈你家姑娘,您看这样总行吧?” 谈夫人抿着嘴没吱声,显然是不情愿的认了。而孟琪的哭声由万般委屈转为认命的低泣,像是广大被逼嫁人的可怜小娘子,叫人揪心又同情。 周览烦的要炸,娶这么个只会哭的丧门星回家,迟早得把他提前哭死了。 要说今日实在是个好日子,结了一门亲不算,周大公子又稀里糊涂的收了个媳妇,可谓双喜临门。 秦氏与谈夫人回禀了方才之事,“夫人,两家都没异议,倒是成就了一门好亲事。” 谈夫人一言难尽的点点头,“孟夫人下去休息了?” 秦氏抬了抬嗓门,故意说给众人听,“琪娘贪杯喝多了,直嚷着头疼,孟夫人陪她歇着去了,让我跟大家说一声。” 宴席上的孟氏心里打了个突,觉得这里头有事,她瞄了一眼孟怀那边,发现他急匆匆走了。 她私下里吩咐跟前的丫头,“你去泡壶醒酒茶送过去,带点眼色。” “我知道的夫人。” 小侍女干多了这样的事,自然明白孟氏的意思,她随便煮了一壶茶端去孟家人所在的客房,只是没能进去就被守在门外的丫头挡下了。 “姐姐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事?” “我家夫人听说你们小姐喝多了,特意让我煮了醒酒茶送来,这茶方子是南边过来的,特别好用,我家夫人每次喝了酒都用它缓解头痛。”侍女往屋里看了一眼,“千万别让孟娘子就这样睡下,得起来喝了才好。” 小丫头接下茶盘,“真是多谢姑奶奶挂心,我家姑娘因为头疼,刚刚喝了药睡下,还不知道能不能叫醒,这样,姐姐去忙,姑娘这边我们伺候着就行。” “既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侍女没有强留,转而去找了在这院子里扫洒的丫头,这丫头是三夫人院子里派过来,专门负责日常杂务的,不起眼,关键时候却能派上用场,“你可瞧见孟小姐打哪个屋里回来的?” 小丫头道:“倒是没瞧见她从哪来的,不过二夫人那边的嬷嬷一起过来的时候,提了一句周大公子,再后来没多久,孟大人就回来了,脸色不太好,进了屋就没再出来,孟夫人也在里头。” 侍女心里有了数,便打发了丫头,让她继续盯着,自己则匆匆回去跟三夫人回报。 孟怀此时与夫人商讨着这门从天而降的亲事,他在家里的内事上,一向没什么发言权,事事都要先问过夫人的意思。 “夫人,你如果不同意,咱推了就是,总不能因为这个委屈琪娘一辈子,至于跟琅琊王府的这笔仇,迟早都能讨回来。” 孟怀心眼里其实并不十分抗拒这门亲事,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好多,固然震惊气愤是一方面,但既然已经发生了,总要想想后面如何应对。 在这之前,他多少有过这层念头,想着跟琅琊王府结门亲事,是娶是嫁都使得,走这样一步棋,没准儿将来用的上。不过家里一直没有合适的人,琪娘是两口子的心头肉,不可能把她牵扯进去,故而就一直搁在心里。 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夫人同意倒正好。 “你说的轻巧,不嫁进王府,你让她一辈子怎么过?”孟夫人压抑着愤怒,脸上倒是愈见平静,“不过嫁归嫁,跟琅琊王府的这笔账不算完。” 孟夫人目露凶光,跟往日温婉的形象大相径庭,“好在琪娘自己拎得清,她知道该干什么。” 孟怀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母女俩竟然步调一致的决定了将来的路子,也罢,琪娘聪明,留在琅琊王府能派上用场。 “琪娘可说过今日的事?” “恐怕跟你那宝贝外甥不无关系。”孟夫人哼了一声,“你家大姐总归是谈家妇,万事从夫从子,跟咱们可不是一条心,你心里要有个数。” 孟怀额头上冒了一层汗,他背靠老岳父,混的并不容易,生怕被岳家疑心他两头讨好,必须要经常表个衷心。他的确有心保着姐姐外甥,可将来若真到了水火不容的那天,恐怕是不能两全的。 谈家的喜宴依旧如火如荼,大有要一醉到天亮的意思,厨房火一直未停,不停的加菜热汤,进进出出人不断,从大厨到烧火丫头,个个焦头烂额。 忽然间,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着火了!” 大家从各自的忙乱中回过神来,再一看外面,火势居然已经漫了半边天,谁也不知道是从哪烧起来的,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但显而易见的是,厨房就快被波及了。 原本井然有序忙着的厨房顿时就混乱起来,救火的救火,逃生的逃生。 而众人只顾手忙脚乱的救近在眼前的火,却是没有发现距离不远的小偏院,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 正文 085烈火烧 宴至酣处,一对新人特意出来给大家敬酒,在周家兄弟们起哄架秧子的闹腾下,热闹的沸反盈天。 谈让被大哥领在身边四处敬酒,喝的头疼欲裂,偏偏还要强颜欢笑,心里已经起了腻烦,必须要时不时把小媳妇翻出来想一想,才能勉强压制。 不知是不是喝多生了幻觉,他隐约有些光感,上次成亲的时候喝酒,他就察觉到这个问题,好像这样不要命的喝酒,会抵消药性。不过,也有可能是早上撞那一下所致,他说头晕不是糊弄她,是真晕,从早上到现在一直不舒服,就像他脑袋里藏了根针,时不时就冒头扎他一下。 又喝了几杯后,心里的腻烦忽然转化成了不安,心跳的厉害,他下意识往小偏院的方向转头,一片黑暗的视线中猛的出现一道红光。 “大少爷!厨房着火了,火势太大,已经没办法控制了,您看……?” 不等话说完,谈让就冲了出去。 谈樾皱起眉,“怎么会起火,从哪里烧起来的,可有人去看过小偏院如何?” “小偏院根本过不去,那一片都被火吞了,救厨房都来不及……” “糊涂!”谈樾呵斥了一声,转而跟新妇交代了一句,便急匆匆走了,一边吩咐着,“去河里请水来救,府上的客人都安顿好了,不准发生其它意外,另外派人绕到后门救火,务必要将林氏救出来。” 谈樾到底是把火势想简单了,等他看到已经烧了一半的厨房后,便知小偏院根本救不下来,那火就是从小偏院起来的,这会儿怕是已经成了废墟。 “大少爷不好了,三少爷他冲进去了!” 谈樾一惊,“他从哪进的,找两床棉被来,我进去找他。” “可使不得啊大少爷,您怎么能进去那!” “别废话,你们进去能把他带出来吗?” 那的确不能,三少爷就听大少爷的话,别人都不好使。 沈令菡提着碍事的衣裙,急匆匆往小偏院跑,她此时无比后悔穿了这身破衣裳,跑都跑不快。 也不知道阿让的母亲有没有跑出来,阿让肯定着急的不得了吧,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哎呀,怎么还没到!” 她情急之下干脆把裙子都提了上去,毫无形象的一路狂奔。 通红的火照亮了半边天,似要漫到天际的火光青烟透着不详,沈令菡一来就傻眼了,这哪里还能看见小偏院。 “阿让!”她没头没脑的四处喊,一时看不到谈让就发慌,他看不见,万一有个磕碰咋办,万一被火烧了咋办? 谈让冲进大火的时候是有知觉的,但他没有停,依旧遵循着既定的方向感去往小偏院。说不清是出于哪种心理,担心么,其实并不是,他从小到大,不止一次想过她死,在她发疯掐他脖子的时候,在她逼着他喝药的时候,在他最初看不见的时候,还有——觉得她可怜的时候。 他总会想,她这样活着,是不是死了比较好,她死了,他身心都能自由。可是后来渐渐的,他不这么想了,因为他知道,即使她死了,他依旧不得自由。 他反而希望她能活着,活着看看她亲手挖开的深渊,她放弃一切制造出来的暗无天日,并不能真正保护他,更不能彻底摧毁他。 他还想知道这一切的根由,想知道她心里存了多么大的委屈仇怨,将他从出生起就推落进泥潭,几乎不能翻身。 她还不能死。 被这个念头索引,谈让感觉不到周围的火,他自己仿佛就是一团火,势要烧进林氏的心里,冲破她内心的深渊,看看里面埋藏了什么可怕的根。 “阿让!” 一声焦急地,好像还带了嘶哑的呼唤倏然冲进他身体,他蓦地停下脚步,迷茫的晃了晃身子。 是小麻雀吗,她的声音怎么哑了,一只麻雀怎么能坏了声音,太难听了。 “三郎!”谈樾及时托住他要倒地的身体,将一床棉被捂在他身上,“快跟我出去。” 谈樾冲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然后一直在后面喊他,但三郎好像魂不附体了一样,完全听不见他的喊叫,本来他已经打算出去了,再往前走,两个人都得埋在火里化成灰,进来救人是一回事,能不能救是另外一回事,谈樾不至于再把自己搭进去。 就在他要回头的时候,三郎停了脚步,谈樾决定最后拉他一把,实在拉不住就只好算了。 好在是拉住了,他费心培养的弟弟,这么陪一个疯女人葬送了,实在可惜。 跟在谈樾后面进来的随从,七手八脚把谈让抬了出去,“快请郎中来,三少爷跟大少爷都受伤了!” 沈令菡蹲在外面哭的稀里哗啦,一听阿让出来了,手脚并用的扑过去,“阿让阿让,你跟我说句话啊,我是小麻雀,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她不由分说一通摇,活活把谈让给摇晃清醒了,他其实有意识,能听见她又哭又喊的,只不过被烟气呛的头疼欲裂,一时没缓过神来。 能听不见吗,满世界就听她一人嚎了,挥都挥不散。 “听见了,一只破了音的麻雀,难听死了。”谈让握住她的手,再也不想松开,“快别说话了,仔细明天嗓子疼。” 沈令菡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攥着拳头往他身上打,“讨厌你,讨厌你,怎么这么讨厌呢你,你要是烧糊了,我肯定不会掉一滴泪的,我正好改嫁!” “嗯?改嫁?” “不是改嫁,重新嫁,你媳妇也别想娶了,我介绍给别人去!” “那你快点介绍给别人吧,我有媳妇。” 沈令菡:“……”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还敢顶嘴!不准你说话了谈小让,跟我回去。” 谈让不敢顶嘴了,小媳妇不讲理的时候,他得让着。 “先不回去,小麻雀,陪我再等一等吧。”把她拉进怀里,下巴隔在她肩头,他茫然地看着奔波救火的人。 他声音里包含了无尽地疲惫与失落,沈令菡才想起来,小偏院里还有他母亲。 大概救不回来了吧,她看着眼前的火海,蔓延无尽,原本就不起眼的小偏院被吞噬的只剩一个虚影,没有人敢靠近,可能也没有人想靠近,里面只有一个会咬人的疯子,比较起来,还是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重要些。 后院奔波救命,前院推杯换盏,一门之隔,谁也不影响谁,因为今天这样的场合,更有满庭的贵人,不允许受影响。只是主角缺了一个,大家不免要多问几句。 “不是厨房失火吗,这等小事还需要劳烦新郎官亲自去处理?”东海王家的小公子道。 周齐看看周颜,轻佻道:“厨房失火事小,你们可能不知道,那边还有一个小院子,住的是谈家三郎的生母,谈樾一向疼弟弟,怎能不着急?” 周颜因为夫君弃她而去,并且迟迟未归,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不过到底教养摆在这,不允许她喜怒于色,“人命关天,自然要先顾着,夫君临走前与我说过了,若他耽搁未归,改天一定请大家喝酒赔罪,今日感谢兄弟姊妹们赏脸,我便先敬大家一杯,算是代替夫君先行告罪了。” 新妇这样诚恳,大家便不好再起哄,受了周颜的敬酒,就各自喝酒寻乐去了。 周齐与谈逊在一块对饮,幸灾乐祸的笑,“你那个程咬金表妹多管闲事,我还以为计划要泡汤,没想到居然有意外收获,老大竟然要娶了孟怀的闺女,简直蠢透了。” “如此一来,倒是省了我们谋划,大公子已然不足为惧。”谈逊脸上有一丝担忧,“不过我大哥娶了大嫂,按理应该死心塌地为大公子效命才是,这次居然没阻止他,我有点糊涂,觉得我大哥,好像并不单纯。” “他总不可能去支持老三老四吧,不过支持也无所谓,只要老大栽了,我自有办法控制父王,其他人都不是事。”周齐志在必得。 谈逊听他这样说,心里的担忧放下不少,再看看眼前的热闹,不由轻笑,这个家迟早都是他的,老大或是老三,又有什么要紧呢? 谈府这边酒宴未散,烈火未息,正是热闹的如火如荼,而数里之外的郡郊仿佛也受了这热闹的感染,有两伙兵马对上,打得不可开交。 交火的一方是东海王暗中带来的人马,没进城,就驻扎在城外,本来并没有什么交战对垒的计划,纯粹就是充当护卫兵,故而个个精神松散,夜里甚至还喝酒寻乐,却万万没想到遇上了偷袭。 偷袭者显然有备而来,上来招呼都不打,直接开战,把东海王的人马打的豪无招架之力,没用了两个时辰,一两千号人所剩了了,郡郊顷刻伏尸遍野。 逃出来的几个人屁滚尿流的进城报信,把个快要醉死过去的东海王活生生吓清醒了。 “你们说什么?什么人偷袭的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是,是河间王的人马。” 河间王?他有病吗,没事上人家地盘上来偷袭他?东海王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可能,可他又很能确定,这不是老二的人马,因为跟谈让说完之后,他就派人去监视了老二的人,断不可能是他。 那就真是活见鬼了,这伙人到底什么来路? 正文 086自由了 谈政窝了一肚子火去往后院,一面因为谈樾做事没分寸,这样的场合居然撇下新妇跑来管闲事,一面因为那个疯女人丧气,大好的日子给家里寻晦气。 起火的因由已经基本确定,是从小偏院烧起来的,甭管是怎么烧的,反正跟疯女人脱不了关系,谈政此时只恨当初留了她一命,方留了今日的祸患,简直悔不当初。 此时火势稍有控制,厨房这边救的差不多了,可小偏院那边依旧进不去人。谈府的房屋多为竹木所建,禁不住火烧,即便没有波及其它院子,但精心设计布置的后院却被毁的面目全非,像是美人脸上糊上块黑疤,一如林氏于谈府。 尤其今日大喜的日子,那么多贵人赏脸来,居然出了这样的意外,可谓丢尽了谈家的脸,这下没有人不知道谈家养了个疯女人,自己疯不算完,还想把全家人都烧死。 “谈樾在哪!”谈政一来就四处找老大,“让他回去陪客人,在这里做甚!” “老爷,大少爷他,他受伤了,在那边包扎呢。” 一听谈樾受伤,谈政更加怒不可抑,“怎会受伤?” “是,是为了进去救三少爷。” 大少爷兄弟情深,奋不顾身的闯进火场救三少爷,多少人都看在眼里,无不为之动容,都说他是活菩萨在世。 沈令菡为替谈让表明感激之意,好话不要钱的往外吐,“这回要不是大哥舍身相救,阿让可能就回不来了,您实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了,您必须受我一拜。” 谈樾哭笑不得,“弟妹这是做什么,自家兄弟说什么谢,便是换做我在里面,阿让难道会袖手旁观?” “不能不能,阿让欠您的不止一条命,将来赴汤蹈火两肋插刀都不在话下,他不够的话,我两肋也能插。” 谈樾:“……” 谈让扶额,再沉重的心都压不住脸上的笑,实在是服了她。 谈樾一腔深情,对上沈令菡跟闹着玩似的,话接不下去,只好转而劝解谈让,“三弟莫要难过了,生死有命,你得看开才是。” “多谢大哥挂心,我没事。” “你们都还杵在这里做甚,等着给那女人收尸吗!”谈政一来就发火,“谈樾回房去,扔下新妇像什么样子,哪里就需要你守着了!” 谈樾道:“父亲,您别这样说,阿让他母亲……” 谈政打断他,“什么母亲,她算哪门子母亲!你要是还为三郎考虑前程,就不要提这个疯女人,她早该死了!” 沈令菡担忧的握住谈让的手,几番想要开口回击,可真气到极致,就不知道先骂哪句好了,为了不让阿让更难堪,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谈内史怎么能当着阿让说这种话,即便她疯了,也是条人命,也是阿让的母亲。 谈让动了动嘴角,说不出是怎样的心情,他已经对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感到厌倦与麻木,可这些人总能时时给他惊喜,在麻木的身心上再豁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然后,刷新对他们的认知。 他唯有紧紧抓住她的手,才能克制心里的厌烦,克制住一脚踹死谈政的冲动。 跟着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父亲过一辈子,大概才是真正的耻辱。 “老爷,大少爷,救火的时候我们发现了这个。”随从拿着根烧糊了的细竹条过来,“像是从小偏院里引过来的火,用的大概就是这些竹条,不过大部分都烧毁了,另外小院里屋子都烧塌了,人——估计救不出来了。” 林氏是故意放火的?她想自杀! 沈令菡看到竹条就懵了,这些都是之前送去给她解闷的,没想到她居然…… 可她为什么要自杀呢,既然都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偏偏在今天自杀了? “好好,我就知道她是故意的!”谈政的火气一下就窜到头顶,“她就是谈家的丧门星,故意挑今天来寻晦气,实在是该千刀万剐!都不用救人了,烧成灰都算便宜她。” 在谈政喋喋不休的谩骂声中,谈让拉着小媳妇走了,他感觉再多听一个字就得当场爆发。 他早就预料到了,对林氏自杀毫不意外,她就算是疯了,也是她算计别人,不会由着一家子蠢货摆弄。 她到死,都没忘了再坑亲儿子一把。 随便吧,谈让想,管他有什么理由,有什么仇怨,死都死了,别再想来摆弄他,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困住他。 他忽然就松了口气,仿佛生命里那些暗无天日的东西,都随着一把火飘散了。 他自由了。 谈让忽然停下脚步,回身抱住她,两个灰头土脸的人抱在一起,像是劫后余生。 “小麻雀,我以后——就只有你了,你愿意一直陪着我吗?” 突如其来的拥抱,猝不及防的拥紧,沈令菡的呼吸停了一下,呼吸一停,大脑就缺氧,她不能思考,只是下意识的点了头,“我陪着你啊,你别难过了,以后我都陪着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令菡忽然意识到,如果爹娘一直不回来,她也只剩下自己了,他们应该是互相陪伴才对。 有谈小让陪着,一直陪着,似乎也很不错。 谈府的婚宴闹哄哄结束了,这边火还没灭,三个王为着偷袭的事又较上劲了。 先是东海王找河间王对峙,因为从现场的尸体里找出了河间王的亲信,证明偷袭的人马就是河间王的,不是伪装造假。 尽管东海王还是觉得此事蹊跷,但证据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然而对峙后发现,河间王的人也遭到了袭击,是一伙不明人马干的。 两方人马都遭受袭击,不由叫人怀疑到琅琊王头上,这明摆着是两头挑拨,他坐收渔翁之利。并且河间王也趁机落井下石,往琅琊王头上扣了好大一个屎盆子,试图先与东海王达成联盟。 然而东海王没上当。 三兄弟互坑了多年,都想着先让另外两家打起来,可是一个比一个精明,谁也不肯先出手,搞联盟更是不存在,因为跟谁都是与虎谋皮,一个搞不好就能先把自己坑了。 不过老虎跟老虎也有区别,如果非要先联手一方除掉另一方的话,东海王宁愿跟琅琊王合作,因为河间王居长,手段最狠,心最黑,是他最大的绊脚石。 况且,东海王认定这回的事不是琅琊王的手笔,河间王那人惯会玩阴谋,谁知道他说的偷袭是不是真的。 此时的琅琊王心里也在盘算,他倒是跟东海王想到一块了,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河间王,因为他自己知道,偷袭的事跟他毫无关系。 如果真是河间王这样坑他,那这梁子可就算结大了。 周览道:“父王,我怎么觉得河间王没这么傻啊,这种明摆着得罪两家的事,让我也干不出来啊?” “你自己干的事就够蠢了!”琅琊王气急败坏的指着他骂,一想到他招惹了孟琪回来,就想剖开他脑子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屎,“赶紧滚到你母亲那里,我现在不想看见你,等我回头找你算账!” 走就走,周览一脸不服气的甩袖离开,出门正撞上要进门的东海王,“呦,三叔您……” 他三叔没顾上跟他搭话,酝酿了一肚子委屈跟琅琊王卖可怜去了。 哼,一帮老东西,迟早都要蹬腿完蛋! “二哥!大哥他这次实在太过分了!”东海王上来就打苦情牌,“兄弟们之间有事说事,搞偷袭算什么,今日还是我大侄女大喜之日,他这不是明摆着寻晦气吗?” 琅琊王道:“老三你先别着急,能确定是大哥吗,别是有什么误会?” “我开始也这么想啊,大哥他就算要偷袭,好歹伪装一下,没道理光明正大的用自己的人,我就以为是谁为了栽赃他,故意伪造了他的兵马。可后来我发现不是,现场的尸体我都查验过了,就是大哥的亲信,而大哥却说他的人遭遇了袭击,并不知道尸体如何就出现在我那边,这下根本死无对证,谁都说不清楚。” “此事的确蹊跷。”琅琊王百思不解,“会不会是有别的什么人进来,故意挑拨咱们兄弟?” “能有什么人有这么大势力,再说了,就是有,能这样悄无声息地在二哥你的地盘上出现?” 琅琊王沉吟,“三弟的意思——是肯定此事乃大哥所为了?” 东海王一脸讳莫如深,纠结一番才开口,“有句话我是时候该与二哥说了,我疑心父皇的病,就是大哥在搞鬼,不然如何这样巧,就赶上了您修建佛寺的时候呢,你莫非也信了那套说辞?” 琅琊王一时没言语,东海王又道,“兄弟们的心思谁也瞒不过谁,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二哥,您就甘心大哥他在你地盘上作威作福?他如果真想打,你我可都拼不过啊。” “那不知三弟有何高见?” 东海王笑了笑,“既然他先开始动手,那咱就不能放虎归山了,一旦叫他回了封地,你我可都没有好下场,你说是吧二哥?” 琅琊王意味深长的笑笑,“三弟所思有理。” 然而他心里却怀疑,这次的事,老大恐怕也是受害者,真正获利的,一定另有其人。 正文 087红白事 谈府因为林氏的死而蒙上一层阴影,连大房的喜事都变的尴尬起来。 说林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疯子吧,但到底是条人命,人死了就算是白事,就会跟红事冲撞,就膈应。 谈夫人的意思是好歹做做面子,至少给林氏弄个牌位什么的,反正尸体已经烧成了灰,不必大张旗鼓的做白事,算是给三郎个交代。 可谈政态度很强硬,死活不同意,他就只当小偏院里烧了一把木头,没了就是没了,只恨不的家里没有死人这回事。 “你糊涂!”早上起来,两口子就讨论这事,昨天起火折腾了一宿,谈政没怎么合眼,脸色十分难看,“老大媳妇才过门,本来就够难看了,还给她供牌位?你诚心膈应琅琊王府啊!” 赵氏倒也不是非要装这个好人,主要是谈樾的意思,他昨晚上说了一车的道理,赵氏觉得是这么回事,才这样坚持。 “老爷,林氏变成那样,说到底是咱们没顾好她,她原本是个温善的好姑娘,您当初不是也看中她这一点吗,要不是因为她孩子差点没了,从而变了性情,也不能有今天的悲剧。” 赵氏这时候提起林氏的好,让处在暴躁的谈政愣了一下,大概是想起最初的爱恋,心中亦有怀念惋惜。 “说起来当时也怨我。”赵氏继续说,“我不知道她有了身子,就没注意她平日的吃穿用度,不然孟氏给她送面膏子的时候,我就该拦下的。” 谈政一愣,“送什么面膏子?” “是孟氏得了个什么有奇效的面膏子,当时给我们都送了,林氏要小产的时候,我就疑心是这面膏子的问题,便叫郎中查了查,果然里面有大寒之物,我之所以没提,是怕引起误会,本来孟氏跟林氏之间就有些小误会,我说了岂非生事,好在后来孩子保住了。” 谈政竟不知当年还有这层缘故,这会儿冷不丁听赵氏说出来,他心里有些恍惚,依稀记起了当年的一些事。 那会儿孟氏刚刚生了谈逊,而林氏正受宠,又有了身子,孟氏对林氏难免有些不待见,家里人多少都知道,他自己当时还因为孟氏吃醋而心生过不满。 林氏小产真是意外吗,他脑海里产生了疑问。 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林氏是不是就不会变的那样可憎呢? “老爷,你莫要怪我多嘴,人死是不能控制的事,赶在这个时候也没法子,我想老大媳妇通情达理,应该会体谅,反倒是我们如果草草了事,就显得凉薄了,你叫人家怎么看我们。” 谈政叹了口气,“罢了,先去喝媳妇茶再说。” 老三成亲的时候,媳妇茶可以任性不喝,老大媳妇就不一样了,准时准点的起来不说,还得比媳妇先到,谁让人家身份摆在这,谁让昨晚的事谈家心亏。 而等老两口去到正房堂屋的时候,人家周颜已经候在门外了,看起来还等了不少时候。 “父亲,母亲,早。”周颜换上了妇人装束,看起来温婉又大方。 瞧瞧人比人,那能差出个天上地下来,谈政看着这样的长子媳妇,顶在心口的郁气瞬间烟消云散,对她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谈夫人和善的握住周颜的手,婆媳俩一块踏进屋门,“你起这么早做甚,昨日累了一天,多睡会不打紧的,我跟你父亲都不是顽固之人,从来不要求孩子们早起请安,尤其你们小夫妻热乎,我们巴不得你们多在一块呢。” 周颜娇羞的低下头,“母亲快别取笑我了,我早起惯了的。” 她昨晚其实根本没睡,新婚夜过的也并不甜蜜,因为夫君整晚顶着一张为家事操心的脸,并且还受了伤,她除了要照顾他之外,就是听他说起三郎的不易,由此她知道,他的夫君很看重三弟。 看来往后要晚些起才是,这个时辰,三郎小夫妻一并几个弟妹都还没来,她站在这里显得很突兀。 好在都知道大嫂今天要敬茶,懒床的弟妹们刻意起了个大早,没让周颜晾太久,而一早就去搞善后工作的谈樾也及时赶来,缓解了周颜的尴尬。 沈令菡跟谈让来的最迟,当然,不是她想迟到,而是——她又睡过头了。 昨晚上谈小让情绪低落,身上有伤,她不放心他一个人待着,便自告奋勇的守在他床边,帮他擦脸洗手,帮他上药,预备等他睡下她再走。 可不知道为什么,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就躺在阿让的床上了,什么时候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人家床的也不知道,总之稀里糊涂如同失忆。 不过谈夫人今日分外慈祥,“三郎受了伤,不来也无妨的,我今早还同你父亲商量,你这几日就不必去府衙做事了,养好伤再说不迟。” 沈令菡照旧做三郎传话筒,“多谢母亲父亲体谅,不过公事不好耽误,阿让说不能休息,我会尽量照顾好他的。” “瞧瞧这俩孩子多懂事。”谈夫人一边没话找话的夸赞小两口,一边等着谈政开口提一句林氏的后事。 然而等来等去,也没等到谈政放个屁。 站在一边的孟氏看出了老爷夫人的忧虑,故意问:“昨晚上没来得及问,不知道林妹妹她……如何了?” 仿佛意识到不妥,后面的话渐渐降了声调,孟氏不安的看看众人,闭了嘴。 因为怕冲撞喜事,家里无人提起林氏被烧死的话,那火一直烧到快天亮才熄灭,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章程,谈政不开口,大家就只当林氏还没死。 许久没出来的小四郎跟道:“火象征旺啊,昨晚上的火肯定是吉兆,这是老天在庆贺大哥大嫂的喜事呢。” 谈逊闻言把他拉到身后,小声阻止,“别乱说话。” 小四郎说这话明显是有人刻意教的,大概是想讨好谈老爷,因为依照他平时的作风,一定不会将林氏的死公之于众,小四郎这番话就很能说到他心里去,还能顺便让三郎跟老爷隔阂更深,让三郎跟大房生嫌隙。 可今日这一幕放在谈政眼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早上刚刚产生的那点疑心瞬间数倍扩大,果然孟氏对林氏始终都有意见,只看她养在身边的两个娃娃的态度就知。 他说不上是后悔还是生气,这么多年对林氏的厌恶,已经磨灭他对三郎母子所有的感知,就算现在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当年林氏是被人设计所害,他也不会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可他会因此重新审视孟氏以及谈逊,人心里一旦有了怀疑跟提防的种子,就会在不经意间生根发芽,再看他们母子的时候,谈政总能从他们的面皮底下看出些许“别有用心”的端倪。 此时周颜开口说:“昨晚的意外确实叫人惋惜,三郎没了母亲,心里定然万分难过,请父亲母亲不要顾虑我跟夫君,后事总归是要办的,逝者为大,理应安息。” 谈樾见她主动提了,心里挺满意,说道:“阿颜说的是,这也是我的意思,不必非要大操大办,但该有的还要有,就让阿颜帮着二夫人一起操办就是。” 长子跟媳妇主动提了,谈老爷跟夫人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谈夫人看了眼谈政,代表他开口,“难得你俩有心,不过老大媳妇就不要跟着操劳了,谈樾不日就要离家,小两口抓紧甜蜜几日才对。” 周颜羞赧的应了,她时不时就要看看谈樾的神色,见他满意的时候,她才会舒口气,只不过心里说不上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她下意识的看向三郎那边,恰好跟他媳妇对上了眼。 沈令菡本来是在偷摸打量人家,没想到被人抓了个正着,不好意思的咧开嘴,挂上可爱讨喜的招牌笑,试图化解尴尬。 幸而这位大嫂很会做人,两人相视一笑,就当没这回事。 一家人在讨论阿让母亲的后事,可沈令菡心里知道他根本不关心,从他愤然离开火场,从他说他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她就知道,小偏院的一切他都不会再过问,从昨晚到现在,他都没再提过一句。 一把火就都结束了。 小偏院没了,林氏化成了灰,根本不需要任何仪式感,谁也不稀罕他们做戏给外人看。 谈让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任由他们操办,所谓的后事,他也没想参加,听一家人虚情假意完之后,他照常去了府衙上职,对他而言,尽快挣一份家业,一份属于他跟小麻雀的家业,比什么都重要。 今日公事依旧繁杂,谈樾新婚燕尔,下午的时候也赶来了。 “大哥怎么来了,今日该休息才对。”谈让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谈樾拍拍他的肩,“无碍的,在家里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等过两日我走了,这里就只能靠你了。” “我尽量不辜负大哥的栽培。” “嗯。”谈樾坐下来,随手翻看他记录的文案,一边说,“东海王的人马在郡郊遭遇偷袭,依你看,是谁的手笔?” 大哥经常跟他讨论这些,从来不跟他避讳,无非是存了提点考校之意,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将他这个言听计从的弟弟变成左膀右臂。 谈让一直都明白,所以一向分外配合,尽量做出他想要的样子,有什么说什么,很少藏拙,可这回的事,他打算藏一藏。 “我以为就是河间王所为。” 有失望在谈樾脸上一闪而过,不过这失望也在情理之中,因为他预料三郎也就能想到这一层,他毕竟接触的少,如果想太明白了,反而会叫他意外。 谈让解释说,“河间王一向有大谋,故意做一个蠢局不无可能,越是看着不像就越是有可能,毕竟他的头号敌人是东海王。” “你这样想也没错,可我总觉得还有另一方受益人,这场局,三家都没讨到好处。”谈樾沉吟道。 “第四方人?”谈让讶异,“不会是官家的人吧?” 谈樾愣了一下,似乎也在考虑他的这个思路,好像不无可能。 见大哥没再继续,谈让便只在心里思量,三王之局一直僵持,一定有人等不下去,所以才主动出手打破,问题是什么人干的,他们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他心里隐约有个不成熟的猜想,却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怎么也戳不到实处,而且他觉得这一局并没有结束。 如今三王之乱既然已经开局,后面留给他的时间就不多了,他必须要尽快将琅琊郡控制在手里,尽快帮周四夺取王府的权柄。 正文 088愁嫁 随着婚宴结束,来琅琊郡的贵人们陆续就要走了。 先是孟怀一家,喜事第二天,琅琊王妃果真前来提亲,且诚意十足,聘礼下的十分厚重,到底是王府长子成亲,马虎不得。如此一来,就又成了琅琊郡口耳相传的一桩天大的喜事,丝毫没有违和感,仿佛这就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大好姻缘。 亲事定了,孟大人也该动身去青州任职了,孟琪在成亲之前就先留在谈府,故而走的只有孟怀夫妇。 再有就是安伯侯一家,这一家三口日子过的相当随性,侯爷侯夫人放着洛阳城里一家老小不管,决定游历一番再回去,而且不打算带拖油瓶谈小宝。 也就是说,这倒霉孩子要暂时寄存在谈家,而且初步决定,就寄存在三郎小夫妻那里。 谈小宝就不乐意了,虽然他很喜欢三哥哥令姐姐,可毕竟小,爹娘一走就没了安全感,就认为自己要被被遗弃了。 “爹……娘……你们是不是不要小宝了?”谈小宝可怜又无助的拖着长腔,瞪着无辜地大眼,满脸的委屈, 哪成想他亲娘不吃这一套,随口就来了一句,“不要你早就不要了,谁还等到现在,我又不傻。” 谈小宝:“……” 他可能是遇上了个假娘吧。 侯爷摸摸亲儿子的脑袋瓜,把他拎到腿上坐着,“正是酷夏,出去游玩可不比在家里,你太小,恐怕受不住,再者我跟你母亲还有别的事要做,带着你不方便,你昨日不是还说舍不得你三哥哥跟令姐姐吗,在这里跟他们玩几个月不是刚好?” 谈小宝人小势微,想想似乎只有被安排的份,于是只有认清现实,“好吧。” 嗯,他一定会好好陪三哥哥令姐姐玩的。 打发走了不省心的儿子,侯爷两口子在一块说话,侯爷说:“洛阳城的浑水还是不回去淌了,咱得计划着多玩几个月,起码要到年底吧,想去哪都行。” “怎么,洛阳城真要开战了?”侯夫人似有不解,“你这样肯定,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侯爷喝了口茶,说:“没有消息,就是猜的,有人出来打破僵局,三王必乱,我是懒得站队了,天家的破事代代相传,老叫人站来站去,烦,不如出去躲一躲。” 没准儿还能遇上沈约。 侯夫人心里转了一圈,想明白了关键,“难道三郎的生母真的是……” 侯爷默认了她的猜想,“我开始并不确定,可林氏在我出现后就自杀,由不得我不怀疑,你之前说她早产,算算她进谈府的时间,三郎这孩子恐非谈政亲生,由此我猜想,当年齐县伯之女并没有死,至于后来跟了谁,我暂时无从确定,但我猜,沈约必定知道。” “所以你认为打破三王僵局的是沈约?” “十之八九。”侯爷的笑有些深长,又透着了然,“他有这个魄力,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偏安一隅的人,就算他想,时局命运也不许,他只要出手,站不站队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可你不怕他是——” “造反?”侯爷笑笑,随即摇摇头,“沈约不出无名之师,必定有他的理由,反正他要保的肯定比天家这几块料强,你信我就是,咱们现在不站队,没准儿就是保侯府一命,至于谈政这一脉——恐怕早就泥足深陷了。” 侯夫人了然,将一块包袱皮甩给他,“那还说什么,赶紧的收拾包袱,我有好多地方想去呢,总算甩脱了谈小宝这倒霉蛋,我得好好玩玩。” 可怜的谈小宝并不不知道他亲娘心里真正的想法,正乐呵呵的把自己打包送去他三哥哥的院子里,开启他为期数月的祸祸历程。 “三哥哥!令姐姐!你们看到我开心嘛?” 谈小宝自己挎着小包袱,迈着小短腿进门,他娘不许有丫头嬷嬷跟着,说是要真正意义上给他“断奶”——万事都要靠自己。 他三哥哥令姐姐此时两只脑袋大如两只斗,二脸绝望还要强颜欢笑的看着他进门。 “谈小宝,侯爷侯夫人是不是把你卖了?”谈让问。 “不会,我娘说了,要扔早把我扔了,不会等到现在才亏本。”谈小宝一脸自信。 谈让眉头一挑,“卖跟扔可不一样,你是不是傻?” 谈小宝愣住了,他不知道大人们的肠子有九曲十八弯,养肥了卖跟养肥了丢掉可不是一种概念,他娘的确不会现在把他扔了亏本,但完全可以卖啊! “阿让你逗他干嘛。”沈令菡抱起就快要哭了的谈小宝,“别听你三哥哥胡说,你这么可爱怎么舍得卖呢,侯爷侯夫人肯定有别的要紧事不方便带你去,别乱想。” 谈让摇头,“可难说哦。” “三哥哥你承认吧,是不是我爹给你钱了,他给你多少,你必须要分我一半!”谈小宝忽然精明起来,“凶神恶煞”地威胁谈让,“现在我令姐姐在我手里,晚上不让你跟我们一块睡!” 谈让:“……” 不得不说——这个威胁还是挺重的。 看在谈小宝还有那么点用的份上,谈让决定收留他以观后效,“你怎么知道你令姐姐不是更想跟我睡呢?” 沈令菡:“……” “我……”谈小宝感受到了所有人的恶意,爹娘不疼,哥哥嫂子不爱的,“哇”一声哭出来,“我要去找二姐姐!” 现在倒是不看脸了。 沈令菡赶忙哄他,“小宝啊,都说了你三哥哥逗你的,你哭甚?走,我带你找你二姐姐玩,她那有好吃的。” “那,那晚上你陪我睡吗?” “陪你啊,我跟你三哥哥一起陪你,给你讲故事啊。” 谈小宝对着身后的谈让耀武扬威,“哼!” 谈让失笑摇头,一想到晚上又可以跟小麻雀在一块,他的好心情就怎么都止不住。 沈令菡领着谈小宝去找谈二,并没有预想中的热烈相迎,整个院子都噤若寒蝉,像是有什么事。 “二姐姐是不是还没起床啊,真懒!”谈小宝跑去敲房门,“快起来啊猪,太阳都晒屁股啦!” 房门吱呀打开,谈二没好气的翻白眼,“吵死了你,不知道我烦吗?” “你一个混吃等死的猪,有什么好烦的?”谈小宝一不小心就说了大实话。 “快来个人把他叉出去,我看见他头疼!”谈二要把谈小宝往外撵,“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他吃,别让他过来烦我。” 谈小宝本来就是冲吃的来的,所以挺没所谓,朝她做个鬼脸,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沈令菡问:“怎么了这是,前两天不是还稀罕人家的?” 谈二抱着脑袋在床上打滚,“令娘,我可能要完蛋了,怎么办,我想离家出走!” “这么严重?”沈令菡不知道她是真的假的,“快跟我说说怎么了。” 谈二从床上弹坐起来,一会儿扯着头发,一会儿欲言又止,像是只躁动的耗子,“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那个荣……呸,周荣——他,他……” “他怎么了,欺负你了啊?” “不是,他倒是也没怎么我,可我就是觉得怪怪的,感觉他,他好像有娶我的意思。” “!”沈令菡心里咯噔一下,如果谈二都感觉到了,那证明没错了,周荣恐怕真有这心思,不然不会这样吃饱撑的逗她玩。 “怎么办啊令娘,这要是真的,我是不是该跑?我一点不想嫁进王府啊,更不想在嫁人之前被我姐掐死,怎么办我要死了,啊啊……” “二娘你先别嚎,回头大家都能听见了。”沈令菡想了想,“我问你啊,你有意中人吗?” “嗯?”谈二愣了下,“什么意中人,我,我哪有?” 不明白为什么还心虚的顿了一下,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张十分欠揍的脸。 谈二被这张脸吓了一跳。 沈令菡很诚恳的建议,“这么说吧二娘,像你们这种大家族,嫁娶之事本来就由不得人,你说你一辈子不想嫁,其实也知道不可能,如果没有十分相中的意中人,嫁谁的前提都是一样的。我这么说并不是要你逆来顺受,我是想说,有可能的情况下,尽量选择一门合适的,对方人不错的,我相信你爹娘也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吧,如果他们硬逼着你嫁给周览那样的,那我必须赞成你跑,如果还说得过去——你不妨试着考虑一下?” 谈二正因为明白这些,所以才苦恼,如果真嫁给周览那样的,那她现在没准儿已经去闹了,哪怕跟家里撕破脸也不能同意。可这人是周荣,抛开什么家族啊周韵啊不提,他本人是挺好的,家里人尽心给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夫君,她根本没有闹的理由。 说不喜欢吗,这种理由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她不想嫁怎么办呢,果然就只剩下离家出走了吧? “二娘,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你先别自己吓自己,再等等看,说不定就没这回事呢,就算有,到时候再想办法,离家出走的心你千万别有,你这样出去就能叫人卖了。” 谈二长吁短叹,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然而事情并不由人计划,两人如何也没想到,第二天周荣就上门提亲了,端的是个猝不及防。 正文 089来提亲 沈令菡今日是枕在谈让胳膊上醒的,谈小宝不知道何时被挤到半截,小两口头挨着头,一家三口的造型毫无违和感。 “砰砰砰!”有人在敲门。 “三少夫人你醒了吗,我家二小姐请你过去呢!” 谈让一早就醒了,只是没舍得起来,然后一不小心就睡了场回笼觉,他感觉到胳膊上的脑袋动了下,知道她醒了,忍不住揪她耳朵。 沈令菡睡眼朦胧的睁开眼,本来一脸迷茫,被耳朵上的手惊了一下,瞬间清醒。 “阿让!” “嘘……”谈让指着谈小宝,“别吵醒他,我出去看看。” 等他起来出去了,沈令菡也赶忙起来,一大早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谈二的侍女焦急的踱来踱去,见谈让开门出来,忙道:“三少爷,您待会儿务必到前院看看,是陆刺史家请的媒人上门来提亲了。” 谈让一愣,尚还沉浸在小媳妇世界里的脑子一下清醒,“我知道了。” 陆行这傻小子,还真托人上门了。 一大早就有媒人上门,求娶的是谈府大小姐谈韵。 要说这门亲事在外人看来,那是相当般配的,首先是门当户对,其次郎才女也有才,实在没什么好挑的。且细究起来说,陆公子在家里是嫡长,以陆家现在的地位,求娶更高门第的姑娘也使得,谈家一个庶女身份上就差着点。不过好在谈家背靠安伯侯,里外一算,那就是非常合适。 媒人本来兴致高昂的上门来,以为肯定水到渠成,却没想到并不顺利。 陆家忽然来提亲,谈政始料未及,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稍微一琢磨,觉得倒是也合适,就预备着商量商量看。 谈夫人心下转了个弯,笑说:“恐怕还得问过阿韵的意思,咱们阿韵是个优秀的孩子,嫁娶之事断不能马虎,至少得她自己愿意才行。” 谈政觉得是这么回事,于是一早找来谈韵商议,问她愿不愿意。 谈韵非但不愿意,还差点当场炸毛,她在家人面前一向得体,这忽如其来的反抗让人吃惊。 “我不想嫁,父亲,我不喜欢陆行!” 谈政愣了一下,“阿韵,为父并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只是来跟你商议,你不喜欢他倒也没什么,可是能跟我说说原因吗,其实我觉得陆行这孩子还不错,跟陆家也合适,你是不是考虑一下?” “我不考虑!”谈韵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得体,“父亲,那个陆公子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曾经还来骚扰过我,我,我实在不喜欢他,您哪怕给我说一个穷苦人家,我也不考虑他。” “居然还是有这样的事?”谈政回想了一下陆行的言行,实在没看出来他居然是这种人,“既然这样,那我替你回绝了便是。” 谈韵压抑着起伏的心口,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心中厌烦到了极点。 在别人眼里,大概都觉得她只能配上陆行那样的,甚至还是高攀了,不然父亲根本不会考虑。他指望着家里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女儿结一门能给谈家挣脸的亲事,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陆家,就证明在他眼里,她嫁给陆行就是好的选择。 连最看重她的人都这样想,凭什么,就因为一个身份就这样看低她,她不服气! 如此,谈家就婉拒了陆家的提亲,把个媒人弄的一头雾水。 谈让跟沈令菡赶来的时候,秦氏正好言好语的打发媒人,塞了好多好东西给她,方让媒人的脸色看起来没那么难看。 “实在对不住,累您白跑一趟了,我们家大娘的婚事早就有了眉目,只是从未对外宣布过,故而叫陆家误会了,您不用觉得难做,回头我们老爷会跟陆家交代的。” 拿了好处又不用担责任,媒人自然没什么好不愿意的,只心道这叫什么事,两家未通气儿就上门提亲,陆家是不是有毛病! 这结局,谈让已经预料到,从私心上来说,他是不想陆行娶谈韵的,但他又很能体谅心有独钟的滋味,自己喜欢的人,自然想一辈子跟他在一块,不能得偿所愿总归痛苦。 陆行这傻子。 沈令菡道:“陆公子不定怎么伤心呢,咱要不要写封信安慰安慰他?” 谈让摸摸她的头,笑笑,“算了,这种事安慰也无用,他会想开的。” 然而今日的事还没完,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媒人刚走没多一会儿,周荣就来了,人家没请媒人,亲自上门提亲。 他来提亲可不像陆行似的没通气儿,谈政谈樾早就知道不说,并且已经同意了,至于谈二的意见——不重要。 “你说什么!”谈韵正在房间里生闷气,听说周荣来提亲,脑袋像是被人撬了一闷棍,“他,他来提谁?” “提的是二小姐啊,我看老爷跟大少爷的意思,像是早就知道了,并且也同意了,就等着过明面呢。” 谈韵险些站不住,她强压着心里的怒气,沉着脸出了门。 谈二此时也要疯了,提亲的时候她在场,一家人脸上都没有震惊,就她自己傻啦吧唧的一脸懵,原来大家都知道,就她还在幻想着从长计议。 周荣说:“二娘年纪还小,成亲过几年再说不迟,她如果想多玩几年也无妨,不论是在琅琊郡还是回洛阳城都好,回去的话,我会照看好她,不回去也不打紧,我没事的时候也可以来琅琊郡小住几日。” 言语里的温柔细致,能让人起一身鸡皮,若不是碍着谈韵,谈二大概已经被他灌迷糊了,哪个小娘子能抵抗住这样的郎君? 孟氏看热闹看的开心,笑说:“瞧瞧荣公子这体贴人的,多叫人羡慕,试问哪家郎君能用心至此,二娘可有福气呢。” 这话谈夫人愿意听,秦氏听来就不是那个味了,她对谈韵的心事心知肚明,当然更希望她能得偿所愿,尤其是这样比对的时候,心里的不甘一点不比亲闺女少。 “荣公子!”谈二是在没忍住开口,“你怎么能……你知不知道我大姐她……” 沈令菡拉扯她衣袖,“二娘!你快别说了。” “令娘你别拦着我,我自己的亲事怎么就不能说句话了?”谈二豁出去的时候,谁的话也不听,“怎么大姐的亲事她自己能回绝,为什么没人来问过我的意见?” “二娘你闭嘴!”谈樾呵斥道。 受大哥一刺激,谈二更要说了,“荣公子,我这番不是冲你,你有你自己的考量,这我管不着,但请你稍微尊重一下别人的心情跟意愿,我大姐喜欢你那么多年,我不信你看不见,你要么就娶她,要么别拿我来说事,你让我以后如何在她面前抬起头来?而且我并不想嫁给你,我自己什么样子我清楚,你估计也看不上我,没必要假模假样的做戏,我干什么都不成,没那个心力当你家的长子妇,你要是还说为我着想的话,就请不要再提这件事。” 谈家人纷纷愣住,根本没想到谈二能说出这样的话。 周荣认真听她说完,脸上没有怒色,反而笑笑,“你是这样看待你自己的么?” 谈二:“?” “首先,我跟你大姐并不熟,印象中,最多打过几次招呼,对于她的心思——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再者,我并不认同你对自己的评价,是我要娶夫人,不是王府里招管家,不需要你干什么,你天真纯善,比那些扭捏的大家闺秀不知好了多少,我为什么看不上?” 谈二:“……” 这是什么情况? 在门口听见这番话的谈韵,一脸不可置信,人家不是看不上她的身份,是看不上她的人,她自诩为才女,自信的无以复加,她认为周荣是该欣赏她的,就算不能娶,至少不讨厌。 可他说什么,说喜欢二娘的天真纯善,讨厌她的扭捏作态?她在人前努力装出大家闺秀的样子,为的就是讨更多人喜欢,他竟然根本瞧不上! 实在是太可笑了。 “大姐?”谈二看见她的样子心里发怵,“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荣公子就是哄我玩的,我真不嫁他,我还这么小,嫁什么人啊!” “你不用跟我惺惺作态!”谈韵手指她的鼻尖,“心里不定怎么高兴吧?是,我从小就说你没出息,看不上你,你心里大概也是怨我的,现在好了,你把我比下去了,心里肯定乐开花了吧,在笑话我呢吧!” “阿韵!”秦氏吼道,“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还不跟二娘道歉!” “道歉?”谈韵冷笑一声,“不,我得祝福她跟荣公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她愤然离开,屋里的人面面相觑,有点下不来台。 秦氏道:“老爷,阿韵她这两日不舒服,我去劝劝她。”她又跟谈二道歉,“二娘别跟你大姐一般见识,我代她跟你道个歉,快别生气了。” 谈二跟她生什么气,要气早气死了,她眼下只想打发了荣公子。 周荣此时站起来,好像知道谈二要说什么似的,先对她眨了个眼,面带微笑说,“今日就暂且不打扰了,我还会在琅琊郡留几日,你如果想见我,随时可以让谈樾带你去。” 见你个脑袋啊!谈二烦躁的不行,可不等她再反抗什么,一家人就默认了这场亲事,热络的送周荣出门。 谈二走投无路,只好求助的看向她三哥三嫂,“你们要不帮我逃吧?” 正文 090无转机 秦氏追着谈韵回到二房,关上院门,屋里就传来了砸东西的巨响。 她沉脸走进屋,打发了屋里的侍女,看着谈韵闹,“东西你尽管砸,砸完了别忘了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是什么德行。” 谈韵举起一个花瓶,阴阳怪气的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的砸在地上,花瓶应声碎掉,她看见满地碎片,心里感到无比畅快,“我早就装够了,娘,我早就装够了!” 娴雅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像是淬了毒的花,“就因为我的身份,我从小就要装的比别人得体,比别人努力,不敢放松一丝心神,生怕被人比下去,生怕父亲看不见我,生怕他们放弃我!可是为什么,凭什么,这一切都凭什么!” 秦氏深吸一口气,让身体靠着门站稳,“没有为什么,也不需要凭什么,这就是女人的命,你懂吗阿韵?” 她有些凄然的笑了笑,“我们这样的人家,有谁不是在装呢,聪明的,慈善的,疯了的,都不过是给外人看的一张皮,你想笑到最后,就要装到最后,忍受一切不堪忍受的东西,一旦中途放弃,就等于前功尽弃满盘皆输,何况你没有放弃的资本。” 谈韵蹲在地上,茫然的哭了起来。 “阿韵,除非你现在告诉我,你不想嫁进任何高门,那我可以做主给你寻一门普通人家,从此布衣素面,粗茶淡饭,只要你可以这样过一辈子,我便没有意见。” 谈韵抱头抽泣,没有说话,她能吗?她不能,那是她这辈子最唾弃的生活,便是死了,她也不会选择那样的路。 “或许你现在觉得人生不公,可人这一辈子不只有眼前,你一切的努力都不是虚的,你可以聪明的选择过怎样的生活,而不是像愚者一样等着命运安排,所以你还羡慕二娘吗?” 二娘一样是家里的棋子,嫁进王府能怎么样呢,嫁给周荣又如何呢,她没办法在王府立足,没办法帮周荣撑起整个后院,时间长了,周荣一定会厌弃她。 她只是嫁不到那个喜欢的,但是她没必要羡慕二娘,一样的机会下,她会做的比二娘更好。 “娘,我想好了,我要嫁进琅琊王府。”谈韵垂下眼,像是起誓一样盯着地上的碎片,“随便嫁给谁都行,我想嫁进王府。” 秦氏看着她这个样子,并没有露出任何放松的表情,因为她知道,哪条路都不好走。 谈二这厢为了不嫁给周荣,四处病急乱投医。 本来想让三哥帮忙找一个地方暂时落脚,打算着跟家里扛一阵子,说不定爹跟大哥看见她的决心就改变主意了呢? 但是,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她三哥原话是这样说的:“逃不解决问题,或许时间可以,你还有两年的时间,与其离家出走,不如多祈祷一下周荣快点完蛋。” 这叫什么馊主意?她又不是阎王,想让谁完蛋就让谁完蛋,她只能让自己先完蛋。 不靠谱,她三哥太不靠谱了!就连令娘也跟他夫唱妇随的,极力阻止她离家出走。 可是想到要跑,她自己心里根本没底,去趟当铺都能被抢了,她大概天生自带贵人光环,不适合独自出门。 还能求谁帮忙呢——周四? 谈二本能的摇头,心里一万个不想求他,可是再想想,除了他也没别人了,要不——就他吧。 她在家里酝酿了好几天,一来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二来她想等周荣离开琅琊郡再说,就怕出门的时候流年不利撞上他。 左等右等,好容易盼到了周荣离开的日子,然而——她万万没想到三哥这张嘴如此灵验,周荣离开的路上,差点就挂了。 河间王一行刚出琅琊郡就遇上了袭击,而且还不止一伙人,兵马损失惨重就不提了,河间王跟长子周荣双双受了重伤,并且还死了一个侧室,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最后关头是琅琊王的人赶到,方救下河间王跟周荣父子的命。 为什么要救呢,谈二想,她三哥的预言差点就能实现了。 “二娘你在吗?” 沈令菡来房间找她,自从周荣来提亲后,二娘就一直赌气,早上不请安,吃饭的时候也不上桌,整天闷在屋里,最多就是去他们院子蹭饭。 “在呢在呢。”谈二趴在床上,神情恹恹。 “瞧你现在整日长吁短叹的,不怕长皱纹啊?”沈令菡把她拧着的额头强行掰开,“要不明日领你上街玩玩吧,别老闷在家里。” “不去。” “真不去?”沈令菡放出大招来引诱她,“请你吃酱鸭也不去?” 谈二吞了下口水,翻翻眼皮子,“行了吧令娘,你肯定有事,先别拿酱鸭哄我,把事交代了再说。” 居然还变聪明了,沈令菡坐下来看着她,“的确不是什么好消息,你得先答应我别炸毛,我跟你三哥会帮你想办法。” 谈二抬起头,一脸戒备的看着她,“如果太悲惨的话,你还是别说了,直接说怎么办吧。” “荣公子他受伤你知道吧?”沈令菡还是把事情跟她交代了,“刚才听你爹娘的意思,是想把你送回洛阳城……” “不去不去!”不等她说完,谈二就都明白了,“你就直接告诉我怎么办吧,我是打死不会去照顾他的,要是他们逼我,我立马跳河。” 沈令菡叹气,就知道她要这样,“之前我不同意你离家出走,是觉得事情总能有转机,如果这回躲不过去,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离开家以后的日子,可能不会很美好。” “我算是看出来了,爹跟大哥是铁了心要把我卖了,既然他们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有心理准备的令娘,与其让我嫁进河间王府,我宁愿出去吃苦。” 沈令菡握住她的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能理解二娘的心情,却又不希望她最终走到这一步,一个姑娘失去家人的庇佑是很艰难的。 如果二娘也能遇上个像阿让那样的人就好了。 晚上谈让回来,沈令菡跟他商量二娘的事,“阿让,我的意思是先让她出去避一避,最好制造一场什么意外,别弄成真的离家出走,这样以后还有转圜的余地,你说呢?” 谈让买了好大一块肉,正放在案板上收拾,家里有一个吃货不算,现在又加了一个,自从谈小宝吃过他做的饭之后,就再也不去大房吃饭了,整天流着哈喇子要这要那,害的做饭成了一项大工程。 他没立刻回答小媳妇的话,“小麻雀,帮我摘颗葱来。” 沈令菡转而对另一个大闲人说:“小宝,去摘葱剥蒜,你不是想吃蒸肉吗,沾点蒜好吃。” 谈小宝自从离开奶娘侍女之后,就从一个人人捧着的侯府大少爷,变成了屁颠屁颠的小跟班,寄人篱下的日子就必须让干嘛干嘛,想吃的代价就是要参与劳动。 “令姐姐,我现在这个样子让我爹娘看见,一定不认识我了。”谈小宝抱着两颗葱跑到廊台下,任劳任怨的摘,让葱冲的眼泪鼻涕直流,“我居然会摘葱,还会剥蒜,我实在是太能干了。” 沈令菡失笑,“可不是,小宝现在有你三哥哥一半好了,等你学会了做菜以后,肯定好多漂亮小姐姐喜欢你。” 谈小宝眼睛一亮,“那到时候令姐姐能改嫁给我吗?” 谈让:“……” 沈令菡:“……” 谈让决定在肉里加一把辣椒,再加两把盐,晚上再把这个不要脸的小崽子抱到茅房里睡。 “谈小宝,你三哥哥还没死呢,少来惦记我媳妇。” “哼,你少糊弄我了,我知道令姐姐还没及笈,你们根本就是做样子的,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三哥哥,在我令姐姐正式做你媳妇之前,我们要公平竞争。” 谈让:“……” 惹得沈令菡哈哈大笑,“这孩子可能成精了。” 谈让严肃地哼哧一声,“小麻雀,你在笑什么。” “我笑……”沈令菡对上他要笑不笑的脸,脑子忽然一机灵,“不,我没笑,我肯定没笑,你看错了阿让。” 谈让又勾勾嘴角,“然后呢?” “然后——然后,”沈令菡眼珠子一转,凑过去小声说,“还是个小屁孩,能有什么机会。” “嗯?” “不对,长大了他也没机会,我是不会给他机会的!” 谈让这才露出满意的笑,摸了摸她脑袋,“乖,晚上单独给你做红烧肉。” 沈令菡虚了口气,心说现在的谈小让一点都不好糊弄。 “二娘的事我知道了。”谈让继续方才的话题,“回头我跟周四商量一下再说,不过你得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这一走恐怕就再也回不了谈家了。” 有这么严重吗?沈令菡不太明白他说的话,等风头过去了,二娘完全还可以再回来嘛,哪里就这样严重。 她想让这件事尽量周全,想让二娘不要跟家里决裂,将来时过境迁,一家人还可以在一块,可她不知道的是,决裂不是一家人分开的唯一因素。 如果这个家彻底不存在了呢? 正文 091请名医 谈让趁着午时休息的功夫,去茶肆见周璞,他请的名医到了。 “阿让,你可算来了。”周璞出来接他,警惕的四下看看,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你最近是不又让周览盯上了?”谈让无语,“你这个样子一看就不干好事,生怕人家不注意你似的。” “他最近才没空管我,为了孟琪的事,整天挨骂不说,还不能出门,别提多解恨了。”周璞一乐,“不是,你有没有良心,我这样还不都是为了你,不是怕你有心里负担嘛?” “谢谢你,我好得很。” 其实谈让心里一点不平静,只是不想在周四面前认怂。 他以为这辈子最不在意的就是一双眼睛,可现在却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想要治好又害怕治不好,他不知道林氏到底动了什么手脚,更担心周璞请个半吊子名医来,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周璞请来的还真不是什么半吊子,不过眼下他们并不知道而已。 四公子一个没人脉没势力的可怜虫,哪里有能耐请什么名医,此人是他在洛阳城的时候偶然遇见的。 原因嘛——有点难以启齿,因为周璞以前有痔疮的毛病,不大好意思找熟悉的郎中看,就去外面医馆找,谁知道遇上的全是庸医,毛病没治好不说,还坑了他好多钱。 心灰意冷的周四公子准备自暴自弃不治的时候,被路边一个算命的搭讪了,该神算子不仅一口道出他多年的困扰,还给了他一副良药,吃了没几天,病好了。 于是在周四心里,这就是神医中的神医,埋没在算命行业里的神医。 他觉得谈小瞎子的眼睛跟他的痔疮有共通之处,那就是不能叫太多人知道,这种偷偷摸摸的毛病就得找这种神叨叨的人看,往往有奇效。 谈让现在是看不见,如果他看见了神医的模样,可能会当场吐血,然后再把周璞打吐血。 神算子神医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奔波,衣衫褴褛发髻如鸟窝,身前油迹斑斑,这身衣裳看起来至少一年没换了。 他此时围着一桌子菜,吃的满嘴流油,顾不上抬头看一眼,“小郎君先等我一等,我——嗝,吃饱了才有力气看病。” 谈让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嘴里的大蒜味,怀疑他吃了蒸肉。 周璞尴尬的挠挠头,“啊哈,七先生他一路奔波劳累,肯定饿了,不急不急,阿让你吃没吃,要不也吃点?” 谈让尽量让自己保持微笑,吃,吃你个脑袋! 好好一个清雅的茶肆,愣是给开了荤,酒肉之气叫人心生烦躁,谈让此时彻底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碍着周四的面子没走人。 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后,神医终于吃完了,打了个饱嗝儿,味道一言难尽。 “这位郎君是哪儿不好?”七先生先往他屁股上瞅了一眼,“也生了痔疮?” 谈让:“……” 周璞拼命朝他使眼色,意思是别把他的丑事抖落出来。 可七先生大概是吃多了迷糊,没能意会他的深意,“看不出来不是我的毛病,这种病得走两步才能判断,你真以为我眼睛能穿透你的裤裆啊,没那么神奇。” 周璞此刻只想去死。 “七先生,我这兄弟是眼睛不好,您往上看。” “眼睛不好啊。”七先生睁大了眯眯眼,端详谈让的脸,“这郎君长的不错,我怎么瞧着眼熟啊。” “不是,七先生,您……”周璞跟他挤眉弄眼,“严肃点。” “哦,眼睛不好,说实话真没看出来,这么自然,那肯定不是天生瞎。” 总算说了句人话。 见谈让没有开口的意思,周璞替他说:“是后天的。” “小郎君来半天了,不说说怎么回事吗,我岁数大了眼神不像以前那么好,得望闻问切才行,你要是打心眼里不想治,咱就别费功夫了,我从哪来回哪去。” 谈让直接伸出手,“那你看吧。” 意思就是不想说。 七先生倒也没再废话,专心提他诊视起来。 “嘶……”七先生皱了皱眉头,“谁给你喝的药?” 谈让一怔,“怎么?” “阿让你原来是喝药啊?” “别打岔。”七先生问谈让,“最后一次喝是什么时候?” “月余。” “这就对了。” 什么就对了,周璞听的一头雾水。 谈让却听懂了他的意思,药效已经过了,真正失明的原因不是药。 “我就说看你眼熟。”七先生也不切脉了,直接话聊,“那人是你娘吧,这方子还是我给她的。” “??” 谈让一向平静的脸也露出了惊讶,如果他没胡说八道,那是不是证明有救了? 原来母亲是跟他学的,世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你可别高兴太早,我的方子我不见的能治,你吃了这么多年,难说。” “不是跟这药没关系吗?它药效已经过了吧?”谈让问。 “先不说药的事。”七先生沉吟,“她封住了你眼睛的经脉,得先冲开才行,先能看见再说吧。” “阿让能看见啊,那太好了。”周璞高兴的很,他一直以为小瞎子是有什么要紧的毛病,没想到三言两语的就能看见了。 “你以为跟治痔疮一样轻省吗?”七先生瞅他一眼,“少说得小半年吧,唉麻烦,早知道能遇上她儿子,我就不教她了,还得我来收烂摊子。” “……” 谈让现在还跟做梦似的。 “这样吧,你先给我找个落脚地方,以后小郎君每隔三日来一回,至于药里的毒性如何去除,我还得再想想,但是不一定想的出来。” “……那,那想不出来怎样?”周璞比谈让还忐忑。 “能怎样,等死呗。” 周璞:“……” 七先生叹气,“这药可致人暂时失明,但喝多了照样能真瞎,有可能我针灸半年,你还是看不见,这也是难说的。” 敢情白高兴了,小瞎子还不一定能看见。 “那他到底会不会死啊?”周璞不放心的追问,想说如果七先生救不了,他豁出老脸也得去洛阳城找御医。 “哎呀,死不了死不了!”七先生没好气,心说他活该长痔疮,话真多。 死不了就好,大不了一直瞎,反正他现在也是瞎的,周璞放了心,立刻吩咐人去安排住的地方。 “小郎君你先不忙走,我给你扎两针试试。”七先生把谈让摁在座位上,从身上的破口袋里掏出一把子针,随便擦了擦就扎上了。 谈让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他自从做了那个噩梦,就对针有心理阴影,而且这七先生下手没轻没重的,有点疼。 “七先生,你跟她——我娘,什么时候认识的?” 七先生扎完了针才开口,“你如果是她亲生的,那就是怀着你的时候。” “?”谈让懵了,“你说她那时候有孕?” “我不至于连有没有孕都看不出来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您能仔细想想那是什么时候吗?” 七先生上了年纪忘性大,更不爱动脑子,烦躁的抓抓脑袋,“记不得了记不得了,哎呀烦,那时候兵荒马乱的,我连饭都吃不饱,要不是看她可怜,我才懒得救她。” 兵荒马乱?谈让想了想,估摸着应该是前朝灭亡,今上夺江山的时候,大约就是十六七年前,算算日子,那个孩子很可能是自己。 当然,不排除孩子没了的可能性。 “我当年可是废了吃奶的劲儿保住了她的娃娃,她倒好,生下来就给灌瞎药,早知道她打着这个目的,我肯定不教她。” 如果那个孩子就是他,那生父是谁? 谈让努力回想着林氏的只言片语,想找出些许端倪,可是他脑子现在一团乱,什么也想不起来。 “七先生,我最近偶尔有感光,不知道算不算是好现象?” “什么都有可能,有些情况我自己也不能预料,有些外部刺激可能会起一些效果,但肯定不治本,你还是老老实实听我的。” “那就多谢七先生费心了。” 总算没白跑一趟,遇上七先生是他没想到的,七先生认识母亲更是不可思议,谈让仿佛摸到了前路的一丝光明,一切不再那样黑暗迷茫。 送走七先生后,谈让跟周璞商议解救二娘的事。 “你说什么?”周璞一脸见鬼的表情,“那丫头是脑子不好吗,嫁给周荣都不满意,她还想上天当仙女啊?切,够自不量力的啊!” 谈让笑,“你确定他俩合适?” “我……我有什么不确定的!”周璞抬高嗓门,“那样的女人谁娶谁倒霉,但凡有自主权的男人肯定都不能选她,嫁个洛阳第一美男就等于是修了几辈子福了,她居然还要跑,脑子挤了吧!” “那没辙,你说合适不管用,二娘不喜欢,我这个当哥哥的总要帮忙拉一把,你就说帮不帮吧?” “哎呀帮帮帮,你开口了我还能怎么办,不就是拦路抢人吗,雇两个土匪完事,但我可说好了啊,成不成不能保证,有没有意外也难说,你让她自求多福。” 谈让拍拍他的肩,“雇人的话仔细点,别露出马脚,我看好你。” 周四公子这张嘴大概是开过光,说什么来什么,谈二差点就没能回来。 正文 092一辈子 谈让被七先生扎过两次针,没什么太大进展,最开始的雀跃逐渐消减,他觉得还是抱着平常心比较好。 本来预备着跟小媳妇交代了,又觉得万一没治好,说了也白说,索性再等等。 “谈小宝,你给我下来!”沈令菡对趴在她肩膀上的肉蛋下最后通牒,“你信不信我饿你两天。” 谈让摇摇头,叹气,最近谈小宝这熊玩意儿一天到晚缠着小媳妇,他连个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别说交代秘密了,拉个小手都能被谈小宝当秋千荡,简直无孔不入。 “谈小宝你过来,哥哥有好事跟你说。” “三哥哥,我们现在是公平竞争关系,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就当着我令姐姐说,我是不会给你机会趁虚而入的。” ……谁要跟你公平竞争!! 谈让扶额,“明天你周四哥哥请我们出去玩,你去不去?” “令姐姐你去吗?”谈小宝歪着脖子问,小脸故意贴在她脸上。 这是欺负他三哥哥瞎啊! 沈令菡直接把他从身上拎下去,“小宝你不能随意靠近姑娘懂吗,再贴我脸上我打你屁股还不让你吃饭信不信!” 谈让嘴角一抽,心说谈小宝你迟早落我手上! 谈小宝谄媚的嘿嘿笑,“我都听你的令姐姐。” 谈让:“……” “三哥哥,你们要把二姐姐送走对不对?我可都知道哦。”谈小宝洋洋得意的说。 沈令菡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宝乖,你可不能害你二姐姐知道吗,你要说漏了嘴,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嘘,令姐姐,我不说,我就是威胁我三哥哥的。” 谈让气的青筋直爆,此时只想把谈小宝扔锅里煮了。 晚上等谈小宝睡熟以后,谈让把小媳妇叫起来,领着她去外面坐。 “怎么了阿让,你睡不着吗?” “嗯,你不觉得三人在一块很热吗,出来透透气。”谈让指着肩头,“你困了就枕在这里睡。” 沈令菡不确定的问:“可是你不觉得这样靠在一块更热吗?” 谈让僵硬脸。 “啊不热不热,一点都不热。”沈令菡主动把脑袋放上去,“靠着阿让最舒服了。” 自从那天说要陪他后,谈小让就越发生出了占有欲,没事老爱跟谈小宝较劲吃醋,偏偏沈令菡又不忍心看他失落,事事都让着哄着。 可哄着哄着,她就觉得他开始得寸进尺,具体进到什么程度她说不清楚,就是感觉他们两人越来越不见外了,拉小手已经是家常便饭,抱在一起睡也不觉得难为情,还经常互相喂个饭什么的。 反正亲都亲过了。 “阿让,你最近有在吃药吗?”她枕在他肩头,闻到他身上隐约有股药味。 谈让轻轻揽着她,找了个理由,“嗯,最近总是伏案,脖子疼,就找郎中贴了药,没事。” “哦,那你多休息啊。”沈令菡没有疑心,“对了,我想起来了,以前我爹也会这样,我娘都帮他按的,我来帮你。” “哎!”谈让没拉住她,小媳妇的小手猝不及防的按在他脖子上,他后背一下就绷紧了。 也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一会儿在这里比划一下,一会儿在那边摸一把,没什么力气不说,净挠痒了,关键越挠越痒,弄的谈让心猿意马。 他最近老跟小媳妇睡在一块,少年人的那点难以启齿的毛病就特别容易犯,但是他又不舍得跟她分开,只好埋在心里忍着。 自己忍着倒是没什么,就怕她撩拨,像是眼下,那温凉游走的触感简直致命,谈让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她惹祸的手,“不是,你到底行不行?” “别急啊阿让,我又没按过,让我找找感觉嘛。”沈令菡一心回忆何东家的手法,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惹祸。 “那你隔着衣服按。”谈让没脾气的把她的手挪到肩膀上,惹火就惹火吧,反正他不舍得拒绝她,只能自己忍着。 沈令菡兴头一上来,撸胳膊挽袖子的准备大干一场,牟足了劲压在他肩膀上,然而没想到谈小让肩膀上骨头硬,她按错了地方,手一滑,直接扑在他身上。 谈让猝不及防没能撑住,两人一块往前倒,情急之下,他反身抱住她,任由后背往地上摔。 “砰”一声巨响,他摔的结结实实,关键身上还压着一个人的重量,当时就摔懵了。 “阿让!”沈令菡离得近,光是那一声响就让人胆战心惊,她手用捧着他的脸,“完了,你又摔着脑袋了,快让我看看破没破。” “先别动!”谈让此时处在天旋地转中,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后脑又麻又疼又酸,眼泪差点冲出来。 他缓了很长时间才能慢慢睁开眼,然后,他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个无数重影组成的小麻雀脑袋。 能看见了?他闭眼再睁开,仍然模糊,而且是非常模糊,严格来说都不能算看见,小麻雀的脑袋一半都是脑补的。 但这对他来说已然难得,就像一个没有渴望生的人忽然抓到了救命稻草,谈让几乎贪婪的盯着那个虚影,一刻也不舍得挪开。 “小麻雀。”他捧住她的脸,抵在他脸上,有点想哭。 这是他人生看到的第一份曙光,不同于以前任何一次看见,他内心第一次充满了希望。 不管将来是否能看见,或者就只能到这种程度也无所谓,他都充满了希望。 “阿让?你是不是摔傻了?”沈令菡此刻很别扭,这样零距离的贴在一块,还是在清醒状态下,“你到底撞哪儿了,先起来让我看看啊。” 谈让整个后背都是疼的,但他不想管,“小麻雀,如果有一天我能看见了,我是说如果,你愿意当我真正的媳妇嘛?” “嗯?” 什么叫真正的媳妇……她现在不就是吗?不对,连谈小宝都知道他们在做样子。 “那你不娶别的媳妇了吗?” “傻子。”谈让哭笑不得,在她脸颊点了一下,“我有你一个就够费心了,你还要让我娶多少?” 沈令菡被这一下点懵了,毕竟意外亲跟刻意亲不一样,阿让居然主动亲她了! 她蹭一下坐起来,一不小心又把他推地上了,但是她自己没意识到,想的只有一个问题,“阿让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谈让:“……” 他没脾气的躺在地上,仰头看天,他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是不是老想跟我在一块,是不是无缘无故就想起我,是不是……啊?” “你说呢?” 她说什么,说她就是这样吗? 沈令菡恍然大悟,原来她也看上阿让了。 他们互相看对了眼,那,那不就是沈先生跟何东家那样吗? “小麻雀,你先从我身上起来。” “啊!”她惊觉自己还坐在人家身上,虽然现在知道他们互相看上了,还是很羞涩,“我,我拉你起来。” 谈让忍着疼慢慢坐起来,摸了下后脑勺,肿了好大一个包,可能七先生说的不能完全预料就是这样吧,撞一下没能完全看见,却有了很大的希望,这让他重新拾起信心。 “小麻雀。”他拉着她坐下来,然后把她拥在怀里,“以后别再犯迷糊了,也不用惦记着给我娶媳妇,我有你就足够了,你说好一辈子陪我的,可别食言了。” 她说的是一辈子吗,好像——是吧。 那就一辈子吧。 “好,我不食言,我把媳妇都说给刘泉。” 谈让笑起来,“那你帮我吹吹,我脑袋疼。” “吹——你少糊弄人了,吹哪里管用,还是明天叫人看看吧。” “你确定不吹?” “吹吹!”沈令菡没脾气,掰着他的后脑勺吹啊吹,吹到两眼昏花,“还疼吗?” “好多了。”谈让翘起嘴角,重新坐回廊台上,毫无障碍的把她摁在心口,揉了好几下,“我们的计划你跟二娘说了吧。” “说了啊,明天她要带些东西出去,我怕被发现,就让她少带些,反正周四都会帮忙置办,不缺什么的。” “还是带点吧,周四没心没肺的,帮忙找了住的地方就一肚子牢骚,恐怕不会那么心细,二娘出去了不比在家里,万事都要靠自己了。” 第二天的时候,沈令菡借口想带谈二出去玩,可是没能成。 谈夫人道:“都是定了亲的姑娘了,还整天出去做甚,后日你就要动身去洛阳城,在家里收拾收拾也好。” 自从得知荣公子受伤,谈老爷跟谈夫人就恨不得立刻把二娘送回洛阳城,好像二娘不去,周荣就活不了似的。 “不去就不去!” 谈二现在不爱跟他们较劲,反正也犟不过,反正后天就能彻底自由了,无所谓。 她收拾了一小包要紧的物件交给沈令菡,“令娘你帮我收着,我怕明天太乱了没法拿,这可都是我的宝贝,我必须拿着。” “那行吧。”沈令菡接下了。 “我自由了,开心!”谈二舒适的抻了个懒腰,此刻什么烦心事也没有,只等后天有人来半路抢她。 的确有人要抢她,比预想中来的还要猛烈。 正文 093被绑架 送二娘离开的时候,隆重程度堪比嫁女儿。 当然,没有闹的满城皆知,毕竟还在琅琊王眼皮子底下,不好对河间王表现的太热络,只说是回安伯侯府住小住几月。 只是谈老爷跟夫人非常重视,收拾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塞了好几辆马车,对二娘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她给家里丢人。 “二娘,你这一去少说要住到年底,如果有可能的话,再多住些日子也是好的,所以冬衣务必带足了,你在侯府住着,不能叫人家给你添置东西。”赵氏不放心,亲自给她收拾衣物,“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少拿点,把新做的几套衣裳带着,这可是洛阳城最近时兴的样子,去了后莫要再穿以前过时的。” 谈二翻着白眼,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还有这几个养身体的方子,是我才托人求的,你记得给每日给荣公子熬一碗,药材我也给你准备了,不必现买。”赵氏过来戳她脑门,“别整天没心没肺的,姑娘大了要学会看眼色,不能老跟荣公子呛着,难得人家喜欢你,别老把你阿姐挂嘴上膈应人家。” “哎呀我知道了娘,不膈应不膈应,我就只膈应自己行了吧,您快别跟我耳提面命了,说了我也记不住,交代给侍女不就完了。” 简直没完没了了,谈二腻烦的要死,刚才被爹跟大哥轮番教育不算完,还要听娘唠叨,这要不是明天就走,她肯定要爆炸。 要命的是,她爹给她装了两车的书,这不是有毛病吗,她又不是去读书当官的,难不成要她给瘫在床上的周荣念书? 晚上一大家子吃完了送行宴,谈二借口累了要休息,偷偷跑去她三哥的院子里吃夜宵。 “三哥,我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你做的红烧肉,你能不能帮我烧一碗?”她掰着指头数,“啊,还有豆腐汤,上回你做的特别好喝,还有炒蘑菇,还有葱油面!” 谈让清楚的听见了小媳妇在吞口水,只好挽起袖子下厨,家宴惯常吃不饱,他肚子里也空空的。 “二姐姐,你怎么有勇气吃这么多的呢?”谈小宝刚才可是没见外的吃了好多,这会儿肚子还鼓鼓的,于是就来嘲笑谈二能吃,“看你胖的,腰比令姐姐肥了半圈,你这个样子可怎么嫁人,唉,我都替你愁的慌。” 谈二:“……” 他一个没有腰的小屁孩居然还来嘲笑她? 沈令菡哈哈笑,“谈小宝你不怕挨揍啊?” “我这是发自肺腑的建议,为她好啊。”谈小宝两手一摊,十分的语重心长。 谈二气的过来拧他耳朵,“谈小宝你长能耐了啊,我又不嫁你,要你个小屁孩替我操心!” “你看你这个急躁的样子。”谈小宝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站在我们男人的角度,喜欢的都是令姐姐这样的懂吗,我这是为你将来操心,你能不能长点心啊,如果你需要讨男人欢心指导的话,请用各种好吃的来贿赂我,我保证教会你。” 谈二脸一抽,觉得这世上除了她三哥,可能没有好男人了,这么小就这么王八蛋,还能有地方说理吗? “迟早让你遇上个母夜叉!”谈二戳他小脑呆,“整天想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祝你永远不被逼婚。” “那是不可能的,我爹娘才不会逼我,我长大了就娶令姐姐,我自己可以做主。” 所有人:“……” “我的娘唉三哥,你居然被一个小屁孩挖墙脚了。”谈二跑去灶台前叼了块肉,烫的龇牙咧嘴,“就这样的你能忍?我支持你打死他。” 谈让心说他早就想打死谈小宝了,不过欺负小奶娃没人性,等这小王八蛋长大了再打死不迟。 “周四让我给你的。”谈让把一块玉佩丢给她,“带在身上,容易辨认。” “这么有良心?”谈二翻来覆去看看,咂嘴,一看就是街上花二钱买的,“替我谢谢他啊。” “我可不代传,你回头自己跟他谢。”谈让一副看热闹的嘴脸,“这回的事可都是人家忙前忙后安排的,房子也是他掏钱租的,你怎么也得谢的有诚意点,好好想想吧。” 谈二撇撇嘴,“哎呀行吧行吧,只要我出去了,一定请他吃鸡腿。” 沈令菡一直跟在谈让旁边打下手,“阿让你放那,我来盛汤!阿让你别动,我来添柴!阿让我来切豆腐……” 谈让一边挂着笑,一边由她添乱,小媳妇手脚不利索,还偏要来帮忙,帮的乱七八糟不说,切豆腐还能切了手。 “啊没事不疼,就切了块指甲。”她刚要把手指含在嘴里舔,就被谈小让抓住。 “别放嘴里,脏不脏?”谈让拽着她去井边拿水冲,“皮都破了还叫只切了指甲?” “嘿嘿,没见血,你别大惊小怪的。” “以后不准动刀听见没有!” “阿让你好凶啊——听见了了听见了,你别瞪我。”沈令菡立刻缩脖子认怂。 坐在廊台下捧着腮帮子的一大一小,目瞪狗呆的看着小两口——斗嘴,这嘴斗的人心里发腻,像是被迫灌了一壶蜜糖水。 谈二感慨万千,想起谈小宝刺激她的话,叹口气,觉得这辈子大概也找不到三哥这样的夫君了。 第二天,几辆马车从谈府浩荡而出,一路去往城郊。 谈二坐在马车里,这会儿居然开始忐忑起来,离家之前明明很雀跃,可在启程的那一刻,却忽然生出了不舍,总有种再也不会回来的错觉。 如果爹娘知道她是自己要走的,会不会再也不原谅她呢?如果自己被绑架的消息传来,爹娘会不会伤心呢? 惴惴不安的颠簸在马车里,越往城外走越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的越来越厉害。 悄悄揭开车帘往外看了眼,这一看不要紧,正有一支羽箭凭空射来,一箭击穿了头马的喉咙,马鸣声凄厉响起,整齐行进的队伍立刻混乱起来。 谈二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有必要这么吓人吗,不是作假的吗,居然玩真的? 谈让此时正在处理公文,偶尔抬头估算一下时辰,想象着谈二走到哪了,周四什么时候动手,还有小媳妇吃没吃饭。 “内史大人在吗内史大人!不好了!”何有志屁滚尿流的滚进来,自己被衣袍绊了脚,一头栽倒在地上,给谈让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谈让嘴角一抽,“都尉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何有志顾不上要脸,不等从地上爬起来就说:“大外甥女婿,内史大人可在?不好了不好了,谈小姐在城外遇上了马匪,被绑架了!” 动作这么快吗?谈让估摸着还要有一会儿的,“内史大人不在,有什么跟我说是一样的。” 按照事先说好的,周四雇几个人装成马匪去抢人,等消息传到都尉府,就凭何有志手底下那几块料,去了不过是走个过场,根本查不出什么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把谈二送走,就没打算让她再回来。 所以何有志这副模样是叫马匪吓的? “阿让那,可了不得了,都尉府的人撑不住了,那么多马匪杀到琅琊郡,这是要抢城啊,我的人顶不住了,你看是不是要向陆刺史请兵那?” 谈让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什么撑不住不,哪里来那么多马匪? “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哎呀还说甚,死了好多人了,我们城中无兵可调,万一马匪来攻城就完蛋了!” 谈让心里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带我去看看!” “好好好!”有人冲在前头扛着,何有志心安理得。 抢二娘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马匪,不光抢走了人,还把所有值钱宝贝都抢了,只除了那两车没用的书无人问津横尸荒野,连那匹死马都拖走了。 周璞花钱请来的人根本没来得及动手,他得到消息后赶到城郊,也傻眼了。 “阿让,这他娘不会这么倒霉吧?”他背着何有志,跟谈让小声说,“我还没动手啊,这女人是不是已经……” “别胡说。”谈让沉着脸,“尸体我都清点过了,没有二娘,证明她被带走了,说不定要留着跟谈府讨价还价。” “还要什么钱啊,直接绑了做压寨夫人拉到了,反正她也嫁不出去。” “她成了马匪夫人你就这么高兴?” “我……我,当然高兴,省的她烦人。” 谈让嗤笑,“行了别废话了,商量一下怎么救她,马匪可不跟你讲理,拖一天就有一天危险,万一他们不求钱也不求人呢?。” 周四心里咯噔一下,会不会绑回去下油锅啊,那肥姑娘一身的肉,肯定好吃啊,连死马都能吃了,还差人吗! 谈让所料不错,马匪并没有走远,就近扎营在附近的小山头上,当天就给内史府大门插了把刀,连带一封拿钱赎人的信。 要求如下:需自带粮食千担,铜钱千贯,金银各十箱上门做客,限一人,三日为期,逾期不候。 在内史府等消息的众人面面相觑,钱粮倒是好说,问题是谁去? 本该一马当先的何都尉老早就缩脖子装死,他宁愿官饭不吃了也不要去送命,你们谁爱去谁去,反正不是他家闺女。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谈让站出来说:“我去吧。” 正文 094闯匪窝 谈让这一表态,大家都松了口气。 何有志脖子不缩了,腿脚也不软了,浑身充满了力量,他在心里给大外甥女婿先供上了牌位,虔诚而又敬佩的给他磕了仨响头。 他一直以为谈让是个耍嘴炮的猴精,遇上事只会玩花样糊弄人,实在没想到他如此有血性,如此有胆魄,居然自荐独闯土匪窝。 以前当真是看错他了,他大外甥女婿真仗义! 谈内史这口气是替谈樾松的,去送钱赎人不是想象的那样简单,他当然不放心让何有志那没用的东西去坏事,眼下能让他放心的,就只有家里人。 谈樾是最好的人选,可谈政不想他去冒险,谈逊又太不成事,只有谈让合适。 三郎办事还算稳妥,这段日子颇让谈政满意,再者从心理上说,他更希望谈樾平安。 “三弟别胡闹!”谈樾不同意谈让冒险,“你怎么能去,你知道有多危险吗,再说你眼睛不方便,还是我去吧。” “大哥,”谈让不慌不忙道,“我认为您去徐州刺史府请兵比较恰当,此事就由何都尉领兵,我出面交涉,马匪求财为上,轻易不会与官门作对,我眼睛不好,他们才会放松警惕,很合适。” 谈樾皱眉,沉吟着没说话。 何有志此时简直要把谈让奉为祖宗,不仅替他冒险,还不忘带他立功,这样的外甥女婿上哪找? “我认为谈主簿说的极是!”何都尉说道,“大公子还是去请兵妥当,就由下官带人护送谈主簿去赎人,请内史大人务必放心,下官一定会保护好谈主簿跟二小姐的!” 谈政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就这么定了吧。” 谈家平时不显山露水的,第二天居然就凑齐了赎金,连个眉头都没眨,一家人为了二娘心急火燎,恨不得谈让当晚就拿钱去把二娘赎回来。 一个姑娘家在土匪窝里待一宿是什么概念?基本就是毁了的概念,人不毁名声也要坏,总之是没好了。 谈夫人幽幽哭了一宿,哭的肝肠寸断,如今只求这件事不要闹开,希望二娘还能顺利嫁进河间王府。 沈令菡听闻谈让要一个人上山进匪窝,当即就炸了,“怎么能叫你去!不成,我要跟你一块去,不对不对——我一个人去就行,不就是送钱吗,还能吃人怎么的。” 谈让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板起脸来训她一顿好,想想实在不忍心训她,只好摸摸她的头,“是啊,又不吃人,我去一下也没事。” “你不行啊,你,你……”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她一跺脚,“那就一起去,反正我也不放心二娘,也不放心叫别人去。” “哎。”谈让把她的头按在怀里,轻声说,“别想的那么严重,不是还有周四吗,他会偷偷跟着的,二娘既然要走,肯定是不回来的,也不可能叫别人去,你一个大姑娘就更不能去了,那不是添乱吗,我家小麻雀长的这么讨喜,让马匪看上了怎么办?” “三哥哥,你放心的去,我会替你保护好令姐姐的!”谈小宝伸出小脑袋说道。 “你闭嘴!” “你出去!” 小两口异口同声,毫不客气的糊了谈小宝一脸。 谈小宝:“呜……我失宠了!” 谈让翻了个白眼,拉着小媳妇坐下来,伸手去捏她撅着的嘴,“都能挂肉了,还撅着呢?” 沈令菡不理他,“哼。” “这样吧,你跟着周四去接应二娘行吗?”他捧着她的脸转回来,“我有人跟着保护,大哥随后还会请来援兵,没事的,倒是你,给我安分点知道吗?什么翻墙上树的法子就别想了。” 想想不知道安危如何的谈二,沈令菡最终决定听阿让的,万一二娘她受点伤什么的,有她在还方便些。 “那行吧,你可千万小心点知道吗,你要是不听话,我以后都不要理你了。” 谈让捏着她的下巴笑,“你不理我,我可还惦记着回来看你的,哪里舍得就这么死了。” “呸呸呸!” 谈让失笑,其实他心里也没底,马匪不是一般的贼,说玩命就玩命,尤其碰上不好讲道理的,那他的计划可就要泡汤了。 第二天一早,送押粮食赎金的车马就一路往西山上去,本来若要稳妥,是应该等援兵进城再去的,因为不光要救人,还要顺道打压马匪,最好是能把匪窝端了。 可家里人不放心二娘,兵荒马乱的,一个姑娘太容易出事,也就顾不得立功不立功,也顾不上前去救人的谈让是否能安全返回,催促着尽早去不说,还打算派兵就近埋伏在周围,以备随时动手。 人家信上说了,只要一个人去“做客”,若知道他们阳奉阴违,一个弄不好就会吞钱撕票,所以谈让这一去可谓危险重重,随时有可能被自家人坑死。 “我的好外甥女婿,舅舅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距离西山还有好几里地,何有志就不敢走了,“老泪纵横”地抓着谈让说,“你此去千万保重,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你要是……那什么了,我会替你照顾好令娘的。” 谈让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乌鸦嘴。 “何都尉,你要不回家等吧,站这儿怪累的。” “那怎么行!舅舅必须得在后方给你保驾护航,你放心啊,我不累,累了可以坐地上。” 谈让翻了个天大的白眼,“那行吧,您自求多福,这地方偶尔有狼出没什么的,该跑的时候就跑。” “啥?还有狼!”何有志打了个哆嗦,心说立功容易吗,又是狼又是土匪的,哎呀阿弥陀佛,让今天快点过去吧。 粮食跟赎金放在马匪指定的地点,然后谈让一个人上山。他手里拿着根棍探路,没有了何有志在旁边絮叨,他能静下心来想对策。 此时山上临时搭建的匪窝里,报信儿的给他们老大汇报情况,“老大,就一个小瞎子上来的,官门的人等在五里开外,不过有一小队人马一直紧紧跟着,没敢上来,就埋伏在周围。” 匪帮老大一脸黑髯,一条腿蜷在铺了狐皮的石凳上,一手举着一壶酒,哼了一声,“看来上山的是个无关紧要的,既然不重要,剁了手脚给山下埋伏的人送去。” “你们敢!”此时被绑在旁边树上的人质不干了,“谁说他不重要的,你们要敢伤他,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匪老大一脸惊悚,“你现在也没饶了我们啊,从昨天到现在,吃了咱们兄弟六个人的饭,光鸡腿就啃了十好几根,跟鸡腿有仇找鸡腿报去啊!” 谈二:“……” 她想起了某个爱啃鸡腿的家伙,忽然鼻子一酸,“哇”就哭了起来。 “哎我的个娘,给她嘴里塞块抹布,这动静容易把狼招来。” 这年头土匪也不好当,好容易逮着个大家小姐吧,还巨能吃,要那么点粮食都亏。 匪老大堵上耳朵摆摆手,“砍了砍了,弄个瞎子来,瞧不起人怎么的。” “老大,您看这里不是咱们自己地盘,是不是拿钱走人比较好,反正就是个瞎子,何必节外生枝?实在不行,您大不了拿钱扣人,咱还缺个老大夫人,小娘子好说是个大家小姐呢,要不您就收了?” “打住!拉倒吧,就她这样的白给我也不要,又胖又丑又能吃,我养她还不如多养两头猪。” 谈二:“……” 连一个匪头子都看不上她,一想起谈小宝说的话,她不由悲从中来,嘴巴堵住了不能哭,只好嗷嗷叫唤。 匪老大烦不胜烦,“再叫把你扔山下喂狗!” 谈二不敢嚎了,只求三哥快别上来了,反正她没人要,死了就死了,别把人家小两口坑了。 谈让上山并不容易,平时走熟悉的路还好,山道不好走,他只能看个大概,中途被绊了好几下,衣裳勾破了好几处,再拄根棍儿,形象别提多可怜了。 奉命来砍人的小土匪不大忍心,长这么好看个小瞎子,哪怕留下来当老大夫人也好啊,哎,他要是个女的,保管比那小胖娘子值钱。 小土匪只能摆摆手,“砍吧砍吧。” 谈让莫名其妙被一帮人围住,脸上倒是没有惧色,只蹲坐下来歇脚,一边对众人说:“诸位兄弟,能否给口水喝,我有买卖跟你们老大谈,不知方便引荐不?” 谈买卖?土匪们有点蒙,没见过这样来赎人的。 谈让笑笑,“是能叫贵帮发家致富飞黄腾达的大生意,干还是不干?” 当然干啊,土匪什么生意不敢干,谁不想发家致富飞黄腾达啊,可这小子靠谱吗? 领头的小土匪掂量一二,亲自回头跟老大汇报去了,心说这小瞎子要是敢糊弄人,直接卖给有钱人当小宠,好歹也能换俩钱。 没多久后,小土匪返回来,不知道为什么脸上还有一丝兴奋,“小瞎子跟我来吧,我们老大要见你。” 谈让从地上站起来,随便拍拍身上的土,微微一笑,“你们老大很有远见。” 正文 095谈生意 “你来跟我做生意?”匪老大一脸怀疑的打量谈让,“是给人算命吗?” 谈让从虚幻的视线里看了看周围,判断这里只是他们临时聚集的地方,人数实际不算太多,有点虚张声势的意思,还能依稀能听到二娘的声音,他心下稍安。 “诸位从青州而来,恐怕不只是想要这点粮食赎金吧?”谈让开门见山。 匪老大挑了下眉头,“你倒是知道的挺多。” “也没有很多,就是随便猜了猜,如果我说,我可以给你们更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谈一谈?” 匪老大再次打量眼前这个细条似的郎君,谈定沉稳,临危不惧,不像是装模作样的,就冲他这份气度,聊一聊倒也无妨。 他朝周围摆摆手,示意闲杂人走远点,包括那个聒噪的胖娘子。 “现在可以说了吧?” 谈让负手而立,问他:“您在寺院里,可有甚发现?” 匪老大一怔,摆正了身子看他,脸上有一丝戒备,还有一点危险,“你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点?” “不多,就是猜的。”谈让谦虚的摇摇头,“是孟刺史给你们指的路吧?” “嘶……”匪老大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你果真是个算命的。” 谈让连掐带猜,果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孟怀任职途中遇上了马匪,差点儿就丢了小命,青州匪患相当猖獗,乃此地特产,当地人都闻之色变,外地人更是不敢轻易来,但凡有新官上任,来时必然要先吃一顿下马威,所以想任青州的官,首先要命大。 可孟怀遭遇的下马威却格外隆重,完全是奔着取他命来的。不用说,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添了把火,谁添的不难猜,就是孟大人的准东床周览。 周览目的有二,第一是想抽周齐的老底,第二纯粹是因为这门亲事让他心里不痛快,除掉孟怀一举数得,还能在青州安排琅琊王的亲信。因为对于琅琊王府而言,青州徐州乃两个门户,控制好了就是天然屏障,控制不好就是近在眼前的隐患。 但周览不知道的是,孟怀在任职之前,得了谈让一番别有深意的“提点”,虽然孟大人当时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可生死关头的时候他忽然就开了窍。 首先谈让告诉他青州匪患猖獗,要他小心,好像那时候就预料到了什么似的。他当时还说了一句“土匪抢寺院来早了”,言下之意就是要晚点再来,就是这一句,救了孟怀一命。 孟大人也算是个官场老油子,糊弄人扯大旗很在行,生死关头的时候跟匪帮来了一场交易。大致就是说,以后他可以对匪帮睁只眼闭只眼,前提是大家谁也别干涉谁,你保我平安,我保你发财。 为表诚意,孟大人当时就给匪帮指了一条明路,告诉他们琅琊郡里有“宝藏”,成功把祸水引到了琅琊王眼皮子底下。 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吧。 然后匪帮就来琅琊郡挖宝来了。 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挖着,琅琊王吃了一次亏,早就把战场转移了,废弃的寺庙里除了泥土砖石外,什么都没有。 马匪们巴巴跑一趟,不干点什么太亏,就在他们预备着在琅琊郡干一票大活的时候,周四雇人拦路抢劫的事就被他们给知道了。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周璞是背后主使,更不知道这是作假,只知道是一帮没名没势的小混混来抢他们饭碗。再一打听被抢的人还是谈府的小姐,于是自然不能放弃这个天大的馅饼,便有了昨日之事。 “小瞎子,你所谓的大买卖,不会是叫咱们去直接抢琅琊王府吧?” 谈让没正面回答,“你们可知是谁糊弄你们去杀孟大人的吗?” “糊弄?” “对,约等于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谈让的话可谓句句扎心,明显在质疑一帮凶猛土匪的智商,“可是有人说孟大人乃当世青天,此任青州刺史,尔等必倒大霉?” 匪老大有点不信邪,“他娘的,这都是你安排的吧,知道的这么多?” “有人想控制青州,作为自己的护体箭靶子,而匪帮的兄弟们,必然就是第一层挡箭牌。除掉孟怀,控制匪帮,最后再把你们一网打尽,就是这么个路数。”谈让的声调不疾不徐,却很能给人紧迫感,“或者兄弟们不信邪,以为青州是你们的地盘,官府不敢拿你们如何,可你们别忘了,民不与官斗,真要斗起来,你们占不着任何便宜。” 匪老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认真的表情,他们为匪为患,大多人是因为迫不得已,尽管现在发展的势力很可观,可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想与官府为敌,张牙舞爪吓唬人,无非是想给自己建立一道保障,告诉世人“我们不好惹”,但其实大多外强中干,只能维持个表面的“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将青州打造成一层保护壳,变成匪帮的大本营,目的只是想“偏安一隅”,如果真有人想要打青州的主意,打算把青州给祸祸了,其实他们也不能如何,唯一能做的就是拼死反抗一下,而结果必然惨烈。 “所以你能做什么?”匪老大问他。 谈让笑意加深,“我可以保青州平安,还能给兄弟们一条明路,更能帮你们报仇。” “呵,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你们根本不能活着走出琅琊郡。”谈让的脸正色起来,“琅琊郡的驻兵虽然不多,但以你们目前的人马来看,真打起来,你们未必讨的了便宜,山下埋伏的人也远比你们想象的多,况且还是琅琊王府借调的。我把自己的命压在这里,可以陪你们试试看,你们要是不信邪,尽管无视我,反正我光棍一条,死了没人疼,你们这么多兄弟的命……您自己看着办。” 匪老大实在挺想掐死这个小瞎子,被威胁的滋味很操蛋,偏偏他不敢赌。 山下埋伏了琅琊王府的兵,如果再去徐州请来救兵围攻,或着跟青州刺史里应外合,他带出来的兄弟不多,必定吃亏。 而且就冲山下埋伏的人看,小瞎子的确是个没人管的,放他一个人上山不说,还随时准备牺牲他,估计扣下他也没用。 所以匪老大从理智上已经信了他的话。 谈让说:“我是诚心来谈生意的,大家合作一场交个朋友,今后有难互帮,有福同享,如果你觉得合适,我这就助你们离开,至于琅琊郡的’宝藏’——我可以承诺分你们一半。” 匪老大差点咬了舌头,他到现在才完全听明白小瞎子的野心,这他娘算是造反吗! 此时西山后山腰上,正有一小队人“大摇大摆”上山来,正是周璞一行。 按照谈让事先交代的,他进山一个时辰后,如果山上没有任何动静,周璞他们就可以避开谈内史的人直接进山,不用拿自己当外人。 周璞信了他的邪,但是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开始后悔,他总觉得小瞎子要坑他,这事怎么想都透着邪性。 马匪们脾气都这么好吗? “弟媳妇啊,你家小夫君可有跟你交代过什么?” 沈令菡摇头,“我信他的话才跟着你上来,其实我现在比较不相信你。” 周璞:“……” “四公子咱快点走不成吗,别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来都来了,怕他个甚,你难道不担心二娘的安危吗?” “我更担心我自己的安危好吗,在不能保证你家小夫君靠谱之前,我们都只有危没有安,谁还管得了她一个……哎哎,那是什么玩意?” 只见不远处滚下来一坨不明物,用草席包着,圆滚滚的,正朝着周璞的方向急速滚落。 周璞左闪右躲,可那玩意就跟长了眼似的,一点不商量的跟他对阵,直楣楞眼的跟他扑了个满怀。 “噗……”周四差点吐血,被不明物狠狠压在地上,压的三魂七魄当场出窍。 小瞎子果然不靠谱,他妈的居然还有天灾人祸,掉了个什么玩意啊这是! 沈令菡也被吓了一跳,仔细端详那草席的形状,惊道:“这好像有人!” 小三小四忙去解救他们可怜的公子,把压在他身上的草席抬下来,累的要吐血。 “娘哎,好沉好沉,这里头装了个大汉吗?” 里面不是什么大汉,是大姑娘谈二。 周璞被撞的眼冒金星,半天没爬起来,没好气道:“什么破玩意,趁早给我扔山下去!” “哎别扔别扔,别再扔了,是我二娘啊!” 谈二身上裹了一张毛皮,脑袋都给盖的严严实实,像是一只五花大绑的大肥羊,抬出来的时候惊呆了众人。 原因是这样的,土匪们要送二娘下山,但是实在不想跟她走在一块,因为她又吵又能扑愣,还特别有劲,最主要是土匪们怕暴露,于是就想了一个偷懒的法子,把她绑了滚下来。 为了防止她被磕碰了,所以包了一张厚厚的毛皮防护,外面还固定了一些木头,所以整体重量可想而知。 “怎么还有鸡骨头?”小三拎着一纸包打开看,活像见了鬼似的,“辟邪吗?” 土匪们很贴心,把谈二这一天吃的鸡骨头都给包上了,属于纪念品。 “呼呼,那都是我吃的!”谈二在令娘帮助下,终于解脱,“可闷死我了,我以为我要摔死了,没想到一点不疼,哎,你怎么在这里啊令娘?” “有我给你挡着,你当然不疼!”周璞扶着老腰,五脏六腑都压扁了,“你个丧门猪,跟我有仇啊!” “以前是有来着,不过现在快没有了,我啃鸡腿的时候就原谅你了,想着我如果还能活着出去,保证不再跟你呛了。”谈二扑在沈令菡身上,“呜呜令娘,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们了……” 突如其来的煽情,周璞不知道怎么骂人了,悻悻然的闭了嘴。 沈令菡问:“他们放了你,阿让呢?” 正文 096一出戏 何有志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等的都快睡着了。 “你们再去前面探探消息,看看谈主簿有没有动静。” 他害怕,底下人也害怕,没谁愿意往前走,“何大人,都这么长时间了,按说早该回来了,您说谈主簿他会不会已经……” 何有志随手捡了块石头就往说话那人的身上砸,“会不会说话,让你去你就去,谈主簿为了咱们去冒险,你跑趟腿怎么了!” 切……谁不知道有了功劳就是何都尉一个人的,说的那么重情重义的,他自己怎么不去! 何有志更想走人是真的,谈让去了这么长时间没动静,没准就是完蛋了,万一马匪们恼羞成怒杀过来,他可招架不住。 探听消息可不是为了谈让,是为了看看有没有人杀过来。 “何大人何大人,有人过来了!” 探听消息的没走多一会儿就返回来,说是前方有人马杀过来。 “有人!”何有志一听就吓的屁滚尿流,“还等什么,撤退撤退,马匪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得保存实力!” 所有人:“……” 说好的死等谈主簿呢? “何大人留步!” 何有志聋了似的,完全听不见身后人在叫他,“驾驾驾!快跑啊蠢马!” “大人,我怎么听着像是自己人啊?” “放屁,哪来的自己人!” “不是,您听啊,真是自己人,不是马匪,前面那人好像是谈内史的随从啊!” “嗯?” 谈内史还派了人来?他怎么不知道? 何有志这才停下来,往后看了看,还真是。 “何大人你跑甚!”那随从简直要给他跪了,越追越跑,就没见过这么怂的,“我们需要支援,马匪发现了我们,我们快顶不住了。” 这不还是马匪杀过来了吗!何有志无比后悔停下来,早知道就装死到底。 “不是说好的不靠近吗,你们怎么去送死的啊?” 随从心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跟去保护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等在五里以外吗!” 但其实,何有志想表达的是另外一层意思,人家马匪不让靠近,你们偏偏靠近,被发现了挨打不是很正常吗?所以你们自己遭追杀就完了,凭啥还要他的人去送死。 “不知谈主簿跟二小姐如何了?”何有志问。 “哎,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如何了,马匪发现了我们,直接就开战,大公子的援兵还没到,眼下只能靠何都尉顶一顶了,我们公子小姐不知凶吉,可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肯定凶多吉少啊,人家都撕破脸了,明摆着就是拿钱撕票,这帮人还能再蠢点吗! 但何有志没明说,抖了个机灵,“好好好,我们义不容辞,为了谈主簿跟二小姐,我们豁出命也在所不辞,请前面带路!” 随从信了他的话,立刻打马回头,何有志的人倒是跟着来了,只不过救人的速度跟方才逃跑的速度差了十万八千里,慢悠悠急死个人。 但着急也没办法,他总不能拿马鞭去赶人,只暗骂何有志不是个东西,回头一定得跟谈内史告状。 随从惦记着回头救人,谁知道留下的人早就死光了,马匪们又一路追杀过来,在半道就截住了他们的路。 回头再一看何都尉,早就夹着尾巴跑了。 个王八蛋! 但可惜跑也没用,马匪人多,跑的还快,都尉府那帮怂货根本不够砍。 此时沈令菡他们还在山上,焦急地四处寻找谈让。 “完了完了,三哥肯定是代替我被他们扣下了,我就说他们没这么好心放我走!”谈二快急哭了,“令娘你别急,大不了我再去把他换回来。” 周璞吼她,“你一边凉快去,裹什么乱!” 他们刚救下谈二没多久,山上就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周璞知道,肯定是马匪发现谈府的人了。 真是该死,谈家人脑子都进水了吗,跟着就跟着了,还那么不小心,小瞎子肯定要被撕票。 沈令菡问:“你说谈内史还派了人跟着?” 周璞怕她多心,安慰她:“弟妹你别急啊,我再想想办法,阿让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狗屁福大,再有命也架不住谈家人坑,沈令菡气的不行,更气阿让瞒着她。 “四公子你带二娘下山,我上去找马匪要人!” “!!”周璞吓了一身冷汗,心说小瞎子这媳妇还真是生猛,就是太想不开,她细皮嫩肉的闯土匪窝,那不就是把肉往人家嘴里送吗,“不是,弟妹,咱别病急乱投医,你去了不顶用不说,还平白让他担心……哎哎……弟妹!” 沈令菡不等他废话完,就往山上跑,四公子这人哪哪都好,就是遇事忒啰嗦,就他手下那三瓜两枣的够顶什么用,还不如她一个人去冒险呢。 “令娘我陪你去!”还有个更添乱的在后面。 周璞治不了沈令菡,对着谈二可不含糊,追上去拽着她的衣领就往后扯,“你她娘给我老实点,小三小四你俩把她绑了,用铺席裹住,就跟刚才似的。” “……周四你凭什么绑我!” “你说凭什么,我们是来救你的,要不是你吃饱撑的要逃婚,至于有今天这出吗,你要是想被谈家人抓回去,你就继续折腾,我他娘要不是看在阿让的面子上,才懒得管你!” 谈二被他骂的心里委屈,哇的一声就哭,“都是因为我,我三哥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周璞被她搅和的心烦意乱,“你给我闭嘴,鬼都让你招来了,快把她绑了,再把嘴堵住,我上去看看,你们原地待命——不对,还是按照原计划先走!” “四公子您……”小三小四急了,“不能去啊!” “都他娘给我闭嘴!” 周璞不由分说,寻着沈令菡的方向跟去,心说谈小瞎子要是知道他丢下小媳妇不管,做鬼都能来掐死他。 沈令菡在山上跑的比兔子还溜,很快就甩了周四一大截,只身一人跑到马匪的地盘,一副气汹汹讨债的架势。 留下来巡视的小土匪见了这么一个凶神恶煞的小娘子,诧异的很,“这小娘子长的倒是不错啊,比一天吃二十个鸡腿的胖小姐强多了,她谁啊,要不咱把她绑了给老大当媳妇算了。” “我看靠谱,走,去看看!” 沈令菡被土匪给拦下来,她袖子往胳膊肘上一撸,两手叉腰道:“你们老大在哪,带我去见他!” 怎么又是个上来就找老大的,口气还不小。 “你哪来的啊就找我们老大!” “我是来跟他谈生意赎人的,我家夫君在他手上。” “……” 又来谈生意,今天生意会不会太好了? 不过既然是小瞎子的媳妇,那肯定不好怠慢,土匪们倒是没再难为她,直接把她带上山。 此时山上一片混乱,大家正准备着撤退。 沈令菡一眼没看见谈让,急了,“哎哎!你们老大呢,把我夫君弄哪去了?” 匪老大正拿着刀“行凶”,听见有小娘子叫他,愣了一下,对着刀下的人问:“你还有媳妇?” 谈让嘴角一抽,完全没想到小媳妇居然跑来找他,周四个没用的,居然没看住她。 “是我媳妇,别伤她。” “我日……”匪老大不淡定了,“你她娘屁大点个小子居然都有了媳妇,这都什么世道!” 沈令菡找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匪老大举着大刀砍向谈让,那一刀下去,阿让胳膊上立刻血流如注,她一下子气血上头,“你住手!” 匪老大的手哆嗦了一下。 “我有钱,要多少你开口,不准你伤他!” 匪老大:“……” 谈让:“……” 好大的口气! “呦呵,还挺有福啊小瞎子,媳妇又好看又有钱,哪抢来的,跟我说说,我也去抢一个呗。” 沈令菡咬着牙关道:“你们不就是求财吗,杀人有什么好处,趁着官兵还没杀过来,我劝你们聪明点,放了我夫君,拿钱快走人!” “你俩口条倒是挺随哈,牛气。”匪老大把刀一丢,拍拍手,“行,我看你挺有诚意的,我们这就走,看在你俩都挺俊的份上,钱就不要了。” “?” 一帮小土匪顿时一哄而散,“啊,小娘子好吓人,我们快逃!” 沈令菡:“……” 都是什么毛病? 谈让疼的抽凉气,可无论如何都想笑,他小媳妇怎么这么能耐呢? “阿让!你流好多血啊,怎么办,我背你下山吧?”沈令菡心疼的不行,她要是早来一步就好了。 谈让眼下浑身是血,当然,有真血也有假的,刚才那一刀划的挺深,看着特别吓人,再加上事先倒在身上的鸡血,看着就像是上了一趟战场。 “小麻雀别忙,我没事。” “还说没事呢,这么多血要死人的啊!” “嘘,待会儿你配合我演一场戏,二娘她安全了吗?” “有周四看着她呢,你都伤这样了,还演什么戏啊,快跟我走。” 谈让只好拉住她,指着自己的脸,“你亲一下,我保证没事。” “……” “是真没事,大部分都是鸡血,做给人看的,就是看着吓人。”谈让执着的指着自己的脸。 沈令菡翻看他身上的伤,确定他就这一处刀伤后,飞速低下头,在他脸上啾了一下。 正文 097回不来 谈让得了小媳妇一啾,浑身又充满了力量,自觉可以再扛半天没问题。 最多就只能半天了,再不然他就得流干血嗝屁了。 他的计划就是二娘被马匪绑走,然后他留下来演苦肉计,好说歹说才把小媳妇打发走了,他现在一个人躺在半山腰等着谈家人来救。 马匪袭击了埋伏在周围的谈家人,会留着那么一两个活口回家报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有人来了,而马匪趁着这个机会逃走,正好可以避开谈樾的援兵。 周四也能成功把谈二带走,然后藏起来。 身上的刀口还在流血,血液的流失让他浑身发冷,很想在这时候抱抱她,抱不着的时候就只能幻想一下,想着想着就开始迷糊,意识逐渐昏沉,直到听见有人叫他。 “三少爷?”是齐管家的声音,“三少爷你怎么样,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快来人把三少爷抬回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救活。” “二小姐呢,为什么没见到二小姐!” “……” 一片混乱嘈杂中,谈让依稀能感觉到自己被抬了起来,他凭着仅存的一点意识,胡乱抓住了一个人的袖子,“二娘……快救二娘,她……她被带走了……” 被带走了?被谁带走了? 齐管家还想再问几句,三少爷就人事不省了,只好先撤退回谈府。 且说谈家现在着实要炸锅,活着回来报信的就只有老爷身边的随从以及何都尉跟几个差役,其余的全部完蛋。 谈夫人一听这话,当场就晕了过去,二娘怕是凶多吉少了,她的二娘再也回不来了。 秦氏忙前忙后的张罗,“给夫人熬的药好了没有,快点端上来!齐管家他们有没有回来,三少爷人呢!” 周颜亲自去端了药汤进来,“好了,药好了,我来喂母亲喝。” 孟氏在旁边打下手,一边抹眼泪:“这叫什么事,怎么好好的就遇上这样的事了呢,二娘她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周颜没有吭声,她心里不怎么乐观,本来谈樾临走前就说过,不要擅自派人去跟着,就算要跟着也尽量离远些,一旦惹恼了马匪,肯定会撕票。可谈老爷最后还是派了人去,就怕三郎不顶事。 这不就真出事了,不光二娘没回来,三郎也要搭进去,可到现在为止,没人提过一句三郎怎么样。 开始的时候,她不明白谈樾为什么事事都要照顾着三郎,现在慢慢的也瞧明白了,家里就没把三郎当自家人,她一向重因果,总觉得如此要遭报应。 “不知令娘如何了,得叫几个侍女过去看看她,别让她太担心了。”周颜道。 秦氏一拍手,“你不说,我竟是忘了,是得叫个人去看着她。” 谈政在旁不吭声,显然是没当回事,“再去看看齐管家回来没有。” “老爷老爷,齐管家他们回来了!” 所有人一下绷起神经,谈政问:“如何了,可有找到二娘?” “没,没有二小姐,只有三少爷回来了……” “他还有脸回来!”谈政怒气冲冲的出去,“没把二娘带回来,他一个人回来做甚!” 此时谈夫人醒来,听说齐管家回来了,就要下床去看,“快,快扶我去看看。” “母亲,您……” “我没事,我要听听我二娘怎么了。” 谈夫人生怕一家人都瞒着她,挣扎着要去前院瞧,众人没办法,只好扶她去。 此时前院的气氛无比沉重,齐管家进门就张罗着给三少爷请郎中,可却被谈政给拦下了。 “老爷,三少爷临昏迷前说,说二小姐被带走了,他自己也就剩了一口气,我们找到他的时候浑身血,得快点叫个郎中来瞧瞧才行。” 谈政倒是没阻止郎中来,就只没提把三郎安顿进屋的话,非要问明白了才算。 “怎么就被带走了?他还说什么了,是不是他惹怒了马匪?” 他认为跟去的人不会有什么问题,问题肯定是出在三郎身上,比如,是不是他不会说话,暴露了山下埋伏的人,或者干脆就是他事没办好,出了什么其它差错,总之对他存了一百个怀疑。 连齐管家都心知肚明,这事就是因为山下埋伏人造成的,马匪发现了有人跟着,说不定还察觉到了都尉府的人,怎能不迁怒,三少爷能活着回来就是命大,难道他自己不知道自己身在险境,还能故意暴露吗? “老爷,三少爷这个样子,我们也没问出什么来,现在就只能等大少爷请了援兵来再追了,山上山下我们都找遍了,根本没发现二小姐,马匪都跑空了,谁也不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情形。” 就在这时,沈令菡跟谈小宝从后院跑来,看见担子上抬的谈让,俩人顿时就扑上来哭,“阿让!阿让你怎么成这样了,呜呜,你是不是要死了?” “呜呜,三哥哥,你快醒醒啊,我是小宝,郎中呢,为什么还没有来?三哥哥都这样了,郎中不能快点来嘛!” 周颜看不下去,提了一句,“父亲,我看三郎伤的不轻,好歹等他醒了再问。”她又对令娘说,“我那里有上等的伤药,我这就去找来给你们送去。” 谈府的郎中自然要先顾着谈夫人,皆姗姗来迟,好容易拎着药箱赶来了,这时谈府门外又来了几个郎中模样的人,自称是四公子派来给三少爷看伤的。 “谈内史,我们四公子听闻府上三少爷出了事,便派我们来看看。” 周四公子好说有面子,谈政不好拦着,就由他们去了,谈让这才被抬回了自己院子。 谈政实在不想跟着去,留在原地长吁短叹。 谈夫人被侍女驾着出来,一向慈善的脸上罕见的动了怒,“我就说听阿樾的,不要跟那么多人去,你偏偏不听,这下好了,惹怒了马匪,我们二娘她,她……呜呜,再也回不来了!” “你现在哭有什么用,我难道想这样吗?”谈政甩袖,“扶大夫人回房歇着,谁叫你们把她带出来的,还嫌不够乱吗!” “你们休想瞒着我,我二娘是死是活我都要知道,阿樾怎么还不回来,我的阿樾呢!” 谈樾去徐州一趟,最快也要今晚回来,要不是着急救二娘,要不是他们不放心谈让,何至于兵行险招。谈政此时说不上是个什么心情,怪罪三郎也好,找借口也罢,总之已经如此,二娘她……恐怕是毁了。 孟氏道:“早知道该叫阿逊去的,三郎到底年纪小,办这样的要事不牢靠,兴许就因为马匪不把他当回事,才……” “你现在放什么马后炮!”谈政打断他,“谈逊他人呢,家里没个顶事的,他又疯去哪了!” 孟氏被呛的愣住,记忆中老爷从来不会这样说她,是迁怒还是老爷对她生了什么嫌隙? “老爷,阿逊他不是在学堂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学堂!多大个人了不长进,老大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能帮我处理公务了,他倒好!” 孟氏从他的话里品出了不满,原来在老爷心里,让阿逊晚入仕不是因为要培养他读书,而是因为看不上他,家里的兄弟大概就只有谈樾才能入眼,阿逊永远都是那个退而求其次的存在。 她死死捏着帕子,心中前所未有的不甘,她的阿逊哪里比不过老大,要不是老爷偏心,他至于现在还一事无成吗?难道只有老大不在的时候,她的阿逊才能出头吗! 谈让被抬回房间,周四请来的“郎中”跟着进来,忙着给他处理伤口。 因为有四公子的郎中,故而家里的郎中就没来,沈令菡打发走了周颜的侍女,关上院门进屋。 所谓的郎中,就是小三小四假扮的。 “阿让他怎么样了?”虽然知道他在演戏,但沈令菡依旧担心,毕竟那处刀伤不浅,看着挺吓人的。 小三说:“沈娘子你放心,我虽然不是郎中,包扎伤口还是在行的,我以前老给我家公子上药包扎,就是三少爷好像有点发热,得熬碗药来退热。” “那他什么时候醒啊?” “这个,不好说,实在不行,我回头再找个郎中来给他看看,你放心,三少爷不能有事。” 后来,谈让就是让小三给活活折腾醒的。 也不知道周四是如何忍受这样笨手笨脚的随从的,胳膊上的伤口本来都疼麻木了,小三只清理到一半,谈让就疼醒了,要不是因为发热迷糊,他肯定要疼死。 “你到底行不行!” “啊!三少爷你醒了,太好了。” “……好什么好!”谈让疼的直冒冷汗,“我媳妇呢?” 小四又来抖机灵,“沈娘子给你熬药呢,她非要在这里守着,我怕太血腥吓着她,就给她找了个活做,说非要她亲自熬药才管用。” ……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把伤药给我,再端几盆清水进来。”谈让说。 小三诧异,“啊?您要伤药干嘛,我来帮你就好了。” “我还是自己来吧。” 谈让一边说,一边撕开了粘在伤口上的衣服,由于他动作又快又粗暴,连皮带肉掀起来,血一下就涌了出来,场面触目惊心。 小三小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三少爷这是准备把胳膊废了吗! 正文 098听你的 谈三少爷可能没把自己当个人,伤口撕开的刹那,围观者都不由自主的肉疼,他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三小四吓的忘了吭声。 “给我舀水来。” “水,水……哦哦,水。”小四端了一盆水来,“三少爷,要我帮您清理吗?” 谈让没吱声,直接舀了水往伤口上浇,血水顺着细长的胳膊流到盆里,像是放了一盆血似的触目惊心。 小三当时就腿软了一下,差点儿给跪了。 “再换一盆来。”谈让冷静道。 如此换了三四回,血水才见清,可他胳膊依旧渗血,像是开了闸关不上似的。 “拿伤药来。” 两个假“郎中”只有听话的份,啥主意也没了。 谈让拿了伤药,用牙咬开盖子,直接就往胳膊上倒,这药生猛的很,他不由皱紧眉头,额头上挂满了冷汗。 半瓶药倒下去,勉强糊住了触目惊心的刀口,然后扯了伤布狠狠裹了好几层,一套程序下来,几乎用光了他全身的力气。 谈让倒在床上,烧热跟疼痛后劲十足,交替折磨着他,像是置身火山,又像是被人吊打了三天三夜,最后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晕了。 心里最后一丝清明就是,不能叫小麻雀看到他这个样子。 小三小四总算回过神来,明白了他最后没能说出口的意思,帮他清理了战场。 小四心有余悸,“我的个娘,三少爷他实在叫人,叫人……” “发怵。”小三补完了他的话,摸着砰砰跳的心口,“太吓人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血当然不是白淌的,秦氏叫人过来探问三少爷伤情的时候,屋子里正往外端血水,一盆一盆血色浓重的水看的人胆战心惊,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产房。 再加上谈小宝的真情演绎,所有人都替三少爷捏把汗。 “呜呜……三哥哥你不要死,我再也不跟你抢媳妇了,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令姐姐都是你一人的,你快醒醒啊……” 谈小宝哭的肝肠寸断,来问话的小侍女还以为三少爷快不行了,“小宝少爷,三少爷他怎么样了,二夫人叫我来看看,实在不行,咱多叫几个郎中来瞧。” “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耽误的!”谈小宝哭嚎着说,“要不是因为你们问这问那,我三哥哥至于流这么多血吗!” 小侍女们冤枉的很,分明是老爷给耽误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眼前景象触动,原本或多或少瞧不上三少爷的人,此时都有些同情他,这回的确是老爷过分了点,要不是他拦着,三少爷好歹能多些希望。 “小宝不要乱说话。”沈令菡端着汤药过来,一脸的伤感,“没能把二娘带回来,阿让他自己也自责的很,家里人都因为担心才多问一句,怪不得谁,要是,要是他没能挺过来,也只怨他命不好吧。” 瞧瞧三少夫人这深明大义的,小侍女劝慰道:“三少夫人您别这么说,三少爷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二夫人说了,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千万别跟她客气。” “哎,我知道了,替我谢谢你们夫人,不知道母亲她怎么样了?” “大夫人她——不太好,好几个郎中不敢离身,哎,怎么就这样了的。” “我不能去看她,还请替我告罪。” “无妨的三少夫人,您专心照顾三少爷就是。” 沈令菡客套了几句,把小侍女打发走,回来的时候,谈小宝还在哭。 她知道是做戏给家里人看,谈小宝却不知道,他真以为三哥哥要死了。不过幸亏他不知道,哭的真情实意,肯定能给糊弄过去。 “小宝快别哭了,你三哥哥就是受了伤,没要死呢,不信我领你进去看看?” “真的吗令姐姐,你别骗我。”他哭的小脸通红,眼睛肿的像核桃,特别招笑。 沈令菡抱着他擦擦泪,心说这孩子倒是重情,挺难得的,“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因为事先说了那几盆血都是假的,沈令菡没想的太严重,也就没怎么往心里去,就只心疼他遭罪。可当她看见躺在床上五花大绑的谈让时,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上来了,好像叫谈小宝传染了似的,眼泪哗哗掉,怎么也止不住。 为了制造出一身伤的效果,小三小四给他身上缠了好多伤布,并且绑的很夸张,活像是战场上抬下来的。 “沈娘子您别哭啊,都是作假的,就一道伤口,没事啊。” “我知道,多谢你俩费心了,我来照顾他就行。”沈令菡擦擦泪,觉得自己怪丢人的。 “你们说三哥哥的伤是做假的?”谈小宝似懂非懂,“可他脸色这么差,一看就是伤的挺严重啊。” 小三小四面面相觑,谨记三少爷嘱咐,异口同声道:“没有的事,这不就是为了给人看吗,不做的逼真点哪行,三少爷就是发热烧的,伤口没大碍。” 谈小宝恍然大悟,“你们要这么说,那……我只好把刚才的话收回了。” “哪……句?” “我还是要抢一抢令姐姐的。” “……” 谈让没昏睡多久,晚饭过后就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叫谈小宝这话刺激的。 他模模糊糊看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趴在他身边,还用手托着他受伤的胳膊。他身上立刻就不疼了,头也不晕了,傻乎乎的盯着她看,虽然啥也看不清,只有一坨黑乎乎的脑袋。 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要去找七先生扎针,还要给谈二善后,不能叫小媳妇担心,他必须要尽快好起来才行。 想到这里,他强撑着坐起来,手轻轻盖在她头上,“小麻雀。” 沈令菡是累的睡着了,但心神一直挂在他身上,一下就惊醒了,“啊?你醒了啊!” “嗯,有清粥吗,我想喝点。” 本来还想问问他怎么样了,一听说要喝粥,她立刻起来去端,“有有,我一早就熬好了,就等着你喝的。” 她会做的就只有粥,幸好阿让这会儿只想喝粥。 谈让勉强扯了下嘴角,心里想的是,他哪天要真倒下了,小媳妇就只能喝西北风了,不过幸好他年轻,身体也抗造,他还有大把的资本来护着她。 到底是年轻,白天烧的那样厉害,这会儿吃了药喝了粥,居然就退了热,除了身体比较虚,看起来一点毛病没有。 谈让逼着自己多喝了一碗粥,“我就说没事的,就是为了逼真点,这一刀砍的狠了点,不过那匪老大下手挺有数的,没伤着要紧地方。” “那也够疼的,我看你脸都疼的没人色了,以后可千万别干这种自损的事了,有什么难处咱可以想办法,没必要跟自己较劲,万一没砍对地方,把胳膊卸了怎么办?” 谈让受教,一点意见没有,“行,以后都听你的。” 沈令菡嘿嘿傻笑了两声。 陪着他说了会话,消了会食,然后端了热水来给他擦脸擦手,“阿让,时候不早了,你歇着,我去房间睡了。” “哎你等等。”谈让抓着她的手,还是用受伤的手抓的,疼的够呛,“你要去哪睡?” “我——就我自己房间啊。” “那谈小宝在哪?” “在……呃……还是在我那里啊。”沈令菡不知道哪里不对,他受伤不好挤在一起,自然是——她跟小宝一起。 “你确定?”谈让要笑不笑的看她。 她不怎么确定了…… “多大个娃娃了,自己睡没关系,我这个样子,你放心吗?” 沈令菡想了想,“那行吧,我搬被褥过来睡地上,方便照顾你。” “谁叫你睡地上的?”谈让笑,“床上搁不下你么,还是你想让我抱你上来?” “阿让……我记得你刚刚才说以后都听我的……” 为什么她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分什么事,这个不行。” 沈令菡:“……” 把小媳妇哄上了床,谈让心里踏实多了,心一踏实,睡的就好,第二天起来精神好了很多,能下地了。 “阿让,你今天还要出去?” 沈令菡见他穿好了要出门的衣服,惊讶的不行,“你还没好呢,好歹歇一天啊,要是谈内史逼你,我替你挡着。” “嘘,自然是偷偷出去,二娘那边我得去看看,没事的,不信你试试。”谈让探出脑袋去,让她量体温。 沈令菡往他脑门上糊了一下,“那也不行,你现在的脸色很吓人知道吗,二娘那边我去。” “你知道在哪吗?” “……不知道。” 谈让摸摸她的脑袋,“乖,今天你不能出去,得在家里替我挡灾,我去去就回来。” 果然说听她的都是哄她玩的! 沈令菡一向拗不过他,明明每次都占理,被他几句话就能糊弄了,非常挫败。 “那你小心点啊。” “行。”谈让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没事再煮点粥吧,手艺见长了。” “哦哦,好。” 谈让笑笑,赶早从后门离开了,他吸了口秋凉晨气,想着就快要过年了,他得快点把小媳妇的生辰大礼备好才行。 送完了大礼,她就得当他真正的媳妇了。 正文 099不在家 谈让去到七先生的小宅院时,二娘正跟周四掐架。 谈二:“周四你凭什么不让我看三哥,他都是为了我才受伤的,哪怕让我看一眼,我就是被家里抓回去也认了。” “你凭什么认了!”周璞没好气,“你回去不是让他白遭罪了,长不长脑子你,给我趁早老老实实待着,从昨天开始,你就不是个活在明面上的人,我把你藏在琅琊郡冒多大风险知道吗,少给我惹事!” 谈二现在寄人篱下不免气短,想到这么多人为了她冒险,想到爹娘必然要伤心,她就无比后悔当初的任性,不就是嫁给周荣吗,嫁就嫁呗,她何苦这样呢? 这事还要怪小三小四嘴快,昨天回来跟周璞汇报三少爷伤情的时候,没避开谈二,这就让她给听了去。谈二当时就受不了了,死活要回去看她三哥一眼,如果三哥因为她有个三长两短,她肯定得自责死。 但就像周璞所言,她眼下就得当自己不存在了,被马匪绑了去生死未卜,不能在琅琊郡出现,从她想要逃离谈家的时候,她就回不去以前了。 她现在不是谈家二小姐,不是那个可以任性妄为的姑娘,她首先就要学会妥协。 谈二蹲在地上流眼泪,不知道是为三哥还是为自己。 七先生一边啃鸡腿一边看热闹,“哎呀小丫头哭甚,小周郎君口是心非惯了,不然他也不能长痔疮,关心你看不出来吗,大不了以后跟着我浪迹天涯,饿不死的。” “你闭嘴!”周璞气的青筋要爆,“吃你的鸡腿!” “周四你还长痔疮啊?”谈二抽搭着问了一句。 “滚!” “这么热闹。”谈让自行进来,他一来,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怎么又不说话了?” “三哥!”谈二怀疑自己眼瞎了,“你怎么出来了!” 按照小三小四昨天的描述,谈让属于九死一生,这会儿怎么说也该在床上半死不活,就这么全须全尾的站在眼前了? 谈让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受重伤的人,本来脸色不太好,可因为天凉的缘故,脸上居然冻出了一点血色,不仔细看,跟平常完全没两样。 “我怎么还不能出来了?”他笑说,“本来就没多大事。” 周璞却知道他凡事硬撑的毛病,昨天他跟着沈令娘上山,看到过他的伤,当时还怪他演戏太过,万一真出点事什么的,所以他知道小三小四没有夸张。 今天冷不丁看见他,他也很诧异。 “阿让,有什么事不能歇两日再说,非要一大早跑出来。”周璞过去搀扶他,走进了就能发现他眉眼间的苍白虚弱。 谈让倒也没拦着,走了一路,他确实有点硬撑的意思,“也还好,今天该让七先生扎针了,横竖躺不住,就过来看看。” “你就不把自己当回事吧你。” “这破老头还会扎针?”谈二不知道七先生是干嘛的,乍一听说他还能给三哥治病,惊讶不已,“所以三哥你是在治眼睛吗?” “你个丫头片子会不会说话!”七先生哼了一声,不爱跟她计较,“这世上啊,你看不透的人多了去了,人不能貌相,多学着点吧。” 谈让笑着点头,回答谈二的问题,“是,七先生在帮我治眼睛,不过不一定如何,就没跟你们说。” 谈二顿时对七先生肃然起敬起来,“七先生对不住,是我眼拙,我,我给您倒水喝,吃鸡腿吃累了吧,喝口水歇会。” 周璞把她拎到一边去,“别打岔,没看见扎针呢,没眼力见的。” 谈二说不生周四的气,并不是闹着玩的,从昨天到现在,除了因为她三哥争吵过之外,其余时候都跟个小丫头似的,“好好好,我不打岔,那要不你把水喝了吧,痔疮就要多喝水。” 周璞:“……” 人果然要经历点挫折才能变样,可谈二变的有点忒快,让周璞措手不及的,好几回因为骂不出口,把自己怄够呛。 算了算了,一个落魄蠢丫头,跟她置什么气。 “我跟你很严肃的说,以后不准提痔疮的事,我他娘早好了!” “好了啊,好了就好。”谈二还是把茶水塞给他,“不过我听说这玩意是会复发的,以后还是要多喝水,少生气,你看你这脾气,你再看看我三哥,都是差距。” 周璞觉得就不能跟她心软,她倒是不跟他呛了,可一点没少埋汰他,连个话都不会说,还是蠢! 谈让耐心等着七先生扎完针,问道:“可有进展?” 七先生沉吟了一会儿,“倒是比我预想中要好,撞两次脑袋因祸得福,或许咱们都可以再乐观点。” “那就是有希望了!”周璞惊喜道。 七先生这回没卖关子,“有很大希望。” “哇,太好了!令娘知道吗?”谈二激动的不行,“我还怪想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她。” 谈让弯起嘴角,“她还不知道,不着急告诉她,以后我们怕是不能总来看你,你就暂时跟七先生住在这里,万事都听周四的,别太任性。” 谈二说话就想哭,不知道为什么,三哥清清淡淡嘱咐她两句,比别人耳提面命说一车都好使,“我知道了,三哥,你放心吧。” 扎完了针,谈让就离开了,他还要去府衙一趟。 经过都尉府的时候,却让何有志先给拦下了。 何有志昨天被马匪吓破了胆,身上也受了伤,这会儿吊着胳膊,还挂着乌眼青,别提多可乐了。 “外甥女婿,你可得救舅舅一回啊!” 谈让挑眉,“怎么了您这是?” 还能怎么,还不是因为昨天他临阵脱逃的事彻底得罪了谈内史,他没想到那随从也活着回来,并且还一五一十的告了他的状,现在二小姐凶多吉少,谈内史如何能饶了他。 “不瞒你说啊外甥女婿,不是我不想救,是根本救不了啊,后来不是跟着他们返回去了吗,证明我没有袖手旁观是不是,可再后来马匪杀过来,我扛不住啊,我不得留着一命回来搬救兵吗。”何有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诉说苦衷,“可是现在二小姐没回来,谈内史就把这笔账赖我身上了,我着实冤枉,明明是那随从不小心暴露,才惹怒了马匪,还害得外甥女婿你差点儿回不来,你说这叫什么事,我都替你不值,你可是为了他们才受伤的!” 谈让一边听一边点头,“都尉大人不容易。” “是吧是吧!我就知道外甥女婿你深明大义!”何有志把他领到没人的墙角说,“所以外甥女婿,你这回一定要帮舅舅的忙,不然舅舅就彻底完蛋了!” 谈让大概猜到他要干嘛了。 因为将近年底,一年一次官员考核评级又要开始,何都尉之所以能混这么多年,无非是上官肯替他遮掩,这一回得罪了内史大人,指定要倒霉,他这是来找谈让走后门的。 谈内史对何有志的容忍,完全是看在他跟沈约那点薄的可怜的牵连上,如今沈约可能是指望不上,所以谈政就懒得搭理他,与其留一个干啥啥不行的人在眼皮子底下碍眼,不如提拔一个有用的,至少不会拖后腿。 何有志虽然干啥啥不行,这回倒是投对了门路,因为谈政时常把这些公务都丢给谈樾做,如今谈樾不在,自然就是谈让做。官员考核是会经过谈让的手,所以他完全可以做手脚。 “外甥女婿,你舅母昨日还说要我喊你去家里吃饭,再带上令娘一块,说铺子赚的钱要分你们小两口一些,你可千万别忘了啊。” 这是要贿赂他了,为了保住官饭,于氏居然舍得割肉了。谈让笑笑,“成,我记着呢。” 何有志现在只想给他跪下磕俩头,他大外甥女婿怎么就这样上道呢! “哎呦大外甥女婿,你可救了舅舅一命啊,你放心,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我保证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一家人,不至于。” 能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谈让想了想,还真有一桩,比如,小媳妇的铺子,他还指望着何家怎么吞的怎么吐出来呢。 “就是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什么,这事就定了啊。” “行。” 谈让光明正大来府衙,不是他冒险,而是他知道,他出来的事根本瞒不住。 此时沈令菡在家里等的挺着急,从谈让出门她就担心,偏偏几个夫人还老派人来嘘寒问暖的,她做戏做的脸疼。 “三夫人费心了,麻烦小姐姐你跑一趟。”她对孟氏跟前的小侍女说,“药我会给阿让用的,回头等他好了,一定上门道谢。” 小侍女往屋里瞧了一眼,“不知道三少爷可如何了,昨日听闻挺严重的,大家都担心的不得了。” 沈令菡叹口气,“昨日他发热未退,现在还昏睡着,叫大家都担心了。” “这样啊,那务必让三少爷多休息,我先走了。” “我就不送您了。”沈令菡目送她离开,赶紧关上了门。 侍女这厢回到三房去,跟孟氏回说:“夫人,我疑心三少爷不在家。” 孟氏道:“你当真?” 侍女点点头,“八九不离十。” 孟氏笑了笑,“叫阿逊跟小四郎去看看老三。” 正文 100撞破头 为了防止再有人来,沈令菡特意把床幔放下来,被子底下塞了好几个枕头,企图能蒙混过关。 可能是因为做贼心虚,总觉得所有来的人都在怀疑她,不然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都开始关心起阿让了。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快到中午的时候,谈逊跟小四郎来了。 “三哥可醒了?”小四郎一进来就问,“我跟二哥特意来看他的,还带了补品来,三哥?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的往屋里走,仿佛跟他三哥十分要好,一点不见外。 谈小宝伸开胳膊挡在门口,“三哥哥他还昏睡呢,你别去打扰他。” 小四郎立刻回头救助,“二哥,他们不让进!” 谈逊意思着说了他两句,“既然三弟未醒,你就别闯进去打扰了,没头没脑的惊了人就不好了。” 沈令菡心知他们来的不单纯,倒也省了寒暄,直接道:“不知二哥忽然造访,可有事?” 这话问的不怎么客气,生硬的语气让谈逊愣了一下,觉得平日有点小看这个乡巴佬。 一般主人搬出这样生硬的语气来,基本就是拒客的意思,但凡客人稍微要点脸,便不会多留。但谈逊跟三郎之间本来就没有这层脸皮,无所谓要不要,并不当回事。 “瞧弟妹这话说的,我跟三郎是兄弟,平日虽然不乏误会,但到底是一家人,他受了重伤,我再不来看一看,未免太凉薄了不是,何况小四郎一直惦记他三哥,又不好意思自己过来,我就带他来了。” 可一点没看出来他哪里不好意思,小四郎抻着脖子往里瞅,就差把眼珠子摘下来扔进床幔里看看他三哥在不在。 沈令菡不咸不淡的笑了笑,“二哥四弟的心意到了就行,我跟三郎都记着你们的情分,他现在未醒,不好跟你门说话,何不等他醒了再来。” 谈逊挑了挑眉头,“弟妹这样拦着,我可要怀疑三郎他不在家了,我们就是来看他一眼,并不要求他与我们说话,这样有问题吗?” 沈令菡微微蹙眉,谈逊打定主意要来确认阿让在不在,十有八九是猜到了,看来今日不能善了。 但就算如此,她也不能松口,就不信他们还敢硬闯。 “不好意思,不能。”沈令菡强硬道。 “二哥我们别跟她废话,我就不信三哥不肯见我们,三哥!”小四郎硬要往里闯。 谈小宝这门神当的尽职尽责,伸着小短胳膊努力撑在门框上,“你敢!我三哥哥跟你们又不熟,谁稀罕你们来看,快点离开这里!” “你个小胖墩子挡什么道!”小四郎揪着他的衣领往一边扯。 谈小宝到底还小,比小四郎矮了不止一点,真要动起手来,也就是被人推一把的事,小四郎这又推又扯的,还不得把他怼飞了。 沈令菡一看不好,忙过去拦着,“小四郎你推他做甚!” 谈小宝被他扯开再加推了一把,眼看着就要撞上廊柱子,沈令菡险而又险的拉住他的小胳膊,想要把他拉回来,却不想腿上忽然被什么扎了一下,她一下就跪在地上,没拉住小宝不说,自己也摔了。 “砰!”一声,谈小宝的小脑袋撞在了柱子上。沈令菡心里一紧,顾不上疼,迅速把他抱起来,“小宝小宝,你怎么样了?” “我,我不要紧令姐姐,快去拦着他。” 谈小宝被撞懵了,只是下意识的要保护他三哥哥,但其实撞的不轻,沈令菡摸了他后脑一把,撞出了血。 她一下就慌了,撞破脑袋可大可小,这么点个娃娃,哪里经得起这一下,她顾不上闯到屋里的小四郎,用帕子捂着小宝的头,抱起来就往外跑,“小宝没事啊小宝,你忍一忍,咱去找郎中。” “三郎不在屋里,他不在!”小四郎像是得知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从屋里冲出来,恨不的奔走相告,“二哥,快去告诉父亲,三郎他根本没受伤,都是糊弄人的!” 谈逊戳了他一下,“咋呼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思怎么的!” 小四郎什么心思,他只当三郎就是他的杀母仇人,心里恨死了三郎,恨不得他快点死了的好。 “我才不管,反正三郎他肯定跟马匪有什么勾连,然后合伙害死了二姐,等父亲知道了饶不了他!” 谈逊狠狠剜了他一眼,不成事的东西,什么心思都藏不住,“谁让你去推谈小宝的,不知道人家什么身份吗!” “谁知道他不经推,谁让他拦着的。”小四郎不服气。 谈逊懒得管他,忙出了院子,谈小宝被撞伤,家里肯定要紧张,要是被撞狠了,可不大好收拾。 沈令菡来不及出去找郎中,只好把谈小宝抱去大房,最近谈夫人身体不适,郎中都耗在那里。 “这是怎么了!”周颜在屋里伺候着,看见谈小宝脑袋上的血吓了一跳。 “大嫂,郎中在吗,能不能帮我叫一声,小宝撞了脑袋,快帮他看看啊!” “在的在的,快来人帮三少夫人一把。” 大房里丫头多,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小宝安放在榻上,都紧张的不行,这可是侯爷的宝贝命根子,留在谈家没两天就给撞了脑袋,如何交代的过去。 连床上躺着的谈夫人都惊动了,没多一会儿,谈政跟秦氏孟氏都赶了来,皆紧张万分。 “郎中怎么说?”谈政问道,“好好地怎么就给撞了?” 沈令菡没功夫回答他,一直紧张的盯着郎中,“如何?要紧吗?” “三少夫人别急,先止了血再说,这一下撞的不轻,便是没事也要遭罪。” 能不遭罪吗,还那么小呢,便是大人撞一下也想哭,倒是谈小宝一直忍着,泪珠子在眼眶里打滚,脑门上全是冷汗,愣是咬着牙不吭声。 “令姐姐,我哭你会笑话我吗?” 沈令菡拉着他的小手,“没事啊小宝,姐姐不笑话你,你忍不住就哭两声,不丢人,不过要记得适可而止啊,你可是个男人。” 谈小宝挤了一串眼泪出来,“都怪我没用,三哥哥他是不是要挨骂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谈政稀里糊涂的,怎么还有三郎的事,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把怀疑的矛头指向三郎。 正巧此时“报喜”的小四郎进门,跟谈政喊道:“父亲!三郎他假装重伤,他根本不在家里!” 一家人面面相觑,不是说昨儿差点就不行了吗? 孟氏道:“小四郎别胡说,你三哥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会不在家的!” “是真的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不信你们问二哥!” 谈政的眼神立刻就扫向了谈逊,“怎么回事!” 谈逊道:“父亲,三弟的事容后再说,倒是小宝他如何了,四弟手上没个数,别伤了他才好。” 谈政立刻就瞪起眼,“小宝是老四推的?”他怒火中烧的指着四郎,“你怎么连他都欺负,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 什么身份这问题,从来不在小四郎的思考范围,他只知道父亲从小就疼他,他在府里惹什么乱子都没事,“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他挡着的,我就是想看看三哥怎么了?” “你还敢问怎么了!”谈政一巴掌糊过去,直接把他打倒在地。 “老爷,您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倒是先看看小宝怎么样了。”谈夫人劝道。 谈政这一巴掌把小四郎打的号啕大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伤了,他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不忘告状,“父亲你打我做什么,三郎他勾结马匪害死二姐,你倒是去打他!” 谈政一愣,“你说什么?” “休要胡说!”孟氏呵斥小四郎,“老爷,您别听他的,小孩子不懂事,他……” “你闭嘴!都是你教出来的,还有脸说!”谈政一点面子没给孟氏。 孟氏懵了,捏着帕子不知所措起来,秦氏劝她,“快别惹老爷生气了。” 谈政道:“去三郎院子里瞧瞧,果真不在的话,派人去门口堵他!” 真是岂有此理,如果三郎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一定不饶他! 周颜替三郎小夫妻捏把汗,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冷不丁一转眼,瞧见了沈令菡腿上的血,惊了一下,“三郎媳妇,你腿怎么了?” 沈令菡跪在地上,只顾着紧张谈小宝了,早就忘了腿上的伤,被这么一提,她顿时感到扎心的疼,“没事,先顾着小宝要紧。” “怎么能没事呢,流这么多血,郎中快给她瞧瞧!”周颜张罗着人过来,“快先把三少夫人扶起来。” 秦氏在旁看着,心下一琢磨,便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故意问了一句,“怎么会伤在小腿上,是给什么扎了一下吧?” 郎中检查了伤,说道:“像是簪子扎的。” “簪子?”秦氏扫了眼小四郎,“谁没事拿簪子扎人的?” “是我扎的怎么了?不过是个乡下野丫头,我都是为了给二姐报仇!”小四郎不服气道。 谈政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挂不住了,他不喜欢三郎媳妇是真,但不等于赞同家里人对她言语侮辱,甚至是危害生命安全,小四郎童言无忌,尴尬的是家里的长辈,他气的不行,举起手来就要打。 就在这时,齐管家忽然进来说,“老爷,三少爷他在府衙晕倒了!” 正文 101戳死穴 谈政因为二娘的事,这两日都没去府衙上职,自知有好多公务要处理,却无论如何提不起精神来。当得知三郎带伤去上职的时候,他好长时间都没说出话来。 沈令菡此时才开口说:“父亲勿怪,阿让惦记着公务没人打理,这才自作主张一早去了府衙,怕家里人担心,才叫我瞒着没说,并非有意。” 她脑子转的快,虽然没跟谈让事先套好说辞,可一听他在府衙晕倒,便知这又是他的苦肉计,为的还是瞒天过海。 谈政听她这一解释,脸上越发挂不住,再看看三郎媳妇腿上的伤,更觉尴尬,满脑的火气无处可泄,然后就发到了小四郎跟谈逊身上。 他指着两人的脑袋,破口大骂,“你们两个没事去三郎院子里闹什么!摔了小宝不算,还伤了三郎媳妇,谁给你们的胆子!” 小四郎依旧不明所以的狡辩,“父亲,明明是三郎他欺上瞒下跟马匪勾结,您怎么还替他说话,他这媳妇惯会胡说八道,你们都让她骗了!” 谈逊却跪下来道:“父亲,是我考虑不周了,我跟四弟本是惦记着三弟的伤,就想去看看他,没想到弟妹跟小宝不让我们进,我们一时担心三弟有什么好歹,这才心急了些,并非有意伤人,还有四弟他口没遮拦,您别当真。” 态度是很诚恳,就是把锅都甩给了别人,人都是小四郎伤的,他只是担了个看管不利的罪名。 三房母子这是彻底把小四郎当成了挡箭牌,事事都拿他出来当箭靶子,就当一家人都没脑子。以前的谈政大概就能被他们糊弄了,可现在他逐渐看清了三房的嘴脸,便越听越心凉。 “哼,小四郎不懂事,你也不懂事?”谈政脸上是满满的失望,“他去推人伤人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幸灾乐祸看热闹?” 谈逊心里一怔,隐约觉得这苗头不太对,父亲怎么忽然对他有这么大的意见,难道他跟周齐的事被父亲察觉了? 他咬着后槽牙,还是低头认错,“请父亲责罚。” “我责罚你有什么用,回头你自己上门给三郎赔罪!”谈政又指着小四郎,“小小年纪不学好,还不滚回去思过,你俩都滚回去,没有我的允许,以后不准出门!” “是,父亲。”谈逊心里的恨意像火一样蔓延,他阴鸷的眼神扫向沈令菡,心说:“就先收拾了老三这个碍眼的东西再说。” 孟氏一脸煞白的领着两兄弟告退,谈政非但没有理睬,反而提醒秦氏,“往后不许三房的人随意去三郎院子里。”又转而问郎中,“小宝如何了?” “老爷,小宝少爷没什么大碍。”郎中回说,“看着是险了点,不过好在只是外伤,没损及内里,除了日后照料的时候要注意些,便没什么了。” 秦氏的脸上这才松快些,笑了笑缓和气氛,“还有三郎媳妇的伤,得快些叫她回去歇着才好,叫三郎瞧见了,肯定要心疼的,另外我做主派两个侍女过去伺候着,不知可妥当?” 谈夫人道:“我早就有此意,只是怕他们小两口不习惯,才一直没提,现在他们都受了伤,是得找人去伺候着,另外小宝就先抱去老大屋里,让老大媳妇照顾他。” “我要跟着三哥哥!”谈小宝一听这话,眼泪哗就下来了,“呜呜,我哪里也不去……” 好嘛,刚才疼的时候死活忍着,这会儿倒是哭的快,沈令菡忙道:“母亲,我来照顾小宝没问题的,大哥大嫂新婚燕尔的,不合适。” 她原本想拒绝了两个侍女,后来想想她自己干啥都废物,还要照顾阿让小宝,实在力有未逮,有两个使唤人也好,大不了等伤好了再辞掉。 今日这事就算揭过去了,沈令菡跟谈小宝被送回小院没多久,谈让也给抬了回来。 他带伤去府衙处理公务,谈政再如何也不能为难他,只叫人好生照料着,命他伤好了再去上职。 谈让晕的半真半假,并非全部做戏,伤口真疼,脑袋也真晕,可一听说小宝跟小媳妇都受了伤,他立刻什么也顾不得了,急匆匆往屋里跑,还差点撞门上。 “阿让?你回来了。”沈令菡正哄着小宝吃药,床前还站着俩插不上手的侍女。 谈让虽然看不清,但屋里忽然多了俩大活人,他还是能分辨的,只好暂时压抑着怒火,沉声道:“你俩先出去。” 沈令菡在心里默默叫了声好,她一直想打发她们出去,可又知道不好明着不给谈夫人面子,便只好忍着,还是阿让这张硬脸好使。 俩侍女知道三少爷的毛病,倒也没往心里去,临出去前还自己找了台阶,“我们这就去做午饭,不知三少爷三少夫人,小宝少爷想吃什么?” 沈令菡笑回:“都行的,就劳烦两个姐姐了。” 谈让忍到房门关上,然后不管不顾的抱住小媳妇,胳膊疼的钻心也管不着了,旁边有个碍眼的娃娃也顾不上,心疼的声音都发颤,“让我看看你的伤,疼吗?” 沈令菡一只手举着药碗,被他勒的喘不上气,“不疼,不疼,咳咳……阿让,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趴在枕头上的谈小宝自觉的捂上眼,倒是忘了要跟他三哥哥抢媳妇的事,只顾告状,“三哥哥,是四郎跟二郎来院子里闹,四郎他伤了令姐姐,拿簪子扎的,他太坏了,你可一定要给令姐姐报仇,顺便也替我报了!” “小宝别胡说,报什么仇,小四郎不懂事,你可不能学他。”沈令菡又拍拍谈让的后背,“阿让你听我说,没那么严重,就是扎了一下,出了点血,我还配合你演戏了呢,厉害不厉害?” 谈让抱了好长时间才稍稍平静,在她发顶吻了一下然后放开,闷声道:“给我看看伤。” 沈令菡把裤腿掀起来,拿着他的手摸伤口,“你看,就小伤口,简单包了一下,说明天就能拆了,倒是你的伤怎么样了?” 谈让捏着她的小腿半天没动,身体里仿佛住着一只即将冲出牢笼的小兽,如何也压制不住,想爆发,想咆哮,想把她身边所有的危险源都扼杀。 “呀!你伤口流血了,快让我看看。”沈令菡握住他受伤的胳膊,血迹都已经染透了衣袍,“还说自己没事,你怎么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啊!” 谈让没吱声,坚持把她抱起来,然后转而去他的屋子,临走还嘱咐了没人疼的谈小宝一句,“小宝你自己先休息,三哥照顾好了你令姐姐再过来看你。” 谈小宝松开捂着眼的手,谈了口气,“行吧行吧,哎,明明是我伤的更严重啊!” 这年头,媳妇永远排第一,亲儿子都没用,更别说你一个潜在情敌。 谈让把小媳妇抱到床上,摸摸她的头,“这几天就别下床了,小宝那里有我看着。” 沈令菡欲言又止的看看自己的腿,这又不是瘸了,至于还躺床上养着吗?可再看看阿让的脸色,她很识趣的没反驳,“行行行,都听你的,可你先让我看看伤啊。” “没事,我自己换药。” 谈让就当着她的面把外袍脱了,退下里衣,然后侧过身去,一层层揭开伤口,不知道是不是他此时怒火中烧,一点没感觉疼,伤口处理的十分随心所欲,那动作看着像是炒菜似的。 沈令菡一双眼睛不知道放哪合适,想看他伤的怎么样,又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的上身瞧,心里猫挠似的,没话找话的问了句,“阿让,二娘她,怎么样啊?” 谈让侧耳听了下窗外的动静,“小麻雀,家里有人的时候,还是不提她的好,有我在你放心就是。” “哦哦。”沈令菡抓抓脑袋,心说怎么把这事忘了,“是大夫人派来照顾我们的,我没好意思推,就做主留下了,你要是不习惯,过两天我去推了就是。” “不用,留着无妨。” 既然是故意安排进来的,推了倒显得做贼心虚。 接下来的几天,谈让就安心在家里养伤,有侍女伺候着,他不用做饭做家务,只专心陪小媳妇玩。 “小麻雀,让我看看你的伤。”他坐在床边,握住她的小腿摸了两下,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摸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结论,“嗯,好像是好点了。” 沈令菡嘴角一抽,什么叫好像,早都结痂了,伤口本来就不大,愈合的很快,可阿让硬生生把她摁在床上好几天不让随便下地,最可怕的是,他一时一刻也不离眼,她连个偷摸的机会都没有。 要下地出门可以,跟他说一声,然后得他亲自抱着才行,搞得她都怀疑自己是真瘸了。 “阿让,我真没事,一点都不疼了,让我自己走走行不?”她故意放软语气,因为他就吃这一套,“你看我都躺好几天了,连小宝都活蹦乱跳了,他整天都来笑话我,再这样下去我可能就真丧失行走功能了。” “那明天不让他来了。”谈让道。 “……不是,阿让,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快憋闷死了。” 谈让挑了下眉,“想出去玩?” “嗯嗯,想想想!”沈令菡点头如捣蒜。 谈让勾着嘴角,指着自己的脸,那意思是先要报酬。 沈令菡都习惯了,毫不犹豫地凑过去吧唧了一口,开玩笑——现在别说亲一口,只要让她出去,干啥都行。 亲完了之后,某人的眉头反而皱了起来,好像不太满意似的,朝她勾了勾手指。 沈令菡不明所以,再次把脸凑过去,却冷不丁被他咬住了嘴。 她浑身的汗毛立时就炸了起来,代价居然这么大吗! 正文 102护短 为了出趟门,沈令菡可以说是相当“虔诚”了,被谈让含住嘴的时候,她愣是一动没动。 可能是给吓的。 其实他的动作很轻柔,除了落下来的时候力度没控制好,不小心磕了她一下,后面几乎没怎么动,像是安抚,又像是珍视,总之在她唇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然后整个过程她都是石化的。 后来要换衣裳出门的时候,谈让拍了她脑袋一下,她才回过神,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阿让这小坏蛋居然咬她的嘴! “小麻雀,至于傻成这样吗,要是意犹未尽的话,要不再来一下?” 沈令菡赶忙捂住嘴,“你离我远点阿让,我觉得你挺可怕的。” “嗯?”谈让捏住她的耳垂,“我可怕啊,那你别跟我出去了。” “不不不,我说错话了,不可怕,一点不可怕,你最好了。”沈令菡毫无节操,眨眼就把刚才的话吞了回去,还谄媚的露出一排牙,“我最喜欢阿让了。” 这还差不多,谈让摸摸她的头,“行吧,这回就原谅你了。” 这叫什么话,她不过就是要出趟门,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怎么还上升到要出卖色相出卖良心的高度了? 他们这一趟要去都尉府,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去大房报备了一下,顺便把谈小宝托给大嫂照看半天。 谈小宝老大不情愿的嘟囔了半天,“你们要是不给我带好吃的,我就再也不理你们了!” “那正好,把你送给大哥大嫂。”谈让故意逗他。 “那不行,我令姐姐会想我的,是吧令姐姐?” 谈让戳他脑门,“是什么是,你令姐姐现在只能想我,知道吗?” 沈令菡觉得她应该赶紧逃离是非地才行。 “大嫂,就麻烦你了。”她来到老大的院子里,跟周颜说道,“小宝这孩子比较皮,你烦了就说他。” 周颜笑起来,“我挺喜欢小宝这孩子的,你们尽管去,我一定看好他。” 见她笑的稍有勉强,沈令菡便知她在为谈樾担心,“大嫂,大哥不会有事的,您放宽心就是。” 谈樾请了援兵来之后,一路杀到青州找马匪要人,但大家都知道那是马匪的地盘,能不能救回谈二尚且不知,谈樾可是实实在在的去拼命冒险。 “嗯,你有心了。”周颜笑了笑。 沈令菡到觉得有点对不住她了,她对周家人没什么好感,大嫂倒是意外的挺顺眼,凡事都关照她,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跟谈樾一个路子。 如果大嫂只是单纯的妇唱夫随,配合谈樾的立场,那倒也罢了,只能证明她跟谈樾一样藏的深。如果不是,那她就挺可怜了,沈令菡总觉得谈樾对她更像是做戏,这戏唱的还没有对阿让的时候实在。 离开谈府后,小两口手拉手慢慢走着,一边说笑一边去都尉府。 “阿让,你怎么想起去都尉府的,是不是舅舅又找你干嘛了?” 谈让故意问:“那你猜猜,他又来求我什么?” 沈令菡想了想,说:“他找你无非就两样,一样是为钱,一样是为前途,是不是因为这回办事不力,上赶着来贿赂你的?” “这么聪明啊,不愧是我的小麻雀。”谈让在她手心挠了一下,“奖励你点什么好呢?” 手心痒痒的,沈令菡浑身像是过了一道雷,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再有每次阿让用这种口气说话,她就觉得自己要往坑里跳,偏偏还无可奈何。 “咳,不用不用,哪用什么奖励。” “真不用?” 一想起他早上的举动,她坚定的点头,“真不用。” “那好可惜,我只好买甜糕送给小宝吃了。” “……”原来不是那种奖励啊…… “阿让,我现在要甜糕还来得及吗?” 谈让哈哈大笑,笑完了又为难道:“有点儿来不及,我都改主意了,要不你也贿赂一下我?” “不要了!”沈令菡这回是干脆拒绝,这小坏蛋要的贿赂肯定不是好事。 “哦,那行吧,本来还想着再加只小油鸡,酱鸭,桂花碗,糖醋鱼……” “……欠着,贿赂先欠着,我回头还。”沈令菡咽了下口水,决定把节操都摆在吃的后面,先吃了再说。 谈让好说话的点点头,“行,就这么定了。” 去都尉府吃饭,基本就等于吃不着,所以沈令菡早就惦记着出去吃好东西了,当然,她自己也能买,但这跟阿让买的不一样——反正就是不一样。 自从上回来看过何有志,沈令菡就没回来过,有时候也惦记外祖母的身体,但就是不想来,她从没想过会跟家里人生出这样的隔阂,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尤记的出嫁的时候还想,以后无论如何要常回来看看,一家人还是要维系感情的,尽管人家可能并不稀罕。 况且这是何东家一直在做的事,就算看在何东家的份上,她也要忍着。 可不知道是不是阿让太好了,他越好,她就越觉得人跟人之间还是存在值与不值,与其把感情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不如留给珍惜自己的人。 都尉府还是老样子,一进门就是吵吵嚷嚷的谩骂声,不知道又生了什么事。 走到后院才听出来,这是阿瑶的声音。 “你个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她一巴掌打在人脸上,声音出奇的大,“谁让你把红烧肉端给我的,现在谁还吃那东西,这不是骂人吗!” 挨打的人是小苗,这两日阿瑶回来,整天嫌这嫌那,脾气简直坏到家了,稍有不满意就是一阵打骂,今日就是为了一碗红烧肉。 家里人谁不知道阿瑶爱吃肉,小苗特意把红烧肉端到她眼前,没想到就遭了无妄灾,都不知道她是生的哪门子气。 “阿瑶你打她做甚!”沈令菡一瞧见小苗肿起来的脸,顿时火上心头,急忙上前把小苗护在身后,“人都要打坏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我打坏我家里的使唤丫头,谁管得着?”阿瑶现在的模样就像是戏文里的恶毒夫人,掐着腰,仰着眉,一脸凶相,整个人变的面目全非,“都是些没长进的,就知道给我丢脸,不知道贵人们吃的清淡吗,谁还吃这东西,诚心让我身上沾上荤油味,回去招人笑话!” 阿瑶进了王府没几月,像是被荼毒了似的,从头到脚带着毒气,浓妆艳抹不说,思维都跟正常人不一样了,这一切套在一个小姑娘身上,说不出的怪异。 “你不吃就不吃呗,打人又算什么,阿瑶,贵人们的做派可不只是吃的清淡,得会饶人才显气量。”沈令菡捧着小苗的脸,越看越来气,忍不住怼她几句。 阿瑶嗤笑,“呵,你又是什么身份,轮得着你来说我!” 人之所以变的面目可憎,不外乎是生活不如意,阿瑶一心攀高枝,却不知道高枝并不稀罕她,在王府里她就只是个无人问津的笑柄。进府几个月,她连王爷王妃的面都见不着,倒是好吃好喝的不缺什么,但除此之外,连个愿意跟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就像是府里养的一只不受待见的猫狗,除了不愁温饱,什么也捞不着。 她当然不甘心,努力学着贵人们的样子生活,可即便如此,别人提起她来依旧是满脸的嫌弃,满嘴的嘲讽,说她连府里丫头都比不上。 越是如此,她就越是走极端,肉不吃了,每顿都清汤寡水忍着饿,生怕被人笑话,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谈让皱起眉,把小媳妇拉起来,“阿令是我媳妇,你骂她之前,是不是该先问问我?”他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阿瑶——侧室是吧,我得提醒你一句,身份有时候并不好使,你在这里骂她一句,我可能会百倍讨回来,可我要是在这里打你一顿,你猜王府的人会不会替你讨回来呢,不用百倍,一倍都算你赢。” 阿瑶气得浑身发抖,一面气,一面又嫉妒。 “阿瑶,怎么跟你阿姐说话呢?”于氏过来打圆场,把阿瑶拽到一边去,“你看啊外甥女婿,都是误会不是,她们俩姐妹经常有个口角什么的,都不当真的,过会儿就没事了,今日你们难得来,别伤了感情。” 这是因为有求于人,于氏才低三下四的,换作平时,她肯定要掐着腰骂街。何有志也赶来说好话,“哎呦大外甥女婿,快请进屋,今日你舅母可是备了好酒好菜,就为了你俩,你看都是你俩爱吃的。” 进屋一瞧,可不都是大鱼大肉的,只可惜刚刚才被贵人嫌弃了一番,这满桌的好酒好菜顿时尴尬无比。 “外祖母怎么没在?”沈令菡来了许久都没听见郑氏的动静,饭桌前也没人,心里诧异。 以前于氏在家里虽然咋呼,但老夫人才是家里的定海针,真到了拿主意卖老脸的时候,还得她亲自出马。今日这明摆着是场求情宴,怎么也该把她老人家摆出来加一加砝码,居然不在? 于氏干笑了两声,“你外祖母啊,她最近身子不大爽利,在自己屋里用饭呢,来来来,咱先上桌,吃完了再说。” 沈令菡一看她这欲盖弥彰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有事,便从桌上端了一碗炖鸡蛋,道:“我去看看她,你们先吃。” 正文 103都会好 “哎!令娘啊……”于氏想拦着她,“让丫头去送就好了呀!” 沈令菡没理睬,只跟谈让对了个眼神,便径自出了屋门。 谈让接受到小媳妇的指令,笑了笑,“都尉夫人莫急,咱先吃咱的,不是还有事谈来着?” “对对对!”何有志管不上老娘,拉着谈让入席,“阿瑶她娘,快给咱外甥女婿斟酒啊。” 于氏翻了个白眼,居然敢指使老娘,能耐的你! 何有志认怂,只好自己给谈让倒酒,“外甥女婿难得赏脸,可千万多喝两杯。” “都尉大人客气。”谈让坐着没动,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于氏倒坐不住了,着急问道:“外甥女婿,你舅舅考核的事怎么说的?” 何有志嫌她不会谈事,使劲朝她使眼色,无奈于氏不吃那一套,“你懂个屁,外甥女婿不把咱当外人,有话直说才对,是吧外甥女婿?” 谈让翘着二郎腿,手指在腿上敲了两下,“不瞒二位说,考核一事不同其它,自来审核严苛,便是在我这里放松些,到了中正官乃至朝官那里也要严格筛查,舅舅心里该有数才行。” 这话放在贿赂之人的耳朵里,那就等同于说:“这事不好办,你们得看着多加点。” 但谈让还真就是表面意思,他是在提醒何有志别太乐观,在他手里能动手脚不假,至于后面如何,他可就管不着了。 “外甥女婿提醒的是,你放心,你这回仗义出手,舅舅指定不能亏待你。” 于氏也道:“就是就是,我刚才还惦记着要跟令娘说,铺子里这一年收入还不错,要分她些红利的,虽然当初说的是把铺子转给我了,可我哪能独占这个便宜,到底是大姐一手经营起来的,我不过是暂时替令娘管两年,该给她的一份都不能少。” 谈让心里叹口气,他都提点到这份上了,这俩人怎么还是听不懂。 “都尉夫人生意兴隆,可有按时交税金?” 呃……于氏高度兴奋的脑子被泼了盆凉水,有点懵。 让于氏交税金,除非哪天天塌地崩,她的概念里就没有税金这回事。以前她自己的铺子赔的多挣得少,税金就等于扯淡,堂堂一个都尉夫人的身份,不拿来逃税还有什么用。现在倒是赚了,可人占便宜没够,哪怕她现在日进斗金,那也没税金什么事。 “瞧外甥女婿你说的,我能是那种利用身份违法乱纪的人吗,你舅舅为官这么多年,可从来不贪污受贿,更不会利用身份干逃税占便宜的勾当,你说是吧有志?” 何有志忙点头,“对对对,外甥女婿你这点尽管放心,舅舅虽然没本事,但知道本分,手底下很干净,便是中正官亲自来查,我也不怕什么,身正不怕影斜。” 谈让都接不下去了,只好笑笑,“既然如此,还希望何都尉你日后好自为之,至于分红,我看就算了吧,当初怎么说的怎么来,就当阿令孝敬家里的吧。” 于氏简直大喜过望,没有什么比不要她钱更能取悦她的事了,“哎呦我的大外甥女婿,以前是舅母看错你了,你怎么这么讨人欢喜呢,何有志快把以前存的那坛子好酒端出来,今天得好生款待一下外甥女婿!” 且说沈令菡独自出来,一眼看到独自守在郑氏门前的小苗,那小脸又红又肿,看着叫人心疼,“小苗,你怎么还不去上药?” 小苗见了令娘就忍不住要哭,又怕给她添堵,只好忍着,“老夫人跟前无人照应,我得守着点,我脸不疼,姑娘您别担心。” 怎么还无人照应?沈令菡蹙眉,“你先下去上药,回头跟我走。” “啊?”小苗惊讶不已,“跟你走?” “嗯。” 沈令菡没多解释,她不能让小苗留在家里受欺负,之前就想着把小苗带走,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天碰上阿瑶打她的事,正好趁机把她带走,想来于氏也不敢拦着。 郑氏的房间一如既往的晦暗,一进来就如同踏进一处封尘已久的墓穴,压抑,腐朽,满是远离人世的味道。 炕上龟缩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未及深秋,厚棉被已经盖足了两层,跟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沈令菡的心一下就沉了下来,外祖母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不过小半年不见,仿佛隔了几十年,已经有了物是人非的悲凉。 “外祖母?”她把蒸蛋放在桌上,桌上还有另外一碗黏糊糊的粥,一看就是送来久了,又凉又糊。 郑氏动了动,轻轻哼了一声,不知道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沈令菡把耳朵凑过去,“外祖母,我是令娘啊,我来看你的,能听见我说话吗?” 这一靠近就能闻到她身上难以言喻的气味,倒不是脏,看她的脸面头发,虽然形容枯槁,倒还整洁,就是无法抑制的苍老衰败味极其浓烈,那厚厚的两层棉被像是一口大棺材,无限滋养着这种不详的味道。 “令,令娘……”郑氏呓语着,若非靠近,断然分辨不出来。 她已经到了想说什么说不出来的地步。 在沈令菡记忆里,郑氏一直都有家族长辈的威严,外祖父死,何东家出嫁后,整个何家都是靠她一个人撑起来的,即便她有时候会偏心糊涂,但沈令菡一直都敬重她。 从没想过她会变成这个样子,再联想到于氏的态度,沈令菡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家里已经不需要一个老迈无用的定海针,已经容不下她了。 郑氏这辈子一心为何家,为此宁可帮着糊涂的儿子媳妇干损事,就怕自己百年后,两个不成器的玩意毁了何家,可如今她还没咽气,家里就嫌她累赘了。 她自己心里怕是比谁都清楚的,可能也无比后悔,只是时间不再给她机会,被她伤害的亲人也早已不在乎,她能做的就只有静静死去,不再给谁添麻烦。 于是,她不再挣扎着说什么了,因为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沈令菡半天没听见她说话,便只好放弃,“外祖母,不管如何您要好好吃饭,吃了东西才有力气。” 她端来尚还温热的蒸鸡蛋,拿勺子舀了送到她嘴边,“外祖母您张嘴吃一口,可香了。” 郑氏愣了下,缓缓张开嘴,心情复杂的咽下一口,没吃出什么味,嘴里尽是苦涩的味道。 沈令菡就这样不厌其烦的一勺勺喂,一直喂了小半碗,她心里松了口气,外祖母好歹是吃了点。 这一点基本就等于上郑氏一整天的饭量,有时候一天都吃不了这么多,她仿佛因此有了些力气,眼角控制不住的流出几滴浑浊的泪水。 “外祖母,您好生歇着,我改天再来看你。” 从郑氏屋里出来,沈令菡来到吃饭的正房,看起来阿让似乎已经谈完了,见她进来就站起来告辞。 “都尉大人,我跟阿令还有事,今日就不打扰了。” “这就要走啊,令娘还没吃饭呢?”何有志问。 于氏白了他一眼,“既然小两口有事,咱就不好留了,要不给令娘带点吃的。” “不用忙活了舅母。”沈令菡把半碗鸡蛋跟那碗糊掉的粥摆在她眼前,“临走之前跟您说一声,小苗我就领走了,她当初是我娘买来的,没跟家里签卖身契,我想您不会拒绝吧?” “不会不会,小事,本来小苗就是伺候你的,你尽管领走就是。”于氏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拒绝她这点小要求,虽然她挺心疼家里少了一个白得来的丫头。 “那好,还有一件事,外祖母年纪大了,您得找几个稳妥的人照料,如果舅母舅舅不方便,那就把她老人家接到我那里去,我来给她养老。” 于氏脸上挂不住了,家里的老娘送去外甥女那里养着像什么话,那不是打她的脸吗? “瞧你这话说的,岂能让嫁出去的姑娘养着老太太,我这就叫丫头去伺候着,你放心就是。” 沈令菡哼了一声,“她现在这个样子,我可实在对您放心不了,有句话我得说,舅母,人要对得起良心,丧德的事干多了,可没有好结果,您说可是这个道理?” 于氏心里再不痛快,这会儿也不能呛着她,“是你外祖母她不爱与我们说话,并非我们不管她,她身子不好,我隔两日就请郎中来瞧的,何曾有过慢怠,你不放心的话,每日过来瞧瞧也罢。” 心里想的是:“我闺女现在可是琅琊王府的侧室,要不是眼巴前求到你男人头上,谁还跟你好声好气,不过是个老不死的东西,快点咽气了才好。” 沈令菡知道她阳奉阴违的德行,懒得与她多说,往后是需要小苗天天来看老夫人的,指望着于氏良心发现,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领着小苗出来的时候,小苗一步三回头的哭了半天,沈令菡知道这姑娘重情,没说什么。 她自己心里也挺不是滋味,走到这一步,就等于是在告别何东家一手支撑起来的家,觉得挺对不住她。 有一双手忽然盖在她头上,温和地抚摸,她抬头看看已经很高了的阿让,很自然的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肩膀。 阿让轻轻地说:“没事的小麻雀,以后有我呢。” 沈令菡笑了,嗯,以后她有阿让,就像何东家有沈先生,他们都会好的。 正文 104遇袭 从都尉府出来已过晌午,按照计划,沈令菡跟谈让要吃遍一条街。 现在多了一个小苗,战斗力更强,谈大人小半月的俸禄就这么给吃没了。 但他甘之如饴,别说小半月的俸禄,哪怕他媳妇现在要掏空家底,他也不会皱一下眉。 “阿让,我还想吃糯米滋,可是我肚子要爆了怎么办?”沈令菡捂着圆鼓鼓的肚子,只恨胃不能再大点。 “买了回家吃。”谈让手里已经拎着好些吃食,说是买了回家吃,估计今天晚上还排不上号。 小苗出来的时候愁眉苦脸的,跟着他俩吃了一路,这会儿已经眉开眼笑,不为别的,就因为姑娘姑爷处的好。 是真的好,姑爷在令娘面前一点脾气没有,宠的毫无底线,哪怕作为旁观者这样看着,都能心生欢喜,忍不住替他们高兴。 “姑爷,我来拎着吧,怪沉的。” 谈让没客气,分了一半重量给她,这丫头一直空着手,再不让她干点什么,她可能就不知所措了,“小苗,你得负责帮我看着她,她一见了吃的就忘乎所以,别让她跑远了。” 小苗噗嗤笑出来,“哪能啊姑爷,您是没瞧见我们姑娘,走到哪里都得回头看您一眼,生怕您没跟上。” “要你多嘴啊臭小苗!”沈令菡瞅她,心说下回不带她出来了。 谈让笑的合不上嘴。 打道回府的时候,天已经渐暗,忽起一阵凉风,几乎有了冬日的味道。 三人大包小包的路过一处僻静的小道,因为天黑的早,早已经没了人,显得很萧条,也有点森然,如果一个人走,应该挺吓人。 谈让落后一步,紧紧跟在沈令菡后面,小苗则走在另一侧,两人都下意识的把沈令菡护在中间,不自觉的竖起警惕心。 “令娘,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怎么这么吓人,会不会有鬼?”小苗起了一身鸡皮,越发的冷。 沈令菡倒是没什么感觉,“哪里吓人啊,我经常走这里,一点事没有,再说天又没黑,哪里来的鬼。” 人对危险的预知一向没什么道理可言,诸如沈令菡这种心大的,便是有鬼站在她眼前,她大概也能先跟鬼聊两句,人心无畏,必然不会轻易感知危险。而谈让谨慎成性,有些本能可能先于思想而发,他没有预感到鬼,而是实实在在的杀气。 道走了一半,预感成真,几个黑衣持刀大汉忽然自前后包抄过来,把三人堵在了中间。 谈让把两个姑娘围在墙内,先开口道:“诸位可否先听在下一言?” 几个大汉纷纷停下脚步,大概是看他没什么威胁力,给他个说临终遗言的机会。 沈令菡把小苗推到墙边,艺高人胆大的说:“你们是哪条道上的,要钱要命?如果是为求财,就别搞的这么吓人了吧,我不心疼钱,咱万事好商量!” 谈让哭笑不得,她以为这是那帮被他收买了的马匪吗,这架势明摆着是来取命,她到底哪里生出来的胆量? “小麻雀,你靠后。”他尽量保持镇定,对几个明显不怎么耐烦的大汉说,“我与你们二公子虽然不熟,但对其行事作风却有耳闻,诸位如果是拿钱办事的亡命之徒,就当我后面的话没说,如果不是,那我必须奉劝一句,今日你们杀了我,他日必遭二公子灭口。” 要说谈大人一介文人,却是生了满口獠牙,每次轻飘飘几句话,就能直击对方要害,比三头六臂还好用,一帮人当下就愣住了。 他们当然不是亡命徒,王府里的公子哥不屑与那种人为伍,何况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随便找几个随从都能办了。 谈让对此心知肚明,说那一番话虽有危言耸听的意思,但并非全部糊弄人,二公子这边杀了他,谈樾随后就能知道,更明白这一切都是谈逊怂恿,两方一旦建立了明确的对立关系,很快就会有一场干戈。 以周二公子眼下的势力,根本不是谈樾的对手。 二公子都要倒霉了,这帮小随从还能有好吗,自然是要完蛋的。 “都别听他吓唬人!”持刀者并不能轻易相信他的好言相劝,比起日后,眼下完成任务更重要。 谈让叹口气,谈逊心胸狭窄,心急走了今日这步棋,周齐居然也肯配合他,实在不是干大事的脑子。不过眼下他也顾不上别人有没有脑子了,因为他自身难保。 “小麻雀,你待会儿找机会就跑,别意气用事知道吗?” 沈令菡才不听他的,她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姑娘,大概心眼里还想挺身而出护着他。 “小苗,待会儿你快点跑,我留下来保护阿让。” 如果不是地方不对,谈让得感动的哭,就这样还跑屁,三个人都是义气为先,谁也不肯先跑。 既然如此,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谈让把手里的一包糍粑朝着最先杀过来的人脸上丢,那人被油腻腻的糍粑糊了一脸,相当的狼狈,可是味道还挺香的,大汉没吃饭,肚子跟着咕噜了两声。 沈令菡瞅准机会道:“诸位是不是饿了,我这里有小油鸡,要不咱吃饱了再打?反正我们几个无力招架,不差这一会儿。” 小苗也跟着她咋呼,“就是就是,我这里还有酱牛肉,不信你们先闻闻味!” 她拿了一块没切的肉块,狠狠砸在一个人身上,那要命的香味铺散开来,闻着的人不由吞咽口水。 被酱牛肉砸的大汉生出了一个十分荒谬的念头:“要不先抢了吃的再灭口好了。” 三个人胡搅蛮缠一阵,确实起到了晚死一会儿的作用,而且由于求生伎俩太拙劣,大汉们都不忍心下手了。 就这一时半会的功夫救了命,此时墙头上忽然射来几只箭,围近的几个大汉当场倒地,都还没反应过来的,同伴就死了一半。 一个比他们遮掩地更严实的壮实汉子跳下来,手里举着两把大刀,凶悍的挡在三只小弱鸡身前,一副神挡杀神的架势。 此人倒像是真正的亡命徒,瞬间就给假亡命徒吓到腿软。 沈令菡一眼就能认出他,别说他盖住头脸,就是化成灰也认得,这是刘泉,单枪匹马来救他们的泉哥。 她好长时间没见他了,自从知道他跟着周览混,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越拉越远,就算见面如初,心里也会不自觉生出隔阂,总之就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刘泉手举两把大刀,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杀人不再是心理障碍,变的像杀鸡一样轻松,他终归是走向了一条残忍的路。 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可以保护令娘,这就够了。 一个活口没留,当小道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里彻底成了阴森可怖的修罗场。 刘泉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他不想暴露身份,因为这次是他自己擅自行动的,幸亏他监视二公子的时候得知了今天的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要走的时候,沈令菡叫住了他。 “泉哥你等等,我知道是你,快别蒙脸了。” 刘泉停住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他当初一根筋的投靠了周览,想的实在简单,而自从那次在小巷里被谈让抓住刀,他再面对令娘的时候就无比亏心,虽然那时候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会亏心。 他不懂什么立场,只知道跟着周览可以奔前程,但他现在终于明白,他跟谈小瞎子走的是两条道,跟令娘就等同分道扬镳,他知道令娘肯定骂他糊涂,可能也对他失望了。 既然错了,就继续这么着吧,留在周览身边,说不定还能帮他们,这回不就帮上忙了吗? “以后别走这么僻静的道,周齐要杀你们。” 他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到底没回头。 谈让握住沈令菡的手,“小麻雀,别为难他了。” “哎?阿让,你是不是又流血了?”她感到手上黏糊糊的,凑近了一闻,果然是血。 “没事,刚才挨了一下。” 这一下虽然不可避免,但却有故意的成分,他怎么也得挂点伤回去,不然岂非白受了一场惊吓。 因为有了咋咋唬唬的小苗在,回去都没用他们开口,两个侍女就得知了他们遇上凶徒的事。 “怎么出趟门也能遇上凶徒啊,三少爷快进屋去,我给您叫郎中。”开口的是一个叫小檀的侍女,她一边张罗,一边给另一个侍女使眼色。 那侍女立刻跑出去,先去了大房报信。 谈让这时才开口,“不忙找郎中,没多大点事,自己包一下就行了。” 小檀端了一盆水进来,“哪能不当回事呢,您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有郎中看看好的快些。” 谈让不慌不忙的剪掉袖口,照例直接拿水冲,他觉得这样处理起来反而少受折磨,“不忙让夫人进来,告诉她我想吃粥。” 小檀看的目瞪口呆,“哎,您……我这就去。” 谈让咬紧牙关,把药糊在伤口上,屏气等着最疼的时候过去,然后长舒一口气。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拿伤布一层层裹在手臂上,等着大房的动静。 正文 105送伤药 谈樾此时正在房间里处理伤口,他傍晚才归,身上的伤是拜马匪所赐。 伤也就罢了,关键二娘毫无音讯,怄了一身火不算,回来还要安抚悲痛欲绝的母亲,刚坐下歇一口气,又听说三郎路上遭人劫杀,差点儿回不来。 周颜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夫君先莫急,我刚才让人去问了,说是伤的不严重,你先顾着自己要紧。” 谈樾任由她处理伤口,压抑着心里的焦躁,一边等着出去探听情况的人回来。 “大少爷大少爷!”身边的亲信很快回来,看了眼周颜,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谈樾道。 周颜到底识趣,转身去了里屋拿伤药。 亲信说:“三少爷遇袭的地方我亲自去看了,尸体还在,是周二公子手下。” 果然是他,谈樾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人不在家,但家里的事一样瞒不过他,包括老二跟周齐走的近,他也是知道的。 之所以没表态,无非是没把周齐放在眼里,谈逊愿意跟他折腾便折腾去,横竖成不了事。可这样明目张胆的对老三动手,那就有点挑衅的意思了,这是没把他这个老大当回事。 为了一点矛盾就对家里兄弟下死手,这是气量狭窄心思歹毒,谈家有这么个祸根在,他日必成祸端。 他一口气压在喉咙里,匆匆包扎过就去了三房。 谈逊听说三郎好端端回来了,气得踢翻了桌子,没想到瞎子命这么大,居然能死里逃生。 孟氏道:“怕不是有人相助?” 谈逊气的就是这个,还能有谁紧张那小瞎子,肯定是周览,要没有他多管闲事,小瞎子就能除掉了。 “算他命大,等我除掉了周览再收拾他。” “如今孟琪嫁给了周览,是不是留他一命比较好呢?”孟氏心有顾虑,“虽然你舅舅跟咱们不同谋,但到底是一家人,不好撕破脸。” “我说娘,您真不懂还是怎么的,自来夺位无亲疏,站在两条道上就做不成一家人,您想两边保全是不可能的。”谈逊冷哼,“您到现在还以为舅舅能顾上咱们?真到了要取舍的时候,他只会保全他自己,就算是孟琪也不例外,何况那丫头可不是善茬,这才嫁过去没几天,就勾搭上琅琊王了,周览?哼,迟早是个死。” 孟氏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她在后院里谋来算去的这点心机,放在权利争夺上就不够份了,“你是说琪娘她……” 谈逊歪了歪嘴角,“她啊,怕是比谁都想周览死,既然如此,我就暂时跟她合作一回,先除掉周览再说。” “夫人,二少爷,大少爷来了。” 母子俩对看一眼,谈樾这时候过来,怕是为着三郎来的。 谈逊满不在意地摆摆手,“快请大哥进来。” 谈樾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没避讳在场的孟氏,开门见山道:“阿逊,别的大哥不多说,自己兄弟留点分寸,此事我不告诉父亲,你自己擦好屁股,将来我不希望还有这样的事发生。” “大哥,您说什么呢,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自家兄弟?他谈让把咱们当自家兄弟了吗?”谈逊满脸的不屑,“他私下里给东海王卖命,您就当不知道?” 谈樾皱眉,“没影的事不要乱说。” “呵,大哥啊,您从小把他当个可怜人看,哪里知道人家是头披着羊皮的狼,你以为他真把谈家当回事了么,他娘死的那么惨,要是我……” “行了。”谈樾打断他,“你自己管好你自己就行,当大哥的不可能事事都约束你,可你自己要有数,再让我知道你对自家兄弟下手,别怪我不顾兄弟情。” 谈逊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我知道了。” “哎,老大你等等。”孟氏叫住要离开的谈樾,“听说你受伤了,我这里正好有洛阳城里带来的上等伤药,你拿去用。” 她从房间里拿出一个锦盒来交给谈樾,“阿逊他年纪小不懂事,你这个当大哥的多原谅,你放心,回头我来说他。” 谈樾不好驳她的面子,勉强接了,“您费心。” 待谈樾离去,孟氏的脸上才露出一个阴毒的笑,既然这个家里不容二虎,就只好除掉一个了。 谈樾随后又去了三郎院里探望。 “大少爷您怎么来了?”小檀先瞧见他,上前行礼。 “嗯,三少爷怎么样了?” “他,伤的挺严重的,不过已经包扎好了,这会儿正在吃饭呢。” 谈樾挑眉,“我进去看看他。” 谈让正美滋滋喝着小媳妇熬的粥,一碗粥下肚,疼痛全消。 “小麻雀,再给我装一碗吧。” 沈令菡每次看他喝粥都很有成就感,本来还在心疼丢掉的小零嘴,现在她觉得,自己熬的粥才是最美味的。 “阿让,你饭量越来越大了,都吃三碗了。” “多吃点长肉,不是你说的吗?” “吃粥只会占地方,哪里长肉,仔细晚上撑的睡不着。” “那听你的,不吃了。” 谈樾听见小两口说话,不由笑起来,“我看看是什么好吃的粥,让三弟撑破肚皮了?” “大哥。”谈让起身。 “你坐着就是,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他转而对沈令菡道,“弟妹,粥还有剩吗?” “有有,您不嫌弃,我去装一碗来。” “有劳。”谈樾看了眼谈让,问道,“在府衙里可还习惯?” “还好,幸而之前大哥事无巨细的教我,还能应对。” “那便好。”谈樾顿了顿,有些伤感道,“我此去青州并不顺利,二娘她……怕是要不好了。” 谈让愤怒地握起拳头,自责道:“都怪我,二娘她一天没找到,我们就一天不能放弃。” “我去青州与马匪交涉,孟怀除了说了些场面话,什么都没干预,堂堂一个刺史,竟是压不住一窝匪。”谈樾的手指敲了下桌案,似有不甘。 谈让眯起眼,大哥忽然跑来试探他,肯定是先去过三房了,“大哥,我听闻河间王已经与东海王数次交战,依我看东海王败势已成定局,一个孟怀不成气候。” 谈樾挑眉,“哦?东海王可是嫡,支持者众多,你居然一点不看好他?” “夺位之战既然已开,嫡庶就没那么重要了,自然是善战善谋者比较容易占先机。” “那依你看,河间王跟琅琊王对,谁的胜算会大一些呢?” 谈让一时没说话,沉吟许久才道,“眼下还不好说,琅琊王胜在收敛,别人摸不准他的脉,对他就有利,就算河间王掌控了洛阳城的局势,也未见得能顺遂。” 谈樾盯着他看了许久,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但老三这张脸除了好看,半分情绪都不肯露,他居然有点吃不准他。 沈令菡此时端了粥进来,打断二人的对话,“粥比较厚,大少爷您将就喝。” 谈樾笑了笑,“厚点没关系,我正好没吃饭,没什么胃口,就想吃点清淡的,偏偏厨房没有。” “想吃还不好说,我煮了好多,管饱。” 谈樾倒是挺喜欢她这个性子,没客气,足足吃了两碗,临走的时候把孟氏给得伤药留下了,“这伤药不错,三弟你留着用。” 沈令菡笑道:“多谢大哥惦记,正好家里缺伤药,阿让他最近总受伤,用的可快了。” “弟妹辛苦些好好照顾他,另外,小四郎他不懂事,我代他给你道歉。” “都是意外,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没当回事。”沈令菡大方道。 懂事,谈樾颇为满意地走了。 回到房间里,沈令菡端祥那小锦盒,“这伤药好精致,闻起来还香喷喷的。” 谈让意味深长地笑笑,“大概是大嫂的东西吧,你喜欢这样的小盒子,回头我送你一个,装了药的东西不太好。” “嗯?真的吗?”她倒是不热衷这些小玩意,但如果是阿让送的就不一样了,“那我可等着了。” “嗯哼。”他清了清嗓子,“我记得有人好像在我这里赊了账?” 沈令菡表情一僵,“阿让,我去帮你端洗脚水哈。” 此时小苗在外敲门,“姑娘姑爷,我来送洗脚水了。” 沈令菡:“……” 为什么要把小苗带回来…… 谈让坏笑,“小麻雀,不是要帮我洗脚吗?” 谁说的! 沈令菡开了门,一脸怨念地对着小苗展开了一个无比难看的笑,“谢谢你啊小苗。” 小苗站在门口瑟瑟发抖,“谢,谢啥啊姑娘,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了……” “不是不是,没不要你。”沈令菡急忙解释,“那啥,你帮我照顾小宝,这孩子晚上比较闹腾,明天给你加鸡腿啊。” 小苗立刻笑了,给她事做就成,来了半天完全帮不上忙,心里本来就发慌,她好容易才找到端洗脚水的活,还被姑娘吓了一身冷汗。 “您放心吧,我照顾人没问题的!” 谈让在屋里直笑,笑他这个傻媳妇。 “阿让,要不我再去端一盆水来好了。”沈令菡此刻就想找点借口出去避一避。 “嗯?为什么还要端一盆,我们俩一起就好了,小苗烧一盆热水多不容易。”他故意挑了下尾音,“小麻雀,你不是在躲债吧?” “……” 正文 106中毒 吃人嘴短实在是千古真理。 沈令菡怀揣着慷慨赴死的精神,闭着眼凝住气,凑在谈让嘴角点了一下,然后立刻拉开三尺远,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谈让舔了舔嘴角,“小麻雀你也太不走心了吧,这么勉强?” 她不是勉强,就是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跟阿让做这种羞答答的事没那么心安理得,对着他也越发别扭,不像以前那样自然。 她故意仰起脸,“哼,反正已经还了,你休想得寸进尺。” 她弯腰端起洗脚水,一脸我不欠帐我是大爷的表情走出去,一出了门就破功,心里慌张的不行。 “要命了要命了,心都要跳出来了,以后可咋办啊?” 谈让则躺在床上叹气,心说小媳妇这么害羞,等吃的时候完全不忍心下嘴啊,不成,得让她习惯才行。 于是等沈令菡爬上床等时候,谈让就翻身抱住了她,不过没做什么,只在她额头点了一下,低声说了句,“晚安啊小麻雀。” 沈令菡浑身僵硬,还以为这家伙要来讨利息,后来什么也没等到,不由松了口气,一声晚安又有无限的安抚意味,她一下就心安了。 “阿让晚安。” 谈让弯着嘴角,把她摁在怀里,一夜安睡。 第二天早上两人还没起来,谈小宝就在外头叫唤。 “令姐姐三哥哥!你们怎么还不起?”谈小宝蹲在门口捧着脸,满腹心事的样子,“我都这么大了,你们怎么能叫一个小姐姐来照顾我起夜呢,人家很害羞啊。” 小苗:“……” 实在不明白一个刚断奶的娃娃有什么好害羞的,再说了就算害羞,也应该是大姑娘害羞啊! 谈让听的幸灾乐祸,这混小子就知道装,粘着小媳妇的时候他怎么不说害羞,哼! 沈令菡活生生给吵醒了,“阿让,小宝又嘟囔什么呢?” “没事,他可能是饿了。”谈让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早上好小麻雀。” 这一下就能让她清醒,比什么药都管用。 “阿让,我也饿了,我们起来吃饭啊。”她迅速爬起来跳下床,溜的比兔子还快。 这是典型的睡完了不认人啊! 谈让失笑摇头,果然任重道远。 “小麻雀,吃过饭我要去府衙一趟,大概临傍晚才回来。” “不是说等伤好了再去吗?”沈令菡折回来帮他套衣服,“你昨天才受了伤,多歇几天就是。” “那不能,年底事多,多歇几天就意味着多积攒公务,到时候还是要做。”他自己整理着束腰,“昨天大哥不是送了灵药来吗,晚上回来换药,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有这么神奇吗?” 谈让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洛阳城里名医众多,专门给贵人们研制灵药,都是能让人少遭罪的,大哥送来的肯定差不了。” 沈令菡还是不大相信,沈先生说了,这世上凡是立竿见影的东西都不简单,有可能付出的代价会更多。 谈让今天去上职,最高兴的就数谈小宝,他终于可以独占令姐姐了,“三哥你这么辛苦太不容易了,你放心啊,你走了我会照顾令姐姐的。” “信不信我把你送走。”谈让笑的无比和善,“找个人卖了也行,你这么点的娃娃最好卖了。” 谈小宝立刻抱紧了他令姐姐的腰,“你休想!” 小苗头回见这么会耍宝的娃娃,稀罕的不得了,“小宝少爷真好玩,令娘你多早晚也生一个,肯定特别可爱。” 沈令菡的老脸唰一下红了,亲个小嘴还慌张半天的脑袋压根儿承受不住生娃娃这种程度的信息,瞬间成了傻子。 “啊哈,你说什么呢小苗,哈哈哈……” 谈让失笑,无奈地走了。 他今日出来的主要目的是去七先生那边,可走出谈府没多久,便感觉有人跟着他,不消说,肯定是大哥派人盯他。 这就不大好办了,以后出门都是一层麻烦,好在七先生说往后只需半月去一趟就行,不然就耽误事了。 一直到府衙拐角,跟着的人才消失,谈让只好先去上职办公。 午时休息的时候他再次出来,去常去的小肆吃饭,遇上了假扮成小贩的小四。 “三少爷?”小四借机靠近,“您没事吧?” “我没事,不过得请你帮我给七先生传话。”谈让与他耳语几句,“这事不必非要今日办成,你见机行事。” “行,我记得了,今天早上我见有人跟着您,便没现身,我们公子要我给您带句话,说他们已经开始动作了。” 谈让点头,“我知道了,让他勿要插手。” 傍晚下职的时候,果然又有人跟着,他只在街上随转了会儿,买了些小食便回了家。 家里多了几个人,老远就能听见热闹的动静,他推门进去的时候,饭香味扑面而来。 “三哥哥你拎的那是什么!”谈小宝兴奋的盯着他手里的小食,“我就知道三哥最好了,果然帮我买好吃的了!” “谁说这给你的?”谈让把东西藏在身后,“没你的份。” “啊啊!怎么能这样呢!”谈小宝撅着嘴不依,“你要不给我,我明天就拐了令姐姐私奔!” “……” 谈让丢给他一块饼打发他,“能耐的你,跟谁学的私奔。” “是小苗姐姐昨晚讲的故事,说两个相爱的人为了终成眷属,然后私奔了。” 所有人:“……” 沈令菡大笑,“哈哈哈,小苗,你以后别给他讲这种,这娃娃跟一般人不一样,只有山上遇狼夜里撞鬼的故事适合他。” 小苗立刻怂了,“这我可不敢讲,先把自己吓死了可还得了。” 谈让进屋换衣裳,一边叫小檀打盆水来换药。 “三少爷,要我帮忙吗?”她端水进屋,瞧见桌上的锦盒,“这是昨晚大少爷送来的药吧,肯定管用。” “嗯,是大哥给的。”谈让当着她的面把小臂上的伤布揭开,然后清洗上药,等一切做完了才道,“饭好了吧。” “啊,都好了,就等您回来吃的,今天三少夫人跟小宝少爷也做菜了呢。”小檀收拾了桌上的杂物,把剩下的伤药重新收在锦盒里,“大少爷怎么用这么精致的盒子,怪好看的。” 谈让笑笑,“是吗,那我可得尝尝。” 小厨房里热闹闹地摆了一桌菜,谈小宝端着一盘炒青菜献宝,“三哥哥你来尝尝,这是我做的。” 沈令菡瞅他,“差不多得了啊谈小宝,那里头也就蒜是你剥的。” “哼,我好歹还剥蒜了呢,令姐姐就炒了两下。” “炒菜也需要技巧啊,你懂屁。” 谈让坐下来,拿筷子试吃一口,“嗯不错,居然熟了。” 沈令菡:“……” “姑爷你再尝尝这个凉菜,是我们令娘亲手拌的。” “是吗,那我得尝尝。”谈让举着筷子正要去夹,脑袋忽然一阵眩晕,手里举着的筷子落在桌上,发出沉闷地撞击声。 “阿让!你怎么了?” “我没事,晕了一下。”他试图重新捡起筷子,没想到眼前猛地一黑,然后他就歪在小媳妇身上。 沈令菡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小苗快帮我一把!” 大家一下就慌了,七手八脚把谈让扶到房间,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三少爷是不是上职累的啊,上次不是也晕了吗?” “啊!你们看三哥哥的胳膊!”谈小宝指着他的小臂,吓哭了,“为什么流黑色的血啊!” 只见谈让刚刚包扎好的伤口渗出了浓稠暗黑色的血,看起来十分吓人。 小檀心里打了个激灵,她瞥了眼桌上的锦盒,心里冒出一个不详的念头,“这样不行,我去叫郎中来!” 她急匆匆的跑去大房,见了大夫人顾不上喘气,“夫人夫人,快请郎中去瞧瞧三少爷,他中毒了!” 赵氏从座位上起来,“怎么会中毒了?” 小檀咬着嘴唇,把锦盒的事跟她交代了一遍,“我怀疑是有人要害大少爷。” 一听这话,赵氏的脸色一下就冷了,“带我去瞧瞧。” 谈夫人亲自去了三郎的院子,不过没惊动其他人,只带了郎中过去。 沈令菡在房间里急的团团转,心里像是塌了一样,她眼睁睁看着阿让遭罪,一点忙都帮不上,那骇人的黑血充满了不详,刺的她眼睛疼。 “小苗你来帮我,得先把黑血放干净才行。”她咬紧牙关,哆嗦着去拆伤口。 “令娘你别动啊,万一……”小苗就快要急哭了,“令娘你别动,我来!” 任谁都知道这是中毒,没准儿沾上就能死,纷纷拦着沈令菡。 “三少夫人您先别动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郎中马上就能来了,三少爷肯定能坚持住的。” 谈小宝更是扑过去抱住谈让的胳膊,不让沈令菡碰,“我不准你冒险!” 沈令菡急的想揍他,“你让开,信不信我打你。” “你打死我也不让,三哥哥肯定同意我这样做的!” 沈令菡被小苗拖住,不能靠近,眼泪哗就下来了,她含泪看着不省人事的谈让,心里像是被谁戳了个窟窿。 正文 107先下手 谈小宝这一闹,倒是争取了时间,好歹在郎中赶来的时候,沈令菡还没机会作死。 “都让开,让开。”郎中得了大夫人嘱托,不敢怠慢,提着药匣子匆匆跑到床边,一看谈让的胳膊,吓了一跳,“不好不好,快多打几盆水来。” 伤布揭开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吓愣了,只见伤口处流出来的全是乌黑的脓血,翻开的皮肉已经隐约有溃烂迹象,十分的渗人。 赵氏只看了一眼就怒火丛生,这药如果真是拿来害谈樾的,那人当真是该千刀万剐! “老三可有妨碍,中的是何毒?” “大夫人,眼下还不好判断,我先帮三少爷挤出脓血再说,如果能顺利挤干净,那便有救。” 如果是能顷刻致人死地的毒,大抵也撑不到郎中来,既然撑了这么久,证明这并非剧毒,运气好的话还是能活命的。 沈令菡死死捂住嘴,错眼不眨的看着郎中挤脓血,那血像是流不干净似的,很快就淌了了小半盆。 此时郎中额头上也见了汗,如果再不干净,不用毒,三少爷光流血也得没命。 这过程十分让人窒息,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替三少爷捏着把汗。如此又过了好一会儿,脓血方渐渐转红,郎中先是松了气,“应该是无碍了,这毒幸亏没从嘴里入,不然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 沈令菡往地上一蹲,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双腿软的直不起来。 幸好幸好。 “姑娘,这下别担心了,姑爷他福大命大,更不舍得让您伤心的。” “是啊令姐姐,三哥哥是不会便宜我的,不过你现在要是想哭,我借给你肩膀啊。”谈小宝人小鬼大地拍了拍肩膀。 沈令菡现在笑不出来,阿让忽然中毒,肯定是有人要害他,会是谁呢? “去把三少爷用的伤药拿来给郎中瞧瞧。”赵氏沉声道。 小檀忙把小锦盒拿来,“大夫人您看,今日三少爷换用了这里头的伤药,还是我亲自收的,没有过其他人的手。” 赵氏一看那锦盒,脸色立刻古怪起来,这东西肯定不会是阿樾的,倒像是孟氏惯常的风格,当年她送面膏子的时候,也是装了一个很漂亮的小盒子。 面膏子……赵氏心里哆嗦了一下,一股冷意从心底冒出来,孟氏这个毒妇果然不该留,如果这药不是老三误用了,现在躺在床上的就是阿樾了,好险。 一想到差点失去阿樾,赵氏心里的怨恨就像疯狂生长的藤蔓一样蔓延,她才刚刚没了二娘,居然又想来害她的大朗,孟氏简直其心可诛! 此时郎中道:“大夫人没错了,这伤药里有一味毒草,倒算不上什么奇毒,却也可致命,大概是三少爷命大,用量不到,又是在小臂上,再耽误一会儿可就不好说了。” 可致命三个字基本就等于定了孟氏的死罪,赵氏压抑着心里的怨气,平静道:“务必要治好三郎,需要什么药都尽管用,家里没有的去外面买,断不可再叫他受委屈。” “是,我这就去抓药熬药。” 赵氏又对沈令菡温言相劝,“好孩子,你又受惊了,三郎这里还要靠你照料,你得照顾好自己。” 沈令菡点头,“多歇母亲惦记。” 赵氏在三郎屋里做作一番,出来就直接去了三房,临走的时候拿走了那盒伤药。她这个人平时慈眉善目,看着不像是个拿事的人,但关键时候却很有决断,丝毫不给孟氏留任何余地,甚至都没有跟谈樾求证过伤药的来历。 她心里认定是孟氏就是孟氏,就算不是也无所谓,反正早晚要除掉,或者说在当年就该除掉这个祸患,本来以为她吃一次亏能长记性,居然还敢不老实。 三房这会儿还没收到信儿,谈逊也不在,只有孟氏一个人歪在榻上看书。 “夫人,夫人,大夫人忽然来了。” 孟氏放下书,“她这会儿来做什么,家里可有什么事?” “没听说什么事,就是有人瞧见郎中去了三少爷院子里。” 三郎? 孟氏还未及细想,赵氏就自行进来,“屋里伺候的都先出去,我有话跟你们夫人说。” “大姐,您怎么忽然过来了,快请坐。”孟氏亲自倒了茶,“盼您来一回不容易,可是有甚事?” 赵氏把那药盒子放在桌上,问她:“这药是你的吧?” 孟氏一看那盒子,心里咯噔一下,不明白出了什么事,“这不是我昨天给阿樾的伤药盒子吗?” “果真是你。”赵氏冷哼,“孟氏,我一向带你不薄,你居然来谋害我的阿樾?” 孟氏皱眉,害老大?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啊。 “夫人,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少爷可是出什么事了?” “你心里巴不得他出事吧?”赵氏冷笑,“只可惜事与愿违,我们阿樾他还好好的,怎么,失望了吧?” 孟氏的表情沉了下来,她直觉自己是被坑了,要么就是赵氏故意诬陷她。 赵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阴险歹毒嫉妒成性,当初想要害林氏跟三郎,后来又推波助澜的把杨氏坑了,连小四郎这块挡箭牌都不放过,现在轮着我们大房了,你这心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孟氏便也不跟他做戏了,赵氏这个人她了解,从来不肯把自己那张伪善的脸皮撕下来,但凡对着谁露出了本性,那就意味着这人要完。 “大夫人,我当年是嫉妒林氏不假,可从来没想过要她的命,她是如何变成那个样子的,您心里难道没数吗?” 赵氏脸上毫无波动,指着药盒说:“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能狡辩的么?” 孟氏冷笑起来,赵氏此人做事一向稳妥,从来不肯轻易留下把柄,老爷能信她一辈子不是没有道理的。当年林氏怀孕,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那面膏子里面是有寒物不假,但最多就是能让女子不易受孕而已,真正想让林氏死的,恰恰就是这个菩萨心肠的大夫人。 孟氏只不过运气不大好,正撞在了枪口上,才被大夫人拿捏住了把柄,当年若非林氏疯了,大夫人也不能饶她一命,而林氏如果死了,这个罪名就会扣在孟氏头上。 “大夫人,我知道您有手段,我认输,可亏心事做多了是会遭报应的,你以为这个家还尽数在你掌控中么,我不知道这次是谁设计我,但想要谈樾命的,可绝对不止我一个。” 赵氏的脸冷了下来,“别人不需要你操心,只要你有害阿樾的心,我就不可能放过你,你不甘心也没用,你如果还惦记着想什么主意逃过一死,那我就不能保证老爷知道了这事以后,会不会连老二也一并怀疑了。” 孟氏立刻就绷不住了,阿逊是她的死穴,这疯女人在威胁她! “大夫人,你对付我可以,可这一切跟阿逊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是敢伤他,我就是做鬼也要把你干过的好事告诉老爷!”孟氏的情绪开始崩溃,“林氏是你活活逼疯的,杨氏是你暗中害死的,现在又轮到了我是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赵氏手里捏着佛珠,慈善的脸皮底下露出些许狡诈,显得不伦不类,“我之所以留着老三老四,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成事,可老二就不一样了,他的心思可比天大,如果说还有谁想置我阿樾于死地的话,他可是头一份,你们母子俩那点心思也别藏着掖着了,藏不住的,难道你没发现老爷最近对你们格外不一样么?” “果然是你!”孟氏指着她那张可怖的脸,“我就知道是你在背后挑拨,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个家迟早都是你们大房的,为什么还不给我们留条活路!” 赵氏正要开口,窗户外面忽然有人说话,“四少爷你不能来这里,快跟我回房间去!” 孟氏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报应,都是报应,有本事你连个小娃娃也杀了,等到谈家就剩你们大房的时候,你看老爷还会不会信你!” “来人!”赵氏怒道。 随后进来两个侍女,是赵氏的贴身丫头,得了赵氏的指示后,两人上前一起将孟氏给架住。 “你想干什么,难不成还想直接杀了我!”孟氏挣扎着,“我要见老爷,我要跟他说话!” 赵氏不紧不慢地打开桌上的那只锦盒,把里面的药粉化在茶水里,笑了笑,“你明知道见了也无用,何必多此一举,指望着他对你也心软?别做梦了,你可跟杨氏没法比,到时候你死不要紧,你家阿逊要是因为替你出头而惹怒了老爷,你说……如何是好呢?” “赵氏你不得好死!” “把她给我摁住了。”赵氏端着茶水走到孟氏跟前,捏住她的下巴,“你放心,这绝对是你最舒服的死法。” 孟氏摇头挣扎,怒目圆睁地盯着赵氏,“你这个毒妇!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赵氏无所谓地歪了歪嘴角,死死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将掺杂了药粉的茶水尽数灌了进去。 正文 108大闹剧 孟氏服毒自尽的消息没多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谈府。 沈令菡正在给谈让喂药,听闻愣住,“你说三夫人服毒?” 小苗刚从小檀嘴里听来的消息,转头就跟令娘汇报,“是啊,小檀姐姐这么说的,府里都传遍了呢。” 怎么可能呢?杨氏自尽倒还说得过去,三夫人这好端端的为什么想不开? 沈令菡直觉这里头有事,怎么就赶在阿让中毒这个当口服毒了,难不成那伤药跟她有关? 她专心喂完了药,再三确认他暂时没问题了,便准备去大房看看,毕竟家里死了个夫人,如何都得过问一下。 “小苗,你帮我看着阿让跟小宝,我过去看一眼。” “哎,您放心吧姑娘。” 沈令菡一路上都听下人们在议论三夫人,说是大夫人去了三房,没多久三夫人就服毒死了,好像是因为三夫人犯了什么忌讳。 她大概明白了,谈樾给的伤药应该是三夫人那里得来的,也就是说三夫人意图要害的是谈樾,却误让阿让用了,所以她这算是畏罪自杀?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不是这样简单,三夫人不像是个没脑子的人,把毒下在伤药里,不是明摆着不打自招吗? 此时整个后院都闹哄哄的,谈逊知道了孟氏服毒的消息,当即就去大房讨说法,连上职的谈政都惊动了,赶回来处理家务。 孟氏的尸体眼下就摆在大房,是谈逊亲自抱过来的,一副要诉状鸣冤的架势。 而赵氏坐在正屋一派端正,手里照旧捏着佛串,一点被质问的恼怒都没有。 “阿逊你这是做什么,你母亲刚刚故去,这样抱来抱去的,岂非不敬?” 谈政也怒:“你跑来大房闹什么闹,还不把她抬回去!” 谈逊压抑着哀伤,悲极而笑,“怎么,之前一家人不是其乐融融的吗,死人跟活人的待遇就差这么多,竟是不能过来这边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父亲啊,您自己瞧瞧我娘这样子,像是自己服毒自尽的吗,您好歹也是一郡之长,处理过刑案吧,分得清自杀跟被害吧,要分不清,就先找个仵作来验尸看看怎么样?” 孟氏的死相确实不大好看,尽管在大家回来之前,赵氏已经做主给修饰过了,勉强修出了几分安然的意思来,但孟氏一双眼如何都闭不上,那两只眼珠子像是要爆出眼眶,极像是要来索命的鬼,看一眼便要做噩梦。 不过除此之外,她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头面也齐整,不像是遭受过虐待的。 可自己服毒的人大都心甘情愿,死相不会这么狰狞,不过郎中也说了,有时候毒性发作的时候是会比较痛苦,不排除死相难看的可能,至于验尸是决然不可能的,就算孟氏是被杀的也不可能,谈家丢不起这脸。 谈政看一眼就觉得慎得慌,转而去问赵氏,“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氏先叹气,“这事说到底都怨我,起先是三郎那里出了事,因为用了孟氏的伤药而中毒,我去看了,人差点儿就过去了,三郎这孩子一路过来不容易,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对得起他母亲。” “后来三郎脱险,我便拿着那伤药去孟氏屋里质问她,老爷您也知道,她当年也是因为给了林氏一盒药膏子才导致林氏险些小产,我倒不是质疑她的用心,而是说她吃亏不长记性,每次都弄一些不明来历的方子给家里人用,里面的成分都难说,万一出点事,她不是出力不讨好吗?” “大概是我说的狠了些,她一时想不开就……哎,她当时特别慌张,说对不起林氏跟三郎,怕夜里梦见林氏来质问她什么的,我当时劝了她,说心不亏不怕鬼敲门的,别自己吓唬自己,谁知道我离开没多一会儿她就服毒了。” 赵氏越说越自责,悲痛欲绝地捂着心口,“我一直当她是个明白的,哪知明白人也有糊涂的时候,不怪阿逊怨我,我没照看好他娘,害他小小年纪就没了娘。” 此时沈令菡正好进门,一看赵氏这个样子,便后悔过来淌混水,这明摆着又是一出家族大戏。 “老三媳妇你来的正好,我没来及过问三郎,他眼下可稳了?”赵氏一脸关切,“老爷您是没瞧见,浓黑的血足足淌了大半盆,看的人心里发颤,也得亏老三命大,真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沈令菡忙躲到周颜那边,回了句,“母亲惦记,阿让吃了药,说是脱离危险了。” “那就好那就好。” 谈政一遇上三郎的事就成了锯嘴葫芦,话不知道怎么说好,但心里大抵是有些愧疚的,尤其是在赵氏“意有所指”的描述中,他听出了些许眉目。 孟氏故技重施,要害林氏不算,还要来害老三,这件事在他心里已经站住脚了,故而孟氏是不是自杀都不重要,其心本就可诛。 再加上家里最近有些传言,说上次三房因为小宝跟三郎媳妇的事丢了颜面,私下里可能不太痛快,更有人说孟氏对三郎进府衙不太满意,毕竟谈逊为兄,却依旧在学堂读书。 这些事一叠加,动机就算是足了,何况那伤药是赖不掉的,的确是孟氏之物,有动机有证据,便是升堂断案,这也等于结案了。 “呵呵,”谈逊冷笑一声,“就这您也说得出口?您跟我娘关起门来,谁知道说了些什么,我娘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自杀,也别说她是畏罪,她有没有罪还不一定!” “你还想做甚!”谈政瞪他。 “这药是我娘给大哥的,大哥转送给谁我管不着,但谁能保证他没动手脚?我娘就是再蠢,也蠢不到把罪证交给别人的地步吧,别说三郎没死,他就是死了,我娘也得查清楚是谁坑她的再死,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自杀,你们谁敢说这是正常的!” 沈令菡听到这里,居然也倾向于相信谈逊,孟氏的确死得太“及时”了,阿让刚出事,她就服毒自尽,这就等于把罪扣在自己头上,是个人就不会这么傻。还有谈夫人那些说辞,从道理上讲是站不住的,死无对证的官司,自然是任由活着的人捏造。 可这事还是云里雾里的,首先孟氏主动送药给谈樾就很蹊跷,说她没什么歪心思,沈令菡都不信,其次谈樾把药转送给阿让,是故意还是随手——不好说。 难道他猜到了孟氏的心思,故意把药给阿让试?看起来也不像,谈樾一手栽培阿让,可不是为了叫他试药吧。 沈令菡彻底糊涂了,这家里一层一层的阴谋让人瞧不分明,实在头大。 “这药原本是给老大的?”谈政不知道还有这层缘由,心里开始不淡定了,孟氏害老三跟害老大可不是一回事,对老大下毒手,那就等于在谋这个家。 一直没开口的谈樾说道:“的确是我转送给三郎的,那晚我听闻三郎在外头遇袭,便去看他,我担心他那里没什么好药,便把药给他留下了。” “遇袭又是怎么回事?”谈政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假的一家之主,家里什么事都不知道。 谈樾便不肯细说了,只道:“是遇上了贼人,怕您担心就没说。” 这话一听就假,谈政何时担心过三郎,谈樾不肯说明真相,只有一种可能,是不能当着屋里的人说。 谈政看看两个儿子,似乎明白了什么,老大那晚上分别去找了老二老三,说明老三遇袭肯定跟老二有关。 谈逊这会儿却没拿谈樾的好,自己认了,“大哥,我原来竟是不知道,您才是这家里最会演戏的,不用替我瞒着,是我要害老三没错,我就是不待见他,从小到大都不待见,更别说他现在羽翼丰满,跟东海王勾结着不干好事,我替家里除害没什么错。倒是大哥您,从小兄友弟恭的照顾人家,可到了要试药的时候,却毫不犹豫的拿他来试,或者干脆,那毒就是你下的呢?” 谈樾皱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三弟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你怕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你不用替这个逆子解释!”谈政打断他们,“他自己心术不正,却到会说别人,都是被他娘教坏的。” 在谈政心里,老大心善,老三不成事,根本不可能像谈逊说的那样,所以这一切只有可能是这母子俩自作自受。 一旦死了的人属于自作自受,那就半分不值得可怜了。 “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孟氏收殓了发丧!” 这种面目可憎的妇人停在家里,根本就是有辱门楣,自然是直接打发了的好。 谈逊却冷笑道:“如此做贼心虚的把我娘打发了,不怕夜里做噩梦吗,不怕别人戳脊梁骨吗?” “你再胡说,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老东西,你活该糊涂一辈子,我就这么说了吧,我娘是不会白死的,这个家里不待见她,我带她走就是,用不着你们假惺惺!”谈逊抱起孟氏,一脸煞气地往外走。 他迟早要让谈家付出代价! “老大去拦下他,不能让他出去闹事。”谈政气地浑身发抖,“来人来人,都给我拦住二少爷!” 正文 109想很久 死者为大,谈逊抱着三夫人的尸体,没人敢上前拦着。 家里的随从看护只好都聚集在府门处,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你们都给我让开!”谈逊一脚踢翻了一个随从,煞的像是要吃人。 他怀里的孟氏面朝众人,闭不上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们,一帮大老爷们个个吓得腿抽筋,偏偏谈老爷有令,他们还不能让开,别提多折磨人了。 “谈逊!”谈樾跑出来劝他,“快跟大哥回去,先收殓了你母亲再谈其它,你这个样子出去,岂非让她不安。” “你少来假惺惺,她含冤而死,安在哪?”谈逊看向他,“我还就告诉你了谈樾,我不稀罕谈家给的施舍,我娘也不稀罕,真以为离了谈家我就活不了了,真以为一个破谈家有那么香?呸,谈家有那个老糊涂蛋,迟早完蛋!” 谈樾沉着脸,“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跟你计较,你不稀罕谈家没关系,但最好替你母亲考虑一下,她身为谈家妇,忠于谈家才是她的体面,你要连这点都不顾了,那我不拦你。” 谈逊忿恨地盯着他,眼里似要崩出火来。 三夫人最终还是要死在谈家,关上门,她是府里的三夫人,可以体面的出殡发丧,走出去就是被家里遗弃的罪妇,埋进土里也要被人指手画脚。 这就是现实。 谈政赵氏听闻老二没出门,皆松了口气。 赵氏道:“老爷,我看就停足七日再发丧吧,回头孟家人来,我们总要给人一个交代。” 孟氏跟杨氏最大的不同,便是孟氏有能撑腰的娘家人,如果真由着谈逊这么走了,光孟家那边就交代不过去。 谈政深知如今局势紧张,不好给政敌留把柄,只能暂时放下心里的膈应,让孟氏在家发臭。 “你跟秦氏安排就是。” “倒是还有一桩事。”赵氏又道,“往后就把小四郎抱来我这里吧,这孩子可怜,不能再叫他受委屈了。” 谈政摆摆手,可有可无。 于是,家里这就办起了白事,满院子的白绸,看着特别丧。 小四郎被抱去大房的时候正发热,据说从孟氏死之后就中了邪,像是被脏东西给魇了。小孩子命轻,大家都说是被三夫人给缠上了,家里的气氛由此变得古怪起来,尤其到了夜里,没人敢出门,整个后院都变得阴森可怖。 小苗是顶怕这些东西的,非要把窗门都关严实了才行,“令娘,我怎么觉得冷飕飕的,明天是要变天了吗?” 沈令菡守在谈让身边,一勺勺给他喂水,“可能是要变天吧,你多穿点啊。” 小苗抱着胳膊发抖,感觉又不是单纯的冷,“令娘啊,你说三夫人她……我听说冤死的人都会那什么——徘徊于世,她晚上会不会来找我们啊?” “别瞎说,人家认识你吗就来找你,也别说冤死这样的话,小心叫人听了去。” 她决定少掺合三夫人的事为妙,今天去了一趟大房,大夫人老拿她来说事,别提多尴尬了,搞得好像是因为阿让中毒,三夫人才死了一样。 “没想到谈家居然是这样的,糟心事一点不比小户人家少。”小苗一阵感慨,她还记得第一次来谈府的时候,对府里的一草一木都羡慕,谁知道关起门来照样是一地鸡毛,“我倒是觉得大少夫人人不错,挺和善的。” 大嫂刚刚来过,为着谈樾送药的事来致歉,算是有心。可沈令菡现在不想相信家里的任何一个人,谈樾送药的动机不单纯,她再傻也能看出一二,如果谈樾够谨慎,就不可能把药转送给阿让。 阿让在这个家里净遭罪了,她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小苗,以后你就在院子里陪小宝玩,家里的事别多言,跟小檀她们也别走太近,除了我跟阿让,谁的话也别听。” 小苗点头,“我知道了,令娘,你要不去歇会儿啊,我来照看姑爷。” “算了,你还是去照顾小宝吧,我守着他就行,晚上我眯一会儿。” “那,那你有事喊我啊。” 小苗再次检查过门窗,这才走了。 沈令菡捧着腮帮子守在床前,一直盯着谈让,说真的他现在脸色很不好,模样也打了折扣,但她越发爱瞧。他中毒的那会儿,她心如死灰,想着往后要是没有阿让了,她活着就没什么意思了,不如跟他一块死了的好。 甚至没有考虑过沈先生跟何东家,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让就成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没有个提示,也没容她准备。 但她觉得这样挺好,因为那个人是阿让,所以一切都挺好。 谈让醒的比较快,再次证明了年轻就是有资本,而且醒来还有意外惊喜,他的视野好像清晰了好多。唯恐是错觉,他睁大了眼睛没舍得眨,直到看清了屋里的轮廓,他才敢萌生喜悦。 “阿让!”沈令菡这次没睡着,瞧见他醒来,一下就扑上去抱住他,“呜呜,你可吓死我了!” 谈让失血过多,晕头晕脑的,刚要起来就又被她摁在床上,差点儿吐血,“咳咳,小麻雀你轻点,我好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主动啊。” 因为好好的时候,他媳妇还没体会到对他的深情厚谊。 谈让这回其实是理亏的,他造了这么个局,自己知道没事,但媳妇不知道,就估计会吓坏她,所以拼死拼活的早点醒来,就怕他小媳妇没耐心跑了。 “哎,我这不是没事吗,别担心啊。”谈让用一只手顺着她的后背,“不信你亲我一口,我明天就能下地。” “还没正经的!”沈令菡不舍得锤他,小拳头砸在枕头上,“你知道这命是捡回来的吗,我差点就失去你了!” 这一句可是结结实实锤在他心上了,一向反应敏捷的谈大人被砸得愣头愣脑,导致舌头暂时失灵,一个字也接不上。 小媳妇说差点就失去他,也就是说她不想失去他,换句话说就是他对她而言很重要,这算不算是深情告白呢? “你说话啊阿让!”沈令菡抬起头,撑在他头顶上,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像是要咬人的兔子。 谈让终于能看看她的脸了,其实每天趁她睡着的时候,他都会偷偷摸,但即便是那样近距离地接触,他依旧记不清楚她的轮廓,想再看她一眼的迫切便每天强烈一分,似乎只有看在眼里才能分毫不差地刻在心上。 他抬起手来抚摸她的脸,视线里的人终于跟手心里的人重合,他由衷地笑了,“还是先让我亲一口吧,想很久了。” 沈令菡:“……” 这是什么品种的流氓,死里逃生之后居然先想着亲嘴! 食髓知味,有些味道尝一口就上瘾,自然是时时刻刻都惦记,并且一回生二回熟,吃的越发娴熟。 沈令菡觉得这个姿势对自己很不利,因为脑袋朝下加速充血,没多一会儿就头脑发晕眼冒金星,然后便只能任由他摆布,很快就忘了自己刚才还在生气质问的事。 许久之后,谈让把她摁在心口,餍足地叹口气,心说小媳妇可真香。 到第二天的时候,谈让果然能下地了,可能是因为吸了小媳妇的缘故。 “哎哎,谁让你下来的!”沈令菡瞪他,“我腿上扎俩小眼你还让我几天不下地,怎么换你自己就不听话了呢?” 谈让是躺不住,他长这么大,就没在白天赖过床,因为生活不容许他生病偷懒,无论病的多严重,他都会坚持起来。 “你伤了腿不好下地,我腿没事啊,所以可以的。” 这是伤在哪的问题吗?沈令菡生气的哼了一声,不理他了。 “好好,我就在屋里走两步行吗,你扶我一把。”谈让妥协,“你让我躺一天,我晚上睡不着啊。” 沈令菡勉强答应,“就走两步啊,睡不着也得给我躺着。” “媳妇你可真霸道。” “我又没霸道别人,你有意见吗!” “没有,心甘情愿。” “……”行吧,原谅他了。 “姑娘姑娘!”小苗忽然跑进来,“哎?姑爷你怎么下地了?” 没眼力见儿的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谈让咳嗽两声,“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小苗?” “对对,是有事来着,我听小檀姐姐说,河间王家的公子要跟大小姐成亲了。” 谈韵嫁给周荣?这么快就换人了,河间王家里到底想干嘛? “吃相可有点儿难看了。”谈让坐下来说,“看来洛阳城的局势不太稳,河间王急于拉拢安伯侯,这是逼着安伯侯快点回京。” “啊?那不是要把小宝带走了?”沈令菡居然有点舍不得。 “三哥哥令姐姐!我不想走,你们收养我吧!”谈小宝不知什么时候跑来的,依依不舍地扒着门框,“要不你俩赶紧生个小娘子,我来当上门女婿。” 沈令菡:“……” 谈让心说:“滚蛋吧小崽子,惦记完了我媳妇还来惦记我姑娘,想的美!” 如此又过了三日,安伯侯夫妇跟赶来发丧的孟夫人一起过府,另外河间王府接谈韵的喜矫也一并来了。 正文 110邪性 三夫人停灵才三日,没有一日是安宁的。起先只是小四郎生病,后来谈夫人也染了疾,再后来大少夫人也没能逃过,不知道是过了病气还是都中了邪,总之邪性的很。 三房照例无人敢去,守灵的就只有谈逊一人,孟氏原先贴身的几个侍女先后染病,皆打发走了。后院里忙着操办日常生活,打点丧事上人情往来的只有秦氏,而最终,秦氏也没能逃过,病倒了。 如此一来,孟氏枉死的传言越发多了起来,不然哪里就这样凑巧,家里人都染病了呢? 小苗在屋里供了一尊菩萨,整日叩拜,经不离口,这架势非要给小院镀一层佛光才算完。 “保佑令娘跟姑爷都好好的,小宝少爷也好好的,邪气退散,鬼魅魍魉都勿扰……” 沈令菡耳朵都生茧子了,“小苗啊,心诚则灵,不必时时念叨啊,让佛祖也歇会儿嘛。” “不行的令娘,你现在管着家里的事,很容易招邪的。” 哎…… 家里无人理事,沈令菡又被推出来顶包,本来她打算龟缩在小院里装聋作哑,是谈政亲口吩咐的,她到底没驳了他的面子,毕竟谈让还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混。 不过不需要她过问什么,二夫人的手下管事都很得力,各项事务有条不紊,她只是负责点头拿个主意,总揽各项事务,回头再跟秦氏交代一句就好。 但饶是如此,也把小苗吓够呛,好像只要接管了家事,三夫人夜里就会找上门来一样。 谈让在旁笑,“不用担心的小苗,你姑娘是个鬼见愁,一般冤魂不敢来的。” “你这是夸人还是骂人呐!”沈令菡掐着腰瞪他。 谈让伸手把她拉到身边坐下,然后拍拍她的头,“当然是夸你,证明你心正不干亏心事,一般人可做不到,这年头啊,谁心里还没藏点鬼呢。” 小苗不解了,“姑爷,我心里也没藏鬼啊,为什么我害怕?” “你是纯粹胆小,外加迷信,缺点正气罢了,你哪天不念阿弥陀佛了,自然就不怕了。” 小苗一脸懵,并不能理解,所以她还得念。 谈让又道:“其实哪里有那么邪性,小四郎中邪,其实就是小孩子不禁吓,吓病了而已,至于谈夫人,跟小四郎一个屋檐下,过了病气很正常,其他人嘛,纯粹是’被’染病。” 被染病?沈令菡琢磨一番他这话,顿时醍醐灌顶,“你是说大嫂二夫人她们没真病?” 谈让但笑不语,表示默认。 谈夫人在孟氏这件事上有点摘不开的意思,家里人私底下有很多闲言,说孟氏之所以自杀,谈夫人不是凶手也是推波助澜的刽子手,尤其她病了后,传言更甚,都说是孟氏冤魂不散,要找谈夫人报仇。 但如果其他人也病了呢,那就只能说孟氏见谁咬谁,家里人都逃不过去,谈夫人那点嫌疑就不那么凸显了。 沈令菡恍然大悟,心说家里就她一个人脑子转的慢啊,大嫂也太聪明了,居然知道跟风染病,有这么“贴心”的媳妇,谈夫人如何不喜欢呢? 二夫人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吃力不讨好,索性装病躲一躲,何况谈韵出嫁在即,总跟白事打交道不吉利。 “我的娘,我现在装病还来得及吗?” 谈让戳她脑门,“你说呢?” 她病了好像也不能把家事推给谁了,总不能叫谈韵接手吧,不合适,“算了算了,不就这几天吗,我八字硬的很,人鬼邪神都不怕。” 家里人躲家事不是没道理的,第三天上,孟夫人便从青州赶来,作为孟氏的娘家人前来“兴师问罪”。一问就问到了沈令菡这里,一并来的还有周览他便宜媳妇孟琪。 母女俩先去孟氏灵前跪了跪,跟谈政过了几句场面话,然后来沈令菡这里进行妇人间的寒暄,其实就是来打听事。 毕竟孟氏还算年轻,好好一个人忽然就服毒了,任谁都要多想一层,何况是娘家人。后院是个名利场,但凡是在这里头生存的妇人,谁还不知道点脏的臭的,所以孟夫人此来,态度就没有上回那样和善,可见她根本不信谈政那套说辞。 但偏偏她要探话的对象是沈令菡,一个压根儿不懂这些的大姑娘,心正的连鬼神都不放在眼里,所以必然是要驴唇不对马嘴。 “孟夫人您快坐,我这里没什么好茶,您将就些。” 孟夫人脸上仍有哀痛,“三郎媳妇就别客气了,我现在喝什么都没味。” “那好办啊,我这里有干花瓣,我平常最爱喝了,加点蜜进去,保管好喝。” 喝花茶?怕不是在开玩笑,正经人家哪有喝这东西的。 孟夫人干笑两声,“我听闻三郎受了伤,可有好转?” 沈令菡依旧笑回:“好多了,能下地了呢。” 孟夫人拐弯抹角的,就是想把话题扯到孟氏服毒这事上,她知道是因为三郎中毒,孟氏才获罪,孟夫人对此事心怀疑窦,是想从三郎媳妇嘴里套几句话。 可沈令菡就是不接茬,也不知道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傻。 孟琪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所以中毒都是骗人的喽,这要是我下毒啊,怎么不得找那种沾一点就死的剧毒,还能等着人活过来?太可笑了。” 要说孟小姐这心变的也挺快,之前还整天围着谈让屁股后头转,这会儿居然就能落井下石了。 “周夫人,您这意思,阿让活着很可惜吗?”沈令菡没给好脸,说什么都行,诅咒阿让不行。 孟琪翻着眼珠子道:“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说啊,贵府处理事情太草率,就凭一盒不知道让谁动过手脚的伤药就来判定我姑母下毒,污蔑就算了,还把人给逼死了,这不明摆着欲盖弥彰吗?” 沈令菡笑笑,“我可不懂断案,只知道我家阿让九死一生,差点就没命了,至于其它的,您要不去官府报案查查?” 孟琪恨得直咬牙,这死丫头还是这么欠,根本油盐不进。 “别胡说八道。”孟夫人假意呵斥孟琪,“三郎媳妇啊,琪娘因为她姑母的事正伤心,你别同她计较。” “哪能呢孟夫人,三夫人忽然出事,家里人都挺难过的,母亲大嫂她们伤心的不得了,要不也不能病到不能理事,周夫人的心情我能理解的。” 孟夫人算是看出来了,从这丫头嘴里大概撬不出什么来,问了也白问。 “罢了,我跟琪娘就不打扰你了,我去看看阿逊,这孩子没日没夜地守灵,怪叫人心疼的。” “那二位慢走,有时间再过来坐啊。”沈令菡客套地把她们送到门口,对着孟琪那张脸只是笑,差点没把她鼻子气歪了。 谈让从屋里出来,盯着他媳妇笑,心说这小丫头片子还挺会装,寒碜人的时候一点不含糊,像是只藏头露尾的小狐狸,别提多可爱了。 沈令菡关上门就叹气,“哎,我这会儿倒是觉得三夫人母子俩怪可怜的,人再怎么可恨也罢,阴阳两隔总归叫人唏嘘。” 可怜么,一点都不。谈让生来就不知可怜为何物,因为它毫无意义,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小媳妇天性纯善,她不知道有些地方就得你死我活,谁也别替谁可怜,对手不死,可怜的就是自己。 “孟夫人做张做致,并非真替三夫人惋惜,你瞧着吧,回头就能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 “你是说孟大人会以此发难谈老爷?”沈令菡平常不接触这些争啊斗的,脑子转的比较慢,“谈老爷又不是孟大人下属,官场上挨不着,孟大人更没权利罢官,总不至于还打一架吧。” 谈让笑着摸摸她脑袋,“那可说不准,没准儿就真能打一架呢。” 沈令菡说的打一架,自然跟谈让说的不是一码事,不过这不重要,反正小媳妇糊涂就糊涂,有人替她撑腰壮胆摆平一切就够了。 将近傍晚的时候,安伯侯夫妻俩才到,以看儿子为由,双双跑到三郎院子里躲清闲。 这会儿正是做饭的时间,谈小宝少爷例行摘葱剥蒜,并且还学会了摘豆角新技能,有模有样的坐着小板凳干活。正如他当初所言,他爹娘不认识他了。 侯夫人惊道:“侯爷,那是咱小宝吗,别是走错了门吧,那小子除了吃可不会干别的。” 侯爷只是笑,显然对自家儿子的状态很满意。 “阿娘,阿爹,我是小宝啊,你们最爱的小宝,没认错。”谈小宝扔下大蒜头就朝着侯夫人身上扑,人没到,大蒜味先熏人一脑袋。 侯夫人只抱了一会儿就嫌弃的把他拎开,丢给侯爷,“快去让你爹抱抱,他想你想的睡不着。” 侯爷把儿子拎起来掂了两下,“沉了好多啊,没少给你三哥浪费粮食吧?” 那可不,这小子可不吃亏,活不是白干的,顿顿红烧肉大鸡腿,圆的像只肥猫。 “嘿嘿,我三哥哥做菜可好吃了,比咱家厨子做的好吃,我都不舍得走了。” 侯爷点头,“那行吧,你就别走了。” 谈小宝:“……” 为什么他有种失宠的感觉? 沈令菡招呼他们,“侯爷跟夫人一路辛苦,快进来喝口茶歇歇脚,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侯爷抱着小宝进屋,开口先道:“小令娘,我猜我路上遇见谁了?” 沈令菡一愣。 侯爷呵呵笑,“你爹,沈约。” 正文 111虚热闹 沈令菡听到沈约二字,莫名其妙就想哭。 她真的挺想沈先生跟何东家,没有消息的时候也就只是想想,还能心态平和的想着总有一天能见,可一旦有了确切的消息,就犹如近乡情怯,情绪有点儿收不住。 “丫头想爹娘了吧?”侯爷看出她的心思,“他们都挺好的,我还告诉他们你嫁了个会疼人的小夫君。” 一句话又说的她不好意思伤感了。 “多了我不便细说,终归会有相见的那么一天,丫头不必心急。” 沈令菡笑笑,“不瞒侯爷,我都习惯了,反正他俩好好的就行。” 有了阿让后她才渐渐明白,每个人终将跟随命里归属的那个人走完余生,沈先生跟何东家才是彼此的余生,而她是个独立的存在,这种与父母分离去寻找余生的过程是必然的,区别只是早晚而已。 侯爷善解人意,告诉爹娘她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这就是最好的问候。 谈小宝人小鬼大地听着,听完了道:“那我也习惯了,你俩回洛阳城吧,我也要找一个疼我的小媳妇。” 侯爷侯夫人:“……” 沈令菡见怪不怪,笑说:“侯爷侯夫人,你们要是不方便,就还留他在这里没关系,我平常没什么事,正好陪小宝玩。” 正巧谈让进来听见,心说她这媳妇可真会上套,侯爷这老狐狸把儿子寄养在这里,明摆着是压一个筹码。 侯夫人道:“我们后日就走,正好跟阿韵的喜矫一道去洛阳城,等来年开春,我跟侯爷如果闲暇,还会出来游历,把小宝放在洛阳城不如放在你们这里,我一直怕这小子长成个纨绔,令娘跟三郎会带人,把他教的挺好。” 这是彻底把儿子丢给他们养了,侯爷两口子心可真大。 “没问题的,我们都喜欢小宝,就是怕他受委屈。”沈令菡道。 “我不委屈令姐姐,我还等着给你们当上门女婿呢。” 大家笑他没皮没脸。 侯爷跟夫人留下来吃了顿便饭,饭后,侯爷跟谈让单独闲聊。 “小宝在你这里白吃白住,我心里怪过意不去,路上给你们小两口带了些小特产,你不要推辞。” “侯爷何须客气,难得小宝跟我们投缘。” 侯爷看他一眼,笑笑,“此番若非因为谈韵,我们是不打算回去的,河间王府上赶着求娶我们谈家的姑娘,我们不好太抹他的面子,只好回去凑个热闹。” 有心人自然听得懂他的话,河间王掌控了洛阳城不假,但局势并不稳,光朝中反抗他的人就不计其数,安伯侯哪头都不靠,地位又举足轻重,手里还有兵权,必要的时候就是坐镇洛阳城的大将,所以才急于拉拢。 侯爷侯夫人再装聋作哑,也不能丢下侯府一大家子人不管,总要回去表个态,而洛阳城随时都能兵变,不方便带着小宝,这才不得不把他留下。 但谈让却因此有了一些猜测,侯爷把宝压在沈先生这里,是笃定沈先生能成事,可迄今为止,没人知道沈先生的踪迹,更不知道他站的哪一方。连琅琊王都放弃沈先生这条路了,侯爷却目标明确,只能证明一点,之前出现的所谓第四方势力,应该就是沈约。 原来他老丈人想自己篡权啊,有意思了。 侯爷却也有意思,他怎么就知道他会跟老丈人走一条道呢,也不怕白压了宝。 “侯爷就不怕热闹不好凑么?” “关键清闲也不好躲啊。”侯爷笑起来,“人缝乱世,是好是歹全看命,便是这琅琊郡也并不太平,大侄子你可好自为之。” 知道不太平还把儿子丢在这里,是笃定他不敢卖了谈小宝么,谈让心说养肥了就卖,论近卖。 孟氏停灵的第五天,谈韵的喜矫要离家,这喜事注定要丧。 之所以办这么急,大概双方都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二娘失踪之后,谈政就琢磨着把亲事给退了,虽然不大甘心,但出了这样的意外谁也没法子。可后来他发现,人家河间王府压根儿不提退亲的事。 当然,人家不提,有可能是出于仁义,更有可能是要面子。 既然不提,这事就还有后续,谈家没必要自己先给斩断了,然后就这样拖了一阵子。 再后来,谈韵跟谈政说自己想嫁进琅琊王府,说的特别决绝,说只要能让她嫁进王府,是好是歹她都认了。 谈政打心眼里不赞同,家里已经娶了一个琅琊王府的小姐,没必要再添一门亲事,何况大公子周览已娶妻,其他的公子说白了没什么前途,搭一个姑娘进去有点亏。 于是谈政就琢磨着把谈韵嫁进河间王府,然后便跟谈樾商量,谈樾没明确反对,只说探探河间王府的口风再说。 而恰在此时,河间王府有了消息过来,居然先开口表示要改娶谈韵。当然,没说的那么直白,先是对二娘惋惜了一番,又委婉表示两家既然已经联姻,不如继续连着,对双方都好,横竖没几个人知道原本定的是哪一个姑娘。 两家都有暧昧,这事就算是成了,去信定妥之后,河间王府的迎亲轿就来了。因为要赶在吉日之前到洛阳城,所以时间很紧,碰上孟氏的白事是谁也没料到的,但既然定了日子,就不好推迟更改,故而只好红白事一起操办。 府里原本挂的白幡撤掉一半,后院挂白,前院挂红,再便是二房跟大房象征性地装饰了一下,因着孟家人还在,不好太过招摇,总之一场喜事办的十分憋屈。 但这并不妨碍谈韵的好心情,因为她嫁的人是周荣,因为二娘终究没这个命。 “娘,等我嫁过去站稳了脚,便把您也接回洛阳城去,这破地方晦气,来了才两年,家里都死三个了,没见过这么丧气的地方。” 谈韵仔细而又谨慎地收拾她的小箱子,她嫁的是王府嫡长子,穿戴上要格外讲究,不能跌了份儿,连哪一天穿什么戴什么都仔细斟酌,就怕出一点错漏怯。不过她对此甘之如饴,人只要能心想事成了,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之前的怨怼不甘便尽数抛于脑后,想的都是往后的美好光景。 秦氏歪在床上,看着病怏怏的,“我这辈子只得你一个姑娘,想的就只有你往后的日子,我在这个家里左右逢源劳心劳力,为的也只是你的体面,我从一开始就没奢求过生儿子,能安稳到现在,护身符就是没有儿子。” 谈韵看向她,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您不会是想说,她们死的都另有蹊跷吧?” 秦氏轻笑,然后又叹气,“阿韵,你从小心气高,觉得这世上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也怪我由着你这样。但其实并不是,哪怕你有高的起点,生为家里嫡女,嫁进高门,也照样要争,没什么是理所当然的,你不会争,自然有人代替你争,这就是妇人生存之道。你这个眼高于顶的毛病,以后得改,有时候福兮祸所依,嫁进高门未见得结好果,尤其你要明白,周荣娶你,绝对不是因为你这个人。” 谈韵此时欢喜在心头,就算知道周荣不喜欢她,大概也不信邪,她自信惯了,觉得嫁过去之后,总会让周荣喜欢上,她的念头里就没有不好,不可能这些字眼。 “娘,我知道您的意思,可也别这么悲观吗,人跟人终归不一样的,您放心,我以后会好的。” 秦氏便不再说什么了,她知道谈韵听不进去,人有时就得撞了墙才会学乖,但她由衷的希望不要有这么一天。 要远嫁的姑娘离家之时就是出嫁之日,排场礼仪一样都马虎不得,早起梳妆吉时出门,样样都要按规矩来,办喜事自然少不得热闹,故而谈家今日是一派喜气。 但这喜气只虚浮在表面,因为凑热闹得人少的可怜,大夫人撑着病体起来喝了碗姑娘茶,添了一箱金做嫁妆,完事继续回屋歇着。大少夫人紧跟婆母脚步走,添了些首饰给她,然后撑着病体去伺候婆母,她跟谈韵本是关系好,至今也无甚矛盾,可如今嫁做两家妇,关系上对立,疏远是必然。 谈樾身在徐州不得闲,谈逊要守灵,谈让在养伤,兄弟姊妹全不在场,送嫁的就只有秦氏跟谈政,大约还有个三少夫人。 沈令菡领着谈小宝过来,主要是为了送安伯侯夫妇一程,由于出行时安伯侯车驾在前,故而他们要提早出府。 本以为今日这场虚热闹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事情还没完,孟琪——也就是如今的琅琊王府长媳,领着人闹上了门,为的是替她姑母鸣不平。 起因就是为着谈韵的喜事。 此时吉时将至,谈韵一行正要出门,与孟琪的人当面碰了个正着。 孟琪身着一身白,抱着胳膊堵在门外,身后围了一群老嬷嬷跟随从,开口就道:“没见过这么办白事的,张灯结彩给谁看啊,欺负我姑母是个妾室,无人撑腰是不是!” 一开口就是闹事的架势,谈家人万万没想到还有这层意外,皆惊讶不已。 正文 112不如意 白事喜事皆是事,压根儿也分不出个先后来,更不存在谁让着谁,既然撞在一起,大家各退一步就能太平,可很明显,孟家人就要借此说事。 如今孟琪嫁进琅琊王府,便更有了立场来挑事,谈家这种脚踩两船的行为,本身就是话柄。 “我姑母这才去了几日,你们谈家是有多不待见她,居然人人都一脸喜气,是不是还要放炮庆贺她死了啊?”孟琪一身白服,尖声细气的,“就这么着急抱河间王府的大腿,竟是不能避一避?” 秦氏好言解释,“周夫人这话严重了,吉日是早便定好的,不宜更改,并非刻意冲撞。” “既然知道冲撞,就该收敛些,你们自己瞧瞧,这哪里还有一点办白事的样子,人人都道死者为大,我可看不出一丁点尊敬的意思来,你们让上门吊唁的人该哭还是该笑?” 河间王府来的嬷嬷不高兴了,本来家里有白事就够忌讳的,这好歹是河间王府的喜事,居然如此不给脸面。 “这位夫人也该积些口德,我们少夫人已经多翻避让,总不能叫她挂白出嫁吧,谁也想不到会撞在一起,各自退让一步便也罢了,您怎么还没完没了呢?” 孟琪轻笑,“呵,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们这是嫌我姑母死的不是时候呗?如果府上死的是正牌夫人,我看你们还能如此草率!又不是正经的出嫁日,便是推迟三五天走又能如何,但凡对我姑母有一丁点儿尊重,就该知道避一避,说穿了就是急着去巴结河间王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破事,二姑娘没了换大姑娘,这是生怕这颗大树让别人抱了去!” 谈政一张脸已经黑如锅底,巴结谁的心思放在暗处,最不能被人提起,尤其还是琅琊王府的人,这只能证明琅琊王也知道了他的心思,对他有意见了。 或者再说穿点,这就是孟家人故意挑拨的,原以为孟家姑娘嫁进琅琊王府,立场就能变一变,谁知道反而成了一层阻力。 谈政此时十分后悔当初没出手阻碍这场亲事,才有了今日的难堪,不仅琅琊王那边失了一步,还惹了河间王不快。 “周夫人伤心过度口出无言,我不与你计较,今日是我谈家家务,还请你不要在门口招惹难堪,与你姑母也并无体面,倒不如退后一步,等阿韵出了门,自然一心操办孟氏的丧事。” 谈政不是宅门妇人,孟琪不好跟他泼妇骂街,她今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谈家难堪,挑拨一下谈家跟琅琊王的关系,目的达到了便也没兴趣再闹。 “看在谈大人的面子上,我便不计较你们这满门挂红的事了,不过事有先后,我今日登门吊唁我姑母,总该让我先进吧?” 好嘛,出嫁的姑娘给吊唁的人让道,这场面得多难看。 “不方便让也成,家里既然是红白事一块办,那就一半一半,府上大门也挺宽敞,大概是走得开的,诸位意下如何?” 谈政身为一介文人都想骂街了,可今日事关谈家脸面,不好再闹,不然肯定没完没了,只好退一步。 “便请周夫人先进去罢了。” 秦氏跟几个嬷嬷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盖着盖头的谈韵亦脸色铁青,搅着喜帕恨意满满,站在原地不肯挪动半步。 只旁边的丫头嬷嬷让了身,最终孟琪进去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误”撞了一下新妇,真真是场红白相撞。 安伯侯夫妇俩在马车里抱儿子,对门口的热闹避而不见。 谈小宝勾着他爹娘的脖子,提前讨要年节的红包,“爹娘,今年小宝不能给你们磕头了,哎,好可惜哦。” 侯夫人翻了个大白眼,往他怀里塞了一个小箱子,“怎么那么不吃亏呢你!” “谢谢娘,过年嘛,没点压岁钱很没面子啊,另外我还要给令姐姐点好处,不然怎么对得起人家的悉心照顾,还有啊,我要给小苗打赏压岁钱,哎,都是人情,没钱哪行啊。” 侯爷听不下去了,又另拿了个小箱子给他,“别在人家家里给我丢人。” “谢谢爹,我要省吃俭用才行,万一你们回了洛阳城想不起来我了,我可是要寄人篱下一辈子的,哎,想想都觉得自己可怜。” 两口子顿时就要吐血,于是只好把箱底掏出来都给他,“赶紧滚蛋吧,我们要启程了。” 谈小宝笑嘻嘻地一人脸上啃了一口,“谢谢爹娘,我走啦!” 哪有半点儿分别的悲伤! “令姐姐,快来帮我抬箱子啊,我有钱啦!” 沈令菡嘴角一抽,这机灵鬼,这是变相的替他爹娘给生活费,简直鬼精鬼精的。 气喘吁吁地把几个小箱子抱回小院,谈让看了直乐,一时忘了自己还“看不见”这回事,脱口而出道:“这回侯爷是真把这小子卖了吧?” “嗯?”沈令菡奇怪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搬了什么回来?” 谈让面不改色,手指自己的耳朵,“箱子里的金子在晃,你听不见吗?” “晃了吗?”沈令菡没听见,因为顾不上听。 “还有,侯爷留下的土产里头也藏了不少,小苗刚发现的。” “真的啊?这好像不太好吧,咱不该收的。” 谈让笑笑,“不妨事,不收反倒叫侯爷心里过意不去。” “就是就是,令姐姐你不用在意,我爹娘钱多,用不着省。”谈小宝财大气粗道。 沈令菡嘴角一抽,“行吧,争取在侯爷来接你之前,把你养成头猪。” “那不成啊,我小娘子会不喜欢我的,我得保持身材。” 众人笑不停。 转眼过了小一个月,天彻底冷了下来,而谈家的气氛比这天儿还冷。 孟氏发丧后,谈逊就搬离了谈家,连招呼都没打,临走前,他烧了孟氏所有的东西,三房如今看起来像是处凶宅,空空荡荡破败杂乱。谈政嫌晦气,便做主直接封了,打算等过完了年干脆拆掉。 府里如今就剩下了两个夫人,秦氏在谈韵出嫁后,主动将管家权交出,说是理应由谈樾媳妇管。这也是顺理成章,毕竟谈家将来就是大房的,迟早要周颜管家。 谈夫人自入了冬,身体一直不太好,断断续续病着,倒是没忘了给老爷张罗妾室,不过谈政近来杂事缠身,更没那心情,便暂时将此事撂下不提。 再就是小四郎,这孩子好像是被吓出了毛病,原先挺活泼机灵个娃娃,现在竟是有些木纳呆傻,郎中瞧过后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是被吓狠了,只能看将来会不会好。 家中没了莺燕美妾,没了绕膝儿女,自然没有以前热闹,就连新任管家媳妇周颜都闲来无事,每日例行问过家事之后,便一人在房间里找些消遣。 昨日谈樾回家一趟,今早又匆匆走了,跟她说了没几句话,周颜已经习惯如此,自成亲以来,两人同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便知道夫君应该是不太满意她的。 不过周颜见惯了这样的事,倒也不觉难过,像她所在的家族,正妻基本都是摆设,比如她母妃。好处是谈樾此人并不耽于美色,心里装的都是公事,没娶一堆夫人来闹她,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幸事。 她随手帮谈樾收拾换洗衣物,在衣裳内袋中找出了一封书信,她一向很有分寸,从不过问他公事,正待帮他收起来,冷不丁瞧见信封上的署名,她愣了一下。 这是谈樾跟周荣的往来信件。 这或许是——为着谈韵的事? 周颜手里捏着书信,犹豫好半晌没放下,她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这书信肯定不是为着谈韵的。 嫁给谈樾是利益联姻,她从来都知道,家里把她放在谈樾身边,无非是充当耳目,但她一直都缩在壳里装聋作哑,她不想成为夫君跟家族之间的牺牲品。 理论上讲,她嫁给谈樾,就该跟他统一立场,不论他对琅琊王府是否忠诚。可站在亲情与家族利益上,她似乎更应该舍弃自我,尽可能的为家族谋利。 直觉告诉她,这封信很关键,她应该打开看看。但她心里始终摇摆不定,在原地站了半晌,手心里已经出了汗。 最终,她还是打开了,做贼似的迅速浏览一遍,然后她茫然地蹲在座椅上,慌乱,不知所措。 她要不要告诉父王呢? 下午的时候,沈令菡在家里陪小宝玩泥巴,两人蹲在热烘烘的房间里灰头土脸,还尤不自知的彼此笑话。 “谈小宝,你好丑哈哈哈!”她趁机往他脸上糊了一坨泥,把个白团子糊成了泥娃娃。 “哼,说的好像你多好看似的,有本事你别洗脸,看三哥哥回来笑话你不?” 谈让伤好以后便照常上职,留了“妻小”在家败家,因为天冷,都不爱出门,就琢磨着在屋子里种青菜。只不过负责种的是小苗,他俩一人种了两颗就不耐烦,然后开始玩泥巴。 “不洗就不洗,阿让才不会嫌弃我。”沈令菡如今颇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都是给谈让惯的。 就这种在屋里折腾泥巴的行为,换成谁家媳妇都得招骂,打一顿都不为过,但沈令菡就没这待遇,别说在屋里折腾点土,放火都没事——只要别烧了她自己就行。 “听起来好气哦。”谈小宝想到三哥哥的差别待遇,居然开始嫉妒,“我以后得找一个小媳妇来疼我。” “谁要惦记着娶媳妇啊?”此时房门忽然开了,周颜从外头进来,“抱歉,我在外面敲门没人应,就做主进来了。” “大嫂?” 沈令菡赶紧起来,心说:“她怎么忽然过来了?” 正文 113必须成 沈令菡最近许久都没去前院请安了,一来谈夫人身子不好,早上有时起不来身,索性就免了大家请安,其实家里人少,就俩媳妇大眼瞪小眼的问两句好,这安请的人闹心,确实不如不请。 再者她也不想跟家里人来往,没话说没事谈,人家也不一定想见她,还不如在院子里陪小宝。 周颜倒是偶尔会派人来送点东西,询问两句什么的,不过本人并不常来,尤其管家以后繁忙,沈令菡已经有日子没见她了。 “天儿怪冷的,大嫂快进来暖暖身子,您别笑话啊,我这里乱。”沈令菡洗了手,招呼她坐。 周颜进来的时候吃了一惊,以她的教养见识来看,对这种场面有点接受无能,她从来不知道在屋子里还可以玩泥巴,并且玩的如此——肆无忌惮。 “到底是三郎性子好,肯定特别宠你吧。”周颜笑说,“我哪里会笑话,羡慕还来不及呢。” 一听就知道跟谈樾关系挺一般,有时候一些不经意的语气字眼会出卖一个人的生活状态,跟客套没关系。 于是沈令菡就想,大嫂可能是没人说话无聊吧。 “我脸皮厚,阿让他不跟我一般见识罢了。”沈令菡把桌上的点心推到她面前,“大嫂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周颜尝了一块,“确实不错,不过我不敢多吃,不像你,吃多点不长肉。” “谁说我不长肉的,只不过我管不住嘴,只要不胖成猪,也就无所谓了。” 周颜笑笑,喝了口茶清清嘴,说道:“三郎近来可好?在府衙做事肯定很忙吧。” “嗯,是挺忙的,他受伤没能多养几天,说是年关事多,也是没法子。”沈令菡道。 “三郎是个稳得住的,你大哥常常回来夸他,还说等过了年要提拔他去上州。” 沈令菡愣了一下,对上周颜温柔的眼神,“没听阿让提过啊,不瞒嫂子说,我其实觉的他现在这样挺好的,他眼睛不方便,做不得太复杂的事,在琅琊郡能安稳度日就足够,平日说起来,他自己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就只怕辜负了大哥的栽培。” 大嫂说这话,沈令菡就不能当客套话了,听着有鼻子有眼的,总不能就是随口客气一句,但阿让完全没提过,也就是说他不知道。 谈樾这还打算着给意外惊喜? 这事不太对,所以沈令菡单方面的先婉拒一下,反正该得的迟早都有,不差她这一步。 周颜收回眼神,低头喝了口茶,提拔三郎去上州,这是那封信里提到的一样,她之所以冒险来试探一句,就是想看看谈樾对他这个三弟坦诚到什么程度。 如果三郎不知道此事,那证明信中的另一样他也不知道,证明在谈樾心里,他三弟一样是颗棋子。 不知道为什么,周颜忽然松了口气。 “你们能有这样的心态很难得,位高权重者必定没有普通人的安乐,过小日子没什么不好。” 沈令菡心里更狐疑了,大嫂为何怪怪的,像是在提醒她规避风险似的。 谈让此时在衙内办公务,办的正是官吏考核一事。他在谈政身边当主簿,一应文书工作都是他在做,不过由于他眼睛不行,所以只负责起草口述,由另外一个文书小吏书写,最后再由谈政誊写一份。 他虽然负责起草,但并没有考核权,谈政事先将每位下级的评定分值拟定好给他,他只负责写最繁琐的考核评语。按理说这些都应该谈政亲自来做,不过因为谈樾当初在的时候,大事小情都大包大揽,给谈政养出了毛病,所以如今才落在谈让头上。 即便如此,谈政还嫌谈让没有谈樾办事,以至于他比以前忙了不少,尤其年底,忙的焦头烂额,连纳小妾的心思都没了。 给何都尉下评语时,谈让是这样说的:“办事不力,凡事居功至上不计后果,纵容下属欺压良民,利用官职之便替家人谋利,曾收受一处宅院为贿赂,更将长姐之铺产据为己有,恶劣之极。” 书写小吏心里默默替何都尉点蜡,他这下算是彻底玩完了,内史大人给他评了最差等不算,外甥女婿给的评语更是火上浇油,就上述随便一样都够何都尉喝一壶的。 待所有人的评语都完成后,谈让将这些尽数交给谈政,谈政大体扫了两眼,没说什么,便赶着誊写。 到这里就没谈让什么事了,他正要走,谈政却叫下他,“你顺便把案上文书带走,都是需要上呈到上州的。” 谈让挑了下眉,“那不妨等您誊写完,我一起带走。” 谈政没吱声,算是默认。 于是谈让就在旁边处理其它事,等着谈政誊写,一直等到临下职,谈政才疲累的搁下笔,那眼神都要恍惚了。 “都拿走吧。” 谈让默不作声地抱着东西走了。下职之后,他在府衙外头瞧见了小四,小四见了他便转身走了,他便知这是周四要见他。 最近倒是没再有人跟踪他,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依旧得小心着。 周璞在茶肆等他,一并来的还有七先生。上次的毒药粉,是谈让求七先生给的,那之后,谈让一直没去小院。 “劳烦七先生跑一趟。”谈让先客气了一句。 “不劳烦不劳烦,我在这里快要闷出病了,赶紧把你治好了跑路要紧,你过来,我看看如何。” 周璞一边得哄着七先生,“您可不能跑,我们大家都还指着您,这样啊,以后您要是闷了,我就派人带您出去玩,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如何?” 七先生琢磨着这买卖挺划算,“就这样吧。” 谈让笑笑,“上次的药多谢七先生成全,自那之后,我好像看清楚不少,不知道是否算是好现象?” “那证明你运气挺好,那毒草粉是我特意给你研制的,用来克制你体内的毒素,不过没抱什么希望,就是实验一番,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谈让:“……” 敢情这老家伙是拿他当试验品? 很好,血没白流。 “等我再替你扎几次针,应该就差不多了,哎,就因为你这破事,我整天睡不着觉,造孽造孽。” 并没有看出他哪里憔悴,反而好像还胖了不少。 周璞听闻谈让能看见了,激动地盯着他瞧,“阿让,你能看见我超越潘安的脸吗?能看见我非凡无比的气度吗?” 谈让嘴角一抽,早就看见了,不是什么好人的面相。 “啊!我好像又模糊了,哎呀看不见看不见。”谈让揉着眼睛,不想看他。 “去你娘的!”周璞没好气,“我是长得不如你,你也不用这么埋汰我。” 谈让正色,“你知道还让我看?” 周璞:“……” 绝交! “你找我来做甚?”谈让问他。 周璞给七先生买了酒肉,让他在外间打发时间,自己跟谈让在里间说话,“是陆行那小子给我来信,说他家要进洛阳城,跟咱告别来着。” “陆刺史要升官?”谈让意外,“陆刺史之前隐约是你爹的人,这么快就投靠了河间王啊,他一走,那徐州刺史岂非要落在谈樾头上。” “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你大哥此人心不小,我爹好容易安排了一个自己人在徐州,没想到这么快就让谈樾给顶替了,我爹眼下对你爹意见很大,认为是他安排的。” 谈樾嗤笑,就谈政那样的头脑,再生几辈子也赶不上谈樾一根手指头。 “这些都是河间王的把戏,琅琊王也算是有几分谋略,大概没想到眼皮子底下没有一个是自己人,仅有的一个谈政还不顶用。” 周璞道:“说真的,我也是最近才琢磨出你大哥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正经的野心家,连亲爹都利用,他一心栽培你,恐怕是留着你替他当刽子手,当冒险品的。” 谈让没所谓地歪歪嘴,“我得谢谢他,没有他,我可能还在泥里。” 周璞神色复杂地看着谈让,这家伙从小就知道谈樾没安好心,却能一直忍到现在,的确是个十足的变态,跟他一比较,自己受的那点委屈就什么都不是了。 怪不得他一心要帮他上位,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争是唯一的出路,不争的下场就会变成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迟早都要被人踩死。 “阿让,我们可必须得成啊。”周璞没头没脑地感叹一句。 谈让斜睨他,“不然呢,难不成你还以为我们有退路?” “说真的,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胜败都无所谓,败了就去乡野买两亩地,过的跟沈先生似的,多好。” “你别把沈先生说的跟你似的,人家没这么志短。”谈让又看了他一眼,“我发现以貌取人这话是对的,我当初怎么就挑了你这么个没志气的,我要早看见了也不能有这事。” “滚!”周璞嘴上说着滚,脸却凑过来,“你刚说沈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谈让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周四,你必须得做好心理准备,你跟你的沈先生,很可能不是一条道上的。” 周璞的神色凝重起来。 正文 114送别 谈让跟周璞分了前后从茶肆出来,周璞派人将七先生送回去,自己则回王府,不想途中遇上了周览。 周璞深感晦气,不情不愿叫了声,“大哥。” 周览娶了媳妇之后毛病一样没少,照样夜不归宿逛花楼,这个时辰,大概是才从家里出来“觅食”。 他不怀好意地看看某个方向,皮笑肉不笑道:“四弟是个能耐人啊,居然跟三郎混了这么久。” 糟糕,他肯定瞧见谈让了,不会又叫人去绑他吧? “大哥您想说什么?”周璞直面道。 现在的四公子跟以前不大一样,区别就是敢于跟恶霸大哥眼对眼顶嘴。 “也没什么,就是心里不大舒服,想找你出出气。” 这就是明摆着找茬了。周璞抱着胳膊,看看他身后的几位恶霸跟班,笑笑,“大哥您还有心情找我出气呢,在府里,我可是最对得起你的人啊,您不去忙着给脑门上除除草,不去忙着收拾二哥,找我做甚?” 周览的脸瞬间就黑了,“你说什么?” “啧啧,可怜见的,您还不知道呢?” 周览自从娶了孟琪,就没怎么见过她,一来是他不愿意瞧,二来是人家知道分寸,从来不在他眼前碍眼。他偶尔想起自己还有个媳妇的时候,一度非常欣慰,怪自己开始冤枉了人家,没想到她还是挺知道分寸的。 于是,他就更不放心上了,他媳妇在家里是圆是扁都跟他没关系,自然不知道她干了些什么。 但人嘛,总归都想寻乐,他喜欢小郎君,也不能让他媳妇守空房,只要不出什么格,在家里养几个玩玩也没所谓,可听老四这话,分明不是养几个无关紧要的人那么简单。 周璞心说,他这个大哥活的够世外的,媳妇都快跟亲爹过了,他居然还不知道,等哪天给他生出个亲弟弟来,他可能还当自己娃养。 “大哥啊,你看让我说你什么好,大嫂她……算了,这话我不方便说,总之我得提醒您长点心,大嫂跟谈家老二啥关系您知道吧,谈家老二跟二哥他谋划什么您也猜得到吧,我知道您无所谓脑袋上绿不绿,但要是人家连起手来给你下个套什么的,你是不是该提早防备防备?” 周览整个人已经有爆炸趋势了,家里敢勾搭他媳妇的人,除了他色鬼爹也不能有别人,好家伙,不光在他脑袋上种草,还他娘洒了一把老灰,如果再跟老二穿一条路子…… 真当他周览死了不成! 想到这里,周大公子就没心情跟周老四扯淡了,打算连夜回去捉个奸。 打发走了周览,周璞不放心小瞎子,又去了趟谈府,本来打算进去跟谈老人谈夫人寒暄两句,无奈被谈家过于清冷阴森的氛围冻了回来,知道谈让平安回来了,他就没进去叨扰。 谈家怎么成这德行了呢,一副要丧家的趋势。 且说谈让今天回来的时候,还真遇上了周览的狗腿子,只不过狗腿子里头有给他放水的人,所以有惊无险,这会儿正跟“妻小”吃饭。 “大嫂今天来说什么了?” 沈令菡嘴里嚼着一块肉,一边道:“说你大哥要在年后提拔你去上州,我谦虚了几句,给委婉拒绝了。” 他媳妇越发能耐了,谈让笑着给她夹了块肉,“拒绝的好。” “这样真没事吗?”沈令菡怕他只是安慰她,“我总觉得有什么猫腻,大嫂忽然过来,说话奇奇怪怪的。” 谈让道:“大哥快要上任徐州刺史,估计想让我去帮他忙,我其实不太想去,搬来搬去的烦,所以你拒绝的挺好。” “是吗,我也是这样说的,然后大嫂说我们想法难得,过小日子没什么不好,我还以为要有大事发生,她来提醒我呢。” 谈让稍稍琢磨了一下,要这么说,恐怕还真有事,难不成是东海王要动手了? 可大嫂又是怎么知道的,她知道了为什么不去跟琅琊王通风报信,反倒来提醒他? “小苗,你留意下大院的动静,要是大哥回来,跟我说一声。” 沈令菡问他,“大哥不是刚回来过吗?” 谈让没细说,只道:“没准儿他想大嫂了呢?” 沈令菡愣住,这……可能吗? 谈樾还真连夜赶回来了,为的是那封不小心落下的信。 他进门先去了房间,正瞧见那封信压在书案上,眉头微微一挑,看看端坐在床边的人。 周颜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帮他换衣裳,谈樾抬手拒绝,“我还要赶回去。” 她温和地笑笑,“你昨天换下的衣裳我给洗了,还没整理好,要一起带走吗?” 她这是坦诚地认了,谈樾看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他连夜回来,想了很多种可能,想着回来的时候有可能会被琅琊王直接扣下,有可能要面临家里人的质问,就是没想过会这样平静。 她看了信,但是丝毫没有波澜,甚至没在第一时间去王府通风报信,她想干嘛? “是想问我有没有说出去吗?”周颜笑笑,“夫妻一体,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你们无论谁赢,我都是你的妻子,这对我来说是最要紧的。” 周颜想了很多,她知道无论自己认不认,谈樾都会怀疑她,索性就认了,至于结果,全凭他高兴。反正就算她站在家族一方,背弃了她的夫君,将来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这就是棋子的命运。 谈樾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房间,临走撂下一句,“收拾一下随我去徐州。” 周颜猛地抬起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选择暂时相信她,但是同样也在提防她,把她困在徐州吗,是害怕她什么时候良心发现,回家通风报信吧。 她扯动嘴角,笑意有些勉强。 第二天一早,大少夫人要离家的消息就传开了。 “大哥还真惦记大嫂啊,居然把她带在身边。”沈令菡奇道,“阿让你说你是不是个神算子?” 谈让拿手指戳她脑门,戳完觉得缺点什么,又拉过来亲了一口,“我是神算子,你就是小神婆,别妄想独善其身。” “也就是说,我以后骂你就得连累自己是吧?” “是这么个理。” 沈令菡咧开嘴笑,“哪能呢,我可不舍得骂你,最多就是……挠你罢了。” 她两只小爪子使坏地抓他的腰,在他痒痒肉上挠啊挠,然而挠了半天,人家纹丝不动。 谈让看着她邪恶的小白牙,好险才绷住笑,“挠完了?” 沈令菡仰着脸看他,如同活见了鬼,这家伙是人吗,为什么不怕痒? 谈让嘴角勾起来,“挠完了换我?” 沈令菡如临大敌,“不不不,别别别……啊哈哈哈……阿让我错了,呜呜饶命……” 他就戳了一下,至于吗…… “想活命?”谈让拦腰抱住她,嘟嘟嘴,“看着办吧。” 沈令菡如同被捏住了痒痒筋,人家的手只是放在她腰上,她还觉得痒,痒的生不如死那种,她就以为谈让还在挠她,于是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恶魔的条件,张口就咬了上去。 “嘶……你还真咬!”谈让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礼物不想要了是吧?” 礼物?沈令菡一愣,可不是快过年了吗,过完年就是生辰,她的及笈礼! “要!” “那重新来。” “……”沈令菡为了礼物,“忍辱负重”再贴上去,却被他直接兜住后脑勺,舌尖被他碰了一下,她立刻浑身紧绷。 阿让果然是个坏蛋! “砰!”门忽然被撞开,两个人吓了一跳。 “啊,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谈小宝捂上眼,感觉自己即将被灭口,“三哥哥饶命!” 谈让:“……” 他摸摸小媳妇的头,生怕她吓着了,“没事,小屁孩,咱都不稀的灭口。” 沈令菡那个愁啊,羞的埋在他身上不肯抬头,哪怕是让个小屁孩看去了,也很难为情啊! 况且这是一般的小屁孩吗? 谈小宝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还小,我什么都不懂,你俩继续给我生媳妇啊,就当我没来过。” “……” “阿让,咱还是灭口吧。” 谈让捧着她的脸笑,“怕什么,又不是见不得人,你可是我媳妇。”过完年还等着吃的媳妇。 “也,也对哈。”沈令菡自欺欺人地接受了这个说法,“那我们出去吃饭吧,待会儿我去送送大嫂。” 大少夫人要走,家里人都挺意外的,不过谈夫人倒是挺高兴,她还指望着早点抱孙子,巴不得小两口抓紧恩爱,所以忙前忙后地替他们张罗。 沈令菡越过满院子的行李来给周颜送行,“大嫂忽然要走,我没什么准备,这些是我买的小食,你路上饿了吃。” 周颜笑着接下,“谢谢你,我会吃的。” “你跟大哥在一块挺好的,不过马上就要年节了,你们还回来过年吗?” 周颜看看不远处的谈樾,笑笑,“看你大哥忙不忙吧,以后家里就剩你们小两口,后院里的事就得仰仗你了,你多费心。” 沈令菡才不要费心,谈家的后院跟她可没关系,说不定等过了年,她跟阿让也会搬走。 “令娘,我这里有几样首饰,皆是我做姑娘时钟爱的,不过往后用不着了,又不方便带走,便送给你吧。”周颜从一个箱子里取了一个首饰匣子给她,“你千万别拒绝,就当是我送你的及笈礼了,希望你跟三郎一辈子好好的。” 沈令菡没来得及拒绝,手便被大嫂握住,她心里一怔,总觉得大嫂像是在临终告别似的。 周颜仿佛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笑了笑,“瞧我,说得这么伤感,说不定咱们很快就能在徐州见面了呢。” 徐州啊,阿让果真还是要去吗? 正文 115贿赂 谈让下职的时候,又让何有志给堵上了。 “大外甥女婿啊,舅舅来给你拜个早年,晚上没事去家里吃顿便饭啊?” 一看他这狗摇尾巴的德行,谈让就知道他要倒霉,“别介啊,还剩一个多月才过年,您这赶的忒早了,我可不敢当。” 何有志脸一垮,越发有了丧家犬的模样,脸上的丧气兜也兜不住,他摸了把脸,说了实话,“这不是又有事麻烦外甥女婿你帮忙吗,你千万赏脸去家里一趟,不然舅舅回去就没活路了。” “哦,何事如此严重啊,你不妨与我直说,阿令还在家等我。” 谈让只要一痛快,何有志就觉得这事有戏,“是这样的,内史大人要核查各商家所纳税金,你舅母那几个铺子今年收成不太行,所以那个……得请你帮忙。” 谈让此时很想给他一个冷笑,就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找死的,果真是把他的提醒当了耳边风。 “何都尉,您这事就找错人了,我可能帮不上忙。” 何有志顿感五雷轰顶,抓住谈让的袖子就开始嚎,“别啊外甥女婿,你可不能放着舅舅不管啊,不能眼睁睁看舅舅完蛋啊,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官丢了也就罢了,铺子要是也没了,那就彻底没活路了!” 谈让实在想一巴掌拍死他,“这样吧,我给你条活路,你干不干?” “干干,要多少钱舅舅都给!” “此事乃内史大人亲自抓办,我没权过问,明白我的意思吗?” 何有志更丧了,让他去求内史大人,那不是找死吗,再说他见了内史大人就心虚,根本不敢啊! “外甥女婿啊,你看这个……” 谈让捏捏鼻子,瞥了他一眼,“不行就等着处罚吧,我无能为力了。” 外甥女婿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怎么这回就无能为力了呢,何有志简直想哭,再想着回家还要面对于氏,他想当场死去。 “何都尉,可别为了眼前的这点小利毁了前途啊,你想啊,是割一块肉保命划算,还是把家财前途都搭进去划算呢,内史大人既然要严查,可不止查今年的,再迟一步,倾家荡产都赔不起了。” 这可要命了,何家的铺子从来就没缴过税金,万一真查出来,几辈子都赔不起。何有志一咬牙一跺脚,决定豁出去了,不就是求内史大人吗,丢脸罢了,命要紧。 他匆匆告别了谈让,回去就跟于氏商量,好说歹说才说的于氏松口,他得了一箱金,第二天就拿去贿赂内史大人。 何有志亲自登门谈府,拿着沉甸甸的年节礼,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谈政一看见他心情就不好,尤其见不得他这贼眉鼠眼的样子,“何大人这是做什么,不年不节的,你拎东西来做甚?” “都是小特产不成敬意,您千万别推辞,”何有志抓耳挠腮的,努力回想谈让说话时的样子,但他发现,根本学不出来,“那个内史大人实不相瞒,我今日冒昧来访,确有事。” “要是公事你直说好了,东西拿走,你这个样子我很为难。” 何有志心里一阵阵发苦,来前他婆娘说了,东西送不成事就办不成,要是没送出去,他也别回去了,“都是些当地特产,没什么好东西,我拿都拿了,您就别推了,至于为何事——那个,是为了税金之事……” 谈政从鼻眼里哼了一声,就知道这狗东西不老实,今年之所以兴师动众的查税金,还是受了谈让那番评语的启发,也不光为了查何有志,其它商家也是要严查的。 “何有志,你可糊涂,为了这点小利犯错,你也不怕把自己赔进去?” “是是是,内史大人,我这也是没办法啊不是,一家老小哪哪都要用钱,家里几个铺子陪多挣少,实在是紧张,我这才鬼迷心窍办了糊涂事,您就看在两家结亲的面子上,高抬贵手饶我一回,明年,明年我一定交!” 说起明年,谈政倒是想起来,他今年给何有志评了最低等,就是打算把他从都尉一职上拉下来,既然让他丢了官,就给他留条活路也无妨,到底不好赶尽杀绝,毕竟两家连着亲。 “下不为例。”谈政松了口,“今年就看在令娘的面子上,暂且饶了你,下回要是再敢不交,就别怪我不顾情面了。” 这么容易?何有志心里一阵狂喜,幸亏他听了谈让的话来了,不然哪里知道内史大人这样通情达理。 “大人您放心,我一定痛改前非,今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嗯,行了,你回去吧。”谈政不想跟他多说,便把人打发了,送的年礼也没拆,直接叫人收走了。 转眼到了腊八这天,沈令菡一早就起来准备,今日要去琅琊王府赴宴。 谈让煮了腊八粥,小媳妇起的时候,粥已经端到她眼前,“我特意放了蜜枣进去,快来尝尝。” 沈令菡闻到香味眼前一亮,“好香啊,我得多喝一碗,省的去王府挨饿。” “你多喝一锅都没事,我还蒸了包子,你留着点肚子。” “阿让你实在太贤惠了,显得我游手好闲的。”她先捞了一颗蜜枣吃了,嘴里瞬间甘甜。 “没事,反正我是要讨回来的。”谈让嘀咕一句。 “啊?你说啥?”她只顾吃没听清。 谈让摸摸她脑袋,“你很可爱。” “这还用说吗。” 沈令菡一边吃一边把周颜给的盒子拿出来,她回来反复检查过,里面没什么夹带,本来她以为大嫂有什么事要偷偷告诉她,不然平白无故的送这些做什么,却是啥也没有。 “阿让,你说我要不要把这些还给王妃呢,我总觉得这东西不像是送给我的。” 既然是未出嫁前用的首饰,自然她也不能用,而且还是周颜珍视的,送给她就更说不过去了。 谈让瞥了一眼,说道:“既然给你,你就替她收着,就算要还给王妃,也不是现在。” 嗯?那是什么时候? 谈让勾勾她鼻子,“赶紧吃,这些都是小事,王妃那里不缺这些,不必非要今天纠结,省的让人家多想。” 也是啊,大过年的,大嫂回不来,王妃瞧见东西可能更伤感。 琅琊王府倒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王妃依旧温婉端庄,见了沈令菡也稀罕着,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许久不见你,还怪想的。”她拿了一个锦盒出来,“来年你及笈,我就趁着今日提前给你点小礼物,别嫌弃。” 沈令菡受宠若惊,“哪能呢,您能记着送我东西,我荣幸之至,谢谢王妃赏赐。” “好孩子,我瞧你又长高不少,是个大姑娘了,来年可以给家里添丁了。” 沈令菡忽然想起跟阿让没羞没臊的时候,耳根子一下就红了,“王妃您快别开我玩笑了,我还小着呢。” 惹得王妃直笑。 旁边的孟琪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不知道想表达个甚。 她今日浓妆艳抹,但沈令菡还是能瞧见她额头上的伤疤,像是才添了不久,脸面好似也有些肿。 被打了?这可奇了,看她在府上很得人尊重,谁能打她。 不管怎样,沈令菡见她这样心里舒坦,哪怕让猫挠的也大快人心。 “大嫂跟大哥今年可能回不来,临走的时候还嘱咐我,过年替她给您问安。”沈令菡对王妃道。 王妃叹了口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总是不强求的,只要她跟夫君好好的就成。” “这可不一定。”孟琪插嘴道,“新婚头一年,又离得这么近,怎么还就不能回来看看了,明摆着是不知道心疼二妹,别是有什么缘故吧。” 王妃脸色如常,既没有因此质问谈家,也没有呵斥孟琪,仿佛她刚才就是说了句天气真好之类的废话。 这才是大家族里的气派,这么一比对,孟琪到显小气了。不过她自己倒是无所谓,话照样该说说,也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她。 沈令菡觉得她跟以前不太一样,在王府里很是放飞自我,而且大家都不跟她计较,好像还有点不敢招惹的意思。 谈夫人解释说:“并非故意不回来的,谈樾来信说阿颜近来得了风寒,为防路上操劳颠簸加重病情,就暂时先不回来,再者他自己公务繁忙走不开,不放心阿颜一个人回来。” 孟琪又道:“二妹一向身体好,怎么嫁过去就生病,竟是不能上路,别是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吧?现在生病回不来,年节总该好了吧,再不济十五也成,你们谈家但凡知道点好歹,就该派人去接,怎么忍心叫她在徐州孤零零地过年。” 竟是一点脸面不给谈家留,孟琪她是不是要疯。 王妃的脸上有些过不去了,她沉声道:“去前面看看大公子在做什么,就说他媳妇身体不适,过来瞧瞧。” 孟琪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那模样恨不得把王妃一口吞了。 沈令菡纳闷儿这是唱的哪出,等周览过来后,她才明白——好嘛,敢情是两口子互相挠的。 周览脸上挂着几道抓痕,一脸杀气地过来,跟王妃打了声招呼,拽着孟琪的胳膊就走。 拽的特别狠,恨不得拖在地上走的那种…… 正文 116家丑 能让王妃不顾脸面的家丑外扬,孟琪也算是个能人。 王府里人人都知道大公子脑袋长草,还是王爷亲手种的,不知道该同情还是该一边同情一边看热闹。 而王妃气量足,从来不在这种烂事上跟王爷计较,跟他以往的劣迹比较起来,爬灰儿媳妇这事实在算不得什么壮举,只要孟琪别太蹬鼻子上脸,她都不会如何。可偏偏孟琪不大要脸,开始的时候还收敛,自从被周览捉了奸,她就彻底没了顾忌,仗着王爷宠,在府里兴风作浪。 周览虽然本人也挺不要脸,但不代表能容忍孟琪这样下他的脸,上回周璞提醒他之后,回来就去王爷屋里捉奸,居然捉了个正着。他都没想到孟琪居然这样明目张胆,本来就窝火,这一下如同点了炮仗,当着王爷的面就把孟琪的脸打肿了。 更可气的是,王爷不仅没安抚一下倒霉儿子,反而还替孟琪撑腰,把周览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来还限制他出门,总之各种给小鞋穿。 两口子私下里也闹的不可开交,三天两头就能打一架,谁也不饶谁,孟琪这边受了委屈,那边就去找王爷卖可怜,然后王爷继续给周览穿小鞋,更加宠自己儿媳妇。 都说孟琪肯定给王爷下了药,不然怎能糊涂到这地步。 周览拖着孟琪,路上全是看热闹的,这热闹看的理所当然毫无顾忌,因为大家都知道王妃不会计较,大公子跟夫人也不在意。 “周览你不要脸了啊!”快到他们院子的时候,孟琪开始拳打脚踢,试图挣脱周览的魔爪,“给我松手!” 周览一下把她甩到地上,“就你还要脸啊,今天什么日子不知道吗,当着外人的面你放荡给谁看,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是吧!” 孟琪从地上站起来,扶了扶发髻,“我是什么东西用不着你管,可你跟我不一样,你的脸比我的值钱多了,确定要跟着我一块不要了么?” 周览实在没见过这样极品的妇人,搞不懂她脑子里装了什么,偷男人就偷,又没说不让,非得把大家的脸都往地上踩算怎么回事。 “孟琪,你别逼着我杀你,别以为我真怕了那个老东西。”周览揪着她的衣领,狠道:“我还跟你说了,这个家迟早是我的,我会让你给那老东西陪葬的!” 孟琪嗤笑,“就你,先保佑自己长命百岁吧你,瞧瞧你这幅纵欲过度的烂样,能活过三十么?” “啪!”一巴掌,孟琪的嘴角立刻见了血,但是她毫不在意,看着周览的眼神仿佛在看死人,“我要是你,现在就该巴结我两句,我还能看在一夜夫妻的份上,在王爷跟前替你争争脸,你真以为自己十拿九稳能当这个家么,天真。” 周览的火彻底绷不住了,对着她另外半边脸又是一巴掌,差点把她的牙打飞了,“你他娘就是找死,我先宰了你再说!” 他狠狠扼住孟琪的脖子,一点劲都没留。 “周览!”王妃匆匆过来,制止他,“还不放开。” “母妃,你别拦我,今天非掐死她不可!” “松开!”王妃罕见地发了火。 许是王妃的态度跟平常不一样,周览收敛了一些,虽然不甘心,还是松了手,“给我滚!” 孟琪捂着脖子干笑两声,看了眼王妃,一脸挑衅地走了。 王妃脸色铁青,但还维持着该有的端庄,她冷冷地扫了一眼周览,“你心里也该有个数,在她身上吃一次亏还嫌不够?” 周览哼道:“还不都是您脾气好,你想处置这女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非要留着给自己没脸,都不知道您怎么想的。” “我还不都是为了你。”王妃恨铁不成钢,“你二妹没能回来,你就没什么想法?” 王妃了解自己的女儿,病成什么样都会回来,至少也该给个信,她也知道周颜在谈樾身边的意义,如果回不来,只有一种可能,是被谈樾制住了。 至于因为什么,这里头的文章可就大了去了,偏偏周览在这方面不上心,竟是毫无察觉。 “谈樾不可能背叛我。”周览十分自信,“他任徐州刺史比姓陆的好多了,那是咱们的助力。” “你怎么这么大的心?阿颜不会无缘无故断了消息,肯定是她发现什么了,谈樾忽然就升任刺史,而陆刺史却去了洛阳城,这说明什么,说明河间王在掺合,如今洛阳城被河间王控制,谈家又与河间王暗通曲款,你凭什么相信谈樾不会背叛你?” 周览皱起眉,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可得早做准备。 孟琪离开后,在后园子里遇上了周齐。 “呦,嫂子这脸可惨了点。”周齐咂咂嘴,“看着都疼,我大哥也真是的,怎么能打女人呢?” “你有屁就放,净说废话。” “嫂子就是大气。”周齐看看四下无人,小声道:“嫂子这样被欺负,想不想报仇?” 孟琪翻了个白眼,“这么快就要兄弟相残了,你们家里一窝斗鸡似的,谁也不想谁好过,别拿我说事,想怎么着就直说。” 周齐收敛了笑,正色道:“嫂子如今是父王跟前的红人,伺候个茶水汤羹的很平常吧?” 孟琪挑眉,“好啊,你们胆子倒不小,竟是会利用我来干弑父的勾当,你当我傻吗?” “别介啊嫂子,我哪能干这种事,如今皇位未定,有父王顶着求之不得,当然不是来真的,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你想啊,大哥是府里的嫡长子,想要除掉他,不来点狠的哪行,只有对父王下手才够狠啊,你说是不是?”周齐堪称循循善诱,“我得提醒你啊嫂子,你现在春风得意的,大哥可恨不得杀了你,你要等他坐上王位,还能有好么,快刀才能斩乱麻啊。” “可真难为你替我想的这么周全。”孟琪心里不屑,面上倒是没再拒绝,“你做的手脚干净点,可别连累我。” 周齐面上一喜,“这点你放心,我以后还指望您在父王面前替我美言呢。” 孟琪翻着眼皮,志得意满地走了。 周齐冷笑,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贱货。” 而他俩走后没多久,假山后面露出一只瑟瑟发抖的脑袋,正是阿瑶。她此时惧怕不已,不知道应该把听到的话烂在心里还是去王爷面前邀功,不说可能憋不住,但她又根本见不到王爷,要怎么办才好呢? 要不告诉爹吧,阿瑶这样想着,便决定年节过后找个时间回家一趟。 然而她没想到,家里很快就会逢变,等她能回家的时候,这话说不说都没太大意义了。 年三十这天,谈让一早去上职,到下午才能休假,沈令菡则忙着贴窗花对联。 晚上要去大房吃年夜饭,不过他们还是要准备自己的,预备着从大房回来后再吃一顿。 小苗跟小檀几个在小厨房里和面备菜,忙碌而充满喜气。另外还有一个四处发红包的小爷,一早就换上了红彤彤的新衣裳,跟个散财童子似的。 “小苗这个红包给你,多谢你晚上照顾我,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希望我起夜的时候你别偷看我的屁股。” 小苗:“……” “小檀小柳,这是给你俩的,希望以后做菜多放糖不放醋,最好洗澡水里也放点糖,因为我觉得洗澡水有点咸。” “……” “令姐姐,这是给你的,我对你没别的要求,就希望我媳妇快点出来。” 沈令菡眼前一黑,差点从小凳子上掉下来。 “你再胡说看我打你!”她拿了张窗花纸拍在他脑门上,“一边玩去,别影响我干活。” 谈小宝吹了吹挂在眼前的红窗花,觉得挺好玩,决定不摘了,“令姐姐你脸红了哦,嘿嘿嘿,我要告诉三哥哥邀功请赏。” “有本事你别跑谈小宝!”沈令菡从板凳上跳下来,追着小屁孩满院子跑,“今天非打你屁股不可。” “打不着打不着!”谈小宝小猴子似的到处跑,边跑边咯咯笑,院子里满是欢快声。 “这么热闹呢。”秦氏捧着几套衣裳送过来,见了这喜气洋洋的场景,心里一阵感慨,“现如今府上就数你们这里热闹了。” “二夫人您来了。”沈令菡跑过去接她手里的东西,“怎么不叫个人送过来,怪沉的。” “横竖也是闲着,就过来看看你们,这是给你跟三郎的新衣裳,试试合身不。” 家里过年都会给各院添东西,以前没有三郎的份儿,如今倒是就剩了他这一份。 “行,等三郎回来我们就换了。” 秦氏笑着打量院子,“三郎媳妇,我来还有个不情之请。” 沈令菡知道她要说管家的事,“您说就是。” “老大媳妇这一走,家里的事便没人管,我跟老爷夫人商量着,还是交给妥当。”秦氏拍拍她的手,“你就莫要推辞了。” 秦氏是个聪明人,谈韵出嫁后,她毫不恋眷家里的权利,更看准了三郎不是个简单的,所以百般跟小两口示好,老爷夫人跟前,总是替他俩说好话,以至于谈政最近看三郎都顺眼了不少。 “这样吧,等阿让回来,我问问他的意思,您看行吗?” 她故意这样说,是认为阿让不会同意,算是变相拒绝。可万万没想到,她下午跟谈让提了之后,他居然同意了。 正文 117年夜 “阿让你居然同意我管家?”沈令菡诧异的很,“你不知道我不是这块料吗?” 谈让悠闲地躺在蒲席上,翘起腿,“怕什么,就那回事罢了,家里的事都有人替你忙,你哪里不懂的问我就是,二夫人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不合适。” 话是这样说,但以前都不见他对这事上心,忽然这样挺奇怪的,“你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谈让将她拉到身边抱住,“我现在就想图谋你,其它的没兴趣。” “瞎话,你要不说,我就去推掉。” “还学会威胁人了啊。”谈让一个打挺坐起来,拍拍她的头,“我要是说这个家以后,只能由你管,你信不信?” 什么叫只能由她管,难道大嫂她不回来了?就算不回来,那也不是非她不可啊。 沈令菡眯着眼看他,“阿让,我发现你现在像只老狐狸,你不跟我说就算了,哼,我自己瞧。” 谈让笑起来,“等着吧,很快你就明白了。” 快天黑的时候,他俩换上了新衣裳去大房吃年夜饭,这场景在属于谈家百年难见。 秦氏照例张罗了一桌子菜,不比往年差什么,除了人少,倒依旧喜气洋洋。谈夫人换上了新衣裳,梳妆打扮一番,看起来气色不错,并没有因为儿女不在身边而沮丧,而小四郎老老实实坐在她旁边,只顾吃东西,一言不发。 沈令菡领着小宝,一来就开口说吉利话,他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顿时就把大家逗乐了,气氛很不错。 谈夫人包了压岁钱给他俩,“亏着家里还剩这俩小活宝,要不哪里有这样的热闹。” 谈小宝道:“婶婶别担心,不开心了找小宝,我负责逗笑您。” 秦氏笑的合不拢嘴,“瞧瞧这孩子,真稀罕人。” “可不是,侯爷老来添了这么个宝贝疙瘩,可是天大的福气。” 而旁边的小四郎像是个木头人似的,除了张嘴吃东西,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沈令菡奇怪的瞄他两眼,觉得这孩子跟以前大不一样,像是中邪没缓过来似的。 她拿了个小红包过去,“小四郎,嫂子给你添岁。” 小四郎开始没拿,小心翼翼地看看谈夫人,像是请示。 谈夫人笑道:“你三嫂给你便拿着,有甚不好意思的。” 小四郎这才接了,“谢谢三嫂。” 沈令菡心里更奇怪了,这孩子看着不像是傻的,也没什么毛病,怎么说变就变了? 另一边,谈让不时跟谈政说两句话,父子间像是那么回事了。近来两人的关系缓和不少,一来谈政看他顺眼了些,二来谈让比较配合,再加上公务上接触多,所以话明显多了起来。 “你大哥的意思是让你去上州给他当副手,我倒是无可无不可,看你自己的意思吧。” 谈让谦虚了几句,“大哥抬举我,我却知道自己的斤两,去上州还是勉强些,倒不如在您跟前多学两年,还能帮衬一二。” 这种话最能讨谈政的心,况且他打心眼里并不希望谈让去上州,理由跟上述差不多,就是觉得谈让不够格,再就是不想缺了他这个打杂的。 难得的是三郎很有自知之明,性子也稳,比老大差点,但比谈逊那个逆子好得多。 于是,看三郎又顺眼了许多。 “嗯,你能这样想也罢,回头我跟你大哥说一声,再推一段时间不迟。” 谈让笑笑,“我听您的。” 年夜饭居然吃的其乐融融,老爷夫人一高兴,把管家的权利都交给了沈令菡,还说二月二的时候要给她办一场隆重的及笈礼。 这氛围,快叫人怀疑他们是一家人了。 回去的时候,沈令菡牵着谈让的手问:“家里怎么就变这样了呢,我还挺不习惯的。” 谈让但笑不语。 “阿让,今天咱们守岁啊,说好了不许睡。” “谁先睡谁小狗。” “还敢挑衅?”沈令菡一脸自信,“比就比,我才不会输,我以前可是熬过夜的。” 以前之所以能熬,那是因为没遇上谈让,没人给她使坏。 “要不咱就堵个大的吧。”谈让笑的像只老狐狸,“你要是输了,就答应我一件事。” 她一点都没犹豫,“你随便提,我保证办到,你要是输了,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成交。” 这场“豪赌”事关名誉,回到房间后,沈令菡就睁大了眼,一副要战斗到底的架势。 “令姐姐,你眼睛睁那么大做甚,小心酸了发困。”谈小宝抱着瓜子盘嗑起来没完,“我来给你们当判官,请注意,判官是可以贿赂的,现在讨好我还来得及。” 然后他得了四只白眼。 “哎,那行吧,那就别怪我铁面无私了。” 小苗端来了刚出锅的饺子,“快趁热吃啊,熬夜肚子会饿的,我还准备了好多点心呢,你们想吃多少吃多少。” 谈让道:“去拿些果子酒来喝。” 沈令菡拍手称赞,“对对对,快去拿,我可惦记着了。” 见了吃的,她就忘了什么守岁不守岁的事了,跟谈小宝吃的忘乎所以,“哎呀,我咬到铜钱了。” 沈令菡被硌了一下,差点把牙硌掉了,“小苗你怎么不说一声,我一点防备都没有,牙好酸。” “说了不就不好玩了吗,看来姑娘你明年运气好,说不定能发大财。” 沈令菡把小铜钱丢给小宝玩,不在意的说,“拉到吧,我能发什么财,我在路上从来都捡不到铜钱,倒是比谁都能花,嫁妆都快花光了。” 一想起那堆没能卖了的破烂嫁妆,她就发愁,过日子的开销比想象中要多,何况还添了好几口人,阿让给的俸禄没动,都替他存着,所以平时,她花的都是自己那点家底。她不心疼钱,吃穿用度全凭心情买,有时候高兴了,会给阿让买好多东西,现在还有小宝,她经常会买小玩意给他,一来二去的,钱花的快如流水。 她没想到原先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更没想到真要跟阿让过日子,一旦要过日子,就得有长久打算,光出不进可不行。看来明年得想办法把嫁妆卖了才好,有可能的话要开家铺子,不然得喝西北风。 谈让看她歪着小脑袋,就知道她在琢磨什么,当初他想尽办法把她留在身边,所以托周四帮忙,没让她把嫁妆卖了,现在嘛,小媳妇肯定是走不了了,所以那些破烂留着没用,卖了反倒省心。 让他高兴的是,小媳妇开始琢磨他们的日子了,而不是像以前,净琢磨着卖了嫁妆就跑,还妄想给他说媳妇,小傻子似的。 他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小麻雀,如果我帮你卖了嫁妆,你要怎么谢我?” 沈令菡一激动,又咬了一个铜钱,“哎呦我的娘,硌死我了。” 谈让掩嘴笑,“你就不能慢点吃。” “什么嘛,还不都是你吓的。”沈令菡揉着腮帮子,“阿让,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糊弄过你。” “真的啊,那我得敬你一杯!”沈令菡一高兴,自己倒了一大杯酒,喝糖水似的往肚子里灌,“来来来,再敬你,你是世上最好的阿让。” 谈让没拦她,就这么陪她喝,转眼四五杯下肚,这傻丫头眼神都开始飘了。 “令姐姐?”谈小宝伸着小爪子在她面前晃,“还没到子时呢,你可千万撑住啊。” 沈令菡忽忽悠悠的,心里惦记着跟阿让打赌,想着千万不能睡,可眼皮子不受控制,她只好用手撑起眼皮,强装清醒,“撑着呢撑着呢,我怎么可能输。” 谈让笑起来,把她的脑袋压在肩膀上,“想睡就睡一会,别硬撑。” “胡说,我一点都不想睡,我还能跟你喝酒。” “是,我喝不过你,你最厉害。”他的手轻轻覆在她眼睛上,“乖,歇一会没事,我可以让你一个时辰。” 阿让可真高风亮节啊,打赌还让着她,一个时辰也行,起来差不多子时,正好。 这样想着,沈令菡就没再挣扎,很快便睡着了。 谈小宝绝望地捂着脸,叹道:“我令姐姐果然是羊入虎口啊,你往后可怎么办啊,愁……” 谈让抬脚踹他小屁股,“那么操心呢你,睡觉去!” 谈小宝屁股上挨了一脚,心里一怔,他狐疑地看着三哥的眼睛,两只小圆眼瞪地圆滚滚,“三哥哥?” 谈让挑眉,朝他眨眨眼,“放聪明点啊谈小宝,你三哥哥缺钱。” 吓的小宝赶紧捂上嘴,瞅瞅在一边说笑的小苗几个,祈祷自己别说梦话让人听了去,要不他三哥肯定要把他卖了。 不过,他三哥能看见了诶! 好开心,但同时更加同情令姐姐,哎——她自求多福吧。 沈令菡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起来的时候还惦记着要打赌,结果一看外面,太阳都老高了。 “啊啊!完蛋了,我怎么可能睡这么久?”再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裳,居然只剩了一层薄薄的里衣——估计是小苗换的。 谈让端了醒酒汤进来,“头疼吗?” “疼。”她颓然地坐在床上,“我居然输了,哎……” 谈让走到床前,附身吻她额头,眼睛“不小心”扫到她身前松散的衣领,顿了顿,“没事,我尽量不提无理要求。” 明知道他看不见,可沈令菡还是下意识地捂住衣领,干笑,“小苗也真是的,不能给我多留一件衣裳吗?” 谈让的脸抵在她额头上,低笑,“媳妇,是我帮你换的。” 沈令菡:“!!!” 正文 118祸事来 这年还让不让人过了! 沈令菡欲哭无泪,无比绝望地把头埋在被子里,死活不肯出来。 “阿让我要跟你绝交!” 谈让坐在床边,抖落她身上的被子,“你先出来再绝交不迟,快起来把醒酒汤喝了,不然你得头疼到夜里。” 沈令菡在里头拼死拽着被子,无奈拽不过他,顾头顾不上腿,稍不留神就失了守,被子里伸进一只温凉的手,抓住了她的腰。 “啊哈哈哈……”沈令菡像是被点了痒穴,瞬间破功,“我出来我马上出来,你停手!” 谈让嘴角一抽,他根本没动好嘛…… 但是——小麻雀的手感实在太好了,他的手不小心碰到她腰上的肌肤,嫩滑温热,一时没舍得松开,干脆就这样把她抱了出来。 她身上的衣服在被子里揉的皱皱巴巴凌乱不堪,此时格外衣衫不整,领口干脆扯到了肩膀,露出了香肩小肚兜。 谈让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把眼睛移开。 “我昨晚上都抱着你睡一宿了,你现在害羞个什么劲?”他捏着她的腰,把她扣在身前,在她耳边轻轻道:“肚兜还留着呢,怕甚。” “阿让!”沈令菡一拳头砸在他身上,“我们今晚分房睡!” “不行。”谈让拒绝地非常干脆,“想也别想。” 沈令菡:“……” “要不今晚上让你看回来怎么样?”谈让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现在看也成,你可比我占便宜啊小麻雀。” 谁要看你! 不过想想他眼睛看不见,她到底在害羞个什么劲? 这样一想,沈令菡就释怀了,但是被恼羞支配的心还无法平静,她得报仇。于是拉着他的束腰一扯,笑的很邪恶,“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谈让:“……” 小媳妇要造反。 不过他还挺喜欢的,所以没反抗,任由她“强取豪夺”。 然而采花贼有色心没色胆,刚扒了一层就不好意思了,“哎算了算了,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谈让:“……” 他媳妇对他没有兴趣怎么办? “你确定不看?”谈让坏笑,“那可别说我占便宜了。” 沈令菡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被他扑倒在床上,腰上一凉,那只坏胚手招呼也不打就伸了进来。 她从头发丝僵到脚趾头,原地化成一块木头。 谈让也就是逗她玩,没打算真干嘛,但此时此刻,她一双大眼呆愣愣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忽然就想干点什么了。 他的手指点在她额头上,“吓傻了么。” “嗯?”沈令菡觉得有一道光从她额头钻进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没过脑子地问了一句,“阿让你要吃我吗?” 谈让低笑,在她嘴上咬了一口,“可不是吗,早想吃了。” “那,那你轻点咬。” 这傻子到底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有些无奈,手在她腰上狠狠抓了一把,忍着真想一口咬下去的冲动,从床上弹起来,穿好衣裳,出去吹凉风。 沈令菡在床上愣了半天,她刚才在说什么? 到底怎么个吃法?要是何东家在就好了,还能问问她。 谈让被小冷风一吹,混沌的脑袋立刻清醒了,他摇头失笑,感觉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疯。 谈小宝躲在柱子后面伸着小脑袋,“我令姐姐怎么还没动静,是不是让你吃了?” 谈让:“……” 哪壶不开提哪壶! “信不信我连你一块吃了,我肚子现在可空着。” “啊!三哥哥要吃人。”谈小宝决定放弃他令姐姐,自己先跑。 “三少爷!”齐管家忽然在外敲门,“三少爷在吗,老爷让您速去府衙一趟。” 谈让眉头一挑,大过年的,总算有个好消息。 他亲自去开了门,“齐管家何事,今日不是不办公吗?” 齐管家一向从容的脸上罕见有了急色,“具体我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只说是京城派了督查官来,老爷方才匆忙走了,叫您也快些去。” “行,我知道了。” 打发走了齐管家,谈让没回房间,只嘱咐了小苗几句,“别忘了让她喝醒酒汤,早上吃点清粥就好,别依着她的性子吃太多。” “我知道了姑爷,您要去哪啊?” “我去府衙,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不用等我吃饭。” “哦哦,那您慢点。” 大过年的,就不能叫人在家多歇两天么。 谁不想年节里头在家享两天清闲,通常不是要紧的事,怎么也得压过初三再提,可架不住几个督查官心里也憋屈,所以一路快马加鞭,提早两日到了琅琊郡,只盼着早点把差事办完了,还能赶回去过个年尾巴。 可谈政这厢就不好过了,一路都在琢磨出了什么要紧事,竟是大年初一就来了。他匆忙赶到府衙,闷了一脑门的汗,见了两位大人先问安,“两位大人过年好,用过饭不曾?就去我家里将就两口?” 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姓杨的督查官道:“谈大人不必忙活,我们还是快些办了公事要紧。” 谈政心里咯噔一下,听他的口气,像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竟是一点面子没给。 “那也先喝口茶歇歇脚,大过年的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两个督查官对视一眼,心里想的皆是,到底是安伯侯家的,客气点也罢,便顺了谈政的意思,先坐下喝茶。 “两位大人大老远过来所谓何事,能否先跟某透露两句?” 杨大人道:“倒是得先跟谈大人告罪,接下来如有得罪之处,您千万谅解,我二人乃奉命办事,皆身不由己。” 完了,谈政想,有河间王这个亲家,还有安伯侯的脸面都兜不住的事,肯定没好。 “谈大人,今年的官员考核评定是您亲自写的吗?” 这俩个督查官可谓给足了面子,这种问罪方式可以说是很委婉了,甚至隐约还想给他找条退路。 “自然是本官亲自评定。”谈政没有犹豫,况且根本不能否定。 而且他觉得不可能在这上面出什么问题,他虽然是誊抄的,可抄的时候也会看,有不合适的地方会稍加改动,可以说完全是按照他的意愿来的。 杨大人再三确认,“真没人代笔?” 谈政意识到不对,但还是点头,“真没有。” “这……谈大人,那我们就只好得罪了。”杨大人放下茶盏,说道,“是这样的,琅琊郡都尉何有志的官评似乎不太好,我们来之前做过一些调查,听说他跟您还是亲家对吧?” 何有志?谈政皱眉,“是我三儿媳妇的舅舅,不过……有什么问题吗?” 谈政简直糊涂了,何有志官评是不好,他没写好啊,所以这问的哪门子罪? “具体有什么问题,我们得搜证上报再议,不过,我跟您先透个底,朝堂今年对官员德能勤绩抓的很严格,您在这当口上言语不实地包庇何有志,怕是要惹麻烦。” 何来包庇一说?谈政诧异,“您说那考核评定有问题?怎么可能,我明明给他打了差等。” 杨大人将那份评定原件给他,“如果您没有证据证明这不是您写的,那就只能抱歉了。” 其实来的时候,上面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谈政这个内史怕是当不成了,他们来一趟,只不过是要走过场找找定罪的证据而已,待将何有志的罪名上报过后,正式的罢官文书就会下来。 至于这里头有甚隐情,那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不过杨大人看谈政这个反应,决定给他个挣扎的余地。 谈政翻看自己亲手写的文书,惊诧不已,字迹明明是他的,但内容完全不一样,这不是活见鬼了吗? 给何有志评了上等不说,评语全是溢美之词,什么为官清廉,办事得力,简直胡说八道。 此时谈让正好赶来,不明所以地问:“可是出了甚事?” 谈政看见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是怀疑他的,但遂即,自己也觉此念头荒谬,他一个瞎子,写个字都费劲,怎么可能伪造。可经手的人就那么几个,不是他会是谁呢? “这些文书,可有经过别人之手?”谈政问他。 谈让皱眉想想,“没有,我是直接交给了负责跑腿的小吏,之后便不知情了。” 旁边的两位大人一直盯着他们,谈政不敢细问,“那真是太奇怪了,这个根本不是我写的,谈让你可以作证,我平日因为何都尉办事不力,指责过他多少回,怎么可能给他评上等。” 督查官看向谈让,谈让平静道,“倒是听过一两次。” 但骂归骂,不代表不会包庇,毕竟是连着姻亲的,这个根本不足以作为翻案的证据。 杨大人起身:“既然如此,我们便叫何有志过来问罪,另外还请谈大人将今年的各项公务呈交给我们审查,尤其是有关何都尉的。” 谈政心里一沉,坏了,他前两天才给何有志放了水,这根本是撞枪口上了! “谈让,你陪几个官差去叫何都尉。” “诶谈大人,这样不太妥吧。”杨大人拦下谈让,“审问何有志有我们就够了,二位在此稍等便是。” 谈让只好规规矩矩站好,看了眼焦躁不已的谈政,嘴角掠过一丝嘲讽。 正文 119罢官 何有志被带走的时候,正在家里大鱼大肉,一听抓他的人是洛阳城的督查官,差点儿把骨头吞了。 “几位差爷有话好说,大过年的,我到底犯什么事了?” 然而没人理他。 何有志心里更忐忑了,琢磨着难道是谈让给他修改官评的事露馅了?还是贿赂谈内史的事让人知道了? 等到了府衙,他没见到谈让跟谈政,被单独带去审问。 杨大人坐在案前亲自问话,他先打量的何有志两眼,从感官上看,第一印象非常烂,“何都尉,何都尉?” “啊?”何有志心里有鬼,高官面前不敢抬头,跟个见了猫的耗子似的瑟瑟发抖,“大,大人有何指示?” 杨大人抿着唇,脸色不太好,没见何有志的时候,他还觉得这里头可能有什么猫腻,见了之后才知道,官评上打差等都抬举他,能做官到现在,肯定少不了上官的维护。 也就是说,谈政无论如何都跑不了一个隐瞒包庇罪。 于是便不跟他浪费时间,“你家铺子今年可有缴纳税金?” 何有志的汗刷就下来了,问题来的猝不及防,他不知道怎么说,“自,自然是交了的,内史大人可是亲自查的,我哪敢不交。” “你交了多少可有根底?” “有,有。” 这个何有志不怕,他每年都不忘伪造一张。 杨大人翻查他往年所交税金的凭据,发现一个问题,“你眼下所有的药材铺子跟布料铺子可是你自己的?” “当然是我家的,这个不能有假。” “可为甚药材铺子今年交的比往年多了足足五成,您家药材铺子生意竟是这么好?” 啊?何有志懵了,他说的都是啥意思? “这,这些都是我家婆娘在打理,我不是很清楚。” 药材铺子的收益没有布料铺子好,但今年交的税金却都差不多,比对以前的看,布料铺子倒还算正常,唯独药材铺子多的出格。 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何有志不知道该交多少合适,布料铺子里有孙掌柜,交多少税他有数。但药材铺子里却没有了刘掌柜,何有志怕麻烦,索性就伪造了两张数额差不多的凭据。 “这两家铺子的商户主人是何秀秀,是你什么人?” 铺子要过户,得有何秀秀亲自来才行,沈令菡没这个权利,所以当时转让给于氏属于私下转让,只潦草写了一张转让书。只是这转让书没什么实际作用,双方相安无事也就罢了,一旦有了什么纠纷,随时都能反悔。 比如,何都尉以势压人霸占外甥女家产之类的,只要稍微一查,全琅琊郡的人都能作证。 “是我家长姐。” “她人可在此地?” “不在,是我家外甥女做主转让给我的。” 杨大人皱起眉,人家铺子之前一直很好,为何会忽然转让,还是在铺主不在的情况下,这里头明显有事啊。 他脑子转了个弯,问何有志,“你如何看待你的上官谈内史?” 自然是小气吧啦又不通情达理,整天假正经。何有志一边腹诽一边歌功颂德,“我们谈大人清正廉明关爱下属,是我见过最好的上官。” “……”杨大人扶额,“那你可知道,为何他会给你最差官评?” 什么玩意?何有志无法淡定了,那狗官到底给他评了最差等,而且谈让也没依照约定帮他改,他被耍了! 他现在处在极度愤怒与极度绝望的复杂情绪中,预感自己可能要完了,所以决定也让那俩父子不好过,于是话风忽然一转,“大人,谈大人他诬陷我,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欺上瞒下滥用职权,收了我的贿赂还骗我!职责内的事都推给下属去做,那官评根本不是他写的,是谈主簿的手笔,谈主簿他就是见不得我好,就是记恨我婆娘占了他媳妇的铺子!” 杨大人:“……” 何有志说完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啥,然后猛的捂住嘴,只想抽自己个嘴巴子。 遇上这么蠢的家伙,杨大人表示很欣慰,因为距离他回家过年尾巴的希望又近了一步。 事情基本已经有了眉目,不过那官评居然是出自谈让之手,倒是有些不好办,听上面的意思,是要提拔谈主簿的。 杨大人再次面见谈政,就何有志交代的事情跟他们对口供。 谈政听完了眼前一黑,他预料那蠢货嘴里吐不出象牙,但也不用这么找死吧,把大家都卖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对此无力辩驳,督查官已经派人去府上找贿赂证据了,如果那点土特产算是证据的话,那他就是人赃并获,至于代笔之事,那更反驳不得,因为给谈让当笔杆子的小吏业已招供。 谈让道:“内史大人公务繁忙,那官评虽为下官代述,但都是根据大人的意思来写的,有执笔小吏可以作证。” 谈政对三郎一点怀疑都没有,他只怀疑是上面有人故意动了手脚来陷害他。 杨大人在审问过执笔小吏后亦排除谈让的嫌疑,因为府衙里的人都知道谈主簿平日不动笔,他根本写不出跟谈政一模一样的笔迹。 至于是谁动了手脚,那就不是他关心的了,反正肯定找不出来,也就是说,这罪名实打实得落在谈政头上。 杨大人颇为遗憾:“既如此,谈内史可要有心理准备,待我上报之后,不日便会有判决。” 谈政此时虽有后怕,但并没有十分悲观,有人借机整他,无非是降一降官职,回头及时走动走动,他还能去别的地方继续当官,过两年照样升。 故而倒也平静,“有劳杨大人了。” 督查官办完了差,匆忙回了洛阳城,不过谈政目前处于被监管状态,所以时时都有人盯着,行动受限。 而情况远比谈政想的严重的多,家里搜出了何有志给的金子不说,还质疑他的生活过于奢侈,生活排场远远高于他的身份地位。 他计划着去信向谈樾救助,谁知监管之吏太过尽责,竟是一点空子都钻不得。他在家里急的团团转,只能跟谈让商量,“你看如何才能私下给你大哥报个信呢?’” 谈让面色依旧平静,“不妥,如此必定会连累大哥。” 谈政更灰心了,因为三郎说的很对,如果有人要陷害他,肯定等着揪他的小辫子,他不能再连累老大。 “那要不找找琅琊王?” 谈让好险才忍住没刺激他,“恐怕躲不过监管之人。” 他想说的是,琅琊王如果有心帮他,根本用不着他操心,问题是,人家肯不肯管,或者说,琅琊王有可能管不了。 最近谈政把琅琊王得罪的差不多了,正对他有意见的时候,出面帮助他的可能本来就小,何况现在洛阳城是河间王的天下,琅琊王未见得能伸的进去手。 谈政坐在椅子上头疼,他现在被困在琅琊郡,跟外界联系不上,完全不知道是谁在整他,更是无从下手,万一错过了最佳的挽救机会,后果便不敢想。 “三郎,以你看,那官评是谁动的手脚,我到现在还不能相信,有人能将我的笔迹模仿的分毫不差,我几乎看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谈让微微一笑,“说不定是亲近之人,如果外人单凭几个字就能模仿一个人的笔迹,未免过于难了。” 谈政猛地抬起头,眼神里似有惊恐,因为他方才忽然想到一个人,一个能模仿他笔迹,并且还有机会动手脚的人——谈樾。 不可能,他心里下意识地先否认了这个荒谬的念头,谈樾是他最钟爱器重的儿子,是这世上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人,再说他想不出来谈樾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但谈让这句提示却一直挥散不去,谈政像是中毒了一样,脑海里时不时就会冒出这句话来,弄的他心神不宁。 除了最亲近的人,还能有谁模仿他的笔迹呢? 一直到过了十五,谈政心心念念的谈樾没能回来一趟,他心里开始慌了,因为越发不确定谈樾到底安了什么心,便是再忙,过年过节的也能抽身回来看看,更不提家里还有事。 难道他也被限制行动了? 在谈政惴惴不安中,洛阳城里终于来人了,这次可不是处处都给留着面子的杨大人,而是一个严肃至极的宣判官,进了内史府后一句多余的寒暄都没有,直接命令谈政跪地听判。 “琅琊郡内史谈政,因收受贿赂包庇属下,容忍何有志这等官虫欺压良民败坏官场风气,特罢免其琅琊内史一职,所有非法家财尽数查没。” 谈政眼前一黑,居然罢官了? 这些所谓罪名,只要稍微走动走动,根本就不叫个事,真要较真起来,哪个当官的没干过,怎么会处置的这样严重。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下一任的琅琊内史,居然落在了他家三郎,谈让的头上。 这怎么可能呢?谈让无论如何都没这资格,是谁在抬举他? 难道说这次小题大做的罢官,就是为了把谈让捧上去? 谈政顿时恍然大悟,他不可思议地看向一脸平静的谈让,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 正文 120戳心窝 谈政与何有志被罢官,却只任命了一个谈让为下任内史,都尉一职便空了出来,意味着在下任都尉上任之前,都尉之责亦由谈让兼任。 这若不是背后有人抬举,那便是活见了鬼。 谈政再傻也回过味来了,什么亲近之人模仿笔迹,根本就是这个狼子野心的东西一手策划的! 他愤恨地盯着谈让,“你好啊老三!” 谈让将宣判官送走,回身看着他,脸上依旧恭敬,“大人何意?” 谈政却觉得眼前的三郎无比陌生,他看着熟悉而又卑微的这个儿子,心里涌上一个念头,他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从来也没有。 那眉眼像极了她母亲,正是因为这张脸,他才厌弃他,一见了他就会莫名烦躁,可就是这张熟悉而又让他厌烦的脸,眼下正用一种陌生到让他恐惧的神情对着他。 他怎么会以为这个儿子跟以前不一样呢,怎么会天真的以为他能顺从恭敬呢?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府衙,三郎从来不肯正经叫一声父亲,就是用这种看似恭敬实际疏远,甚至于是嘲讽的态度敷衍他,他居然就能被蒙蔽了。 “你个狼子野心的不肖子!”谈政愤怒地抬起巴掌,对着这张脸就打了下去。 “诶,谈大人。”谈让抬手一挡,准确地捏住他的胳膊,对上他惊恐的表情,笑笑,“您年纪可不小了,遇事得心平气和,免得伤了肝火。” 谈政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看着架在胳膊上的手,再看看谈让那双带着笑意的眼,如同见了鬼,“你居然不瞎?” “谁说我不瞎,我瞎的好着呢。”谈让松开他,负手而立,俯视眼前这个比他矮半截的“父亲”,“您不都亲自找郎中给我瞧过了么,不信我,还不信您自己找的郎中吗?我不但瞎,脑子还不好,这辈子都读不成书,不会有什么出息,只配给你跟大哥打杂,只配捡你们不要的东西,我觉得我这个人设挺好的,没必要改,你可以继续这样看我,没准儿后半辈子能过的舒服点。” 谈政一口气憋在嗓子里,怎么都吐不出去,他浑身哆嗦,老脸抽搐,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眼前的人一定是个妖怪,原先的三郎一定被他吃了,三郎是个瞎子,脑子也不好,怎么可能像他这样骇人。 “你究竟是谁?” 谈让嗤笑,“怎么,这就开始糊涂了,居然不认识自己的亲儿子,哦,不过也对,您从来也没明白过,自己生的几个儿女,你怕是一个都没认全,啧啧,说起来还真同情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谈政想起谈逊当初说的,惊的倒吸一口气,“你居然真的是东海王的走狗!我想起来了,眼下能在河间王眼皮子底下安插人手的,就只有东海王,你不可能是河间王的人,不是琅琊王的人,只有可能是东海王的人。你当初跟孟怀眉来眼去,跟绑匪串通一气,害了二娘的也是你,你何等黑心!” 谈让失笑,不知道怎么夸他好,“谈大人,知道你这辈子只能混到内史,还混不好的原因吗,太蠢。你与其有闲工夫猜我是谁的人,不如先猜猜您钟爱信任的长子是谁的人,怎么样,能猜到吗?” “谈樾?”谈政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因为他没法想象一家两父子怎么可能站不一样的立场。 “还没想明白呢,您就不想想他为什么到现在没回来吗,不想想凭他自己是如何升任刺史的吗,真以为安伯侯府的后门是专为你开的啊,没有河间王点头,谈樾升不了官,你也罢不了官,我也不可能顶替你。” 谈樾不回来,绝对不是什么公务繁忙能解释的,谈政自己也不信,不细想无非是自我安慰的成分居多,更是信任长子的本能。但这事确实禁不住琢磨,谈樾不回来的最大可能就是回不来,为什么回不来? 如果不是有人要坑他们全家,连谈樾也一并监视了起来,那就是回琅琊郡有风险,风险何来,来自琅琊王府。 王府里有人提防谈樾,很可能设下了什么陷阱等着他。 但是,谈政依然有理由解释,示好河间王的策略,他是知道的,并不是谈樾私下里的谋划,琅琊王跟前有孟家人挑拨,对谈家人提防很正常,并不能因此说明谈樾背叛。 可是,他被罢官,谈让升官又怎么解释? “你个竖子少来挑拨,分明就是东海王的奸计!” 说来说去,又绕回去了。 谈让同情地看着他,看的谈政心里一阵阵发慌。 “我要是东海王,就不会只罢了你的官,我会直接要了你跟谈樾的命。”谈让注视着谈政的眼睛,仿佛要将这些话逐字逐句戳进他耳朵里,“你当初因为跟琅琊王有几分私交,从而站他的队,但是谈樾跟安伯侯却从来不看好他,安伯侯中立围观,谈樾却是在一开始就只看好河间王,之所以配合你,就是为了在琅琊王身边当奸细,你可以想想琅琊王几次倒霉,都是因为什么?” 琅琊王离京并非完全出自自愿,而是因为他的一个亲信官犯了事,这名亲信一直被秘密安插在官家身边,所知者甚少,却忽然就因为犯上被处死。 此人身份极为保密,不知怎么的就被官家知道了,后来才知道就是河间王的人给背后捅了一刀。官家那时候对琅琊王意见相当大,若不是因为琅琊王牵扯的几个家族,险些就要废了他的王位。 琅琊王因此不得不主动退一步,选择离开洛阳城,到封地避锋芒,以示没有争权夺利的心,如此才算稍稍挽回败局。但他离开权利中心,失去的优势不是一星半点,在朝堂布局多年,一旦离开,必定难以掌控,琅琊王后来陆续失掉了好几颗安插在朝堂上的重要棋子。 便是上次佛寺停建一事也疑点重重,建佛寺导致龙体欠安,这理由根本是生拉硬扯,明眼人都知道琅琊王是被人坑了。而河间王每每算计琅琊王,消息未免都太灵通了些,如果不是在琅琊王身边安插了眼线,恐怕没有这么顺利。 琅琊郡总共这么大地方,就这么几个人,谁最有可能成为奸细? 如果非说是因为琅琊王私生活太乱,府里养了太多隐患,政敌有足够多的机会在他眼皮子底下放眼睛,那倒也算是个理由。可谈政却知道琅琊王此人面憨心细,给自己设立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形象,多半是做给人看,他玩归玩,却从来不在那些小宠面前谈及政事,更不可能让他们有机会抓到把柄。 哪怕是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在给河间王传递消息的时候也做不到如此顺利,且琅琊王养小宠没长性,新鲜过了就会换一批,没有人有机会长久留在他身边,这也是他的谨慎之处。 谈政开始怀疑自己身边有河间王的奸细,毕竟在琅琊郡,眼线放在他身边是最稳妥的。 “谈大人可是在琢磨身边的人?”谈让挑了下嘴角,“您也不想想,就谈樾那么个谨慎的性子,谁有那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动脚,把二娘嫁给周荣的时候,他是不是说给谈家留一条路?” 谈政的思路完全被他牵着走,不受控制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被蛊惑一般。 “那您现在看看,这是留一条路还是留一条隐患?琅琊王因此对你心生怀疑,而河间王只看重安伯侯,可曾搭理过你,你得了什么好处?在河间王心里,你是琅琊王的忠实走狗,关键时候只会把你摆到一边,选择了我——一个谈樾一手培养起来的棋子,之所以不要你的命,完全是看在谈樾的面子上,这些是不是能让你多少清醒点?” 谈政怔怔地看着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不是清醒,而是恐慌。 谈让嗤笑,“您那位长子要是放在皇家,肯定是个弑君篡位的好手,他有且只有野心,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为了自己所谓的前程大业,什么家族亲情,能顾及的时候就顾,顾不得的时候,亲爹亲娘亲妹妹都能利用舍弃。” 谈政的手开始哆嗦,这一字一句像是一根根针,狠狠戳在他脑子里,导致他思维跟行动都不受控制,他潜意识里告知自己,谈让说的都是假的,却又不由自主顺着他的思路想,可怕的是,他完全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知道谈樾原本想把我调去徐州,为的是什么吗?”谈让继续道,“河间王有意除掉琅琊王,徐州是他最重要的据点,谈樾需要我帮他在徐州部署,他觉得我比你有用,关键时候能出来当个替死鬼挡箭牌什么的,而你不行,你需要继续在琅琊王身边当他的眼线。至于真打起来的时候谈家人安危如何,你猜他能不能顾上?” 谈政的眼睛里已经有惊恐之色,他被罢官,谈樾都没能回来,别说真打仗的时候了,而且还在这种时候把周颜带走了,明摆着是激怒琅琊王的举动,谈樾怎么可能想不到。 想到却不得不带走,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且这理由比留在琅琊郡的谈家人还重要,竟是宁愿拿家人冒险。 谈政被堵在心口的气压的眼前一黑,他捂着心口,脸憋成青紫色,腿脚一软,颓然地倒在地上。 正文 121中风 谈让盯着地上的谈政,一点要叫郎中的意思都没有。 谈政喘着粗气,手指着谈让的脸,“所以,所以那文书是你换的!” 总算还没糊涂到底,最后关头倒是想明白了。谈让没有否认的意思,蹲下来直视他,“你说是就是吧,如果这么想,能让你舒服点的话。” 舒服个屁,谈政就差吐血了,他怄了一口老血在心里,完全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你究竟是谁!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他依旧不能相信三郎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件事本身的震惊程度比谈樾背叛他还强烈。 “你可把我问倒了,我也不知道我是谁,要不您以后有机会问问我娘?”谈让轻笑,“不过她也未必肯告诉你,她这辈子最恶心的人就是你,怕是不想搭理你的,不过这有什么重要吗,您也没把我当个人看,管我是谁呢,你说是不是?” “噗……”谈政一口血喷出来,谈让闪身躲开,一点没沾到。 “哎呀,我媳妇给买的衣裳呢,你可别给我弄脏了。”谈让换到另一边蹲着,捧着脸看他,“这就承受不住了啊,就这样的承受力,怎么斗的过谈樾呢?别灰心嘛,你不是还有个两个亲儿子么,谈逊好歹还是站在琅琊王这边的,虽然投靠了周齐,总算是跟你一个立场,反正周览不成事,支持周齐没什么不好啊。” “哦,还有小四郎,可惜你没好好教他,挺机灵个孩子就被大夫人教傻了,您看他傻乎乎的时候,就没想过什么?” 谈政感觉自己有点言语失灵,想说话说不出来,只能瞪着眼,似乎要瞪出来似的。 “您一辈子活成这样,也挺不容易的,几个子女都不在身边,在身边的指望不上,如花似玉的夫人接连香消玉殒,倒是一个菩萨心肠的大夫人活的挺好,可能是应了那句善有善报?” 谈政不知道能否听懂,当然听懂了也无法表达,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糊涂了一辈子,不在乎将死的时候能不能想明白,或者明白不如不明白,糊涂着死了比较好。 但是他没死成,卡在明白了却又死不了的折磨中,注定活多久就要被折磨多久。 谈政被抬回谈府的时候,家里刚刚经受过一轮抄家洗礼,不过抄家的人比较给面子,没弄的像土匪进村似的,除了损失了钱财,没遭其它殃。 如果说被查没家财的时候,谈夫人尚且心平气和,但在看见谈政口眼歪斜被抬回家的时候,那张温善慈祥的脸皮便如何也撑不住了。 “怎么回事?”赵氏险些站不住,“啊?老爷这是怎么了?” 谈让跟在后面道:“郎中说是中风,可能是被刺激的。” 罢官抄家是够刺激的,人上了年纪,什么都有可能,中风很正常。 赵氏张着嘴,完全说不出话,她或许心里有疑窦,但是抓不住摸不着,老爷好好从家里出门,回来就成了这样,就好像出门不小心被人捅一刀,被马车撞一下,都属于天灾人祸,除了怨天尤人,怨命有此劫,并不知道该去怀疑谁,也不知从哪里怀疑。 “你怎么不好好看着你父亲!”憋到最后,也就只有个三郎能埋冤。 谈让抱歉道:“怪我没好好看着他。” 赵氏:“……” 三郎是个三脚踹不出屁的,指望他说清楚根本不可能,何况还瞎。再说又是抄家又是应付宣判官的,府衙里肯定有好多事,谈让顾不上也正常,谈夫人自己还是不应付了好半天。 所以她连怪罪都无从下手,只能悲痛又心急的跟着进屋,照看半死不活的谈政。 “老爷到底如何了,可还有救?” 郎中摇摇头,“我医术有限,老爷深度中风,能捡回条命已是万幸,却是不能保证他好起来,后半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赵氏眼前一黑,“谈樾呢,快去给谈樾送信,让他回来想办法,让他去洛阳城请名医!” 谈让道:“已经派人去送了。” 长子不在,家里的顶梁柱又倒了,谈夫人即便再强势也没了主心骨,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能依靠的就只剩了个三郎,这是她做梦都没想过的。 不过她眼下还没有谈政那样绝望,因为她知道长子近在眼前,随时都能回来主持大局,心里尚且有底。 她摆摆手,“你去忙吧。” 谈让的确有事要忙,眼下内史府的公务都要他来做,还要给谈政跟何有志善后。他从正房出来,匆匆去自己院子,想要看一眼小媳妇再走,结果她不在,说是去了都尉府。 在谈让回来前不久,去都尉府照顾老夫人的小苗忽然跑回来,跟沈令菡说何家被抄了。 “姑娘,您快去瞧瞧吧,家里一团乱,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就要不好了!” 沈令菡记挂着外祖母,衣服没来得及加一件就出了门,“怎么回事,谈家也被抄了,是不是舅舅犯什么事连累谈内史的?” 小苗说:“我具体没听明白,说了好多罪证,就记得说是霸占民财不交税金之类的,哦,好像还贿赂过谈内史,今年的考评给作了假。” 那倒是说得通了,怪不得谈家也遭了连累。 然而到了之后才知道,何家远比谈家要惨的多,里里外外一团乱,这是正八经的抄家。老远就听见于氏在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 “你们这些天杀的狗官,凭什么抢我的首饰衣裳,我要去告你们,我闺女可是琅琊王侧室,你们就等着掉脑袋吧!” “哎哎别动我那箱宝贝,我的娘,那是好几百贯打的柜子,你轻点,别给我磕了角……” 何有志蹲在地上抱着头,唉声又叹气,“你还顾得上那些破东西,都不是你的了,你管它有没有角,还不去看看咱娘。” “放屁,那就是我的,迟早让闺女给我要回来,谁还顾得上那老东西,要死不死的累赘,再说了你怎么不去看,那是你娘!” 何有志心虚的要命,“我,我不敢去。” 他把家给败了,官丢了,怕老夫人直接掐死他。 沈令菡打外头进来,听见于氏那话,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最近小苗天天来看老夫人,说入了冬之后,屋里连炭火都没有。她提了好几次,说要把老太太接走,但于氏死活不让,有一阵子还不让小苗进门。 但是她没有立刻上前跟于氏算账,打算先去瞧瞧老夫人,可不想她刚进来,于氏就从地上站起来,指着她骂,“好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撺掇你男人给你舅舅下套,你心怎么那么恶毒呢你,你早就惦记着霸占我们家了吧,整天装的天真烂漫,比谁都能算计,跟你男人一样不是好东西,现在怎么着,回来看热闹啊,滚滚滚,我们这里容不下你!” 沈令菡皱眉,这又是从哪说起的,但不管从哪说,她骂了阿让就是不行,于是当即怼回去,“你不交税金跟阿让有什么关系,舅舅他一个都尉,是阿让随便就能套住的吗,难不成舅舅当官无能,也是阿让教的?倒是您自己,老夫人病着居然不闻不问,就凭你方才说那句话,落到这步田地也该!” “你听听何有志!”于氏简直要气疯了,“你听听你外甥女说什么了,她说你活该,我就说她男人是头披着羊皮的狼,装的一脸仁义,看着好说话,就是欺负你傻,那金子就是他让你送的吧,这不是下套是什么!” 阿让让送的?沈令菡不知道这事。 “也,也不是他让送的。”何有志支支吾吾的说,“那不是你说送金子有诚意的吗?” “放屁!他不让你去求谈内史,我能让送金子吗?” 何有志心里还是很感激谈让的,他后来才知道,那什么督查官糊弄他,其实人家谈让根本就给改了,害得他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实在是可恶又可恨! 可沈令菡却听进去了,阿让为什么要让舅舅去贿赂谈大人呢? “我不听你那套!”于氏过来挡在沈令菡面前,不让她进,“这里容不下你内史夫人,赶紧给我滚,就先让你男人得瑟两天,等我去见了琅琊王侧夫人,有你们好果子吃!” 内史夫人又是怎么回事?沈令菡正纳闷的,于氏伸手推了她一把,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地上。 “姑娘!”小苗眼疾手快地扶着她,对于氏道,“您怎么还推人呢?” “我没打她就不错了,再不滚,我放狗咬她!” “舅母您也讲讲道理好吧。”沈令菡站正了,尽量心平气和,“现在不是吵的时候,外祖母她身子不好,您能不能先顾着人命啊?” “我呸!我家都抄了,管她死活,她烂在里头也是我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滚滚滚!” 于氏又要来推她,小苗挡在前面,结果被她推了个大跟头,于氏不解恨,一脚踹向了小苗的小腹,“让你们心黑,让你们来装好人,都去死吧!” 正文 122生死 于氏这一下猝不及防,小苗被她踹了个正着,疼的直抽气。 沈令菡险些炸了,她随手抄起墙边的扫把,朝着于氏砸过去,“混蛋,谁让你欺负小苗的!” 那扫把掀起一地尘土,扑了于氏一脸,扫把穗子勾着她的头发,金钗玉簪掉了一地,狼狈的不成样子。 “呸呸呸,你住手住手!”于氏一阵扑棱,脸花了,头发散了,宝贝首饰掉了,如同要了她的命。 沈令菡举着一把扫把,好像天神下凡来斩妖除魔似的,“你让不让进,信不信我让官差把你的衣服都烧了!” 抄家的时候还不至于把衣裳都抄走,于氏唯一剩下的宝贝就是她那堆衣裳,简直就是死穴。 “你敢!你要烧我的衣裳,我就去谈府放火!” “你去烧啊,看看到底谁倒霉。”沈令菡哼道,“你现在可不是什么都尉夫人,没有权利阻止我,再不让开,我把你关大牢里!” 于氏不甘示弱,“摆什么官夫人的架子,我不吃你那套!” “都别吵了!”何有志吆喝一声,“你不去看娘,还不让令娘去吗?” 他难得爆发一回,院子里一瞬间鸦雀无声,这一静下来,就听见郑氏房间里“砰”一声,像是砸了什么东西。 沈令菡一愣,“外祖母!”她把扫把扔地上,“小苗你别动,我去看看她。”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声很不详,连于氏似乎都感觉到了,没再上前阻止,气鼓鼓扶着头发走开,又去心疼她的宝贝了。 沈令菡一推开郑氏的房门,寒意立刻扑面而来,如同一脚踩进了地狱,地上是一堆碎瓷片,郑氏趴在炕头,枯老的手垂在炕边,不知道还有没有气。 “外祖母!”沈令菡一阵心酸,眼泪夺眶而出,她上前扶她,发现她瘦的就剩了一副骨架子,“您跟我说句话啊外祖母。” 郑氏听见她来,挣扎着动了一下,鸡爪似的手抓在她胳膊上,“令娘……” “是我啊外祖母,我先扶你起来。” 郑氏看着瘦,但身子很沉,她方才凭着仅剩的一点力气爬起来摔了一只碗,现在就像是被抽干了,只能依靠令娘的搀扶。 “扶我,扶我坐起来。” 本来想让她躺下的,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坐的起来,沈令菡拖着她的胳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她靠墙坐起来,一看见她的正脸,吓的倒吸凉气。 “外祖母你……” 郑氏脸颊深陷,之前厚重的下巴只剩了几层下坠的皮,脸上的肉像是被虫子掏空了,越发显得眼睛大起来,看着像是在骷髅头上铺了一层鸡皮,然后填了两颗眼珠子,脸色还尤其不好,青紫青紫的,根本没了人样。 “将死之人,一定很吓人吧。”郑氏两片嘴蠕动着,勉强能说清楚话。 沈令菡抹眼泪,“您别这么说,不吓人,您还是那个样子。” “令娘啊,外祖母临死之前,没什么能留给你的,钱都让他们拿走了。”她哆嗦着从身上掏出一只扳指,是她一直戴在手上的那个,“这个他们没偷走,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卖了还能顶点用,你拿去,别让他们瞧见了。” 沈令菡的眼泪一颗颗滴在手上,忽然想起以前,外祖母经常背着舅舅舅母给她钱的事,那时候她不懂事,只觉得外祖母时好时坏。表面上刻版偏心,对何东家跟沈先生态度很不好,唯独给她钱的时候,才能显出那么点长辈的慈爱。 她对外祖母始终喜欢不起来,大概很大原因,就是源于何东家在何家遭受的不公平待遇,直至这一两年,她跟何家渐行渐远,对她老人家由不喜欢到不想见,甚至隐约还带着点恨意。 可在这一刻,沈令菡忽然觉得自己很荒谬,为什么要把恨跟喜欢看的那么重要呢?人世间的恨与不恨,终究都不能简单定义。 如果是何东家在,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老人家走到这一步吧,从一点来说,沈令菡做的远远不够,自己都没尽到应有的责任,如何还能埋冤别人。 “外祖母,您自己留着,我不缺钱,这是你戴了一辈子的物件,怎么能给我呢?” “你就当个念想吧。”郑氏那一闪而过的精神头很快消弭下去,脸上透着一股油尽灯枯的灰败,“多余的话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以后你见了你娘,就说我是老死的,没什么遗憾了。” 她对何秀秀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说什么都没有意义,除了徒增伤感,让她后半辈子更自责难过之外,毫无价值。况且千言万语,并不知道从哪说起,想念,后悔,或是求原谅,这些秀秀大概早就看透了,可能根本不想听。 她终究没能等到秀秀,她再也见不到秀秀了。 视野里的东西正在渐渐消退,很快就成了一片白,在茫茫白色中,隐约显现出一个小姑娘的脸,像是令娘,又像是秀秀。郑氏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安详的笑意,好像真的没什么好遗憾了。 “外祖母?”沈令菡愣怔地看着她,手举在半空,想去试试她的鼻息,可是没有勇气,因为她意识到,外祖母可能是去了。 方才还跟断线珠子似的眼泪,现在却一滴也流不出来,如同随着烧干的蜡烛一起消耗殆尽了。她伤心难过,因为分离而遗憾恐惧,然而当这些情绪一起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有无措。 她在炕前站了很长时间,直到开门声在身后响起。 “小麻雀?” 谈让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他看见郑氏死气沉沉的脸歪在墙上,而小媳妇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这幅画面诡异到让人揪心。 “小麻雀!”谈让上前抱住她,把她的头按在怀里,轻轻捂着她的眼,手上一片濡湿,“有我呢,别慌,跟我说句话行吗。” “阿让?” “嗯,是我。”郑氏的样子,饶是他也吃了一惊,不知道这傻丫头是怎么撑住的。 “你来晚一步,没能见到外祖母最后一面呢。”沈令菡的声音很平静,“她走了,还给了我这个,我居然还拒绝她了,我该欢喜地收下才对。” 她把戒指给他看,“回去好好包起来吧,回头等我娘回来了,给她好了,我怕我弄丢了。” 谈让包裹住她的手,又抱紧几分,“行。” 沈令菡靠在他身上站了一会儿,重新有了力量跟希望,她抬起头,“谢谢你阿让,咱出去吧,舅母指望不上,得靠我们了。” 谈让揉揉她的头,“你先听我一句,老太太已经去了,有什么没什么都不重要,咱尽心就好,让她安心的去比什么都强。” 他的意思沈令菡懂,何家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不可能大办丧事了,停灵什么的也不现实,没准儿于氏还会赶,不如直接收殓发丧。 “我知道,我想外祖母大概也不想在这里待了,咱趁天黑前把她送走吧。” 谈让挺心疼,她现在这个懂事坚强的样子是他最不想见的,他希望她能一直天真着,成长是让人痛苦的事,他比谁都懂,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呵护她身上这份难得的纯善,这是他求而不得的东西。 但是面对亲人故去,他却不能让她袖手旁观,这样只会让她的伤心无所适从。 “行,我叫人来帮忙,你跟小苗帮她收殓,天黑前没问题的。” “嗯,谢谢你阿让。”她小声说。 出去的时候,何有志在院子里徘徊,时不时往这边瞅,见他们出来了才问,“令娘,你外祖母她……” “她去了,什么话也没留下。”沈令菡平静道。 “什,什……”何有志蹲在地上,一时没缓过神来,“我,我得去看看她。” “你去看什么看!”于氏站在自己屋檐下呵道,“咽气了就赶紧送走,你要去沾一身丧气,晚上别进我门!” “那是我亲娘!”何有志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把于氏惊的够呛,“你不愿意瞧就在屋里别出来,我晚上不进你屋!” 于氏嘴巴张老大,她这没辈子都没想过何有志会这么尿性,居然接不上话了,末了转身进屋,没再出来。 “娘……”何有志连哭带嚎的奔到郑氏房间,哭丧去了。 谈让皱眉,正想着这场面小麻雀应付不来,不如先把她带走,沈令菡忽然道:“阿让,你是不是当内史了?肯定很忙吧,你去忙,我能行。” 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她居然都知道了还没什么太大反应,谈让小小不安,怕她误会了什么,不过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只好暂时搁置。 “那我待会儿再过来帮你。” 沈令菡目送他离开,刚刚提起来的气儿又短了不少,她发现阿让在身边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怕,身体跟心理上都有了支撑,一旦他走了,她就会有失重感,会慌。 以前不这样啊,爹娘离家的时候都没这样,哎,果然是依赖成性。 “小苗,你肚子没事吧,咱得快点帮外祖母收拾了,趁天黑前发丧。” “我不要紧。”小苗没问为什么,总归是令娘说什么她就照做,“我知道老夫人很早就备好了寿服,我去拿。” “你给我站着!”于氏忽然打屋里出来,“你又是谁,谁让你随便在我家翻找东西的!” 正文 123归尘土 小苗被呵的一愣,不明白于氏到底想干嘛。 “我没要翻东西啊,就是去取一下,您要不放心就跟着我,我肯定不拿别的东西。” 再说想拿也没什么可拿,都给抄了。 “取什么都不行,这里是我家,我说让动才能动,我说不让,谁也别想去拿东西!” 于氏这是要找茬了,谈让一走,她就出来耀武扬威,就是想为难沈令菡。 “舅母,你不管老夫人就算了,我来帮她收殓你还拦着,过分点了吧。”沈令菡简直无语,“那套寿服是祖母她自己花钱做的,你没过门之前她就做好的,跟你扯不上丁点关系吧,你这样拦着到底想做甚?” “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太太临死前给你留什么好东西了吧。”于氏对着沈令菡阴阳怪气道,“说什么都没留,谁信啊,糊弄你舅舅行,别想糊弄了我,你巴巴回来一趟,死活要看她最后一眼,肯定是有好处,是不是她还了藏了什么房产地契什么的?” 沈令菡嗤笑,原来还是为钱,“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要钱不要脸的,老太太那些箱底不都让你搜刮干净了吗,有什么没什么你不知道?” “那可没准儿,这老东西防人的很,谁知道她是不是挖了洞藏了宝贝,谁还能不给自己留个棺材本呢,何况她一直都偏心,怎么可能不给闺女外孙女留点。” 沈令菡都快气的没脾气了,“那行吧,您慢慢找洞去,找着了全是你的,我得给老夫人收殓,天黑之前就走,省的在这里碍你的眼。” “哎,慢着。”于氏又拦过来,“这不是承认了么,哼,你早知道在哪了吧,着急忙慌的紧着把人埋了,就等着独吞了吧,我跟你说,想都别想!老太太是我们何家的,什么时候收殓发丧我说了算,你今天要是不把东西交出来,甭想把她带走。” 总算知道了什么叫钻进钱眼里出不来了,于氏满脑子想的就是钱,没有也能凭空想象出来,她就认定老太太给何秀秀母女留了财产,说什么都没用。 沈令菡冷笑,“我说没有你不信,那要怎么着,还想扣人啊,我劝你一句,家里都这样了,就别作了,不怕别人笑话吗?阿瑶可还在琅琊王府,你好歹给她留点脸,你后半辈子还指着她过,别再把她也坑了。” “去哪我都不怕你,老太太又没有遗书,谁规定她的遗产就得让你独吞了,至少也得分一半吧,反正今儿不把话说明白了,谁也别想走。” 沈令菡有点发愁,于氏这张颠倒黑白的嘴,万一出去嚷嚷一通,肯定又是一场鸡飞狗跳,她实在不想在外祖母去世的时候让别人看这种笑话,可家产真没有,实在不行,只能叫阿让来硬的。 “舅母,外祖母刚刚去世,我不想跟您争执,也没心情,反正今天天黑之前,我肯定要给老夫人发丧,您要再这么无理取闹,就别怪我不给您留情面了。” “呵,还想以势压人啊,知道你男人成了内史,官大吓死人,可我不怕你们,有本事你就试试看,看能不能把她带走。” “小苗,你去拿寿服帮老夫人换了。”沈令菡抱着胳膊跟于氏面对面,她还就不信了。 小苗赶紧趁机溜了。 “你休想!”于氏作势要去拦,却被沈令菡挡住,于氏顿时火冒三丈,一爪子抓向沈令菡的头发,“反了天了你,这是我家!” 沈令菡反抓住她的胳膊,“你家?连你都是何家的,有什么资格搞霸权,我舅舅都没说话,你做的哪门子主?还是你有本事继续在这里住着?” 这话等于要了于氏的老命,她在何家耀武扬威,但说白了哪哪都不是她的,这房子也不是,都尉都没了,哪里还有资格住在都尉府。 沈令菡是不怕跟她耗的,抄了家,房子很快就要收回,于氏根本没权利扣着老夫人不发丧。 于氏却心急的不行,她不能让老太太发丧,不然什么都捞不着了,于是再也顾不得,借着被她抓住胳膊的劲儿,整个人撞了上去。 两人身量相仿,劲儿都差不多,估计沈令菡还没这个泼妇有打架经验,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跟头,郑氏给的那个扳指便从身上滚了出来。 “好啊,还说没有!”于氏看见那扳指眼里直冒绿光,“我就说没找着她这传家宝,原来偷偷留给你了,肯定还有别的,你交不交出来!” 这扳指是传家宝?沈令菡不知道,不过她不可能让于氏抢了去,这是外祖母唯一的遗物了。 “舅母,外祖母的财产都让你拿去了,那时候你怎么没想着跟我分一半呢,她老人家就剩下一个贴身物件,你好意思再抢吗!” “放屁,肯定还有好东西,那老家伙从来都偏心你们母女,给我们的都是小钱,当我傻呢?” “家里就剩那处老宅子了,不还是留给你跟舅舅了吗,琅琊郡就这么大,她老人家要在哪置办家产,您怎么可能不知道?” 于氏已经魔障了,才不听她说什么,嚷着要搜身,“不可能,肯定有地契!” “混蛋!”沈令菡屈腿,对着于氏的小腹狠狠顶了一下,把她掀翻。 于氏踉跄着起来,想去捞地上的扳指,却不想用力过猛,一脚踩在扳指上,再抬起脚的时候,扳指已经变型。 “你个毒妇!”何有志忽然从屋里出来喊了一声。 沈令菡吃了一惊,没想到舅舅敢对着于氏放狠话。 “那是咱娘留下的,你居然敢踩!”他冲过来,一把推开于氏,“她的家底都让你搜刮没了,你还想做甚,拿了钱还敢拦着不让发丧,你怎么如此恶毒!” 于氏被他推的倒退好几步,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何有志是真的,“何有志你要造反吗?你是哪一头的,我还不是为了你争家产,就凭你这个闷葫芦怂屁,家都没了,你后半辈子喝西北风吗,迟早被你外甥女坑死!” 何有志那点胆子也就够吼一声,吼完了就没了,刚刚进去被老娘的凄惨样刺激了,所以才不管不顾的出来造反,被于氏一吆喝,腿又软了。 “那,那你也不能这个时候不让出殡!”他硬着头皮跟于氏说,“你不帮忙,令娘收敛有什么不对,都尉府里眼看着不能住了,肯定要发丧的,你凭什么要拦着。” 于氏要被这蠢男人气疯了,“何有志,你是不打算跟我过了吧,你信不信我连家门也不让你进?” “不让进就不让进!”何有志梗着脖子,豁出去了,“娘最后也没过天好日子,都是你害的,她要是有私产,还能过成那样吗?” “你是他亲儿子,不是照样没管!” 沈令菡趁着两人掐架,从地上捞起扳指,然后麻溜往郑氏房间里跑。 “你给我站住,何有志你拦着她啊蠢货!” “令娘你快跑!” 于氏发了狠,一脚踹在她男人命根子上,何有志被她踹的嗷嗷叫,而于氏就要冲过去抓沈令菡。 就在一家人鸡飞狗跳的时候,忽然来了一队官差,是谈让派来帮忙发丧的。 沈令菡忙道:“去把何夫人看关起来,她再敢口出狂言就绑了送内史府!” “是。” 官差奉命来给何家老太太发丧,谈大人的头号命令就是一切听内史夫人的指派,沈令菡一发话,立刻有俩差役上前,一左一右把于氏架住。 于氏跳脚:“放开我,你们好大的胆子,我闺女是琅琊王侧室……” 谁还管你闺女是什么人,一概没用,而且于氏眼下很符合口出狂言的标准,差役们遵从内史夫人的指令,毫不客气把她绑了,最后还堵上了嘴。 世界总算安静了。 沈令菡跟小苗两人,一边含着泪一边收殓郑氏,何有志则忙着抬棺。幸而一切后事都提早准备了,棺椁也是现成的,没多一会儿就收拾停当,赶在天黑前,把郑氏抬出了何府。 何家祖坟在西山上,就是之前采药的那座山头,沈令菡跟着棺材出城后,在城门口瞧见了谈让。 “阿让?” “谈大人!” 谈让特意来等她的,他赶着处理完公事,前脚刚到,就怕她一个人撑不住。 “我陪你上山。”谈让就当着一堆人的面,把她拉进怀里抱了抱,然后帮她披上披风,牵起她的手,“走吧,我陪你送老夫人最后一程。” 沈令菡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好。” 现在一见到阿让就脆弱的一塌糊涂,实在挺丢人,她看看周围跟着的人,好像没人看他们,于是也就不在意了,紧紧牵着他的手,一步也不松开。 山上此时一片荒芜,比山下冷太多,通常冬天的时候,她不爱来山上,因为不好玩,连寺院都冷清不少。而今日路过寺院的时候,沈令菡破天荒的停下来驻足,注视着寺院的高塔,虔诚地希望生者安康,逝者安详。 何家祖坟距离寺院不远,老太爷的坟在此已有二十年,旁边的空地就是为郑氏预留的,需把老太爷的坟挖开合葬再重建坟头。 沈令菡依着谈让站在树下,看着土堆一点点堆积,心里的沉重反而渐渐散去,变得平静许多,尘归尘土归土,人兜转一世,不过就是这么个结局。 “谈大人!”挖坟的小差役忽然惊了一声,“您看这里忽然陷下去了。” 正文 124沈小宝 冬天土硬,按理不会出现塌陷的情况,地下肯定是被人挖开过。 沈令菡拉着谈让的手过去,给他描述看到的,“倒是没有发现洞或者坑,就只是土松了。”她遂即小声在他耳边道,“我怀疑有人在这附近地下挖洞,挖到的地方土层会变薄。” 谈让看得见,不过还是认真听她说,她说的完全没错,寺院在附近,很有可能是琅琊王故技重施,将新寺院没能挖好的秘密基地换到了这里。 “我知道了小麻雀,不过临时迁坟会比较麻烦,今日只能暂时先将他们安葬在此,等有机会再说。”他吩咐差役,“再填些土进去,把地面夯实了,墓穴浅一些没关系。” “是,谈大人。” 谈让对着寺院方向若有所思,他之前一直有所猜测,不过没有证实,还等着周览替他挖出来,如今倒是省了不少功夫,就是不知道琅琊王的私藏到底够不够丰厚。 等坟头堆好,天已经黑了,下山的时候更冷了,沈令菡几乎是窝在谈让怀里下去的。 “阿让,你跟着我的脚步走,千万别摔了。”两人互为倚仗,跟老夫老妻似的。 谈让的眼睛基本痊愈,已经与常人无异,只是一直没跟她说,冷不丁说出来挺奇怪的,就想着等她生辰的时候给个惊喜什么的,但这会儿他倒是有点后悔了,整天装瞎博取小媳妇同情心,他生出了很多负罪感。 忽然觉得她知道真相的那天,自己很可能会倒霉,想到这里,谈让打了个哆嗦。 “阿让你冷吗?”沈令菡感觉他在打冷颤,想把披风给他。 “没有,不冷,抱着你一点都不冷。”谈让握住她的手,“不信你试试,是不是热的。” “明明就是冷的……” 谈让:“……” 在山上吹了半天冷风,回家之后脸色都不太好看,小苗赶忙烧了一大锅姜汤,连小宝都被逼喝了一碗。 “呜呜,好难喝啊。”谈小宝的脸整个都是皱着的,“我又没吹凉风,为什么也要跟着遭殃。” “小宝少爷,你预防啊,万一我们都带了病气呢?”小苗连哄带骗,“我再给你加两勺红糖就好了。” “要五勺!” “……好好给你五勺。” 沈令菡笑他,“你不怕齁嗓子啊,我的天。” “我溺死在糖里都情愿。”谈小宝给她也加了一勺,“不信你尝尝,是不是好喝多了,令姐姐你心里不舒服,喝点甜的就不难受了,我难过的时候都是靠糖水撑下来的。” 沈令菡深感窝心,喝了一口重糖水,又热又甜,心里的确舒服很多,“你个小屁孩,能有什么难过事,还要撑下来。” “哎,男人的不易你不懂。”谈小宝摆摆手,满脸深沉,“你是不会懂的。” “噗……” 沈令菡明明挺沉重的,生生被他闹的不沉重了,洗了把热水澡就坐在床上出神。 “累了就睡吧。”谈让过来抱住她,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需要我讲故事吗?” 沈令菡笑,“你当我是谈小宝吗?” “嗯,我当你是沈小宝。” 沈令菡埋在他身上笑不停,“我可真服了你跟小宝了,我明明该难过好吗,你俩变着花样逗我笑,能不能严肃点。” “媳妇,别把我跟那傻小子相提并论好吗?” 沈令菡还是笑,扑在他怀里笑半天,然后忽然问了一句,“阿让啊,你都是为了我对不对?” 谈让好像知道她会问一样,没有很意外,嘴角挂着笑,眼睛望向窗外,“我以为你会怪我。” “我是怪你啊,怪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沈令菡安静地趴在他身上,“虽然我不知道你跟我说了会怎样。” 从知道他成了内史,她就意识到一些事,尽管她不懂官场之事,但她不傻,谈老爷跟舅舅忽然被罢官,肯定是争权夺利的牺牲品,阿让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不难猜。 其实在四夫人死的时候,她就感觉到阿让不同寻常的野心,但是源于对他的信任,她不愿意过多揣摩他,她知道阿让不会害她就够了。 而今日何家的变故却让她有些不能接受。她知道阿让在为她报仇,替她抢回铺子,其实无可厚非。记得铺子没了的时候,她心里是恨的,想着总有一天要抢回来,要让何家人付出代价,所以从根本上,她不会也不能怪他。 但是这一切却因为外祖母的去世而变得难以言说,她总会不由自主把外祖母的离去归结在何家的没落上,归结在自己的恨意上。她会想到阿让要做的事,是有可能跟自己家人的利益相违背的,不光是何家,还有沈先生。 “小麻雀,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谈让说,“无论怎样,你跟我都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人分开,你能明白我说的吗?” 沈令菡看着他,看的认真仔细,阿让总能明白她在想什么,即便没有眼睛,也能把她看穿,他懂她,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她为什么不愿意给他信任呢? “我信你啊,我一直都挺信你,反而不怎么信任我自己,算了,以后这样的事你还是别提前告诉我了,我怕我起到反作用。” 阿让不会害她,就算将来有可能跟沈先生对立,她也相信这两个最在意她的男人会处理好,他们都不忍心伤害她。 谈让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心里沉甸甸的,“对不起小麻雀,我没想到外祖母她会忽然走了,真的对不起。” “我没怪你啊,真不怪你,生死之事不能归结在爱跟恨上,我也是今天才想明白的,你不管做什么都替我想着,我有什么道理怪你呢。” “我怕你会离开我。”今天在谈家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谈让心里是慌的,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做的一切会导致小媳妇恨他,他惊慌失措,她哪怕有一点要离开他的心,他都不能承受。 “你感觉到我要离开你了吗,没有对不?”沈令菡抱着他的脖子,“我想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这是不相信自己。” 谈让笑,“是,我不能相信自己,你如果想离开,一定是我做的不够好,我今天大概有点心虚吧。” “嗯?那你肯定还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沈令菡审视他,“我家的阿让可是个老狐狸,能把人吃的死死的,心虚可不太对啊。” 谈让别开眼咳嗽一声,“媳妇,我得问你个事,你生辰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沈令菡狐疑,“你费尽周折的,不就是想把两家铺子送给我吗,这是因为提前送了不好意思?” 谈让是想把铺子当作大礼送她,当初设想的时候,这应该是个大惊喜,在她生辰当天,把消息跟她一说,然后领着她去焕然一新的两家铺子看看,肯定能感动的稀里哗啦。 然而,他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不但没成惊喜,险些成了分手导火索,吓了他一身冷汗,而且他忽然想到,小媳妇有了铺子就得操心,其实从根本上来说,对她也不是什么轻松的好事。 “你这么想也行。”谈让有点小尴尬,“总要当天送点什么才好。” 最最关键的是,他还要把眼睛的事告诉她,必须得提前贿赂讨好,不然小媳妇能咬死他。 “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嗯,原则上是这样的,不过你多少考虑一下实际情况。” 沈令菡想了想,“我怎么会舍得为难阿让呢?”她忽然嘿嘿笑,笑的人心里没底,“我想吃张记的甜糕,想吃王记的酱鸭,想吃刘记的桂花碗,还有陈记的松鼠桂鱼。” 谈让松了口气,这个好办。 “不过……”她话锋一转,“我得吃你亲手做的,味道要一模一样的!” 谈让:“……” 她真以为自家夫君是个无所不能的厨子吗! “行。”由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谈让必须不能拒绝,“我尽量让你满意。” “阿让最好了。”沈令菡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不过谈老爷成了这样,及笈礼就免了吧,反正我也不爱费事,我只要有吃的就满足了。” “也好,省的你累着。” “嗯?我就吃点东西能累着什么啊,行礼也累不着,我身体好着呢。” 谈让笑笑,抱着她躺下,“睡吧,我明天要早起。” 阿让成内史了,往后就得正八经的上职,肯定比以前要忙,哎,好希望他一直在家陪她。 可能是累着了,第二天沈令菡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谈让早都走了。她想起来还没去看看谈老爷,于是忙起身洗漱穿戴。 家里抄家后,二夫人今早做主辞退了许多下人,大家都忙着收拾走人。沈令菡走在后院,半天没瞧见一个人,越发显得路程遥远。 路过原先四夫人院子的时候,她瞧见院门开着,有几个侍女随从在里面翻东西。院子里值钱的物件早已经收走了,不过是抠点边边角角,沈令菡犹豫一会儿没吱声,叹口气走了。 家里的下人多数是洛阳城跟来的,被谈家辞退后大多不知何去何从,并不是可怜他们,只是计较无用,就算把他们抓起来送官府又怎样呢? 除了能给阿让添许多麻烦,对谁都没好处。 大房里来了几个郎中,正忙着给谈政诊治,沈令菡过来的时候,谈夫人在房间里焦急踱步,脸上尽是担忧跟愁容。 “母亲,父亲如何了?” 谈夫人看了眼沈令菡,被她一身白扎了眼,当即脸色就冷了下来,“你父亲还没死呢,穿成这样来咒他吗!” 作品正文卷 125提防 来府上的郎中有两位,一位是琅琊王府派来的,一位是谈樾找来的。 琅琊王让府上的郎中过来,一多半是为了探听虚实,就怕谈政是装病糊弄人,且他对谈让当内史喜闻乐见,如此也算是笼络。谈樾找来的郎中据说是洛阳城的名医,只是郎中来了,他本人没回来,这让谈夫人很不高兴。 亲爹都这样了,当儿子的再忙也该回来瞧一眼,谈夫人心里开始有了不好的猜测,故而分外焦躁。她不知道何家老太太去世的事,看见沈令菡穿的这么丧,一下就勾起了她心里的恐惧,连面子戏都顾不上唱了。 沈令菡被她吓了一跳,大概是见惯了谈夫人温和的模样,冷不丁变了脸还怪吓人,“母亲,我外祖母昨日去了,并非故意如此。” 谈夫人似乎意识到了方才口气有些失控,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焦躁,摆摆手,“行了,这里你也帮不上忙,就不必进来了。” 说到底还是嫌弃她一身白。 “夫人,郎中请您过去说话。”有小侍女说道。 谈夫人顾不上外头,匆匆进了里屋。此时秦氏走过来,拉着沈令菡到外头说话。 “二夫人,父亲他如何了?” 秦氏摇摇头,没仔细说什么,“怕是就这样了,这几日你先不用过来了,反正也插不上手,夫人心情不太好,你别怨她。” “怎么会。”沈令菡说道,“大房里就麻烦二夫人多顾着些,府中的事我会处理的。” 秦氏有些欲言又止,不过到底没当她面明说,只道:“你外祖母刚刚去世,歇息两日无妨,横竖家里如今也没什么好忙了,意思意思就好。” 沈令菡听出她的画外音,这是大夫人防着她,不想让她接触家事的意思。 “二夫人好意,我都知道的,既然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秦氏笑了笑,“你回吧,有什么要紧事我会找人通知你的。” 待沈令菡离去,秦氏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回到屋里,正听见郎中在说话。 “谈大人眼下的情况不太乐观,如果后续保养得当,应该能维持个数年,务必不能再受什么刺激,再中一次风,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谈夫人好险才撑住没倒下,两个郎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圣手,皆表示无能为力,这意思谈老爷余生都要吃喝拉撒在床上,而且余生不剩几年。 好好一个人就这么废了,谁也承受不住,赵氏心里那点希望彻底破灭,只觉得此生无望。她争强好胜一辈子,用尽各种手段讨好夫君,维持大房的体面,好容易才把家里那些碍眼的东西清理干净,眼看着就要苦尽甘来,家却散了。 秦氏见她魂不守舍,便代替她打发了两位郎中,回来后,赵氏还在发愣。 “夫人不如去歇一歇,老爷这里有我呢。” “歇不歇的没什么要紧了。”赵氏捂着额头,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伪装的脸皮一旦撕掉,就剩了颓然,“家里的事你多顾着些,别让那些下人钻了空子,三郎媳妇年纪小,遇上这样的事撑不起来,年前就不该让老大媳妇走的,如今家里家外竟是没个可靠人照应。” 大夫人的心思秦氏明白,三郎代替老爷成了内史,这点她十分介怀,防着三郎媳妇也是这个意思,大夫人是怕三郎趁机把谈家给据为己有。 毕竟身份掉了个,老爷夫人就如同退位的帝后,虽然辈分还能压人,却没有了权力地位,家里下人见了老三,总归要客客气气喊一声谈大人,如果再由沈令菡管家,那谈家就彻底成了人家囊中之物。尤其这关头上谈樾不在家,大夫人心里没底,慌乱是必然的。 其实秦氏觉得她是想多了,三郎能升任内史,很明显有人提携,极有可能是河间王所为,一旦有河间王支持,三郎将来必定仕途顺遂,自己挣份像样的家业不在话下,谈家如今这点家底儿,实在犯不上防着人家。 何况这样防着,肯定要生嫌隙,反而不妙。不过秦氏才不会自讨没趣的劝她,劝不成不说,说不定还要惹埋冤。 “外面不是还有三郎吗,他虽然不比大少爷办事,但照应一二还是能的,三郎媳妇是年轻些,又遇上家里变故,我便让她多歇歇,替她分担几日,您就别操心了,顾着点自己要紧。” “还是你明白。”赵氏说道,“家里遭遇一系列变故,我估计是朝堂上惹了什么人,不然老大不会被绊住脚,三郎又在这时候高升,我心里总有不安,我想着阿樾如果再不回来,不如就此分家,我们搬去徐州,也能有个照应。” 秦氏心里一怔,大夫人这似乎不是单纯的提防那么简单,她竟是怀疑三郎有异心,依着大夫人的做派,一旦生了这种心思…… 她不敢再想,心里犹豫着万一真到那么一天,她自己该何去何从。 谈让忙了一天,头隐隐作痛,他打算着晚上去找七先生瞧瞧,顺便安排一下二娘。从府衙出来后,天已经黑了,到小院的时候,他们正在烧火煮饭,正巧周璞也在。 “哎,阿让你来的正好,饭就好了。”周璞勾着他肩膀往里走,“还没祝贺一下内史大人高升呢。” “我三哥成了内史?”谈二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烧火,本来蹲在灶台边尽职尽责,一听这话蹭就蹿了过来,“好啊周四,我就知道你有事瞒着我,到底怎么回事?” 周璞只想抽自己个嘴巴,他没把谈家的事跟她说,本来一直瞒的好好的,没想到谈让一来就给说秃噜嘴了。 谈让瞅他一眼,“屁股自己擦。” “你是他哥你说,我不知道你家的事。”周璞装死。 谈二急眼了,扑棱着往周四身上打,“你居然瞒着我居然瞒着我,你说不说,我家到底怎么了?” “你什么毛病这是!”周璞躲着她的魔爪,“蹬鼻子上脸了还,爷是你随便能打的吗?” “我就打你了怎么着!” “谈二,父亲中风了。”谈让说了一句。 谈二一下就愣了,魔爪举了半天没落下,“三哥,你别吓唬人行吗,还没出正月呢。” 谈让没说话。 谈二看看他再看看周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么大的事你们都不告诉我?”她眼眶子一热,这就要往外走,“我去看看,我得回去看看。” “你回个屁!”周璞抓住她的手,“你想直接回去把他气死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爹都中风了,我能不回去看一眼吗!”谈二哇哇哭,“我真是混账,我怎么就能干出离家出走的事来呢,爹一定是被我气的,我还不能回去看一眼,我怎么那么该死呢?” 她一哭,把周璞哭的心烦意乱,他看向谈让,“你妹你管吧,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谈让坐下来,脸上没什么情绪,“你这两日抓紧把她跟七先生送走。” 周璞瞬间明白了什么,“不会这么快吧?” “就这么快,这段时间随时都有可能,琅琊郡不安全。”谈让看向谈二,“你不能留,最好忘记自己是谈家人这回事,家里现在没人顾得上你,你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能听懂我的话。” 如今的谈二除了能给谈家带来惊吓之外毫无用处,根本就是个累赘,谈夫人最希望见到的是长子谈樾,而不是一个故意离家出走的姑娘。 “呜呜……”谈二猛地扑在周璞身上,哭的肝肠寸断,“我连家都不能回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周四,我好后悔当时的冲动……” 周璞被她哭的难受,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无处安放的手最终盖在她头上,安抚道:“没事,还有我呢,嗯……还有你三哥呢。” “周四……”谈二忽然抬起头,差点磕到他下巴,“我决定了,我不走,我就跟着你!” 周璞:“……” 他感觉自己招惹了一个累赘,心说:“呸!让你刚才多嘴。” 谈二拿袖子擦泪,对谈让说:“三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管有什么危险,我都跟着你们,我不要一个人跑。” 谈让爱莫能助地看了眼周璞,“你周四哥哥愿意照顾你,我没意见。” 周璞:“……” “不过,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心里要有数,有些决定只能你自己做,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谈让说完起身,转而去找七先生。 谈二蹲在地上抱着头,像是在自我挣扎,半晌后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周璞,“你跟我三哥,从一开始就跟谈家对立是吗?” 周璞别开眼,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嗯,确切说,我们只跟立场对立,你要明白,你三哥能活到今天不容易。” 谈二重新低下头,“我懂,我们都欠他的,他能留着我的命,是看在令娘的份上。” 周璞忽然心疼,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生疏地揽着她的头,“你是个好姑娘,你三哥眼瞎心不瞎,他把你当亲人看的。” “那你呢周四,你把我当什么?” “我,嗯……把你当兄弟。” “哦,那周兄弟,我能不能求你件事?”谈二趴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有可能的话,你能不能……尽量留我爹娘一命?” 周璞此刻很难受,他想说权力争夺中,永远不可能给对手留生机,何况谈家人的命不在他手里,而在谈让手里。 “谈二,我不想骗你,你爹娘能不能活命,得看他们最终如何选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谈二低声抽泣,心中一片悲鸣——为着那或早或晚终将到来的一天。 作品正文卷 126笑料 二月二这天,谈让不上职,一大早起来陪着小媳妇去山上看老太太。 转眼老太太走了小半个月,沈令菡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悲痛,就只想起她老人家来的时候,自责没有多陪陪她,她最后的日子过的太苦了。 今日过节,来山上寺院进香的人特别多,跟上次的凄凉景象不同,显得很热闹,毕竟年节才过,大家还沉浸在喜气中。 沈令菡拎着一篮子祭品,挽着谈让的胳膊,一边走一边看人景,“阿让,咱都认识两年了呢,时间可真快。” 谈让笑而不语,这是他最深刻的两年,生活几乎是天翻地覆,最主要的是,他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宝贝。 “一转眼你都这么高了。”沈令菡抬起头比划他,“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跟我还差不多高呢。” “这话我听着别扭,你换个说法。”谈让笑她一副长辈的口吻。 “嗯……就是说你变化快,从一个好看的小少年长成了一个高壮伟岸的并且更加好看的少年。” “有多好看呢?” “跟沈先生差不多吧。” “再给你一次机会。” “啊,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看的,世上无人能及。” “嗯,我满意了。”谈让摸摸她的头。 沈令菡翻白眼,阿让真幼稚。 来到坟前,沈令菡把准备好的点心摆好,蹲在地上捧着脸。碑文上新刻了老太太的名字,她看着一道道刻痕,想起外祖母脸上的皱纹。奇怪的是,人活着的时候她不爱看,总觉得老太太的脸太过刻板严厉,看多了心情不好,现在却能清楚的记起她脸上的每一道纹,可能因为人不在眼前,甚至有些柔和。 “以前外祖母从来不给我过生辰,我每年都是跟爹娘在一块,有时候感觉得偷偷摸摸的,生怕她老人家板着脸说我,好像我过个生日犯多大罪似的。” 谈让站在她身后,听她一个人絮叨,他很愿意听她说往事,因为往事对他而言都不怎么美好,而小媳妇的却很有意思。 “沈先生每年都会给我刻一个小人,刻的都是我,改天给你看看,我都留着。”她朝后仰在他膝盖上靠着,舒服地伸开腿,“何东家会给我煮面,其实她手挺笨的,切的面很难看,但是沈先生就是爱吃,我每次都觉得她不是给我做的。”她抬起头笑眯眯看他,“阿让,以后你过生辰,我也给你做面呗。” 谈让的视线本来落在她头顶上,她忽然抬头,他的视线来不及收,就这么跟她对上了眼。 谈让:“……” 沈令菡:“……” 刚才是错觉吗,为什么阿让的眼神……不太一样? “媳妇,面是高难度食物,还是我来吧。”谈让的眼神瞬间无辜,“今天就给你做。” 可能真是错觉吧…… 沈令菡失笑,觉得自己太过敏,“阿让,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呢,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对你的眼睛记忆深刻,我可能就是因为你的眼睛喜欢你的。” 嗯,以后可能会更深刻的——谈让想。 “现在有没有多喜欢一点?”谈让蹲下来抱住她,附在她耳边问,“想好了再说。” “有!”沈令菡简直不假思索,“后来我发现,你的鼻子又挺又直,喜欢,嘴唇薄而饱满,也喜欢,手指又细又长,骨节特别漂亮,喜欢的不得了,哎呀,你浑身上下都是宝,哪哪都好看,怎么能那么好看呢?” 谈让听的脸抽搐,但是心里美的难以言表。 “地上不凉吗,起来。”谈让哭笑不得,把她抱起来,帮她拍身上的土,“还想跟外祖母说什么吗?” “暂时没了,等有时间再来看她,阿让,我领你去看看沈先生刻的小人。” “好。” 小木屋就在何家老宅旁边,两人过去的时候,正瞧见于氏在篱笆前掰花枝。 于氏跟何有志自从搬到老宅子里住,过的那叫一个憋屈,家里没了丫头下人,什么事都要自己做,喝水要自己打,劈柴要上山,为了少跑一趟山,她就惦记上了小木屋,预备从院墙外的花枝子开始烧起。 “舅母你做甚!” 沈先生最宝贝这些花,都是亲自照料,从来不假他人之手,他不在家,沈令菡不会摆弄,便一直由着它们长,的确是不怎么美观,可哪怕任由它们长到天上去,那也不能砍了当柴烧啊。 于氏的手一哆嗦,看见她身后的谈让,顿时两股战战,“我,我这不是看花枝子长太高了,给修一下,对,修一下。” 沈令菡:“……” 舅母她怎么还性情大变了? 于氏现在见了谈让就怵,那天她被绑到府衙后,仗着脸大又哭又嚎,恨不得把内史府的屋顶掀了。而谈大人既不打她也不问罪,一句话没说,只是让她观摩了一下大型受刑现场,跟挨板子挨鞭子的犯人面对面比着嚎,直到她吓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屁都哼不出来的时候,谈大人才把她放了。 导致她这两天见天儿做噩梦,梦到的牛鬼蛇神活阎王,通通都是谈让的模样。 此时活阎王本人就站在后面,于氏一点脾气都使不出来,还强迫自己扯了个笑脸,“令娘啊,你们怎么忽然过来了,家里现在什么都没有,没什么好招待你的,要不进去喝碗热水?” 沈令菡道:“热水就不必了,您烧点水不容易,不过舅母,有件事我想麻烦你。” “啊?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说就是。”于氏心里直哆嗦,害怕她刁难。 “是这样,小木屋里没人住,这院墙又不防贼,您平时多费心给看着点,我爹娘虽然没留下什么值钱物件,到底都是念想,我不想给毁了。” 她这话说的客气又不客气,恫吓的意思不言而喻,于氏做贼心虚,瞥谈大人一眼,“那是那是,我还能不知道看着点吗,你放心啊令娘,保管不会有人进去,我保证。” 沈令菡咧开嘴笑笑,“那行,您去忙吧,我就进去看看。” “哎哎……”于氏哪里还敢多留,一溜烟跑了。 “走吧阿让。”沈令菡开了门,牵着他进去。 谈让嘴角重新挂上笑意,“沈先生这里如果还有什么要紧东西,改天都搬走吧,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尤其那屋子藏书,没了怪可惜的。” “也是,那我进去收拾一下,回头找人来搬。” 书房里已蒙尘,格外有种人去楼空的寂寥,她每次进来,眼前都会浮现沈先生的身影。他坐在案前写字看书,坐在矮几上泡茶冥想,像是一幅幅画。 “我就后悔当初没跟我爹学画画,不然还能画下来看看他。” “后悔你也画不像,还是别想了。” “阿让!”沈令菡瞅他,“你能不能别说实话!” 谈让笑,“记在心里就好了,画下来反而容易忘记。” “你说的很有道理,幸亏我没学。” “……” “来给你摸小人。”沈令菡兴高采烈的去翻书柜小抽屉,献宝似的把一个小木盒端出来,“先说好了不准笑。” 谈让心说这有什么好笑的,沈先生才艺非凡,刻的肯定赏心悦目,然而等她打开盒子后,他一下就呛住了。 “咳咳……灰有点大,呛了。”谈让捂着抽搐的嘴别过头,装瞎都要装不下去了。 那盒子里有十三个小木人,非常生动地描绘了他媳妇的成长史,从襁褓中的小奶娃到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很能看出沈先生的拳拳之情。但是——不知道沈先生出于什么用心,专挑闺女出糗的模样刻,谈让方才那一眼,正好看见一个仰天大笑还掉了两颗门牙的形象,险些当场笑崩。 完了,他要是上手摸,一定会笑死的。 “呐,这是我跟小宝这么大的时候。”沈令菡把四五岁的自己塞到谈让手里,“我第一次跟着泉哥偷偷下水,成了落汤鸡的样子。” 谈让:“……” “还有我六岁时候上山抓兔子,磕掉门牙掉样子。” 谈让眼泪都憋出来了,“小麻雀,我能笑会吗,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哈……” 沈令菡叹了口气,“就知道你得这样,笑吧笑吧,反正我已经不在乎脸了。” 谈让心说:“沈先生不愧是沈先生,太有才了,这是生怕他未来女婿后半辈子没有笑料故意的吗——哈哈哈……” “就因为这个,我小时候一度以为我是他们捡来的,我爹每年也会刻一个我娘,都跟天仙似的,就我是丑的。” 但是现在再看就懂了,沈先生把她每年最生动的样子留下来,才使得回忆里满是欢声笑语,简直弥足珍贵。 谈让一手捏一个小媳妇,笑瘫在地上,如果此时沈先生在眼前,他一定会五体投地给他行大礼,感谢他的成全。因为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视若生命的时候,总会遗憾没能参与他过去的生活,这几个小人恰恰就能弥补这种缺失。 “小麻雀,我很开心,不是笑你。”谈让朝她伸出手,“我看到了过去的你,这对我来说是恩赐,更加庆幸我可以参与你未来的生活,以后每年我也刻一个,刻我们俩好不?” “嗯?你会刻小人吗?”沈令菡把手放在他手心里,“那你得把我刻成天仙,把自己刻的丑点。” “行,我去学。”谈让抵在她额头上,一只手摩挲她的脸颊,“不过小麻雀,你做好准备当我真正的小媳妇了吗?” 沈令菡:“……” 作品正文卷 127喜欢你 回到谈府的时候已过晌午,谈大人准备亲手给媳妇做生辰宴。 就为了满足她媳妇的要求,谈让最近每天都要牺牲午食时间,争分夺秒的去各大铺子偷师。当然,人家铺子的秘方是不可能轻易泄露的,他主要靠亲口品尝。 “姑爷,您有信心吗?”小苗给谈让打下手,心里替他发愁,“姑娘也真是的,干嘛这么为难你,您谈记的口味也很好啊。” 谈让挽起袖子和面,准备做甜糕跟长寿面,“八九不离十吧,实在做不出来,我就只好以身谢罪了。” “以身谢罪是啥意思啊?”谈小宝不耻下问道。 小苗解释说:“大概是把命赔给姑娘的意思?不是姑爷,这就严重了吧,没必要啊!” 谈让:“……” “我的天啊,三哥哥你要这么想不开,那就不能怪我趁虚而入了。”谈小宝忧愁地说。 “你俩劈柴去。”谈让面无表情。 “劈了好些呢姑爷,用不完的。” “三哥哥又在公报私仇了哈哈哈……” “……” 谈让抓了把面,趁谈小宝不注意,一下糊在他脸上,某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啊啊啊!我的新衣裳,我特意换上给令姐姐看的!” 小苗笑的直不起腰,“小宝少爷,你现在的样子好好笑哈哈哈……不过姑爷糊的可真准。” “哼,那是我故意撞上去的。”谈小宝小机灵鬼反应快,替他三哥哥瞒的天衣无缝,但是,他也得报仇! 谈小宝跑到厨房,直接从面缸里舀了一瓢面出来,仙女散花似的朝谈让身上洒,院子里顿时如同下了一场雪,遍地白茫茫。 “谈小宝!”谈让不甘示弱,拿半干不湿的面糊在谈小宝脑袋上,成功破坏了他精心梳好的小发髻。 “啊啊啊!三哥哥你无耻!”谈小宝扯着脑袋上的面团,越扯越乱,跟蜘蛛网似的糊了一脑袋一脸,“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我要去沐浴更衣,不能让令姐姐看见我这模样。” “嗯?谈小宝成什么样了?”沈令菡去河里捞鱼回来,正听见院子里的热闹,“我的娘,我刚出去一会儿,你们是要拆房子吗……噗……小宝你……哈哈哈!” 谈小宝形象全毁,恨不得找地缝藏起来,“我不活了,我三哥哥欺负人,他就嫉妒我好看,故意破坏我在令姐姐心里的风流形象。” “你说的是你光屁股的风流形象吗?”沈令菡问。 谈小宝:“……” “媳妇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谈让看见她鱼笼里装了不少鱼,怀疑她直接去买的。 沈令菡把冻僵的鱼倒在盆里,“我去河边的时候,就发现树下的鱼笼里装满了鱼,估计是泉哥抓的,还有一把小弓箭,一看就是他做的。” 刘泉大概不好意思见她,把生辰礼放在河边了,也不怕让人拿了去。 谈让笑笑,“那正好,做顿全鱼宴,回头让小苗给刘家还有张先生送现成的。”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令姐姐,我能玩玩那把小弓箭吗?”谈小宝顶着一脑袋蜘蛛网过来,眼馋的很,“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我待会儿给你取。” “拿去玩吧,别伤了自己就行,不过你还给我备礼了吗,这么惊喜?” “那是自然,心爱的女人过生辰,怎么能不准备大礼呢?” 所有人:“……” “你信不信我打死你谈小宝。”谈让翻白眼。 “略略略,臭三哥哥,待会儿让你长长眼,看看什么才是真正讨女孩子欢心的礼物,你就做一甜糕像话吗,太没有情趣了。” 谈让:“……” “等着啊令姐姐,我去沐浴更衣。” 沈令菡嘴角抽搐,她实在是服了谈小宝。 “小苗姐姐快来帮我洗头,今天允许你看我屁股。” 小苗捂着嘴笑,“我哪天没看啊。” 沈令菡把鱼交给小檀两个收拾,自己跑到谈让跟前,看他和面,“阿让,你教我做长寿面啊,我还想学呢。” “那你在旁边看着。” “嗯嗯好,可是放多少水放多少面啊?” 谈让点她的鼻尖,“水要慢慢放,你来试试这个手感,软硬要靠自己来把握。” 沈令菡伸手戳了一下,“好神奇,比我娘和的好看,阿让你真厉害。” “和面很费力,你得亲我一下,我没力气了。” 沈令菡看看小檀她们,然后偷偷往红色的颜色里沾了一下,嘴巴亲上去的同时,手指点在他额头,一个大红点戳在他脑门上。 “哈哈哈,阿让好像仙女。” 谈让看见了没躲,由着她使坏,“高兴了?” “嗯,可高兴了,别洗好不,明天就这样去上职。” 谈让失笑,“就没见过这么坑夫君的媳妇。” “没有,很好看。”沈令菡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说,“阿让,我就喜欢你送的礼物。” 谈让心里一动,没犹豫地兜着她的后脑勺吻上去。 “唔……有人呐!”沈令菡揪着他的衣领,紧张地看着院子里,好像看见小檀两人在笑,顿时羞的不想活,“阿让你脸皮可真厚!” “明明是你先亲我的。”谈让抓住她要打人的小拳头,将她拉到身前圈着,“来,我教你切面。” 身后贴着个不算宽厚但是很结实温暖的胸膛,沈令菡羞赧之余又很窝心,手被他握着,一会儿擀面一会儿切面,可她脑子里想的都是要被阿让吃了这回事,什么也没记住。 “令姐姐!我来啦!” 谈小宝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很漂亮的首饰盒,一看就知道造价不菲。 盒子一打开,小苗一声惊叹,谈让脸一黑。 “我的娘诶,好漂亮啊!”小苗这辈子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盒子里装了一根镶了红珠的簪子跟一对儿带红珠的耳坠,成色相当漂亮,顿时惊掉了下巴。 谈小宝骄傲的挑着眉,“怎么样令姐姐,我专门为你挑的样子,让我娘去洛阳城定做好了送来的,我觉得很配你。” 沈令菡:“……” 这小屁孩长大了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谈让此时只想把这鬼东西团起来放锅里蒸成点心,要不是小媳妇刚才那句话,他肯定这么干! “小宝,这太贵重了吧,你随便摘朵花送我就好了啊,还是留着给你未来媳妇吧。” “我送媳妇肯定送全套头面啊,当然,你要愿意,我明天就去定做。” 沈令菡:“……” 谈让:“……” 谈小宝捧着首饰盒放在她手上,“我送都送了,给点面子成不,男人是要面子的啊。” 沈令菡脸不停抽搐,她跟谈让耳边小声说,“不气不气阿让,我最喜欢你,我先收了,回头转送他媳妇。” 谈让失笑,被这俩小东西搞的一点脾气没有,只能任劳任怨去当厨子。 沈寿星的生辰宴一直到晚上才做好,谈让做的甜糕一边出锅,一边就被嘴馋二人组给瓜分了,争的差点打起来。 “令姐姐给我留点啊,你吃那么多不怕胖吗?” “再胖也没你胖,这是阿让给我做的!”沈令菡抢下最后几块甜糕,偷偷塞给谈让一块,“阿让你做的比铺子里的还好吃,你是怎么做到的!” 谈大厨熏了半天的油烟,此时毫无食欲,不过小媳妇喂的他很受用,吃完一个还张嘴要,“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三哥哥你实在太不要脸了。”谈小宝噎得直打嗝,“不过的确好吃,比我家厨子做的强百倍,以后你每天都做一锅甜糕成不,我付钱。” “没空。”谈大厨说。 做一回老腰都快断了,还天天做,谈大人是有公务在身的好吗! “好吧三哥哥你赢了,我祝你幸福。” 谈让:“……” “令娘,小宝少爷,你俩少吃点,还有好多菜呢。”小苗摆了整整一桌子还没摆下,“姑爷手艺实在太好了,闻着都流口水。” “你怕什么,小宝是头猪,能吃着呢。”沈令菡说,“小苗去拿酒来,今天大家都要喝。” 您还喝呢……大家看看沈令菡,再看看没有要阻止的谈让,齐齐哀叹一声。 “阿让,我就喝一点,我保证。”她对上次喝醉的囧况记忆犹新,决定不再出糗,就喝点过过瘾。 今天的确是不能让她喝多了,不然没法吃。 “行,我看着你。”谈让坐她身边,装了一碗长寿面给她,“先吃一碗面再喝。” “哇,这是我做的面吗,怎么那么巧呢我。” 谈让嘴角一抽,“可不是,我媳妇可厉害了,寿面做的比我还好。” “嘿嘿嘿,我已经学会了,下次我帮你做。” “三哥哥,你可真跟自己过不去,令姐姐做的面你敢吃吗?”谈小宝说。 沈令菡:“放心啊小宝,你过生辰也有。” 谈小宝:“……” 酒一旦喝开了,那就不由人控制了,沈令菡三杯下肚便开始忘乎所以,而且果子酒容易上瘾,越喝越想喝,一不留神就喝了小半壶。 “阿让,我好像又喝多了……嗝……”她歪在谈让肩膀上,“你得答应我啊阿让,不准替我换衣裳。” 目瞪口呆的众人:“……” 谈小宝捂着脸,“我天我还小,三哥哥你快把她抱走,我可不想再听什么猛料了。” 谈让敲他脑袋,“吃你的,那么多话。” 沈令菡扑在谈让身上咯咯笑,“该,挨打了吧哈哈哈……” 谈让把她摁在怀里,抱娃娃似的托抱起来,“别笑了,吃那么多不怕笑岔气噎着。” “嗯不笑了不笑了,我好困,我们回去睡觉。” 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耳根,谈让打了个激灵,差点把她丢地上,他故作镇定地沉着脸,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洗过澡再睡!” 作品正文卷 128不过了 吃到最后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寿星一走,大家也都收拾散了。 谈小宝捧着肚子歪在蒲席上,掐指一算,说:“三哥哥今天印堂发青,恐怕要有一场劫难,我预感他今天心想不能事成。” “呸呸呸,说什么呢小宝少爷。”小苗呸了他一脸唾沫星子,“这种话怎么能乱讲,走,我抱你去洗澡睡觉。” “咱俩打个赌吧,你输了给我买一月的甜糕……哎哎,你别动手动脚的扯我衣裳,像什么话嘛!”谈小宝竭力护着自己的裤子。 小苗朝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人不大事不少,你哪是我没看过的?” 谈小宝崩溃了,“我不活了我的贞操没了,小苗你要对我负责!” “……” 谈让房间里没有浴堂,只是临时拿布帘子隔开一个小间,里面放了一只大木桶,他抱着小媳妇进来,打算直接把她丢进木桶里。 但沈令菡今天喝醉酒的画风突变,特别闹腾,花蛾子似的在他身上扑棱,“我怎么听见小宝在叫唤哈哈哈……哎哎阿让,我不要洗澡,不要脱衣裳,你别扯我束腰!” 谈让在她屁股上糊了一巴掌,“再闹试试!” “你当我是谈小宝吗,我才不怕你哈哈哈……” 谈让:“……” 喝点酒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阿让,陪我说会话嘛。”沈令菡此时两腿骑在他腰上,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头上说胡话,“我经常怀疑你能看见了。” 谈让脚步一滞,没把她往浴桶扔,转而抱着她去床上坐着。 他犹豫着怎么开口以及要不要在她喝醉的时候说这件事,小媳妇这时忽然捧着他的脸,盯着他眼睛瞧,“你看啊,我是有依据的,你刚才一路抱着我,完美地躲过了院子里的水盆水桶以及小板凳,脚步坚定毫无迟疑,是不是很奇怪?” 谈让:“……” 她居然没喝傻。 沈令菡当然不傻,平常她有时候看在眼里,但是不会问,今天这是喝多了胆儿肥脑抽抽,平常不说的这会儿全倒出来了。 “你还老偷看我对不对,我经常觉得有眼神挂在我身上,呐,你看你现在的眼神,就跟平常不一样。”她一边说还一边去扒他的眼,“这么漂亮的眼睛,看不见多可惜啊,我还梦见过你忽然看见了,眼睛又黑又亮,比星星还亮。” “嗯,你梦想成真了。”她此时还坐在他腿上,热乎乎的酒气扑在他脸上,引起一阵燥热,谈让声音有些暗哑,“小麻雀,在这之前,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见你,你比我想的还好看,能看见你的时候,我真的很欢喜。我没故意瞒你,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然后一不小心就拖久了……嗯,你别生我气。” 他心里燥热,语无伦次,手覆在她腰上,极力克制身体里的汹涌,偏偏刚才给她脱了外衣,此时领口大开,香气一阵阵往他鼻子里窜,给他折磨的够呛。 “嘿嘿嘿,我好看吧。”沈令菡由不自知,并且没抓住人家话里的重点,“你说我好看我生气做甚,你能看见了比什么都强,我今天偷偷在外祖母坟前许愿呢,就是希望你能看见,没想到这么快就梦想成真了嘿嘿……嗝——你说什么!” 她忽然僵住,混沌的脑子不知道在哪个国度转了几圈才回来,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方才说了什么,“阿让你说你能看见?” 谈让被她这一吆喝吓的燥热全散,心里忽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媳妇,你现在清醒吗,要不明天再说?” “谈小让你别回避!”沈令菡死死锁着他不让动,捧着他的脑袋像是要给揪下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眼,像是个小土匪,“你什么时候看见的,我警告你啊给我说实话。” 谈让没想瞒她,实话实话,把以前喝药的事也跟她交代了,“七先生给我治了大半年吧,开始的时候我没抱希望,不想让你跟着失望,所以没说,也就是最近才得了七先生的准话,已经完全好了。” 沈令菡:“……” 她如遭雷劈,这家伙说甚?说第一次在琅琊王府洗脚的时候他就看见了!还有成亲的时候,他还帮她洗头了!!还有还有上次换衣裳,他分明就看见了!!! 重点是他这最近一直都能看见,每天跟她一起睡,还能看见她换衣裳…… “谈让我要掐死你!呜呜我不活了……” 谈让脖子一凉,她还真使劲掐了,“咳咳,媳妇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坏蛋臭阿让,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你个登徒子大骗子,我讨厌你讨厌你!” 她握着拳头在他身上一通捶打,一想起往日被他看了个精光,就恨不得找根柱子撞死拉倒。 谈让被她打懵了,生怕引发全家围观,只好尽力抱着她安抚,但这家伙喝多了酒劲儿大,竟是圈不住她。 “媳妇,咱要打明天起来再打,先睡觉成不,别把你累坏了……喂喂你干嘛!” 沈令菡把他扑在床上,拽着被子蒙住他的脸,一副要谋杀亲夫的架势,“不准看我不准看我,啊啊啊啊我要把你再打瞎了!” 谈让:“……” 这得是多么大的深仇大恨才能干得出来的! 被子蒙住脸,小媳妇越发手下无情,劈头盖脸一顿打,打哪算哪。 谈让感觉这要没有被子挡着,他明天就不能见人了,她是真没客气,鼻子上那一拳都把他打懵了,酸麻酸麻的,还没缓过来的,脸颊上又挨一下,火辣辣的疼。 “小,小麻雀……”谈让忽然抓住她的胳膊,然后猛地翻身,连人再被子都扣在身下,“你想成寡妇吗!” “寡妇就寡妇,我嫁给谈小宝也不要理你!” 谈让:“……” 沈令菡毫不示弱顽强抵抗,趁他不注意,从被子底下溜了,然后跳下床就跑,“你自己过吧哼!” 谈让:“……” 坏了,这是闹大了。 他顾不上懊恼,起来去抓她,“小麻雀你听我解释,喂大晚上的你去哪!” 沈令菡拿起外衣胡乱套在身上,“我去跟小宝睡!” 谈让扶额,简直要疯。 “我警告你啊,不准去我房间,不然我一辈子不理你,在我跟你说话之前,你不准跟我说话!” 说完门“砰”一关,差点糊在谈让脸上。 谈让没去追,知道她不离家就好,他捂着发懵的脑袋蹲在地上,感觉自己干了件无敌大蠢事。 说什么大实话,就该告诉她今天才看见的,这下好了,白白把媳妇便宜那小子了。 谈小宝刚刚洗完澡,正光着屁股在床上换衣裳,忽然房门一开,进来一个小美人,把他看光了。 “啊……”谈小宝吼声震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被采花贼采了。 沈令菡:“……” “令娘你怎么过来了?”小苗不明所以。 “令姐姐!你你你……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你说你是不是故意进来看我光屁股的!” 沈令菡又想起自己被阿让看光的事——虽然没这么光吧,忽然就理解了谈小宝此时的心境,“叫什么叫,看光了我对你负责就是。” 谈小宝狂喜,“真的嘛!啊啊啊我有媳妇了!” 隔壁的谈让:“…………” “不是,令娘,你是不是跟姑爷吵架了,方才我听见你们吵的,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做甚,姑爷那么好的脾气,你居然还能跟他吵成这样,听我话,赶紧回去跟姑爷道个歉。”小苗第一次没站在她这一头。 沈令菡无语,看看谈小让那个大骗子,都把人糊弄成什么样了! “小苗你别管,我不要跟他过了。”沈令菡没把实情说出来,再气也知道这事不能到处嚷嚷。 “啥?你不跟姑爷跟谁过啊?” “跟我啊!”谈小宝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小苗你放心,我最会疼媳妇啦!” “你闭嘴!”小苗瞪他,“有你什么事。” “怎么叫没我事呢?”谈小宝拉着沈令菡到床上坐,开始大言不惭,“书上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谁也没说一个好女只能一家求不是,我三哥哥跟令姐姐好的时候我退出,现在他伤我令姐姐心了,俩人过不下去了,还不能让我求一求吗?” 沈令菡:“……” 小苗张开嘴,发现居然无法反驳他,只好放弃跟小屁孩扯淡,“令娘,夫妻俩吵嘴是正常的,说开就好了,可不能让矛盾过夜,你听我的,快回去跟姑爷道个歉,今天你生辰,姑爷他多上心啊,操持了一天,我看着都累,您瞧见谁家男人这样啊,您可得知足啊。” 沈令菡抿着嘴,阿让好她知道,可这事不是吵架,没那么容易就过去,反正她现在就是不想见他,她一想起来就气的想咬他! 不道歉绝对不道歉,再说道歉的该是他才对,就算他道歉了,她也要考虑一下原谅不原谅,哼! “来小宝,姐姐陪你睡觉。” “嘿嘿嘿令姐姐,先让我亲一口!” 小苗扶额,心说姑爷真是太惨了,情敌虽小,可是太棘手了,这日子还咋过? 作品正文卷 129冷战期 谈让早上起来洗脸的时候,发现额头上的红点还在,没舍得洗。 昨晚倒是没失眠,他累了一天,又跟媳妇吵了一架,可谓身心疲惫,睡的还算踏实,这会儿精神充足,浑身充满了要去收复失地的力量。 然而,隔壁房门紧闭,一个人都没起。 算了,先去上职,谈大人自力更生,煮了一碗白水面,就着鱼冻吃了一顿早饭,还没忘给媳妇煮粥蒸鸡蛋,甚至临时做了一笼甜糕。 他临走的时候,小苗出来了,看见厨房里热气腾腾的,鼻子一酸,差点儿哭出来,“姑爷您干嘛不叫我啊,天这么冷还起来做这么多吃的,您太辛苦了。” “没事,做顺手了,你看着点锅,快好了。” “哎好。” 谈让进屋换了衣裳,看了眼隔壁,走了。 谈大人到府衙的时候,大家都对他脑门上的大红点充满了好奇心,只是没人敢问,可又按捺不住,只好偷偷摸摸的瞧,完了还要私下议论两句。 “你们猜那红点是谁干的?” “这还用猜吗,夫妻小情趣,你们这些老光棍根本不懂,我听闻内史夫人昨日生辰,肯定欢闹一场呗。” “可我怎么瞧着小谈大人心情不是很好啊,到现在都没笑过呢。” “可能是——累着了?” “噫噫噫!听着就不像什么正经话,嘿嘿嘿……果然小夫妻就是热乎啊。” “呸!你更不正经!” “……” “你过来。”谈让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指了指方才说他累着的那位仁兄,“去把这两日的巡城记录拿来。” “是,谈大人。” 谈让去往后堂,坐在案前开始处理日常公务,过年这段时间没什么要紧案子,但城内外安防得做好,出了正月,万物复苏,各路贼人土匪就要开始出动了。以前何有志当都尉,这些工作一向糊弄了事,整个琅琊郡的城防稀松二五眼,没事的时候尚可糊弄,一旦有人来袭,基本等于敞开大门等人来占。 “谈大人,都在这了。”小差役把巡城册子放他桌案上,忍不住看他脑门上的红点,发现点的一点都不圆,指印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手指戳的。 内史夫人可真有情趣,嘿嘿嘿…… “愣着做甚,念。” 小差役打了个哆嗦,心里一片哀嚎,他怎么把谈大人看不见这事忘了呢,早知道就让别人来送了,念这么多,分明就是苦差事啊! “谈,谈大人……”小差役翻了两页,发现所有的记录都是正常,区别只在于人名跟时辰以及地点,实在没什么好念的,“都,都正常。” 谈让要笑不笑地看他一眼,“正常?” “是,是写的正常。” “那也得念。” “……” 现在再看谈大人脑门上的红点,哪里还剩半点儿情趣,分明就是邪性,跟妖魔似的邪性,太吓人了,尤其他似笑非笑的时候,还不如板着脸呢。 以前怎么会觉得谈主簿脾气好呢? 小差役苦哈哈地念了半天,念的眼花缭乱舌头打结,比在城门口站一天还累。 “城防一日换三次太少了。”谈让忽然打断他,“从今天起改成五次,并加两队武侯专门监督巡城吏,发现有偷懒打瞌睡,私自去铺子里歇脚者,通通抓起来送到我这里。” 小差役擦擦脑袋上的汗,“是是,我这就去安排。” “还有,以后巡城记录不得再出现正常二字,如有再犯,巡城官就地免职。” “是,谈大人!” 小差役再也不敢在谈让面前偷懒打哈哈了,甚至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总觉得他脑门上开了天眼,能看穿一切。 “谈大人,”此时有小吏进来报,“琅琊王府来人,说是请您去王府走一趟。” “我知道了,这就去。”谈让没耽误,立刻跟着王府的轿子走了。 琅琊王如今把谈让当成新晋头号心腹,明显比对谈政更亲近,这种亲自派人来接的待遇可是一般人享受不着的。 琅琊王府还透着浓浓的过节气氛,大红灯笼挂了满园,在侍女指引下,谈让被带到了花厅。此花厅是建在水中央的,很适合谈公事,而除了琅琊王,周览跟孟琪也在。 这画面看起来很滑稽,琅琊王身边贴身坐着儿妇,亲昵相偎互相投食,亲儿子离着两人老远,独自饮酒喂鱼,除了有点衰像,竟是没什么不高兴,仿佛亲爹身边的不是自己媳妇,而是自己小娘。 “小谈大人来了。”孟琪先开口,声音甜甜腻腻的。 就因为这一句,原本淡定自若的周览顿时气血上涌,手里的鱼食一股脑扔水里,连酒都倒了下去。 “王爷,大公子。”谈让恭敬行礼。 琅琊王道:“客气甚,快坐。” “多谢王爷。” “你离那么远做甚,我又不吃你!”周览朝正要落座的谈让吼了一句。 这花厅说小不小,三四个人坐很宽裕,离得远了很正常,其实谈让坐的地方距离三个人都挺远,遵循着为客之道而已。而周览的意思明显是想让谈大人坐他旁边。 这是跟亲爹较劲呢。 谈让笑笑,很好说话的走近些许,在周览旁边的矮几前跪坐下来。 周览高兴了,谈让难得卖回面子,还是在父王跟前,实在太给他长脸了。 这对父子原先是一体,甭管周览多混账,琅琊王属意的接班人始终是他,现在却有点暗潮汹涌的意思,周览怕是恨不得老东西赶紧咽气,只不过表面上还是要父慈子孝。 不过在谈让看来,周览就是想找找面子,亲爹抱着他媳妇,他就抱着亲爹的心腹,互相炫耀,但这种行为对他其实一点好处都没有。 谈让之所以配合,是想表现出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们父子还跟原先一样,不存在内讧,而我很单纯,只把你们当一家人看待。 琅琊王对他这反应很满意,他看中谈让,就是看中他听话没野心,若是那种表面上恭敬,心里却玩着我该听谁的该站哪一头的把戏,反而不妙。 “你父亲如何了?”琅琊王问。 谈让说:“多谢王爷挂心,父亲基本稳定了。” 稳定的意思就是暂时死不了,但还是废人一个,琅琊王对此心知肚明,不过是客气一句。 “哎,可惜了,每每想起来,都觉得你父亲很可惜,你家大哥还是没回来?” “还未归。” 琅琊王叹气,“你大哥那个人,薄情了些,不过也怪我,给他安排的公务太多。” 谈让道:“大哥尽管未归,不过时常来信,说新官上任公务繁忙,他压力很大,总怕辜负王爷的厚爱,他说待这段时间过去再回来。” 琅琊王是为试探,试探谈樾的衷心,而谈让要做的就是尽量维护谈樾在琅琊王心里的信任。 “三郎你如此维护你大哥,可知人家是怎么想的,别被他坑了还替他数钱啊。”孟琪玩笑似的说了一句。 谈让笑笑,“大哥的品行我信得过,我信他就足够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态度太过诚恳,孟琪居然没再说什么。琅琊王原本将信将疑,听了他这话,也疑心自己以前是不是想多了。 “我就喜欢三郎这股实在劲儿。”周览起来拉着谈让要走,“父王问完话了吧,我领三郎去园子里耍耍。” 琅琊王面色不愈,倒也没说什么,摆摆手示意他可以滚了。 谈让跟着周览走在王府里,四下无人的时候,他开口道:“大公子可是心里不平?” 在他面前,周览倒是不遮掩,狠狠哼了一声,“我又不是王八,能平的了吗,迟早让那女人尝尝苦头!” 倒还没口无遮拦地说要弑父,谈让笑了笑,“确然过分了些,我都替您不值。” “是吧是吧,还是三郎知道心疼人。”周览一边说,手一边往他肩膀上勾。 “哎,大公子。”谈让挡了一下,“想不想出这口气,我倒是有个现成的机会。” “哦?三郎有甚好主意,说好了我有赏。” “大哥近日来信,颇为担心大公子您的处境,他与我说了一个秘密。” 周览眯起眼,“谈樾?他说什么了?” 他本来对谈樾已经不信任,只想找个机会把他除了,今日看谈让的态度,心中又犹豫起来,生怕冤枉了谈樾。 “大公子,您对王爷手下的势力了解多少?” 周览瞬间正色起来,这是他一直最在意的,老东西狡猾的很,从来不肯跟亲儿子交底,以前他无所谓,因为知道这些迟早都是他的。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想接管琅琊王府的心空前高涨,而想接任王位,就必须要对老东西知根知底,如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谈樾他知道?” 谈让说:“大哥的能力您是知道的,他既然说了,我想就是十拿九稳,他知道您眼下的处境,所以想帮你。” 周览此时哪里还有半点儿怀疑之心,只要谈樾提供的消息可靠,那他就是最大的功臣,“他怎么说的?” 谈让笑得意味深长,“您近日晦气不断,该去庙里拜一拜才好。” 周览眼神一亮,“你是说……” “可还记得上次寺院里招贼的事?我想孟大人可能会挺感兴趣,您不妨让他帮忙挖出来。” 周览心中狂喜,“对对对,你说的对,看我这回怎么把孟家整死!” 他磨刀霍霍的要报仇出气,已经把调戏三郎的事抛在脑后了。 “祝您心想事成。”谈让告辞,“府衙还有公务,咱改日再聊。” “去吧去吧,好样的三郎,我以后不会亏待你的……哎?你脑门上是什么玩意?” 谈让摸了摸额头,苦笑,想起家里还有个小麻烦要收服。 今天回家给她带点什么礼物赔罪好呢? 作品正文卷 130哄媳妇 谈小宝抱着一盘子甜糕,吃的直打嗝。 “令姐姐,你真不吃啊,就剩两个了啊。” 沈令菡看看他端着的甜糕,一咬牙,“不吃,我等小苗给我买油饼。” 早上谈让做的饭,她一口没吃,睡了一宿起来还是生气,她现在依然不想原谅他。 谈小宝没客气的吃了最后两只,“没事啊令姐姐,以后你想吃啥我都给你买,三哥哥做的就只好我吃了,其实我都撑了,但没办法啊,为了不让你看了生气,我只好硬着头皮撑破肚皮。” 您可真好意思说。 谈让回来的时候,正瞧见这死小子塞了满嘴甜糕,而小媳妇一见他扭头就进了房间,门关的震天响。 看来气还没消。 “三哥哥你回来啦……嗝……你看我多给你面子,你做的我都吃了!” “我谢谢你啊,不是做给你吃的。” “那不重要,反正令姐姐不吃,我都替她代劳。”谈小宝一本正经地气人,“三哥哥我得跟你谈谈,以后令姐姐呢就由我照顾了,你放心啊,我会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你放心就行。” 他放心个屁! “谈小宝你过来。”谈让压着想要打死他的冲动,朝他招手,“三哥哥问你两句。” “啥事啊哥?”谈小宝跑过来说,“你是想问我令姐姐说什么了吗,那不行,我是不会出卖她的。” “……”谈让捏捏眉头,“她今天吃饭了吗,睡的好不好?” “还成吧,没少吃,睡到日上三竿,跟我一起睡的。” 谈让:“……” “你是想看看她离了你过的好不好是吧,那必须好啊,你看我,离了爹娘都长胖了,谁离了谁都过得下去的,茶不思饭不想是不可能的,您甭担心她,有我那啊,倒是三哥哥你多想开点,不行趁年轻再找一个。” “你还知道你姓什么不?”谈让朝他龇出邪恶的小白牙。 “我姓谈啊。” “……” “哈哈哈……”沈令菡在房间里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趁年轻再找一个……哈哈哈,小宝怎么这么逗呢,可笑死人了!” “谈小宝,你晚上要饭去吧。”谈让把他拎出院门外,“以后不准你吃我做的饭。” “哎哎,三哥哥你怎么又公报私仇,我都是为你好啊!”谈小宝在外敲门,“你这样是不对的,会更加降低你在令姐姐心里的好感度,你再这样不讲道理,我就把她带去洛阳城见公婆了啊……” 谈让:“………………” 见你个脑袋,明天就把你卖了! 沈令菡已经笑岔气,捧着肚子直翻白眼。 外面忽然有脚步声,她捂着嘴仔细听听,像是阿让过来了,于是躲在门后面,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不过谈让没敲门,只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好像还往窗户上放了个什么东西,然后就走了。 肯定是买了什么小玩意来讨好她,哼,没门,想用这点东西求原谅,那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就没管,从房间里找了几块点心,一边吃一边等小苗回来。 谈让去厨房准备晚饭,虽然小媳妇闹脾气不吃,但他还得做,而且要努力做的更馋人点。 厨房里很快就传出诱人的香气,沈令菡嘴里吃着点心,肚子却在咕咕叫,她必须承认,还是阿让的手艺比较吸引人,不过话说回来,小苗怎么还没回来? 小苗奉命出去买吃的,故意在街上转了七八圈,磨磨蹭蹭地逛完了所有的铺子,估摸着姑爷回家开始做饭了,这才慢腾腾往回走。 怎么可能让令娘每天吃外面买的呢,当然要吃姑爷亲手做的,等她饿的不行了,自然就忍不住吃了,只要吃了姑爷做的饭,还愁俩人不和好吗? 小苗的算盘打的叮当响,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府里厨房早就熄了火,正常应该是刚刚用完饭的时候,心说令娘这会儿应该吃了吧。 “哎呀我的娘!”小苗被门口一个不明物吓了一跳,差点就踩上去,“谁啊这是……小宝?” 谈小宝蹲在门口,手托着脑袋打瞌睡,“嗯……小苗啊,别吵,睡的正香呢。” “……”小苗把他戳醒,“睡什么睡,你怎么在门口啊,快起来别睡了。” “我惹了三哥哥生气,他把我丢出来了,说让我要饭去。” 小苗:“……” 谈小宝打着哈欠,“你买什么好吃的了,快给我点,我饿了。” “小宝我问你,你三哥哥做饭了吗?” “做了啊,刚才还香气扑鼻呢。” 小苗心里一喜,令娘肯定吃了! “呐,给你块油饼先吃着,我听听动静再进去。” “我要鸡腿。” “行行行,给你鸡腿。” 小苗塞给他一只鸡腿,趴在门上听声音,“没声啊,是不是都吃完了,走,咱悄悄进去看看,没准儿两人都和好了呢?” “没戏,好不了。”谈小宝啃着鸡腿说,“令姐姐是不会那么快回心转意的,少说也得冷战个把月吧,三哥哥就是因为嫉妒我跟令姐姐好,才把我给丢出来的。” “你个乌鸦嘴快闭上,什么个把月,必须得快点好,小宝少爷我得跟你说好了,你得撮合他俩好啊,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怨不得姑爷丢你出来,换做是我,我肯定揍你。” “小苗你这就不懂了,令姐姐需要刺激知道吗,这事你不明白,这回啊真是三哥哥理亏,能不能挽回得看命,你以为没我就不这样了吗?” “别的我不管,我就知道令娘肯定是离不开姑爷的,而且生气不能生太久,影响感情。”小苗推门进去,在院子里瞧瞧,一个人都没有,她决定先去厨房看看。 厨房锅里热着几个菜,小苗掀开看看,居然都没动,“哎呀居然没吃?” 谈小宝跟进来,看着碗里的红烧肉直了眼,“没事,我吃。” “你吃啥吃,你吃鸡腿就行。” 小苗灵机一动,把买的吃食换成姑爷做的菜,来个偷梁换柱。 “鸡腿都凉了好吗。”谈小宝抗议,“令姐姐吃不完的。” “成成给你吃红烧肉,不过小宝,你待会儿不能说漏嘴,就说这些是我买的知道吗?” “哎呀知道了。” 小苗换好了菜,端进沈令菡的房间,发现她已经在桌上睡着了,旁边还有几块点心。 谈小宝进门之前,猛地瞧见窗户边上有个小玩意,“噫?这什么东西,谁放的?” 那是谈让刻的小人,一下午赶着刻出来的,不过完成度不高,像是半成品。 “噗……这是三哥哥吗?” 谈小宝笑得丧心病狂,他举着小人跑到沈令菡跟前,“冷姐姐你看三哥哥,哈哈哈笑死我了!” 沈令菡迷迷糊糊起来,被食物的香气吸引住,没问什么就吃了两口红烧肉,堵在嘴里还没咽下去的,一瞧见他手里的小人,当场喷了。 谈小宝:“……” “哎呀对不起啊小宝,我不是有意吐你脸上的,你怎么不躲啊……哈哈这哪来的,好丑。” 笑完了想起谈让来过,估计是他放的,然后强制收住笑,险些憋出内伤,“有什么好笑的,难看死了。” 谈小宝把脸上的肉渣擦了,说:“你不要那归我了啊,我看见它能笑一年。” 沈令菡撇撇嘴,忍不住又去看了小木人一眼,那小人刻的是阿让自己,身型很像,脸却丑化了,一口的大龅牙,可能没刻完,显得粗制滥造,格外滑稽,看一眼就想笑。 “拿去拿去!”她“大方”地摆手,然后再次夹了一块红烧肉,一边吃一边咂嘴,“哎小苗,你哪儿买的红烧肉?” 小苗说:“就田记买的啊,怎么了,不好吃吗?不好吃也难怪,你吃多了姑爷做的菜,肯定吃哪里的都不好吃,但是没办法啊,将就吃吧。” 是田记的吗……为什么感觉哪里不对。 “令姐姐你不爱吃就给我吧,我吃着还行。” “不给。”沈令菡把碗抱着,“你要吃就去厨房吃,我吃小苗买的。” “总吃三哥哥做的也会腻啊,让我换换口味吧。”谈小宝拿勺子舀了两块肉,美滋滋填嘴里,好吃的想哭,心说还是三哥哥的手艺好。 俩小东西吃的热火朝天,隔壁谈大人却在挑灯刻小人,他以前没刻过这玩意,手生的很,还是今天中午出去现学的,半吊子水平。不过第二个明显比第一个好一点,刻的还是自己,这回刻的是一脸麻子。 他得刻熟练了再刻小媳妇,所以拿自己做实验。能听到隔壁的笑声,他估计小媳妇还是喜欢的,于是更加有信心跟动力,刻了大半宿,最后是趴在桌上睡着的。 第二天起的晚了,小苗在外面叫他,“姑爷?该起了,我做好了早饭,您出来吃点啊。” 谈让惊醒,看看天色,果然不早了,于是快速洗了把脸出去,把连夜刻的小人摆在媳妇窗前,然后拿了俩个包子就出门了。 小苗看看窗户边的小人,想起他手上的刀伤,心疼的不得了,忽然灵机一动,对着院子喊了一声,“哎呀姑爷,你手上怎么全是血啊!” 作品正文卷 131谈樾归 沈令菡迷迷糊糊醒来,听见小苗在外吆喝,没听清说了啥。 “小苗,你喊什么呢?” 小苗端了热水进来,脸上全是担忧,“我说姑爷呢,我看他手上受了伤,也没顾上处理就去上职了,精神还不太好,我看着像是染了风寒。” 沈令菡下意识想问问怎么回事,犹豫一下又没问,“嗯,小苗做饭了吗?” “您可真淡定。”小苗白了她一眼,“姑爷那么疼你,你倒是坐得住,我看着都怪心疼的,呐,这是他早上放外面的,生病了还不忘哄你开心。” 这个倒是比昨天那个好多了,不过还是一样丑哈哈哈…… 沈令菡没忍住,噗嗤笑出来,“拿来我看看。” 小苗把木人给她,趁机说好话,“您明明就惦记姑爷,干嘛非不理人家,大冷天的,公务又忙,您就不怕他累着?再说了,我们姑爷年轻有为,生的又那么俊,肯定很得小娘子们喜欢,等他被人惦记了去,您就等着后悔吧。” “哼,他才看不上。” 嘴里这么说,心里到底是虚,毕竟阿让那么好,现在眼睛还好了,就是娶公主都使得,万一年轻气盛把持不住的…… “要你瞎操心,我不原谅他,说什么也不原谅,他愿意去找正好,我本来就打算着跟他和离出去找爹娘的。” 小苗手一抖,“您说甚?和离!令娘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沈令菡:“……” “令娘你怎么能有这种念头呢,太傻了吧,姑爷这样的上哪找啊,不,应该说上哪也找不着,知道现在外头的小娘子们都说什么吗?说我们新任内史大人长得好脾气好,为官公正还亲民,要能嫁给他,做小也甘愿,人家可都要争破头做小了,您居然还把正妻位子拱手让人?不是脑子坏了是什么!” 沈令菡:“……” 阿让居然在外头招蜂引蝶的! 哼,就知道男人当了官就会变坏! 臭阿让破阿让,谁让你对其他小娘子脾气好的! 不能原谅! “谈小宝,这小人送你了,你可以笑两年了。”沈令菡把小人往床上随手一丢。 谈小宝:“……” “令娘,您再这样,我可不向着你了,姑爷也太可怜了。” 谈小宝被小人砸醒了,揉着脑袋起来说:“不可怜不可怜,我回头就让我娘在京城里介绍几个大户人家的小娘子给三哥哥认识,所谓高嫁低娶,三哥哥娶了大户人家的姑娘,仕途才稳,说不定回头就能去洛阳城当官了,正好我也带令姐姐回我家。” 沈令菡:“……” 小苗:“……” “你们别瞪我,不是令姐姐说要和离吗,虽然你们和离了,但还是我的三哥哥跟令姐姐啊,我总要为你们考虑不是?” “我谢谢你啊谈小宝!”沈令菡咬牙切齿道。 “不谢不谢,都一家人谢啥,我以后把家产都交给你打理。” “……” 此时的谈大人尚不知自己的仕途将会一片光明,依旧苦哈哈地处理公务。 “谈大人。”有小差役进来说,“谈刺史说要见您。” “哦?是大哥。”谈让放下笔,“还不快请进来。” “尚还在城门口。” “那就派轿子去接,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是,大人。” 如今的城门小吏们个个恪尽职守,只要发现可疑人物,都会在第一时间上报给谈让,连上州官也不例外,怕是坐在洛阳城宝座上的官家也没有这样的控制权。 谈樾是上州刺史,按理不在可疑人物之列,恐怕是秘密乔装回来的,所以才被小吏给拦下了。 约莫一刻钟后,谈樾出现在了内史府后堂。 “大哥!”谈让起身迎接,因为走的着急,不小心撞在桌案上,差点儿摔地上,“您总算回来了。” 谈樾眯着眼打量他一番,过后才上前虚扶一把,“三弟小心。” “没事,我反正摔习惯了。”谈让请他入座,“大哥近来可好?” 谈樾今日穿的十分朴素,走在大街上跟一般小民无二,他瘦了些许,神色有些疲倦,看起来状态不算好,“我还好,就是记挂着家里,待晚上的时候,我再回家看看。”他看着谈让的眼睛,问道,“父亲怎会中风?” “此事却也怪我。”谈让自责道,“我没料想到考核一事事关重大,故而没有十分提防,是我大意了,父亲受不得罢官的刺激,在府衙里中风昏迷,当时我不在跟前,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若是我能一直陪着他,兴许还能救。” 谈樾沉吟叹息,“倒也不怪你,是东海王的人背后诬陷,你要防也防不得,后来河间王便将计就计,把你提拔上来,也算是补救及时。只是如此一来,便失了琅琊王的信任,我之所以不回来,是怕琅琊王趁机除我。” “琅琊王多半是受了孟家小姐蛊惑。”谈让无奈摇头,“前日我去王府,实在是不成样子,不过王爷虽然一时沉迷女色,心里还留有一丝清明,言语间对大哥很看重,倒是周大公子对您误会颇深,大概是因为大嫂吧,我便解释几句,他倒也没再说什么。” 谈樾之所以敢回来,就是因为周览的人忽然撤走了,他对此猜测良多,能想到有可能是谈让在中间起了什么作用,却猜不出来他用了什么法子。 只因为周颜?怕是没这么简单吧。 “也罢,夺位之事谁也说不准,三家明争暗斗,你我还是静观其变的好,我当初之所以在河间王那里留条后路,为的也是保我们谈家周全。琅琊王最终胜了当然好,万一不行,在河间王那里还有一席之位,你与琅琊王接触的时候,千万拿捏好分寸。” 看起来河间王已经十拿九稳了,不然谈樾怎会跟他承认立场,谈让点头,“我明白,是要有什么动作了吗?” 谈樾沉吟道:“只是有些许风声,总之你心里有个数就行,河间王首要除掉的是东海王,眼下来看,东海王败势难免,要对琅琊王动手,怎么也得等那之后,眼下倒不至于。” 谈让心里冷哼,河间王都要打到琅琊郡了,谈樾居然还不跟他说实话,他倒要看看,谈府那一家老小,他预备怎么安顿。 谈樾在府衙一直到下职,跟谈让一起坐轿子回谈府,可谓小心至极。 谈让没跟去大房凑热闹,很识趣的给他们母子俩说话的机会,他下午没来得及刻小人,晚上还没有礼物送给小媳妇呢。 谈樾一回来,谈夫人就松了口气,拉着长子问长问短顺便诉苦,“你怎么才回来,家里都乱了套了,你父亲他……他一辈子都起不来了。” 说着就哭了起来,谈樾只好温言相劝,“我也是迫不得已,琅琊王对我心生怀疑,我不得不小心,母亲快别哭了,我先去看看父亲。” 久病床前无孝子,换算到其他人身上一样,谈政不人不鬼地躺了这许久,从谈夫人到近身伺候的侍女,皆由最开始的悲伤殷切发展到嫌弃冷漠,平时根本没什么人在跟前,就由他一个人歪头歪脑地躺着。 谈政直勾勾盯着床梁上的花纹,保持这动作已经大半天了,口水已经浸湿了枕头,侍女见谈樾过来,才殷勤地进来替老爷翻个身,帮他擦口水。 谈樾出现在床边的时候,谈政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神瞬间有了光彩,吧吧啦啦地嘟囔着什么,虽然谁也听不懂,但他还是奋力地吧啦着。 谈樾皱眉,握着他的手,“父亲,我都明白,您好好养病便是,外面的事有我跟三郎呢。” 一听见三郎这俩字,谈政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像是半夜撞见了鬼似的惊恐,他涨红了脸,因为着急说点什么,嘴里开始吐白沫,到最后干脆在床上抽搐起来。 “父亲!快来人。”谈樾仿佛意识到什么,三郎果然有问题,不然父亲不会这样激动。 谈夫人又开始哭起来,“你父亲这个样子可怎么办啊……” 谈樾把她扶到外头坐着,说:“母亲,我不能逗留太久,夜里就要赶回去,有几件事要嘱咐您。” 赵氏抓住他的胳膊,“对了,我想着尽快把家分了,然后我跟你父亲都搬到徐州去,我总疑心你父亲中风跟三郎脱不了关系,你不在身边,我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万一出了什么事不好应对。” “您先听说我,琅琊王本就对我疑心,谈家如果在这时候搬走了,无疑会激怒他,我在徐州恐难立足,您放心,三郎在我掌控中,他玩不出什么花样来,您跟父亲安心在家里待着,如有必要,我会派人来把你们接走。” “可是我担心……” “有我呢。”谈樾安抚她,“三郎是我从小看大的,谁对他好,他便对谁衷心,您就算对他不信任,也莫要表现出来,如此反而会得罪他,平日里对他媳妇多关照些,他不会如何的。” 谈夫人还是不放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他真的背叛谈家又当如何?” 谈樾意味深长地笑笑,“果真如此的话,他走不出琅琊郡的。” 作品正文卷 132事变 沈令菡晚饭吃的依旧是被偷梁换柱过的家常菜,越吃越觉得不对劲,“小苗,田记最近是不是换厨子了?” 小苗道:“可能吧,谁知道呢,琅琊郡里就数他家做的好吃,您要不喜欢,那只好将就了。” “没有不喜欢,我就是问问嘛。”她嘴里嚼着一颗菜叶,吃的还挺香,“新换的厨子还不错,以后就他家吧。” 小苗背过身子直笑。 “小苗,今天我三哥哥怎么没送小人啊?”谈小宝一边吃一边问,“他做了那么多菜,没人吃多浪费啊。” “可不是吗,我看他自己没吃两口就回房间了,估计又在忙着给令娘刻小人,你说他辛苦一天,回来还要做饭,吃的又那么随便,身子熬坏了可如何是好。” 谈小宝说:“没事没事,我三哥哥年轻身子好,且还能熬几年呢,等熬坏了再说吧。” “……” 沈令菡嘴里含着一口肉,嚼半天没嚼出什么滋味,她朝外头瞥了一眼,院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跟阿让冷战几日,本来以为他会主动找她什么的,结果他一句话都没说,更没有求她原谅,每天又是送小玩意又是卖可怜的,弄得好像她欺负人似的,小苗现在每天都说她,可抑郁了。 “小宝你别老咒姑爷,不成,我得去给他送点吃的喝的,瘦了好几圈了呢,哎……” 沈令菡:“……” 这俩人一唱一和的,都是说给她听的,哼,为什么没人去说阿让呢! 小苗出去的时候,正有人在敲门,“奇怪,这个时候谁来啊?” “谈大人?谈大人在不,出事了。”是府衙的小差役。 小苗开了门,但是不认识,不过她认得装扮,“是内史府的大人吧?” “不敢不敢,姑娘,麻烦请我们大人出来一下。” 谈让听见动静出来,“何事?” “大人,是刺史大人出城后遭遇拦截,是王府的人。” 怎会在这时候出事?谈让有些意外,一时想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是只拦了他一人?” 小吏说:“是,不过这个时辰出城的本来就不多,有可能并不是针对他,而是恰好赶上了,我猜可能是临时出了什么事,因为我们事先没得到什么消息。” “带几个人去看看。”谈让没来得及换衣裳就出了门,一边想着周四会不会有消息。 城外三里以内皆有王府的人看守,谈樾几乎一出城就被拦下了,他进城的时候为防万一,带了一小队人来护卫,此时正跟王府的人对峙。 “王爷有令,城门关闭后,不许人任何出城,您还是等明天开城门吧,不然可别怪我们无礼了。” 谈樾却必须要出城,因为他不确定这是碰巧遇上了城禁还是针对他一人,不让他出城有可能是软禁,谁知道他一旦留下,又会是怎样的待遇。 故而他没有理会警告,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人动手。 谈让赶来的时候,双方正打的难舍难分,他不由皱眉,觉得谈樾此事办的糊涂,他不该这时候跟王府的人起冲突。 “他们领队何在?”谈让问。 “大人可是要亲自交涉?”小吏一边关注战局,“看起来他们并没有想为难刺史大人。” 谈让心里有了数,“带我去见他。” 领队认识谈内史,主动客气道:“惊动谈大人了。” “您客气,不知因何忽然防卫这样严格,某可有帮的上忙的地方?” “是王爷的指令,我等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奉命而为。” 王爷怎么会忽然对谈樾发难呢,肯定不是如此。只是对方不肯说,谈让也不能刨根问底。 “可否卖某一个薄面,人先放出去,如果王爷责罪,我来承担便是。” “这……”领队为难,“谈大人,并非不给您面子,只是我这里实在不好交代,您看是不是明天早上再出城比较合适?” 领队算是给足了面子,没有挑明谈樾的身份,谈让越发觉得此事怪异,既然明天能出城,为何今日不放。 恰在此时,小四快马而来,手里举着琅琊王的印信,来到谈让跟领队面前说,“张领队,王爷有令,可以放不相关的人出城。” 张领队却也会来事,忙对谈让说:“我立刻放人出城。” “有劳张领队。”谈让转而问小四,“王府出了何事?” 小四避开周围的人,小声说:“王爷中毒了,府里此时已被二公子掌控,王妃被暂时软禁,大公子跑了。” 谈让心里一沉,周齐居然在这时候动手了,挑的这个时机是在烂透了,“你家公子如何?” 小四却没有明说,而是冲他眨了眨眼,“我们公子挺好的,王爷出事后,只有他近身伺候着。” 谈让顿时明白过来,周四已经控制住了琅琊王,而琅琊王很可能已经死了。 大约几个时辰之前,琅琊王府发生巨变,王爷中毒,投毒的人正是大公子周览。 “这不可能!”王妃听闻消息后,当即要求面见王爷,“郎中都到了吗,王爷情况如何?把大公子叫来,他人呢!” “王妃,大公子已经跑了,还有,王爷那边下了令,说不让任何人探视,也,也包括您。” “你说什么?”王妃走出屋门后猛地停下来,“连我都不能探视?到底谁下的指令!” 这不消说,肯定是孟琪那个狐媚女人的意思,她想做甚,篡权吗! “王爷身边的侍卫官何在,我倒要看看谁敢在府里只手遮天!” 王妃到底是王妃,对府里的侍卫是有调配权的,而孟琪那个女人没这么大权利,除非是王爷现在情况不好。 “王妃您有所不知,王爷的几个贴身侍卫都被二公子的人拿下了,说是怀疑他们伙同大公子来谋害王爷,大公子他又这时候跑了,实在是说不清楚,便是连您恐怕也……” 王妃彻底听明白了,这是老二要造反,给周览下套了。 “那个糊涂东西他跑什么?”王妃气的头晕,“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你们怎么不知道劝着点!” 周大公子那是一般人能劝住的吗? “王妃,大公子说他自有安排,让您少安毋躁,还说王府迟早是他的。” “糊涂!”王妃怀疑自己儿子可能是有病,王府都让周齐控制了,王爷跟前还有个搅屎棍子,他这时候跑了,哪里还有半点翻身的机会。 不出她所料,周齐的首要目标就是周览,不把他除了,王府哪里轮得上他说话,故而早就下令全城围剿周览了。而身在府里的王妃,自然同样不能放过,不过周齐倒不至于在这时候对王妃如何,他还需要利用王妃来给自己正名。 “带上人随我去王爷那里看看。”王妃不可能坐以待毙,她必须要先下手为强,再不济,她也不至于让那个女人拿捏住。 然而她所在的院子已经被人看管起来,她一到门口就受到阻拦。 “王妃,您不能出去。”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王妃狠狠瞪着门外的侍卫,“叫你们二公子过来跟我说话。” “王妃您稍安毋躁,我们二公子说了,并非有意为难您,只是王爷身中剧毒情况危急,而大公子又是下毒之人,为防止牵连到您,还是请您先不要掺合的好,等事情查明自会放您出去。” 王妃脸色铁青,“牵连到我又如何,我今天非要出去,来人,动手!” 王妃院子里的侍卫手起刀落,直接砍死了挡道的人,围在王妃身边开始往外闯。 周齐没料到王妃会硬闯,所以派来的人不多,根本拦不住王妃的侍卫。王妃带着人成功突围,气势汹汹地往王爷的院子而去。然而整个王府都是周齐的人,王妃根本不能靠近,在路上又被拦了下来。 “周齐想要造反吗,王府还不是他说了算吧?都愣着干嘛,给我闯!” 只是这回却由不得她硬闯,她手里的人有限,根本闯不进去。 “都住手!”周璞此时正好赶来,制止了双方的打斗。 周齐跟老大过不去,却没有对其他几个兄弟动手的意思,至少眼下还需要他们的支持,故而对四公子还算客气。 王妃平日不怎么看的上老四,很诧异他会来管闲事,“老四你可有瞧见你二哥?” 周璞恭敬道:“回王妃,我没瞧见二哥,只是听闻父亲出事,便过来看看,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果然指望不上,王妃对他没报什么期待,一个在府里无权无势的公子,身边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这种时候毫无用处。 周璞又道:“诸位如此对待王妃,可是二哥的指令?” 跟王妃动手的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并非。” “既然二哥要求善待王妃,尔等不该这样无礼,你们且退下,我跟王妃说几句话。” 众人都拿不准四公子要如何,不过还是退下了,如果他能劝走王妃最好,要是他跟王妃一起硬闯,到时候再动手不迟。 周璞对王妃很客气,“王妃可愿听我一句?” “你想说什么。” “如果您信得过我,就且回您院子里静候,这个时候硬闯对您不利。”周璞压低声音凑过去补了一句,“我来想办法。” 王妃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一面对他充满怀疑,一面又觉得他跟以前不一样。 老四的目的是什么,帮助周览?明显不太可能,若说现在王府里的公子没有自己的打算她是不信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帮她? 作品正文卷 133反控 周璞并不知道琅琊王的情况,他也一样进不去。 府里被周齐掌控,而琅琊王的院子却是由孟琪把持,周璞不确定两人是不是立场一致,或者根本是各有谋划。 而且他隐约觉得琅琊王的情况不太好,不然怎么会受制于孟琪呢?还是说孟琪跟周齐只是配合做戏,只为了除掉周览? 周璞琢磨着怎么探听点消息的时候,在院子里遇上了阿瑶。 阿瑶鬼鬼祟祟的从王爷院子后门溜出来,做贼似地跑到花院子里,猛地瞧见周璞,吓的腿脚发软,“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出来透透气,我先走了……” “哎你等等。”周璞拦住她,“你打哪出来的?” “我我……”阿瑶想说从自己院子里出来的,可是方向明显不对,骗鬼都骗不过去,“我迷路了。” 周璞认得她,知道沈娘子有个草包表妹在府里,可再草包,也不至于住了这么长时间还迷路,她过来的方向明明是王爷的院子。 “你别怕,是有人欺负你了吗?”周璞觉得她可能在里面听到了什么消息,于是尽量放缓语气,打算从她嘴里套话,“有人欺负你就跟我说,我替你出气。” “没,没有……啊有,是大公子夫人,您能帮我出气吗?” 周璞:“……” 她可真会讹人,她怎么不直接说被王爷欺负了。 “行,回头我帮你教训她。”周璞只好先哄着她。 “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耍我呢?” 周璞扶额,“那要不这样,等我教训她的时候,让你来围观怎么样?” 阿瑶想了想,好像还行,“那行吧,我等你消息,我先走了。” 周璞:“……” 阿瑶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要命的事,脑子都吓利索了,居然没上当。她现在一心想着赶紧跑,最好马上收拾东西出府,一点都不想跟这个奇奇怪怪的四公子纠缠。 “你以为你跑得了?”周璞改变套路,开始恐吓她,“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从父王那里过来的吧,连他身边的贴身侍卫都被监禁了,你觉得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阿瑶浑身哆嗦,本来就腿软,被他一说,都要蹲地上了,“四公子我求你了,我真什么也不知道,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呗,反正我在府里也没地位,比侍女还不如,谁会在意我呢?您就当没看见我行不?” 就因为没人在意她,她才能顺利从王爷院子里跑出来,算是躲过一劫,谁知道半路遇上程咬金,真是倒霉透顶。 周璞冷笑一声,“就因为你什么也不是,捏死你才容易,如今我父王被大公子夫人操控,王府里就是她说了算,她看你不顺眼,处死你是迟早的,你照样没活路,逃跑更是白日做梦,现在王府里一个鸟都飞不出去,趁我愿意帮你的时候,你最好实相,不然可就别怪我爱莫能助了。” “真,真的假的,已经出不去了?” 阿瑶知道孟琪不会放过她,就想着赶紧卷铺盖走人,现在居然跑不出去了! “连王妃都被限制自由了,你说呢?” 啥?王妃都被软禁了!阿瑶心里彻底慌了,“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死啊……四公子你能帮我吗?” “你不告诉我实话,我怎么帮你?” “我说我说我都告诉你还不行吗?”阿瑶抓住四公子这根救命稻草,把自己看见的一股脑交代了,“我跟你说四公子,王爷他其实,他其实已经……死了!” “你小点声!”周璞恨不得堵住她的嘴,心里一边震惊一边还被她吓出一身汗,“你跟我来。” 他把她带到假山后面才放开,“到底怎么回事?” 阿瑶都开始打摆子了,只好蹲下来说,“我,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偷偷跑到王爷院子里,想,那个想……这个不重要,反正我趴在王爷屋子的后窗底下,然后就听见屋里有动静,是大公子夫人跟王爷两人在亲热。我还听见夫人劝王爷喝什么补药,再后来就传出王爷中毒的消息,我当时吓的不轻,就准备跑,临走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像是夫人在威胁郎中跟屋里的侍女,说谁敢说漏嘴就杀了谁,还叫人去冒充王爷如何如何,所以我怀疑王爷他已经没命了,是那个女人想趁机夺权。” “还,还有,之前我还偷听到大公子夫人跟二公子密谋,要给王爷投毒,然后陷害大公子什么的。” 周璞问她:“那你当时听到二公子是怎么说的,说要害命了吗?” “好像,好像是说什么做戏之类的,我记不太清了。” 那说明周齐跟孟琪各有自己的盘算。以周璞对周齐的了解,他心里肯定是巴不得父王快死的,说不定最开始的打算,就是借孟琪的手毒死父王。 但是周齐又想靠父王来夺取皇位,所以很可能后来他改变了主意,改成下毒做戏,然后栽赃给老大。可他没料到孟琪会将计就计,直接把父王毒死了。 这也解释了孟琪为什么死守着院子不让人探视,有可能连周齐也没能进去看一眼。 所以周璞断定,这俩人目的不一致,这就是突破口。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躲着,尽量不要出来,到时候我会把你送出府的。”周璞对阿瑶说。 阿瑶如今只能信他一人,于是忐忑不安地走了,“你可一定要记住啊,别把我忘了啊!” 周璞把她打发走了,站在假山后面思考许久,这才往王爷院子而去。 不出意外被人拦住了,“四公子,王爷有令,不许人探视。” “胡说!”周璞板起脸来的时候很有几分威严,“父王中毒情况未明,我等岂能不去探望?” “四公子,真是王爷的命令,我也没办法啊。” 周璞倒也没再为难他,转而道,“大公子夫人可在里头,麻烦替我通报一声,就说我有要事与她面谈,不见我可以,后果吗……我就不能保证了。” 侍卫只好进去通传,约莫一刻钟左右才出来。 “四公子,夫人请您进去。” 周璞勾了勾嘴角,进了王爷的院子。 孟琪从来没关注过这个四公子,并不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居然还来威胁她,心说如果是个坏事的东西,大不了就除掉。 她叫人守好了王爷的寝房,自己等在堂屋,掰着手指头看进门的周璞,“呦,四公子怎么忽然过来了,你父王刚刚喝了药,还没醒呢。” 周璞径自坐下来,翘起二郎腿说,“他醒不醒不重要,我是来找你的,大嫂。” 他刻意咬了大嫂二字,似乎就是为了激怒她,孟琪果然脸色不太好,不过倒也不在乎,轻视地笑笑,“你找我做甚,我可对你没什么兴趣。” “那巧了,我也没有。”周璞笑笑,“我只是好奇一件事,在东海王打过来之前,你能把父王的死讯瞒到几时?” 孟琪倏地坐直了身子,不敢自信地瞪着周璞,他怎么知道的,他如何会知道? 不可能,不论是东海王那边的消息还是这里的,都不可能泄露,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孟琪狠道,“岂有这样说你父王的!” 周璞笑笑,“那要不您现在容我进去跟父王当面认罪?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你父亲刚吃了药还没醒,怎能去打扰他?” “哦没醒啊,那也行,我等着吧,反正父王一时没脱离危险,我当儿子的也吃不下睡不着,索性就在这守着,不过啊,我二哥有可能坐不住先闯进来哦。” 孟琪咬着后槽牙,尽量表现的不当回事,“来就来呗,我还能拦着吗,现在老大跑了,王府迟早都是你二哥的,还不都是他说了算。” “那可没准儿,父王现在在您手里,这个家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周璞盯着她的眼,遗憾道,“你居然没什么想法,是我猜错了吗?哎呀那倒是可惜了,多好的机会啊,我二哥不是什么善茬,让他继承王府,还不如大嫂您做主呢。” “我怎么可能……你胡说八道什么!” “原来您真没野心啊,那我倒是押错宝了,既然如此,我只好跟二哥说,他准备好的假毒药被您换成了真毒药,父王已经没了,现在不继承王府更待何时。”周璞顿了顿,“还有件事得告诉你,河间王黄雀在后,正等着逮东海王这只蚂蚱呢,你父亲能不能顺利进来救你还很难说,你确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孟琪再也坐不住了,“你蒙我?好啊四公子,这里现在是我说了算,你不怕走不出去?” “怕啊怎么不怕,所以我进来之前就跟随从说好了,我半个时辰之内没出去,他们就请我二哥来救我。” “你!”孟琪现在终于知道四公子的底了,他才是那个最有野心,想伺机篡权的那个,偏偏她现在不敢赌,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万一周齐先一步杀过来,她就彻底完了。 周璞:“大嫂,我可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来给你条活路的,怎么样想明白了吗,是听我的还是您自己赌一下?” 已经到了夜寝的时辰,谈让还没回来,沈令菡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又起来,心里有些慌乱,到底不放心他,主动问道:“他回来没有?” 小苗一直听着院子的动静,“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啊?” 正说着的,外头忽然有人敲门,小苗以为谈让回来了,心里一喜,忙跑去开门,然而开门后才发现不是他,而是大房的一个侍女,诧异道:“这么晚了,姐姐有事?” 侍女道:“是夫人请三少夫人过去一趟。” 小苗更奇怪了,有什么要紧事非要现在过去啊? 作品正文卷 134扣押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沈令菡一边换衣裳一边琢磨,“难道是谈老爷不好了?” 小苗说:“看着也不像,若是老爷不好了,早就有动静了,不会这样平静的。” “那倒也是,你没多问两句吗?” “怎么没问,那侍女只说夫人的意思,半句不肯多说,会不会是外头出什么事了,姑爷现在也没回来,一点都不正常。” 沈令菡猜不出来,心里越发没底,“小苗你留下看着小宝,让小檀跟我过去。” “这怎么行?”小苗不放心她,“小宝都睡了,我看不看着一样,万一那边真有什么事,我跟着你也好照应一二。” “不,你得留下。”沈令菡很坚定,“真有什么的话,你跟着也无济于事,反倒是把小宝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还有如果我太晚了还没回来,你也好见机行事。” 怎么越说越吓人了,小苗心里开始怦怦跳,“那,那你千万小心点啊,没什么事可快点回来。” “我知道了。” 沈令菡凡事不大往坏处想,但今天晚上实在反常,尤其阿让不在,这让她心里没招没落的,反正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此时大房内,谈夫人有些坐立不安,皆因为谈樾在城外被拦截一事。谈樾走后,赵氏怕她宝贝长子不能顺利出城,就命齐管家在后面跟着,所以就知道了城外的事。 她怀疑是谈让出卖了谈樾的行踪,不然怎么可能忽然就被王府的人拦截了呢?三郎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枉他大哥这么栽培他,为了前程,居然不惜把谈樾卖了! 赵氏如何能忍,所以她连夜把沈令菡叫来,把她扣在手里,为的就是要威胁谈让。 “三少夫人来没来?” “来了来了夫人,我听见动静了,是跟小檀姐一起来的。” 赵氏正襟危坐起来,等着她进门。 沈令菡匆匆进来,给她行礼,“母亲深夜唤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事,就是睡不着,请你过来坐坐罢了。”赵氏对她身后的侍女打了个眼色,“还不请三少夫人去房间里喝茶。” 喝茶?沈令菡正诧异的,忽然就被人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她心里一惊,“夫人您这是做甚?” 赵氏懒得与她解释,摆摆手,“带下去好生看管。” 沈令菡被带走后,青枝过来问,“夫人,咱要走的事,可要通知二夫人?” 在谈樾出事后,赵氏便叫人开始收拾细软,她的打算是把沈令菡捏在手里,然后威胁谈让,放他们跟谈樾出城去徐州,反正琅琊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待了。 “她?”赵氏不怎么耐烦,“去通知一声也罢。” 她自然是打心眼里不想带着秦氏,不过家里现在没什么人,遇事还能与她商量一二,再者还要看在谈韵的面子上。 青枝称是,便从大房出去了,不过她没在第一时间去秦氏那里,而是趁着无人察觉,先偷偷去了三少爷的院子。 谈让亲眼见着谈樾离开后,便去到府衙召集都尉府的人马严阵以待,因为他预感东海王会在今夜动手。 孟琪毒死琅琊王,肯定会马上把消息传给孟怀,琅琊王一死,东海王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就能占据琅琊郡,是动手的好时机。 而事情果然不出所料,他这厢刚刚做好准备,城外就就有了消息。 “谈大人!城郊发现有大队人马靠近琅琊郡,是青州方向过来的。” “可能看清他们是哪路人马?” “好像是刺史府的。” 谈让勾勾嘴角,果然是孟怀来打头阵,“那吩咐咱们的人静观其变。” 孟怀用不着他操心,周览那头丧家犬等着呢,倒是不太放心周四那边,周齐是头疯狗,可不一定按套路出牌,也不知道周四能不能稳住。 此时的琅琊王府,周齐跟谈逊两人正打算着闯进琅琊王的院子里一探究竟。 在一个时辰前,王爷发出指令,说王府里的一切大小事宜皆交给二公子周齐处理,并全力追杀大公子周览。事情完全是按照周齐之前的计划来发展的,但他心里却不太放心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孟琪那个女人搞什么,不是已经拿到老东西的指令了吗,府里的兵马也尽数由我调配,她还守得跟铁桶似的做甚?” 谈逊道:“她怕是想当皇太后吧,牢牢守住老王爷,再把王妃弄死了,名正言顺当正宫呗。” 周齐简直烦透了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要不是为了大计,谁愿意跟她合作,现在好了,干脆准备骑到他头上了。 “谈逊你在外守着,我闯进去看看,我总不放心,怕她背着我干什么事。” 他给老东西下的毒并不致命,就是糊弄琅琊王的,让他自以为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能对周览恨之入骨。按照计划,琅琊王发出指令的时候,就应该是醒了,既然醒了,那他院子里还严防死守就不正常。 别是孟琪背着他真把老东西毒死了吧? 周齐带着人往院子里头闯,还没能进屋的,就被孟琪给拦下来。 “你搞什么鬼!”周齐上来就质问她,“父王他如何了,让我进去瞧瞧。” “哎,二公子且少安毋躁。”孟琪朝他打眼色,意思是别让王爷听了去,“王爷刚刚吃了药,身子还很虚,你这时候去打扰他,不是不懂事吗?” 周齐满脸狐疑。孟琪走到他跟前小声说:“我悄悄与你说,你父王好似并不十分看好你,虽然如今把府里的事暂时交给了你,可我听着他的言外之意,像是比较看好三公子。” “老三?”周齐满脸狠戾,“哼,杀了便是。” “你可千万不能有这种想法,那不是明摆着惹你父王生气吗,这样,我有个消息说给你,你仔细听着。”孟琪看看周围,捂着嘴道,“是我父亲刚刚与我传的消息,说是东海王要来攻城,你这时候如果能立功,王爷自会对你另眼相待,到时候你将府里的兵马尽数掌控,还愁王府不是你的?” “你说什么玩意?”周齐懵了,东海王来攻城,还让他去交战,这不是开玩笑吗,“孟琪,你玩我?你明知道东海王要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果他早知道东海王来,肯定不会在这时候对老东西下手,怎么也得等着老东西战胜了东海王再说。 “我说了我也是才收到消息,你以为我不怕吗!”孟琪装腔作势的说了一通,然后道,“再说了,如果老大现在在府里,你以为还能有你什么事吗,周览可是早就预备着篡权了,一旦他趁机掌控了府中兵马,杀了老王爷,你还有什么翻身的机会?” 周齐冷着脸,他必须承认她说的都对,可面对东海王,他心里根本没底。 孟琪又道:“你怕什么,这里是咱们的地盘,你父王手里的兵马足够,我就不信东海王能倾巢而出,他兵马不多,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如今我们事先得到消息,做好准备,还怕他不成。再者还有徐州刺史的援兵,我已经用你父王的印信写好了求援信,你即刻派人送去徐州便是,还有城里的谈内史,大局当前,你务必不要计较以前的恩怨,他并不是周览的人,你得与他配合。” 孟琪说的有棱有角的,周齐已经信了大半,不过他还是想要进去看一眼,如此才能真正放心。 可就在这时候,他的侍卫忽然来报,“二公子不好了,东海王的人打进来了!” “这么快!”周齐没遇上过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顿时慌了,便也顾不得那老东西,把手里的求援信砸到侍卫身上,“快去徐州求援!” 他一走,孟琪顿时腿一软,心里无比后怕,幸好是把周齐哄住了,幸好东海王来的及时。不行,她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受制于人,她警惕地往屋里瞄了一眼,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她得给父亲报信。 “大嫂?” 孟琪刚要溜,身后便响起了周璞的声音,鬼似的如影随形,吓得她差点掉魂。 周璞轻笑,“大嫂这是想去哪?给孟大人报信?” “那不能,不能,我就是想去如厕。”孟琪吓的浑身发抖,她这辈子都没这么怕过,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四公子怕成这样。 “如厕啊,那得找两个侍女跟着,大晚上的别磕了碰了的,另外我得嘱咐你两句,孟大人现在自顾不暇,你送了信他也未必收到,就算收到了也未必真想来救你,从你嫁进琅琊王府的那天,你就只能是琅琊王府的人,记住了这一点,你才能活命。” “不可能!”孟琪可能是因为害怕,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但是心里却彻底没了底,她像是要给自己找点安慰似的,拼命地否定他,“父亲不会丢下我的,东海王没那么容易败,没那么容易……” 而她一心仰仗的父亲孟大人,此时正在西山寺院里当贼,他得了准确消息,琅琊王有大批兵马武器都秘密养在这里,只要他能赶在其他人找到这里之前控制他们,琅琊王就算是彻底没咒念了。 琅琊王已死,几个儿子不成事,琅琊郡迟早是东海王的囊中之物,待东海王夺了这天下,他孟怀就是万人之上! “来人,给我进去搜!” 作品正文卷 135没好心 寺院里一派祥和,跟城外的兵荒马乱判若两地。 孟怀带了几千人来,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让一小部分人跟进去,留了一大半在外面接应。兴许是寺院里太过安静,孟大人一面小心翼翼一面又很轻敌,他不知道琅琊王的人马藏在哪,也不知道有多少,但这个时辰怎么也该歇息了吧,只要他能打个措手不及,任他有多少人都不怕。 他大着胆子在空旷的寺院里找寻,“你们分成几队,分头去找,重点找找大殿佛像底下,通道很可能藏在那。” “是!” 进来的少说小一千人,蚂蚁似的在诺大的寺院里涌动,兵分几路,很快就占据了寺院各个角落。但是没多久,分头带队的小队长就返回来跟孟怀回禀,说是均无发现。 这就奇怪了,在寺院里养兵马,肯定是藏在地下,就是找一个入口而已,至于这么费劲吗,难不成还能通到天上去。 “继续找,再多叫些人进来找,我就不信了,再不行就把寺院的秃驴都给我叫醒,让他们交代!” “是!” 孟怀有些急躁,他怕拖的时间长了会有变故,于是便也顾不得小心了,将外面的人都调进来找,甚至打算大开杀戒,再大不了就放把火,总能把人烧出来。 可就在他的人都涌进寺院的时候,外面忽然就被人包围了,二话不说就往寺院里扔火把,竟是打算着瓮中捉鳖。 孟怀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什么人!居然有埋伏,快给我往外冲!” 然而哪里还由得他们跑,外面有埋伏不说,寺院里面忽然不知道从哪冒出了许多人来,将孟怀的人马杀了个措手不及。 孟怀立刻就慌了,他现在才回过味来,给他消息的人不会是故意引他入陷阱的吧,他居然就这么上当了! 寺院里一片打杀,顷刻间死伤无数。 周览躲在暗处得意地笑,他从王府跑出来后便躲藏在这里,老东西的私藏也尽数到了他手里,他现在谁也不怕,就等着先把孟怀灭了后,再把老二给除了,王府就是他的了。 “孟怀格杀勿论,其他的人爱死不死,愿意跟着我干的就留一命,兵马武器统统收缴!” “是,大公子!” “大,大公子,有兵马杀过来了!” “什么兵马?”周览哼了一声,“是不是周齐啊,怕他做甚,咱现在手里有人。” “好像不是王府里的人。” “那是谁?” 此时西山整个山头的上下去路皆被马匪占据,匪老大张风高居马上,看着寺院里的鸡飞狗跳,吩咐道:“不必急于上前,等他们打的差不多了再下去收拾烂摊子。” “老大,咱下去的时候抢谁呢?” “废话,当然是都抢,只把孟怀跟周览灭了,其他的人马统统给我收了,咱可是跟小瞎子约好了,到时候宝贝一人一半,等抢了这批人马,咱到哪个山头都横着走。” “老大,您真不打算听谈大人的意见,跟着他干吗?” 张风哼哧两声,“不干,你以为官饭那么好吃吗,哪里比得上土匪自由,抢完了就跑。” “可是老大……” “可什么鸟是,闭嘴!” 此时的城门口已是兵荒马乱,东海王的人兵临城下,援军未至,琅琊王府加上都尉府的人马,勉强能支撑,但是情况不容乐观,因为缺能打的主将。 谈大人是一介文臣,还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瞎子”,自然不能指望。而周二公子是个没上过战场没带过兵的娇公子,比谈大人还怂,遇事就往后躲,只会把谈大人跟谈逊往前推。 “谈大人谈大人,城门有点扛不住了,咱武器快没了!” 谈让一直静观其变,没怎么说话,他手里的人少,并且基本都是废物,虽然现在很听话,但是能力有限,面对东海王的强兵,等于以卵击石。 琅琊王的人倒是不废物,但是不听他的,周二公子是个不会用兵只会瞎打的搅屎棍子,再多再强的人也架不住他葬送的快,而且他们的武器不是很多,经不起耗。 琅琊王的武器都藏着呢,哪里真能让这傻儿子白占便宜。 周齐道:“人呐,不是还好多人吗,都给我上啊,放火啊烧啊,扔石头也成,连个城门都守不住吗!” “二公子,放火要谨慎,我们可是无处可逃的瓮中鳖,很容易把自己烧死了。”谈让说。 “那你说怎么办!”周齐虽然暂时跟谈让合作,但就是看他不顺眼,这瞎子只知道说风凉话,屁用也没有。 “凉拌。”谈让锤锤发酸的腰,打算回去歇一觉,“周二公子,我是个文臣,没打过仗,实在想不出什么策略来,您等我回去查查兵书,说不定会有收获,就劳烦您先再这里顶着,等实在撑不住了再叫我。” 周齐:“……” 他放的什么鸟屁,居然还去现查兵书!没用的东西,等城门失守了,一定先拿他当挡箭牌! 谈让走后,谈逊也趁机溜了,见周二公子这里情况不妙,便打算去跟孟怀套套近乎,以防个万一,再者他还有心事未了,便是回谈家报仇,不管怎样,谈家人必须得死。 谈让回到府衙后,神色就敛了下来,“城中埋伏的如何了?” “谈大人,都按照您的指示埋伏好了,如果东海王的人进城,咱们应该能自保,城中百姓也都已经聚集起来,年富力强的郎君们皆愿意跟着我们打仗。” 那就好,“去谈家的人回来没有?” 在东海王出现后,谈让就派了人回去接媳妇,但是到现在还没消息,他心里很不安。 正在此时,外面有人闯进来,“大人,有个叫小苗的……” “快让她进来!”谈让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肯定是有事,不然不会只有小苗来。 小苗连滚带爬地进来,仿佛身后有狗撵她似的,“姑爷,姑爷!姑娘她被大夫人抓起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谈让强迫自己镇定,琢磨着问题出在哪,为什么大夫人忽然对小媳妇下手,难道是因为谈樾? “就是,就是前半夜了吧,大夫人把姑娘叫走了,不久之后,大夫人身边的青枝姐姐来找小柳说话,我偷听到的,说是大夫人收拾细软准备跑,让她看好小宝什么的。后来我就偷偷跑出来送信,小宝被我藏起来了。” 原来打得去徐州的主意,谈让脸色冷下来,“你先在府衙等着,我去接她。” 而在小苗出来之前,谈家大房就已经生了变故。 “夫人,才得的信儿,大少爷已经出城了,但是,东海王忽然来攻城,咱们可能出不了城了。” “怎么会!”赵氏顿时就慌了,东海王怎么会忽然来,阿樾他知道吗,“不成,咱不能坐以待毙,马上就走,说不定还能追上大公子。” 赵氏一心惦记着长子,却不知谈樾可没把家里摆在第一位,说好的会派人来接应他们,但现在他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余力管。 “那三少夫人怎么办?” “她?”赵氏想说,既然留着没用,赐碗汤就是,但碍着此时秦氏在旁边,没说出口,“把她带过来吧。” 这个时候谈让没什么用了,沈令菡自然就失去了价值,凡是赵氏认为该死的人,肯定不会留,尤其还要逃命,根本顾不上这个累赘。 沈令菡被重新带过来,赵氏便跟她道歉,“老三媳妇你瞧我是急糊涂了,都是误会误会,你可别生母亲的气。” 沈令菡见二夫人在,就知道大夫人在演戏,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母亲严重了。” 秦氏知道赵氏没安好心,对三郎媳妇如此,对她自己恐怕也一样,没准儿连屋里那个瘫痪的累赘也是如此,真要逃命的时候,赵氏只会顾着自己。所以她不能看着三郎媳妇稀里糊涂地没了命,琅琊郡的情况还未可知,能不能跑的出城还两说,绝对不能在这时候得罪谈让,眼下看来,老三比老大指望的上。 她不动声色朝沈令菡打眼色,示意她小心。 赵氏道:“关了半宿饿了吧,我让厨房熬了汤,你趁热喝点,现在城外乱得很,你就别回你的院子了,咱们家人聚在一起比较妥当。” 沈令菡瞧见秦氏的眼色,便知那汤肯定有问题,还有城乱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哪个王打进来了? “我不饿的母亲,现在我喝不下去。”她一边说,一边看了眼从侧屋里出来的小四郎,小四郎有点神叨叨的,走路没声,还一直盯着赵氏,手拢在袖口里,不知道藏了什么。 “不饿也喝一些,今晚上怕是不能睡的,喝一点才能撑下去。”赵氏温言相劝,没注意身后渐渐靠近的人。 不光她没注意,连屋里的侍女都没当回事,可沈令菡跟秦氏却感觉到了异样,只是都没言语。沈令菡觉得小四郎想干点什么,下意识地给他打掩护,为了引起赵氏的注意,没再拒绝喝汤。 她慢慢端起碗来,眼角余光瞧见小四郎靠在赵氏身边,赵氏可能是把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了,也可能是打心眼里没把小四郎放在心上,居然毫无反应。 作品正文卷 136报仇 沈令菡手里捧着热汤碗,努力做出一副我一定会喝的样子,嘴还不敢挨着碗口,生怕沾上就完蛋,一边还要注意着小四郎,可谓十分辛苦。 她忽然灵机一动,皱着眉“嘶”了一声,手一哆嗦,汤碗应声抖落,那浓浓的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汤羹洒了一地,周围的侍女们避如蛇蝎地跳开老远,好像沾一点在身上就能毙命似的。 “哎呀,好烫!”沈令菡不停地往手指上吁气,“不好意思啊母亲,我不是故意的,实在太烫了。” 碎声响起的时候,赵氏的脸色很难看,一脸的凶相险些兜不住,“再去给三少夫人端一碗来!” 而与此同时,小四郎拢在袖口的手忽然抬起来,手里攥着的还是杨氏的那支簪子,快十岁的孩子说小不小,真发起狠来也不容小觑,他将手里的簪子狠狠刺入赵氏的后脑,在所有人惊呼之前,又扼住了赵氏的脖子。 “去死吧老巫婆!”小四郎那张木纳的脸扭曲的无比骇人,眼睛里装着要毁天毁地的仇恨,“你杀了我母亲,杀了二哥的母亲,还想毒死三郎跟他媳妇,你该死!” 赵氏疼的说不出话来,表情惊恐又痛苦,她奋力地伸着手,想要人来救她,但在场的侍女们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傻了,居然没一个人动,连青枝也犹豫着。 秦氏忽然站起来,“都还愣着做什么,去请郎中来啊!” 竟是把大部分人都给支走了。 她又转而劝小四郎说:“小四郎你别冲动,有什么话好好说,回头让你大哥知道了,可是要杀了你的。” 这话哪里是劝,分明是刺激,小四郎此时精神失控,想起大房这两个人面兽心的母子俩,心里的狠成倍地翻涨。他将桌上的茶壶磕碎在桌沿上,抓起一块碎片,对准了赵氏的脖子就划了下去。 赵氏翻着白眼,嘴里咯咯地冒血泡,喉咙被切断后,她发不出一丁点儿声响,只剩了苟延残喘。不知道小四郎是力气不够还是故意的,口子切得并不深,她没能立刻咽气,热血从喉咙里涌上来的滋味清楚而可怖,她无计可施,只能痛苦地享受着死亡的降临。 秦氏松了口气,而沈令菡却有些没缓过神来,她端着汤碗的时候心里无比恐慌,因为她觉得自己可能逃不过去了,整个院子都是赵氏的人,她就算没喝汤也不见得能活着出去。 而小四郎对赵氏动手的时候,她潜意识里希望他能成功,却又对突然而来的死亡产生了惧怕,她没想到有天会眼睁睁看着赵氏死在自己眼前,更没想到自己会冷眼旁观,她知道赵氏该死,却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冷血。 “不好了不好,有人,有人闯进来了!” 院子里忽然乱了起来,沈令菡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打进城了,于是喊道:“二夫人小四郎快走!” 秦氏却犹豫了一下,她看了眼无动于衷的小四郎,拉着沈令菡跑到院子里,“令娘你别管我们,先跑出去要紧。” “那,那你们怎么办?” “我会带小四郎出去的,你先走。” 然而已经晚了,外面的人已经到了大房门口,谈府里凄惨的叫声响彻夜空,不知道来人跟谈府什么仇什么怨,竟是进门就大开杀戒。 “坏了,出不去了。”沈令菡四下瞧了瞧,“二夫人你快跟我来,我们爬墙走。” 秦氏一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了似的,“你跟我来,我知道哪里能出去。” 她领着沈令菡来到大房院子后面的一堵墙面前,“令娘你从这里爬,翻过去后是二房的杂货房,那北边的墙是可以出府的,如果那边也进了人,你可以藏在杂货房里,暂时能躲一躲。” “那你呢?” “我,我爬墙不太利索,你先上去,我去找根绳子来。”秦氏推着她快跑,“快别犹豫了,能跑一个是一个,还有小宝没找到呢!” 沈令菡知道耽搁不得,不得不率先爬上墙,她本想等在墙头拉她一把,秦氏却朝她摆手,“快跳下去,被人发现就完了,我去救小四郎,你放心,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就在此时,有人找了过来,嚷嚷道:“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人!” 秦氏毫不犹豫地朝另一边跑了,她一跑,那些人听见动静就追了过去。 沈令菡伏在墙上,看着没入夜色的秦氏,一咬牙,转身跳进了二房的院子,这里暂时还没人闯进来,但是若想从这里跑出去再到自己院子里找小宝,那就很困难了,说不定出去就能撞上他们,所以她决定先出府再说。 此时的谈府内哀嚎遍野,谈逊举着刀,有如一头嗜血猛兽冲进大房,手起刀落,便将门口的几个侍女给砍了,他双眼猩红地冲进屋里,看到了死不瞑目的赵氏,以及一脸血的小四郎。 “二哥!”小四郎从迷茫中醒过来,高兴地看着谈逊,“二哥,我替你母亲也替我母亲报仇了,我把老巫婆杀死了!” 谈逊只是小小吃惊了一下,但并没有太多动容,反而还有那么点小失望——这老东西居然就这么死了。 他不解恨的过去补了两刀,让大夫人死的不能再透,然后又闯进寝房,来到谈政床前。 谈政可能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被刺激的浑身抽搐,仿佛又中了风似的,他嘴里吐着白沫,用一种难以言述的表情瞪着谈逊。 谈逊的仇恨挤压太久,他满腔愤怒地来报仇,却没想到仇人们都半死不活,一刀砍下去得不到任何*,反而让他更加憋屈。他一把将谈政从床上拎起来,尿骚气毫无预兆地从被窝里冲出来,他差点恶心吐了。 于是一气之下将谈政甩在地上,一脚踩在他脸上,狠狠碾了几下,“不是要脸吗,不是谁也瞧不上吗,瞧瞧你自己活成了什么样,该,你活该!” 谈逊还不解气,一刀砍断了他的一只脚,紧接着是小腿,大腿,再然后是手腕,胳膊……一刀一刀,将他亲爹当猪给剁了。 谈政的腿脚没有知觉,砍断的时候没太大痛苦,但上半身是知道疼的,砍断第二只胳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似下了地狱,受着剥皮抽筋的刑罚,他拼命地挤出自己的声音,在地上发着不似人声的哀嚎。 可谈逊就像是疯了,根本听不见,仍旧一刀一刀落在他身上。 “二哥二哥!”小四郎拼命的叫他,“你别杀二夫人行吗,你留她一命吧!” 秦氏被抓了回来,底下人不敢拿她怎么样,只能带回来让谈逊处理。小四郎感激她刚才没阻挠,所以不忍心看她被二哥杀了。 谈逊把谈政脑袋剁下来后,才从杀戮中回过神来,他提着血淋淋的刀来到秦氏面前,用刀指着她,对小四郎说,“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这个府里的女人都恨不得别的女人去死,她管家的时候暗地里使了多少坏你可知道?” “可,可是她最近都挺照顾我的。” “哼,照顾你也是利用你,你懂什么!” 秦氏从返回来的时候就没打算活,倒也无所谓了,只是没想到在谈家大开杀戒的居然是谈逊,没想到谈家最终会灭在自家人手上,心里觉得挺可笑,大家争抢了一辈子,却是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什么都没落下。她现在别无所求,只求阿韵能好好的。 “小四郎,你不必替我求情,我原是该死的,你以后好好跟着你二哥,多学点东西,替你娘争点气比什么都好。” “死到临头还是一副假惺惺的样子!”谈逊举起刀来就要砍,却被小四郎抱住了胳膊,“二哥你别砍啊!” “谈内史留步!”谈逊的人在外喊道,“谈内史……” 谈让只带了俩差役冲进来,他知道谈逊的人现在不敢拿他怎么样,所以根本没理会,他心里眼里只有小媳妇,在看到她之前,他不想搭理任何人。 可是屋里没有她的身影,谈让心里一沉。 “哟,三弟也是来报仇的?那不巧,俩老东西都死了,就剩了一个二夫人,不如让给你?” “有劳,我不是来杀人的。” “那是来找媳妇的?我好像没看见她,别是叫赵氏给埋了吧。” 谈逊如果看见沈令菡,肯定不会放过,只可惜没瞧见,三郎院子里也没人,连那个谈小宝也不知道去哪了。 谈让看到赵氏的死状,皱皱眉,又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小四郎,仿佛猜到了什么,他不能确定小媳妇是跑了还是藏在哪,但肯定没死。 “谈逊,现在不是解决私怨的时候,城门很可能已经破了,我劝你还是先逃命要紧。”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兵马声,谈让确定小媳妇不在这里,便不想与谈逊废话,于是转身离开。 谈逊却已经杀红了眼,见了谈家人就想杀,在谈让转过去的一瞬间,掏出身上的弩对准他的后脑勺,手指毫不犹豫地扣动了弩机。 作品正文卷 137围城 “谈大人!” “三郎!” “二哥!” 一时间惊叫声此起彼伏,在刀箭的咻咻声中,有人冲了出去,有人举起刀,有人倒在地上。 谈让被一个差役扑倒在地,没能看见刚才的变故,等他再次站起来的时候,看见谈逊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额头上插着一支弓箭。 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小四郎,一个是秦氏。方才谈逊扣动弩机的刹那,秦氏就冲过去挡在了谈让面前,弩箭正中她眉心。而小四郎则是被谈逊推出去的挡箭牌,他对着谈让射弩的同时,一名差役将手里的刀扔了过来,谈逊为求自保,把小四郎推了出去。 “小瞎子你命大啊!”张风手里擎着弓箭大步而来,“得亏我良心发现进来一趟,救命之恩你预备怎么报答吧。” 谈让最后看了眼秦氏,立刻转身出去,一边走一边说,“张老大,我得拜托您件事。” “不报答还得再提要求?谈大人你别把我当驴使唤啊,我没打算入伙。” “你的人借我守城,你帮我去找媳妇。”谈让不跟他绕弯子,认真地看着他,“我只能求你。” 张风没好气,“我干嘛要帮你找媳妇,我自己还没个媳妇呢,不干不干,除非你把媳妇让给我。” “那不可能。” “……” 谈府外面已经兵荒马乱,东海王的人马杀进城,而琅琊王府的人却落荒而逃,城中大部分的百姓都集中在一起,由差役们护送,一边躲避厮杀一边伺机往城外逃。 张风嘴上骂骂咧咧地不同意,行动上却一点不含糊,出门就招呼他那帮土匪小亲信跟着谈让走,自己则跨上马,领了一小队人在城中分散找人。 谈让深深看了眼他们离去的方向,一咬牙,朝着城门处打马而去。 他的小麻雀那么机灵,一定会没事的。 城门已失守,周齐想跑没跑成,被东海王俘虏了,此时被绑在城门上进行展览。 小四带了几个人在城门附近观望,顺便等谈让,跟他在一块的还有老张先生,见到大队人马朝城门而来,便知是谈让。 “谈大人,没想到匪老大还真得手了,厉害!” 琅琊王私养的兵马实在不少,那寺院地下的秘密基地大到不能想象,连见惯阵仗到马匪看了都惊讶无比。 而东海王因为得知琅琊王已死所以轻敌,带来的人不多,虽然此时攻入了琅琊郡,却并不占优势,很有可能是一场自投罗网。 谈让的表情却一直绷着,“王府里如何了?” “我们公子坐阵呢,没什么问题,说是很快来跟咱们汇合,我在城门观察了一阵,东海王的人马不多,咱们肯定没问题的。” “小子,可别轻敌。”老张先生忽然道,“没有好打的仗,咱们人多却没有能战的主将,打不好,照样是一盘散沙。” “先生说的是。”谈让下马,朝老张拱手,“先生,可愿帮我?” 老张立刻摆手,“别找我,我可不掺合你们的事,我是逃命的百姓。” “先生通古博今见多识广,满腹高才埋没岂非可惜,教书育人固然造福后辈,解救黎民苍生却是救世之壮举,我想先生心里恐怕早有抉择。” “少给我套高帽,我没那么大本事,你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以为救世那么容易吗,趁早逃命拉到。” 谈让却再次朝他郑重作揖,“生死无怨,多谢先生成全,他日必当报答先生大恩。” “谁要成全你了,谁要你报答!”老张被眼前的无赖气的胡子直抖,“你小子就是个无耻土匪!” 旁边的真土匪不乐意了,“哎哎老头,我们土匪怎么了,土匪也知仗义,我们土匪都来冒死守城了,你一个满嘴大义的教书先生怎么还往后缩啊。” 谈让笑笑,“别这么说,先生都答应了,以后你们凡事都听先生的,切不可私自行动,违者军法处置。” 老张:“……” 可怜的老张先生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了。 琅琊王府内,周璞亲自将王妃请出来坐阵。 “王妃节哀,父亲被害,东海王来犯,周璞临危受命,需代琅琊王府守住封地,府中无人坐阵,一切要仰仗王妃了。” 王妃自是惊诧不已,王爷跟周览都死了,东海王又在这时候进犯,她心知大势已去,早已心如死灰。且就算琅琊王府最终保住了,当家作主的人也不会留她的命,万万没想到周璞还对她如此恭敬。 “老四,你确定要交给我?” 他就不怕她趁机反攻吗,这种时候居然敢把刚刚得手的权利拱手让人,是说他心大还是傻呢? “自然,您是王妃,不交给您交给谁呢?如今王府大难当前,一家人不抱团抗敌,难道还在这时候互相猜忌互相残杀?王妃有大德,掌管王府多年,是最好的人选,周璞信您守得住。” 王妃的心里已经不能用震撼来形容了,此子之胸怀超出她的想象,本以为他只是个有点心机,会隐忍,会伺机而动的狼,王府这些个公子都没有他这份心劲,不怪他能在最后抢得先机,却没想到他能这般有远见,这等容人之量,怕是坐天下也使得。 “王妃一日是王妃,永远都是琅琊王府的掌家人,您不必多想,我周璞不会食言。” 他这等于许诺,将来就算他周璞成了琅琊王,也依旧会将王妃当成“母亲”,说白了就是宫里的太后。 周璞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做支撑,王妃却有,他不怕王妃携权逼宫,重新支持另一个公子,因为他知道王妃不糊涂,眼下能重振琅琊王府并参与帝位角逐的只有他周璞。王妃若想保住王府,想日后安稳度日,就只能跟他站在同一阵营,因为她已经没有亲子可依仗。而将来周璞若能称帝,王妃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这是她原来的儿子夫君不能给她的。 这样的承诺,相信是个人都不会拒绝,除非她真傻。 王妃手捏着袖口,郑重道:“好。” 周璞起身拱手,“谢母妃成全。” “你此去小心。” 周璞点头,“孟琪已经被我看管起来,此女容易狗急跳墙,您得多加防范,不能让她跟东海王的人通信。” 王妃眯起眼,“你放心,该下手的时候我不会手软。” 周璞便不再多言,随即带人去城门跟谈让汇合。 此时天已蒙蒙亮,沈令菡抱着谈小宝挤在一队百姓中往城外逃。 她从谈府跑出来后,又绕路回后门去找小宝跟小苗,然而她进了自己院子后,却瞧见小柳的尸体。她当时就慌了,以为小宝小苗肯定没命了,于是忙进屋看,却没有找到二人的尸体。 倒是在柜子里头发现一张纸条,是小宝亲书,一个歪歪扭扭的走字——意思就是他跑了。 谈小宝实在是个机灵鬼,小苗走的时候把他藏在衣柜里,他自己却偷偷钻到灶台里,因为他觉得衣柜是最不能藏人的。不出他料,小柳开始找他的时候,进来就翻过衣柜。 小柳倒是不会杀他,但肯定会把他抱到谈夫人身边,他当然不能让她找到。也幸亏没找到,后来谈逊的人闯进来,不由分说就把小柳砍了,谈小宝却是躲过了一命。 这小东西倒是没吓傻,见外头没什么动静了,大着胆子跑出来,还没忘了抱着他的钱匣子,还有谈让刻的俩小人,从后门溜了。 后来城里乱起来,他被人流挤到大街上,想到要逃命,光有钱不行,得有吃的,于是就跑到沈令菡总带他去的那家糕点铺子,可巧了,俩吃货想到了一起,就这么遇上了。 沈令菡跑了大半宿饿的不行,才乘乱进来找吃的,实在没想到会遇上谈小宝,又喜又惊,抱着他还哭了一通。 她还想去府衙找谈让,但是城里太乱,她根本过不去,而且并不确定阿让是不是在府衙,只好先顾着小宝,跟百姓们往城外跑。 城门封锁出不去,但是难不倒当地人,他们可以翻山出去,幸而东海王的人无暇他顾,并没有太多人力来管这些百姓,所以才给了他们逃出生天的机会。沈令菡想着先把小宝送出去再说,大不了她再返回来找阿让。 “令姐姐,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来吧。” 谈小宝身上脏兮兮的,活像个小乞丐,估计这时候也不会有人打他主意,但他个头太小,挤在人群里很容易被挤散了,所以沈令菡只能抱着他。 说实话,她已经撑不住了,这孩子也不小了,吃的又多,沉的像头猪,她胳膊酸疼麻木,好几次差点把他扔了。 “那你拉紧我的手。”沈令菡把他放下来牵着走,“我歇一会儿再抱你。” “令姐姐……”谈小宝都快哭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 好吧……终于涨辈分了。 一整宿翻山越岭,等天大亮的时候,他们已经成功出城,前方乃徐州方向,多数人都打算去徐州避难。 沈令菡却犹豫起来,理论上是该去徐州,但是她不放心阿让,又不能让小宝跟着她冒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作品正文卷 138观战 逃出城的人们此时围坐在一处暂时休整,待养精蓄锐后再往徐州走。 谈小宝蹲在地上给沈令菡揉胳膊,“令姐姐,你要是担心三哥哥,咱们就再回去,我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想去徐州,我不喜欢谈樾。” “那我也不能让你去冒险。”沈令菡摸摸他的头,“其实我心里也没底,能不能回去还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他也不知道,你不能跟着我一起,要不我把你藏山上?” “山上有没有狼啊,我这么胖,肯定会很吸引它们,万一被吃了,我还不如跟着你去冒险呢。” 说的也是,沈令菡更纠结了,可要怎么办才好呢? 恰在此时,前方忽然出现一队兵马,坐在地上的百姓们顿时紧张起来,然而四下避无可避,大家只能靠在一起,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们。 兵马而来的方向应该是徐州,难道是谈樾?他这么快回来,难不成是来援兵的?可如果是援兵,为什么不走城门,反而绕山路走呢? 沈令菡下意识抱紧了谈小宝,“待会儿要是情况不对,你就快跑,到山上躲起来。” “我不跑,我跑不动。”谈小宝趴在她耳边说,“我听三哥哥说了,谈樾跟河间王穿一条裤子,他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这倒是,小宝的身份摆在这,只要不是东海王的人,一般不会为难他。 这队兵马的确是谈樾带来的,只不过有一部分是河间王的,他以援军为名而来,却并非真要援军,而是预备驻扎在山上伺机而动。 “大人,前方发现一队百姓,咱是绕过去还是……” “全部带走,注意客气点,在山上埋伏,他们是咱们的好帮手。” “是,大人!” 谈樾没想到城里会有人逃出来,还正好遇上了,为了防止他们暴露行踪,只好先看管起来。 但百姓们却不这么想,有人要抓他们,自然就要跑,谁知道你们是援军还是敌人。于是所谓的客气带走,就演变成了互相对抗,死里逃生的百姓们个个都是惊弓之鸟,反抗几乎是本能的。 一旦反抗起来,场面就不可控了,官兵们开始不敢下杀手,可后来渐渐控制不住,只好拔刀吓唬人,这一拔刀不要紧,更加刺激了百姓们,抗争的越发激烈,于是难免出现死伤。 “谁还敢动!” 当第一个百姓重伤倒地的时候,官兵们露出凶狠的獠牙,他们本来也没多大耐心,正好杀鸡儆猴。 有好多人不敢再动,但仍有小部分人顽强抵抗,这期间又有几个人倒地。 沈令菡抱着谈小宝缩在人后面,尽量不引起注意,她有些不太明白,如果是谈樾的人,为什么要为难百姓呢? “你们都给我住手!”谈小宝忽然吆喝了一嗓子。 沈令菡急忙捂住他的嘴,“你不要命了!” “唔唔令姐姐你松开!”谈小宝挣脱开沈令菡的手,急忙又补了一嗓子,“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对无辜百姓下杀手!” 大家都被他的叫唤声吸引住,一听还是个娃娃,纷纷惊讶。 一看藏不住,沈令菡索性主动领着小宝走出来,豁出去了,“你们头领是谁,既然说要带我们走,为何又杀人,杀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可不大光彩吧?” “大家不要惊慌,我们大人并不想害人性命,大敌当前,你们跟着我们走才最安全,若非你们过度反抗,也不会出现这种局面。” “胡说八道!”谈小宝背着手,故作老成说,“我就没见过这么好心的官兵,打仗还带着百姓,现在又不是兵荒马乱天下大乱了,我们只需去徐州就可安顿,何须非得跟着你们,叫你们大人出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仁义!” 谈小宝人不大,倒是学足了世家子弟那套腔调,摆谱吓唬人一套一套的。官兵们被他这气势吓了一跳,再一看这小娃娃的穿戴模样,虽然脏的辨不清脸,但却能看出来不是寻常百姓,皆怀疑他是哪家少爷。 谈樾听到这边的动静打马而来,他本是不想露面,因为多数人都认得他,听了下属的回话,只好过来安抚一下,免得越闹越大。 一来就瞧见了沈令菡跟谈小宝,他当即下马走向人群,先说了一番安抚的大话,“诸位稍安毋躁,我是来支援琅琊郡的,之所以留下你们,是不想让大家受背井离乡之苦,徐州虽近,但靠双腿走过去也很艰难,待我等击退了东海王的人,大家便可回自己的家,岂非更妥?” 大家纷纷犹豫起来,他们认得谈樾,所以先入为主的相信他,但是地上死的这些人又让他们不安,皆拿不定主意。 谈樾看懂他们的心思,当即板起脸来训斥杀人的官兵,“谁让你们动刀的,不是说要以礼相待吗,还不下去领军法!” 以前沈令菡每次见谈樾,总觉得他叫人不舒服,虽然温文尔雅待人和善,却透着股子别有用心。可因为他从小照顾阿让,所以她心里还是存了些许感激,便尽量不对他恶意揣测。 直到见识了他这番表里不一的做作行为,她才终于彻底看清了谈樾的真面目,比起谈夫人来,根本是青出于蓝。 但是按照眼下的情形来看,大家只有妥协,包括她跟小宝,至少谈樾不敢马上杀了他们,尤其是小宝,所以多方衡量之下,暂时跟着谈樾是妥当的,这样她也可以伺机跑回去找阿让。 百姓们都不再反抗,跟着官兵们走了,谈樾朝他们走来,脸上有焦急之色,“家里怎么样,你们怎么跑出来的?” 沈令菡含糊道:“大哥,你能来支援太好了,城里已经兵荒马乱,我们是从后门逃出来的,并不知道母亲他们如何了,家家户户都进了人,大家只有逃命的份儿,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呢,我连阿让都没见着,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大哥你能带我进城去找他吗?” 她倒也不算说谎,除了隐瞒谈夫人可能已经死了的事,其他人如何了她也真不知道,之所以不说,是怕激怒谈樾,如果他还关心家里,自然会派人进城打探,说不定能有阿让的消息。 谈樾皱起眉来,“现在情况未明,你们先随我驻扎在此,待后续援兵赶来,再一举攻城,不过你放心,我会先派人进去打探家里的情况,如果见了三郎,自会跟他报平安。” 呸!糊弄她傻呢,既是援兵岂有观望的道理,分明就是没想来帮忙,说不定还打着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 “那好吧,只能暂时仰仗大哥了。” “我叫人带你们俩先安顿下,打仗不比家里,你们且将就下。” 谈樾吩咐给他俩一个单独的住处,处处提供方便,只不过总有人看着他们,好像怕他们跑了似的。 来到小营帐里,谈小宝偷偷跟她说,“令姐姐你可小心点,他肯定没安好心,说不定是想用你来威胁三哥哥呢,我看我们得找机会跑。” 沈令菡说:“如果有机会进城,再见机行事吧,先看看他们想干嘛。” 谈樾的人马在山下驻扎,没能逃过匪老大的眼,他找了一宿没找到小瞎子媳妇,只好先回去跟谈让报信。 “他娘的什么鸟援兵,居然坐山观虎斗!没见过这么怂的。” 谈让与周璞对视一眼,心知肚明,河间王这只老黄雀,果然是来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 周璞说:“咱们跟东海王还能勉强打一仗,如果河间王掺合进来,恐怕不乐观,你可有对策?” “还对什么策啊!”张风说,“干脆来一场混战,咱们乘乱跑了拉到,保存实力另立山头,改日再战嘛。” 老张先生说,“如果能暂时跟东海王连手对抗河间王,倒不失为一个对策,若等我们收拾了东海王再跟河间王打,必定落下风。” 谈让没说话,以东海王自视甚高的做派来看,他肯定会同意,毕竟琅琊王已经没了,他唯一的敌人就是河间王,跟琅琊王府的人合并打河间王,本来就是他的对策。但他怕东海王趁机提出无理要求,比如让琅琊王府的兄弟们自裁什么的,不彻底斩草除根,东海王肯定不会乖乖配合。 而且就算跟东海王合并,也未见得能打赢河间王。 谈让说:“我们还可以引战,拖延时间。” 周璞:“你是说……将河间王来的消息告诉东海王,然后引东海王去打河间王,从而给我们保存实力?” “对。” 大家脸上都露出不解之色,东海王也不傻,凭啥那么听话,说不定人家想着跟河间王合作,先把他们灭了呢? 老张先生似乎看出了谈让的用意,表示不太乐观,“小子,你胆大心细,想的招是不错,但你去当说客太冒险了,东海王这人喜怒不定,没办法拿捏他的反应。” 谈二猛的站起来说:“三哥你别去,我去找大哥,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来打自己人呢?” “谈二你坐着。”谈让沉着道,“我自有分寸,张风,周四,你俩为主将,准备下一轮强攻,我要让东海王心甘情愿地给咱们当枪使。” 作品正文卷 139游说 琅琊郡中,东海王只占得三分之一的地盘,而琅琊王的人马步步紧逼,这三分之一还在逐渐缩小。 东海王本人现委屈在谈府住着,因为城中像样的住处只有这一个。这使得东海王非常不耐烦,他亲自带兵攻来,本来以为会一路乘胜直接占领琅琊王府的,谁知道居然被逼到这地步。这也就算了,先头兵孟怀出师不利丢了命,对方人马又多,打不赢又出不去,眼看着就要耗死这鸟地方了。 “他们领兵的是哪个,怎么这么不要命?” 外面频频传来坏消息,东海王已经坐不住了,他以为琅琊王死了之后,整个琅琊郡再也翻不出一个像样的主将,谁知道居然还挺能耐,而且不知道他们请了什么厉害的军师,战法非常刁钻。 “好像,好像是琅琊王的四公子?”回话的小兵不大确定,因为都不认得周璞,“大公子死了,二公子在城门上挂着,三公子据说是个文弱书生,不像是能打仗的,应该是四公子。” “想不到我那死二哥还生了一个像样的儿子。”东海王皱眉,开始无计可施,“你们去抓几个百姓来摆在阵前,我得试试我这大侄子是不是个仁义人。” “王爷王爷!”又有两个随从一前一后跑来,一个先说:“他们已经打到眼前了,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咱们根本不占优势,都不知道他们从哪冒出来的。” 另一个说:“王爷,河间王的也打来了,就在城外呢!” 东海王眼前一黑,“河间王?” “是河间王的人没错,从徐州过来的。” 这可要了老命了,东海王现在恨老大恨的牙疼,这一年净受他鸟气了,关键还不是他对手,损失了不知道多少势力。平时他在自己地盘上都被河间王收拾的没招,现在己方人马这么少,还被琅琊王的人打的喘不上气,这时候河间王打过来,分明是没有活路了。 “王爷王爷,谈内史在阵前,请求跟您一见。” “谈什么……哦,那个小瞎子啊?”东海王心说他来干什么,“让他进来。” 东海王对谈让的印象还不错,就是觉得这人太圆滑,整个就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之前还跟他套近乎,现在就帮着琅琊王,实在猜不透他的底。 不过对方愿意主动来交涉,东海王求之不得,他这时候很需要缓一缓,决定先看看他们说什么,如果不合心意,大不了拿小瞎子当人质。 谈让来到敌军阵营的时候,周四简直替他捏把汗,他安排了两队人马埋伏在谈府周围,以防出现变故,自己守在阵前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打。 张风却说:“您崩替他担心,小瞎子邪乎着呢,当初敢一个人闯到老子地盘,我不是也没能把他怎么样吗,说不定回头那什么东海王就来给你磕头了。” 周璞翻白眼,“你以为都是你吗?” “老子怎么了,老子是一山之头,不比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强吗?” “是,鄙人自叹不如。” “……” 谈让走进熟悉的谈府,在对方的引领下去前院正堂,是以前谈政见客的地方。 东海王坐在一个软榻上,不知道从哪个屋里搬来的,还翻找出了谈家的酒,看来还没被逼到绝路,居然还有心情享乐。 “谈让见过东海王,您安康。” 东海王记得这漂亮小瞎子,看见他的时候心情还挺好,毕竟好看,“小瞎子是不是长高了,越发标志了。” “东海王爷亦是丰神俊朗,气度更甚以往。” 两人先是互相吹捧一番,吹捧完了谈让才道:“王爷,我来是想跟您和解的。” “哦?”东海王眯着眼,心说难道他们其实外强中干,根本支撑不下去了? “王爷,想必河间王兵临城下的消息您也知道了吧,他在外面看我们的热闹,最后来个坐收渔翁之力,您说是不是太欺负人了些?” “怎么,你们打的什么鬼主意?” 谈让言辞诚恳,“哪里还有什么主意,琅琊王府的人虽然还在抵抗,但其实早就不想再战了,琅琊王已死,这场角逐中已经没有他的位置,大家眼下只想保命,日后各自当个富贵闲散人就够了,所以皆不想做无谓牺牲。” “你是想说,你们打算退出?”东海王轻笑,“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您听我把话说完。”谈让继续说,“河间王没安好心,一旦他得了天下,必定不会放我我们,所以我认为,还是您继承皇位比较妥当,我们打算帮您。” 东海王挑眉,“你们帮我,我怎么知道你们是真心还是假意,万一回头又把我坑了呢,我可还记得上次,说好的一起埋伏刺杀老大,我二哥回头就派人去救河间王的命,要不是他临阵倒戈,河间王早死了,哪里还会有今日之祸?” 谈让笑笑,“琅琊王死了不是么,今时不同往日,不可同日而语,再说您现在还有别的路走么?” 东海王让他一句话戳了心,小瞎子老是这么柔中带刺的,稍不留神就能让他捏住痛脚。 “王爷,河间王才是您今后唯一的敌人,您觉得正面交锋,是他对手吗?” 当然不是,不然至于坐在这里守鸟气吗。东海王有些急了,“你就别绕弯子了,你说怎么办吧。” 谈让说:“我提醒您一句,河间王还不知道琅琊王已死的消息。” 东海王眼神一亮,对啊,河间王不知道这消息,所以然后呢…… “您带的人马有限,在琅琊郡被打的步步后退,已是强弩之末,这个时候拉一个同盟很有必要,您说拉谁好呢?” 东海王一拍大腿,这小瞎子心眼真多! 谈让说:“您假意跟河间王连手,共同对抗棘手的琅琊王,然后趁机反水,到时候我们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河间王措手不及,不愁对付,只要河间王一死,到时候您就是唯一能继承皇位的人。您不必担心我会食言,现在这个局面,我们如果不连手,迟早都要完蛋,我们别无所求,只希望您将来能手下留情便可。” 东海王根本别无选择,因为按照目前的局势,他打不过周璞,更打不过河间王,最先死的肯定是他,所以跟周璞合作是唯一的路,这也正符合他之前的盘算。如果他够机灵,应该拼命在河间王面前装可怜,让人家相信他不是在耍花样,而河间王自视甚高,压根儿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河间王应该更想先把棘手的琅琊王除掉。 谈让知道东海王一定会答应,因为他只有这条路可走。 “好,我就再信你一次,小瞎子你可别跟我耍花样,我收拾你总还是能办到的。” 谈让笑,“我都一个人来了,还能不顾自己小命吗,自然是诚心诚意的,您只需将河间王引进城,他必死无疑。” 这条件对东海王来说实在太有吸引力,只要一想到河间王要死了,他做梦都能笑出声,现在既然有琅琊王府的人帮忙,何乐不为呢? 于是双方就算是达成了一致,按照谈让的计划,他们在城中还要继续打,然后等着河间王来,样子毕竟要做全,东海王要装可怜,就必须被打的招架不住才行。 此时在谈樾在营帐中听属下报告城内的情况,听完后微微皱眉,“你说东海王居然被打的节节败退?” 琅琊王居然这么强吗? “是这样的大人,东海王可能轻敌,人马带的不多,进城后又遭遇埋伏,所以损失惨重。” 这就难怪了,毕竟那是琅琊王的地盘,可东海王为什么会如此轻敌呢,说不过去啊? “你下去继续打探情况。” 谈樾心说莫非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不然这不是太奇怪了吗?东海王千里迢迢到人家地盘上找事,肯定是有万全之策,或者有什么筹码,不然谁这么有病。 他一边吩咐另一个侍卫,“安伯侯家小公子那边盯紧点,别把人看丢了。” “是,大人!” 沈令菡这厢却在准备着逃跑,营帐外有人轮换看守,走正道是不成了,只能投机取巧,比如——在地上挖坑。 “小宝你轻一点啊,别让外面的人听见了。” 两人撅着屁股不停地刨坑,好长时间才挖了一个小坑,掀起营帐来,勉强能看见外面的情形。 “令姐姐,你看巡防的人是不是更多了?” 沈令菡看了看,的确是更多了,“那咱们也得想法子逃出去,谈樾他不安好心,留在这里肯定死路一条,小宝你试试能不能爬出去。” “这么小肯定不行啊,我太胖了令姐姐。” “那我再割一下帐子,你待会儿就委屈点,咱没有时间了。”沈令菡打碎了一个茶碗,用碎瓷片来割帐子,连割再咬,费了好大力才破了个小口,她累的蹲在地上大喘气,“娘哎可累死我了,怎么这么难弄呢?” “我能出去了!”谈小宝拱啊拱,小脑袋勉强能出去了,“外面有石头,我帮你再把口子弄大点。” “注意别让人发现了!” “没事没事,现在没人。” 两人捣鼓了大半宿,好歹都拱了出去,也算是老天帮他们,这期间居然没有人过来。沈令菡在黑夜里辨别了一下大致方向,便领着谈小宝一路逃往山上。 作品正文卷 140逃跑 兵营在山脚驻扎的很分散,给逃跑提供了很大的便利,沈令菡仗着熟悉地形,大着胆子往山上跑,居然比想象中顺利的多。 不过山上也有谈樾的人,他们并不能放松警惕,加上小宝腿力有限,走的并不算快,此时距离天亮已经不远,如果不能赶在这之前找到通往地下密道的入口,那就糟糕了。 “呼呼,令姐姐,要不你跑吧,把我藏起来,我实在走不动了。”谈小宝瘫倒在地,死活不想再跑,“我这几天都跑瘦了,这辈子都不想再跑了,喂狼我也认了。” 沈令菡比他没好多少,也是累到不想动,但是她不能停,等早上谈樾发现他们跑了,肯定很快就会追来。 “小宝,我背你再跑一段吧,这里不太安全,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山洞,咱们进去歇一歇。” 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丢下他,小宝太小了,哪怕是藏起来也不能叫人放心,既然都跑到这里了,再咬咬牙算了。于是她勉强背起谈小宝,继续朝山上跑。 在他们身后,有两个小兵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逃跑的路远比想象中艰难,天黑山路不好走,还要时刻警惕有人跟着,沈令菡从来没有过这样艰难的时候,以前她自诩胆子大,经常天黑跑山上来玩,从不觉得路有多难走,直到现在,她才觉得以前太天真。 朝前跑了没多一会儿,她便手脚发软气喘吁吁,一个没留神,被一截露出头的老树根绊倒了,猛地一崴脚,两人一起摔了个狗啃泥。 “令姐姐你还好吗?”谈小宝鼻子一酸,开始淌眼泪,“呜呜都怪我没用……” “没事啊小宝,你别哭,把狼招来就不好了。”沈令菡摔破了手,钻心的疼,腿好像也伤了,脚腕也扭了,她从来没遭过这样的罪,更从来没这样绝望过,她现在好想阿让,非常非常想。 想到阿让,她身上又有了把子力气,她必须得回到琅琊郡,她不能前功尽弃。 “山洞就在前面,小宝你自己能走吗?” 眼看着天要亮了,她决定还是先把小宝藏起来,天亮后逃跑的路会更危险,与其两个人一起冒险,不如由她把人引开,等找到了阿让,再回来找小宝。 谈小宝不再喊累,手脚并用地往山洞爬,“我能行的,我不用你背。” 两人终于安全进了山洞,洞中有许多杂草,沈令菡全部收集起来,一部分用来给小宝遮挡,一部分扎成个人形,她要背在身上冒充小宝。 “令姐姐你放心就是,我很机灵的,不会让他们发现的,这里还有一些点心,我饿不死。”谈小宝一直在安慰她,“等你找到三哥哥再来救我啊。” 沈令菡把他抱在怀里,给自己限定了时间,最多不能超过两天,两天后不论能不能找到阿让,都要回来。 “小宝,如果两天后我还没回来,你就不要再等了,你回去找谈樾,就说被我拐跑的,他那里有吃有喝,至少不会饿着,听到没,千万别乱跑,现在外头乱,要是让东海王的人找到就完蛋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谈小宝给她嘴里塞了块点心,“你先吃点再走,我跟你说我三哥哥那么厉害,一定会找到你的。” 但愿吧。 没多久,沈令菡就背着“小宝”跑出山洞,跟在后面的人没看清,便以为是两个人一起跑出来,于是谈小宝侥幸躲过一劫。 只是爬山之路还很遥远,沈令菡不敢停歇,天马上要亮了,她必须要快点翻过山头才行。 而此时的谈让,正准备着独自进寺院,走那条秘密通道去找媳妇。他从东海王那里回来就盘算着去找她,现在大计已定,只待河间王来,所以这里暂时用不上他。 “可是阿让,你知道她在哪吗就去,那边有谈樾的人埋伏,你一个人去不是送死?”周璞不能理解他是怎么想的,“要找人咱多的是人,不比你冒险好吗?” 谈让早就坐不住了,小媳妇只要不在身边他就心慌,打仗的时候能暂时不去想,闲下来就不成了,他估计再找不到她,他迟早得疯了。 “她肯定已经出城了,按照谈樾来的时间,很可能会碰上,我猜她应该在谈樾手里,还是我去比较妥当。” 之前发现寺院秘密基地的时候,他曾经在山上找过可能的出入口,这出入口小媳妇也知道,如果她能跑出来,肯定会走那里。说是心灵感应也好,说是冲动也罢,谈让就是想亲自走一趟,哪怕没找着也好过在这里干等。 张风说:“那我陪你去!” “你不能去,你得在这里帮周四,我自己去。”谈让想了想,临走的时候带了点吃的,不是为他自己,是预备给小媳妇——如果能遇上的话。 “你疯了吧,自己去送死?”周璞怀疑他是想媳妇想疯了,“好歹带俩人吧?” “带俩人有用吗,遇上谈樾,不如我一个人好使。”谈让朝他摆手,“我有数,不用多说,你顾好自己。” 张风拉住周璞,“他决定了就让他去,你叨叨半天也没用,没事,山上有我的人,出不了大事。” 周璞只好作罢,心里直念叨他是头犟驴。 天亮之前,河间王便到了山下兵营,跟谈樾汇合,而这之后没多久,东海王便因为被打的走投无路前来求援。 河间王听了谈樾的回禀,嗤笑,“老三没本事还找事,叫人家打的落荒而逃,倒是老二叫人刮目相看,还有两把刷子。” 谈樾总觉得哪里怪,却说不上来,“王爷,若东海王来求和,您预备怎么办?” “求不求都一样,无非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他来求我,是因为打不过琅琊王,想借我当枪使,回过头来还是要与我为敌,他既然利用我,咱就将计就计,先灭了琅琊王再收拾他,总归这次是不能叫老二老三活着离开的。” 河间王之所以亲自领兵来,就是准备来收网的,洛阳城已经被他控制,老皇帝剩了一口气,解决了这俩不省心的兄弟,回去就能登基。 东海王狼狈不堪地进了营帐,恨不得上来便抱着河间王大腿哭,“大哥!你得救救我啊,老二他太厉害了,我打不过他!” 河间王差点笑出声,“三弟这是怎么了,快坐下说。” 东海王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光鲜形象,活像是城里逃难出来的难民,此时顾不得其它,先抓起矮几上的茶壶灌了一气,然后蹲坐在地上说起自己的惨状,“大哥我跟你说,老二此人简直阴险狡诈,平日装的不成个人样,背地里却养私兵造武器,我险些着了他的道,他故意示弱引诱我进城,打的我措手不及,若非我抓了他家老二,他怕是已经杀了我了!” “你说老二养兵,他手里有多少兵马?”河间王问。 “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我都让他打懵了,总之是层出不穷打都打不完,整个城里都埋伏了他的人,我几乎是一路挨打,拼了老命才逃出来的,幸好大哥你来的及时,咱必须得连手灭了老二这个祸患,若叫他得了势,将来必定祸患无穷啊!” 河间王跟谈樾对视一眼,皆在思量他说的真假,根据探听到的情况来判断,东海王确实一直受挫,被琅琊王收拾的不轻。如果琅琊王兵马良多,似乎就能解释的通了。 相信东海王若不是被打的无力招架,也不会来求合作,毕竟这一年多,他俩可是水火不容。 而河间王的人马有一半留在洛阳城,他不敢把人都带出来,如果按照东海王所言,琅琊王的人马只多不少,打起来必定吃力,换言之,他跟东海王一样,都轻敌了。那之前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计划就比较难实现,如果以二敌一,胜算就多了许多。 “三弟所言有理,老二在封地擅养兵马,已经是违逆之举,其罪当诛,你我理应连手为父皇铲除祸端。” “大哥说的对,我的人逃出来的只有一两千,虽然不多,但也能为大哥添些助力,从现在开始都交由大哥支配!” 河间王点头,“你且先去养伤,由你的人在前引路,我即刻攻打进城!” 东海王自然是一点意见没有,他的人本来剩的不多,死活就那样了,随便怎么用都无所谓,还能因此打消河间王的疑心,到时候更方便他反杀。 待东海王走后,谈樾对河间王说:“您觉得可是有诈?” “有诈便有诈。”河间王并不在意,“老三已经是不足为惧,老二再能耐也是瓮中之鳖,一个琅琊郡而已,一把火都烧不过两天。你即刻安排四面围攻,城里一个人也不要放出来。” “我这就去。” 谈樾心存疑虑也只能暂时压下,他走出营帐,随从上前来与他悄悄汇报,“大人,内史夫人进了一个密道,估计是能进城的暗道,要抓她回来还是继续跟着?” 山上居然有密道?谈樾在琅琊郡这么久都不知道,他心里狐疑,便决定亲自去看看,“先跟着,我马上带兵过去。” “可大人,您不怕有埋伏吗?” 谈樾轻笑,只要有沈令菡在,便不怕埋伏。 作品正文卷 141再见 沈令菡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走了一辈子那么长,方才走到密道入口。不过到是到了,她并不确定能不能活着走出去,毕竟这里是琅琊王的地盘,虽然阿让现在给琅琊王办事,可凡事总有个意外,万一人家不认呢? 这入口设的很隐蔽,若非上次挖坟发现了,然后顺着一路找来,怕是很难找到,当时阿让便说,这地下密道真正的出入口在寺院,保密起见,外面的出口可能只有这一处,为的不过是紧急时候疏通所用,平时是由内而外封锁的。 既然封锁,便不知道能不能进去,只能碰碰运气。她坐在地上,腿又疼又麻,却又不敢放松,一边快速扒着入口处的杂草,一边注意着周围有没有人。 不知是不是老天帮她,这一路虽然辛苦,但都很顺利,这入口居然是开的! 运气是不是太好了点,她本能的有些发慌,不过也管不得这许多了,她移开入口的石板,再次看看四周,谨慎地下了石阶。 密道里没有人,净的能听见走路的回声,她尽量放轻脚步,慢慢朝前走。穿过一条道后,有好几个分岔路,各自通往不同的方向,这里比想象中要大的多,像是个地下小城。每条路上都燃了灯,依稀可见有人生活的痕迹,但很奇怪,就是没人。 沈令菡忐忑不安地选择了一个方向走,道两边是一间间敞开式的屋子,像是牢房,有的屋子摆满了兵器,有的则住人。 人都跑出去打仗了吗?这里回音大,有人的话肯定能听见,走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只能证明人都不在。 于是她便大着胆子跑起来,这里阴森可怖,她一刻也不想多留,而一旦跑起来,回声就越来越大,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了她一人似的,脚步声伴着心跳,犹如擂鼓。 可跑着跑着,她就发现了异样,感觉好似除她之外,还另有脚步声,虽然极力压制着,但还是可分辨出来。她心里一下子就慌了,是谁在跟着她? 然而越是有人跟着,她越不敢停,就好像走夜路遇上鬼,总会本能的朝前跑,她跑越快,后面的脚步声就越紧密,由此能肯定,她路上就被跟踪了。 完了完了,就知道没这么顺利,小宝会不会被发现啊? 害怕加上体力过度透支,她渐渐跑不动了,两条腿像是灌了铅,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在跑,而且为了避开人,她跑的慌不择路,自己都不知道跑到了什么方向,完全迷路了。 拐到另一条道上的时候,她发现前面有一个小房间,像是个储藏室,目测里面应该有能藏人的地方,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见没人,便轻手轻脚地钻进去,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藏在一个大箱子后面,用手紧紧捂着嘴,就怕粗重的喘息声引人注意,还学着小苗那样默念阿弥陀佛,期待不被发现。 脚步声很快追踪到了这边,她能听的非常清楚,大概是有两个人的样子,而且都停了下来,其实这里并不隐蔽,只要进来稍微一搜就能发现她,所以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外面的人似在徘徊,大概是搞不清她去了哪里,一直在这附近找寻,如果他们挨个屋子搜,那找到她这里就是迟早的事。 这下肯定要完蛋了,她一气之下不念阿弥陀佛了,一点用都没有。脚步声靠近了她所在房间,沈令菡随便抓了根木棍挡在身前,打算待会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他一闷棍再说。 而就在此时,外面又出现一个脚步声,好像还撞到了东西,发出一声巨响,跟踪的两个人同时一愣,立刻追着声音跑开了。 沈令菡感觉自己像做梦似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俩人忽然走了,她还没能适应,依旧蹲在原地不知所措。 又过了一小会儿,她听见一声细微的鸟叫,精神随之一振,这鸟声她认得,是阿让! “阿让是你吗?”她从箱子后面站起来,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嘘,别说话,快出来。”谈让朝她伸出手。 沈令菡此时百感交集,连日的委屈,后悔,担忧,绝望,还有眼前阿让的脸,一股脑交织在一起,将她的心胀地满满的,她再也顾不得其它,猛地扑到他身上,呜呜哭起来,“阿让,能见你太好了,呜呜……” 谈让的心一下就化了,他这几日不比她好过多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担心她,想她,想的心都疼。 “先别哭了媳妇,咱先离开这里,你到我背上,我背着你。”他狠狠抱了她一下,然后依依不舍地松开,蹲在地上让她上来。 沈令菡趴在他后背的时候,感觉心踏实了,不管是不是被人找到都无所谓了,她跟阿让在一起怎么都好,哪怕死了也好。 谈让方才引开跟踪的两人,只是用了障眼法,瞒不了太久,若等他们反应过来,肯定还会回头。所以他跟小媳妇必须跑的足够远,听不见声音便追不到。 他的脚步声非常轻,即便背着一个人还是很轻,而且他耳朵很好用,同样的距离,他能可以做到让别人听不见,而他却能听见别人。 又跑了一段时间后,谈让忽然停下来,此时沈令菡已经听不到别人的脚步声,“怎么了阿让,是不是迷路了?” 谈让摇摇头,“好像有人进来了。” 而且人数还不少。 “有人?那怎么办,咱还能出去吗?” “别怕,有我呢。” 谈让早就料到依着谈樾的机警,肯定不会轻易让小媳妇跑出来,他必定会尾随而来,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他跟谈樾迟早要有一个了结。 谈樾亲自带兵而来,进入密道后,便派人迅速四处搜寻。 “大人,这里仿佛是个秘密练兵之地,发现了一些兵器,不过没人。” 看来东海王倒是没撒谎,琅琊王是真的养了很多兵马,这让谈樾很是介怀,他在琅琊王身边那么久,自以为对他的势力了如指掌,没想到私底下居然还留了这一招,而且连亲儿子都防着。 “大人!发现了一些尸体!” “尸体?”谈樾追问,“能辨别出来是哪一方的吗?” “能,大部分是官差,应该是青州刺史手下,还有一部分像是琅琊王府的人。” 谈樾皱起眉,此时又有人回来说,“大人,发现了孟刺史跟周大公子。” “什么?”谈樾吃惊不小,“都死了吗?” “对,早都死透了。” 周览居然死了?这好像跟他想的不太一样,按说琅琊王如果占据优势,怎么会连着赔进两个儿子去,不是太奇怪了吗?而且之前谈听到情报,说是一直未见琅琊王出面迎战,这就更奇怪了,两个儿子都折了,他居然还坐得住? 谈樾十分怀疑琅琊王可能被控制了,有很大的可能,几个公子已经进行了一番内斗,大公子二公子双双失利,那现在控制琅琊王府的就很可能是周璞。 周璞,三郎,以前是小看这俩人了。 “大人,内史夫人跟丢了。” 谈樾沉声道:“她跑不掉,肯定还在这里,给我搜。” “我们可能跑不出去了。”谈让抱着小麻雀,藏在一个房间里,“媳妇,你怕吗?” “不怕,你在我怕啥,大不了就让谈樾抓住呗,又不是没抓过。”沈令菡窝在他怀里,“先让我抱一会儿,我想好几天了。” 谈让笑起来,在她头上吻了一下。 找他们的人渐渐多起来,几乎占满了每一条道,想避开人很难,索性不跑了,就等着谈樾来找。被找到之前,的确应该抓紧时间抱一抱。 “阿让,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生气了,这几天我好后悔,我想要是以后都见不着你了,我得悔的不想投胎。” “别胡说,是我对不住你,你怪我是应该的,我已经做好了长期受冷遇的准备,直到你消气为止,但是你跟我不见是不可能的,我说了,没什么能把我们分开。”谈让捧着她的脸,专注地看她,“让我好好看看,你好像瘦了,饿么,我带了吃的。” 他从身上找出包的严严实实的甜糕,拿了一颗放在她嘴里,“慢点嚼,没带水。” 沈令菡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只是担惊受怕的时候感觉不到饿,更没心情吃,现在她也怕,不过只要阿让在,她在什么环境里都能很有胃口,她美滋滋地吃着阿让给她带的甜糕,感觉现在死了都值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人闯进了这里,两人均没回头,依旧旁若无人,一个喂一个吃。门口的小兵们不懂这俩人哪里来的闲情逸致,一时不知道该干嘛,就这么就站在原地看他俩吃,看的自己都饿了。 “叫你们大人先等着。”谈让用小手指勾掉她嘴角的渣,“等我媳妇吃饱了再说。” 小兵们:“……” “你们带水了吗,干净的。”谈让又问。 门口的人面面相觑,带是带了,就是不知道该不该给,为什么他们好像伺候皇帝佬出行的内官? “我这有。”谈樾忽然现身,抛了一个水袋给谈让,“干净的,没人用。” “谢谢大哥。”谈让说。 作品正文卷 142两清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谈樾让众人退下,负手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小夫妻,一个温柔以待,眼睛里看不见除她之外的任何东西,一个笑容纯真,丝毫不在意身处何地。 “这个不重要,反正对你我而言,没什么区别。”谈让抽空侧脸看他一眼,眼神一如往常,的确没什么区别。 谈樾眯起眼,想从他眼睛里看出那么点不同来,可他极尽所能,依旧觉得他跟自己认识的那个三郎没什么不一样。三郎仿佛一直这样淡定自若,看谁都没有温情。谈樾一度就喜欢他这份冷漠,因为只有情不外露的人才有做大事的资本,他其实没看走眼,只是没看透而已。 “三郎,你很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想到你跟周璞能走到这一步,但我觉得你们不应该在这时候控制了琅琊王,你们不是河间王的对手。” “大哥,不先问问你爹娘如何了么?” 谈樾一怔,“你杀了他们?” 谈让喂完了甜糕,用谈樾的水沾湿了帕子,给媳妇擦脸上的灰,“听起来,你好像一点不悲伤,是早就料到了么?” 谈樾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狼心狗肺的东西,自己爹娘死了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只是人生总有取舍,想要沉浸在骨肉亲情里,就不可能心无旁骛地追求前程,这两者不矛盾,但是很难兼顾。他计划里会赶在东海王攻城的时候,把母亲他们带走,但凡是总有意外,一切没能如他预料的那般进行。 比如,他没想到三郎会失去控制,让他失去了里应外合的帮手,没料到琅琊王府会有内斗,还有老二谈逊,如果给他机会,恐怕会第一时间回去报仇。 “别给自己找太多借口大哥,你心里很清楚,留你爹娘在琅琊郡会有什么后果,你天生就不是个温情之人,还是别扮演情深意重的好,反而很容易露出马脚。” 谈樾皱起眉,似乎不大认同他这番评价,“至少我自认为还算对得起你。” 谈让笑了笑,“大哥,您这一辈子没真正相信过谁,也没真正亲近过谁吧,可能不太懂感情,你或许认为人跟人就该这样流于表面,需要跟谁维持什么关系,就扮演什么角色,其实人之间的情感感应远没有这么简单,你对我有几分真假,我辨的出来,我还给你的都是你应得的。” “你单枪匹马过来,我以为你还是愿意跟我站同一振营的,你如果像以前一样,或许我照样看不透你,你跟弟妹都还有活路。” “在试探我么?”谈让把帕子捏在手里,转过身面对他,“你不用把我想的太复杂,我一个人过来,只是来找媳妇,我没花言巧语忽悠你,你可以看成是你应得的那份,你知道的,如果我想,你现在根本看不穿我。” 谈樾笑笑,“这么说,你这算是跟我两清了?” “可以这么说吧,后面如何,看命,你我都是一样。” “这个你就错了,至少现在,你在下风。”谈樾朝身后的人招手,“看好了谈大人跟谈夫人,别弄伤他们。” 山上密道这边的动静,没能瞒过土匪的眼线,周璞很快就知道了。 “张风你的人在山上的出入口埋伏,随时准备潜入救人,至于寺院那里,先不要惊动,防止他们狗急跳墙,等进城了再收拾。” 此时河间王的人正四面攻城,再让谈樾的人进城,其实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大家都知道谈让肯定在密道,很可能已经成了人质,所以即便危险也只能如此。 张风说:“我亲自去,我一定把小瞎子带出来,保证让河间王的人有来无回。” “带我去吧!”谈二说,“我去跟大哥说,让他放了三哥,只要他回心转意,咱们都能原谅他对不对?” 张风同情地看着周璞,“周老四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傻媳妇,快别让她添乱了我天。” 谈二都快哭了,这几天她备受煎熬,二哥杀了爹娘,大哥又投靠了河间王,来跟三哥为敌,她心里存的那些侥幸一样都没实现,要是三哥跟大哥再死了,她也不想活了,家里人都没了,她还活个什么劲。 周璞看看她,难得没说什么打击她的话,“张风,麻烦你照顾她一下吧。” “什么玩意?”张风捂脸,“一个两个的都是媳妇迷,还能不能好好打仗了,女人误国啊!” 周璞对谈二说,“你想去我不拦着,但是别给张老大添麻烦,你三哥跟你大哥之间有他们的恩怨,不是你能插手的,何况你也插不上,听明白么?” 谈二点点头,她一下抱住周四,“谢谢你,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给你们添乱的,你等我回来。” 周璞一直绷紧的脸柔和起来,拍拍她的头,“去吧。” 张风走后,老张先生说,“城外不容乐观,不能完全指望东海王的人,张风不在,你一个人要如何守?” 之前跟东海王约定,由他把河间王的人引到埋伏的地方,不过谈让也说了,不能对东海王报太大希望,果然如他所言,河间王根本不信任东海王,商定好的地方一个人都没引过来。 “拿命守呗,我们跟河间王半斤八两,谁赢了算谁的。”周璞没所谓道,“张先生,城内靠你了,如果张风没能阻断谈樾,还请您尽量守着。” 老张先生捏着胡子叹气,“没想到我这把老命还能有用得着的时候,哎,这下连晚年都安度不了了。” 周璞哈哈笑,“张先生别这么悲观,如果这次能退敌,我许你后半辈子荣华富贵,您想怎么过晚年就怎么过。” 老张嗤笑,都是屁话,这些惯会忽悠人的小兔崽子们。 “徐州失手了?”河间王怀疑自己耳朵聋了,“怎么可能?” 周颜连夜赶路,此时面容憔悴,“我是从徐州逃出来的,还能有假么,不知道是什么人,似乎不是官家的人。” 不是官家的人,那还能是天兵天将吗,实在活见鬼,河间王有些不大相信周颜,怀疑是琅琊王的人搞的鬼,“我留了那么多人在徐州守着,不信还有谁这么能耐,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皇伯,都这时候了,您还怀疑自己人呢,我夫君替您卖命,便是不顾您,也得替他考虑不是。您可别忘了,天下大乱也就是头几年的事,这天下咱周家还没坐稳呢,怎么就不能有别人打主意了,想要坐天下的人,这么鼠目寸光可不成。” 河间王被一个晚辈堵的没脸,一时更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前朝余孽未除,很想把宫里的老不死拎起来问问。 此时旁边的东海王忽然道:“大哥,我倒是听过一些传闻,说是前朝祁王当年并没有死,会不会是他?” 祁王?河间王想起来了,老皇帝当年还是前朝的一个小将军,河间王自己已经成人,对当时的事很有印象。 祁王是前朝皇子,那时候威望很高,跟当时的太子明争暗斗,朝堂上闹的很不成样子,而前朝明帝昏庸无能,根本约束不了自己儿子,又治国无方,导致百姓们怨声载道。今上便是在那时候趁机造反篡权的。 不过据河间王所知,前朝皇族都已经尽除,根本没留活口,当时确如周颜所说,天下大乱,不论是造反的还是皇族,乃至天下百姓,境况都很惨,便是侥幸留一条命,也很难东山再起,祁王想要在短短十几年里重新复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大哥,您可别忘了,还有个沈约呢。”东海王说。 对!还有个沈约,怎么把他忘了,“可沈约跟祁王有什么关系?” “我老听我那帮门客说,当年楚国灭后,祁王的行事风格跟以前大不一样,沈约那段时间不是消失了么,或者就是暗中给祁王当军师呢?” 河间王沉吟起来,若真这样,那可就糟了,他想起上次来琅琊郡,那次莫名其妙的偷袭,还有这一年多以来,他跟东海王屡次明争暗斗,仿佛背后总有推手在推波助澜,包括朝堂上一些看不见的暗势力,他一直以为是东海王或是琅琊王在朝堂上的暗棋,现在想想,很可能就是沈约搞的鬼。 祁王的人既然能占领徐州,没道理不趁机攻占洛阳城,毕竟那里还有个不共戴天的老仇人。 这分明是调虎离山!河间王背后有点发凉,为什么他们兄弟三个会都在琅琊郡呢?老三被他打的喘不过气,然后不得不吞并老二来跟他对抗,而他又趁机来来坐收渔翁之利。看似他好似黄雀在后,可分明他也是那只被捕的蚂蚱,三个兄弟都耗在这里,一旦洛阳城有变故,他们一个都赶不回去,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大哥,那现在怎么办?”东海王有些坐不住了。 “继续打。” 既然走到这一步了,河间王一步也不可能退,按照原计划收拾了老二老三,再跟祁王打,他就不信一个过气王爷能有多大本事,有沈约又怎么样,有他女儿女婿在,不怕他不服软! 作品正文卷 143人质 河间王发起了强攻,像是尾巴被谁烧了似的,恨不得一夜之间攻下琅琊郡。 城门一时间攻不破,他便决定翻山围攻,整个山头都被他占据了,如果谈樾已经打入城内,那破城指日可待。 “大哥,我来帮你!”东海王信誓旦旦披挂上阵,要跟大哥同仇敌忾。 河间王心里冷笑,倒也没拦着他,“好啊三弟,就让我们兄弟俩连手一次。” “皇伯,也带上我吧。”周颜换了身男装,表示也要随军。 “你去做甚?”河间王对她疑心未除,总觉得她跟她爹有什么阴谋。 “我夫君生死未卜,我当然要去。”周颜骑上马,“怎么,您还怕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样么,我要是想怎么样,留我在营地不是更危险,您不如把我放眼皮子底下。” 河间王倒真不怕她怎么样,他连东海王都留在身边了,还差琅琊王都闺女吗,“那行吧,不过行军打仗危险难知,你可自己保重。” “多谢皇伯提醒。” 河间王攻山,只能走那条密道,而密道周围此时全是张风的人,等于把谈樾跟河间王隔离开了,如果河间王攻不破,那谈樾就必败无疑。不过张风的人马不多,必定是一场硬仗。 “老大,密道口已经攻破了,谈大人很可能已经被他们带去寺院,我猜他们会把寺院的出口给封堵上。” “跟进,怕他个屁,他占据寺院又如何,给自己断了后路,我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可,可谈大人怎么办?” 张风皱皱眉,“都到这一步了,赌一把吧,我相信小瞎子他赌得起,咱断了谈樾的后路,城里还有张先生他们,尽人事听天命。” “匪老大,你要拿我三哥赌吗?”谈二小心翼翼地问,“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张风挑眉,“难道我不想更妥当吗,不然你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去寺院把你三哥三嫂带出来吗?” 她不能,但是她不想看大哥三哥两厢残杀,“能让我跟着进去吗?” 张风为难的抓抓脑袋,这可咋整啊,让她跟着是冒险,不让跟着又不好拒绝,毕竟她是周璞的女人,“你让我想想,再等等吧,你跟着去也不一定帮上忙,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是吧……” 如果能见到大哥,谈二还是想试一试,她不相信大哥这样冷血,如果劝不通大哥,那用她的命换三哥的命也好,毕竟三哥对她有恩。 “匪老大,是我自愿进去的,您不用为难,我是为了我三哥,周璞明白的。” 张风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等入夜吧。” 谈樾的人此时已经占据了寺院,外面是周璞的人层层包围。从张风打到密道的时候,谈樾就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他命人封锁了密道的出口,跟周璞的人对峙,他只能在张风的人突破密道之前逼迫周璞退兵,才有机会活命。 唯一的筹码就是谈让。 “走到这一步后悔吗三弟?” 谈让笑了笑,“怎么不后悔,你把我媳妇放了,我大概就不后悔了。” 谈樾用谈让来要挟周璞,用沈令菡来控制谈让,算盘打的很明白,“都到这时候了,我怎么可能放弃手里的筹码,弟妹不在,你耍花样我可招架不住,能否保她平安,那得看你。” “那行吧,你好生伺候着,少一根头发我都不干,不过万一周璞不把我当回事,你不能迁怒她,要杀就杀我一个,把她放了。” 谈樾说:“那是自然,我跟你媳妇无冤无仇,没有必要非杀她,说起来我还挺喜欢她的性子,当然,如果你现在选择跟我合作,咱还跟以前一样。” “大哥,我跟你合作,最后不过也是你的一颗棋子,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谈让说。 “可是你别忘了,若论胜算,河间王可比琅琊王高的多,你跟着一个没什么机会即位的周璞混,是没有前途的。” 谈让轻笑,“有关谁即位的问题,我不想跟你讨论,不到最后谁说的准呢。” 谈樾皱起眉来。 寺院外已经被包围,老张虽然不老,但披挂上阵还是勉强,万幸关键时候来了一个可当大用的帮手,刘泉。 刘泉是侥幸逃出来的,他跟着周览,差点就被匪老大给灭了,幸好他对这里熟悉,方才逃出生天,听说令娘跟小瞎子被俘虏了,他立刻就要求披挂上阵。 “你知道怎么打吗?”张先生问他。 刘泉很诚实的摇头,“不知道,不是有您吗,我只管打,主意您来出啊。” 老张本想骂他一通不学无术,忽然想起什么来,问他:“你可有潜入寺院的法子?” “有是有,可现在不一定能进去,我只能试试,您是想让我潜进去救人?” 老张说,“小瞎子在谈樾手里,我们不能正面打,要以救人为主,如果你能带人偷偷进去,事就成了一半。” “那行,我试试。” 寺院里有个小洞,专门供僧人们引诱活物,刘泉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不过要这么多人从这里爬,速度肯定不会很快,进去还要避开人,其实很不容易。所以刘泉决定他自己先进去打探,先找到小瞎子再说,说不定他还能杀了谈樾,那就不攻自破了。 此时的寺院内,谈樾却叫人备好了油桶,随时准备着放火。 “大哥,我要是你,现在就直接打出去,坐以待毙固步自封,只能你自己倒霉。” 谈樾却不在意的笑笑,“我都被人逼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鱼死网破,成大事的人从来都不惧生死。” “你错了大哥,现在城内四面楚歌,在外面包围的人马有限,你不趁机出手,越拖越没有生机,你是在等河间王破城吗,你就这么信他一定能成?”谈让仰躺在一个蒲团上,丝毫没有当人质的自觉,脸上甚至还有笑意。 “想用激将法?”谈樾冷哼,“我劝你少打些主意,便是我打出去,你也别想跑,你们城内有埋伏我也知道,想引诱我没那么容易。” 谈让叹气摇头,“你还是这么不相信人,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想让你死的,至少我就没有这个念头,还有大嫂,二娘,她们都想你好好的。” “二娘?”谈樾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果然她是被你藏起来了,你连她都不放过?这个家里的人是对不住你,但她并没有做什么妨碍你的事!” “原来你知道有个亲妹妹啊,我还以为你不要了呢,你拿她去牺牲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情深意重呢,怎么不问问她愿不愿意呢?” “我那是为她好!”谈樾有些激动,“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了让她嫁一个配得上身份的人家,为了她在谈韵面前抬得起头来,我做的难道不够?难道都是为了我自己?” 谈让嗤笑,觉得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实在是替谈二不值。 “大哥,学会尊重别人的意愿,还是你当年教我的,你以为的永远是你以为的,不代表二娘这么想,她是真的敬重你,而你并不尊重她。” 谈樾抿着唇,似乎无言以对。 沈令菡就被看管在隔壁,因为谈让不在身边,一直惴惴不安。 “那个,我能去上个茅房吗?”她小声问道看管她的人。 上茅房?那人立刻警觉起来,谈大人吩咐过要好生看管,还不能为难,也就是说不能像对待一般犯人那样对她,有要求不能拒绝,吃饭如厕还都得小心着,吃饭好说,可这上茅房…… 这里没有侍女,这要怎么跟着啊? 于是只好去请教谈樾,那小兵问过大人后回来,叫了几个同伴一起,“你们几个都一起跟着,围在茅房四周。” 谈大人并不怕这小妇人耍花样,只说在茅房外面看管好了就行,大家便放了心,便压着沈令菡去后院上茅房。 茅房在边角上,因为后院全是和尚,所以没分男女。沈令菡摸着黑进去,一边打量这里的墙高不高,她想要上茅房是真,本来没打算跑,但见这小兵并不为难,而且这茅房比较容易逃跑,便生了要逃走的念头。 阿让跟谈樾委曲求全,全是因为她,如果她能跑出去,阿让会不会更容易离开呢? 她一边琢磨一边准备退裤子,手刚伸向束腰,就听见角落里有动静,她小声道:“谁?” 藏在那里的便是溜进来的刘泉,那角落很隐蔽,进来的人很难发现,但是他能看见进来的人,如果此时进来的是其他人,可能早就被他打死了。 “令娘,是我。” 泉哥?沈令菡十分惊讶,他怎么跑这里来了? 刘泉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她,简直是老天帮他,当即决定先把她救出去,“令娘你跟我走,外面有几个人?” 沈令菡比划了四根手指头。刘泉点点头,四个没问题,他能应对,“那你快爬墙走,我帮你解决外面的人。” 时间紧急,不能犹豫,沈令菡当机立断,决定听刘泉的,于是把裙子系在腰上,快速往墙上爬,与此同时,刘泉冲出茅房,一抬手就解决了离得最近的那个人。 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就在此时,周围忽然没有征兆的亮起了火把。 作品正文卷 144赌命 沈令菡爬上墙头之后,发现墙下亮着一排排的火把,本能的缩回头去,装作自己从来没上来过的样子。 完蛋了,被抓了个正着…… 刘泉倒是成功干倒了四个人,可又有更多的人朝他涌来,他再次退回到茅房,很好,令娘也没跑成。 “泉哥你从哪来的,你先跑啊别管我,我大不了再让他抓回去,不会怎么样的。” “现在还跑啥,只能闯一闯了,你跟着我,我带你冲出去。” 冲的出去吗?谈樾分明是早防着她了,是她连累的刘泉。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好拼一拼,不然连刘泉都搭在这里了。 刘泉放了一支烟丸求救,暗红色的烟划破夜空,等在寺院外的老张收到信号,立刻下令进攻,寺院外顿时一片喊打喊杀。 这边一围攻,倒是间接缓解了沈令菡跟刘泉的境况,但双拳难敌四手,两人最终还是被抓了起来。 “弟妹,你好像不太乖啊。”谈樾亲自压着谈让出来,脸色很不好,他吩咐道,“将他们三个绑在一起,然后浇上火油!” “大哥。”谈让神情严肃,“没必要连一个姑娘也防吧,火油浇我们身上就是。” 谈樾因为外面忽然攻袭而有些气急败坏,显得很没耐心,根本不听谈让说什么,“都赶紧的!把他们绑了压至阵前。” 谈让皱眉,刘泉的忽然出现打破了他的计划,外面强攻必然会导致谈樾恼怒,会做出很多超乎预料的不理智决定,为今之计也只有尽量稳住他,如果谈樾不管不顾,这一切就完了。 “你个假仁假义的东西!”刘泉挣扎着挡在沈令菡身前,“绑个女人算什么男人,有种你冲我来,来来来火油浇我身上,都往我一人身上泼,要杀要剐还是烧都凭你,老子没有怨言,你要是敢欺负她,我他娘做鬼也不放过你!” 谈樾绷着的神经一下就被他激断了,连带着那张温善的脸皮一起破裂,他狞笑着靠近刘泉,一脚踹在他腿上,“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很有用吗,你这么想死,我就先成全你。” 刘泉手被绑着,但是架不住他功夫好,一下从地上弹起来,肩膀狠狠撞向谈樾,“老子他娘不怕你!” 谈樾被他撞的踉跄倒退,刘泉又抬起腿来还给他一脚,谈樾到底是个文人,被他踹的半天没站起来,很是狼狈,“都给我退下!” 他被彻底激怒,却不让人帮他,自己从地上站起来,抽了一把刀指着刘泉,“你有种!” “泉哥!”沈令菡急了,“别激怒他,你会吃亏的!” 然而刘泉此时根本听不进去,他不可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火油浇在令娘身上,他宁可霍出命拼一拼。 “呸!我今天死也要拉你垫背!”刘泉冷笑,梗着脖子道,“朝我脖子砍,来砍啊!” 谈樾的怒气值已经达到爆点,他举着刀,仿佛要劈开天似的砍向刘泉,一刀剁下了他的胳膊。 “泉哥!”沈令菡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大哥,求你别杀他!” 谈让见小媳妇情绪失控,情急之下撞开架着他的小兵,一边朝她跑一边拼命解着绳子,“媳妇你别动!” 此时刘泉咬着牙,忍着断臂的痛楚,再次试图撞向谈樾,而谈樾却拎起一桶煤油,要往刘泉身上泼。 沈令菡肝胆俱裂,不管不顾地冲向谈樾,她什么也来不及思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再让他伤害刘泉,这一桶油泼下去,刘泉就彻底没活路了。 于是这一瞬间的里,满身血的刘泉无视朝自己泼来的油,依旧撞向谈樾,谈樾举着油桶,没有防备的被沈令菡撞了一下,导致那桶油漫天散开,周围的人都遭了殃,而谈让终究差了一步,没来得及抓住媳妇。 沈令菡身子轻,哪怕是带着怒气用尽气力,也没能把谈樾撞倒,她自己反而被弹倒在地,没能站起来的,便被恼羞成怒的谈樾抓住,脖子被其扼住,瞬间灵魂出窍。 “媳妇!” “令娘!” “大哥你放了她,有气冲我来!”谈让吼破了音,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有些喘不上气,仿佛那只手扼在自己脖子上似的。 外面攻袭的声音越来越激烈,谈樾不在阵前指挥,被张先生打的无力招架,但他此时无暇顾及,疯了似的只是辖制着沈令菡,“既然我已经跑不出去,那就来赌命啊,三郎,你要是想让她活,就出去让你的人停手,再放河间王的人进来,怎么样,换你一个媳妇很值吧,反正天下也不是你的,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呢?” “阿,阿让……别,求你别……”沈令菡拼命挣扎,胸腔里的气越来越少,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想着若她叫阿让为难了,那不如死在谈樾手里好了。 “好我答应你!”谈让几乎没有犹豫,“你先放了她,你这样会掐死她的,只要你不伤她,所有条件我都答应你,我保证你能完好无损走出这里!” 谈樾稍稍松开手,不过依然抓着她的脖子。沈令菡终于得以喘息,感觉像是死过一回似的,待身上重新聚集了些许力气,她抬起脚狠狠踩向谈樾的脚趾,而后又朝后曲腿踹向他,也不管踹在哪里,总之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谈让简直要疯了,他媳妇跟刘泉一样,都不按套路出牌,都是个不管不顾拼到底的性子,她这是不想要命了。 刘泉仿佛有心里感应似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跟沈令菡一起去撞谈樾,但两个人的力量未能阻止他,谈樾一手抓住沈令菡,一手提刀砍向刘泉。 千钧一发的时候,后院忽然有什么炸裂开,巨响声冲破天际,是藏在后院的密道口被张老大的人给炸开了。 “大哥你住手!”谈二第一个冲出来,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那个要掐死令娘的人无比陌生,根本不是她记忆里大哥的样子,“大哥我求你了,爹娘都没了,我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好好的不行吗?” 谈樾还没从刚才的丧心病狂里醒过来,乍然面对着谈二的亲情攻势,产生了一瞬间的错愕,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再次狠狠掐住沈令菡的脖子,这次没有手软,“二娘你别掺合!” 谈樾的人此时已经乱了套,一面被张先生打的无力还手,一面又有张风的人从密道冲出来袭击,而他们谈大人却只是跟众人对峙。 “谈樾。”跟谈二一起来的还有周颜,她跟随河间王的人一起上山,一个人冲进土匪窝,要求同来,本来张风不同意,是谈二做主带她来。 看见周颜的时候,谈樾非常震惊,“你来做甚?” “我来自然是为你,不然还能为谁。”周颜倒是一脸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如此一般,“你糊涂也好,众叛亲离也罢,或者不幸死了,我都应该来看看,好歹还能给你收尸,或者干脆陪你死。” 谈樾觉得这女人可能有病,陌生到令他怀疑这人是不是他媳妇,但是她说死的时候,他忽然有种归宿感,虽然他并不想承认。 “哥,你放了令娘,我来当你的人质!”谈二说。 “二娘你退下。”谈让生怕谈樾疯起来连二娘也杀,“大哥,我方才说了,你要求什么我都答应你,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你的人已经打不下去了,不要做无谓抗争,你及时回头,我跟二娘都能原谅你。” “是啊大哥,三哥说的对,我每天都想你,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能别往死路上走吗?” 谈樾不会像二娘似的天真,他并不相信谈让的话,三郎一定会杀了他的,这么多年的恨意,还有挟持他媳妇的仇,他怎么可能不报复。有一样三郎没说对,他是为了培养他当棋子没错,可并非全然不了解他,教育三郎的时候,他是用心的,他有时会感应到三郎的情绪,三郎心里掩藏的恨意并不能完全瞒过他。 比如现在,三郎就想杀他,确切的说,他手里抓着沈令菡的每时每刻,谈让都满怀杀意。 二娘天真单纯,并不能真正看透三郎,她的三哥是头彻头彻尾的豺狼,心里的阴暗仇恨是融合在骨子里的。谈家一家人的性命,说到底都在他的算计中,他从一开始就没想饶过任何一个人,二娘大概是个意外,是她的天真救了她一命。 死到临头的时候,谈樾那点所剩无几的良心似乎终于被激发出来,这一刻他希望二娘能好好活着,最好不要再惹她三哥生气,她三哥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都到这一步了,活不活对我没什么意义,我的心里只有前程大业,除此之外都不是我想要的,要么我活着破城,要么咱大家一起完蛋,反正有你们陪着,我死的一点不孤独。” 谈樾说着从身上掏出火折子,咬断引绳,“来吧三郎,我倒要看看你能为了你媳妇做到哪一步。” 作品正文卷 145破局 谈樾手上的火折子吓破了一干人的胆,因为好多人身上都沾上了火油,包括他自己。 谈让却没在第一时间动,那一瞬间他脑子里过了无数种可能,他手上没武器,冲过去阻止谈樾的成功率几乎没有,反而会激怒他做出更难预料的举动。他只能赌,赌谈樾不想死,他不相信谈樾是那种会鱼死网破的人,谈樾的目的只是想等他先自乱阵脚。 但是,其他人根本不受他控制,谈二没头没脑地先冲上去,继而是刘泉,拼了命一样去抢夺谈樾手里的火折子。 “大哥你不能杀令娘!” 谈樾在谈二冲上来的时候慌了手脚,他并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鱼死网破,可二娘这一来就打破了他的计划,而且还有个更不要命的刘泉。 火折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拿在手里倒成了烫手山芋。人在慌乱的时候,难免会顾此失彼,谈樾的注意力都在二娘跟刘泉身上,抓着沈令菡脖子的手就松了。 沈令菡稍微有了机会便会反抗,反正大家都豁出去了,她趁着谈樾心不在焉的时候,一口咬在他手腕上,那力度能咬下一块肉来。谈樾大叫一声,吃痛放开手,而此时刘泉正好冲过来,用仅剩的一只手去抢他手里的火折子。 谈让见此变故眼前一黑,他便也顾不得考虑其它,只想着冲上去把媳妇救下来,那火折子实在让他心惊胆战,因为小媳妇身上有火油。 而就在此时,一把弩朝他飞来,谈让没看清是谁扔过来的,只是本能的接住了,然后对准谈樾扣下弩机。 沈令菡被谈樾甩在了地上,谈二不知道被谁推开,也摔在了地上,而刘泉却因为碰到了火折子身上着了火。那支弩箭相隔不远,过来的速度非常快,谈樾只能一心避开刘泉这个人形火种,根本顾不上躲避弩箭。 “泉哥!” “周颜姐姐!” 变故来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只见周颜朝着谈樾飞扑过去,弩箭直穿她后心,她死死抱住谈樾,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 谈樾惊恐地瞪着眼珠子,相对于死亡,周颜的舍身相救更令他吃惊,他们只是因为权益而结成夫妻,没有任何感情,无论怎么想,她都没有理由陪他死。 “为什么?”他问出了口。 周颜的脸上是让人看不透的笑容,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谈樾,我之所以来,是想跟你说个消息,我——有孕了。” “什么?”谈樾一时没回过神来,“你……” “不过这不重要,反正我们的孩子没有任何意义。”周颜凄凉地笑着,“谈樾,既然这一切都没意义,我能做的,就是阻止你再伤害别人,可是你死了,我这个人就更没什么价值了,所以——我们得一起死。” 她的胳膊慢慢伸向后背,在“死”字出口的瞬间,握住弩箭狠狠贯穿了自己的身体。谈樾后知后觉,箭头已经没进他的心口。 “你!”他怎么也没想到,周颜是来跟他同归于尽的,千算万算都没想过这一点,恐怕等下辈子也想不明白她到底为了什么。 周颜身上的血不停地涌出来,她就像感觉不到疼,一直对着谈樾笑,那诡异的笑可以融入灵魂,进入轮回,世世代代都摆脱不掉。 “谈樾,你该死不是因为你作恶多端,而是影响到了其他本该活地好好的人,只有你死,这个局才能破,恕我直言,你三弟活着比你有价值。” 至少他可以守护他的妻子,而你不能。 最后关头,周颜拔下头上的簪子刺入谈樾的额头,剥夺了他最后一丝活着的可能。谈樾到死都感到不可置信,对于自己居然是这样的下场而疑惑不解,他怎么都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怎么能是这样的结局呢…… “大哥!周颜姐!”谈二要崩溃了,蹲在地上连上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你们,你们怎么都这样……” 谈让放了箭后才知道,弩是周颜给他的,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上前抱住了沈令菡。 “阿让,你快去救救泉哥,他就要被烧死了。”沈令菡扑在他身上哭,对着烧成火人的刘泉无计可施,“他是为了救我,他……呜呜阿让,怎么办,我没办法救他,我救不了他……” “别哭。”谈让死死抱着她,生怕她想不开冲过去,“他们都在救他,他会没事。” 刘泉的情况很不乐观了,被砍掉一只手臂,身上又着了火,尽管赶来的匪帮兄弟都在尽力帮他扑灭身上的火,但能否救回一条命还是未知数。 寺院暂时安全了,谈让便没有管其他的事,只是抱着情绪失控的媳妇,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能说什么,这种眼睁睁看着朋友命在旦夕却救不了的沉重滋味,他们都一样,除了彼此安慰,默默祈祷,没有任何办法。 “小瞎子。”老张找过来对他说,“我得带人去帮张风,他那边快顶不住了,河间王预从山上突破,几乎大半兵力都集中在山上,另外这里并不安全,如果我们不能阻拦河间王,他们的人随时会穿过密道进到寺院,你收拾完了残局便快撤,去跟周璞汇合。” “我知道张先生,有劳了。” 一说起山上,沈令菡猛地想起谈小宝,“阿让!小宝还在山洞里藏着,坏了,河间王占领了山头,小宝岂不是很危险?” “小宝在山上?”谈让想了想,“你别急,河间王应该不至于对安伯侯之子下手,他还指望着安伯侯替他守住洛阳城,小宝机灵,会随机应变的。” 可再机灵也是个小娃娃,遇上打仗肯定会害怕,兵荒马乱的,万一被误伤呢? 但即便是知道危险,现在也没人能越过河间王的人去救他,只能求老天庇佑了。 且说谈小宝在山洞里藏了一天一夜,能吃的都吃完了,饿到不行,他便决定出去找点吃的。一顿不吃就会活不下去的人,吃比命大,反正都是死,不如吃点再死,于是谈小宝就抱着视死如归的心,走出了山洞。 但山上能吃的东西根本没多少,即便有他也不会找,只能在山上漫无目的地晃悠,越走越偏,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河间王在这时候带兵上山了。 谈小宝心里那个后悔就别提了,早知道就饿死在山洞里算了,跑出来干嘛,他这么个小豆丁,还不叫人活活踩死吗,比起被踩死,还不如饿死呢。 可是他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又饿又累,无计可施只能蹲在一个土坑里瑟瑟发抖,越抖越凄凉,然后就开始哇哇哭。 到底是小孩子,害怕到极致就本能的会哭,就算引来狼也憋不住了,“三哥哥令姐姐,你们在哪啊呜呜呜呜……” “这哪来的娃娃,跑这里哭甚?”一个穿着兵服的人朝谈小宝走来,站在他身后问,“小娃娃,你爹娘呢?” 谈小宝一边哭一边打嗝,“他们,他们把我卖了……” “呦,这么可人的娃娃怎么舍得卖,快别哭了,跟我走吧,有人杀过来了,你在这里太危险了。” 谈小宝这才扭身看着身后的人,“你,你谁啊?” 这人穿着河间王手下的兵服,长得又不大像是个兵,依着谈小宝丰富的纨绔经验来分析,这位更像是个妇人。而且看年纪也不小了,哪有小兵混到这把岁数的。 “你还管我是谁呢,反正你爹娘已经卖了你一回,不差再叫别人卖一回,比起等死,你觉得哪个划算?” “你有吃的吗?” “别说还真有。”那人从身上掏出一块干粮来,“没什么好的,只有……” 话还没说完的,便被谈小宝抢了去,狼吞虎咽,没一会儿就吃完了一只干粮,“嗝……还有吗,有吃的我就跟你去,你卖了我吧,最好卖给个有钱人。” “……” 还有这么好玩的娃娃呢,爹娘怎么舍得卖的? “得,那你跟我来吧,我那好吃的没有,干粮管够。” 于是谈小宝为了一口干粮折腰,心甘情愿跟着不知是什么身份的人跑了。 “我走不动了,能抱着我吗?” 那人倒也好说话,把小胖子背在身上,“你爹娘是养不起你了吧,跟个小少爷似的。” 谈小宝肚子不空了,也不用走路了,闲精神就回来了,趴在人家身上问东问西,“你是谁的人,肯定不是河间王的,也不是琅琊王的,难道是东海王的?哎呀那糟糕了,我要完蛋了。” “你知道的还不少啊,为什么东海王的人你就完蛋了呢?” “这个不能告诉你,说了我就完蛋了。”谈小宝装模作样的说,“哎小婶婶,我怎么瞧着你有点眼熟啊?” “你还能看出我是女的呢,这么厉害吗?” “那是,我可不是一般人,我听你口音也像是琅琊郡的人,难道是我三哥哥派你来救我的?” “你三哥哥是谁?” “他啊,一个总想把我卖了的家伙,我觉得你跟他是一伙的。” “……” “何先生。”他们快到山下的时候,有一小队人过来说,“河间王在山下的窝已经被咱们端了,接下来要如何?” 被叫做何先生的人把谈小宝放下来,说了一声:“破城!” 作品正文卷 146圈套 城门口战况激烈,河间王猛攻,周璞固守,一时焦灼难分。 一身铠甲的小三对周璞说:“公子,河间王进了咱们事先埋伏好的地方,是否还按原计划行事?” 周璞倒是意外,“是东海王引他进来的?” “是。” 谈让忽悠东海王的时候,跟他事先套好了几处埋伏,到时候东海王假意与河间王合作,引河间王进埋伏圈,算是里应外合之计。不过套好归套好,却没指望东海王能把人引来,毕竟河间王不是个傻子,他比东海王有心机的多。 “进来多少人马?” 小三说:“不少人呢,本来河间王大部分兵力集中在山上,不知怎么的忽然亲自领兵转战城门口了,看起来像是山上那边有了足够胜算。” 山上的情况周璞顾不上了,如果有小瞎子跟老张先生还有张风都守不住,那谁去也守不住,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护好城门,能退兵才有余力去救场,如果不能,那就注定是场败仗,怨不得天。 “按照计划来,城门这边你跟小四看住了,我过去看看。” 所谓的圈套,就是暴露一处防守较弱的地方,引河间王攻破,然后伺机反击。反击的前提是对方不知内情,打一个措手不及,但如果人家早有防备,这便叫引狼入室,所以周璞不大放心,决定亲自过去守着。 东海王跟在河间王身边卖力唱戏,一派兄友弟恭,还不停给人家出谋划策,“大哥,我对琅琊郡熟悉的很,东城门那边防守最弱,我当初就是从那边逃出来的,眼下正是咱们攻城的最佳之地!” 周璞的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西南,东城的确人马不多,故而河间王一路配合,没戳穿他拙劣的演技。 “倒是有劳三弟提点,那咱就先把东城门破了再说。” 这小城门有跟没有一样,在这些王的眼里,还没有自家后门大,说破城都抬举,最多就是费点力气闯进去罢了。 河间王如此上道,把东海王乐够呛,没想到计划会如此顺利,等老大哥进了圈套,天下就是他的了。 “大哥有勇有谋英勇威武,三弟实在佩服,以前跟大哥做对是我让猪油蒙了心,我哪里是大哥的对手。” 河间王轻笑,“三弟何必妄自菲薄,大哥还不是差点死在你手里。” 东海王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他这语气不大对。 那边破城果然很快,轰隆一声,小城门被撞的魂飞魄散,河间王的人马鱼贯而入,就这样进了琅琊郡。 “走吧三弟,今后只要你配合大哥,大哥不会亏待你的。”河间王骑马先走了。 东海王四处瞧瞧,也打马追上了,心说管那么多做甚,反正他人已经进了包围圈,活着出不去的。 城中防守比想象中弱,仿佛真如东海王所言,周璞把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在了西南。河间王带了足有三千人进来,是做好了被埋伏的准备,他自然不会真相信东海王,之所以来冒险,不过是充满了自信,他不信一个小小的埋伏能困住他,何况城内真有那么多人吗,未见得。 如果有足够多的人马,山上不会打的那么艰难,眼看着山上要守不住了,周璞还不去支援,只能证明无暇他顾。河间王对战局充满了信心,山上已经十拿九稳,待他进城杀了琅琊王,再挟持沈约之女,最后收拾祁王。 等他进城后,城门却忽然被封了,封上的不是城门,而是火墙,那火好像凭空燃起来的,谁也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几乎在一瞬间就烧成火海,彻底将河间王的退路封堵了。 “三弟,这就是你说的防守弱?” 河间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东海王,虽然进了埋伏,但丝毫没有慌乱。东海王还想继续做戏,“大哥你误会我了不是,这里的确是弱,我确实从这里逃出来的啊,谁知道二哥又有防备了呢,肯定是利用我,二哥这个人一向诡计多端,上次便是他撺掇我设伏杀您,自己却跑了,我完全是受他蒙蔽摆布。” “是么,倒是小看二弟了,不过他人呢,打了这么长时间,我可没瞧见他人呢。” 东海王哼道:“他啊,你以为他还能提的动刀吗,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成了个酒囊饭袋,眼下守城的是周璞,这小子倒是有两把刷子,你可别小瞧他,我就是在他手里吃的亏,您待会儿可千万替我报仇!” 河间王笑笑,“那没问题,你让一个小辈打的跪地求饶,自然没面子,大哥替你找补回来就是,来年你忌日的时候,大哥用周璞人头给你祭奠。” 说着,他抽出腰间的刀,对准东海王的脑袋,割韭菜似的一刀砍下去,“解决你二哥之前,大哥先送你下去,可等着他点。” 东海王离得太近,完全没有防备,脑袋滚地上的时候,甚至还保持着与大哥同仇敌忾的表情。 河间王冷下脸,驭马直接踏过东海王的脑袋,举兵进城。周璞领兵半路拦截,跟河间王在城中对上。 “我倒是没想到,最后一战会是跟你这个毛头小子打,你父王呢,想夺皇位不能这么坐享其成吧,把儿子推出来玩命,自己却当缩头乌龟?” 周璞笑笑,“那不重要皇伯,我代表的是琅琊王府,您最后的计划不就是跟琅琊王对吗,是谁都一样。” “口气不小啊大侄子,老实说你是不是已经篡位了,那你比我那几个儿子有出息啊,我们上一辈还没一决雌雄,你倒是先提前有了继承资格,就冲这点,我也把你当个对手,来吧,让皇伯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你说错了,我暂时对皇位没什么兴趣,眼下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你。” 这边一触即发,后山那边战况艰难。河间王的自信不是白来的,琅琊郡的人确实没有那么多,跟东海王打的时候还损失不少,根本经不起这样的四面强攻。 此时又已入夜,谈让在密道中指挥作战,一边还要照看小媳妇,自从昨夜过后,他一步也不敢离开她。 他抱着睡过去的媳妇放在小床上,一边对老张说,“如果天亮之前不能破局,便只能冒险引他们进密道,或者干脆烧山。” 老张说:“如果烧山,便是鱼死网破,很难不波及城内,等于将赌注押在城门,如果我们不能最终破城,那就等着跟琅琊郡一块埋葬了。” “本来就是鱼死网破之战,集中在城门也罢,我们跟周璞这样分战两端,并不利,不如拼一拼。” “再等等吧,或许会有转机。”老张叹气,“我是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的魄力,凡事求稳,拿一座城去赌,心理上过不去。” “张先生,谈大人。”有个兄弟过来说,“山下发现不明人马,正在攻山,似乎是冲着河间王去的。” 谈让看了眼沈令菡,转而对老张说,“恐怕是沈先生来了。” “沈约?”老张还不知道他的事,“你怎知道是他?” 谈让便将自己知道的都告知他,“三王之争为何来的这么快,全是沈先生挑起来的,包括琅琊郡的这场仗,也是他一手促成,沈先生的目的是将三王斩杀在琅琊郡,此时出现不一定是为帮我们,有可能是连我们一块端的。” 老张意外却也知在情理之中,“他这是为谁,前朝还有谁活着么,或者是为了楚国?” “不知道。”谈让忽然想起了林氏,老张以前曾经问过他母亲可是楚地人,以前他确定不是,现在倒是有那么点怀疑她是,虽然想不通关键处,但他总觉得林氏与这事有关。 “不过我猜想,沈先生不会为楚国,楚国并无值得辅佐之人,如果还有,他不会等到现在才出手,早在前朝的时候,就应该跟官家一起造反了,而且安伯侯这个楚地人与沈先生亦两立,这没有道理。只有一种可能,沈先生是想要为前朝复国。” 老张点头,“你分析的很对,不过我总觉得他不是这么糊涂的人,国覆如灯灭,他那样个人,怎会做这种逆向之事,或许另有隐情。” 谈让站起来,“我去阵前瞧瞧,不论如何,沈先生的人在给我们解围,我们理应先配合他,也只有等沈先生一方破了洛阳城,咱们的困局才能真正解,至于后面的,再说吧。” 谈让命张风拼尽全力打,与山下的兵马成包围之势,将河间王的人尽数困在山上,直至天亮之前,河间王引以为傲的兵马几乎全军覆没,西山有如尸山血海。 何秀秀在天亮的时候越过漫山遍野的尸体,急于一睹女婿芳容,颇有些心急火燎之态。 后背上的胖小子举着一个木头人给她看,“我跟你说啊岳母大人,我三哥哥可不是什么正经人,成天就会送这种不值钱的玩意蒙骗我令姐姐,瞧见没有,这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我令姐姐看上他啥了。” 何秀秀看着眼前一言难尽的“女婿”,心理五味杂陈,心说自家闺女的眼光怎么就不随她呢? 作品正文卷 147岳母 退敌之后,谈让跟张风蹲在地上吐了口气。方才打到艰难之时,两人并肩与敌人肉搏,老命都豁出去了,若再多打那么一时半刻的,那就见不到太阳了。 损失惨重就不必说了,放眼望去全是尸体,眼前摆了几排匪帮兄弟的尸体,张风一直长吁短叹。 “就别提多后悔了,我留下来干啥呢,找个山头喝酒吃肉不好吗,赔了这么多兄弟,我怎么有脸去见他们呢?” 谈让没说话,他也说不出什么来,死的人不管是谁,都是战争的牺牲品,都叫人沉重。 “还没结束呢。”他站起来拍拍他的肩,“接下来的才是硬仗。” 接下来要面对的沈先生才是艰难的,他完全不知道他的线在哪,无法预料他们之间将会是怎样一场见面。 “三哥哥!三哥哥啊,我可想你了,想死你了……” 谈让耳根子一动,“小宝?” “谈大人,嗯……有人来找您。” 何秀秀拍拍后背上的小胖子,“哎哎,你原则呢,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吧?” 经过这一天的了解,谈女婿在岳母大人心里的形象基本是这样的——心机深沉,样貌丑陋,花言巧语,不是好人。 “我刚才说什么了?” 何秀秀:“……” 总算知道这孩子为什么给卖了。 谈小宝说:“我三哥哥虽然有很多缺点吧,但我还是很想他的,我落难的时候最想的就是他跟令姐姐,想他做的红烧肉,糖醋鱼,糖醋排骨,糖醋各种东西……” 何秀秀总算听到女婿的一个优点,会做菜还是很不错的。 因为有了谈大人的允许,两人一路没受到什么阻拦。到了之后,何秀秀把谈小宝放下来,端详眼前几个人。 有几个明显是小兵的样子,肯定不是谈大人,剩下两个比较像的,一个凶神恶煞,一个即使狼狈不堪还俊得没天理的,都跟小木人差了十万八千里,她看了半天愣是没分辨出来。 她没认出来,谈让却认出来了,虽然这位妇人跟媳妇不是特别像,但看起来就是母女俩的样子。 “三哥哥我来给你介绍我岳母大人。”谈小宝颇为自豪的说,“她可厉害了呢!” 谈让嘴角抽搐,对何秀秀作了个揖,“何先生,我是谈让。” 何秀秀惊讶了一下,上下打量他,“呦,我闺女眼光可比我强多了,不过我得问问你啊谈大人,令娘那么小,你是怎么好意思娶她的?” 谈让:“……” 岳母大人明显来者不善,谈大人出了一身汗,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何秀秀跟他之前想象的感觉差不多,但是比想象中还要有威仪,可能穿着男装,又一身肃杀,格外能给人压迫感。 而且这个问题……谈大人挺冤的,虽然本质上,他对早娶媳妇没什么意见,但对岳父岳母确实不大好交代。 “我可以照顾她。”谈让摆正姿态,尽量忽略身上的疼痛,调动所有的精神来应对岳母大人的下马威,“我能陪她长大。” 这小子挺会说话,也挺有心眼,何秀秀对他第一印象不错,不过看男人不能光听,也不能仅凭一面之缘判定,所以何秀秀没再为难他,“令娘人呢?” “对啊我令姐姐呢?”谈小宝拉着何秀秀说,“你可别被我三哥哥的花言巧语骗了啊,他可有心眼了,早早就把我令姐姐霸占了,令姐姐都没来得及遇见像我这么好的男人,哪里有选择余地,哎,她明明可以等我长大的……” 谈让扶额,谈小宝这熊玩意不知道给他身上泼了多少脏水,估计岳母对他的印象已经烂到家了。 “令娘还在休息,她这几天累着了。”谈让给岳母带路,“沈先生可在洛阳?” “嗯,他在洛阳。”何秀秀瞥他一眼,“你一个一个的见压力可能会小点。” 他岳母大人可真实诚…… 不过比起见岳母,岳丈的压力可能会小点吧。 “守城的是谁?”何秀秀问。 “是周璞,何先生。” “是老四啊。”何秀秀看起来不怎么意外,“这么说琅琊王已经不成事了。” “看来沈先生早有预料。” 谈让小心试探岳父岳母的立场,他心里一直挺忐忑,岳母大人一直没什么表情,猜不出她到底想干嘛。 何秀秀道:“没想到琅琊郡这么惨,你们心太大,想要内斗还想打河间王东海王,我要不来,城就灭了。” 这个谈让承认,“也是情势所逼。” 何秀秀笑而不语,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这么有城府,令娘那傻丫头可玩不过他。情势在人为,他分明是料到了会有后援,才敢这么大胆布局。 “丫头,你倒是睡得着。”何秀秀进来就毫不客气地把闺女叫醒,还拿手戳她痒痒肉,把谈让心疼的够呛。 这是亲娘吗…… 沈令菡睡得正沉的时候,腰上忽然钻心的痒,几乎一下就把她弄清醒了,“哎呦哎呦阿让别闹,我正睡着呢……” 她蹭地坐起来,眼皮子还发沉,迷迷糊糊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没认出亲娘。 “你就这么惯她?”何秀秀询问地看着谈让,“大家都要死要活的打仗,她睡这样像话吗?” 谈让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里外不是人了,若领着媳妇受苦,岳母大人可能会吃人,惯着吧,岳母埋怨他太纵容,当个女婿实在不容易。 “是,她昨晚上受了惊吓,又好几天没休息好,就让她多睡会,本来打仗的事也用不上她,有我就好。” “阿娘?”沈令菡终于听清了,一脸不可置信,“我是在做梦吗?” 何秀秀往她脑袋上拍了一下,“要我拿冷水给你醒醒梦吗?” “真是阿娘!”沈令菡一下扑在她身上,能拿冷水泼她脸的就是亲娘了,“阿娘你怎么来了,我可想你了,我爹呢?” 何秀秀拍拍她屁股,终于有了笑模样,“多大了还撒娇,赶紧下来,以后在兵营里别把自己当个姑娘,要么就别跟着来。” “我知道了知道了,您这么长时间不见我,别一见了就教训我嘛,难道不想我吗?”沈令菡发挥她黏人的本事,挂在亲娘身上不下来,“不对啊,您怎么还打仗去了,我都认不出您了,是来支援我们的吗?” 谈让无奈失笑,媳妇眼里已经没有他了。 “这些事以后再跟你说,你爹不在,他过两日才来。” “阿娘我有好多话跟你说,外祖母她……” 媳妇岳母在唠家常,谈让没跟着掺合,一身疲累地退出来,还跟做梦似的。 “喂小瞎子,这人谁啊,她怎么来帮我们?”张风拉着他一直问,“这可是大救星啊,要不是她,咱可都毁了。” “我岳母。”谈让没精神跟他详细解释,只是简单说了几句,“先别忙着松气,咱去看看周四。” 周璞跟他们一样,亦是经历一番恶战,把河间王从马上打下来的时候,感觉像是重新活了一次。 当然,也是因为有何秀秀在城外支援,减轻了他们的压力,方才集中兵力打败了河间王,毕竟这是个戎马半生的人物。 “公子,城内都清理干净了,咱要开城门吗,城外的人马到底是不是咱这一头的?” “小瞎子那边应该也没事了吧。”周璞随便撕了块布包扎伤口,“城门要开,不开人家也能打进来,不如客气点。” 想到要面对沈先生,周璞难以抑制地紧张,管他是不是敌人,先让他见见面,表达一下敬仰之心再说。 “周四!”张风跟谈让骑马而来,“听说你干掉了河间王,牛啊!” “还行吧,差点就见不着你们了,阿让,你岳父大人呢?” “惦记沈先生呢吧,他没来,我岳母来的。” 周璞不由失望,“我做梦都想见他呢,居然没来,怎么样,你岳母为难你了吗,我看你这表情怎么挺沉重啊?” 不是沉重,就是有点摸不着头绪,谈让觉得还有事,但是又不敢问,“周四,如果沈先生他们占领洛阳城,然后再来讨伐你,你要如何?” “那我肯定不抵抗,认输投降,别人跟我抢那不成,沈先生就另当别论了。” 周璞并非非要坐这天下,赌上命也是为了争口气好好活着,不过跟河间王对战的时候,他想要战胜他,想要夺得天下的心是很强烈的,如果没有这份信念支撑,很可能活不下来,毕竟对手的信念很强,被迫也好无奈也罢,周璞站上的是就是皇位争夺的终极战场。 可如果是沈先生与他对立,他愿意放弃。 “不,你得争。”谈让很严肃地看着他,“相信我,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天下必须由你来坐。” “你疯了吧小瞎子。”周璞不太相信这话是他说出来的,“你不打算要媳妇了啊,说实话我真无所谓,你别为了我得罪岳父啊,我可担不起你这大恩。” “谁说我要得罪他了,你争你的,我过我的日子,俩事不挨着。”谈让神情非常坚定,“你听好了,沈先生并不适合为君,他辅佐的人也不会适合,这不是客套的时候,该你的你要拿,拿出点魄力来,才会争得沈先生的好感,他没准会选择辅佐你。” 周璞张大鼻孔,觉得他可能在说梦话,可能吗,怎么可能,沈先生怎么可能辅佐他! 作品正文卷 148出气 经过一场战争洗劫,琅琊郡满城萧条,城里空空荡荡,不剩几个百姓了。 沈令菡陪着何秀秀去给郑氏上过香,随后便去了两家铺子。铺子自从收回来后就没正经打理,打仗的时候谁也顾不上,所以看起来很破败。 “是我没用,铺子在我手里黄了,还是阿让帮我要回来的。”沈令菡十分心虚,不大敢看何东家。 何秀秀在布料铺子里转了转,心里不是没有失落,这些是她的心血,说不心疼是假的,不过走之前,她大概也料到丫头撑不起来,倒是也看开了,只要她自己好好的就不错了。 “我看着,你好像很依赖那小子,吃了人家什么迷魂药了。” 当爹娘的估计都会因为儿女婚事操心,即便当年何东家自己也吃了沈先生不少迷魂药。 沈令菡说:“吃迷魂药不是咱家传统吗,我看您跟爹谁也没少吃啊。” 何秀秀啪一巴掌糊她脑门上,“那是一样吗,我了解你爹,能看清他的底,你就是个二傻子,你那小夫君露几分藏几分你看得清吗?” 确实是看不清……连眼睛好了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看不清怎么了?”沈令菡很不服气,“他愿意露多少就露多少,反正我在他心里最重就好了,他能为我做任何事,我给点信任怎么了?” 哟,这话倒是让何秀秀对她刮目相看,两三年不见,还学会糊涂之道了。 “大气,希望你能一辈子都这么大气,别哪天被他骗哭了来找我。” “娘,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沈令菡气鼓鼓地瞪她,“阿让骗我我也乐意,就是乐意!”大不了就打死他,哼! “不愧是我闺女,有种!”何秀秀朝她竖大拇指。 母女俩见面就只能维持一时半刻的亲热劲,如果没有沈先生在,永远没个消停。 “何,何东家?” 后堂忽然钻出个人来,身上挺狼狈,脸上还涂着灰,母女俩仔细看了看才分别出来,“孙掌柜?” 的确是孙掌柜,外面打仗的时候,他们一家老小就躲在后院的密窖里,幸好东海王的人没有洗劫店铺的习惯,所以他们没遭罪,比那些冒死出城却被误杀的百姓幸运多了。 “何东家您回来了,您……”孙掌柜有点不敢认,感觉她跟以前不大一样,像是换了个人,让人不敢直视那种。 “孙掌柜您还在太好了。”沈令菡一直遗憾好多街坊都不见了,乍然见了孙掌柜十分欣喜,“人没事就好,铺子坏了就坏了,我娘不怪你的。” “辛苦你了孙掌柜。”何秀秀对他们一直都很客气,从来不说重话,所以大家见了她都很尊敬,“如果家里不能住,就先住在铺子里无妨。” “哎哎。”孙掌柜有些羞于见她,“实在辜负了何东家的信任,我没能帮小令娘看好铺子,我,我有愧东家的厚爱。” 何秀秀对自己铺子里的每个人都了如指掌,他们的秉性如何,遇事会怎样,走之前都预料的明白。孙掌柜能力是有的,若他为人处事上再周全点,铺子交给他完全没问题,但凡事都不可能尽善尽美,孙掌柜能守到现在,也算是难得了。 所以何秀秀没什么理由怪罪他,“这不是看的挺好吗,我这一路走来看,咱家算是完整的了,就是没了也不打紧,打仗怨不得谁,正好我也打算把铺子关了,回头算一算剩余,你拿走一半养家糊口,算是我对你的报答。” 铺子要关?孙掌柜跟沈令菡都挺吃惊的。 “何东家,这好好的怎么就关了,等仗打完了,咱还能继续开啊,就是不开了,我也不能拿一半,使不得的。” 何秀秀倒是没过多解释,“我现在顾不上铺子,就不开了,令娘不是做生意的料,给她也白瞎,索性就关了,以后有机会的话再说。孙掌柜不用跟我客气,我这人没别的,不能叫跟着我的人吃亏,我给你的都是你应得的,你收了就是。” 何东家说一不二,她决定的一般不容置喙,孙掌柜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直千恩万谢,还让妻小出来给她磕头。 从布料铺子出来,母女俩又去药材铺子看过,把剩下的药材都收集起来,全部运到兵营里去了。 “刘泉那小子怎么样了?”何秀秀问。 说起刘泉,沈令菡就叹气,“还没醒呢,勉强捡回一条命,不过后半辈子大概是没什么指望了,我到现在都不敢去看刘叔刘婶。” “人活着就好,日后总能活明白的,你舅舅呢?” 倒还真把何有志两口子给忘了,也不知道他俩是跑了还是怎么了。 说曹操曹操就来,两人回到内史府的时候,就瞧见了完好无损的何有志。 “阿姐!”何有志可算见着了亲姐,激动地热泪盈眶,“阿姐你可回来了,咱娘没了,我还以为连你也见不着了,呜呜……” 一大男人就这么当众哭了起来。 “舅舅您快先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呢,怎么就你一人啊,舅母呢?” “赖在人家王府呢。”何有志提起婆娘来没好气,“打仗的时候我们躲到了王府去,幸亏人家肯收留我们,这才躲过一劫,今天叫她来,她说怕走了就不好意思再回去了,死活不肯走。” 众人无语。 何秀秀道:“人没事就行,哭甚,这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何有志见大姐之前别提多心虚了,把何家弄成这样,他罪责难逃,生怕何秀秀一掌劈了他,哭有一多半是吓的,眼下见她没有责怪的意思,也就好了。 “是是,大姐说的对,没什么比一家人好好地更好了,您回来就好,我们令娘长成了大姑娘,跟外甥女婿好着呢,哎姐夫呢?” “他过几天来。” “过几天好,过几天好。”何有志才不想见沈先生,不知为什么,一直怕他,虽然人家也没怎么着他,“那个阿姐,您跟姐夫都回来了,往后打算干点什么呢,家里的铺子都黄了,往后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唉……” 这是变相的来哭穷了,过了几天穷苦日子,何有志到底忍不住了,现在摇钱树回来了,得抓紧抱上才行。 何秀秀道:“回头给你在底下找点事干,你媳妇要是愿意干点小买卖也使得,大生意就不用想了,她不是那块料,你俩安安稳稳度日便罢。” 何有志对这安排可以说是很不满意了,感觉何秀秀像是在打发要饭的,衙门底下的小杂碎活计如何能干?又不赚钱又辛苦,还丢脸,他好歹也是前任都尉,姐姐两口子混的人模人样的,居然不能给他谋个一官半职的? “阿,阿姐,您看当初外甥女婿艰难的时候,我好说也是帮了忙的,我承认我是没出息,可就算当不成都尉,好歹安排个体面些的活计,不然如何养家呢?” 何秀秀掀眼皮子看他,“我便是让你继续当都尉,你就能养家了?” 这……也不是都尉不都尉的事,主要是钱,不当官开几家铺子也成啊,何家老本行不就是行商吗? 何秀秀看出他心里那点小算盘,笑笑,“何有志,你得先问问自己是行商的料吗,我便是给你万贯家财,你蹬腿之前也能败光了,何况我也没万贯家财给你,要是你媳妇是块料也罢,你们两口子都是只管享福不管生计的人,干点小活计拿点死钱挺好,不用费心,回头我跟你姐夫走了也放心。” “你们不打算在琅琊郡待了?”何有志很惊讶,“那你们去哪,令娘呢?” “暂时不会在琅琊郡,以后会不会再说,令娘有她夫君照顾,我不担心,只要你俩别给他们惹麻烦就行。” 何秀秀回来一趟,对他干脆就不客气起来,何有志感觉自己被抛弃了,简直绝望透顶,“阿姐,娘在的时候您可不这样,怎么现在当你弟弟是累赘了,竟是如此敷衍,哎哟我死了算了,还不如去地下跟爹娘团聚呢!” 说着又开始哭,这回是发自内心悲从中来,哭得肝肠寸断。 “你就这模样好意思去见爹娘么?”何秀秀不吃他这套,“以前娘在,一心捧着你,我不忍伤她老人家的心,便也不说你什么,现在你没人指望,再不自己立起来,还打算谁一辈子捧着你吗?活到这把岁数还活不明白,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见他哭的越发窝囊,何秀秀呵斥道:“给我把眼泪收回去!再哭我打断你的腿!” 何有志嘎嘣一抽,不敢哭了。 阿姐好凶,阿姐已经不是以前的阿姐了…… 沈令菡实在很想笑,舅舅这模样好像被训斥的哈巴狗,“舅舅啊,现在局势不稳,您还是别惦记当官了,一个闹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我娘也是为你好,要不我跟四公子说说,给您在王府里谋个活干?” 王府里干活?这叫什么狗屁安排,他闺女在王府里当侧室,他去当下人像话吗? “你还是别去卖你家男人的脸了,赚不着还得丢。”何秀秀哼了一声,“先跟着我吧,兵营里缺打杂的,正好这几日琅琊郡重建,先去扛木头拉粪车。” 何有志:“……” 沈令菡:“噗……” 作品正文卷 149沈先生 自从何秀秀回来,沈令菡每晚都陪娘睡,已经冷落了谈大人好几天,这天晚上忽然良心发现,跑到谈让小屋里挤小床。 谈家暂时没法住,大家都在府衙里凑合着挤,最大的房间留给了何东家,其他人在大殿里睡大通铺,谈大人则拥有一间小居室,是他以前办公休息的地方。 “阿让,还没睡呀。”沈令菡抱着床被子进来,见他在专注地看书,一点都不激动的样子,“是不是打扰你了,我要不还回我娘那?” 谈大人明显是有小情绪了,自从岳母回来,媳妇都没正经看他两眼,更别提晚上一起睡,两人仿佛还未成亲的郎君小娘子,还恪守着授受不亲的礼仪。 “抱着被子不嫌累吗?”谈让放下书,起来替她抱着,其实心里早没脾气了,就是故作不在意的姿态久了,一时半会转不回来,何况男人偶尔也是得有点小脾气的,不然媳妇根本瞧不见。 “嘿嘿阿让别生气嘛,我不是许久没见我娘了嘛,再说你这挤,我怕你休息不好。”沈令菡去扯他的衣襟,小媳妇的姿态相当足。 谈让被子铺了一半就绷不住了,转身把她扯进怀里,“小麻雀,对不起,我现在正式求原谅,咱之前的事就过去了吧,以后生气别不理我了行吗?” 两人之前冷战,因为忽如其来的战争强行终止,其实还没正式和解,虽然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沈令菡环住他的腰,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阿让的眼睛这么漂亮,就应该看见的,我每天都这么希望,只是忽然愿望成真了,不知所措罢了。” 谈让怔住,因为她这话从头暖到脚,眼睛忽然有些发烫,他闭上眼吻她,将泪水全部收进心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人窝在被子里互相取暖,都没什么睡意。沈令菡想着今日舅母来闹的事,便跟他絮叨,“我娘就是替我出气呢,虽然我没说,但她心里都清楚,不声不响地教训了舅舅舅母一回,你知道吗阿让,我心里特别温暖,我娘回来了呢。” 娘一回来,小女儿的姿态越发有了,哪怕那是个能拿凉水泼醒她的娘,哪怕母女俩见天儿的斗嘴,可是一想到娘在身边,就这样无条件的满足。 对此,谈大人心里还是有点吃醋的,他替她出气的时候就提心吊胆的,生怕招了媳妇忌讳,也不见他媳妇这么心满意足,这么小媳妇姿态,他嫉妒岳母怎么办? “我爹还有几天才能来呢,我迫不及待想见他了啊,阿让怎么办,我睡不着……” 谈大人又深深嫉妒起了岳父,比嫉妒岳母还嫉妒…… “哎阿让,我还没问你呢,你见我爹娘的时候什么感觉啊?” 终于想起她可怜的夫君来了吗?知道她夫君见岳母岳父有多不容易吗! “挺好的。”谈让摩挲着她的脸颊,“等沈先生来了,咱抽时间再行一次成亲礼吧。” “好啊好啊!”沈令菡在他脸上吧唧亲一口,“阿让你真好,比我想的周到多了,是该再行一次礼的,咱都没能好好成亲呢,正好爹娘回来了,我想让他们给咱见证。” 谈大人这也是有小算盘的,只有充分讨好岳父岳母,在二老心里树立一个无坚不摧的良好形象,后半辈子才能过的安稳有底气。毕竟谈家娶媳妇的时候动机不纯,沈先生跟何东家都是人精,哪怕不在跟前也都看得透,谈大人要不拿出点诚意来,以后的日子就没好了。 “还有啊阿让,我这几天都帮你打听消息呢,就是我娘嘴太紧,没透露什么要紧的,我听那意思,等洛阳城打下来,就要辅佐新帝上位了,咱就快要改朝换代了。” “媳妇,这些都没关系,你没事不用跟何东家聊这些。” “啊我懂了阿让,以后不问了,其实你没必要担心啊,反正我不问,我娘也觉得你有心眼。” 谈让:“……” 岳母当然不会提前透露新帝的身份,谈让也没指望从她嘴里问出来,一切还是要等沈先生来。这几日他跟周璞忙着部署应对,心里都紧张的很,一面期望沈先生快点来,一面又怕他来,这些话不能跟媳妇说,就怕她到时候两头为难。 谈让甚至还想过,岳父岳母一气之下不让媳妇跟他了怎么办,到时候实在不行,还是把周四卖了吧…… “阿嚏!”周璞连打了几个喷嚏,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鼻子好痒,“阿让啊,你是不是心里骂我了,你看我的眼神怎么不太对……” 谈让清了清嗓子,“我觉得沈先生要来了。” “啊!真的吗,哪呢哪呢,来人来人,快去城门上望一望,看看有没有人马!”周璞激动地原地打转,还想手舞足蹈一番,“你看我今天这身怎么样,有没有很失礼,不对,我应该叫你媳妇来看,她比较了解你岳父的品味。” “我只是猜测……”谈让很无语,他见岳父都没这么激动好吗。 “万一猜对了呢?” “……” “公子公子!”小四跑进来,“沈先生要进城了!” 周璞差点被自己绊倒,“什么!这就来了!你们怎么不提前来报呢,快拿镜子来给我照照,备马备马,备最高大威猛的那匹马,我要亲自去迎接沈先生!” 谈让嘴角抽搐。 沈约一路轻装简行,只带了一小队人马来,一起来的还有安伯侯。进城时,其他人留在城外,便只有两人两骑踏马而来。 沈先生出现的时候,周围的兵将们都忍不住发出赞叹。那人仿佛是天上忽然落下来的仙,突兀地出现在战火燎原的人世,整个世界都因为他的出现而洗涤一清。 “我的娘唉阿让,我想给他跪下……”周璞满手心的汗,缰绳都要抓不住了,后悔骑了一匹高马,头晕。 只可惜人家沈先生的视线没定在他身上,直接划过他,望向后面的谈让。 安伯侯笑起来,给沈约介绍,“那位就是三郎了,还说得过去吧?” 谈让从马上下来,上前行礼,“沈先生。” 沈约一袭青灰布衣,风尘仆仆,简约的不能再简约,可就是有一种天人下凡的姿态,叫人忍不住膜拜。 他从马上下来,温和又没有架子,“谈大人,四公子。” 就这声四公子,直接导致周璞从马踏上掉下来,险些来个当众叩拜,“沈先生您太客气了哈哈,您一路辛苦,累不累?先进去喝杯茶吧,喝龙井还是普洱……” 谈让握住周四的胳膊,将他拉到身侧,顺便给沈约让了路,“沈先生您请。” 沈约笑笑,“四公子不必客气,我喝清茶没关系。” 周璞激动地热泪盈眶,瞧瞧沈先生多么平易近人,多么人间烟火,居然只喝清茶…… 谈让掐他胳膊,“干什么呢你!” 周璞忙清了清嗓子,收起脸上的花痴相,摆正姿态,人模人样地跟在沈先生旁边,“沈先生可是从洛阳而来?” 沈约道:“正是,四公子对我如此没有防备,就不怕我来造你的反?”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就很大了,洛阳城很明显已经被沈约控制,官家大概也没命了,大晋周氏唯一有能力搏一搏的就只剩了周璞,沈先生跟周四表明立场的同时,也是在侧面肯定他。 沈先生如此抬举,周璞简直心花怒放,面上却要故作平静,“能跟沈先生一战,周璞求之不得,防备与否得看对手是谁,沈先生乃磊落之人,便是要战,也得先以友交。” 谈让舒口气,心说这笨蛋总算说了句人话。 沈约但笑不语,安伯侯道:“四公子是讲究人,到叫我刮目相看了。” “是安伯侯叫我刮目相看才是。” 安伯侯哈哈笑起来。 这俩人心照不宣,皆是危局面前会审时度势的人精。谁人不知安伯侯当年追随官家造反,是彻头彻尾的保皇党,以当时的立场看,他跟沈先生是对家,现在却说反水就反水,沈先生能攻下洛阳城,安伯侯功不可没。 一行进府衙后,沈令菡第一个跑出来,看看来的都是熟人,便不顾礼仪什么的,当众扑到沈先生身上,跟她一并跑出来的还有谈小宝,也学着她扑到安伯侯身上。 “阿爹!” “爹啊!” “我可想死你了!” “我也想死你了!” 沈约:“……” 安伯侯:“……” 谈让跟周璞扶额。 沈约拍拍闺女的头,满脸宠溺,“个头长了不少,性子一点没变,可见你夫君宠着。” 这实在听不出是夸女婿还是埋冤女婿来,谈让又感受到了来自岳父的质疑。 安伯侯拍拍儿子的屁股,“你三哥哥喂猪喂得不错,爹抱不动了,快下来。” 谈小宝说:“三哥哥,我能肯定我爹这是在夸你,至于我岳父大人的深意,你就自己体会吧。” 谈让:“……” 沈约不懂这个梗,疑惑地看着众人。谈小宝解释说:“沈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您要是对旁边这位女婿不满意的话,可以考虑换人,比如——我。” 沈约:“……” 安伯侯哈哈笑,“我儿可真有出息,歇着吧你,你可连你三哥哥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沈约也笑起来,他道:“令娘你领着小宝先出去玩,我有事跟你夫君说,回头再跟你说话。” 沈令菡看看爹再看看夫君,点点头,“那我给爹准备好吃的去。” “去吧。” 沈约走在前,谈让跟在后,心里砰砰跳,似乎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了。 作品正文卷 150身份 屋内只有沈约,谈让,何秀秀,还有之前一直跟着何秀秀的一个老将。 门一关,沈约等三人便给谈让行跪礼。 “见过殿下。” “沈先生这如何使得!”即便方才有预料,谈让也吃了一惊,忙朝三人作揖,“有话三位明说便是,不管如何,谈让都不能受此大礼。” 沈约行过礼后起身,与他介绍旁边的老将,“这是李成李将军,乃先祁王近侍,便由他与你细说。” 先前几日,谈让与这位李将军有过接触,此人看似在何秀秀之后,却是军队真正的统领,不论调度统筹,皆由他实际操控。谈让只猜出他有可能是前朝某位王的人,如今看来,他才是那位关键人物。 李成再次对谈让行礼,神态有些激动,“殿下,老奴不辱先王使命,终于在有生之年将大圣朝夺回,交由殿下您,还请您尽快移驾洛阳城,掌管天下!” 谈让的心情难以言表,不过面上没什么波动,上前将他扶起来,“李将军不妨坐下细说。” 沈约与何秀秀在旁相视一笑,眼神碰撞中流露出来的意思,大概都是说:“女婿沉着。” 谈让给三位各倒了杯茶水,笑笑,“李将军先润润嗓子,有话慢慢说,既然大局已定,便不急于一时,您莫要激动。” 李成如何能不激动,自从祁王死后,他活着的唯一意义便是复国,历朝历代,想复国的不在少,可又有几个能做到。 “殿下恕罪,这些年将您委身在贼人身边,实乃迫不得已之举,老奴夜夜梦醒,无不牵挂殿下安危,幸得上天眷顾,祁王在天庇佑,殿下承袭先王之姿,丰神俊朗,胸有城府,实在叫我等欣喜若狂。” 李将军先是一番自我剖析,说说他承载复国之责的不易,说他将祁王遗孀以及遗腹子寄养在谈家的无奈,再把谈让从头夸到脚,将他们十几年的不易一笔带过,仿佛母子俩从来不曾在别人屋檐下受苦,长成人也是应该的,都是先祁王在天有灵。 不需要问前因后果,谈让便对这等姿态感到厌烦。在他看来,复国本身就是违天之道,复国者的出发点向来都带有病态,那是被利欲驱使的魔性,不甘心被灭,便穷尽一生来灭别人,但凡抱着这种心态的,哪怕夺了天下也未必长久。 若他们真有雄心抱负,真有守天下的能力,当年也不会被灭,历史所向就是大势所向,没有往回走的道理,连这点也看不明白,当年的祁王大概也不过如此。恐怕若没有沈先生的助力,这帮人也根本成不了事。 谈让始终不语,只听李成与他说这前因后果。原来当年前朝大乱,祁王一脉尽毁,他自己好歹留了一口气被救下,跟近侍交代了自己还有个遗腹子这回事,然后吩咐他们务必将那孩子抚养成人,若有机会复国,那孩子便是继承人。 再说遗腹子他生母,也就是谈家后院的那个疯女人林氏,乃祁王金屋之娇,宠冠一时,不过当时并不被外人所知,所以她有孕之事外界都不知道。战乱之时,林氏被秘密护送逃出,祁王原想将他爱姬藏在稳妥之地,谁知道后来局势太乱,林氏跟众人失散了,后来千辛万苦才寻到她的下落,那时候林氏已经成了谈政的侧室。 说到这里,谈让猜测李成没跟他说实话。祁王既然有心保林氏,必然安排的很充分,李成在护送之列,他跟众人都没走散,怎么偏偏就林氏走散了呢?一方面谈让认为,“走散”是林氏自己的意思,二来他觉得,也是李成顺水推舟故意安排的。 林氏那个人,谈让再了解不过,她能狠下心来糟践自己,虐待亲子,令谈让成为世人眼中的笑柄,恐怕也不会稀罕那所谓的祁王继承人的身份,恐怕从一开始她便想放弃这一切,宁肯逃出来过苦日子。 她的心思没能瞒过他们,李成很聪明,孩子没落地,生死权全在林氏手里,强迫是不成的,她就算跑不掉,可能也不会听话把孩子养成人,且祁王遗腹子这个身份本身就是一重危险,万一被什么人知道了,反而不容易保护。 于是李成便将计就计,干脆将这孩子隐藏在洛阳城的大家族里,这样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身份,没有人能威胁到继承人的安危,而且孩子成长在权力中心,于日后复国也有利。他挑中了安伯侯一宗,故意引“走散”的林氏与谈政相识,以林氏之貌吸引一个谈政不难,而林氏当时走投无路,为了腹中之子,肯定会选择委身于他。 故而林氏与谈让看似被埋没在谈家后院,实则都在李成掌握之中。或许后来的林氏也回过味来,所以才极尽所能的令谈让长成个废物,断绝一切被他们利用的可能,只是天不从人愿,谈让太聪明,即便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也没成个废物,甚至自己便有了一逐天下的雄心。 一切只能说天意如此,祁王有福,有一帮不知道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总之甘愿奉献一生来复国的亲信,有沈先生的助力,还有个天才后人。 这种成功概率大概只能用天意来解释,李成如何能不激动,就差领着谈让去祁王坟头上说一句,“这是我的杰作。” 谈让默默给李将军续茶,等他说完,一壶茶都见了底。 “李将军容我问一句,伐天下总要有个出师之名,尔等攻占洛阳城时,是如何与天下百姓解释的呢?” 李成道:“宫里那半死不活的狗贼,当年谋逆夺得天下,有甚资格居于洛阳,我等自然是为讨伐宵小而战,殿下您看我们如今这么多追随者,皆是对前朝对祁王念念不忘的,大家心里都盼着复国,盼着您能坐在洛阳城中心统治这天下,相信这是大势所趋,百姓们岂有不理解之理?” 谈让微微一笑,“那些盼着我统治天下的人,可对我有一星半点的了解?” “便是之前不了解,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大家也都看见殿下您的风姿,无不被您折服,您身上流着祁王的血,必定是享天命之人,您何必怀疑自己?” 谈让感觉这位大概是被祁王洗脑了,祁王他自己还没天命享呢。 “李将军,既是天命,便不由人作为,您这话莫要再说了。” 李成没听懂他的意思,“殿下,如今天下已定,周氏已无翻身的可能,天下本来就是您的,您不坐谁来坐呢?” 谈让两手拢在袖中,神色不明,“我是谈家庶子,从小没念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天下之道,只知若想国泰民安,还是少些阴谋论的好。” “殿下您这是何意?”李成警觉起来,感觉他这话里的意思不太妙。他回头看看沈约两口子,那二位什么反应也没有,仿佛没听见他们说话。 谈让的意思很明白,他就是谈让,不是什么祁王遗腹子,天下也不是谁一句话就能定的,李将军说这种话,分明是将他往大逆不道的路上推。 “殿下,可是老奴没与您解释清楚?您不是什么谈家子,您是祁王之子,流着咱们大圣朝的血,您……” “李将军,大圣朝已亡,现在是大晋朝天下,您这话不合时宜,再说可就是谋逆了。”谈让的嘴角勾起来,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李成站起来,防备而又不解,他怀疑自己之前高看了殿下,居然是个扶不上墙的,连这点胆魄都没有。“您可是顾忌琅琊王的公子?现在整个琅琊郡都在我们掌控之中,您怕他做甚,我之所以没对他动手,不过看在您的面子上,现在沈先生到了,拥戴您上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您若担心他如何,我马上就去杀了他便是。” 天下都送到他手里了,他还有甚不满意的吗?李成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不干,简直是匪夷所思。 “我的意思很明确了,现在没有大圣朝,祁王已经不存在,您个人的意愿不能代表我,我跟您无冤无仇的,可别来害我背上个大逆不道的罪名。”谈让蹲坐地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今日这番话我没听见,您自便。” 李成的表情说不上是气愤还是震惊,“殿下,你糊涂!” “是你糊涂李将军,您当初选择的时候就该知道,一个跟你没有交集的人,发生任何变故都是正常的,您就从没想过,那孩子有可能根本没生下来吗?” “怎么可能?”李成不解地看向沈约,“沈先生?您倒是说句话。” 沈约将茶盏放下,道:“李将军,不急于一时,您先下去休息,我来与他说便是。” 李成的眼里闪过一丝精明,他反复看着三人,说道:“沈先生,您可别忘了咱们之前说好的,天下是殿下的没错,可若殿下不慎发生了什么意外,也不是非他不可,殿下若实在不愿意也不好勉强,强扭的瓜可不甜。” 沈约道:“没忘。” “那我便先告辞了,殿下,希望您能好好想想,莫要太任性,有我跟沈先生在,必可保您无忧。” 洗脑不成干脆改威胁了,谈让笑笑,“您慢走。” 作品正文卷 151大局定 李成走后,谈让跪地直身,对岳父岳母拱手作揖,“见过沈先生,何先生,谈让有一事相求,还望二位应允。” 两口子互看一眼,皆笑,“有话直说便是。” “我跟阿令成亲之时,二老不在跟前,我未能正式征询您们意愿,今日我郑重请求,请允许我照顾阿令一辈子,改日还求二老与我们见证。” 何秀秀笑问:“这么说,之前你们成亲是不作数的?” “自然是作数的。”谈让汗颜,开玩笑,这要是让岳母绕进去了,媳妇就没了,“既已告知天地,阿令就是我的妻子,只是在我们心里,由二老亲自见证过才算圆满,还请您们放心将她交与我。” 沈约却道:“若不答应你当如何?” 既然是征询人家爹娘意见,人家完全可以拒绝嘛,所以谈让此时有点后悔给自己挖坑,岳父岳母心眼太多,他压力很大。 “那我跟阿令就只好将这遗憾埋在心里,日后加倍孝敬二老。” 不同意就当没说,反正这礼行不行就是面上的事,媳妇早就是他的了。 沈约跟何秀秀笑起来,女婿实在赖皮,这哪里是真要征询意见,就是来讨欢心的。 由此可见,谈让不是个受人摆布的人,李将军复国的心愿恐怕要落空了。 何秀秀问:“你将来可有打算?” 谈让毫不犹豫答:“媳妇想去哪就去哪,到时候再打算不迟。” 瞧瞧这人精女婿,一头把媳妇拴的死死的,一头再来忽悠岳父岳母,就令娘对他那死心塌地的样,哪里有话语权,最后还不是跟他跑。 还很会避重就轻,天下事竟是一句不多说。 沈约之前听安伯侯夸他,还未能深刻领会,如今见了倒是体会到了,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先前他挺好奇面对天下之时,谈让会作何选择,毕竟人人都有权利欲,这么大的馅饼砸头上,谁能不动心呢,便是表面客套,心里肯定也蠢蠢欲动。 由此可见,女婿不糊涂,既然他有了抉择,沈约便没必要再多说,就当李将军那番话没说过,大家在屋里只是坐在一起聊聊家常。 待三人出去后,沈约便当众道:“五日后乃吉日,小女贤婿行成亲礼,请诸位务必赏脸。” 安伯侯捋着胡子但笑不语,明白大局已定。其他人则糊里糊涂,想不通几个人在屋里半天,居然只是商议亲事。 沈令菡问谈让,“你跟爹娘就说这个?那当着我面说呗,害我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 谈让笑:“求娶媳妇当然要跟岳父岳母说,你在算怎么回事?” “也对啊,可跟我说一声嘛,害我担心。” “是我的不是,今晚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谈让摸摸她的头,小两口亲昵的样子,看的一家人频频发笑。 何秀秀道:“既然要重新行礼,你俩就做做样子,这几天先别见面了。” 沈令菡不高兴了,“娘,您怎么还跟个恶婆婆似的,欺负人!我跟阿让都住一块这么长时间了,谁还不知道似的,用得着做这种样子吗?” 何秀秀指着她跟沈约道:“瞧见没有,正经的有了夫君忘了爹娘,我就说不该让她这么早成亲的,要不咱再留两年?” 谈让:“……” 沈令菡比他还着急,“行行行,我答应还不成吗,您就是嫉妒我家阿让,哼!”她又转而安慰谈让,“阿让咱不差这几天,就当重新成亲了呗,我娘她不舍得我,就是纯粹嫉妒你,你别往心里去。” 谈让哭笑不得。 沈约道:“令娘,小木屋还在吗?” “在啊,就是您的东西都收起来了,还没顾上抬回去。” “跟爹回去住几天不介意吧?”沈约笑说,“三郎没事也过去坐坐。” 还是爹好!沈令菡马上就高兴了,“好啊好啊,我可想回小木屋住呢!” “那咱走吧,回去收拾收拾,晚上请大家去吃饭。” 沈约最知道闺女喜欢什么,一说要请大家去家里玩,简直高兴坏了,顿时就把要跟谈让分开好几天的事抛在脑后,一心琢磨着回去抓鱼逮兔子。 “阿让,你陪我回去吗?” 谈让道:“你先陪沈先生回去,我还有事要处理,要是赶不过去就明天去看你。” 沈令菡有些失望,不过没多想,“那行,你注意休息别累着,忍忍几天就过去了。” 这话很容易叫人误解,众人听了忍俊不禁,连厚脸皮的谈大人都不好意思起来。 送走了媳妇跟岳父岳母,谈让原本轻松愉悦的脸色就沉了起来。周璞见他如此,心里七上八下的,“小瞎子,可是跟你岳父谈崩了?难道真要跟沈先生打一架?” “周四,这一仗在所难免,但不是跟沈先生打,总之你记住我的话,不论是谁,你都要战到底。” 到了这种时候,有些话就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因为从周璞战胜河间王的那一刻起,大家的身份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尤其现在谈让的身份尴尬,尽管他并不想接受,但这层身份势必将成为他跟一个君王之间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不过谈让同样也知道,这事瞒不住,就算他现在快刀斩乱麻的将李成灭口,周璞日后也会想明白。而他能做的就只有摆明态度,此时不明说并非心虚或是别有用心,而是展现诚意,他谈让会将这个身份永远深埋,不会有公诸于世的那天。 周璞别有深意地看着他,直觉告诉他这里头有事,事态还挺严重,不过他愿意相信谈让,至少此时此刻,他是无条件相信的。 “行,我早就做好准备了,哪怕跟沈先生打也没关系,见到他人之后我便觉得,不论与他做朋友还是当敌人都是人生幸事。” 谈让笑起来,“你倒是进益了,还能有这种觉悟。” “小看人,我就算不比你跟沈先生,到底也不算差吧,不然你怎么就唯独看上我了呢?” “你说的对,我一直很欣赏自己的眼光,娶了个无可替代的媳妇,辅佐一个无可替代的君王,周四,没有人比你合适。” 两人眼神对接,相视一笑,彼此都能看懂对方的真挚与诚意。 此时小三忽然而至,焦急道:“公子,谈大人,李将军忽然对咱们发难,要打吗?” “打!”周璞毫不犹豫,“居然都不等我跟沈先生吃顿饭就坐不住了,既然他先挑事,就不算我得罪沈先生,就先把他这个不懂事的乱臣贼子砍了,注意尽量不伤及无辜。” 周璞的意思是,李成乃沈先生下属,居然罔顾沈先生的意愿私自挑事,必须杀,但该死的只是他,其他人能放则放,就当是替沈先生清理门户了。 “我知道了公子。”小三领会其意,便下去部署了。 周璞道:“我早就看这个李将军贼眉鼠眼一肚子心眼,料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此人野心太大,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爬到沈先生头上去呢。” 谈让必须承认,周四十分内秀,他眼里看的清楚,心里想的明白,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优秀得多。如果周四方才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在李将军忽然发难后,大概也猜到几分了,还很贴心的化去不少尴尬。 “你看的很准,沈先生怕是早想除掉他了。”谈让拍拍他的肩,“走,我们去看看。” 原本谈让打算夜里动手,现在他自己送上门,那倒省了不少事。 李成还是太心急了,怪他太过自大,想要控制谈让,甚至控制沈先生,居然一刻也等不得。可他没看懂沈先生的立场,从头到尾都没看懂,以为沈先生跟他们一样是祁王复国的奴隶,必定会无条件站在他那一方。 但沈先生怎么可能是那么狭隘又愚蠢的人呢,虽然不知道他跟祁王之间有什么故事,不过谈让猜想,沈先生应该是欠了什么人情。他对复国无意,纯粹是因为对祁王的恩情,自然就不关心最终结果,反正天下他帮着打下来了,如果谈让自己愿意,他或许会帮人帮到底,再辅佐谈让上位,可现在是李成一头热,那人家还管甚,你们自己玩去吧。 正是看透了沈约的态度,谈让才敢快刀斩乱麻地收拾李成,只要他一死,什么祁王什么复国就不存在了,有的就只是未来君王打败了乱臣贼子,然后顺理成章继位。 还没到深夜,李成就被斩于马下,他低估了周璞的能耐,琅琊郡一直都在周璞掌控之中,只要不是面对沈先生,跟谁打都不怕。 自此,谈让方松了一口气,三王已除,官家已死,只待周璞回到洛阳继位,天下即安。 “小瞎子,你说我请沈先生去洛阳为官,他会同意吗?” 谈让道:“那得看你怎么请,不过也有可能,你怎么请他都不去。” 周璞想了想一拍手,“啊,我想到了,先封你个万人之上的大官,你再把你媳妇骗去洛阳,这样沈先生夫妇不舍得独女,自然就跟着去了。” 谈让:“……” “他不当官也没所谓,只要人在洛阳就成。”周璞勾着谈让的脖子,“小瞎子,你会跟我走吧,你不会抛弃我吧,我离不开你啊!” 谈让翻白眼,“那我不能保证,我现在媳妇还没到手呢,就是到了手,也得听她的,我看你不如干脆封她当官比较靠谱。” “好你个见色忘义的小瞎子,你信不信我干脆娶了沈小娘子!” 谈让皮笑肉不笑,“你可以试试,看看是我先打断你的腿还是沈先生,哦,还有我们二娘。” 周璞:“……” 谈让哈哈笑,“别以为当了皇帝就能甩脱二娘,我还等着当国舅爷呢。” 作品正文卷 152撩妻道 谈让跟周璞连夜去了小木屋,到的时候,大家正在吃饭。 安伯侯道:“呦!来的好来的好,你俩要不来,可就错过美味了。” “阿让你来啦!”沈令菡惊喜无比,“还以为你不能过来了呢,快洗手过来吃饭,我今天抓了泥鳅,是安伯侯亲自下厨做的。” 谈小宝忙挖了一大勺过来,生怕待会儿不够吃,“我爹的手艺其实很一般,三哥哥你不喜欢的话不用勉强。” “小宝你都吃几碗了!”沈令菡把泥鳅豆腐碗捧走,禁止他再伸手,“再吃你就娶不上媳妇了。” 谈小宝盯着碗着急了,“为了几根泥鳅,你居然诅咒我娶不上媳妇,太恶毒了,我好伤心啊啊啊啊!” 安伯侯嘴角抽搐,“有点出息行不行,我以前苛待你了怎么着?” “就是苛待我了,我为什么从小都没吃过泥鳅,这么好吃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让我吃!” 安伯侯:“……” 大家族里不是吃不着这玩意吗…… 何秀秀大笑,“这可怜见的,每天鱼肉论筷子吃,这日子不是人过的吧?” 谈小宝拼命点头,“就是就是,越有钱越抠,盘子里的菜永远不超过五根,还不让吃汤,自从跟三哥哥住一块,我一直怀疑我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 安伯侯:“……” “哈哈哈……”沈令菡笑到喷饭,“哎呀不行了,阿让我快要笑死了,小宝啊,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多给舀两块豆腐吧,剩下的汤也都给你。” “我要泥鳅!” “泥鳅不行,明天再给你抓,这些留给你三哥。”沈令菡胳膊肘永远往谈让那头拐,“阿让你怎么洗了那么长时间的手,快吃口尝尝。” 竟是直接舀了一勺喂他,谈让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吃了,毕竟是媳妇亲手喂的,被笑死了也得吃。 “我的天啊,弟妹啊,你让我脸往哪搁?”周璞跟谈让一块来的,为什么一口泥鳅都没吃到! 谈小宝说:“因为她看不见你呗。” 谈二看周璞可怜巴巴的样子,把自己碗里仅剩的一块肉夹给他,“你尝尝味吧。” 周璞心说:“为什么自己像是个要饭的?” “你不懂了吧小宝,该看见的人看见就好了嘛。”沈令菡朝着谈二挤眼睛,“嗯哼,今天的糖醋鱼也很好吃,那也是谈小宝的心头好,再不抢就没了。” 谈二用余光瞅旁边的周四,“嗯,确实挺好吃的,你自己会夹吧?” 沈令菡:“……” 周璞撇嘴,看了看就快要尸骨无存的糖醋鱼,筷子伸向了旁边的红烧肉,“会,但我不爱吃糖醋。” 谈小宝赶紧把剩下的都夹走了。 谈二耸肩,“看吧,他不爱吃。” 沈令菡:“……” 要被这俩人愁死了。 何秀秀帮沈约装了碗汤,“这几个娃娃还都挺好玩的,真是不知不觉就到了看娃娃们打情骂俏的年纪了。” 沈约接了汤碗,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撩至耳后,动作自然又温柔,“你没有变。” 饭桌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定在原地,被这种高级的打情骂俏给震住了,纷纷用膜拜的眼神看着他们。 看看人家沈先生是怎么撩媳妇的!不动声色就能叫人心神荡漾心驰神往,知道听一个绝尘仙子说情话是什么感觉吗,就是下一刻死了也值了。 沈令菡听多了没什么感觉,奇怪地看着一桌人,“你们怎么都不吃了啊,甭管我爹,他晚上不怎么吃东西的,就是喝点汤,都别客气啊。” 谈让失笑,赶紧给自家媳妇碗里夹块肉,岳父岳母恩爱段位有点高,太有压力了。 谈小宝吞咽口水,问:“沈先生,您能写本书吗?” 沈约放下勺子,诧异:“什么书?” “教人哄媳妇的书啊。” 沈约:“……” 安伯侯:“噗……” 他一巴掌糊过去,“你是不是欠扁,你是仗着你娘不在吧,还不跟沈先生道歉!” 谈小宝捂着后脑勺眼泪汪汪,“干嘛啊爹,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啊,你不也能学吗,省的你以后还要看我娘的眼色过日子,还有周四哥哥也能学啊,到现在连我傻二姐都没哄到手,多愁人,还有我三哥哥——哦他不用学了,他已经够能忽悠姑娘了。” 所有人:“……” 周璞道:“侯爷,您介意我替侯夫人揍他吗?” 安伯侯对未来官家抱拳,“打死无怨。” 谈小宝忙跑到谈二身后,“来啊来啊,想打我先打二姐姐!” 谈二放下碗,问周璞,“你想先打他哪?” 周璞:“脸。” 谈二把谈小宝从身后揪出来,当众把他的脸扯成了牛皮糖,“你刚刚说谁傻?” 谈小宝指着自己,“我我我,是我傻,二姐姐你别扯了,再扯我娶不上媳妇了!” 一家人笑的前仰后合,沈令菡扑在谈让身上,笑岔气了,“哎哟我不行了,肚子疼哈哈哈……” 谈让无奈,只好给她顺气,“刚吃了饭快别笑了。” 还是何秀秀有招,说了句,“时候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让女婿回去了?” 沈令菡果然立刻不笑了,“不成不成,这还早呢,阿让还没吃完呢。” 沈约摇头,果然女大不中留,临走前还是个只知玩闹,只会缠着爹娘的傻丫头,转眼就只会维护夫君了。 饭后,安伯侯领着谈小宝先走了,谈二跟周璞两人在院子里,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谁也不挨着谁,却没忘了斗嘴。沈令菡本想跟谈让说会话,又被何秀秀拉去干活,别提多郁闷了,脑袋一直往书房抻,生怕阿让被沈先生难为。 小书房里,沈约在整理书架上的藏书,谈让则跟在身边打下手,将沈先生递过来的书拂尘,然后收进木箱子里。两人偶尔搭几句话,基本以沉默居多。 沈先生是个如玉君子,言谈举止都叫人赏心悦目,话不多却并不叫人感到无聊,他往往一个眼神里就包含了很多内容,足够叫人品味。 “沈先生是想把这些书留下来?”谈让没好直接问他要走什么的,便换了个问法。 “我爱收集书,不过并不是每本都会看,算是个爱好。”沈约说,“我听老张说,你不怎么沉迷读书,我想你对书应该有自己的看法,你来看看这些书,应该放在哪合适?” 跟岳父说话一不小心就会被考校,实在不比面对岳母轻松多少,跟岳母可以花言巧语胡编乱造,跟岳父就得绞尽脑汁,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露出无知的底。 谈让道:“琅琊郡百废待兴,重建后我打算多建几家学堂,就以官府的名义筹建,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把它们收藏在书堂里,既然是沈先生收集的,必定有其深意,总会遇到合适的人来读。” “你想的长远,比收在这里蒙尘有价值。”沈约将几本书递给谈让,“我想这几本你应该读一读,日后或于你有益。” 谈让确实不怎么读书,肚子里的那点存书还是谈樾当年塞进去的,一多半都还了回去,他只能记住于自己有用的东西,读书充满了目的性,就像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以为沈先生给他的该是些为官之道之类的书,却发现并不是,而是沈先生的一些随笔摘抄。有历史人物小片段,还有他的注解感悟,更多的是一些短摘,谈让随便翻了翻,多以修心养性为主。 这些内容如果不是落在沈先生笔下,谈让断不会看的,在他看来跟无病呻吟没什么区别,大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废话,名人名记更是跟自己八杆子打不着,他实在没什么兴趣关注古人的生活。 但沈先生现在给他这些,必然不是刁难他,也不是故意卖一卖酸文人的人设,这是在提点他。 沈约阅人无数,不过三眼必能知其底。谈让是个不可多得的后生,几乎所有人私下里都在夸他,不过见了几面,沈约就挺欣赏他。但这孩子心里戾气太重,压抑了太多阴暗的东西,真实心性远非表现出来的那样赏心悦目。 若有朝一日站在权力顶端,其阴暗面必会滋长泛滥,终将害人害己。幸得他有自知之明,主动放弃了这天下,不然天下在他手里,可能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聪明人之间无需解释太多,沈约丢给他几本书,谈让便知岳父大人对他有不满之处,提出指正,他要做的就是在日后加以改正,才能配得上人家姑娘。 “谢沈先生指点,我会仔细读的。” 沈约笑笑,“读书不着急,慢慢来就是,到是你刻木人的手艺实在烂了点,想讨媳妇欢心不?” 谈让眼神一亮,忙对岳父大人作揖,“谢岳父赐教。” 翁婿俩在里头深研撩妻之道,其乐融融,外头的可是脖子都快抻断了。 周璞落井下石道:“别是被岳父罚跪搓衣板了吧,喜闻乐见啊。” 谈二回嘴:“乐见个屁,那是我三哥!” 何秀秀戳戳周璞道:“小子,你这样是在给自己挖坑知道不,不如想想以后你跟大舅子求娶媳妇时的场面?” 周璞:“!!!” 何前辈实在见不得后辈这样作死,勉为其难给他传授人生经验,“想学学怎么哄女娃吗?” 周璞赶忙五体投地,“求何先生赐教!” “那行,赐教没问题,不过我有要求,你得先答应。” 作品正文卷 153嫁衣 不过三五天的时间,琅琊郡就重新恢复了平静,除了街上依旧萧条,仿佛没有经历过那场战争一样。 沈先生定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五天的时间似乎没有想象中难熬,谈大人琐事缠身,基本没什么时间想媳妇,而沈令菡日日陪着沈先生,就像过去的日子一样欢快无忧,足以暂时把夫君给忘掉。 行礼前一天,何秀秀终于替姑娘缝好了嫁衣,没日没夜地赶制,眼睛都要熬瞎了。 她举着嫁衣问道沈约,“你看怎么样,我怎么瞧着有点难看。” 沈约到她身后,双手盖住她的眼,轻轻按摩,“是那么个意思就成。” “那倒也是。” 何东家在外头是做生意的好手,打仗也不在话下,家务事上却勉强的很,要不是家里养了两个比她更废的,她根本不会做。不过好在大废小废都很给面子,饭做的再难吃也当美味,衣裳做的再难看也没人挑。 两口子都不是那么在意礼节的人,当年他俩成亲,连套红衣裳都没准备,更没有观礼的人,就自己行个夫妻对拜完事,并不觉得缺了什么。 本来何秀秀没想跟自己过不去,后来觉得离开两三年,对闺女多有亏欠,那就亲手缝一套嫁衣意思意思吧。她以往做一套衣裳至少要半年,心血来潮替闺女做一套,等做完了都穿不上了,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快,虽然不怎么满意,不过红彤彤的很喜庆,应景是够了。 “令娘,你进来试试嫁衣!” 沈令菡跟谈二在院子里玩,一听嫁衣做好了,两人都兴高采烈地跑进来,迫不及待想看看何东家亲手缝的嫁衣长什么样。 嗯……谈二端详了半天,没找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总结来说就是——喜庆。 “嫁衣好漂亮啊。”谈二违心地夸赞,“何东家果然很会挑布料跟花样,那个花样子我也想用呢。” 布料花样是没问题,何东家很有自知之明,花样子是专门请秀娘做的,所以很漂亮,但是这个针脚剪裁就不敢恭维了。不过好在嫁衣繁琐,一堆东西加上去很能遮丑,红彤彤地就剩了喜庆,不仔细瞅也无伤大雅,就是穿的人可能会不舒服。 沈令菡道:“阿芷,跟我娘你就不用挑好听的说了,她能做出来已经不容易了。” 何秀秀笑道:“可不是,是身红的就够了,谁还盯着衣裳瞧呢。” 谈二心说不论哪家成亲,大家都会盯着新妇嫁衣瞅,所谓攀比就是如此,不过自家人看就无所谓了,哪怕不穿也没关系。 “哎对了,我三哥穿啥?” “你三哥……”沈令菡愣了一下,“好像没给他准备。” 何秀秀道:“不要再让我做衣裳了,我会死的。” “他没有的话我也不穿了,不然多奇怪啊,娘,你别生气啊,上次我们成亲,我没有嫁衣,他当场就把自己的脱了,我们都穿着普通衣裳不也这样过来了吗,所以衣裳不重要,你们都在就够了。” 沈约道:“我闺女有觉悟。” 何秀秀:“行吧,随你们高兴,这套就留给二娘算了。” 谈二:“……” 这边谈大人刚刚忙完了公事,周四捧着一套新衣过来了,“阿让你来试试新衣如何,是我特意找府里的秀娘赶制的。” 谈让抬了下眼皮子,“就只做了我的?” 周璞愣住,“不是吧小瞎子,你媳妇的也要我做?这不合规矩吧?” “那我还有什么可试的?” 也对啊,周璞心说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这两口子都是能豁出脸去的奇人,成亲穿破烂的事照样能干出来。 “那咋办,要做也来不及了啊,我不是寻思着有何东家在,轮不上我来显摆吗?” “你府上还有来不及的事?”谈让抖开那套新衣看了看,“你给我说实话,这衣裳谁做的?” 周璞;“呃……” “小三小四?” “……你猜对了。”周璞微笑脸。 谈让笑,“那的确是来不及,算了,留给你穿吧。” 周璞:“……” 小三小四是周四公子的御用秀娘,四公子的家常衣裳都是他俩做,水平还说得过去吧,比正经的师傅是差点,胜在舒适。 周璞是这么想的,小瞎子媳妇的嫁衣肯定是何东家给做,小瞎子没有爹娘亲人,找外人做又显得不那么温情,所以他得帮着张罗。但凡他自己能做,肯定得亲自动手,只可惜他不会,就只能让小三小四做,反正都是自家人嘛,意义够了就行了。 谈让:“你穿就等于我穿了,不要辜负小三小四一片心意,颜色还挺适合你的。” 不光颜色适合,身型更适合,小三小四就没为别人做过衣裳,他们只会给自家公子做,所以这一套就是照着周璞的身型做的。 “你成亲,我穿一身红像话吗?” 谈让:“喜庆啊,你想啊,行礼的时候你站在旁边,多像摆了一株红珊瑚,环境热闹喜气才是最重要的。” 敢情当他是摆设…… 周璞想了想,不能这么吃亏,于是开条件,“我穿没问题,不过你得答应我去洛阳任职,三十年起。” 谈让说:“那我还是自己穿吧。” “二十八!二十五!不能再少了!”周璞觉得肉疼,怎么一下就少了五年,“二十五年你才四十,半百还没到呢,人生岂能如此荒废?” “给你当二十五年牛马还少吗?想不荒废人生很简单啊,我跟着沈先生找个山头种地多好。” “二十年!这是我的底线了,二十年能稳了天下,我就放你走。” 周璞心说都来跟他讲条件,何东家刚给他挖了一坑,表示沈先生在朝内当官不能超过五年,沈先生年纪摆在那也就罢了,小瞎子才他娘几岁,居然就想着回家种地?呸!想的美,他还想撂挑子不干了呢! 就先拿二十年稳住他,到时候再反悔不迟,想把他一个人丢在朝堂上遭罪,没门! 谈让没再讨价还价,再讨下去这货就不干了,到时候没人继位可还了得。二十年对一个王朝来说,真不算长,他其实没想那么远,反正只要跟媳妇在一块,干什么都行,而眼下,他的理想就是帮着周四坐稳这天下。 “周四,你说二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呢,这天下会成为咱们想要的那样吗?” 周璞倒是很有信心,“我相信我们能行。” 是我们,不是他一个人,有小瞎子,有沈先生,还有更多站在他身后的人。 天黑后,谈让去小木屋看媳妇,按理是不该来的,不过他没忍住,感觉熬一宿会失眠,索性就放纵一回。 他先去书房陪沈先生说了会话,这才见到媳妇,她跟何秀秀还有二娘在做明日用的喜点,身上沾了好多面粉跟颜色,看起来很可爱。 “三哥你怎么来了?”谈二道,“知道你想令娘,可也太不讲究了。” “阿让你来了,快尝尝我做的酥饼好不好吃。”沈令菡拿了块酥饼朝他嘴里塞,用实际行动证明有多不讲究。 谈二叹气,“哎,何先生,这俩人办不办喜事都没什么分别的,别人是为做给人看,他俩眼里根本没别人。” “成亲本来就是两口子之间的事,我看没什么毛病,当然这套不适用于你跟周四。”何秀秀笑道。 “我跟他什么也没有,我还没要答应他呢。”谈二心说,她才不要进宫,周四不当官家还勉强可谈,要是上升到需要牺牲后半辈子自由的份上,那免谈。 “我们二娘就是有骨气。”沈令菡说,“我看好你,千万跟周四抗争到底,就算哪天他拿官家的身份来压你三哥,你也不能答应。” 谈二:“……” 何秀秀:“哈哈哈……” 谈让道:“不知岳母忙完了没有,有什么需要我打下手的吗?” “跟我装甚,你俩外头花前月下去吧,反正自家人吃宴,多点少点无所谓。” 谈让抱拳,“谢岳母成全。” 小两口高兴地手牵手跑了,跑出去才发现这天并不适合花前月下,忒冷。 谈让把外衣脱下来裹住她,“你困么。” “这么冷困啥,阿让,咱去河边走走吧,就快要离开琅琊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谈让没跟她聊去洛阳的事,傻丫头倒是都知道了,“随时都能回来的,要不咱以后在家里也挖条河,就照着琅琊郡的河布景。” “呀,未来大相国的底气好足啊,你咋不干脆把琅琊郡搬到洛阳呢。” 谈让道:“你要喜欢,没什么不可以,不过得跟周四商量,毕竟那不是咱的地盘。” 沈令菡惊讶了,“阿让,你这个样子让我有点害怕啊,咱还是那个随遇而安吃粥也心甘情愿的阿让吗?” “这就害怕了?”谈让捏她的脸颊,顺便偷了个香,“吃粥的那会儿我就想了,以后咱会越来越好,我得让你越来越好,权利金钱不追求但是也不抗拒,你如果见天给我做粥,我吃一辈子也没关系。” “我会考虑的。”沈令菡抱住他的腰,“谈相国以后千万不能堕落啊,你要是染上那些坏毛病,我肯定治你。” 谈让笑起来,感觉有媳妇的耳提面命,会比沈先生那几本书好使,他轻轻捏着她的耳垂,“媳妇,有跟岳母大人请教新婚夜如何度过吗?” 沈令菡:“!!!” 他怎么知道的!沈令菡顿时红成了虾子,想到她娘说的那些……啊啊啊不行了,她想悔婚! 作品正文卷 154合心意 小两口重新行礼,着实引来不少人,原本依着谈让的意思,就自家人关起门来磕俩头吃顿饭完了,可不知怎么就给传开了,一大早的,门外聚集了好些人来看热闹。 谈让没再回谈家,这几日便在七先生以前住的小院子里将就住着。都赖周璞非要在大门上贴红字,本来不知道谈大人住处的人都因此对上了号,不请自来的看热闹。 “我这不是图个吉利嘛,来就来了,见者有喜,喜金我出。”周璞穿了一身红,在院子里四处贴红字,“难得有场喜事,大家经历了一场战争都不容易,乐呵乐呵多好。” “也对,未来官家自掏腰包发钱,意义非凡,是个好兆头。”谈让换好衣裳,准备去小木屋接媳妇,“你慢慢弄,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都交给我,保证给你弄的喜庆。” 所谓接媳妇,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接,并没有任何排场。谈大人甚至是走着去的小木屋,预备在那里行过礼,再正式把媳妇领回家。 沈令菡今天穿了身新衣裳,是之前同阿让一起做的,昨晚上两人商量好了穿这套,因为颜色很般配,她今天略施粉黛,看起来漂亮极了。 “令娘,你真不穿嫁衣嘛?”谈二问道。 ‘“因为阿让没有嘛,所以不穿了,要不你穿啊,也算是我娘没白做,反正你在我旁边,看起来会很热闹。” 谈二犹豫了会儿,“那成吧,谁让何先生对我好,我就当哄她开心了。” 于是谈二便非常仗义的把那套红衣裳穿了。 沈令菡笑看她,“还挺合适啊,我穿肯定撑不起来的,倒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何秀秀养成了衣裳做大一号的习惯,一时没改过来,二娘生的丰腴,却是刚好。 嫁衣穿在身上后倒比看着像样,而且款式并不繁琐,哪怕不成亲穿也没压力,上面的绣花极为好看,谈二越看越满意,“何东家的眼光真是好,回头我得求她帮我挑衣裳。” 外头何有志跟于氏来了,拎了一盒王府顺来的糕点做礼,于氏殷勤道:“新妇人呢,快出来叫我看看,有日子没见令娘了,还怪想她的,瞧我从王府带的糕点,外头可是吃不到的。” 何秀秀瞅着何有志,意思不言而喻,你俩还有脸赖在王府里头? 何有志在后面躲躲闪闪,不敢看她,家里什么都没有,不住王府住哪呢,反正王妃也没说什么。 于氏显摆道:“忘了跟阿姐打招呼,我们会随着阿瑶一起去洛阳城呢,过去后,还得麻烦姐姐姐夫给何有志寻个像样的差事。” 何有志拼命给她打眼色,示意她别这时候找抽,这么丢人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原来是阿瑶勾搭上王府里的一个侍卫,两口子沾了这么点不大光彩的光,能光明正大去洛阳城了。依着王妃的意思,府里养的那些不成年的姑娘都要被遣散,不能跟去洛阳,阿瑶本在这其中,后来她跟府里的侍卫好了,王妃便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了。 的确是挺丢脸,也就于氏当个喜事来显摆,那可是去洛阳城啊,甭管用什么方式,反正是去了。 沈令菡出来道:“呦,那可得恭喜舅舅舅母了,我听四公子说,府里的侍妾都是要遣散的,想来是阿瑶格外讨王妃的喜,这才破例跟去的?” 于氏客气了句,“王妃还不是看姐姐姐夫还有外甥女婿的面子,我们就是跟着沾光罢了,以后去了还要仰仗自家人提拔。” “可不敢当啊舅母,您跟舅舅现在可是背靠王府,以后说不定能进宫呢,哪里需要我们提拔,不定是谁仰仗谁呢。” 于氏想想似乎也有道理,万一哪天女婿飞黄腾达了呢,想到这里,腰杆顿时挺直起来,“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仰仗不仰仗的,互相照应是应该的。外甥女婿人呢,还没到吗?” 说话谈让就到了,一进门先看了眼漂亮的媳妇,眼中立刻盛上了笑意,“叫岳母大人久等了。” “久等的不是我,是你媳妇。”何秀秀道,“吃早饭了吗,我做了面,来一碗?” 谈让早上随便吃了口,这会儿也饿了,“那便有劳岳母。” “阿姐,我们也没吃呢。”于氏道。 “你不是有王府的糕点吗,我做的面怕是入不了你们的贵口,吃点心吧。” 于氏撇嘴,气的不轻,“何有志,你还赖在这里做甚,人家不待见我们,走了走了。” “要走你走,我还得看令娘行礼呢。”何有志现在倒是拎得清了,知道姐姐姐夫比较靠得住。 于氏磨不开脸,抱着糕点盒子走了,“走就走,你有种别回来!” “不回就不回,真把王府当你家了不成!” 于氏一走,家里就安生多了,谈让吃了岳母亲手做的面,便领着媳妇一起给岳父岳母磕头。 “爹,娘,您二老就放心将令娘交给我,往后我一定待她好。” “爹娘,你们相信阿让啊,他对我可好了。” 何秀秀跟沈约便笑,“没见过这么自卖自夸的,行了,反正你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往后日子过成什么样都是你们的,不用保证给谁听,也不用做给我俩看,有数就行。” “还是岳母实在。”谈让拉着媳妇站起来,“那就不多说了,请爹娘随我们回去吃顿饭,周璞在家准备呢。” 未来官家亲自张罗的喜宴,那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吃了这回没下回,当真是天大的面子了。 一家人赶回去的时候纷纷吃了一惊,老远就瞧见家门口排了老长的队,人数之多之热情堪比官府开仓放粮,一个个井然有序地领了一捧铜钱后,千恩万谢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夸谈大人乃当世活菩萨。 “真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啊,成亲不仅不收礼钱,还往外发钱,绝世难寻绝世难寻啊!” “就是就是,咱都是不请自来的,人家不但没赶我们走,还见者有钱,这可怎么说好呢。” “街坊们都来回好几趟了呢,人家照样给,多好啊,不成,我得领着娃娃们再回来一趟。” 谈让:“……” 这是说他绝世冤大头吧? “阿让,你可别跟我说这是你的主意,好是挺好的,就是有点傻。” “媳妇,你觉得这像我的主意吗?”他有这么傻吗! “就是不像才问嘛,一定是周四干的对不,他嫉妒你聪明还是嫉妒你有媳妇呢,怎么看都像是报复你啊。” “没事,花他的钱。” “哦,那我就放心了。” 谈二:“……” 小三小四在门口撒钱,忙的四手翻飞,周璞冤大公子坐在院中,心满意足地听百姓们说吉祥话,即便人家夸的都是谈大人,他也一样美。 “周四,你脑子是不是让驴踢了!”谈二拎着红裙跑进来,“你怎么不干脆当街撒钱呢?” “那多俗气啊,谁知道你是办喜事还是有病,捡了去也不说你好,我图甚。”周璞睁开眼,瞧见谈二这一身红,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你有病吧,你三哥三嫂成亲,你穿成这样来当红珊瑚嘛?” “你居然还有脸说我?”谈二指着他嗤笑,“你难道不是颗红珊瑚?” 两尊红珊瑚互相欣赏一番,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异口同声道:“你为什么又跟我穿一样!” 跟在后面进来的人,纷纷笑弯了腰,沈令菡想起两人上次撞色的事,越发笑的不能自抑,“我看你俩拣日不如撞日,就赶着一起办了吧,缘分呐哈哈哈……” “办个屁,我要把衣裳脱了!”谈二气到爆炸,“你们是不是故意的?三哥你坑我,让他穿什么红色啊?” 谈让诚实说:“衣裳是他自己做的。” 周璞:“……” “二娘你别脱啊,我这里可没有你能穿的衣裳。”沈令菡说和俩人,“多好看啊,你俩往这一站,喜庆气氛就有了嘛,就当是为我跟你三哥做贡献了吧,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也穿成红珊瑚怎么样?” 何秀秀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地瞥向周璞。周四公子想起来先生的教诲,气焰立时就灭了,他暗戳戳蹭到谈二身边,抬头望天,“那个,既然赶巧了,那就顺便把事定了吧,当着你三哥三嫂还有沈先生何先生的面,请他们帮我们见证。” 谈二愣住,还没明白见证啥的,周璞就对着三哥作揖,“三,三哥,你就应了吧,我,我跟二娘,我们……嗯,你知道哈。” 谈让:“我知道什么?” “就是,就是,我要娶她!” 谈二:“……” 何秀秀一击掌,“我看这事成,今天是个好日子,先把婚事定了吧,我就拖个大,给你们当个见证,令娘,快领着二娘进去行礼。” 为什么订婚也要行礼? 一家人赶鸭子上架似的,把谈二周璞怼到一起,闹哄哄地行了一场婚礼,谈二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就这么嫁了! 何秀秀道:“礼成礼成,令娘跟三郎去洞房,二娘周四你俩随意,早点洞房也挺好的,没准儿能跟他俩结个亲什么的。” “……” 沈令菡垂死挣扎,“饭还没吃呢,天还没黑呢,娘你为老不尊!” 谈让抱起媳妇,“岳母也是好意,明早上得早起赶路,怕耽误事,你想吃什么,回房我喂你。” 沈令菡:“……” 何秀秀抱着胳膊道:“瞧见没有,就得快刀斩乱麻,现在的小娃娃们都这么矜持做甚,想当年我们那可是干柴烈……” 沈约咳嗽两声,“夫人,我饿了,帮我擀面条吧。” “你不是早上才吃了吗?” “夫人做的面总是吃不够的。” “我怎么这么爱听你说话呢。” “那我给你说一辈子。” 何秀秀笑起来,“果然还是你比较为老不尊些吧。” 沈约实诚道:“好容易娶个合心意的媳妇,谁还正经的起来呢。” “呀,你这么一说,咱来打个赌吧,你猜他们四个明早上能起得来吗?” 作品正文卷 155还行 天还没亮的时候,小三小四就起身准备行装,今天所有人要启程去洛阳城。 小三一边打着哈欠收拾东西,待时辰差不多的时候,便准备去叫醒公子,“小四,要不你跟我一块去吧,我害怕。” “你怕甚,我们公子又不吃人。” 小三犹豫道:“不是,今天不是不一样嘛,天这么早,万一他有个起床气什么的,我招架不住。” 小四想起来了,对哦,昨天公子他……嗯哼,很有可能起不来啊。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先过去看看情况再决定叫不叫以及怎么叫。 后院安安静静,谈大人跟四公子的房间都没有动静,两人鬼鬼祟祟地猫过来,先朝自家公子房间瞅,一瞅吓了一跳。 只见公子房间外坐了一个不明身影,全身裹着被子,乌龟一样蜷缩在门口,仔细看好像还在发抖。 “这是……”小三大着胆子走过去看,端详半天才认出来,“是公子?” 小四也惊讶,“真是公子,他怎么睡外头了?” 周璞睡的十分遭罪,又冷又难受,一直处在半睡不睡的状态,被两人的说话声惊醒,倏地抬起头来,“嗯嗯?到时辰了?” 他一抬头,对面两人同时喷笑,唾沫星子都喷他脸上了。 “噗……哈哈……公子你的脸……” “噗……公子对不起,我们不是笑话你,就是……阿嚏!天好冷啊哈哈哈……” 周璞:“……” 由于外头的笑声实在没有人性,谈让被吵醒了。 他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看向怀里的小脑袋,眼角眉梢立刻染上了浓浓的笑意。距离出发的时辰已经不远,但他没叫醒她,只是拿手指勾勒她的脸。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这幅眉眼就染上了一层柔媚,像是盛开到极致的繁花,引入沉沦。他的小麻雀已经蜕变成了一只小凤凰。 温香软玉在怀,谈大人有些魂不守舍,少年人初尝情滋味总是难以餍足,但鉴于昨晚的经历实在不怎么美妙,他只能收敛着,不然今天就别想顺利赶路了。 谈大人小动作不停,终于把沈令菡给弄醒了,她睡的不太好,所以头脑发沉,身上还酸疼,着实不怎么想睁眼。她虽然垂死挣扎着,但某些羞人的记忆却不受控制的一点点苏醒,牵动着腰上的胳膊,脸上的手指,怀里的心跳,犹如一盆热水浇在脸上,她一下睁开眼,身体在一瞬间炸醒。 “醒了?” 谈让低沉的声音在耳朵上响起,沈令菡心虚的闭上眼,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没,还没醒……” “不好意思见我了?”谈让翻身将她压住,不停地吻她的眉眼,直到把人吻醒,重新对上他的视线,“这回醒了么?” 沈令菡微微娇喘着,羞的只想躲床底下去,她不敢直视他,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犹如两颗火球,明亮灼热,一旦碰上就会全身焚化,她再次想起了昨晚上的经历,感觉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 她成了阿让的妻子,虽然体验不太美好,但那种强烈到叫人窒息的悸动却永生难忘,越是生涩而疼痛越是弥足珍贵,相信对他们两个而言都是如此。 不过,心里是无比满足没错了,可这跟娘说的完全不一样,她感觉受到了欺骗,因为真的很疼…… “还疼么?”谈让掰开她试图盖住眼睛的手,强行对视,“媳妇,相信我,下次不会这么难过了。” “没有疼了,就是……不太舒服。”沈令菡还是不怎么敢直视他,“阿让你先别看我,我觉得你眼神太热了。” 她越是这样,谈让越是忍不住,复又吻上去。清晨的情动比夜里还要汹涌,只是凭着那一点垂死挣扎的克制才没有翻江倒海,吻到最后,两人都有点懵。 “阿让?”沈令菡的心擂鼓一样狂跳,她能听见他的心亦是如此,两颗勃勃的心在寂静的清晨里争相跳动,这声音真实而动人。 “嗯?怎么了。”谈让抚摸着她的脸,灼热的视线一直没有移开过。 “阿让,你怎么知道下一次就不难过了的?” 谈让:“……” “我现在已经确定我娘是糊弄我没错了,你要是从别人那听来的,我看也别信了,不靠谱。” 谈让那一腔热血活生生给浇灭了,他挫败地叹口气,将脸埋在她身上,有种再也不想起来的念头。 “阿让,你是不是还难过呢,要我帮你,呃……帮你,请个郎中来嘛?” 谈让死的心都有了。 沈令菡以为他跟她一样,顿时顾不上自己难过,捧着他的脸关切道:“难过别忍着啊,你要是不好意思,要不我先请教一下我爹?” “媳妇。”谈让重新将她压住,无比郑重地说,“我不难过,要难过也是……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新婚初夜都是如此,爹娘他们也是一样,你相信我,后面就不会了,还有咱们房里的事不需要请教别人,我说的意思你懂吗?” “好像是懂的。”沈令菡知道他的意思,但是对下一次会不会难过这个问题持保留意见,毕竟以她现有的经验来说,很难想象。 谈让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乖,咱们得起来了,你要是累就坐着不要动,反正有小三小四他们打理,待会儿在马车上,我再陪你补觉。” “好。” 两人起来后,谈让给她套好衣裳,又亲自端来热水帮她洗脸,再喂了点清粥,待准备好之后,天已经大亮。 此时何秀秀跟沈约等在前厅,已经吩咐大家延时出发了,这个时辰两房都没动静,很明显起不来。 “啊,我赌赢了啊沈先生,下半年的洗脚水都交给你了。”何秀秀道。 沈约淡定地喝茶,“行。” 其实这赌约没什么用,最后端洗脚水的还是何秀秀,但打赌图个开心,输的赢的看起来都挺开心。 “爹娘!” 先进来的是闺女女婿,何秀秀扫了两人一眼,笑起来,“新婚夜可还美满?” 小两口双双脸红,哪怕脸皮再厚,被长辈问这种话也撑不住,谈让道:“谢爹娘惦记,还行。” “哈哈哈!”何秀秀是过来人,怎会不知道,就是故意逗他俩,女婿这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实在好玩极了。 “还行就行,会越来越好的。” “娘,您好歹是个长辈,能别这么逗人玩嘛?”沈令菡瞅她,“再说我让爹打你。” “你爹?他可不舍得打我,你说也没用,是吧沈先生。” 沈约但笑不语,表情里全是宠溺。 沈令菡决定不跟她娘制气,“二娘跟周四呢,还没起来吗?” 说话间,谈二啃着只包子进来,迷瞪着眼,没睡醒的样子,“沈先生何先生早啊。” 沈令菡打量她,试图看出那么点新婚夜后的样子来,然而这家伙还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一点娇羞气都没有,“就你一个人,周四呢?” “他啊,没看见,不知道。” 所有人:“……” 这一看就没戏,难道是周四公子不行…… 念曹操曹操到,周四脑袋上扣了一顶帽子,遮遮掩掩地进来了,说话的时候鼻音很重,像是染了风寒,“大家早。” 谈二仿佛没看见他一样,继续吃包子。沈令菡差异地看他的脸,“周四,你脸怎么了,怎么还羞哒哒的不肯见人啊,二娘都没羞呢,你羞个什么劲?” “他没羞,被我打了。”谈二淡定的说。 所有人:“……” 周璞便不遮了,破罐子破摔的把脸露出来,想骂几句娘,又不知道骂谁,只能自己憋着,别提多屈了。 “噗……哈哈哈!”沈令菡实在没忍住,不厚道地笑起来,看见周四这张脸,她身上的难受劲一下子消失殆尽,简直通体舒畅。 谈让也没憋住,上前看周四的脸,“呦,乌眼青,二娘手劲不小啊,两边还挺对称,就是抓的不大好看,二娘,你该一边脸抓三道才好看啊。” 谈二道:“行,下回我注意。” “哈哈哈……”沈令菡笑蹲在地上起不来了,“对不,对不起啊周四,我实在忍不住,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不是,你到底干了什么?” 周璞脸色铁青,他还没干什么呢,要干了什么被打一顿也值了,拉个小手被打成这样上哪说理?上哪说理! “还是年轻人会玩啊。”何秀秀笑道,“令娘你不懂,打情骂俏就是这样,越打越有情调,你跟女婿太腻歪了,不好玩,四公子,想不想再学几招霸王硬上弓?” 周璞:“……” 还霸王硬上弓?谁霸王谁都说不准,他可不想成为第一个没登基就被打死的皇帝,简直就是千古奇冤! “谁爱霸王她,等我以后填满了后宫,一天换一个,她爱找谁找谁去。”周璞一甩袖子走了,“启程启程!” 谈让咂嘴,“这是要当昏君的征兆啊,不成不成,二娘,以后还得打。” 谈二吃完了包子,手往身上抹了抹,“谁爱管他似的,爱填多少填多少,我不嫁了,三哥,以后这种人再来提亲,你就帮我挡了,走了令娘,咱启程。” 沈令菡抱着谈让的胳膊,笑道:“不好意思啊二娘,我跟我夫君坐一车,你跟周四一起啊,他的马车宽敞舒服,不坐白不坐嘛。” 谈二嘴里嘟囔了几句,不服气道:“我骑马去!” 作品正文卷 156解围 一行人刚过徐州便遇上了突袭。 沈令菡窝在马车里睡得天昏地暗,任凭马车如何晃荡都没被吵醒,简直羡煞旁人。 谈让一直给她充当人肉枕头,困了却又睡不着,着实羡慕她睡的香甜,“媳妇?”他捏着她柔嫩的脸颊,越捏越上瘾,“睡了快一天了,不饿吗?” 沈令菡嘟着嘴哼哼两声,一巴掌把他拍开,“嗯,再睡会……” 谈让笑起来,看来昨晚上是真累了,一想到这个他又有些心不在焉,于是低头吻她。 “令娘令娘!” 谈二在外头叫唤,谈大人赶忙住嘴,没好气地掀开帘子,“她睡了,怎么了?” 谈二赌气骑马,在外头冻的够呛,别提多羡慕令娘了,“她怎么还睡啊,都睡一天了,起来陪我说会话也好啊。” 谈让笑她,“谁让你自己遭罪的,去马车里待着不就没事了嘛?” 头半天的时候谈二还一身骨气,梗着脖子死活不去马车里,现在就只能死鸭子嘴硬,“不去,要不三哥你让我进你们马车呗?” “你不是不进马车吗?”谈让撩开车帘给她看,“你瞧瞧这里头还有你的位置不?” 谈二看了眼就泄气,人家小两口在里头卿卿我我的,便是有地方也不好进去,只好作罢,气鼓鼓地走开了。她心里挣扎着要不要去周璞马车里凑合一会儿,等暖和了再出来,可纠结半天也没拉下脸来。 算了,不去了,冻死拉倒! 周璞在马车里睡大觉,小三在一边伺候着冰帕子,过一会就给他换一块,即便这样看了半天,小三依旧忍不住笑,公子这俩大乌眼青实在太搞笑了。 “嘶……疼!”周璞梦中疼醒,脸上一阵火辣一阵冰凉,他眼皮子发胀,费力睁了半天也没睁开,“小三你看我眼皮子是不是肿了?” 小三努力憋住笑,“是,是有点,我再帮您敷一会儿吧,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他娘的不敷了不敷了!”周四把帕子从脸上揭下来,用手指把眼皮撑开,掀开车帘朝外看,不知道是不是寸,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罪魁祸首,“她怎么还在外头!” 小三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公子您是想让人家在外头还是不想啊,要不我去请她进来?” “她进来我去哪?” “您还在车里啊,外头怪冷的,谈二小姐在外头吹半天冷风了,这万一要是病了……不太好是吧?” 周璞撇撇嘴,“我这里没地方,装不下她。” 心说,除非她先道歉,别想他先给台阶。 “公子啊,这就是你不对了,您可是要当官家的人,肚量要大啊,跟自己媳妇置什么气,这万一要是病了,到时候您可就不占理了,大家肯定都埋怨您心狠啊。” 好像也对,周璞挣扎好久再次掀开车帘,发现谈二已经走远了,“哼,不识好歹!” “公子公子!”小四骑马跑过来,“前方有袭!” “什么!停车停车!”周璞没等人家说清楚就从马车上跳下去,把小四从马上薅下来,自己骑上去,朝着谈二飞奔而去。 前方有沈先生的人开路,哪怕遇上袭击,一时半会儿也波及不到后方,但谈二闲的无聊,便自作主张跑过去找何秀秀玩,所以周璞一下就急了。 被撵下马来的小四一头雾水,“公子这是怎么了,我想说沈先生叫不必担心的……” 谈让听见动静一下紧张起来,忙将媳妇叫醒,“先别睡了,打仗了。” “啊?”沈令菡惊醒,“怎么了,怎么打仗了?” “我怀疑是河间王的人。”谈让命大家停下,“媳妇,你在马车里不要出去,前面有岳父他们应付,一时半会应该打不过来,我过去看看。” “我跟你去!”沈令菡抱着他的胳膊,“你不能丢下我。” “没丢下你,那行吧,你跟着我别乱跑。”谈让拿她没办法,便与她一同骑马过去。 谈让猜的没错,等在这里埋伏的正是从洛阳城里逃命出来的周荣,之所以在这里动手,是怕临近洛阳的时候有人来支援,试图将周璞沈约斩杀在去洛阳的途中。 何秀秀已经带兵开杀了,沈约在后方观战,暂时尚能应对。 周璞追上谈二,横马挡在她前头,生生将她逼停,“你找死吗!逞什么英雄!” 谈二愣了,“我逞什么英雄了?” 周璞只当她是抬杠,便不跟她废话,直接跳到她马上,强行驭马往回跑。 谈二:“……” 他有病吧? 周璞恼羞成怒,飞奔回到自己马车前,把谈二塞进马车里,“给我在里头待着不要动,敢出来我打断你的腿!” 谈二跟马车里的小三面面相觑,“你家公子是不是吃错药了?” “不,可能是忘吃药了。” “哦,我说呢。” 沈令菡看着周璞跑来跑去的,问道:“前面是很危险吗,我爹呢?” 周璞说:“不知道,我过去问问,阿让你俩就别去了。” 谈让到底还是跟了过去,此时正有将领跟沈约汇报,“沈先生,对方人不少,是提前埋伏好的,何先生说要咱们退回到徐州关城门。” “可是周荣的人?”谈让问。 “是周荣,看来洛阳那边没看住他。”沈约立刻吩咐道,“三郎你护送四公子跟王妃他们先退回徐州,前方大力进攻不要退,他没有后援,为了保命,打不过就一定会退的。” 看来沈先生有数,打仗之事谈让不敢妄断,便一切听沈先生的,“周四,你不能涉险,听沈先生的先退。” 周璞却坚持要留在这里,“阿让你带大家退回徐州,我不能叫沈先生跟何先生在前方扛着,我心里有数,你们不必担心。” 周璞平日不怎么正经,此刻却端出了说一不二的架势,倒有些官家的样子了。谈让便没有反驳他,周璞想树立威望是对的,哪怕要冒险也不在话下,这是一个帝王该走的路。 “行,你小心,二娘有我看着呢。” 说起二娘,周璞不自在的撇撇嘴,“别让她出来捣乱。” 谈让便带着媳妇打道回徐州暂避,队伍则由安伯侯断后。 “侯爷,洛阳城情况如何?” 安伯侯道:“有谈毅守着呢,我们来之前基本已经稳了,不过周荣没死,没想到让他给跑了。” “您是说来之前他尚在洛阳,是后跑出来的?” “应该是。” 安伯侯此时有些担心长子那边出了什么纰漏,如果城防够严,周荣不可能逃出来,不过他既然在此埋伏,就证明他们不敢靠近洛阳,大概也就是城中有人给他放水。 谈让也想到这点,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多说,皆在思考有可能出现纰漏的人。 到后半夜的时候,战况出现转机,有一队人马前来支援沈先生,而周荣见杀不掉周璞,便不再纠缠逞能,连夜撤退了。 周璞问道:“是何人来支援?” “四公子,是陆大人跟谈世子。” “是他俩!”周璞忙亲自前往迎接,果见许久不见的陆行打马而来,旁边是一身戎装的谈毅,“陆兄!谈世子!好久不见。” 陆行跟谈毅下马与他行大礼,“见过四公子。” 众人都知道这是未来官家,虽然还没登基,称呼也没变,但礼数是按照见官家来的,丝毫不敢怠慢。 “快起来,行礼做甚,兄弟们好久不见了,净弄些虚礼,快随我来见过沈先生。” 周璞自己还当跟以前一样,一点没有因为要当官家而端什么架子,反倒更叫人信服敬重。 陆行与谈毅见过了沈先生,一番寒暄后,沈约问:“洛阳城如何?” 谈毅道:“沈先生安心,没什么纰漏,只是一时不察叫周荣跑了,估算河间王只剩下不到五千人,应当出不了大乱子。” 沈约没吭声,自来夺位之争不易留后患,虽为余孽,可总能煽动蛊惑一些人制造麻烦,一旦任由其形成势力,对皇权就是威胁,前朝一个死了的祁王尚能有这般能耐,何况是活着的周荣。 但这涉及到新任官家治天下的态度手段,要杀要留都不是其他人能左右的,也不便左右,所以沈约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周璞道:“周荣是我兄弟,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赶尽杀绝,跑了也罢,只要他不造反,我便能放他一马。” 沈约瞥他一眼,又看看众人的反应,有人觉得周璞这种态度理所当然,因为他平日就是这种性子,譬如陆行。而有人却在揣摩他真实的意图,怀疑新任官家是故意表现的大度仁慈,譬如谈毅。 帝王便是如此,身边的人需要时刻揣摩他的深意,只要踏上这条路,便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哪怕大家是生死兄弟。 沈约但笑不语,他现在终于知道女婿为何一心辅佐周璞上位了。周璞的仁义与心胸,更能掩盖一个帝王的狭隘,的确是比女婿更合适。 “陆行谈毅,咱先回徐州,阿让安伯侯他们都在,对了陆行,告诉你个好消息,小瞎子不瞎了,他能看见了。” “啊?真的啊,那的确是天大的好事。” 大军重新回到徐州城安顿,陆行迫不及待去看不瞎了的小瞎子,而谈让他们都没睡,全部在等消息。 “谈兄!”陆行显得很激动,“别来无恙,能见到你实在太好了。” 谈让亦很意外,与他抱了一下,“居然是你,我没想到文雅如陆兄也能带兵来解我等之困,你近来如何,可有娶妻?” 陆行笑着点点头,“娶了,是谈韵。” 众人:“……” 谈韵居然嫁给陆行了? 作品正文卷 157进侯府 叫人意外的不只有谈韵嫁给陆行,还有陆行的变化,一段时间不见,他跟以前很不一样,稳重老成了许多。 “我本在光禄寺任职,后来进了卫尉府,打仗的时候帮了点忙,好歹练了些防身的本事,才知百无一用是书生。”陆行颇为自嘲道。 谈让笑笑,“文武皆重。” 谈毅道:“陆兄可莫要妄自菲薄,关键时候头脑才是杀人利器,我这辈子最敬仰的可就是沈先生,并不是我父亲那样的武将。” 谈世子相当敢说,当着亲爹的面埋汰亲爹。安伯侯瞅他,“让你在洛阳城守着,跑出来做甚,出了岔子担待的起吗?” “您老惦记着出岔子干嘛,洛阳城好着呢,我这不是更担心四公子跟您吗,比起一座城,很明显人更重要啊。” 安伯侯给噎够呛,关键人家说的有道理,要不是长子及时来支援,周荣肯定没这么快退兵,“你成天跟陆行在一块,倒是跟人学学稳重,就会满嘴放炮。” “放炮怎么了,又没耽误事。”谈毅理直气壮。 安伯侯想脱鞋抽他。 大家跟着笑起来,谈让说:“今天不早了,大家先各自休息,明日不着急赶路,便定后日吧,沈先生您说呢?” 沈约没意见,“就这么办吧,路上需要防备重重,大家各自养好精神。” 大家走的差不多了,谈二才问道陆行,“陆公子,我大姐她……还好吗?” 谈二憋了半天,自从听见谈韵嫁给了陆行,她就想问一问。她眼下心情很复杂,因为谈韵是除她跟三哥之外,唯一剩下的谈家人。 “她,还是老样子。”陆行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口气很甜蜜,但给人的感觉是一言难尽。 不肖问也知没那么简单,谈韵嫁给周荣,这么快又改嫁陆行,肯定不是为了爱。谈韵那样的心气,这辈子都只能看见高高在上的人,陆行再怎么变化也罢,那也是入不了她眼的那类人。 沈令菡拉着谈二回去休息,“陆公子肯定累了,有话改天再聊,你不是早困了吗,一直惦记某人不肯睡,当谁不知道呢。” “胡说,谁惦记谁了。”谈二瞥了周四一眼,转身跑了。 沈令菡朝周四打眼色,“还不快去呀,都是拜过天地的人了,还能分房睡不成。” 还去?周璞头大如斗,他有那么贱吗,上赶着去挨揍,不去! 沈令菡跟谈让回到房间休息,因为白天睡太多,现在没什么睡意,“阿让,你是不是也觉得,谈韵嫁给陆行是别有用心那?” 谈让洗过脸,坐床上抱着她,他精神无比困乏,但脑子里想的事太多,静不下心来休息,“这种事还是看陆行吧,他自己认为没问题,咱们也插不上嘴。” 陆行在谈韵的事情上脑子就没清楚过,所谓色令智昏就是这样,可能他自己心里清楚,但感情上难以割舍区分,亦有可能他自以为能处理明白,不至于叫人家利用了去。总之不论如何,外人不好干预。 “别的倒也罢了,就是二夫人与我有恩,无论如何得把这人情还给谈韵,我怕她真干出些伤害陆行的事,到时候咱两头为难。” 秦氏最后的选择是存心的,为的就是替谈韵留一条后路,她把生机留给沈令菡,替谈让挡箭,无论哪一条,都足够让谈让承她这份恩情。日后无论谈韵干了什么糊涂事,至少都能保命。 不得不说秦氏想的很周全了,眼下看来,谈韵是真的作死,她嫁给陆行,十有八九是为了周荣。 谈让道:“这人情你别管,由我担着便罢,你该如何如何,不需要为这些事烦心知道吗?” 天大的恩情也不是无穷尽的,总有还完了的时候,如果谈韵一味作死,谈让也不可能由着她,哪怕有陆行也不成。 “嗯,我知道,就只怕二娘难过,日后她成了皇后,有些事也是不好说的。” 谈让拿指头戳她脑门,“你啊,没心没肺的时候气死个人,正经起来就万事都惦记,想的不要太长远。” “哼,省的你们都以为我是个长不大的娃娃,我心里可清楚呢。” 谈让将她压住,亲了一口,“谁说你长不大的,都已经是我媳妇了,很快就是娃娃她娘了,我只怕你烦心,所以很多事不与你说,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得让你知道,你有我就够了。” “阿让,你你,那个……”沈令菡被他亲的头晕目眩,以为还要重温昨晚的噩梦,心里很慌张。 “陪我睡会吧,我困了。”谈让只是将她抱在怀里,什么也没做。 第二天大家都起的挺晚,起来就到了午饭时间。院子里,谈小宝被大哥拎着脚倒吊着,脑袋涨成了猪头,“啊啊啊,救命啊,有没有来救我啊,我要被大哥宰了!” 谈毅笑的没心没肺,“大哥好久没见你了,你让大哥玩一玩怎么了,你难道不想我吗?” “我想你个棒槌,你就会欺负我,我要跟你断绝兄弟关系,我三哥哥比你好百倍!” “你真这么决定的?” “就这么决定的!” “那好,我就不用有负罪感了,可以尽情欺负你了。” 谈小宝:“……” 沈令菡出来的时候,瞧见兄弟俩这别致的相处方式,一下乐了,“谈大哥,小宝这样不会成个傻子吗,我感觉他脑袋都肿了。” “不会,我教他练功呢,瞧这家伙胖的,我当初被我爹挂在房梁上半天都没事,这才哪到哪。” 果然是神奇的一家人。 “令姐姐你救救我啊,我感觉我已经傻了,你忍心失去你聪明伶俐又可爱的小宝吗?” 谈小宝的样子好不可怜,但沈令菡爱莫能助,“既然侯府家学渊博,反正迟早要学的嘛,再忍忍吧,我去吃饭了。” “我已经入赘你家了啊令姐姐,我是你女婿啊……” 谈毅满脸黑线,“你要不要脸,便是入赘给人家,也得有点拿的出手的本事,好吃懒做谁稀得要你。” 谈小宝:“我不活了!” 有了这俩活宝兄弟,路上可不愁无聊了。 路上走了近一个月,到洛阳城后,人人都累脱了皮,沈令菡从没走过这么长的远路,即便一路都有肉垫子夫君,也给累够呛,下巴都成尖的了。 谈毅很热情好客,一进城就领着大家去了安伯侯府,“三郎跟沈先生便在侯府住着,我临走的时候都吩咐收拾了,你们就跟到自己家一样,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娘说,我们家没那些虚礼。” 沈令菡客气道:“那实在是叨扰了,我得先去拜见侯夫人。” “娘啊娘唉,小宝回来了!”谈小宝撒了欢的在院子里跑,“你们宝少爷又回来了,大家都想我了不?” 满院子的侍女随从都笑起来,“小宝少爷好像胖了啊,更可爱了呢!”“宝少爷胖了也不怕,回来几天就瘦了,夫人肯定会给他节食的。”“那怎么办,厨房准备了好多吃的呢,可怜的宝少爷吃不着了。” 沈令菡对谈让道:“原来侯府是这样的啊,怪不得小宝好玩,大家可真好。” “喜欢就多住段时间没关系,跟侯爷侯夫人不用客气。” 见过了琅琊王府的奢华,再看见什么也不稀奇了,侯府虽然没有那么奢侈,但很有家的味道,大家都其乐融融的,很是温馨舒适,这才是可贵之处。 “阿让,以后咱就在侯府旁边安家吧,没事可以来串门子,多好。” 洛阳城可不是琅琊郡,安家落户都有等级制度,侯府在皇权中心,一般人可挨不上,不过既然是媳妇想要的,谈大人就得努力满足,现在挨不上,以后总有机会。 “叫我一声好夫君,我便满足你。” “你以为我脸皮薄不好意思叫嘛?”沈令菡当众喊道,“好夫君好阿让,啊啊啊……” 谈让:“……” 大家都好奇地看向她,目测这也是个好玩的小娘子,都掩着嘴笑。 谈让拧她脸,“你等我晚上收拾你。” “是你让我叫的,你这人还能再不讲理点嘛?” “不管,晚上肯定收拾你。” 在谈小宝的带领下,一行人进了侯府后院,去往侯夫人的院子。 “我娘怎么没出来接我啊,好奇怪哦,她是不是有了别的娃娃不爱我了?”谈小宝好奇地东张西望,感觉家里好像有人。 “宝少爷,家里有客人呢。”有个小侍女偷偷跟他说。 谈小宝立刻装的正经八百的样子,“嗯,我知道了。” 沈令菡心说侯府既然有客人,是不是待会儿来比较好。 “令姐姐不要紧。”谈小宝回过头来小声说,“我替你去瞧瞧是哪位夫人,要是遇上讨人嫌的,我来帮你挡着。” 侯夫人时常有客,皆是洛阳城贵妇人,当然也会有那么几个讨人嫌的,谈小宝心里门清,遇上这样的,他也会躲得远远的。他偷偷跑到房门外,从门帘子底下拱进脑袋看了眼,愣了一下,然后缩回头来,不知道怎么形容。 沈令菡:“怎么了?” “是小宝回来了吗?”屋里的客人很明显瞧见他了,笑问了句。 沈令菡听出来了,跟谈二对视一眼,里头的正是陆夫人谈韵。 作品正文卷 158谈阎王 没想到一回来就遇上了谈韵,大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不是没准备见她,是不知道怎么说家里的事,更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沈令菡跟谈二一前一后进来,见到了分离数月的谈韵,她倒是没太多变化,只是换上了妇人的装扮,整个人看着比以前温婉了许多,乍见的时候,身上那股孤冷高傲的气质几乎瞧不见了。 “大姐。”谈二先打招呼,“你怎么过来了?” 谈韵当着侯夫人的面,表现的相当贤良温和,面带微笑的打量谈二,“二娘长高了呢,模样也出落的好看了,快过来给大姐瞧瞧。” 谈二挤了个笑容,不好意思道:“大姐,侯夫人在呢,我先给侯夫人见礼。” 这要换成以前,谈韵的脸肯定立马就能拉下来,这会儿却毫无变化,“应该的,伯母方才还在念叨你们呢,这下您放心了伯母,小宝养的白白胖胖的。” 侯夫人笑笑,对沈令菡说,“三郎呢,你们路上可还太平?” 打进门,谈韵都没正眼瞧过沈令菡,只是问小宝如何如何,侯夫人却越过儿子先问小夫妻,很是给脸。 沈令菡恭敬道:“幸得谈大哥跟陆大人一路护送,还算顺利。” “那便好,路上累了吧,快坐下喝口茶,我叫人准备了点心,尝尝合不合胃口。” 侯夫人张罗着众人喝茶吃点心,谈韵见如此,才问道:“三郎媳妇累了吧,家里可还好?” 琅琊郡的事一时半会传不到洛阳城,谈韵还不知道谈家的变故,只当家里人都留在了琅琊郡。 谈二跟沈令菡对视一眼,这事不能叫令娘出来说,于是谈二便站出来,“家已经没了,爹娘大哥二哥都去世了。” 谈韵一时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咱家已经没了,都死光了!”谈二吼了一句,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 “那,那我娘呢……”谈韵懵了,都忘记呵斥谈二的出言不逊,见谈二不说话,她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为什么!怎么会都没了呢,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啊!” 她看向沈令菡,眼睛里满是质疑与责问,似乎想问为什么你们都好好的活着,而其他人都没了。 “你不要责问我令姐姐!”谈小宝挡在沈令菡前面,“谈家婶子还想杀我令姐姐呢,后来是二哥哥杀到家里报仇,他杀了全家人!” 自家人相残怨不得人,都是因果报应,谈韵找不到人责问,颓坐在座位上。沈令菡见她这样子,倒有些不忍了,“二夫人是为了保护我,大姐,二夫人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记着。” 谈韵怨恨地看着她,可能是碍着侯夫人在,没有爆发,但眼里的仇恨却是要溢出来。好像不管谈夫人是不是要害沈令菡,不管谈逊报不报仇,二夫人是为谁死的,她便会将谁看做仇人。 “大姐,我知道你难过,可大家都难过,这事说到底是咱家的家事,怨不到三哥跟令娘头上,如今家里就剩了咱们几个,往后更要互相扶持照顾才是。” 谈韵不傻,家里人都死光了,却唯独剩下三郎跟沈令菡,她才不信这是命好。三郎跟四公子沆瀣一气,成了最后的赢家,谁知道他们背地里干过什么。 “阿韵,”侯夫人也劝道,“出这样的事谁也不能预料,三王之乱波及太广,既然当初选择进入这场斗争,就要承担后果,你在洛阳城这段时间,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站队失败怨不得人,侯夫人也是在提点她不作不死,如果谈韵能听进去,好好跟陆行过日子,往后少不得荣华富贵。 谈韵倒是没再说什么,此时陆行跟谈让几人进来,陆行见谈韵神情颓败,便知她知道了谈家的变故。 “阿韵。”陆行上前安慰她,“往后有我呢,别难过了。” 谈韵扑在陆行怀里呜咽起来,她这一哭,大家都沉默了。 回去休息的时候,沈令菡回想谈韵跟陆行相处的样子,“我很好奇陆行是怎么娶到谈韵的呢,看他们两个,似乎也还好。” 陆行是个温柔的男人,对谁都很和善,对自己喜欢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温和关爱,一个看起来很依顺,表面看起来,这是一对儿关系极好的夫妻,不知道这其中故事的根本不会多想。但身为朋友,总忍不住多关注些,都怕陆行吃亏。 “还不算娶吧。”谈让说道,“谈韵嫁给周荣没多久就要求和离了,当时陆行在洛阳城任职,谈韵离开夫家后,他照顾过她一段时间,紧接着就是沈先生攻城,周荣战败,后来两人就在一起了,不过没过名路,陆伯父不太满意这个媳妇。” 恐怕是个人都不会满意吧,毕竟谈韵是名正言顺的河间王府媳妇,说不定都会以为谈韵跟陆行早就有了不齿之事呢。 “那陆行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不娶,就这么跟谈韵过一辈子啊?”沈令菡越发肯定谈韵是为了找个庇护才跟了陆行的,一个嫁过人的妇人,任凭心气在高也没用,若不是陆行一心念着她,她根本高攀不起的。 而且谈韵为何要和离呢,以她的心性,哪怕在王府忍辱负重也不会选择离开吧,难道是为了周荣? “阿让,谈韵她不会跟周荣谋划什么吧?” “还不知道。”谈让摇头,“周荣跟她不会是谋划,只会是利用,但在确定之前,我也不好对陆行说什么。” 家里的人不管是谈二还是侯夫人,甚至是沈令菡,大家都是想拉谈韵一把的,只是她自己如果不上道,靠旁人根本没用。 “媳妇,你先睡一会儿,我要进宫一趟,晚上回来陪你。” “那行,你去吧。” 谈让吻了她一下然后便走了,回到洛阳城后,他肯定会非常忙,以后陪着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但也是没法子的,朝堂未定,一切都还没有头绪。 “先不着急登基。”一进宫,周璞便召集沈先生谈让等人商议朝事,“等一切步入正轨再说不迟。” 通常皇帝登基是刻不容缓的,国不能一日无君,尤其是周璞,一个从来没进入世人视线的王府公子,怎么看都像是周家没人了才轮到他称帝,更需要快些正名,有了名号才好办事,他自己居然不着急。 谈让道:“其实不冲突,不过你觉得怎么合适怎么来,我没意见。” 周璞不是为了当皇帝而当皇帝,他更多的是为了尽一个皇帝的责任,不当无所谓,当了就好好干,登基是为了名份,但他觉得不是最重要的,况且很繁琐,他现在没什么心情,怎么也得先把眼前事处理明白了再说。 沈约道:“天下初定,百姓尚在不安中,安抚民心是当务之急。” 他决定辅佐周璞,却不会干预他,只负责从旁协助,适当给予提点,一个好的皇帝得有自己的想法,按照自己的计划节奏来,若是那等一味听从旁人的,皇帝不当也罢。 “沈先生提点的是。“周璞虚心受了,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立即下发了几个命令,皆是减免赋税休养生息之策。 原先不着调的周四公子就这么认真当起了官家,谈让见他有模有样的,颇有种老父亲的心态。 “小瞎子你来选个官吧。”周璞把官职候选名单给他看,“我决定任沈先生为丞相,加封太师,小瞎子你任太尉如何,不满意的话再封侯,总之日后有我的就有你的,亏待不了你。” 谈让看了看名单,好家伙所有一二品官职都列了,还有一连串的虚职,这是想让他留在史书上被人唾弃一万年吗,“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虚头巴脑的职位就免了吧,我进尚书台就成,干点实事比顶着一脑袋官号强。” 沈约很是欣慰,这俩年轻人目前还是有模有样的。 “我这不是怕你年轻压不住人吗?”周璞道。 “拉倒吧,你是怕我唱白脸底气不足吧。”谈让嗤笑,“既然是年轻,当多大官也有人瞧不上眼,那就不是官职高低的问题,给点实权就行,我总得叫人服气。” “小瞎子有志气。”周璞竖大拇指,“就尚书令吧,再低了你得受制于人,我确实有好多得罪人的事交给你办,相信以你的脸皮可以顶得住。” 官家跟地主没什么分别,都是可劲压榨底下人,谈让卖身二十年,少说得叫他扒几层皮。 如此谈大人干得第一件得罪人的事就是肃清官场,将以前的旧班底来了个彻底大换血,换上了以陆行为主的青年才俊。没出两个月,谈大人黑面阎王的名号就在洛阳城响亮起来,大家提之先要抖三抖,皆知得罪官家暂时死不了,得罪了谈大人却是要命的。 这日小谈夫人沈令菡串门子来家,问道夫君,“阿让,你来了不过俩月,名声怎么混成那样了,提起你来都跟见了鬼似的。” 谈让戳她脑门,“有你这么说夫君的吗?” “呸呸呸你不是鬼,就是别人视你如鬼,也不对,哎呀反正就是都怕你啦,搞得我出门都交不上朋友,她们都怕我。” 谈让将她抱在腿上坐着,手开始不规矩起来,“今天去哪串门子了?” “去,去……痒痒,阿让你别动,大白天的……唔……” 作品正文卷 159乐趣 谈大人的第一个沐休在房间里没出门,导致谈夫人累趴在床上灵魂出窍。 沈令菡此时无比后悔新婚夜那天的无知之论,说什么夫妻间的乐趣都是骗人的,非常无知的刺激了谈大人的自尊心,从那以后,她就体会到了什么叫报复性的“乐趣”。 平常谈大人上职忙到天昏地暗,每天回来都没放过她,沈令菡对那种程度已经疲于应对,而今天她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程度,敢情以前那都属于克制。 谈让拿了块帕子给她擦身,一边擦一边不忘讨便宜,“媳妇,饿么,要不要叫人送点吃点进来。” 沈令菡死猪一样瘫在床上,对某人的行为完全放弃抵抗,但听到送吃的,她立刻阻止,“别别别我不饿,求你了阿让,咱现在可是住在侯府,就别叫人笑话了。” 住在人家家里,一整天不出门就算了,反正大家都知道新婚燕尔是个什么样,可要真到了吃喝拉撒都不出门,还要叫人送进来的地步,那以后也别见人了,羞都羞死了。 “怕甚,侯爷侯夫人都能体谅的。”谈让给她穿了层里衣,然后将人抱在怀里,不再动手动脚了,“这就受不住了,你得锻炼啊媳妇。” 沈令菡伸手堵住他的嘴,“别说了阿让,我都后悔嫁给你了,要不我给你纳几个侧室吧。”少年人实在太可怕了,都不知道什么叫累吗? “你再说一遍?”谈让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再给你次机会。” “我不是怕你憋坏了吗,人家巴不得多娶几个呢,你怎么还要吃人呢!”沈令菡翻白眼,“我不管,明天就给你找女人,我得歇两天……唔!” 然后,谈夫人又被摁着吃了一回。 沈令菡现在只有出气没进气,趴在床上翻白眼,再次后悔刚才嘴欠,又刺激了某人。 谈让躺在旁边把玩她的头发,决定不给她穿衣裳了,反正还是要脱,麻烦,“你找一个回来,我每天就多要你一回,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不不,我都是说梦话,我怎么可能把阿让给别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沈令菡对天发誓。 “想吃什么?”谈让问。 “随便吧。”沈令菡摆摆手,彻底放弃要脸。 于是一刻钟后,小苗端了饭菜放在外屋,然后逃命似的跑了,“呼呼,吓死我了,我真怕姑爷灭我的口。” 谈小宝一天过来五趟,连三哥哥令姐姐的人影都没见到,“小苗,他俩在里头干啥呢,说好的今天带我上街呢,我从早上就穿戴打扮好了,这都过了晌午了,连午饭也要在屋里吃,这都什么毛病?” “嘘,小点声,回头姑爷揍你。”小苗赶紧把这个大嘴巴领走,“出去别瞎嚷嚷知道不,你三哥哥最近上职多累啊,好容易休息一天,当然要补觉,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他多不容易了。” 谈小宝捏着下巴思考半天,“这样啊,那我叫厨房给他顿锅王八汤补一补吧,省得没体力给我生媳妇。” 小苗:“……” 于是一个时辰后,谈大人房间里就多了一锅王八汤。 沈令菡噎了一下,心说厨房是不是故意的,谈大人还需要王八汤补吗,明明是她更需要好吗! “阿让,你还是别喝了,这玩意上火。” 谈让盛了一碗端到床边,拿小勺舀着,一人一口,“味道还不错,难得侯府体贴,怎能辜负,正好忙了一上午,补一补体力。” 沈令菡:“……” 听这口气,是补完了还要继续吗! “阿让,咱晚饭必须出去吃了,不然就失礼了。” “你想哪去了,我说不出去吃了吗?”谈让揶揄道,“啊媳妇你原来嘴上说累,其实心里并不想出去啊,那好吧,既然如此,夫君就勉为其难陪你……” “停!”沈令菡举手投降,“当我刚才没说。” 谈让帮她抹掉嘴角的汤汁,“媳妇你昨天去哪玩了?” 昨天话说到一半就强行结束,今天继续聊,沈令菡此时大脑一片空白,感觉昨天的事像是过了好几年那么久,已经忘了。 “去了大司马府上,我娘侯夫人二娘都去了,还有谈韵。”想起贵妇人们的聚会,沈令菡脑海里就只有眼花缭乱,穿的吃的看都看不过来。 她是跟着何秀秀还有侯夫人一起,有她们指引着,所以尚且能适应,但依旧不习惯贵妇人间的交际方式,一个字,累。好在她有谈夫人的身份加持,性子也讨喜,跟大家相处的也还不错。 在这方面,她比谈二就差得远了,比谈韵更是不行。谈韵还不算是正经的陆夫人,按照大家逢高踩低的一贯做派,那一堆贵妇人里头根本没她的立足之地,可她却游刃有余,跟谁都说得上话,尤其跟大司马刘夫人十分亲近,好的好似亲姐妹。 “我觉得刘夫人好像不太喜欢我。”沈令菡喝过了王八汤,偎在谈大人怀里打嗝,“就是面上客气着,其实心里不大瞧得上那种,倒是对谈韵很不错。” 谈家的姑娘媳妇们全都靠侯夫人跟丞相夫人长脸,方才在贵圈有一席之地,但那些贵妇人们表面对你和善,心里不定瞧得上,不过是面子功夫罢了。她们真正能看在眼里的是那些正派贵女出身的,在这方面,谈二跟谈韵就很有优势,虽然谈政一脉没了,不过她们背靠侯府,面子上是一样的。 而何秀秀跟沈令菡虽然妇凭夫贵,表面上大家给足了面子,但其实心里都介意她们的出身,小地方出来的妇人,骨子里都没有贵气,言谈举止跟她们就不一样,这是在所难免的,即便人好性子好也弥补不了这些缺失。 谈让静静听着,嘴角噙着叫人琢磨不透的笑,他在谈家虽然没地位,到底是在洛阳城长大的,那些贵妇人什么德行他都知道,“媳妇,出去应酬便是应酬,不必走心,你只在意该在意的就是,无关紧要的人不必理会。” “说是这样说啊,可现在不是不一样了吗,我总要给你长脸嘛,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那好歹是大司马夫人,我看大家都巴结着呢。” 大司马是朝中老臣,是琅琊王一派的,国家初定,朝中还是需要一些老臣来镇场子的,所以大换血的时候,便保留了刘大人。谈让虽然有官家宠着,但不论是资历还是人脉威望都不行,在刘大人那样的老臣面前得处处客气着,而且就算伏低做小,人家心里也有很大的意见,投放到后院来说,便是刘夫人打心眼里瞧不上沈令菡,认为这小两口不过命好会巴结人,其实就是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 所以不论沈令菡再怎么客气讨喜,人家也瞧不上眼,谈大人这种一贯护短的做派,怎么可能容忍媳妇去给人捧臭脚。 “谁说司马夫人就必须巴结了,我说没必要就没必要,以后不必去她家了。” 沈令菡无语,怪不得大家都怕他,要照这么发展下去,她以后肯定到哪都没人理了。 又过了几日,王妃在宫里设宴,邀请夫人小姐们进宫吃酒。 沈令菡穿戴打扮一番,穿的十分隆重,相应的代价也高,她出门不到一个时辰,脖子就快要压断了,然而再看看其她人穿的,都比她还要复杂许多,于是便不好意思抱怨。 “令娘,很吃力吧,我每次进宫也很烦的。”谈二挽着她的胳膊道,“你瞧我大姐那一身,我光看着都累,她还能有说有笑的,我实在是服气。” 谈韵挽着刘夫人的胳膊,一边说话一边笑,好的都快成一个人了,沈令菡奇怪的很,“巴结刘夫人会有什么好处么,从来没见你大姐对谁那么热络啊,有这个精神,不如去巴结陆夫人,说不定就能嫁进陆家了呢。” 谈二道:“你以为她真想嫁进陆家吗,别人不知道,我是最了解她的,她怕是没打算跟陆公子好好过日子呢,不知道她又瞧上刘夫人哪了,就刘夫人那种肥头大耳的妇人,她平常最讨厌了,这么亲近肯定憋着主意。” 谈二这么一说,沈令菡真觉得是有问题了,可什么问题她也猜不出来,琢磨着等回去了再告诉阿让。 刘夫人像是被谈韵灌了什么迷魂药,一直拉着她说话,到了入席的时候还拉着谈韵到身边坐,这就十分不合规矩了。妇人们的座位都是依照身份高低来排布的,谈韵可什么都不是,按理就该坐到姑娘那一拨,尤其还有陆夫人在场,刘夫人此举可谓是相当不给面子了。 “小陆夫人可是当年洛阳城的才女,我一直都很欣赏她,便强拉她到身边坐着,想来小谈夫人不会介意吧?” 这位置不知道怎么排的,沈令菡刚好就在刘夫人旁边,刘夫人的意思是要她给谈韵让座。这就有意思了,座位都是有数的,一个萝卜一个坑,谈韵坐这里,那她去哪? 作品正文卷 160不让 贵女贵妇们讲究个谦让知礼,尤其宫宴的时候,那是恨不得给自己多带几层面具,怎么温婉大方怎么来,更要尽量避免发生一些有损颜面的事,只要不是要命的事,得过且过就算了。 刘夫人叫沈令菡让座,是吃定她不好意思当众拒绝,哪怕这属于严重挑战人家的底线。在这些贵妇眼里,新晋贵妇人沈令菡想要在贵圈混的开,首先就得学会忍气吞声,要是玩市井泼妇斤斤计较那一套,那脸就丢到祖坟里去了。 王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是不好当众干预,抹了谁的面子也不好看,不论是谈韵还是刘夫人还是沈令菡,牵扯的都太广了,一个闹不好就会留祸根。 侯夫人这边替沈令菡捏把汗,担心她没遇上过这种事处理不好,或者干脆跟人家争吵起来,谈二则义愤填膺,要不是被何秀秀拉着,可能已经站起来替令娘出头了。 倒是唯独何秀秀镇定自若,丝毫不为自家闺女担心,毕竟想要在一个圈子里立足,就必须得自己掌握这个圈子的规则,或者说站稳脚跟树立威信也罢,总之要靠自己摸索,考验总会来,一味靠别人是不长久的。 沈令菡其实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虽然多数时候都很讨人欢喜,但如果有人惹毛她,那也绝不忍气吞声的。最近初来洛阳城,她为了给谈大人长脸,处处都谦和避让,不免给人留下一副为了站稳脚跟而伏低做小的印象,要不刘夫人也不敢这样难为她。 别的让一让倒也罢了,要是连象征身份的位子也让了,那就等着被人笑话一辈子吧,连谈大人的脸也一并丢尽了,所以沈令菡不打算让。 谈韵道:“刘夫人好意,怕是小谈夫人了不太愿意换的。” “哪能呢,小谈夫人最是谦虚礼让的,性子又好,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刘夫人开始给沈令菡戴高帽,“她夫君也是个谦虚谨慎的后辈,我家大人常常夸他呢。” 哼,连阿让也算上了,这妇人够坏的。沈令菡才不吃她那套,反正谈大人说帮她撑腰,她才不惯着这些讨嫌的妇人,“刘夫人,您想跟大姐闲聊,不如去她那边坐着啊,要不私下里再聊也罢,今日王妃设宴,咱们在底下闲聊多不好,您说是吧?” 刘夫人一愣,这小妇人居然叫她一个堂堂一品夫人去下等席上坐着?开什么玩笑。 “呦,小谈夫人不想换直说就好了,何必这样拐弯抹角的,倒显得我们不知礼数一样。” 这刘夫人怕是个傻的,全程都是她自己出头,人家谈韵一脸无辜事不关己,还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不时劝她算了什么的,可刘夫人是那种越劝越来劲的,谈韵越要走,她越拦着,一副要为了人家出头跟沈令菡杠上的架势。 沈令菡道:“我是不想换啊,我表达的多清楚啊,倒是您自己又想聊天又不想屈尊降贵的,只会拖着我下水,您倒是给我个换位置的理由呗?” 刘夫人那点心思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知道归知道,没人会说出来,人家刘大人是朝中中流砥柱,谁没事去得罪,所以都不看好沈令菡,就等着她被当众下面子,谁知居然还有反转,小谈夫人敢想敢说,居然把刘夫人怼得无言以对,不少看热闹的就很想笑,又不敢笑,憋的十分辛苦。 谈韵这会儿出来当好人了,“算了吧刘夫人,咱回头私底下再聊便是,今日王妃赏宴,咱不好叫王妃难堪,我先下去了。” 她越是如此,刘夫人越是来气,越看沈令菡不顺眼,人不比较不知道,摆在一起高下立见,要么说市井姑娘上不得台面,瞧瞧这斤斤计较的样子! 沈令菡才不管她如何,坐下来该吃吃,好歹她也是中书令的夫人,在这帮妇人里也是数得上的,看不顺眼又如何,人家夫君争气,能给媳妇撑腰,谁爱羡慕谁羡慕去,看不顺眼也得忍着。 侯夫人掩嘴笑笑,举了杯酒敬刘夫人,“刘夫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莫生气了,我家侄媳妇心直口快,您多包涵小辈才是。” 侯夫人这就是替沈令菡撑腰的,你刘夫人为难人的时候也要顾忌一下侯府的面子,再者言外之意是说刘夫人小题大做,心胸狭窄,偏偏刘夫人确实如此,反驳不得。 刘夫人的脸色无比难看,“可不敢当,小谈夫人年纪虽轻,可身份压人,在坐的有几个人能越过她去,也是我刚才求错了人,我只当平日大家相处的不错,不会计较这些有的没的,是我冒失了。” 还在拐着弯的说沈令菡小心眼,这刘夫人才不是一般的斤斤计较。 沈令菡道:“刘夫人这话就偏了,我跟您总共没说几句话吧,您跟大姐那才叫相处的不错吧?” 言外之意就是跟您不熟,别老自说自话的埋汰人。 不知道谁低笑了一声,刘夫人的脸都气变色了。此时上座的王妃开口说起了别的,方才把这头的矛盾压下去。 谈让那边也不太平,周璞召集几个大臣议事,大司马气场压人,把一干年轻官员压的抬不起头来。 “怎可一味高压强权,此举有违儒家之道,恳请陛下您对过去的朝臣施以宽政!” 刘大人这是指责谈让心狠手黑,排斥异己,逮着机会就要在周璞这里告状,十分的瞧不上他的做派。周璞只能在中间打哈哈,毕竟政策是他的意思,只是谈让替他当坏人罢了。 “刘大人,国家初定,如此也是为正朝纲,不过刘大人的意见我会考虑的,今后一定虚心改正。” 周璞跟谈让两个配合默契,每次刘大人义愤填膺的啰嗦一通,他俩就伏低做小虚心受教,坏人是谈让当,周璞就当和事佬,总归将刘大人捧得心服口服,不好意思在说什么。 谈让道:“晚辈能力有限,以后还要仰仗刘大人多指教才是,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千万批评,不过那些个对陛下有异心者,私以为还是要严惩比较好,如此也利于陛下树立威望,若任由那等心怀叵测之人私下里图谋不轨,岂非社稷之乱。” “谈大人这种思想很危险啊,你年纪轻轻心性不稳,更应该修身养性克制暴性才是,您岳父沈大人便是一代大儒,何不向他多学习学习。” 一边说谈让腹中无墨,只知靠强权立威,一边说沈先生只是个吟诗作赋的文人,均不是当官的料,一句话贬低两个人。 “是,您说的对,我会同岳父多学习的。”谈让态度十分诚恳,“只是刘大人,听您这意思,是主张陛下善待周氏兄弟吗?” 刘大人被他将了一军,一时无言以对,这种敏感话题,有点脑子的都不会主动提,怎么说都是错。若说斩杀周荣等几位周氏家族的人,未免给自己留下个心狠手辣的名声,以后官家若因此招来骂名,那锅肯定要扣在出主意的大臣脑袋上,若说不杀那就更危险了,搞不好官家以为他跟周荣有牵连。 刘大人心里把谈让骂了个狗血淋头,心说这小子不是一般的黑,居然当着官家的面给他出这种难题。 周璞说:“我正想听听刘大人的意见。” “臣以为,若周荣无谋反之举,还是宽以待之为上。”刘大人不敢多说,只是模棱两可的表达一下意见,他看出官家心善,很可能不会杀周氏兄弟,可若周荣起兵谋反,那就非杀不可了。 “也就是说,您主张我不杀?”周璞追问道。 “这……”刘大人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最后思虑再三,决定赌一赌,“臣主张仁政。” 那就还是不杀,谈让听了勾勾嘴角,对刘大人充满了不屑。 朝事结束后,谈让陪周璞去后宫,周璞问他,“你今日故意给刘大人下套,可是怀疑他跟周荣有勾结?” 谈让轻笑,“他不敢。” “那你这是?”周璞不理解了,刘大人以前是琅琊王的人,倒是不必怀疑其衷心,只是除了有点自以为是,政见也跟他不和之外,没什么大毛病。 “就是看他不顺眼。” 周璞:“……” 看来刘大人说的没错,小瞎子很有暴政的潜力,看谁不顺眼就想拿掉谁,这挺叫人头疼。 “刘大人手握兵权,又自视甚高,吃定你得仰仗他,如此时间一长,他必定拥兵自重,我认为你应该把兵权拿回来。”谈让道,“他现在虽然没有谋反之心,但以后不一定没有,你一旦有了跟他不和的见解,他心里就会不服气,就会想要打压我控制你,后果你可以想一下。” 周璞自然明白,“不过我还是好奇,他哪儿惹到你了?” 当然是因为刘大人他夫人惹了谈大人的心头肉,这才招来的仇。 谈让笑笑,“日后再告诉你,我现在问你到底还想不想娶我家二娘了,回来两个多月,你就这么跟她耗着?” 周璞抿着嘴,别提多憋屈了,那女人不理他,他有什么办法。 作品正文卷 161撮合 后宫赏宴结束后,沈令菡跟谈二留在王妃寝宫里说话。 王妃道:“平日里你俩也不进宫来玩,都忙什么呢?” 沈令菡瞧了眼谈二,笑道:“先跟王妃告罪,可不是我不想来,是有人不叫我来,她自己害羞不肯进宫,连我也不让进,生怕我卖了她。” 谈二躲周璞躲得远远的,恨不得下辈子都不见他,当然不进宫,又怕她三哥三嫂连手坑她,连沈令菡也拦着。 “原来如此。”王妃笑起来,“可是宫里头有人惦记呢。” 谈二撅着嘴翻白眼,登徒子! 沈令菡道:“我们二娘还小,不着急,倒是四公子就快要登基了,怕是要封后了吧,四公子年纪也不小了呢。” 王妃点头,“可不是,我正替他着急呢,今日本想请洛阳城的姑娘们进宫叫他瞧瞧的,谁知道他竟是没空过来。” 谈二心说:“不是什么好皇帝,这就惦记着充盈后宫了!无耻!” “不必急于一时啊王妃,以后机会多的是,您要是信得过,我跟二娘会来帮您拿主意的。” “那感情好。” 谈二气的要命。 沈令菡拿出一个锦盒递给王妃,这盒子正是当日周颜给她的那个,她思度良久,决定把盒子还给王妃,便趁着今日王妃高兴给带来了。 王妃瞧见那盒子,神情一下就悲伤起来,“是阿颜的。” “是颜姐姐交给我保管的。”沈令菡没多解释当时的情况,周颜死了之后,也只与王妃说是打仗的时候出了意外,王妃虽然伤心,倒也没说什么。 周颜的死是自己选择的,她选择跟谈樾同归于尽,对王妃而言是天大的刺激,故而大家都没与她说明真相。 王妃可能是看开了,儿女相继死去,她没表现的特别悲伤,倒是周璞为周览跟周颜厚葬,给予王妃诸多抚慰。如今王妃坐镇后宫,待官家继位后,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这一对名义上的母子关系融洽,更像是亲母子一般。 沈令菡私下里跟谈让说起来,夸赞周璞实在是很会做人,跟王妃搞好关系是明智之举,有了她的辅佐帮助,周璞最近不知道得了多少便利,哪怕暂时没有官家的名分,各大家族也没人敢发难,全被王妃给挡了回去。 “都是她做姑娘的时候用的。”王妃抚摸着盒子里的首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便合上放到一旁,又吩咐侍女拿来另一个锦盒,“你有心,我早就看开了,人各有命,强求不得,阿颜那盒子首饰送与你也无妨,只是你如今用不上,又是故人之物,不吉利,我另送你一盒吧。” 王妃送的这一盒分量可就重了,尽是有钱难买的好东西,沈令菡受宠若惊,“这如何使得,太贵重了。” “有什么使不得的,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戴这些正合适,得学着打扮自己才好。” 那倒是,沈令菡现在只要出门,必定要好生打扮一番,就怕哪里不合适给阿让丢脸,久而久之,她也开始在意起穿戴来。 谈二可找到话题编排她了,笑道:“王妃您这首饰送的太得当了,我们尚书令夫人现在可了不得,穿衣打扮样样讲究,平日出个门,少说得有一个时辰准备,哪里还是以前那个梳俩麻花辫就能上街的小娘子。” 王妃笑起来,“二娘你别眼馋她的,不是忘了你,是你的还没到时间送呢,什么时候成了我家的媳妇,我什么时候给,都压着箱底呢。” “哈哈哈!”沈令菡拍手,“压的好压的好!” 谈二的脸一下就红了,“王妃您欺负人。” 此时外头忽然传来说话声,谈让道:“我方才瞧着李大人家里的小姐还不错,跟你挺配的,我看可以纳入候选。” 周璞:“我也觉得还成,温婉大方,模样也好。” 谈让:“那就别等了,你也老大不小的,我看改天请王妃跟李夫人提一提,就把事定了吧。” 谈二:“……” 两人进来后发现谈二沈令菡在,惊讶了一下,“你俩没回去呢?” 王妃跟沈令菡纷纷憋笑,谈二七窍生烟,“可不是,我都后悔没走了,令娘,我们走!” 沈令菡捂着嘴,“不不不,我们家谈大人来了,我得等他一起回去啊。” 谈二一跺脚,“那我自己走,王妃,我先告辞了,改天再来看您。” 她要朝门口走的时候,谈让胳膊肘顶了周璞一下,正好将他推到谈二面前,两人都没站稳,就这么面对面撞一块去了。 谈二:“……” 周璞:“……” “噗!”沈令菡喷了,这俩人实在太搞笑了。 周璞赶紧拦住谈二,“先别走啊,好容易来了,今日我赐宴,晚上都留在宫里吃饭。” “谁稀罕你赐宴,还不如街上买的好吃。”谈二拼命想要挣脱他,“你干什么,娶你的李小姐去,拉着我做甚!” 谈让笑道:“媳妇,那天是谁夸宫里做的螃蟹地道来着?” “呀,是呢,说的我馋了好几天,周四,咱晚上有螃蟹不?” 谈二吞了下口水,周璞看在眼里,笑了,“这还用说,管饱,我这就叫小三小四去准备,你们还想吃什么?” “还有松鼠桂鱼!”沈令菡迫不及待点菜,“那人说什么豆腐也很好吃,我都叫不上来名字,还有宫里的点心!” 王妃笑得不行,“这有何难,马上叫人去准备,老四你还不快拉着二娘过来坐,我叫人先备几样点心端过来,二娘肯定是饿了,不然不会闹着走。” 谈二:“……” 沈令菡说:“就是就是,宴席上哪里吃得饱,我早饿了,二娘肯定跟我一样。”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谈二都不好意思走了,王妃如此体恤,还叫人送点心来,怎能不给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回来坐。 她一来,沈令菡赶紧让坐,跑到谈大人身边坐着,将位置让给周璞,方便他跟谈二套近乎。 谈二:“……” 周璞跟王妃说,“我找钦天监卜测了吉日,下下个月的十八那日宜举行大典,到时一起封后,您看如何?” 王妃说:“会不会太迟了些?” 周璞有自己的打算,登基前还有好些事要做,首要一件便是除掉周荣,两个月其实不够用,但是未来皇后不叫人省心,他得快点定下才行。而王妃说太迟,亦是说亲事,并非干预他的政事。 “没办法啊,媳妇老躲着我,我倒想明天就封后的,怕人家不答应。” 谈二:“……” 大家为了撮合这俩人可谓费尽了心思,晚上吃饭的时候,沈令菡故意引着谈二多喝了几杯,那酒后劲极大,谈二最后人事不省,于是便被别有用心的三哥三嫂寄存在宫里。 “周四,我家二娘就交给你照顾了啊,你夜里好生照顾着。”沈令菡道。 “周四,你可别趁机起什么歪心思,小心明天上不了朝。”谈让道。 哥哥嫂子话里有话,分明是指点周璞趁机干点什么。 周璞怀里抱着酒鬼,吞了下口水,要不就听哥嫂的? 沈令菡出宫的时候笑了一路,“总算是把家里剩的妹妹给送出去了,不容易啊。” “是妹夫太笨了,连个傻姑娘都追不上,也就是当了皇帝,不然肯定打光棍。” “噫?那阿让你属于很会追小娘子的人喽?”要不她怎么就被他给骗上手了呢? 谈让捏捏鼻子,“你说错了媳妇,我不是会追,是根本不用追,魅力在这呢。” “呸!厚脸皮。” 谈让揉她的脑袋,“你敢说开始没垂涎我的美色?” 垂,垂涎来着,他确实是那种叫人看一眼就喜欢的人,长得真是好看。 “垂涎了怎么样,我又没想嫁给你,后来还不都是叫你算计的。”沈令菡哼道。 “那我补偿你吧。”到家的时候,谈让将她打横抱起来,“今天任由你欺负我,我不还手。” 沈令菡:“!!” 狗屁,她分明是被欺负的那个。 “我要跟你分房睡,我决定了,这是对你的惩罚,咱俩月后再见。”沈令菡从他身上蹦下来,却又被捉回去,“你别耍赖啊,说好的任由我欺负你的。” “媳妇,你确定要在外头商量咱们房里的事吗,这可是在侯府。” 沈令菡愣住,立刻捂住嘴,谈让又把她抱起来,“走喽,咱回房间慢慢商量。” “……” 于是商量一宿后的结果便是,第二天沈令菡又是赶着午饭点起来的。她已经自暴自弃,彻底放弃要脸,起来洗过澡后换了身衣裳,便去侯夫人的院子里吃饭。 “呀,令娘怎么才起来呀!” 沈令菡一进屋就瞧见阿瑶坐在屋里,还有谈韵也在,心说这俩人怎么凑一块去了。 谈韵道:“你可不知道,谈大人可宠媳妇了,每天都是午时起,端的叫人羡慕呢。” 阿瑶很实诚,那羡慕都挂在脸上了,本能的酸了句,“这不大像话吧?”后来想了想今天来的目的,又改口,“倒也没什么,我阿姐在夫家受宠是好事,好事。” 沈令菡便知她今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客气地问:“阿瑶忽然过来,可是有事?” 作品正文卷 162走后门 沈令菡不是故意给阿瑶没脸,是提不起半分热情,舅舅舅母自从来了洛阳城,三不五时就会上门来打秋风,弄得她十分没脸,后来还是何秀秀出面教训了何有志,这两口子方才收敛些。 舅舅两口子才消停了几天,又换成阿瑶来了,十有八九也是讨要什么来的,一家人这样没皮没脸,这还是住在侯府,若哪天搬出去了,干脆要赖在家里不走了。 阿瑶道:“阿姐你这话怎么说的,好像我来就没别的事了一样,我这不是来看看你跟侯夫人吗。” 谈韵道:“三郎媳妇不是那个意思,应该是说你老不来,忽然来了别是有什么事,关心你的。” 阿瑶不会说话,因为心虚而急于掩饰,她要说没事,沈令菡就不会再给她机会开口了,但谈韵却狗拿耗子,非要给阿瑶个台阶,仿佛预料到她有什么事似的,故意想看热闹。 沈令菡笑笑,“我就是那个意思,阿瑶你来看我我欢迎,要不是来看我的,就别拿我说事,你可想清楚了说。” 阿瑶本来脑子就慢,已经被这俩人绕晕了,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本来她想要先姐妹情深一番的,可人家根本不给机会。 “阿姐,我其实,主要是来看看你,顺便求个事。”阿瑶支支吾吾道。 沈令菡笑笑,先给侯夫人告罪,“叫侯夫人看笑话了,阿瑶有事就说吧,别耽误侯夫人用饭,时辰可不早了。” 若换成一般人,侯夫人肯定会客气一番,先让饭才对,她一直坐旁边没吱声,分明是不打算照顾阿瑶的脸。 阿瑶看看侯夫人,吞了下口水,只好开口,“就是,想请我姐夫给我家男人谋个差事的。” 这事搁一般人身上,肯也没脸当着这么多人开口,求官求到这份上,实在少见,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男人的官是走后门来的。 谈韵问:“不知你家男人现在是……” 阿瑶的男人以前是王府的侍卫,现在在宫里当差,虽然只是个普通侍卫,但在宫里是有体面的,只要他肯上进努力,以后肯定有前途,不知道还想要什么样的大官,难不成想直接当将军? “在宫里当差。”阿瑶解释说。 有话她没好意思开口,她家男人年纪挺大了,是个老光棍,长得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没什么本事,不然也不可能说不上媳妇,来捡琅琊王的女人。在王府混了那么多年,还是个打杂看门的随从,进了宫也就那样了,没什么大出息。 阿瑶有于氏那么个心大的娘撺掇着,也觉得自家男人窝囊了些,钱赚的也少,于是就惦记着走后门找个油水大的官当,这才求上了门。到人家侯府来求,也是于氏的主意,说是当着侯夫人的面,沈令菡肯定不好意思拒绝。 谈韵道:“那还不错啊,在宫里总是体面,将来还是很有前途的。” 阿瑶心理立刻就美了,“是,是挺有出息的,就是眼下钱赚的不多,我家才搬来洛阳城,哪哪都需要用钱,手紧得很,不能老来找阿姐帮忙,就想着沾姐夫点光,找个好一点的差事,好歹日子过的顺些。” “倒也是人之常情。”谈韵倒是跟她聊的热乎,“应该难不倒谈大人的,如今谈大人在朝堂上说一不二,是官家跟前的红人,别说一个小差事,身上挂个品级也不是不可能。” 侯夫人笑了笑,“阿韵这话就不太能说了,三郎得官家信任,本分做事,可还没到说一不二的地步,陆大人跟三郎关系不错,你可别害他。” “婶婶说的是,是我说差了。”谈韵面不改色。 沈令菡对阿瑶道:“阿瑶,这事我帮不了你,宫里当差的,你姐夫可插不上手,你得去求官家。” 这倒是实话,宫里有宫里的体系,谈让再能耐,也没必要去伸手掺合,还会给人落下把柄,出力不讨好。 “不是说姐夫跟官家关系好吗,不能帮忙提一句吗?”阿瑶心急了。 “阿瑶,你把你姐当成什么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最后家里的男人都捧成高官?别说他没这本事,就是有也不可能做,这面子我不卖你。” 谈韵道:“其实也不是非要在宫里升官,掉到外头来也使得,到时候就方便些了,不过得看你男人愿不愿意了,外头毕竟没有宫里体面。” 阿瑶来之前跟于氏商量过了,最好是能在宫里升成个侍卫头领之类的,体面又有前途,若不成,掉到外头来当个品级高些的官也成,“倒也无妨的,在外头有在外头的自由,到时候升职也便利些。” 沈令菡嗤笑,她倒是不嫌,还指望着一步步升职?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阿瑶我跟你明说了吧,这事我不帮你传话,你姐夫本事有限,没这么大的脸,你要不去求求陆大人?我瞧大姐对你的事上心的很,没准肯帮你呢。” 阿瑶顿时就急了,“阿姐,你怎么能这样?都是一家人,好歹给些颜面,非要见我日子不好过才开心吗!我知道以前我不懂事,惹了你不高兴,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跟我一般见识,等日后我夫君有了前途,我一定报答你跟姐夫,还有我爹娘,他俩都没有营生,得靠我养着,你体谅一下我们不行吗?” “体谅?”沈令菡轻笑,“当初劝他们不要来洛阳城的时候怎么不听,若在琅琊郡,怎么至于如此艰难,再者前段时间舅舅舅母从我这里拿了多少银子去,他们没告诉你?我跟阿让初来乍到,还要靠侯夫人帮衬着,你们来朝我开口的时候,怎么不体谅?” 谈大人不过当了两月的官,能有几个俸禄,在这些人眼里好像已经家财万贯了似的,狮子大开口的来讨要钱粮,这还不算,非要把阿让的名声也搞坏了,这回来给她男人要官,下回就轮着舅舅了,你们要有本事能为朝堂出力倒也罢了,分明就是些靠走后门吃饭还要在背后败坏名声的废物。 “阿姐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好!”阿瑶平日听于氏抱怨多了,满腹牢骚张口就来,“留我们在琅琊郡,是怕我们来给你丢人,怕我们来扯后腿,你可别忘了你也就是琅琊郡的一个小丫头,住在都尉府的时候,还不是靠我爹娘帮衬着,现在男人有本事了就把我们给踹了,根本是狼心狗肺!” 沈令菡但笑不语,懒得与她口舌之争,“侯夫人,上饭吧,耽误您这么长时间,实在不好意思。” 侯夫人笑笑,便叫人去准备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阿瑶站起来指着她骂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你就是狗眼看人低!” 坐在旁边的谈小宝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谁啊?有完没完了,这是我家,谁允许在我家骂人的!” “我以前可是琅琊王的侧室,你少瞧不起人,要不是沈令娘她不给面子,我怎至于骂她,她就是个白眼狼,只会恩将仇报的东西,我劝你们侯府也不要帮衬他们,等日后照样把你们一脚踹开!” “你这么小居然是琅琊王的侧室?哈哈哈好搞笑啊!”谈小宝站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你爹娘是想聘礼想疯了吗,这么小就把你嫁了,还嫁了两次,这样的爹娘能好到哪去啊?怪不得我令姐姐没及芨就嫁给我三哥哥了,原来是你爹娘搞的鬼啊,趁着沈先生何先生不在家,把我令姐姐给卖了,居然还指望我令姐姐报答你们,呸!要换做是我,直接打出去,劝你要点脸吧!” “你!你!”阿瑶知道人家是王府公子,不好惹,不敢出口骂他,“那又怎么样,嫁给谈大人是她的福气,她不得谢谢我爹娘吗?” 沈令菡道:“谢啊没说不谢,钱粮给了,我娘也给他找了活干,无奈他自己不想干,赖得着谁?我就直说了吧,你男人若是上进,便是不用帮衬照样能有出息,若不上进,便把他捧到高位又如何,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与其好高骛远,不如脚踏实地,这话你回去跟你爹娘说,他们若愿意,我娘自会给他们安排合适的活计,若不愿意就不必多说。” “阿娘我好饿啊啊!”谈小宝不耐烦了,“这些人到底走不走,我要吃饭!” 侯夫人斜睨他一眼,“你饿了便吃就是,你们俩不嫌弃就在侯府吃一顿便饭?” 谈韵站起来告辞,“就不打扰了婶婶,我今日要回去陪陆行吃饭的,阿瑶跟我一道走?” 阿瑶早就没脸待了,虽然不甘心,但还是跟着谈韵走了,出府后便哀声叹气,“实在没想到是这样,太不给面子了。” 谈韵安慰她,“谈大人如今高官厚禄,自然没闲心顾着穷亲戚,你不该来求他的。” “可不求他求谁呢,自家人都指望不上,外人如何肯帮忙?” 谈韵意味深长道:“你若愿意,我回去帮你问问我家陆大人如何?” 作品正文卷 163城门朗 谈韵端的会做好人,这时候肯帮忙,等于在打沈令菡的脸,阿瑶简直对她感恩戴德起来,“陆夫人实在太热心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自然是愿意的。” “你先不着急谢我,不一定办得成,我家陆大人也是个不好说话的,且得好生劝一劝。” “没关系没关系,您肯帮忙就很好了。”阿瑶此时已经被彻底洗脑,她眼里的谈韵已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还是谢谢您帮忙,哪曾想家里人那样薄情,竟是要仰仗外人。” 谈韵微微一笑,“举手之劳罢了,我之前听我家大人说,卫尉缺一个城门校尉,我看给你家男人正合适,你觉得可还行?” 阿瑶鼻孔震惊,一下就是城门校尉吗,这可是挂了品级的正经官了,听娘说,城门处的官都很有油水的,哎呀这下不得了了,家里要发了! “若能成,必要谢谢陆夫人跟陆大人的,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呀!”阿瑶跟捡了钱似的兴高采烈,一时忘记维护仪态,十分的丢人显眼。 谈韵轻笑,然后拍拍她的手,“那就这么说定了,家去等消息吧。” 阿瑶千恩万谢地走了,谈韵收起脸上的笑容,转而去了街市上转悠,随手买了几样小玩意后,转身进了一家布店。一刻钟后,扯了几尺布出来,随后便回到跟陆行住的家中。 陆行在家等她吃饭,桌上的菜都已经凉了,见她进来,忙吩咐人去热,“上街了?饿不饿?” 谈韵笑得温婉,将买的新布展开给他看,“帮你挑的,准备给你做几身家常衣裳,看看喜欢吗?” 陆行顿时喜出望外,看着谈韵的眼神不由*起来,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好好,都好……阿韵,你,你饿了吗。” 谈韵笑起来,“瞧你这傻样。” 陆行怎能不激动,他以前对心上人求而不得,能跟谈韵发展到现在,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两人开始在一起的时候,谈韵对他并没有这么关怀,经常没什么话说,是最近这些日子才渐渐好了,在家会给他做些鞋袜,会等他吃饭,夜里也很主动,两人越发有了夫妻恩爱的样子。 “我有事跟你说呢。”谈韵拉着他坐到饭桌前,“先说好了,不许激动。” 陆行的表情立刻正经起来,“你说。” “我有娃娃了。”谈韵娇羞的低下头,摸了摸肚子。 “你说什么?”陆行又问了一遍,“你说你有……真的?” “都说了别嚷嚷的,月份还浅呢。”谈韵看了看外头,凑到他耳边说,“是真的,才月余,咱们的娃娃。” 陆行全身僵硬,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他们居然有娃娃了,阿韵居然有了他的娃娃…… “你可别傻了啊。”谈韵戳他脑袋,“以后娃娃出来别像你似的傻。” 陆行猛地攥住她的手,然后将她抱在怀里,“阿韵,我的阿韵!” 过了两三日后,阿瑶的男人张随回到家里来,垂头丧气道:“我被宫里赶出来了。” 阿瑶面上一喜,“这么快啊,好事好事!肯定是陆大人肯帮忙了,你就等着升官吧。” “你说什么?”张随还不知道他婆娘背后给他张罗前途的事。 阿瑶喜得合不上嘴,“是娘让我先不告诉你的,怕你高兴了说漏嘴,岂非叫人眼红,是这样的,前两日我去侯府遇上了陆大人的夫人,顺嘴跟她提了你一句,谁知道人家就记在心里了,竟是这么快就把事给办了。我跟你说,你回头上街买点好东西,咱俩一道去陆大人府上送礼去。” 张随没怎么听明白,“你是说你求人家陆大人给我升官了?” “对啊,你怎么这么笨呢,你在宫里一个月赚三瓜两枣的钱,够干什么的,自然要另谋出路啊,陆夫人答应我了,说是让你当城门校尉,那可是肥差啊,想想都觉得要发财了。” 张随倒吸一口气,“城门校尉!陆大人跟咱什么关系,怎得如此肯帮忙,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是得买东西送礼去,得买大礼!” “瞧你这德行。”阿瑶笑得合不上嘴,“被宫里赶出来只是开始,不然怎么安排你呢,那破侍卫有什么好当的,没钱还累人,趁早别想了。” 累倒是不累,就是没钱没前途,张随闷头闷脑的,干什么都比人慢半拍,有发财升职的好事一样捞不到,混到个三十多岁依旧是个巡逻小侍卫,这辈子梦想的职位顶天就是个侍卫头领,哪里想过有一天还能当校尉。 “可是你确定陆大人不是有什么要咱帮忙的吗,不然怎会有这种好事?” “人家能求你什么,你能有什么好求的,最多以后有些官场上的人情往来,或是找你寻个便利,当官这都是必须的,我爹当个郡都尉,还不老少人找他办事呢,你多长些眼色罢了,若能帮上人什么忙,人家自然不会亏待你,你可别傻啦吧唧的推了,往后没人瞧得上你。” “倒也是。”张随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一拍脑门走了,“我这就去买大礼。” “多买点好东西啊,别净想着省钱,太抠了不好看。” “知道了知道了。” 阿瑶一高兴,饭顿时就不想做了,跑去于氏房间里报喜,“爹娘,张随要当官了,城门校尉呢!” “真的啊!”何有志高兴的不得了,“这下好了这下不愁了,还是女婿有出息,等他日后混好了,也给爹找个官当当,我可不想再拉粪车了,每天身上都是屎味。” 于氏冷笑,“你瞧瞧何有志,谁能有你大姐狠心,他们一家个个高官厚禄,却让亲弟弟来拉粪车,还不如人家陆大人肯帮忙,真真叫人心寒。” “你少说几句吧,你现在吃的喝的不都是人家令娘给的吗,没有她跟大姐接济,咱早就喝西北风了。” “那她倒是给你谋个像样的差事,这也是给她长脸的事,她就是见不得我们好!”于氏骂骂咧咧一通,又嘱咐闺女去巴结陆大人,“你赶紧准备点像样的东西去看看陆大人陆夫人,往后多要仰仗他们才是,一个城门校尉才是开始,往后且要升官的,等以后你家男人成了大将军,你就是将军夫人,不比她沈令娘差到哪去。” “娘说得对极了,张随已经去买了,家里没几个钱,我都花了就是,反正很快就有钱了。” 第二天,阿瑶两口子就提着大包小包去了陆行家中,不巧的是陆行不在,只有谈韵在家。 “陆夫人在做衣裳那,您手可真巧。”阿瑶进门先奉承一番,“这宅子也不错,不比什么侯府差。” 谈韵放下针线,看看桌上的破烂,心里很不屑,“你们这是做什么?” “这不是想来谢谢陆夫人帮忙吗,您这样帮忙,我们买点小东西应该的,您别嫌弃才好,怎么陆大人不在家?” “他有公事不在家,你们把东西快拿回去,陆大人从来不收礼的,举手之劳不成什么的,我要是因此收了你们的东西,回头肯定会被他怪罪,你们就当帮我忙了。” “这……”阿瑶跟张随面面相觑,心里窃喜,这下连东西都省了。“这多不好意思,那这些吃食你们留下,这不算送礼的,总要表达一下我们的谢意,您就别推了。” 谈韵勉为其难,“那好吧,可不能有下回了。” “哎哎!”阿韵留下了几包吃的,然后把几样摆设首饰拿走了,走的时候别提多美了,正好家里没了钱,再把这些卖了刚好。 他们一走,谈韵便把那些吃食一股脑丢进了泔水桶里。 如此又几日后,张随的任命书就下来了,正是城门校尉,于是前几日还在宫里郁郁不得志的小侍卫,摇身一变成了前途无量的城门郎。 周璞问道谈让,“这个张随,是怎么当上城门校尉的?” 谈让看向陆行,“你可知道?” 陆行这两日都魂不守舍的,整个人沉浸在要当爹的喜悦里不可自拔,脑子经常处在空荡状态,“你说谁?” 谈让跟周璞对笑,“瞧瞧这位,魂都丢了,罢了不问他了,叫他一个人美去吧。” 陆行不大好意思了,迅速去查了查张随,“张随以前是宫里的侍卫,他当城门校尉,是大司马批的,估计是走了后门。” 周璞问:“这倒奇了,张随不是你连襟吗小瞎子,怎得不去求你?” “谢谢,我跟他不认识,不是什么连襟。”谈大人不高兴了,他媳妇是独女,哪来的什么连襟。 “得,瞧你这态度,就是求到你头上你也不能帮忙,那你媳妇她舅舅挺有能耐啊,不求你不求何先生,居然还能巴结上刘大人,这事你俩必须给我整明白了,什么人都能当城门校尉,简直拿洛阳城的安危开玩笑。” 谈让回道:“这事不如就交给陆行去办好了,这家伙近日尸位素餐的很,得干点正事。” 陆行不好意思了,“是是,我来查,我这就去查。” 谈让又问周璞,“我听说我家二娘被你留在寝宫了?说说吧,怎么上手的,是不是霸王硬上弓了?” 周璞的脸顿时红成了猴屁股。 作品正文卷 164规劝 宫里人都知道,最近官家被赶出了寝宫,一直留宿在偏殿,据说是被准皇后给打出来的。 事情出在王妃设宴那天,夜里官家抱了一个小姐回寝宫,没叫人进去伺候,一夜都相安无事,然而第二天早上就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打斗——是官家单方面被打,那之后,官家就再没能踏进寝宫一步。 新官家脾气当真是好,既没处罚准皇后,也没说把她送走,住在偏殿也没什么怨言,整天小媳妇似的,日日去寝宫门口站一会,问问皇后的日常,然后再回偏殿去。 沈令菡听了宫里侍女的描述,表示非常惊讶,“天啊二娘,周四对你多好啊,他居然能做到这份上?” 谈二躺在榻上翻白眼,“他那是亏心,缺德的时候可什么都没少干,他,他……呸!下流!” “怎么能叫下流,这么说你们……嗯嗯?”沈令菡两根手指一碰,“成了?” “你烦死了,非要提吗?”谈二拿枕头捂住脑袋,“不知道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周四出息啊,居然真的趁人之危霸王硬上弓了?沈令菡露出老母亲般的笑容,这俩人总算妥了,哈哈哈! “这是好事啊,你们天地都拜了,那啥不是很正常吗,反正下下月就要大婚了,你们早晚都得在一起嘛!”沈令菡作为一个刚刚过来的过来人,给她传授经验,“我跟你说啊二娘,封后那种大典,一天下来能累死人,到了夜里再同房,你会更想死的,根本受不住,倒不如现在成了,那会儿就不怕了,你听没听我说呀!” 谈二把耳朵缩在枕头里,一个字都不想听,什么同房什么大婚的,提起来她就会想起那晚上该死的经历,恨不得提刀去剁了周四。 “他就是个小人!”谈二把枕头丢出去,站在软榻上跳脚,“趁人之危的小人!这种男人我才不要,呸!” “你真不要啊?多少姑娘都等着进宫呢,你不要那到好了,昨天李家小姐来侯府串门,我瞧那意思是有进宫的打算,你走了人家正好当皇后,长得还真是不错,性子也好。” “你见过李家小姐了?”谈二问道。 沈令菡笑她,“瞧瞧这紧张劲儿,还说无所谓呢,早把人当情敌了吧,你要想见,改天让她进宫来就是。” “不见不见,你烦死了,谁管她李小姐王小姐的,爱谁谁。” “哦,那行,既然你不想在宫里,那要不咱就再跑一回,反正也不是没跑过,我回去跟你三哥商量商量,把你送到偏远地方去,还不能叫周四知晓,你也知道人家多在意你,肯定不能放你跑的。你还得做好心理准备,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没有官家找不到的地方,在一个地方不保险,你后半辈子很可能就要在流离失所中度过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活的像是个难民。” 谈二:“……” “还有啊,我跟你三哥还有侯府一大家子,都得担着欺君大罪,万一官家他因为找不着你而恼羞成怒,迁怒我们,来个诛杀九族什么的,不过那就不用你操心了,为了成全你的自由,我们牺牲无妨,只要你幸福就好。”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说要跑了的!”谈二烦得直揪头发,“我就出宫去不行吗,要不就找个尼姑庵出家,对!就出家,我不信他还好意思纠缠一个出家人。” 这真是一个绝世妙主意,谈二犹如醍醐灌顶,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她出家后,三哥他们就不用受牵连了。 “出家可不能吃肉了,你三哥前几日才上呈的奏折,说以后凡有无视戒律者统统杖刑,再说你才多大啊,甘心吗,值得吗,你就宁愿出家也不跟周四过?你就不怕周四跟你一道出家,把国事丢了?” “我,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我一看见他就想挠他,不,我压根不想看见他,我我没办法面对他嘛!”谈二又气又委屈,“他就欺负我,你都不知道他怎么欺负我的。” “还不是你老跟人不对付,老不理人家,又打又骂的,换成是我早不忍了,你看周四脾气多好,处处迁就你,他现在可是官家啊,天下人都得敬仰的人,就对你低声下气的,你还想怎么样?”沈令菡坐她旁边握着她的手,“当官家不容易的,亲事上根本做不得主,你可知他为了你推了好几个家族的小姐,这可都是得罪人的事,他刚刚执掌天下,压力多大,你还对人家不上心,不替人家分担着,你自己想想你比他做的好吗?” “我……”谈二抿着嘴,“我不是那什么,就是就是……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我当不了这个皇后,我怕。” 就知道这丫头心里碍着这一层的,别说是她,沈令菡也很慌张,哪怕她现在只是个尚书令夫人,若官家换成是阿让,让她来做皇后,她肯定也发怵。 “咱不怕啊二娘,谁还一生下来就是皇后呢,慢慢适应呗,只要你稀罕周四,愿意跟他在一块一辈子,那还有什么不能妥协的,宫里还有王妃,她肯定会指点你的,学着学着不就会了吗。” “那那,我还怕他以后有更多的女人,我肯定会受不了的,我怕我再跟他闹,到时候他连迁就都不愿意了咋办?” 沈令菡没经历过这种事,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我之前跟你三哥成亲的时候想过,以后要是我的男人找其她女人了,我就自己过,反正我自己有钱,不是非要依靠谁,可后来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三哥的时候就想,如果他哪天因为迫不得已而有了别的女人,我其实也是能接受的,只要他心里的那个人是我就行,当然,我不是劝你一味妥协,关键得看男人值不值,不值的时候,咱就得头也不回的走,到时候我跟你三哥无论如何都支持你。” 谈二哇的就哭了,“令娘,还是你好!” 沈令菡安抚的拍着她的头,“以后别总耍小性子,毕竟他是官家,有太多人愿意捧着他巴结他,时间久了,难保他的心性不会发生变化,你得学着成熟点,该让着的时候要让着,该有小脾气的时候咱也不委屈自己,日子本来就不容易过的,在宫里格外不容易,到了无法成就别人的时候,要学会成就自己,你看王妃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谈二点点头,“我知道了令娘,你让我自己好好想想。” 偏殿里,谈让也在劝周四,“你霸王硬上弓的时候就该预料到后果了,所以你在这郁闷屁用也没有,我跟你说吧,二娘那个性子你不能太迁就,等你不迁就了,她就该回头了,懂我意思吗?” 周璞撇嘴,没好意思说都是你俩撺掇的,那天自己喝了酒,再有哥嫂的鼓励,那能不干糊涂事吗,“我这不是心虚吗?” “心虚要不得,本来你占三分同情分,一心虚那就是你活该了,心虚啥啊,礼行了,也同房了,那就是你媳妇,又不是强抢民女,自己认不清现实,就知道郁闷,怎么说你好。” “你说的有道理。”一语惊醒糊涂蛋,周璞终于想明白了,“你说的太对了,我干吗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似的,她是我媳妇啊,我对她多好了啊,她要再不知足我就娶李家姑娘去,气死她!” 谈让笑起来,预感这位可能会是史上最具内的官家了,“啥也别说了,还是先把眼前大事解决了,我看登基的日子能提前就提前,你心里要有数。” “我有啥数?” 谈让看傻子似的,“你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你都跟人同房了,就不怕中了?” 周璞倒吸一口凉气,对啊,他怎么没想到这个! 城门校尉上任不过才十天,就赶上了一桩好事。 这事是有人求他头上的,洛阳城里有一家布料铺子从番外贩了一批货进来,因为朝廷暂时对外禁商,所以属于不合规矩贩卖,过城门的时候必然要被拦下,没准儿还要罚钱坐牢,所以想要求张随通融,好处是少不了的,而且非常丰厚。 当时张随一听数额,险些背过气去,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基本上得了那笔好处,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说不动心是假的,但他胆子着实不算大,第一回干这样的事难免心虚,便回家跟婆娘商量。 阿瑶听他这么一说,当场抽了口气,“当然答应啊,你傻啊,这好处不捞才有毛病吧?” “可是,你不怕被查到吗?” “查你个脑袋啊!”阿瑶恨铁不成钢道,“一看就没当过官,你以为之前的城门郎就没干过这事吗,这年头贪官多了去了,查出来的都是得罪人才倒霉的,你这点好处才哪到哪,只要你不在大街上嚷嚷,谁能知道?” “你说的也对,可我还是担心,我这辈子就没遇上过好事。”张随提心吊胆的。 “你个没出息的,就因为你这德行才遇不上好事,但凡能发财当大官的,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你拒绝别人一回,下回谁还来找你,没有人情往来,你就老死在城门口拉到了,烂泥扶不上墙!” 张随这辈子已经窝囊够了,不想后半辈子再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再一想到那些钱,一咬牙豁出去了,“成,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应了人家!” 作品正文卷 165眉目 这日沈令菡跟何秀秀一起来街上,准备在洛阳城盘一间铺子,不过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刘泉。 前段时间她跟阿让商量的,想把刘泉一家被接到洛阳城,预计要不了几日就该来了,如此既能给刘泉治病,也能就近照顾刘叔刘婶,家里的独子残疾了,两个老人便没了照应。后来跟何秀秀说了之后,便决定在洛阳城盘间铺子,钱由何东家出,还是交给刘掌柜照看,等刘泉稍有好转,也能在店里帮忙,一举两得。 “娘,咱还开药铺怎样?刘泉以前学过药理,我想他能做好,等他有了营生做,就能弥补心里上的创伤,省的闲在家里养废了。” “得先看看行情,做生意不能只凭臆想,洛阳城里龙头老大太多,咱们初来乍到不懂行情,很容易得罪人。”何秀秀一边看一边教他,“你瞧这些看起来生意特别好,门帘尤其像样的铺子,基本都是官太太或是大家族名下的产业,哪家背后连着什么势力,有什么门路,这些你都得知道,你以后若想置办家业,基本的功课都要提前做好,省得触了谁的忌讳得罪人。” 实在是太复杂了,沈令菡这脑子想不了太复杂的事,什么关系人脉,谁家跟谁家是姻亲,谁跟谁又有过节,谁跟谁只是表面上的面子情,她一样都搞不清楚,每次出去交际应酬都是一个头两个大。幸而谈大人不需要她在后院长袖善舞,当然,需要她也干不来,索性就随她高兴,不必顾及什么利益关系。 如此倒并非全无好处,她越是自然的与人交往,越容易给人好感,毕竟这些妇人都是人精,谁跟自己玩虚的心里都清楚,要论起玩虚的,那些人精们才是高手,反而不讨好。沈令菡一般不与人结怨,只要不是特别针对她的,都能相处的很融洽,时日久了,大家都乐意与她往来,倒是博了个人缘好的名声,极好的弥补了谈大人活阎王的名声,也因此给他在官场上结了不少人脉。 “还是娘你有经验,我反正是搞不明白的,你也别教我了,白费功夫,以后都交给管家去做好了。” 周四前两日给谈大人赐了宅子,没挨着侯府,但也没多远,正在抓紧收拾。侯夫人特意将侯府的一个老管家给了他们,还调了几个得力的官家媳妇里外帮衬着,一点没用沈令菡操心。 “阿让说了,说以后就让刘泉一家住在府里帮忙,再找几个办事的媳妇嬷嬷,家里的事就不用我上手了。” 何秀秀戳她脑门,“你也好意思说,堂堂一个尚书令夫人,在家里混吃等死,家业都交给别人打理,不怕别人笑话?” 沈令菡不服气了,“谁爱笑话谁笑话去,我男人愿意就行。” “迟早给你惯出懒毛病来。”何秀秀气笑了,“傻人傻福。” “有福就行,傻也认了。”沈令菡揽着娘的胳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哎,娘你看那家布料铺子,生意也没多好,进那么多货做甚?” 那铺子门脸一般大,生意不能说不好,不过在洛阳城里门庭若市的铺子不少见,相比较起来就不那么热闹了,倒是朝后门拉货的车不少。以沈令菡有限的经验来看,这少说得有以前娘的铺子里一年的进货量。 何秀秀也看出来不对劲,不过没有多说,领着沈令菡进铺子转了一圈,问了几样布匹价钱之类的就出来了。铺子掌柜是个内行,说得头头是道,表面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但这样大规模进货肯定不正常,看来日后要多留意一下。 “有可能是私贩货的。”何秀秀说,“也有可能不止贩布料。” “贩货?”沈令菡想了想,“那不就是城门吏的责任?” “就算不是也跑不了帮凶之责,我听闻最近阿瑶家男人才当了城门校尉,你可别上门去问,这事得私下里查。” “我知道知道,我有那么傻吗,有舅舅舅母在,问也没用,只要有便宜可占,他们是没有顾及的。” 迟早把自己给作死了,洛阳城那能跟琅琊郡似的小打小闹吗,便宜岂是那么容易占的,稍不留神就能沾上要命的事。 回家之后,沈令菡便将今日的事告诉了谈大人,“我娘的意思,叫你暗中查一查,要是只贩货就罢了,就怕贩了别的。” 谈让一听便联想到了张随当上城门校尉的事,这两日陆行才查到给大司马举荐张随的人,是大司马的一个亲信中郎将,估计大司马压根儿不知道什么情况,就稀里糊涂同意了,反正一个城门校尉而已,不是什么要紧的职位,送个人情的事。 但这职位给张随就很叫人奇怪了,一个没有人脉籍籍无名的侍卫,若非想要利用,谁能看得见他,故而从一开始,谈让就肯定这里头有牵扯,只是一时间没找到头绪,陆行查到中郎将那里就断了,实在不知道背后还能有什么猫腻。 岳母这般一提点,谈大人顿时就领会了要义,便准备再去宫里跑一趟,“媳妇,你先吃饭,不用等我,我去宫里随便吃点就行。” 谈让抱着媳妇亲了一口,然后重新穿上刚换下来的衣服,急忙跑回宫里跟周璞要人,“城中的一家布料铺子很可疑,我怀疑是有人往城里运兵器或是干脆运人,得派亲卫暗中盯着,不能惊动其他衙门。” 周璞从位子上站起来,“你说有人想偷偷进城?会不会是周荣?” “不是没可能。”谈让沉吟道,“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连上张随这根线的,只要能把这条线找出来,就能大概猜到原委了。” “把陆行找来,宜早不迟,咱得尽快查。” 陆大人亦是刚回家没多久,娇妻在怀正热乎着,宫里便派了人来喊他进宫。 “什么事非要这时候进宫?”谈韵埋在陆行怀里不肯起来,娇嗔的模样叫人怜爱,“都还没吃饭呢,这样也太辛苦了。” 陆行最近怕是要溺死在谈韵的温柔里了,自从有了娃娃,她越发粘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他在一块,身上的孤傲气质荡然无存,简直变成了他梦里的样子。 陆大人最近只要有时间就往家跑,哪怕被同僚笑话也不在意,回来必然先要温存一会儿,不吃饭也不饿,精神上无比满足。 “估计是我查的那事有眉目了,谈让疑心这里头有什么牵扯,最近盯我盯的紧。”陆行吻了她一下,“我去去就回来,你在家里先吃饭,困了就睡,不必等我。” 陆行跟谈韵无话不谈,因为谈韵聪明有见识,对朝堂上的事很有见解,常常能给予一些提点,这叫陆行欲罢不能,一个聪明温柔又有见识的女人,哪个男人能不爱呢。 “嗯,那你在宫里别忘记吃饭。”谈韵回吻了他一下,陆大人当场腿软,险些走不成,“夜里等我。” 谈韵依依不舍地将他送走,门一关,脸上温柔的表情立刻消失殆尽。她吩咐伺候的侍女都回去休息,自己在房间里想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一身不太惹眼的衣裳,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匆匆出门了。 她一边走一边避开夜巡的武侯,悄悄来到了那家布料店的后门,敲门对了暗号,然后有人给她开了门。 开门的正是布料铺子的掌柜,将谈韵让进门后便问,“可是出了何事?” “公子可进城了?”谈韵进门便道,“他们恐怕就要查到咱们这里了,你小心。” “怎么会这么快?”那掌柜有些质疑谈韵走漏了消息,“公子昨日才来,先下正在驿站里休息。” “已经来了吗,快带我去见他。”谈韵有些兴奋,她许久都没见到周荣,甚是想念他,听闻他来了,只想快些见到他。 掌柜的却在迟疑,公子说过,所有人都不能十分相信,尤其这女人现在跟了陆行,谁知道她有没有被收买呢,或者干脆被人利用了也说不定。 “夫人,公子说了,他暂时不见其他人,安全起见,亦是为了大局考虑,您要不先回去,我跟他说一声,安排个妥当的地方再接您过去。” 谈韵一下就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怀疑我?” 掌柜立刻挂上笑脸,“这怎么话说的,怀疑谁也不能怀疑您是不,真是公子吩咐的,也是为了安全不是,再说这么晚了,您这时候再过去也不方便,陆大人难道不在家?” “我过去不方便?”谈韵冷笑,“我收到消息马上就来通知你们,你们居然这样怀疑我,我又不傻,陆行当然不在家,你把住址告诉我,我自己去找他,你放心,陆行被我收的服服帖帖,一点不会怀疑我,若没有我,你们怎么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掌柜的一方面提防她,一方面又怕惹恼了她,毕竟眼下她还有用,斟酌良久,决定先稳住她,“那我便将公子所在告知你。” 作品正文卷 166暴露 宫中,三个臭皮匠正在查洛阳城半个月来的城防记录。 调阅城防记录,理应通过各负责官吏的手才行,不过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这记录是周璞命人去偷的。 “查到了!”陆行抱着一本册子给他俩看,“从上月开始,西市那家叫钱记的铺子就陆续开始进货,很明显异常,而且每次数量都不多,恐怕是城门吏给放了水,故意漏记了。” 谈让说:“这就对上了,得先找人把张随看起来,防止被灭口。” “我到现在还没想通,张随是如何跟他们联系上的,我总觉得中间缺的这一环至关重要。”陆行说。 谈让没把自己的猜测跟他俩说过,从上次周荣逃出洛阳城开始,他便对谈韵起了疑心,后来听沈令菡说起阿瑶来走后门的事,便十分肯定这事跟谈韵逃不了关系。 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谈让不可能对陆行说这些,这时候他还沉浸在当父亲的喜悦里,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击他,有可能的话,谈让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周璞看看这俩人,隐约猜到小瞎子可能是有了答案,还极有可能跟陆行有关,只道,“先等布料铺子的消息吧。”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周璞派出去监视钱记的亲卫回来报信,“官家,谈大人,陆大人,那钱记果真有问题,我们发现有人乘夜去接头,约一刻钟后那人出来,然后去了一家驿站。” 夜禁期间出来的人,多半是有问题的,何况商铺里一般无人居住,最多是留着人看守,的确很可疑。 “把那人盯住了,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他们有多少人。”周璞道。 谈让道,“我去看看吧,必要时候不必顾及人有多少,先逮住要紧人才是。” 陆行说,“谈兄,我跟你一道去。” 谈让迟疑了一下,周璞说:“你俩一起去,如果真是周荣……你俩见机行事。” 谈让跟周璞对视一眼,明白了他的意图,如果真的牵扯到谈韵,最终还是要陆行面对,索性就让他参与,另外周璞的意思很明确,如果发现周荣,必要格杀勿论。 此时南城的一家驿站里,谈韵如愿见到了乔装打扮过的周荣。 驿站条件很差,谈韵进来的时候一直揪着心,她心疼一个王府公子现在要委屈在这样的地方忍辱负重,越心疼恨意越深。 周荣之所以住在破驿站里,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更重要的是人多,大家方便集中在一块。不过在谈韵来之前,他已经接到掌柜的消息,知道谈韵要来,已命大部分的人手在四周躲藏起来,防止有什么变故。 “你瘦了。”谈韵看着眼前胡子拉碴一身破布衣的周荣,心疼的无以复加,“你最近可还好?我,我一直想见见你,我让掌柜的给你送的衣裳你收到了吗?” 周荣的神态依旧温和,仔细看就能发现,往日贵气一丝未减,他笑了笑,“你费心了。” 其实他哪里穿得着那些衣服,谈韵只知做,却不考虑实用性问题,在外打仗逃命之人,岂能跟以前一样,故而除了第一次送的时候,掌柜的把衣裳递到他眼前外,其余的直接都丢了。 “你可好?”周荣的语气很温柔,但如果换个人来听,就能听出些许疏离来,不过谈韵是听不出来的,她完全陷在里头不能自拔,周荣对她越温柔,她越不可自拔。 “我就那样吧,主要是日日记挂你。”谈韵不愿多提陆行。 “我看,陆行对你应该挺好吧,气色养的不错。” 那是自然的,自从谈韵“有孕”,陆行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什么好东西都给她吃,跟流落在外的周荣当然不能同日而语。可谈韵却很腻烦,恨不得她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陆行这个人,当初为了周荣,她不得已委身给陆行,那时候她没多想,就当是忍辱负重了,等周荣回来,她还是周荣的女人。 可跟陆行相处的时间越久她就越烦躁,越觉得这将会成为她跟周荣之间最大的羁绊,毕竟她已经做了别人的女人,回不到以前了。 “是吗,还好吧,我一直担心你。”谈韵觉得有点尴尬,明明来之前有好多话要说,现在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公子。”有人进来提醒周荣,示意他时间不早了,该把谈韵送走了。 谈韵这才回过神来,出来时间挺长了,万一陆行回家就麻烦了,“你放心,我来的时候很小心的,肯定不会被人发现,那,那我再抽时间过来看你好了。” 她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离开,却不知周荣并不希望她来,心里对她已经不信任了。 “你先回去吧。”周荣走出来送她,“我叫人护送你回去,晚上夜禁,路不好走。” “嗯,那你好好休息。” “不好了不好了!”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打杀声,“公子,咱们的人暴露了!” 周荣脸色一沉,立刻将谈韵抓了回来,看起来好像是保护的举动,但其实是辖制。 谈韵情急之下倒也没多想,“怎么了,怎么会暴露?不可能啊,我来的时候很小心的,阿荣,你相信我。” “你太大意了。” “我我,那怎么办?”谈韵已经慌了,这下肯定要暴露了,以前所有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谈让之所以命人动手,是有九成肯定周荣在里头,便是不在里头也不怕,洛阳城各城门都已经派了人把守,只要周荣在就跑不了。 陆行问:“你确定周荣在里面?” 谈让点头,“我猜的,这些人在驿站外埋伏着,一来因为里面有要紧人,再者他们可能有预料咱们会来。” 都这么会猜吗?陆行感觉有什么事,不过没多问,谈让的决定他还是信得过的。 周荣带了不少人进城,不过这些人并没有集中在一起,武器也分散在各库房里,所以跟有备而来的亲卫军不能相抗衡,很快便落了下乘。 “放箭!”谈让命弩箭手强攻,驿站内多是土胚茅草房,禁不得强攻,如果不是顾及谈韵在里头,他会干脆命人放火箭。 周荣从进洛阳城开始,便注定是这个结局,即便没有谈韵暴露,他也不可能成事,败局早就定了。 大家都以为周璞仁义,对周荣没有杀心,时间久了,底下人必定会传言新任官家是个妇人之仁。恐怕连周荣也这么以为,在他眼里,大概根本没把周璞放在眼里过,所以他会轻敌。 只要轻敌,就会冒险,然而洛阳城早已经是铁板一块,周荣想凭借这点手段来杀回马枪,未免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密密麻麻的弩箭漫天散开,整个驿站都被扎成了刺猬,火把照应着地上越来越多的尸体,看起来很恐怖。 “都停手吧。”见败局无法挽回,周荣便不再抵抗,挟持着谈韵出来,“谈大人,陆大人,好久不见啊。” 陆行看见谈韵的时候,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然就是见了鬼,“阿韵?你如何在这里?” 谈韵主动要求周荣用刀抵着她的脖子,就是为了威胁陆行,“是我,我,我夜里不放心你,所以想出来接你,没想到就被带到了这里,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快救我啊陆行,我好难过。” 她的手放在小腹上,看起来很不舒服,陆行一下就急了,“你放了她,挟持一个妇人算什么本事,有什么你冲着我来!” 谈让沉吟着,陆行这个笨蛋,见了谈韵就丧失理智,恐怕已经信了谈韵漏洞百出的鬼话。 “荣公子看起来好像很念旧,千辛万苦进了洛阳城,还不忘去看看和离了的夫人,倒是叫人意外的很。” 陆行听出了他的暗示,然后看向谈韵。谈韵抢先道:“谈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侮辱我跟陆行的感情!是,我以前是鬼迷心窍,只想攀附高枝,想荣华富贵,可我现在已经知道什么更珍贵了,经过了这么多事才明白,没有什么比真情实意更重要,陆行对我好,我都看在眼里,我以后只想跟他好好过日子,我们都有娃娃了,我难道还会背叛他吗?” 陆行简直心疼的要命,“阿韵你别说了,保持体力,别动了胎气。” 谈让哼道,“荣公子这么有耐心听前妻跟她的男人诉衷肠,证明你对前妻还心存善意,而你自己又根本逃不出去,不如成全人家,你说呢?” 周荣显然不受他摆弄,刀抵在谈韵脖子上,扎出了一道血印,“陆大人,放我出城还是一失两命,你可想清楚了。” 陆行虽然心急如焚,但也没忘了大局要紧,在社稷大业面前,自家妻小又算什么呢,他明白真到了要做出抉择的时候,早晚会妥协,哪怕他不妥协,谈让或是其他人也会强迫他妥协,他能做的就只有陪他们母子去死。 故而他心中此时只有悲鸣,因为他没有能力救他们。 他没有能力救,谈让却想尽力挽回一下,毕竟他不想现在伤了陆行的心,谈韵这条命,谁也不好取走,只能交由陆行取舍。 作品正文卷 167落幕 谈韵受伤令陆行更加手足无措,恨不得冲上去代替她遭罪。而周荣丝毫没有动容,脖子上的刀越陷越深,血顺着谈韵细嫩的脖子流淌下来,十分触目惊心。 “谈韵,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你背后的男人对你根本没有一丝怜惜吗?”谈让一边注意着周荣手上的动作,一边要顾着陆行,防止他冲上去做傻事。 谈韵这会儿只想着救周荣出去,根本感觉不到疼,她不觉得周荣想杀她,这种时候当然要做给人看,难不成还温柔地抱着她吗? “谈让,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我知道你恨我们家里人,巴不得我赶紧死了好,可至少看在我腹中怀着陆行的孩子的份上,别落井下石成吗?” 谈让轻笑,“你这种时候还在挑拨我跟陆行,是真不想活了怎么着,我丑话跟你说前头,我在这里跟你们浪费时间,看的可不是你的面子,看的是陆行跟你娘的面子,你要实在不知好歹,我照样可以成全你,你别以为糊弄住了你男人就万事大吉,我随时都能下令放箭,你看看谁能救你,还有你背后的男人。” 谈韵的脸色苍白如纸,她担心的就是谈让无情,连陆行也不放在眼里,到时候周荣根本逃不出去,不行,得想其他的法子才行。 “陆行,既然如此,我就不拖累你们了,我死了你们就能抓住周荣了,只是可惜了我们的娃娃,我,我对不起你!”谈韵握着周荣的刀,脖子往刀锋上凑,竟是要自己求死。 “阿韵不要!”陆行当时就崩溃了,不管不顾地冲上去。 周荣已经失去了周旋的耐心,这女人根本没用,于是便也不顾她如何,干脆把她甩到一旁,打算自己冲出去。 谈韵刚才为了做戏,脖子是真往刀上凑,她以为周荣会收着劲,顶多就是伤口深一点,看着吓人一点,只要陆行这时候冲上来,就能趁乱掩护周荣逃出去,只是没想到周荣这时候直接把她甩了出去,刀锋划在脖子上又深又长,血喷如雾,触目惊心。 “阿韵!” 就在她倒下去一瞬间,谈让下令弩箭手对周荣放箭,驿站被前后包围,周荣不过是在垂死挣扎,根本出不去。没多久,他身上就中了好几箭。 “阿荣!”谈韵捂着脖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然后从地上起来,眼睛根本没朝跑过来的陆行看,毅然决然的替周荣挡下了致命的一箭,“阿荣对不起,没能帮你,下辈子,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好吗……” 周荣腿上中箭,坐在地上放弃再逃,瞥了眼地上的谈韵,轻蔑地笑笑,然后举刀自刎,临死前只道,“成王败寇,希望周璞能坐稳这天下。” 不知道他这算是真心祝福还是真心嘲讽,不过已经无从得知了,也不重要,周荣一死,周璞的位子会坐的很稳。 陆行无力支撑沉重的心,蹲坐在地上,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谈韵,提不起力气上前看她是死是活。 “阿韵……” 谈韵还剩了一口气,躺在地上朝着陆行笑,那笑容里尽是嘲讽,“陆行,你,你杀了我好了。”她现在生不如死,只求来个痛快的,并不介意死在谁手上,也懒得再跟陆行掩饰,她只想跟周荣死在一块。 陆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阿韵为了周荣可以不要命,从一开始他就是被利用了而已,什么温情似水甜言蜜语,都是糊弄他的把戏,甚至孩子,孩子也有可能是在骗他。 他高兴了那么长时间,满怀欣喜地期待着他们的孩子出世,那是他跟阿韵的孩子,多么令人期盼的一件事,等孩子生了,他就可以求家里人接受他们,就能迎娶她进门,一切都是美好的。 可他居然差点因此误了官家的基业,差点陷入不义之中,差点就毁了洛阳城…… “啊……”陆行大呵一声,从地上拾起一把刀,狠狠贯穿了谈韵的心口,他的手握在刀柄上瑟瑟发抖,却是始终没松开,直到谈韵咽下最后一口气,才仿佛抽干力气似的坐在地上,然后抱着谈韵呜咽起来。 谈让抿着唇,叫大家收拾残局,没忍心叫陆行走,足足半个时辰后,才把个丢了魂的陆行带回宫。 闹了一通,天都要亮了,周璞赶在上朝前下发诏书,宣告了周荣的死讯。周荣混进洛阳城企图弑君造反,背后的帮凶不可轻恕,遂下令彻查。 第一个要抓的就是城门校尉张随,天没亮,张随是从被窝里被带走的,阿瑶当时就疯了,“你们为什么要带走张随,他犯了什么事了要被带走?” “休要乱问!”皇上的亲卫可不比一般官兵好说话,全身都是肃杀之气,只一瞪眼,阿瑶便不敢再问。 “报应啊……”张随叹气,明白是收贿赂的事东窗事发了。 可阿瑶不明白,一心想着走后门把人捞出来,她先把还没捂热乎的钱藏起来,嘱咐爹娘看家,“你们咬死了不承认,实在不成就把钱埋起来,无论如何不能叫他们把钱收走。” 于氏比她疼钱,当然知道该怎么干,“你放心吧,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何有志倒是有些心虚,“要不咱把钱交出去保命吧,那可是官家的亲卫,这事肯定已经被官家知道了,交了钱总比吃牢饭强啊。” “你懂个屁!”于氏吐他一脸唾沫星子,“收这点钱算什么,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哪怕吃两年牢饭也值了,这么多钱他一辈子都赚不回来,为家里牺牲一下怎么了?” 那倒也是,何有志便不再提了。阿瑶先是去了陆行家里,被告知都不在家,不得已又去了侯府,不巧正好撞上了何秀秀。 “姑母……”阿瑶不敢对着何秀秀作妖,老老实实打招呼,“那个,我是来找令娘的。” “这么早?”何秀秀轻笑,“别是又揭不开锅了吧,缺钱以后去我那要,别来侯府丢人,这话我说过多少次了?” “不,不是缺钱……”阿瑶不想跟何秀秀说,只是她堵在门口,她不好进。 “哦,那就是为你男人。”何秀秀抱着胳膊看她,“听姑母一句劝,交出钱去保一命,你们犯的可不是一般的事,求谁也不好使,要是你们不顾及你男人,就当我没说。” “犯,犯什么事了?” “协助反贼进洛阳城,一律被视为反贼同党,能听懂么?” “反贼?”阿瑶愣在原地,怎么会是反贼呢? 何秀秀话说到了,便没再管她,要是到这份上还犯糊涂,那就该着他们一家倒霉,吃点亏也好。 沈令菡一宿没睡踏实,一直惦记着进宫的谈让,何秀秀来的时候,她刚穿好衣裳,准备去侯夫人那里打探情况。 “娘你怎么来这么早?吃饭了吗?” “怕你想女婿睡不着。”何秀秀自己倒了杯茶喝了,“有吃的吗,空着肚子来的,你爹一早就进宫了,懒得做饭,找你蹭饭的。” “侯府的早饭很快就送了,宫里出什么事了吗?阿让一宿都没回来呢。” “他没回来也有饭吃,你娘我饿了,快找块点心来我填补点。” 沈令菡只好把自己的零嘴贡献出来,“呐给你吃,是不是真有人混进城了啊?算了算了,我也不问了,反正用不着我操心,您来的正好,今日要搬家的,阿让不在,您正好来帮忙了。” “你还指使起你娘来了?小东西,被你男人惯的不轻。”何秀秀吃着点心瞅她,“回头给你男人穿小鞋去。” 沈令菡不甘示弱,“那我就叫我爹替我报仇,哼!” “厉害的你!对了,今天刘泉他们大概就到了,你叫人准备一下,给人收拾好住的地方。” “知道了,早收拾好了。” 中午在侯府吃过饭,沈令菡告别了侯夫人,便领着小苗正式搬到自己的家里,门牌上的谈府二字中气十足,看着特别带劲。这跟看以前的谈府不一样,这里是她跟阿让的家,亲切而又充满希望。 “阿娘,我有家了!”沈令菡两手掐腰站在门前,炫耀似的,特别欠揍,“怎么样,你女婿有出息吧?” “出息是挺有,就是摊上你这么个好吃懒做的媳妇怪可惜,行了别得瑟了,小心遭雷劈。”何秀秀一边笑一边走进去,“呦,收拾地挺不错,还是侯夫人的人办事。” “何先生,谈夫人。”王官家朝两人打招呼,“我带您们进去认认院子,都收拾好了,如果还缺什么就告诉我,我马上叫人办。” “辛苦您了王官家。”沈令菡给官家一个大红包,“这段时间多亏有你了,我跟谈大人都记在心里呢。” “您太客气了夫人。”王官家没有推拒,只作揖道谢,“谢夫人赏。” 贵人赏东西一般不好推了,给你便要接着,只待日后好生伺候便是。 下午的时候,刘泉一家被接到谈府,沈令菡跟何秀秀一同到门外迎接,却只有刘叔刘婶自己走进来,刘泉行动不便藏在轿中,不肯露面。 作品正文卷 168有孕 “何东家,小令娘,你们别见怪,刘泉他不太舒服,并非有意不见你们的。”刘叔抱歉道。 刘泉自从受伤后就不怎么肯见人,大家自然不能怪他,只是替他难过心酸罢了。 “没事刘叔,你们一路奔波不易,还是先进屋歇歇。”沈令菡拉着刘叔刘婶进屋,“到了自己家别客气,以后你们就安心住在这,往后都会好的。” “哎哎!”刘婶心中感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进了这样的地方令她本能的无措,“家里有什么活就交给我们做,我们都能做的。” 以前刘叔刘婶疼沈令菡,就拿她当亲闺女待,如今身份上的变化叫人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反倒不自然起来。 “我什么时候跟刘婶客气过,不过你们刚来,先歇几天再说。”沈令菡没多说什么,老两口太拘谨,得先叫他们适应两天才行,以后肯定是要安排活给他们的,不然他们住得也不舒服。 到晚上的时候,谈让回来,沈令菡便与他商量着给刘泉找个像样的郎中来,“刘泉受伤后就没正经瞧过,我听刘叔说路都不大能走,越是这样越自卑,他今日打进门就没露过脸,这样下去肯定是不成的。” 谈让点头,“这事我记着呢,过两日找宫里的御医过来,这几天先不打扰他,让他适应两天再说。” 刘泉受伤那会儿正打仗,七先生不在,没有像样的郎中医治,后来命保住了,刘泉又开始讳疾忌医,大家都不知道他伤到什么程度,以后还能不能正常生活。刘叔刘婶之所以同意来洛阳城,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能给刘泉瞧病,不然一把年纪了,谁也不想离开故乡。 “我也是这么想的。”沈令菡见他面有倦容,便知他肯定是累了,“要先睡一会再吃吗?” 谈让昨天一整夜没睡,累得够呛,洗了把澡就躺床上不想动,“那你陪我睡会,明天一早就要起来,都没时间抱你了。” 沈令菡瞬间警惕起来,“你不是吧谈大人,累成这样还不老实?” 谈让将她拖到床上抱住,“你再多说一句,我可能就真不想老实了。”他的下巴抵在她头上,手脚圈住她,舒心地叹口气,“才一晚上没抱就浑身难受,我不在想我不?” “睡着了咋想,醒着的时候还是想的。”沈令菡窝在他心口,问,“陆行还好吗,我都听我娘说了,感觉他怪可怜的。” “一天两天哪里能好,但已经这样了,谁也帮不了他。还跟你说个事,要不了几天就登基大典了,你提前准备准备,二娘大概是有了。” “啥?”沈令菡惊地够呛,一抬头撞他下巴上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脸在上头了,酸吗?” 谈让差点咬了舌头,门牙磕到酸,捂着下巴直叹气,“我迟早让自己媳妇坑了。” “给你揉揉。”沈令菡赶紧帮他揉下巴,没揉两下就被啃了一通,啃着啃着,果然就真不老实了…… 半个时辰后,沈令菡生无可恋地摊在床上,脑袋一片空白,忘了要问什么了。 事实证明谈大人再累也不耽误行房,一通闹下来,反倒更精神了,“媳妇,咱还得加把劲才行,居然叫周四赶在咱们前头了。” “反正我是没劲了,你不是累了吗,你是魔鬼吗!”沈令菡把他的脸推到一边,“不来了不来了,以后一天只能一回,不然你就去书房。” 谈让起来收拾了一下,回来重新抱着她,觉得有件事必须得探讨一下,“我让你不舒服了么媳妇?” 为什么要讨论这个问题…… “不知道不知道,我要睡会儿,累了。”沈令菡闭上眼装死。 谈让捏着她的下巴,故意朝她耳朵吹气,“这事不能回避,我觉得夫妻行房是件身心愉悦的事,所以才总想要,你不想要,可是觉得不舒服?” 沈令菡汗毛都竖起来了,啊啊啊干嘛要问的这么清楚,讨厌! “不说我可就再试一回了,我看你每次好像也……挺欢喜的嘛。” “别别别求你了,我我……嗯……还成吧,还成。”沈令菡实在难以启齿。 “还成就是不怎么样呀,看来我还得努力。” “不不不,挺好的,真挺好的,我就是……就是,受不太住……”她越说声音越低,要不是近在眼前,谈让根本听不见。 就这个问题,沈令菡私下里偷偷问过何秀秀,她娘很不厚道地笑了半天,说少年人精力旺盛,未生育过的小丫头承受不住常有。她不大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但是本能的不想认怂,平日谈让要得狠了她也不吭声,因为从心理上来说,她是很愉悦的,也很希望跟阿让亲热,总之除了累点没别的毛病。 男人最喜欢听这样的话,越听越想更努力,谈大人顿时就有些把持不住,不过到底心疼媳妇,于是便没动,并且在心里深刻反省了以前的种种行为,决定以后收敛些。 当然,这种事想的时候都很理智,真到了紧要关头,照样还是收不住。 “乖,我以后轻点,你舒服还是不舒服都要告诉我知道么,又去岳母那里找笑了吧?” “嗯……”沈令菡心说这种事怎么当面说啊,不过到底没再问,不然今天就没完了,“对了,你刚才说什么玩意,二娘有了?怎能这么快?” 不是没跟周四住一起吗,才一次就能有娃娃了?骗人吧,为什么她这么久了都没有! 沈令菡倒不是多盼着生娃娃,就是羡慕二娘不用那什么了,有了娃娃应该就不用这么累了吧…… “周四命好,得了个大便宜,不然哪里能这么快娶到媳妇,不过日子不长,胎还没坐稳,在皇家来说还不能算有。是给王妃请安的时候给瞧出来的,若不是王妃眼力好,估计还得有日子才能确定呢。” 这不是一般的命好了,稀里糊涂就得了媳妇儿子,二娘命也好,在皇家能生是好事。 “二娘生得就是个旺夫相,你瞧着吧,以后肯定不少得子,不过这回真是很意外了,我明日就进宫瞧瞧她去。” 官家登基,帝后大婚,宫里眼见着忙了起来,沈令菡进宫的时候,宫人正给二娘量体裁衣。 “宫里立刻就热闹了呢。”沈令菡打量谈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她跟以前不一样了,“你这些衣服能赶制的出来吗?” 前段时间周璞已经命人给谈二做衣裳,但是没料到她有了身子,虽然不至于马上穿不下,但怕后服后冠太沉动了胎气什么的,于是全部重做,只剩下三五日的功夫,确实很紧张。 “就他太小心了,非要浪费钱重做,我有什么办法。”谈二嘴里抱怨着,语气里倒是多了几分甜蜜,她自己感觉不出来,沈令菡却听出来了。 “可不是吗,我也觉得浪费,不如就别做了,还能得个俭省的美名。” “你来气我是不是?”量好了衣裳,谈二坐下来,马上就有侍女过来捶胳膊锤腿,还要喂补身子的汤,把她扰得不胜其烦,“瞧见没有,就把我当猪养的,他那是为他宝贝儿子呢,我也是倒霉,怎得一回就有了,我什么准备都没有呢,都说生娃娃要命,我一点都不想生。” 沈令菡道:“可不兴说这个,既然有了就好好养着,周四对你够好了,别总使性子,你这两日多补一补是对的,不然等大婚的时候累到吐。” “哎,我知道了,我就惦记着明日去送大姐一程,可周璞不让我去,我知道他为了我好,可我心里过不去。” 说起谈韵,沈令菡也替她可惜,虽然险些酿成大错,到底是一家人,二娘的心思她懂,“这样吧,你现在怀着身子,的确不方便去,我替你去吧,相信大姐不会怪你的,等日后你生了再去给她添柱香不迟。” 谈二点点头,“也罢,那就劳烦你了。令娘,我现在老羡慕你了,我告诉你千万别太早要娃娃,一点自由都没有,我都快闷死了。” 沈令菡想说:“实不相瞒,我也羡慕你。” 然而不过两日后,这俩人就谁也不用羡慕谁了,沈令菡也有了孕相,两人的日子居然差不多。 于是五日后的登基大典以及大婚,大家发现少了两位至关重要的夫人,一位是大司马刘夫人,一位是尚书令小谈夫人。刘夫人是因为大司马犯事被罢官,小谈夫人是因为谈大人不让出门。 说不让出门是指房门,依着谈大人的脾气,床也不让下,后来在沈令菡的极度抗议以及努力讨好下,谈大人终于松了口,说她可以进宫,不过只能待在后宫,陪皇后喝茶聊天。 而新晋皇后也没比她好哪去,帝后大婚只是出去祭了天行了礼,然后就被抬回后宫,一路基本没落地,回来后鞋底还是崭新的。 两个准娘亲被限制在后宫大眼瞪小眼,对脸叹气,齐声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作品正文卷 169一辈子 转眼至来年春天,沈令菡肚子里的娃娃已经将近七个月,每日就是吃吃喝喝,小脸圆了好几圈,都快跟谈二一般胖了。 这日她照旧进宫来陪二娘玩——其实就是没其它地方可去,侯夫人跟谈小宝也进了宫,侯夫人陪着太后说话,谈小宝则跟着一道来皇后宫中玩。 最近谈二每天都嘲笑沈令菡的脸,“才几天不见,我怎么感觉你又胖了?” 谈二倒是没胖太多,不知道是宫里的饭菜油水太小,还是因为有御医控制着体重,看着跟以前差不多,不像沈令菡似的胖成了面团子。 沈令菡摸摸脸,“是吗,我已经不照镜子了,随便吧,不过这话你别当着谈大人提,他跟你急眼。” “哈哈哈,没见过这么坑媳妇的,回头不好生看他怎么心疼。” 谈小宝看看沈令菡再看看谈二,说道:“可我怎么觉得还是皇后更胖些呢?” 谈二:“……” 沈令菡道:“可能是她之前太胖了,而我太瘦了。” “气人是不是,等我生完了就瘦给你看!”谈二抓了只桂花酥刚要吃,想起御医说的话,又依依不舍地放下,“我还是先补回来再说吧,你不知道我这几个月有多么惨,什么好东西都不能多吃,馋坏了。” 沈令菡就没这顾虑,拿着桂花酥吃得津津有味,谈小宝也拿了一块,两人当着谈二的面一人一口,差点没把谈二鼻子馋歪了,“我还是吃一口把,我这个皇后当得太亏了。” “还是胖点有威仪,皇后的衣裳都得靠肉撑着,不然太难看了,我看你这样挺好的。”在沈令菡的鼓励下,谈二又多吃了一块。 “你说得很有道理。”谈二捧着糕点吃着,一边道,“令娘咱先把娃娃亲定好了吧,我跟周璞商量了,以后我儿子就娶你家闺女,早定了早省心,我怕你家闺女被人抢了去。” 上两日御医分别给两人请脉的时候就确定了,谈大人家的是姑娘,皇后怀的是小皇子,虽然生出来有可能会出入,不过八九不离十。反正官家跟谈大人都很满意,一个需要皇子,一个是男是女都喜欢,但两个爹暂时没有连姻的打算,毕竟日后还要考虑其它因素。 倒是谈二比较关心这个,嚷嚷着要定亲,周璞便由着她高兴,“我是这么想的,你跟我三哥都是一顶一的大美人,生的娃娃长相错不了,日后必定是洛阳城里最抢手的,与其便宜了别家,不如便宜给我,怎么样,我很明智吧?” 沈令菡没什么意见,“不过这也太早了吧,好歹等娃娃大些,看两个小人相处的如何,万一脾气不对路呢?” “就是就是!”谈小宝急了,“令姐姐怀的可是我媳妇,我早八百年前就定下了!虽然我的对手是皇子,可我不会让的!” 谈二的脸绿了,“谈小宝,你想被我发配岭南嘛?等我大侄女长大了,你都多老了,好意思娶吗你?” 谈小宝的心都被戳碎了,居然说他老了! “你公报私仇,你胡说八道!”谈小宝气得跳脚,“我哪里老了,我不过比我媳妇大四五岁罢了,陛下还比您大四五岁呢,不对,五六岁,您这么不说他老啊!” 谈二道:“我就是不当着他面提罢了,老牛吃嫩草,还是偷吃的,我就栽了呗,不然谁嫁他啊,我这么年轻,什么样的找不着。” 刚进门的周璞:“……” 谈让哈哈笑,“谈小宝,你又找抽了是不?” 周璞一进门,谈二跟谈小宝双双捂住嘴,装作刚才什么也没说。 “减免皇后未来十日的零嘴。”周璞沉着脸,她居然说他是老牛吃嫩草!不能忍! 谈二:“啊,谈小宝你刚才瞎说什么呢,我家夫君哪里老了?你再这样说他,我发配你去岭南信不?我们家夫君生得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大几岁怎么了,根本看不出来啊,你瞧他跟我三哥站在一起,有区别吗?” 谈小宝说:“有。” 周璞:“……” 沈令菡捧腹大笑,笑完了郑重宣布,“以后我闺女的亲事由她自己做主,追求者太多,我是懒得帮她挑选,让她自己头疼去吧。” “令姐姐~”谈小宝可怜巴巴地,娶个媳妇容易吗,令姐姐没娶到,娶她闺女还要排号,对手还是未来官家第一候选,怎么看都是前途渺茫。 他决定在令姐姐生娃娃之前都赖在他们家,让他媳妇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以后天天赖在她屁股后面,就不信小丫头不动心。 满怀信心地侯府公子暗下决心,回家就跟爹娘要聘礼,然后拿着聘礼直接入赘三哥哥家,日夜守着未来媳妇。 外出放风时间结束,沈令菡又被谈大人抓回了鸟笼里。 “阿让,我都胖成球了,你让我出来走走嘛,御医说会不好生呀。”沈令菡挂在谈让脖子上撒娇央求,“我都被谈二笑话了,你能想象吗?” 谈让的手在她身上摸了一通,说道:“哪里有多胖,二娘没怀之前的腰都赶上你现在粗了,她居然还笑话你?”然后又捏捏她的脸,“长点肉才可爱啊,我看刚好,抱着舒服。” 谈大人岂是糊涂鬼,自然是问过御医的,哪怕每日喂她好东西吃,那也都是有数的。两个娘都是不操心的主,哪里知道两个爹背后操多少心,一边为国事操劳,一边还要忙活媳妇娃娃,相当不容易。 “想要运动还不好说,咱吃过饭就来,御医说了,适当行房有益身心。”谈大人一边说一边又开始不老实。 日子没法过了!沈令菡梦想着有孕后便能休息,哪里知道谈大人一点不闲着,适当个屁,一点都不适当! “媳妇,我发现你有孕后更敏感了,有没有比以前舒服?”谈让将她抱在床上,从背后抱着她,一边亲她耳垂,见她立刻绷紧,笑起来,“我媳妇简直爱不释手。” 沈令菡只要落在他手里必定无力抵抗,整个人就像被抽了骨头,太令人泄气了,“阿让,你这个样子,我会不会一胎接着一胎生呀,我不想啊太难过了,你要让我生太多,我立刻就和离。” “那不能,我不舍得,娃娃有一两个就好,再说你有孕我也很难熬,生出来的小崽子还会跟我争宠。” “你哪里难熬了!”这人脸皮还能再厚点吗! 谈让道:“我每天都很克制你没发现吗,头两个月不能碰,后面两个月也不能,生完了还要忍两个月,我容易吗?” 沈令菡:“……” 反正依着谈大人的意思,后面三五年都不生了,先跟媳妇热乎几年再说,至于惦记他闺女的小子们,那就先等着吧。 没想到的是,沈令菡最终是在宫里临盆的,那日赶上二娘生产,她想着日子还早,便进宫陪二娘,没想到自己忽然发动了,于是只好在宫里生产。 谈府一早便预备好了,接生的妇人随时待命,这一来倒是乱了套,大家又将衣物什么的带进宫,何秀秀跟沈约也急忙进宫,还有个一心守着见媳妇第一面的谈小宝。 “哎呀你们快点呀,我还等着见媳妇呢!”谈小宝催促轿夫快点走,一想到自己媳妇正跟他的第一对头一起出世,他这心里就急得不行,万一两人生出来就看对眼了呢,他不是白忙活了吗! 然而谈小宝紧赶慢赶,到底没赶上,他媳妇第一眼见到的还真就是二娘生的小皇子。 沈令菡生的异常顺利,竟是跟一早就发动的谈二差不多时候生的,两个娃娃生出来在一块洗身子,于是就这样见面了。 等众人赶来时,两个小家伙洗得白白净净被嬷嬷抱出来。何秀秀先看了外孙女一眼,“呦,沈先生你瞧,这娃娃生的比令娘好看,以后可了不得。” 沈约将外孙女抱着,眉眼间尽是喜色,“嗯,是像女婿些。” “哪呢哪呢,让我也看一眼,这可是我媳妇!”谈小宝人小看不着,急得直蹦跶。 后来亲爹来了,一巴掌把谈小宝给拍到一边去,“想当我女婿,先混出个人样来再说。” 谈让只匆匆看了闺女一眼,便去内室看媳妇去了,他因为忙所以没能赶来陪她,心里十分愧疚。不过沈令菡状态还不错,看起来没遭什么罪,“阿让你来了,见到娃娃了吗?” 谈让跪在脚踏上,握住她的手,“她很好,你怎么样,疼吗?” “疼。”沈令菡皱着脸,“太疼了,我都不想生了呢,幸好她比较乖,没折腾我太久,我听二娘嗓子都吼破了呢。” 谈让顿时心疼的无以复加,“咱以后不生了,就要一个就够了,省的那帮小子惦记。” 沈令菡笑起来,生完了倒是没那么害怕了,“以后就顺其自然呗,再生一个也无妨,一个娃娃太孤独了。” “媳妇,谢谢你。”谈让在她额头上深吻,眼睛里闪动着泪水,“你让我有了家,我以后都不孤独了。” “我也有你了呀,我们会一辈子都在一起的。” “嗯,一辈子。” ………………正文结束 作品正文卷 170小崽子番外 谈家小令快三岁的时候,沈先生跟何先生辞官还乡,爹娘一起送行,顺便去琅琊郡祭拜郑氏,于是她便被送进宫,由皇后给照看着。 谈小令最喜欢进宫,因为皇后姑母最疼她,要什么给什么,不像爹,有好东西先紧着娘,她永远是摆在第二位的。不过只有一点她不喜欢,宫里有个霸道又抠门的小表哥,总爱跟她抢东西,别提多讨厌了。 嬷嬷将她抱进姑母的寝宫,她朝里头看了眼,没瞧见小表哥,这才愿意下来自己走。谈小令不太爱走路,全是拜她那位自愿入赘的跟屁虫夫君所赐,打从她出生,谈小宝就成天抱着她,害得她差点儿不会走路,后来好容易会走了,他还是不常让她落地,给她惯了一身的毛病。 “姑母?你睡了吗?”谈小令迈着小短腿跑去寝宫,姑母才生了小皇子没多久,每天要休息养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啊哈!”忽然打屋里窜出来一个戴鬼面具的人,张牙舞爪地出现在谈小令面前,“我是鬼!” “啊啊啊!”谈小令吓得一屁股蹲地上,花容失色,“鬼啊,爹娘姑母你们在哪啊,小令要被吃了呜呜呜……” “周大宝你又做甚!”谈二从床上起来,气冲冲地出来看出了什么事,一瞧见谈小令蹲在地上号啕大哭,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周大宝你皮痒了是不是,给我过来挨揍!” “切,胆小鬼!”大皇子周大宝摘下面罩,对着谈小令吐舌头,“没断奶的小丫头片子。” “你还尿床呢!”谈小令哭到打嗝,死活不肯起来,“你敢不敢昭告天下!” 周大宝见了鬼似的看她,“我有病吗,我不要面子吗?” 谈二将谈小令抱起来,白了自家儿子一眼,“你三岁尿床,还想要什么面子,我看你表妹这法子挺好,下次你再尿床,我就让你父皇昭告天下。” “别别别,母后你别冲动,我那不是水喝多了吗,不是有意的,尿床这点小事就不用告知百姓了。” 谈小令朝他吐舌头,得意洋洋,“姑母,我想吃桂花碗,还有蜜饯。” 这些都是周大宝平常爱吃又吃不着的,这死丫头怕不是想气死他。 “好好好,我马上叫御厨给你做,还想吃什么就告诉姑母。” 沈小令歪着脑袋问周大宝,“大宝哥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呃……”周大宝觉得她肯定有诈,但是又很想吃点什么,于是报了几样最想吃的,“我想吃甜果子,冰碗,还有什锦点心,还有炸糍粑……” “你一个男娃娃,吃这么多甜食做甚,不准吃。”谈二一口拒绝。 “母后~”周大宝委屈巴巴。 谈小令说了,“姑母,我还要甜果子,冰碗,什锦点心,还有炸糍粑。” “好好好,姑母让人都给做。” “谢谢姑母。” 周大宝:“……” 谈小宝下课回来,正瞧见谈小令坐在矮几前胡吃海塞,小肉脸上全是点心渣,而周大宝一脸怨念地在旁边瞅他,时不时还要跟她抢。 “给我块点心啊,你吃这么多不怕撑死吗,瞧你胖的,比我母后还胖,看以后没人娶你,还不快求我帮你吃啊。” 谈小令拿了块点心凑到他嘴边,“想吃吗?” 周大宝正要张嘴,她又缩回去放到自己嘴里,“不给。” “……” “谁说没人娶我的,小宝哥成天说要娶我啊,倒是你,有人说要嫁你吗?” 没有…… 周大宝盯着那盒点心,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小宝哥你怎么又来了啊?”谈小令吃得正高兴,一看谈小宝就发愁,这家伙成天跟着她,她都住到宫里来了居然还跟着。 “我怕你想我呗。”谈小宝将她抱起来,“先别吃了,你吃了多少啊,肚子都成球了,回头拉肚子看你哭不哭。” 她一走,周大宝立刻叼了一只炸糍粑吃起来。 “我不会拉肚子的,姑母!大宝哥偷吃我东西!” “周大宝!”谈二喊道。 “胡说八道,我没吃!” “哈哈哈……”谈小宝拍拍小媳妇的脑袋,夸她,“干得好。” 谈二晚上跟周璞说起自家儿子,一通牢骚,“他肯定是随你,一点不会讨女娃欢心,我还指望着小令当我儿媳妇呢,他倒好,又是吓唬人家又是跟人家抢吃的,非把她惹哭了,长得还不如人家小宝好看,还没人家会哄人,哎可愁死我了!” 周璞听了直笑,“这才多大点,想那么长远做什么,你想娶小令也得你儿子愿意,别瞎操心,都得靠缘分。” “要是令娘多生几个就好了,怎么也得抢个媳妇来,只可惜她好几年了都没动静,我三哥又不着急。” 周璞心说他要不是因为当皇帝,肯定也不想要那么多,家里一个两个娃娃最好,多了未必是福气。 “我看你是快魔怔了,实在不行咱生个闺女,省的你老惦记人家的,等你有了女娃就知道护女心切的滋味了,你三哥那是不跟你计较,没瞧见谈小宝被他治成什么样了吗?” 谈小宝自从惦记上谈小令,谈大人就没少整治他,找来了洛阳城最严苛的先生教他读书,每天的功课多到吐血,这还不算,还要强迫他骑马射箭练功,就为了不让他有时间在谈小令跟前晃悠。 “我三哥那是怕他不上进,我看不如让他也整整大宝吧,落我三哥手里的娃娃,不愁不听话。” “那是,小瞎子可是个鬼见愁,朝堂上那帮人都怵他,又恨又不敢惹,几个小娃娃他还能收拾不了?” 谈二问道:“沈先生辞了官,你是不是预备着让我三哥当丞相了?” 周璞道:“是有这打算,不过也得看他愿不愿意,这事不着急,以后再说不迟,沈先生临走警示过我,说不宜奉养权臣,要懂得制衡之道,大概是怪我太依赖你三哥了。” “说实话我觉得沈先生说得挺有道理的,我三哥那人太强势,爬得太高了未必是好事,再说他太年轻了,容易招人诟病,你想用他无妨,放在一个不高不低的位子最好,捧高了反而害他。” 周璞想了想说,“你说的我都知道,不过我也有自己的想法,算了,以后再说,你先睡,我找大宝聊聊。” 当皇帝不是什么轻省的事,周璞跟大宝在一块的时间非常有限,父子俩见了面很客气,像是先生见学生。不过周大宝不怕他,相比较起来,他更怕谈小令她爹。 “父皇。” “嗯,今天识几个字了?”周璞坐下来问他。 周大宝实话实说,“俩。” “嗯,还成。”周璞拍拍他的脑袋,“爹问你,你喜欢跟小令在一块玩吗?” 不知道他爹想干嘛,周大宝哼了一声,立刻梗起脖子,“我才不喜欢她,一肚子坏水,喜欢撒娇装可怜,还来跟我争宠,母后都不喜欢我了!” 哦,那就是喜欢。周璞笑笑,“所以你就欺负人家?” “那不然嘞,谁让她老跟我对着干,难道我还巴结她不成?让我像小宝哥那样是不可能的,都快赶上宫里的嬷嬷了,惯的她!” “想知道怎么让她围着你转吗?”周璞看着小崽子,用诱惑的语气问。 啥?还有这样的妙招,周大宝想象着谈小令围在他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然后他还不爱搭理她的场面,美得嘴角都要翘上天,要不是碍着父皇在,他肯定仰天大笑。 “父皇您当年就是这么骗我母后的吗?” “咳咳……”周璞很尴尬,“别胡说八道,你去骗一个媳妇我看看,这叫技巧,你这么个破脾气,以后哪个女娃娃愿意跟你玩?” “那您不早点教我呢?” 周璞朝他招手:“过来,好好听着。” 于是第二天,周大宝当着谈小令的面开始变戏法,具体过程不提,总之一通眼花缭乱坑蒙拐骗后,他凭空变出了一盒糕点来,故作高深道:“拿去吃吧小表妹,以后想吃了就来找表哥。” “哇!”谈小令仰慕又崇拜地看着他,“大宝哥好厉害哦。” “那是。”周大宝要的就是这效果,他爹说了,想让姑娘围着转,就得让她仰慕,无休止的仰慕,到时候轰都轰不走。 谈小令白得了一盒糕点,吃得美滋滋,吃饱了倒也顾不上跟着周大宝。后来周大宝时不常就给她变点好吃的,每次都是喂饱了没后续,根本没有产生屁颠屁颠的效果。 如此两个月后,谈小令爹娘回来,发现自家闺女足足胖了一圈,吓了一跳,“你姑母给你喂了多少好东西,你还走得动道吗?” 谈小令确实不想走,走起路来一步三晃,因为每天光吃不动,身子越发重,小短腿都快撑不住了,“爹娘,我跟你们说,周大宝他想骗我当媳妇,每天都拿好吃的来哄我,我坚定的抵抗住了他的诱惑,他对我没安好心!” 她爹娘:“……” 她爹后来说:“没事,爹替你收拾他,还有谈小宝,你给我过来,你把我闺女惯的跟你一个德行,这账咱俩得好好算算。” 两个小子吓得掉头就跑,“三哥哥!哦不对,岳父大人,我错了,我还要去骑马射箭,我先告辞了!” 周大宝一边跑一边提着裤子,“三舅舅我也错了,不对,都是我爹教我的,你找他去,爹啊你坑我,你坑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