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嫡女荣华路 作者:夜子莘 文案: 重回长安,苏筠只想看书,品茶,下棋,作画,悠哉一世, 不料那个权倾朝野的冷面摄政王有事没事往她身上贴。 苏筠:“王爷,臣女此生不嫁。” 穆焕:“你小时候救过我,养过我,还让我跟你睡一个被窝。我必须以身相许!” 看文悉知: 本文架空,一切设定跟随作者意愿,考据党免入;谢绝一切形式的扒榜!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青梅竹马 主角:苏筠,穆焕 ===========   ☆、百口莫辩   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过后,天越发凉了。   魏王府后院,一位身着湖绿色裙衫的婢子端着汤盅进了槅扇,瞧见矮榻前埋头做绣活儿的美貌妇人,她将汤盅放在榻几上:“王妃莫要做这些了,当心伤眼。膳房里新做的莲子桂花羹,您趁热喝些。”   苏筠将手里的华纹锦袍翻来覆去看了看,又将一双美眸移向窗外,朱唇微启:“天儿冷了,也不知王爷在外面可有冻着。”   苏筠的丈夫,魏王尹明德是当今圣上的异母兄弟,才高八斗,貌若潘安,十七岁披着盔甲上战场,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立下战功无数,是长安城无数名媛贵女的梦。   而作为武陵侯府里自幼丧母的嫡长女苏筠来说,她能成为魏王妃无疑是长安贵女中最幸运的那一个。   婚后尹明德对她疼爱有嘉,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谓是如胶似漆,郎情妾意。   不过,甜蜜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婚后一个月,蛮夷入侵我朝边境,尹明德奉旨清扫蛮夷,守卫边疆。   这一去便是四个春秋。   “记得当年王爷离开时也是这样的秋天,雨水将枝头的木樨花都打落了。”苏筠轻轻低喃,思绪早已飘远了。   蒹葭是苏筠的陪嫁丫头,自然晓得自家王妃这四年来默默忍受的相思之苦,一时难免酸楚:“王妃莫要多想,兴许明日咱们王爷就能回来了。”   苏筠无声地笑了。   尹明德刚出征那会儿,她也总拿这样的话来宽慰自己。明日复明日,到如今四年过去,她仍是没有等到尹明德回来。   每年春夏秋冬季节变幻之时,她都会为他做一件锦袍,到如今衣柜里都挂满了,他还没机会穿上呢。   门外的婆子兴冲冲跑进来:“王妃,回来了,回来了!”   蒹葭剜她一眼:“没规矩!什么回来了,你好生说话。”   婆子喜道:“是王爷回来了,这会儿估摸着已经要到大门口了!”   苏筠刚端起榻几上的一碗羹汤,听到这话手臂微颤,青花瓷碗掉在地上,汤汁倾洒了出来。   她顾不得去管这些,只觉得整个人心跳加速,双颊蓦地红了:“怎的说回来便回来了,也不事先差人来通知一声。”   她说着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发髻,又对着蒹葭道:“快,带我去里面更衣换装。”她素日里在家穿得过于随便,如今王爷回来,她怎么也该盛装打扮一下。   蒹葭帮苏筠换了件茜素红绣郁金香雀鸟图案的襦裙,臂弯处挽着嫩芽绿的堆花披帛,发髻上簪了一对儿赤金刻丝嵌绿宝石步摇,粉面含春,眉眼带笑,美得不可方物。   蒹葭笑着打趣:“王妃这样一打扮,待会儿王爷瞧见了恐是要迷得走不动路。”   苏筠睇她一眼,双颊飞起两片霞色:“再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是是是,王妃息怒,奴婢再不敢胡言乱语了。”蒹葭三分揶揄七分认真地回着话。   苏筠心情正好,也没功夫跟她贫嘴,三步并作两步的往着王府的大门而去。   四年未见,不知他胖了还是瘦了,黑了还是白了。边关风沙那样大,想必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吧?   许是走路太急,心思又在别处,她不小心绊到脚下凸起的石子,整个人失去平衡,顺势向着前面扑去。   跟在后面的蒹葭惊呼一声,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眼见一个身影飞快掠过,将苏筠稳稳地护在了怀里。   苏筠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待瞧见那张日思夜念的俊脸,霎时间只觉得呼吸都跟着停了。   眼前的男人穿着银奎铁甲,整个人明显比四年前黑了一圈,五官却愈发刚毅俊俏,还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   眼眶里雾气凝结,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子随之掉落。四年来所有的怨气悉数涌了上来,她孩子气地用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膛:“你怎么才回来,说好的最多一年,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尹明德笔直地站在那里没有动,眼睛里闪过一抹复杂,沙哑着开口:“筠筠,对不起。”   他自责的语气浇灭了苏筠心上的怒火,她扑进他的怀里,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不,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刚刚激动了。王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尹明德依旧站着没动,甚至没有伸手去回应她的拥抱,只再一次自责地开了口:“真的对不起……”   苏筠发现了他的异样,缓缓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他:“王爷,你,你怎么了?”   尹明德缄默未语,只是侧了侧身子看向身后。   苏筠随之望了过去,却见一个身穿羽蓝色襦裙,外披雪白色狐裘的娇美女子站在那儿,见苏筠望过来,她笑意盈盈地屈膝行礼:“姐姐。”   苏筠愣了一瞬,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继母的女儿苏筱,也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二妹妹,你怎会在此?”听继母说苏筱身体不适,两年前被安排去了庄子静养,如今怎会出现在这儿?   苏筱笑而未语。   苏筠缓缓将目光移向苏筱那隆起的腹部,脸上的诧异越来越浓。她明明还不曾嫁人,怎会有了身孕?   想到尹明德方才的异样,苏筠身子微颤,一瞬间好似想到了什么,却又有些难以置信。   苏筱到底也是侯府嫡女,她怎会做出这等有辱家风之事来?尹明德素来宠她,又怎会和她的妹妹……   她拉住尹明德的手,仰面笑看向他,一颗心却不由得揪紧了:“王爷……”   “两年前我深受重伤,被筱儿所救,承蒙她悉心照料。筠筠,她是你的妹妹,你会接纳她的对吗?”   苏筠最后的幻想瞬时破灭,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缓缓松开他的手,下意识后退一步,勾唇浅笑:“如若,我不答应呢?”   袖中的拳头渐渐握紧,心上刀剜似得疼。   尹明德明显有了怒意:“当初娶你过门,我只当你是世间最贤惠温婉的女子,对你百般疼宠千般呵护。不想你竟如此善妒,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容不下。你既是如此态度,本王也无须再问你,明日我便向陛下求旨赐婚。”   苏筠没有理他,冷着脸越过尹明德来到苏筱跟前:“你不是在庄子养病吗,怎么养到边关去了?二妹妹未婚先孕,辱没我苏家门风,父亲知道吗?”   苏筱的脸色白了几分,害怕地后退几步:“大姐姐,我一时贪玩儿才跑出去的,没想到会遇上姐夫,我并非有意跟你争抢什么。你别生气,你若容不下我,我走便是了。”   说罢,她楚楚可怜地望着尹明德:“王爷,你我今生无缘,筱儿不会苛求什么。大姐姐对你情深义重,你好生待她,至于我……我会好好把咱们的孩子抚养长大,绝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苏筠扯了扯唇角,眼底的寒意深了几分。   尹明德果真被她娇滴滴的模样惹得一阵心疼,上前抱住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本王的女人,谁敢对你说三道四?你放心,本王这回立下大功,愿意拿所有的封赏来交换一个你。本王答应了娶你做侧妃,就绝不反悔!”   苏筠的身子虚晃了一下,蒹葭忙上前扶住她,眼里噙满了泪水。   王爷对王妃,未免太过残忍了!   苏筠没有再看那两人一眼,默默转身回了自己的住所。   如果一个男人心里没了你的位置,你做再大的抗争都是无济于事。   她将这些年为他做的锦袍从衣柜里翻找出来,拿剪刀一点点剪成碎片。全程没有哭,没有闹,只是淡漠而又反复的做着这些事。   直到将所有的衣裳都剪碎了,她才低头盯着手里的剪刀,怔怔望着那最尖锐的部位,整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蒹葭唬了一跳,快速过去夺下她手里的剪刀,哭求道:“王妃,你莫要做傻事啊,王爷他兴许只是一时糊涂,过几天他就想通了,您怎么可以轻生呢?”   剪刀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苏筠渐渐回过神来,抬手帮蒹葭擦了擦眼泪:“傻丫头,我怎么会去寻死呢?”   她刚刚只是恨不得杀了那对狗男女!   * * * * * * * * * * * * * * *   十月初九,魏王奉旨迎娶苏筱为侧妃,外面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苏筠安静地待在自己房里,拿帕子细细擦拭着自己的古琴,未施粉黛的脸上明显比以往憔悴了许多,却难以掩饰那媚骨天成的绝代风华。她的表情一直淡淡的,不怨不怒,不哀不伤,外面的吹吹打打似乎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蒹葭守在她身旁,瞧着自家王妃这般模样,心疼不已。   若论样貌,她家王妃天香国色,姿容无双,在这长安城里谁人能及?二姑娘小家子气,根本难及王妃半分,真不知王爷是如何想的。   王爷这般薄情寡义,辜负王妃四年的痴等,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二姑娘也是不知羞耻,怎么也是侯府里生养的名媛贵女,却做出这等未婚先孕的事情来。若非她腹中之子是魏王的,她这样的行为是该浸猪笼的。   魏王立下大功,甘愿舍弃一切赏赐也要娶二姑娘过门,他这般却将她家王妃置于何地?   苏筠淡漠着站起身来:“把琴挪到檐下,我想抚琴。”   王妃终于开口说话了,蒹葭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来:“是,奴婢这便去。”想抚琴好啊,这样就能将心底的那些不快暂时抛开。   葱白娇嫩的纤纤玉指熟稔地拨弄着琴弦,悠扬婉转的琴音飘扬而出,缠绵中透着一丝哀怒,听得人心上酸涩不已。   院墙外,一身着鸦青色锦袍的少年蓦然止了步子,顺着琴音缓缓望了过去。但见青石阶下,一身着秋香色长裙的美貌妇人端庄跪坐,跟前是一架古琴,而那婉转之声正在她灵动的指尖缠绕,流转。   很美妙的画面,很哀伤的曲子。   身后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   穆焕望着那妇人的目光未曾移开:“那是魏王妃吗?”   “应该是,但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唉,也是个苦命的女人。”那人说完苦笑着摇头,“不过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跟你这十三四岁的毛孩子,那就更没什么关系了。走吧,咱们去喝喜酒。”   那人说着,扯过穆焕的胳膊就往前走。   *   翌日醒来,蒹葭梳妆时看到苏筠凹下去的眼窝甚是心疼:“王妃昨晚上没睡好吗?”   “无碍。”苏筠盯着梳妆镜,面无表情地应着。   端了漱口水进来的寻梅道:“蒹葭姐姐,王妃瞧上去心情欠佳,不如咱们陪着王妃出去走走?”   “这倒是个好主意,去哪儿好呢?”   寻梅想了想:“去慈云庵吧,咱们王妃不是经常去那儿的吗?”   蒹葭询问性地看向苏筠:“王妃觉得呢?”   见这俩丫头为自己忧心,苏筠便也没拒绝,只微微点头:“也好。”   洗漱过后,苏筠便带着两个丫头前往洛云山上的慈云庵。走出王府,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她着实觉得整个人放松了许多。   蒹葭笑看着寻梅:“还是你这主意好,早知道前几日就该带王妃出来散散心的。”   “可不是嘛,我也是今天才想到的。”寻梅笑着挠了挠头,突然眉头一皱捂住了肚子,“哎呀,我肯定早上吃坏肚子了,蒹葭姐姐你和王妃先进去,我很快回来!”说罢抱着肚子匆匆跑了。   蒹葭无奈地笑笑:“寻梅这小丫头,素来都是莽莽撞撞的,亏得是在王妃跟前伺候,若是换了旁人可就没这样的好福气了。”   苏筠没说什么,只道:“咱们进去吧。”   刚要跨进慈云庵的大门,听得背后有人唤她:“筠筠!”   筠筠……自从她成了王妃,再没有人这样唤过她。她恍惚间回首,但见一位穿着素衣长袍的男子屹立在一棵青松之下,正一脸兴奋地冲她招手。   苏筠微微一愣,走上前去:“顾风,你怎会在此?”   这顾风是苏筠母亲在世时收养的一位故人之子,原是在武陵侯府养着的。后来苏筠的母亲去世,顾风就搬离苏家,独自一人住在武陵侯府的隔壁。苏筠小时候就经常同他一起玩耍,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此人生的姿容非凡,且腹有诗书,不过懒于仕途,至今也不愿考取功名,只靠着卖些字画为生。   顾风听到苏筠有此一问,脸色微微有些惊诧:“不是你写信让我来此的吗,我已等候你多时了。”   “信?”苏筠心上微微一沉,明显觉得有些不安。   顾风从袖袋里取了书信给她:“你看,就是这封信,的确是你的字迹。”   苏筠匆忙拆开书信来看,顿时有些生气:“你我自幼相识,我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不清楚?私奔?我是能说出这等话的人吗?何况,若真是我的意思我会选在这青天白日吗?”   “我自然知晓你的性情。可昨日魏王娶了苏筱,我想着你必然是死了心不想在王府待下去。我有想过的,翻过慈云庵后面的山就不是长安城的地界了,而且山路崎岖,纵然是白天也不会有人发现,所以我才相信的啊。筠筠,你当晓得我的心意,当我看到那些话的时候一时头脑发热,所以就……”   “别说了!”苏筠气得打断他,“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今天与我相见的事谁都不能说,你快走!”   “你们在做什么!”严厉中透着盛怒的声音传来,苏筠心下一沉,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她还未回神,手里的书信已经被人夺了过去。   苏筱看着书信,一脸惊愕地看着苏筠:“大姐姐,没想到你居然做出这等事来!王爷不在的这四年,你莫不是就经常跟顾风私会?”她说着,将书信递给了旁边的尹明德。   尹明德看着书上的内容,脸色阴沉到发黑,他抬头看着她:“你可有什么话想说?”   苏筠苦笑:“清者自清,若有人存心要害我,我解释给你听你信吗?”   “谁要害你?筱儿还是本王?今日得到消息说岳母大人前来慈云庵上香,不小心摔落山坡,筱儿不放心才同本王过来看看。若非如此,还不晓得你身为王妃竟如此胆大妄为!苏筠,你把本王放在何处?”   “王爷,筱儿,你们怎么来了?”又一抹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位妇人在嬷嬷的搀扶下走过来,瞧上去发髻凌乱,甚是狼狈。   这人便是武陵侯夫人方氏,苏筠的继母。   苏筱匆忙过去扶住那人:“母亲,您没事吧,担心死女儿了。”   方氏拍拍女儿的手:“放心吧,就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她说着缓缓将目光移向苏筠,眼底泛着一丝嘲讽,语气却尽是关怀,“王妃这是怎么了,脸色瞧上去很不好。”   苏筱道:“母亲,大姐姐也太不知羞耻了,她居然写信给顾风要私奔。幸好我跟王爷及时发现,若不然可真是败坏家风了。”   一旁的蒹葭终于忍不下去了,气得顶嘴道:“筱侧妃凭什么冤枉我家王妃,王妃若败坏家风,侧妃你未婚先孕又当如何?”   苏筱怒极,抬手给了她一巴掌:“你一个丫头也敢教训我?你家主子素日里便是这般教导你的吗?”   蒹葭捂着脸哭道:“王爷,是寻梅,寻梅那丫头引诱我们王妃出来的,他一定被筱侧妃收买了。这件事分明就是侧妃和夫人母女两个一起谋划的,您千万别上当啊,王妃是冤枉的,她真的是被冤枉的。”   方氏脸色一沉:“蒹葭,你无凭无据的怎可冤枉主子?我几时要害王妃了?反倒是这书信,王爷又亲眼见到他们俩在一起,你家王妃又如何解释?”   尹明德怒极之下将蒹葭一脚踢开:“这里何时轮得着你插嘴!”   苏筠上前将蒹葭扶起来,面色早已恢复如常。事到如今,她百口莫辩,还有什么可说的。   瞧着周围大好的景色,她苦涩一笑,缓缓向着前面的悬崖边走去。   “王妃!”顾风大叫一声,所有人也都向这边看来。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你好生求求王爷,兴许王爷不会要了你命的。”苏筱一脸关怀的样子说着,倒像是真怕她会跳下去的模样。   那虚伪的面孔,让苏筠觉得恶心至极!   她看着苏筱,从衣服上扯下一块玉珏细细瞧着:“这玉珏是我母亲临终前的遗物,如今我要死了,筱儿,你帮我交给我的弟弟可好?也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对你最后的请求。”   苏筱有些犹豫,抬头看了眼尹明德阴晴难辨的脸色,她微微点头,有些不情不愿地走近苏筠。   她刚一伸手,不料苏筠突然后退几步,紧接着狠狠推了她一把。苏筱始料未及,尖叫一声从山崖跌了下去。   苏筠依旧站在原地,攥紧了手里的玉珏,默默呢喃:“该从这里跳下去的人,是你!”      ☆、鞭笞二百   从慈云庵回来,苏筠被尹明德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   摔落山崖的苏筱被人找到时浑身是血,气若游丝,听说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但因为山崖不够陡峭,大人却活了下来。   听到这个,苏筠心上有些愤愤,她这个人还真是命大!   蒹葭端了碗白粥进来:“王妃自从外面回来至今都还没吃东西呢,您多少吃一些吧,这样下去身子如何撑得住?”   苏筠看了眼碗里的粥,淡淡问:“顾风怎么样了?”   蒹葭默了一会儿方道:“听说被王爷给秘密处死了。”   苏筠闭了闭眼:“看来,我也时日无多了。”   “王妃切莫说这样的话,王爷对王妃不会那般无情的,他一定不会的!”蒹葭跪在苏筠的身边哭道。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跺开,入目是尹明德那张阴沉到极致的面孔:“苏筠,你个毒妇,筱儿哪里对不住你,你竟狠心伤她腹中胎儿?我以前真是错看了你!”   苏筠站起身,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我只恨,苏筱没有随她腹中之子一起死掉!”   苏筠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尹明德,再想到慈云庵门前看到的一幕,他心中怒火蹿升:“来人,将王妃拖出去鞭笞二百!”   蒹葭吓得跪在尹明德跟前哭着求情:“王爷,您怎么可以这样对王妃,鞭笞二百,您这不是要王妃的命吗?王妃好歹也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室啊!”   尹明德将蒹葭一脚踢开:“本王的命令谁敢违抗,立即行刑!”   苏筠被人拖至院内,皮鞭一条条抽打在身上,清冷的风呼啸而过,她疼的整个人直打哆嗦,却依旧咬紧牙关闷声不吭。   她这辈子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身为一朝王妃,居然会是这样的死法,颜面扫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渐渐被消磨殆尽,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最后一次抬头看着石阶前那男人满是厌恶的目光。   ——“筠筠,得妻若你,是我尹明德十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筠筠,纵有弱水三千,我这辈子都只要一个你。”   ——“筠筠,下辈子,我尹明德还要娶你为妻。生生世世,护你周全。”   ——“筠筠,等我凯旋归来,咱们要个孩子吧?”   ——“筠筠,对不起……”   尹明德,若真有下辈子,希望我们永不相见!   * * * * * * * * * * * * * *   晚上缠绵一夜的雪,整个皖云阁笼罩着一层泛着冷光的白,时不时再吹上几许冬风,寒凉刺骨。   而暖阁里,此刻地龙烧得正旺,将整个屋子烤的温暖如春,和外面分明是两个世界。   透过粉色珍珠帘子往里看,隐约可见一张花梨木万花纹架子床上,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正睡得酣甜。她似乎觉得冷,蓬松的锦被遮了半张脸,只勉强露出光洁的额头,以及那浓密如乌云的长发。   苏筠睁开眼时,入目是一床梅红色金线勾边儿的床幔,上方悬着淡紫色的流苏。窗边案几上葫芦形异兽纹铜炉里袅袅冒着青烟,旁边是四扇绣着仙童腾云驾雾图案的屏风。屋子里装点的很是华丽,橱柜上摆了不少的奇珍异玩,价值连城的翡翠瓷器。   她缓缓坐起身来,望着眼前的画面有些怔愣。   这地方,不是魏王府她的居所,也不是她出嫁前所住的闺阁。但这里很熟悉,她应该是来过的。   尹明德下令鞭笞她的场景历历在目,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只觉得浑身都跟着疼了起来。她下意识抬手拢了拢锦被,想把自己包裹起来。   却愕然地发现自己的手比原来小了一圈儿,胳膊也明显短了。慌乱中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肉嘟嘟的,分明不是原来的自己。   她吓得一颗心顿时提在了嗓子眼儿,瞧见离床榻几步之远的妆奁,她赤足飞奔过去。铜镜中映出她娇俏的面孔,黛眉朱唇,鼻腻鹅脂,脸上有婴儿肥,为原本灵动的面容增添几分娇憨。   这女娃娃眉眼间跟原来的自己有几分神似,但却不是自己。   这张脸分明是苏筱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苏简。   论起来,也是她苏筠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成了苏简,那苏简又去了哪里?   正想得出神,外面传来扫地丫头的窃窃私语。   “你说咱们大姑娘,原是多好的一个人,如今年纪轻轻的就没了,也真是可惜。”   “大姑娘谋害二姑娘的胎儿,这心肠未免也太歹毒了些,若我说她死了更好,这样咱们二姑娘就有希望做王妃了。”   白袖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谁知道是不是大姑娘害得,二姑娘跑去边关找魏王,没成亲呢便有了孩子,怎么说也是对不起大姑娘在先。”   白袖原本是大姑娘苏筠房里的二等丫鬟,苏筠出阁时只带了蒹葭一个一等丫鬟做陪嫁,她这才被派来了皖云阁伺候六姑娘。不过因为以前伺候过大姑娘,六姑娘一直不待见她,这么多年了也还只是个洒扫的小丫头。   樱桃赶紧捂了她的嘴:“哎呦,这是在皖云阁,你可莫说这样的话来,若是让里头的主子听到了当心你的小命。你莫不是忘了,昨晚上六姑娘得知二姑娘小产一事,跑去找大少爷拼命,结果害得大少奶奶肚里的孩子也没保住。”   樱桃不说还好,说起这个白袖就更来气了。但碍于里面的主子,到底压低了声音:“可怜大姑娘和大少爷的亲娘早早地便没了,要不然,何至于双双落得个如此境地?”   白袖话音刚落,屋里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挑开,一个八岁的小姑娘穿着睡裙,赤足便跑了出来。   两个丫头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扫帚倒在地上也没胆子去捡,垂着头不敢言语。   苏筠肃穆望着两人:“你们刚刚说什么,大少奶奶腹中胎儿是怎么回事?”   苏筱害死了她,苏简居然还跑去她弟弟那里闹?一想到这些苏筠便气得咬牙切齿。   但白袖和樱桃哪会知道此刻的苏简早已换上了苏筠的灵魂,自是不敢提那些事的,一瞧六姑娘这架势吓得纷纷跪倒在地:“姑娘,奴婢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这时,远处回廊一个穿着团花大袄的妇人走过来,瞧见檐下的小姑娘急得快走几步:“哎呦,我的祖宗,您怎就这模样出来了,昨晚上刚受了伤,如今这般吹风可是要生病的。”   语毕她已经到了跟前儿,对着地上俩丫头呵斥:“你们两个干什么吃的,姑娘这样子跑出来,你们不拦着反倒让她在此受冻,若是让夫人知道了,仔细你们的皮!”   被赵嬷嬷一喝斥,苏筠顿时回过神来,方才想起自己如今已经是苏简了,她淡淡道:“这俩人在外面唠唠叨叨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吵得我头疼。”说着,还不满地揉了揉额头。   赵嬷嬷赶紧扶她进屋:“姑娘的头又疼了,莫不是昨晚磕破头留下的遗症?姑娘且先好生躺着,奴婢禀告了夫人再给姑娘去请大夫。唉,咱们大少爷也太狠了,姑娘才多大的年纪,他居然下得了手,实在是可恶!”   苏筠重新坐回榻上,手指轻轻揉着脑仁儿,苏简原来的记忆渐渐在脑海中浮现。   昨晚上苏简得知苏筱被苏筠害得小产,她一气之下去了颂睿轩找苏玠泄愤,又瞧见苏玠的妻子秦莹凸起来的肚子实在碍眼,便动手推了她一把。秦莹当时在屋前的台阶上站着,被苏简一推,从台阶上跌下去,当场流了很多血。   苏玠愤怒之下给了苏简一个耳光,苏简晕乎乎转了个圈儿,后脑磕在青石阶上也昏了过去。   苏筠觉得,昨晚上苏简磕得那一下八成没了命,这才让她有机会借着她的身子重新回来。   这样也好,她们姐弟二人在武陵侯府所受的苦,总要一笔一笔的讨回来。   “赵嬷嬷,我是不是真把大嫂的孩子弄没了?”苏玠是苏筠的亲弟弟,但比苏简要大上十一岁,按照如今的身份,现在她的确要称呼秦莹为大嫂。   赵嬷嬷只当她是小姑娘害怕了,抚着她的脊背宽慰道:“大姑娘欺负咱们二姑娘,大少奶奶的孩子没了也是活该,姑娘还提她做什么。连夫人都觉得你做得好呢,姑娘且放心,有夫人在,老爷不会因此责罚你的。”   听赵嬷嬷这口气,秦莹的孩子……真的没了。   苏筠藏在锦被里的手下意识握紧了。方氏,她便是这般教导自己的女儿吗?   苏筠突然想到几个月前,苏玠还带着秦莹一起去魏王府看她。那时候秦莹就已经怀了身孕,眼角眉梢皆是身为人母的欣喜,她也曾真心的为弟弟和弟妹祝福。   如今她没了,秦莹腹中的孩子也没了,这对玠儿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   她多想现在就冲去颂睿轩看看他,可是她却不能。   她现在不是苏筠,而是刁蛮跋扈,最讨厌苏筠和苏玠姐弟二人的苏简。   赵嬷嬷去找方氏请大夫了,苏筠在榻上坐着,蜷缩成一团。   好容易重活一次,究竟该怎么走,她得先自己好好想想清楚。   正想得入神,一位三十多岁的华衣美妇面露焦急地走进来:“我的儿啊,这会儿头还痛吗,快让母亲瞧瞧。”   走进来的是苏筠的继母方氏,苏简和苏筱的亲生母亲。   她坐在榻沿心肝儿肉的唤着,仔细帮苏简检查着伤势。   苏筠未出嫁前不得继母待见,父亲又偏疼苏筱,方氏没少苛待她和弟弟苏玠。后来她一次去慈云庵上香巧遇魏王尹明德,被他一见钟情娶回王府。因着她王妃的身份,方氏才对她们姐弟二人好了些。   瞧见方氏,想到慈云庵见到她时的那副嘴脸,苏筠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慈云庵的事,分明就是方氏和苏筱母女一手策划,如今她有幸活过来,一个都不会放过!   默了一会儿,苏筠拉住方氏的手:“母亲,我头上的伤没事儿,就是……就是昨晚上梦到大姐姐了,她说是你和二姐姐陷害得她,她要找我索命。娘,我害怕。”她说着,害怕地钻进了方氏的怀里。   方氏脸色瞬间煞白,眼睛里染了一层恐慌。她眼珠子四下看了看,脊背一阵发凉,总觉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盯着自己。   她打了个颤栗,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没事,没事,乖乖别怕,有娘在她不敢来找你的,那是梦,都是梦……”   苏筠躲在方氏的怀里,双眸渐渐睁开:“娘,我真的听到大姐姐说是你和二姐姐陷害她。”   “你大姐姐胡说的!”方氏厉声打断女儿,又轻轻抚着女儿的脊背,“好简儿,那只是梦,你大姐姐已经死了怎么会告诉你这个。她不顾名节与人私奔被王爷抓了个正着,却还想要害死你姐姐,你姐姐腹中之子便是被她给害死的。你可晓得,你姐姐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王爷将她鞭笞而死,那是她活该!”   听到苏筱今后再不会有孕,苏筠只觉得心上畅快了几分。她目光呆滞地盯着方氏的身后,似乎突然看到了什么,瞳孔蓦然放大,吓得直往后退。   方氏被女儿这表情搞得有些瘆得慌,脊背一阵冷风吹过,她心跳骤然加快:“简儿,你看到什么了?”   苏筠缓缓伸出食指指向方氏的背后:“娘,大姐姐来了,大姐姐在你后面呢!她穿着秋香色的裙子,鹅黄色的绣花鞋,头上插着碧玉簪子,身上全是血……”   说完,又作势对着后面的空地说话:“大姐姐,你怎么受伤了,谁打得你,你是不是很疼啊。大姐姐……”   “住口!”方氏哆嗦着站起身来,厉声呵斥自己的女儿,“小小年纪就会胡言乱语了,这青天白日的哪儿来得鬼!我看你是昨晚上做了噩梦神志不清了,自己好生在房里歇着,待会儿请了大夫来给你瞧瞧。”方氏说着,再不敢在这房里多待,逃也似的出去了。   走出卧房的那一刻,方氏靠在墙上大口穿着粗气儿。昨晚上苏筠死的时候她和侯爷一起去魏王府里瞧了,她临死前的穿着打扮跟方才苏简口中描述的一般无二。   昨晚上苏简明明没去魏王府,她不可能知道的那么详细的。   莫非,苏筠真的回来了……   方氏吓得双腿一软,快速跑着离开了皖云阁。      ☆、脱胎换骨   魏王妃苏筠殁了,武陵侯府的六姑娘苏简夜夜梦魇,搅得整个武陵侯府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方氏和武陵侯夫妻二人一番商议,决定将其送往洛云山上的慈云庵静养些时日,对外只说是身子不适。   武陵侯府门口,方氏依依不舍地搂着女儿:“好孩子,不是娘不要你,你如今被梦魔缠了身,整日疯疯癫癫实在教人担心,等你到了慈云庵佛祖会保佑你的。你放心,等你的病好了,娘一定派人把你接回来。”   苏筠被方氏抱着却没说话,这个继母什么样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亲生的女儿又如何,她最爱的还是她自己。她怕是真以为苏简被苏筠的鬼魂缠上了,担心苏筠的报复,如今这是要弃女儿保自己啊。   不过,方氏未免想得太简单了。这次是她自己想离开,但等她想回来之时,谁也拦不住!   这时,但见一位二十岁上下的男子晃悠悠从远处走来,手里掂了酒坛子,走起路来趔趔趄趄似要倒在地上。   苏筠看得内心一阵揪紧,还未开口便听方氏道:“玠哥儿怎么又跑去外面喝酒了,这大过年的,伤了身子岂不让你父亲忧心?”   苏玠嗤笑一声,也不看方氏一眼,只目光紧紧盯着苏简,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酒坛子,似乎下一刻就会将那酒坛子扔过来。   方氏害怕苏玠伤到自己的女儿,忙拉着女儿躲在武陵侯身后:“侯爷,您瞧瞧大公子这样子,哪还有点侯府公子的气度,这可是在大门口呢,被人瞧见了还不说闲话?”   武陵侯阴沉着脸道:“如此这般成何体统,还不回去面壁思过?”   苏玠苦笑,无力地将酒坛子扔在脚边,默默转身向着家门而去。   苏筠暗自握了握拳头,以前她是魏王妃,方氏还不敢拿她们姐弟二人怎么样,如今她才刚刚过世,玠哥儿在这侯府都已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吗?   秦莹刚刚小产,玠哥儿也不说在家里陪着,怎么独自一人出来买醉?他是男儿身,总该有些担当才是,怎可凭着酒水来麻木自己,而对刚刚痛失爱子的妻子不管不顾?   苏筠看着憔悴不堪的亲弟弟,心疼的同时又觉得几分失望。   方才,她多么希望他手里的酒坛子真的会砸过来。至少让人知道,面对姐姐和孩子的相继离世,现在的他是愤怒的。可如今不吭不响算什么,岂不是明摆着让人继续欺负他们夫妻二人?   他是堂堂七尺男儿,有家有室的铮铮汉子,如今这日子过得未免太窝囊了些。   苏筠不由叹了口气,母亲早故,这些年她这个做姐姐的真是太护着他了,以至于养成了这般懦弱任人宰割的性子,如今被人骑在头顶上了也不会反抗。   等把眼前的事解决掉,她是该好好教育教育这个弟弟了。不过眼下,慈云庵里还有更重要的事等她去做。   苏筠无奈地摇摇头,默默上了马车,任由马夫驾着车子缓缓驶去。   白袖见她一直不说话,默默坐在马车内离苏筠极远的地方,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说起来也是奇怪,这次六姑娘出门谁也不愿带,偏偏带了她这个素来不招待见的洒扫丫鬟。   临走前她的好姐妹樱桃还羡慕地说,能近身照顾六姑娘是莫大的荣幸。   但白袖自己不觉得这是荣幸,反而还有些恐慌。她以前侍奉过大姑娘,六姑娘跟大姑娘不对付,如今偏要带着她出门,只怕今后的日子里她少不了要遭受折磨了。   想着这些,她就害怕的想哭。   苏筠端端正正地坐着,瞧见白袖那模样岂会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她心底叹息一声,自己一朝从苏筠变成了苏简,身边那些个下人全都是方氏安排的,她自然是不敢用的。   这白袖以前便是她房里的丫头,虽比不上蒹葭事事让她满意,到底也比别的人要顺手些。再加上刚苏醒那日听到白袖那番大胆的言辞,如今瞧着她难免有了亲切之感。   见她僵硬地坐在那儿,苏筠有心缓解她的紧张,柔声道:“给我倒杯茶水来。”   “是。”白袖应着,拿起手边的水壶斟了一杯给她,“姑娘请用。”   她全程眼皮垂的很低,明显不敢看苏筠的表情。   苏筠缓缓接过,随意呷了两口:“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六姑娘突然问起自己的年龄,白袖有些不解,却不敢多想,惶恐着回答:“回六姑娘,奴婢今年十五。”   “十五……”苏筠转动着手里的茶盏,若有所思。   白袖吓得噗通跪了下去:“姑娘,那天是奴婢多嘴才说了不该说的话,您打骂奴婢都可以,请您不要发卖奴婢啊。”   姑娘突然问自己年龄,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一个原因了。听樱桃说,府里犯了错的丫头大都会被发卖,要么嫁给一些歪瓜裂枣,要么直接被人牙子带去青楼,她不想那样活着,她真的不想。   “姑娘,奴婢以后再也不敢多嘴了,一定尽心竭力伺候您,求姑娘大发慈悲,开恩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哭着给苏筠磕头。   苏筠将茶盏放下,亲自扶她起来:“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过是随便跟你聊两句,几时说要卖了你去?”   白袖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姑娘真的不发卖奴婢吗?”   苏筠笑看着她:“当然不会发卖你,你且先起来,好生坐下。”   白袖抹了抹眼泪,对着苏筠谢了恩乖乖坐下来。   苏筠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我有些困了,想眯一会儿,若到了慈云庵记得叫醒我。”   白袖低头应诺。   冬日的太阳暖融融映着光秃秃的树杈,雪地上是刺目的白,曲曲折折的山间小路上,马车稳健地向前行驶着。   白袖看苏筠歪着头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小心翼翼地拿了手边雪白色的狐裘披在她的身上。斜阳透过窗牖流泻进来,打在她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眉梢似颦似蹙,似乎睡得不大安稳。   苏家一共两房,所有的姑娘们加起来共有七个,二房所出的四姑娘和五姑娘是孪生姐妹花,模样身段儿自是一般无二,其她的姑娘们则是各有千秋。   但在白袖看来,这六姑娘和大姑娘虽然同父异母,却也有五六分相像,尤其睡觉时的那份□□,当真是和大姑娘当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正瞧的出神,突然有一不明物体从窗口窜了进来,恰巧降落在苏筠的大腿上。   苏筠正睡得香甜,忽觉得腿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身子晃了晃,下意识睁开眼来,一低头却瞧见自己的大腿上此刻正卧着一只猫。   那猫身上脏兮兮的,毛茸茸一团,绿色的眼睛又圆又大,眼神里透着一丝惶恐和不安。   白袖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姑娘,是奴婢不好,竟让这小畜生从外面蹿了进来,奴婢这便轰它出去。”说罢作势就要伸手去抱它。   那猫似乎能听懂白袖的话一般,两只眼睛斜睨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瞧着两只魔爪伸过来要抓它,它恼怒地抬起右前爪狠狠地在白袖的胳膊上拍打了两下,毛发都跟着竖起来了,嘴里发出不满的低吼。   白袖看它尖锐的爪子都露出来了,吓得赶紧缩回手:“这猫好凶,居然想抓人。”   苏筠瞧着腿上的这只猫,它的眼睛似乎很有神,透着一股子灵动,斜睨着白袖时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慑力。她抬手抚了抚那猫的头:“这猫竟能从窗户飞进马车里,倒还有几分本事。既是它找上来的,我瞧着也合我的眼缘,不若便留下它吧。”   听到娇娇俏俏的声音,穆焕缓缓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女娃娃,突然间变得乖巧下来,怔愣着抬头望了过去。   不错,这小白猫不是寻常的猫,它的身体里注入了定北侯世子穆焕的灵魂。   穆焕自己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今日他来这山中狩猎,突然马失前蹄,他从马上摔落下来,又滚下了山坡。当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恰好瞧见不远处的石头上蹲着一只猫。   他再次睁开眼时,自己的身体正被侯府里的下人找到往家里抬,而灵魂却附在了那只猫的身上。   作为猫,他眼里的世界瞬间少了许多艳丽的色彩,一切都好像变得暗淡了。他急的追着那几个抬着自己身体的小厮跑,结果被那些人当成要吃“他们家主子”的野畜,拿着棍棒追着要杀了他,他四下逃窜,蹿进这辆马车里纯属意外。   苏筠见这小家伙一直盯着自己瞧,软萌又可爱,她心上难得放松了下来,伸手抚了抚它的身子:“我瞧着这小东西挺乖巧的。”   我才不是个东西呢!穆焕在心底腹语了一句,却猛然发现这么说自己似乎也不太对,他像人一样抬起右前爪摸了摸自己的猫鼻子以掩饰尴尬。   白袖道:“姑娘,这猫身上脏兮兮的,您快把它扔下去吧,脏了您的衣裳。您瞧,那雪白的狐裘都被这畜生踩脏了。”   这丫头一口一个畜生地叫着,穆焕听得实在刺耳,它低吼一声,龇牙咧嘴地看着她,似乎下一刻就会猛地扑过去将她那张脸给撕个稀巴烂。   白袖刚说完话,连双唇都还未来得及合上,如今被这只猫一喝莫名地有些怂了,她哆嗦了一下身子,怯怯地抓住旁边的扶手,一时间什么话也不敢多言。   见白袖被自己吓得白了脸色,穆焕这才消了气,眯了眯眼睛,从腹中发出阵阵咕噜声。   “人都说猫最像虎,我瞧着这只猫倒还真有几分虎的雄威呢,有点儿意思。”   白袖苦着一张脸:“姑娘,您不会真的要把这畜……这猫留下来吧?”在那只猫再一次发出低吼时,白袖识趣地换了称呼。这猫未免也太聪明了些吧,居然不让人叫它畜生?简直都成精了!   苏筠打量了它一会儿:“我看它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不像是个有主的,既如此咱们留着做伴也很不错。”   穆焕原本躲进来只是为了救急,并没想过真让人当寻常的阿猫阿狗养,如今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急了。   他怎么也是堂堂定北侯府的世子,怎能被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当畜生养呢?他还得想办法回到定北侯府,进而想办法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体里去。   这般一想,他越发在这马车里待不住了,扭头看着那马车的窗口,它暗自使了使力,猛地一跳往着外面蹿去。   然而,就在它以为自己已经跳出去的时候,两条后爪子被身后的小姑娘伸手抓了个正着,紧接着被她脑袋朝下、屁股朝上重新提溜了回来。   “怎么又想跑出去啊,你这样往外冲会摔伤的知不知道。”苏筠将那只猫重新抱回来,双手托着它的前爪,让它整个身子立起来跟自己对视,“你这是想跑去哪儿?就你这样的小家伙,若是没人护着你,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眼前小姑娘这一席话倒是提醒了穆焕,如今他成了猫,定北侯府还真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搞不好,还会像方才一样被人追着打。   可若是不回定北侯府,他又实在很担心。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有没有气息,若大家当他已经断了气,那岂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穆焕越想越急,不安分地挣扎起来,嘴里发出不满的低吼。   苏筠仔细瞧着它的变化,微微蹙了蹙眉头:“这猫儿好生奇怪,总感觉是有什么话说。”   这一路上,苏筠都表现的平易近人,白袖也渐渐没了方才的紧张。虽说在皖云阁里做了四年的丫鬟,但她还是第一次近身侍奉,突然发现这个六姑娘也没有传言中的那般难以应付,反而有些大姑娘当年的影子,不由生出些许好感来。   如今又听苏筠这般孩子气的话,笑道:“姑娘,猫怎么可能有什么话想跟我们说呢,再聪明也还是个不会说话的畜……”   话未说完,看到这猫似乎想将她吞进腹中的模样,白袖咽了咽口水:“姑娘,这猫好像真的听得懂人话。”怎么每回她一说“畜生”这两个字它就很凶的样子,前几次可能算作巧合,但现在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苏筠也很意外:“猫狗都通人性,这猫竟比寻常的小动物还要机灵许多,你以后呀说话小心着些。”   白袖连连应诺,再不敢随便评判这只猫了。   马车到达慈云庵后,苏筠由一位法号“了无”的年轻师太领着前往一处僻静的院子,院子里的屋舍很简单,打扫的干干净净,简朴又大方。   马夫和白袖将带来的生活用具一应往住室里搬,苏筠则是抱着那只猫跟了无师太说话。   “武陵侯夫人已经提前跟贫尼交代过了,施主只管在此住下,若再被梦魇缠身、心烦意乱可去前殿,贫尼和师姐妹们都会在那里诵经。有佛祖保佑,想必可保施主平安无虞。”   苏筠对着了无师太颔首致谢:“多谢师太。”   了无师太走后,苏筠抱着猫走进屋里,马夫已经走了,只留得白袖还在收拾屋子。   穆焕被苏筠抱在怀里,望着苏筠的那张脸,想到方才那位师太的话顿时有些了然。原来,这是魏王妃的妹妹。   他不由想起魏王迎娶侧妃那日,他无意间看到的女子,素雅的裙衫掩不住那张芳华万千的娇俏容颜,灵巧的手指拨弄着琴弦,当曼妙而又哀怨的曲子萦绕在耳畔时,他的心莫名为之一颤。   后来听说那位王妃谋害侧妃腹中胎儿,被魏王当场鞭笞身亡。魏王手握重兵,又立下汗马功劳,全长安恐怕没有人敢说他的不是,大家只会觉得魏王妃善妒,又蛇蝎狠辣,死有余辜。   是非对错穆焕不想评判,但后宅里的腌臜事他也有所耳闻,真相究竟是什么,只怕唯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只是那样一个妙人儿,就那样没了实数可惜。   白袖将拿来的床褥一件件往床榻上铺,又一边说道:“入了腊月,如今的天越发凉了,夫人这时候送姑娘来这儿,姑娘夜里不知道能否睡得安稳。”她们这位六姑娘打小便是泡在蜜罐儿里长大的,侯爷和夫人宠若珍宝,还真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呢。   苏筠望着白袖铺床的身影并未接她的话,只是道:“你去烧些热水来,待会儿给小猫洗洗澡。”这小家伙也不知在哪儿蹭的一身灰,她抱的这一会儿自己衣服上都脏了。   白袖应声出去,很快提了热水进来。   穆焕这一身脏兮兮的模样自己早就受不了了,如今听说要给它洗澡,难得乖巧地任由苏筠摆弄。   白袖在一旁看着,突然笑道:“这小家伙可真会享受,听说猫都怕水,但它好像很喜欢姑娘给它洗澡呢。”   苏筠笑了笑:“猫大都爱干净,只怕它自己也觉得自己太脏了。”   一双小巧柔软的手在它身上抚来揉去,穆焕有一瞬间的恍神,竟有种沉醉其中的感觉,舒适地眯起了眼睛。但很快,一股强烈的自尊心席卷而来,想到自己如今正像个宠物一样被人伺候着,他只觉得分外羞耻,一时间再安静不下来,挣扎着想要从苏筠的怀里逃开。   苏筠还以为它是不想让洗了,赶紧道:“你先别动,已经干净了。”她说着接过白袖手里的毯子,将小猫整个身子包裹其中,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绿色眼睛来。   白袖看着盆里灰色的水,又瞧瞧自家姑娘怀里的那只猫:“原来它是纯白色的啊,这样一洗漂亮多了。”   苏筠点了点小猫湿漉漉的鼻子,吩咐百袖:“去在院子里生个火,这么冷的天,要赶紧让它烤干身子才行,不然只怕会生病。”   白袖将水端出去倒掉,又在院子里生了火。   动物的毛发容易被火烤伤,苏筠索性连它身上裹着的毯子一起抱出去,自己坐在火边,又将它放在腿上,全程都舍不得将它放下来。   小姑娘贴心地照顾自己,倒让穆焕觉得有些感动。对一只小动物都这般体贴,这姑娘也必定是个善心人。只是,看她眉宇间似乎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愁容,不知是有什么心事。   穆焕看着她,突然生出几分好奇。   苏筠右手无意识地抚着小猫头上的绒毛,目光却一直盯着眼前那熊熊的火苗:“听说凤凰每隔五百年,就会带着在人世间积累的所有仇怨投身烈火,自焚而亡。当肉体经过了巨大的痛苦和磨练,它便会以更美好的姿态涅槃重生,脱胎换骨。”   不知道,是不是就像她现在这样。   穆焕没想到会从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嘴里听到这样的言论,她脸上的表情又那样的感同身受,一时间有些被震撼到,仰头看着她若有所思。   站在后面的白袖却听得一愣一愣的:“姑娘说什么,奴婢没听太懂。”   苏筠回神:“没什么,魏王妃殁了,你可有听说他们是怎么处理她的丧事的?”   自家姑娘突然问起大姑娘的事,白袖吓得一颗心跟着提了起来,硬着头皮道:“魏王妃害得侧妃小产,魏王大怒,不愿以王妃之礼厚葬,只随便叫人扔进棺材里埋了。奴婢还听人说,魏王如今很宠爱侧妃,想来有立侧妃为王妃的打算。”   白袖斟字酌句地说了这些关键事,心想着六姑娘是二姑娘的亲妹妹,听到这些应该会开心吧。   苏筠见白袖没提慈云庵捉奸的事,便知尹明德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将此事压了下去,只对外宣称她害得苏筱腹中之子不保。她抱着猫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穆焕被她抓得一阵吃痛,下意识抬头看她。   却见她脸上淡然无波:“那我爹呢,魏王不敬王妃岂不是在打我们武陵侯府的脸,他都不敢说什么?”   “魏王手握重兵,连陛下都不敢多说什么,咱们侯爷自然也不敢多言。何况,老爷和夫人素来疼爱二姑娘和六姑娘,如今二姑娘得魏王恩宠,侯爷和夫人只怕高兴还来不及。说到底,这魏王妃的头衔还不是落在咱们侯府的头……”   望着苏筠一点点沉下去的脸,白袖瞬间吓得垂首不敢再言,一颗心砰砰跳个没完。但她心里又实在纳闷儿,她方才不敢说半句二姑娘的不是,怎么还是招惹了六姑娘生气?   “六,六姑娘,您怎么了?”她说话的声音都带了一丝轻颤。   苏筠看了眼白袖,抱着猫的手渐渐放松了力道,不满地嘟着嘴抱怨:“我事后又想了想,觉得大姐姐也实属可怜,二姐姐不顾名节地去边关找魏王,又怀了魏王的孩子,她自己如今倒是如愿嫁给魏王了,怎么不为我这个妹妹想想。现如今还不知道外面如何议论我们武陵侯府的姑娘呢,二姐姐心里分明就是没有我这个妹妹!”   白袖听着她孩子气的话渐渐松了口气,原来姑娘是在想这个。是啊,一个八岁的孩子而已,之前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如今自个儿想一想,恐怕是有点明白了。   二姑娘这么做,可不正是不顾惜六姑娘的名声吗。   苏筠想了想又道:“你说,我为什么最近总是梦魇啊?会不会大姐姐真有什么冤屈?”   人对鬼神永远充满着敬畏,白袖自然也不例外,听了这话双唇微微一颤,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只觉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苏筠很满意她的反应,唇角不留痕迹地上扬几分,面上却是一本正经:“我总觉得大姐姐的事有蹊跷,我想查一查,说不定还能还大姐姐一个公道。这样,兴许我晚上便不会做噩梦了。你说对不对,白袖?”   白袖连连点头:“姑娘说的是。”   苏筠看着她问:“二姐姐何时去的边关,你可晓得?”   白袖思索片刻道:“奴婢不知。不过,奴婢倒是听二姑娘房里的一个清英说过,说是二姑娘去庄子养病的前一晚,夫人曾在二姑娘房里待了许久,翌日二姑娘走的时候瞧上去很高兴,一点都不像是生了病的模样。她私下里跟奴婢说,也许二姑娘去边关找魏王的主意……是夫人出的。”      ☆、求见祖母   苏筠勾唇一笑,眼底泛出一丝冷意。   方氏本是鲁国公府的庶女,生母是鲁国公最宠爱的姨娘。姨娘手底下能够教养出什么样的好女儿来,当初迷得父亲神魂颠倒,母亲过世刚满一年便迫不及待把她娶回家。如今方氏会教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实在是很符合她的本性了。   穆焕怔怔盯着苏筠此刻的表情,困惑不已。   这小姑娘看着是八岁的年纪,但无论说话谈吐还是眉宇间的那份神情,怎么看都像是经历过什么大事的人,沉稳而心思细腻。   武陵侯夫人不是她的母亲吗,怎么看上去她似乎很恨的样子?   莫非,这武陵侯府中还有什么不可与外人道的事情?   小猫两只雪白的前爪在苏筠的腿上挪了挪位置,重新乖巧地卧着,望着苏筠的那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将小猫身上烤干没多久,师太送了斋饭过来。   斋饭做的很是简单,一碟子小葱拌豆腐,一碟子水煮白菜,几个馒头外加两碗白米粥。   见苏筠盯着桌上的饭迟迟不拿筷子,白袖站在一旁看着,关怀地问:“姑娘怎么了,可是这饭不合姑娘的胃口?”说来也是,她家六姑娘在侯府的时候,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这样的饭六姑娘难以下咽实在正常。   不料苏筠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瞧着倒是挺好的。你也坐下来一起吃饭吧,这儿不是侯府,不必讲那么多规矩。”   白袖犹豫着站在那里,不敢上前。跟主子同桌吃饭,她在侯府这么多年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苏筠又道:“坐下吧,若等我吃完,你的那碗粥便凉了。如今在这庵里,你不必拘着侯府的那些个礼节,回去了自有你守规矩的时候。”   白袖应了声,对着苏筠谢过恩,乖乖坐下来。   苏筠见没有小猫的碗筷,便道:“咱们来得时候不是带了几个青花瓷的小碗吗,你取出来一个给它。”   白袖一脸吃惊,不大乐意地道:“姑娘,这样不好吧?”   苏筠懒得跟她说太多,只不悦地蹙了蹙眉头:“让你去你便去。”   白袖不敢多言,乖乖起身拿了小碗过来搁在桌上,又见苏筠把自己的粥分给小猫,便道:“姑娘,把奴婢的给这小东西吧。”   “不用,我饭量小,一半就够了。”说着,她将碗搁在旁边的小凳上,推至小猫的面前,又夹了豆腐和白菜给它,“小家伙,快吃吧。我们跟你吃的一样,可没有苛待你哦。”   穆焕仰脸看着跟前的小姑娘,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白袖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姑娘这么喜欢猫。”   苏筠笑了笑:“是挺喜欢的。”之前刚嫁入魏王府的时候,她养过一只猫。那只猫太淘气,尹明德不大喜欢,她就将她送了人,后来听说那只猫病死了。   曾经她以为只要有尹明德在,其他的一切她都可以不在乎,在这世上没有什么在她心里比自己的夫君更重要。他不喜欢的,她都尽可能的不去做。   可结果呢,他却在她心上狠狠地插了一刀。   “猫比人好,谁对它好它心里清楚,知道感恩,不像人……”她喃喃地说着,伸手抚了抚它身上的毛。   穆焕正低头吃着饭,听到这话身子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看着她。   小猫仰脸看着她的表情软萌又可爱,苏筠瞧着心情渐渐好了很多,宠溺地点点它的鼻子:“赶快吃饭吧。”说罢,自己端起饭碗默默吃了起来。   用罢了斋饭,苏筠说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白袖则留在院子里收拾碗筷。   临出门前苏筠特意嘱咐:“你看着点儿它,别让这小家伙走丢了,万一跑到深山里去,遇上野兽便不好了。”   见白袖应下,她这才放心的出了门。   穆焕觉得苏筠有些不太对劲,压不住心上的好奇,她前脚刚走他便偷偷地打算跟过去。   白袖见了堵住他:“哎呦,我家姑娘刚出去你怎么就不安分了,你别乱跑。”她说着作势要弯下腰来抱起它。   见这丫鬟阻了自己的去路,穆焕明显很不高兴,龇牙咧嘴一声低吼,再次竖起了毛发。   白袖很吃他这一套,果真吓得缩回手,心肝乱颤着:“你怎么每次只在我家姑娘怀里那么乖啊。”   穆焕横了她一样,见她不敢动自己,傲娇的地晃着自己的猫屁股出了院子。   猫的视野不比人看得远,当穆焕走出院子时早已没了苏筠的踪迹。好在他现在的嗅觉和听觉灵敏许多,倒也很快找到了苏筠的方位,飞奔着跟了上去。   默默跟在她的身后,穆焕明显发现她并不是随便出来走走,这样快的步子分明就是有目标的。   她走的太快,穆焕发现自己的四只小短腿要很拼命地交错往前迈才能跟得上,一时间心上有些不大爽。果然,他是一只假猫,比不上真猫那样的速度。   正走着,前面的苏筠却突然停了下来,扭过头来无奈地笑看着它。   穆焕瞬间有一种跟踪人被发现的尴尬,低着头不敢看她。猫的腿实在是太短了,而地上又满是枯黄的落叶,它迈不开便只能不停地踩在落叶上发出脆响,如今倒好,把人给惊动了。   他有一种钻进地缝里的冲动,又恰好见前方树上的木枝掉下来搭成的洞,小跑几步过去便往里面钻。   不过,脑袋倒是进去了,但身子太大,卡住了。   穆焕此时是越发的囧了,撅着屁股弓着身子往里钻也不是,出来也不是。   他一急就很想说话,张嘴却是一声猫叫:“喵~”   苏筠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亲自过去把它的脑袋□□:“还真是个小淘气,钻那里面做什么,看到老鼠了?”   穆焕不满地哼唧一声,他又不是真正的猫,如果真是老鼠他躲还来不及。   苏筠拍了拍它身上的杂草:“瞧瞧,刚给你洗的干干净净,这会儿让你弄脏了。”   拍打干净了,她将它护在怀里:“既然跑出来了,我就带着你吧,省得你乱跑再走丢了。”说着,她抱着怀里的猫继续往前走。   最后,苏筠在慈云庵最南面的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她长舒一口气,点了点猫鼻子:“我们终于到了,也不知道待会儿我要说的话祖母会不会相信。”   祖母?穆焕微微一惊。   这小姑娘是武陵侯府的六姑娘苏简,那她的祖母岂不就是武陵侯的亲生母亲?听闻苏老夫人十二年前便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莫非,她是在这慈云庵里出了家?   只是,当初苏老夫人离开时这小姑娘应该还没出世,她怎么会知道苏老夫人在这儿的?   穆焕心里的好奇心越发重了。   苏筠抱着小猫走进院子,一位穿着土灰色夹袄的婆子正在院里砍柴,头上发髻花白,瞧上去起码有四五十岁了。   那婆子看到进来的小姑娘明显有些惊讶,一声“大姑娘”脱口而出,却又突然愣住:“这位姑娘是……”她家大姑娘如今都二十出头了,不该是这样的年纪。何况,她听闻大姑娘已经殁了,是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   不过,这小丫头跟大姑娘的五官实在是太过相似了。   这会是谁呢?莫不是……六姑娘?   苏筠上前几步,对着那婆子颔首施礼:“烦请嬷嬷转告祖母一声,就说她的孙女儿苏简前来求见。”   还真是六姑娘!   魏嬷嬷心上一惊,她跟老夫人在这慈云庵后面住了十二年了,整个武陵侯府除了大姑娘谁都不知道她们的下落,就连侯爷也是不知情的。   这六姑娘是如何得知她们的下落的?   老夫人素来最疼爱大姑娘,前几日几个夫人来上香,说起魏王迎娶二姑娘为侧妃,几日后魏王妃过世的事,老夫人心里正不是滋味儿呢。这六姑娘是二姑娘的嫡亲姐妹,老夫人如今只怕未必想见她吧。   魏嬷嬷对着跟前的小姑娘行了礼,赔笑着道:“这位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这里并没有什么您说的祖母。”   苏筠早就知道,她如今的这个模样魏嬷嬷一定是不会让她进去见祖母的。她倒是也不着急,只是再次颔了颔首:“还是劳烦魏嬷嬷通传一声吧,就说……是大姐姐让我来的。”   魏嬷嬷心上微惊,盯着苏筠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屋。   很快又挑起棉布帘子走出来,对着苏筠躬身施了一礼:“六姑娘,我们老夫人有请。”   苏筠早料到祖母一定会见自己的,但如今听到魏嬷嬷的话到底还是松了口气,她微微颔首:“谢嬷嬷。”   说罢,抱着怀里的猫便望着屋里去了。      ☆、祖孙重逢   十二年前,武陵侯府的侯爷还不是苏筠的父亲,而是她的祖父。   祖父武将出身,十二年前奉旨剿灭前朝余孽,凯旋的路上突发疟疾,暴毙了。祖母知道后受不住打击,卧榻三个月站不起来。   后来有一日,祖母身子突然好了很多,让魏嬷嬷陪着她上街买新衣裳,一去不回。   父亲当时急坏了,派了人四处搜寻,把整个长安城翻了个底儿朝天,却始终不见祖母的下落。   有人说祖母寻了个无人的地儿随着祖父去了,也有人说祖母跟着别的男人跑了。说法不一,但都没有证据,也不过是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笑料罢了。   苏筠十二岁那年,有次跟随继母去慈云庵上香,一个人闲来无事便在慈云庵的后院走动,无意间闯入了一座后院,看到了四年未见的祖母,方才知道祖母竟然带着魏嬷嬷来了此处。   魏嬷嬷说祖母在家里处处都是跟祖父有关的回忆,让她心情低落,意志消沉。如今在这样的地方虽说冷清,却也能让她静下心来,反而好了许多。   祖母以前没少往慈云庵里捐香火,这儿的师太们也待她们极好。祖母原本是打算剃发出家的,但师太说她尘缘未了,如今还不是时候,准许她带发修行。   当时苏筠问起她们为何不告而别时,祖母说:“你父亲素来孝顺,若是知道我们来这样的地方,必然是不会答应的,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他有妻子,又有儿有女,时间长了自然也就把我这个老娘放下了。”   苏筠扑在她的怀里哭求着让她跟自己回去,祖母却笑着摇头,怎么也不肯走。还说这是她们祖孙的秘密,莫要与外人多言。   此后,苏筠去慈云庵的次数越来越多,才有了撞上尹明德,被他看重娶回王府的那些事。   她掀开帘子走进去,一位妇人跪坐在佛堂前,手里数着一颗颗佛珠,嘴里念着她听不懂的经文。妇人身上穿着蓝色的百衲衣,头上戴着尼姑帽,鬓角处露出些许青丝,可见是并未剃发的。   看到许久不见的祖母,苏筠鼻头一阵酸涩,将怀里的猫放在地上,自己缓缓跪了下去:“祖母……”   苏老夫人跪在那里没有动,握住佛珠的手却缓缓顿了下来,语气淡漠的根本不像是对待自己的孙女:“施主前来,不知找贫尼何事?”   苏筠眼角一滴泪水滑落,膝行着过去拉住了她的肩膀,哭着道:“祖母,我是筠筠,我是筠筠啊!”   一夜之间从苏筠变成苏简,她激动之余又觉得害怕。这样大的事她不知道该跟谁说,能想到的便只有祖母了。她装疯卖傻,逼得方氏把她送往慈云庵,为的不过是跟祖母见面。如今看到祖母,她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把来龙去脉说与她听。   苏老夫人的身子明显一颤,缓缓将头偏移了过来。眼前的小姑娘七八岁的年纪,生的肤白肌嫰,五官精致细腻,眉宇间和筠筠小时候颇为相似。可这年纪……   苏老夫人回过头去,缓缓闭上了眼睛:“佛祖面前不打诳语,施主若是没什么便请回吧。”   “祖母!”苏筠抓着老夫人的手没有放开,“世有六道轮回,孙儿真的没死,得苍天垂怜,在苏简的身体里又活了过来。祖母,我真的是苏筠啊!祖母的安身之地孙儿不曾向任何人透露,就是玠儿都是不知情的,若我不是筠筠,又如何找得到这里呢?”   苏老夫人再次睁开了眼,听着小姑娘的话却不知该不该信。   祖母认真聆听的态度让苏筠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她喋喋不休的说着这些年她来看祖母的点点滴滴,但凡是能想起来的丝毫不敢疏漏的全说与祖母听。   听着那些只属于她和苏筠的过往,苏老夫人的眼神里带了强烈的震撼,明显信了七分,伸手颤抖着抚上孙女儿的脸颊:“你,你真的是筠筠?”   苏筠哭着扑进苏老夫人的怀里:“祖母……”   苏老夫人轻抚着她的脊背,缓缓安抚着她的情绪,见她安静了很多,这才问道:“我前些日子听魏嬷嬷说苏筱做了魏王侧妃,可是真的?”   苏筠点头,将苏筱去边关找尹明德,又未婚先孕,前段日子被尹明德娶回去做了侧妃,陷害自己与顾风私奔被尹明德抓个正着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说起这些,她心上一痛,神色随之冷凝了几分:“寻梅诱我出来上香,顾风紧跟着收到书信赶过来,继母方氏又好巧不巧的摔倒,所有的巧合加在一起,分明就是苏筱和她母亲两个人故意害我的阴谋!苏简还害得玠儿媳妇小产。我现在成了苏简,居然还要认贼作母!可最令我伤心的,是尹明德竟这般待我。我痴等四年,不过如此结局……”   苏老夫人道:“男人一个个都是耳根子软,遇到个狐媚女人哪里还能理智的起来。你父亲还不是一样?若不是方氏的枕边风,他也不至于冷落你和玠儿姐弟俩。”   苏筠顿时有些激动:“祖母的意思是……您相信我的话了?”   苏老夫人怜爱地帮她将掉落的碎发夹在而后:“祖母看着你长大的,别人若想模仿你,祖母一眼都能认得出来。方氏母女仗着你父亲的宠爱在我们武陵侯府作威作福,如此不把你这个侯府的嫡长女放在眼里,你放心,祖母一定帮你出这口恶气。”   苏筠感动地把头埋进苏老夫人的怀里:“谢祖母。”   苏老夫人紧紧抱着她:“我可怜的孩子,早早的没了娘,你爹又是个不中用的,这些年让你在侯府里受委屈了。”   那边苏筠还在说着自己怀疑方氏和苏筱母女二人陷害自己的事,这边小凳子上趴着的穆焕却早已是惊呆不已。   怪不得这个小姑娘如此的与众不同,原来她的身体里是魏王妃的灵魂。   若搁在以前,这样离奇的事穆焕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堂堂定北侯世子都能成为一只猫,还能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不过,同样是借尸还魂,这苏筠明显比他要得上天的厚待。最起码,她现在是借着自己妹妹的身子活着,至于他……居然活在一只猫的身体里。   人比人气死人,穆焕这心里顿时有些不大平衡了。   苏老夫人和苏筠说了会儿话,便说让她先回去:“这几日你且在这慈云庵里好生住下,先不要想着回去报仇。仇恨越深就越容易冲动,越冲动就越容易露出马脚来。你若无事便过来找祖母听听佛经,把那些仇恨统统忘掉。你继母是鲁国公府的女儿,苏筱又是魏王侧妃,她们背后的势力可不是你能轻易招惹的。你须得沉得住气,慢慢来,明白吗?”   苏筠点头:“孙儿知道了,孙儿就是知道鲁国公府和魏王的势力不可能轻易撼动,所以才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先来慈云庵把这一切都告诉祖母的。”   苏老夫人赞赏地点点头,这个孙女儿自幼聪慧,倒也着实让她欣慰。她明白审时度势,而不是直接去跟方氏硬碰,可见是个有主意的。   苏筠抱着自己的小猫离开后,魏嬷嬷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魏嬷嬷扶老太太在旁边的炕上坐下,听老太太道:“方才的话你想必在外面都听到了,你觉得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刚刚苏筠的那番话,苏老夫人虽然信了,但心里仍保留一丝怀疑。这事太离奇,任谁也不会十分的相信。   魏嬷嬷伺候苏老夫人多年,这几年两人在慈云庵相依为命,名为主仆,却像家人一样亲切。苏老夫人如今跟她谈及这些事也不避讳。   魏嬷嬷道:“平日里总有些夫人姑娘们来上香时说些长安城里的八卦,奴婢听闻这六姑娘被侯爷和夫人宠的刁蛮任性,跟方才的那位姑娘言谈举止并不相符。老夫人还别说,方才六姑娘乍一进来,还真跟大姑娘小时候很是相像呢。”   苏老夫人点点头:“这么说来,你也相信了?”   魏嬷嬷笑:“老夫人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又何苦来问老奴?大姑娘自幼得您宠爱,也算是您带大的,是与不是您岂会瞧不出来?何况,方才六姑娘的话若是假的,她让您帮着对付她的亲生母亲和亲姐姐,对她而言有什么好处?”   老夫人也跟着笑了,接过魏嬷嬷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你倒是看得明白。”   说起这个,老夫人叹息一声:“原想着我那可怜的筠筠就那么去了,如今倒还活着,着实让我这心里舒坦了不少。也亏得这丫头还记得我这个祖母,知道发生这样大的事先来找我,若她自己狂妄自大的去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对她而言也没什么益处。”   魏嬷嬷垂首应着:“谁说不是呢,大姑娘打小就聪慧,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狼狈不堪   苏筠抱着小猫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天已经暗淡了下来。   慈云庵建在洛云山上,此时冷风吹得凉飕飕的,白袖帮苏筠整理好床铺后,又侍奉她洗漱想让她早些休息。   洗漱过后,苏筠便让白袖也早早去睡下——白袖的住室在苏筠的隔壁。 。   白袖关上房门离开,苏筠则是抱着猫去了床榻。她缩了缩身子躺进被窝里,伸手将小猫揽入怀中:“这天儿真冷,也不知道让你睡哪儿好,不如你便跟我睡吧,咱们俩还能互相暖被窝。”说着已经将小猫塞进了被子里。   对此,穆焕绝对是拒绝的!   虽然他现在是一只猫,但他也是堂堂的定北侯世子,如今却让他跟个姑娘家睡在一个被窝里……穆焕觉得自己的猫脸有些发烫。   苏筠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轻柔地把它放在自己的腋下,一只手随意地抚着它身上那暖绒绒的毛发,安静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后来许是太困了,她抚着小猫的动作渐渐变得缓慢,最后索性搭在它的身上不动了。   耳边传来她平稳的呼吸声,穆焕却有些睡不着觉。   想到之前听苏筠向苏老夫人说的那番话,他不由一阵感叹。   也不知道魏王若是知道他的王妃其实没死,而是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获得重生,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说到死,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如果苏筠是死了以后成了苏简,那他现在变成猫岂不是意味着原来的那个自己也已经……   这般一想,穆焕顿时无法淡定了。见苏筠此刻睡的正香,它悄悄从被窝里钻出来,跳到门口,用爪子扒拉着打开房门溜出去,又悄无声息的关上。   外面黑乎乎的,只地上的雪在浓郁的夜色里反射出些许光亮。好在猫的眼睛在夜晚比较好使,对穆焕来说也并没什么障碍,顺着下山的路便望着定北侯府奔去。   * * * * * * * * * * * * * * *   翌日醒来,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白袖一边将手放在嘴边哈着气,一边用另一只手在院子里打扫着。见苏筠出来,她笑着迎上去:“姑娘醒了,奴婢去看看热水好了没。”   苏筠拦住她:“先不急,你看到那只小猫了吗?”   白袖摇头:“没有啊,它昨晚上不是跟姑娘在一起吗?”   “是跟我在一起的,但我今儿一早上没看到它。”   白袖见苏筠有些急了,赶紧安慰道:“姑娘先别急,估计是出去溜达去了,猫认路,应该会回来的。奴婢先去打水帮姑娘洗漱。”   苏筠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但心里却仍是有些放不下。   等洗漱完毕,都该用早膳了,仍是不见小猫回来,苏筠顿时有些坐不住了,和白袖两个人开始四处寻找。   “你说它会不会昨晚上就跑了,大晚上黑乎乎的,它会往哪儿呢,万一真跑到深山里去,如果里面有狼或者大虫可怎么好?”苏筠越说越着急了。   白袖安慰道:“姑娘快别瞎想了,猫晚上看得见路的。何况猫的身手那么灵活,怎么可能被欺负呢,它还会爬树,就算真遇上狼或者猛虎的,那也奈何不了它。”   经白袖这么一说,苏筠渐渐安心下来。是啊,猫几乎是没有天敌的,谁能奈何得住它呢?是她刚刚太过着急了,所以才会头脑发热的瞎担心。不过,她是真的很喜欢那只猫,虽然才刚跟它相处没多久,却觉得它灵性十足,很合她的眼缘。   原本想着好好养着它,今后的漫漫岁月里还能有个伴儿,没想到才一个晚上它便跑的无影无踪。   “罢了,不去找了,兴许它是有主的,这会儿去找自己的主人了吧。”苏筠状似无所谓地说着,心里却仍有些不大开心。   她有些泄气的地坐在杌子上,暗自思索着那小家伙不知如今怎么样了,会不会饿着,冻着。突然听到白袖兴奋的声音:“姑娘,快看,猫回来了!”   苏筠循声望了过去,果真看见那只小白猫此时在门口站着,身上脏兮兮湿漉漉的,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很是狼狈。   她心上一喜,上前将它抱在怀里:“小家伙,你跑哪儿去了,可是要急死我。”   “姑娘,这猫身上脏兮兮的,你赶快把它放下来吧,当心弄脏您的衣裳。”经过昨日,白袖如今长记性了,再不敢称呼这只猫为畜生。   苏筠见怀里的猫在瑟瑟发抖,对着白袖道:“快,在院里生个火,再烧些热水来。”   白袖不敢多言,忙应声去了。   昨日才给它洗过澡,这次苏筠怕它生病不敢再洗,只拿帕子沾了热水帮它仔细擦着身上的毛发,待擦洗干净了,这才抱着它在火边烤着。   白袖仔细打量着一直乖巧待在自家姑娘膝上的小猫,猛然间似是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指着那只猫道:“姑娘,你快看,小猫的眼睛里有泪花,它这是哭了吗?”   苏筠闻此低头一看,果真见小猫的眼睛里泪光闪闪。   穆焕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被苏筠和白袖这么一看,顿时觉得无地自容,下意识将脸埋进了苏筠的怀里。鼻间是她身上独有的馨香,让他原本酸涩难忍的心一点点变得平静下来。   昨晚上他费尽千辛万苦才瞒过下人的视线溜进了定北侯府,结果发现自己还有气息,他高兴坏了,使尽办法的想让自己的灵魂从猫身体里出来,然后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然而,却无济于事。   他默默在自己房里待了一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听到有人进来,就赶紧趁机溜了出去。   刚一出房间,却被几个小厮看见了,以为他是偷嘴吃的,叫了好几个人围堵他。还好他身子小巧跑得快,才算是躲过了那些人。   然而,祸不单行,当他走在大街上的时候,突然有人开门泼了一盆冷水,好巧不巧泼在了它的身上。   大冬天的,一盆凉水浇身,穆焕瞬时冷得直打哆嗦,连走路都有些不太稳当了。   他摇摇晃晃地在街上走着,在胡同口遇上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戏弄他,嘲笑他,穆焕恼羞成怒,抓伤了其中一个孩子的手背。那几个孩子似乎被吓着了,这才纷纷四下逃窜。   当时,穆焕只觉得心上从未有过的狼狈和悲凉。   他堂堂定北侯世子,因为相貌和才学被身边的人追捧着,逢迎着,从小到大都是高高在上的,还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而最憋屈的是,他空有一身武艺,自从成了猫根本派不上丝毫的用场。连几岁的孩童都敢欺负到他的头上来。   那一刻,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苏筠还好,她成了苏简,孤苦无依时还有个祖母可以倾诉。可他呢,他这只猫连个话都不会说,没有人真正把他看在眼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回到慈云庵的,他当时没地方可以去,走着走着便到了这儿。   如今见苏筠温柔体贴的照顾自己,穆焕感动之余又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在这个时候,他很感谢这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如果没有她,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苏筠温暖的怀抱让他依恋,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穆焕的母亲在父亲还是白身的时候便嫁给了他,后来父亲在战场上立下大功,被陛下封为定北侯,袭爵三代。   可惜母亲命薄,侯夫人做了不足三个月便因病去了。那时候,穆焕六岁。   母亲走后,陛下要将自己的妹妹少安公主嫁给父亲做继室,父亲以妻子丧期未满为由拒了婚。   他九岁那年,陛下旧事重提,不再询问父亲的意愿,而是当着众文武百官的面直接赐婚。父亲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危,只得接旨。   少安公主跟他关系一直淡淡的,表面维持着母子间的和谐。   这些年,他都快忘了母亲的怀抱是什么样的。如今,这样温暖的怀抱却勾起了他内心深处对母亲的渴望,下意识闭了眼睛,依恋着这份难得的温柔。   苏筠仔细看着怀里的小猫,脸色一点点变得深沉:“这猫怎么感觉不太对劲,有气无力的?”   白袖也凑过来瞧着:“它方才回来时那样狼狈,明显是被人欺负了,且身上湿漉漉的似是被人泼了水,莫不是生病了?”   白袖这么一说,苏筠顿时有些紧张了。伸手试了试小猫的体温,但她对小动物不甚了解,也查不出什么来,便道:“慈云庵东面是洛云寺,那里是长安城的第一大寺庙,听说里面有个‘静圆’师父懂些医术,你速速去将他请来给小猫看看。”   看这猫有气无力的样子,白袖自然不敢耽搁,忙应了声跑着出门去了。   苏筠看着怀里不停颤抖着的小猫,心疼的将它抱得紧了些。      ☆、软软绵绵   因为大早上被人泼了冷水,又独自晃荡了许久,穆焕这本就娇弱的猫身子毫无意外地病倒了。   静圆师父开了药方,又差小徒弟去山下买了药,苏筠让白袖顿顿煎给小猫喝。   小猫很乖巧,每回苏筠亲自给它喂药它都张口喝下去,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苦。就连白袖看见了都觉得惊讶:“姑娘,这只猫未免也太有灵性了些。”   苏筠笑着抚了抚小猫的头:“恐怕是知道这能治病,确实比很多猫都聪明些。”又拿了干蜜饯儿放在手心递过去,“来,吃颗蜜饯儿就不苦了。”   小猫慢慢将脑袋探过去,伸出粉色的小舌头将蜜饯儿裹入口中,舌尖扫过苏筠的掌心,带来温热的触感,她笑着拍了拍小猫的脑袋,夸赞道:“真乖。”   苏筠把自己当宠物来养着,让穆焕心里一阵复杂。在抗拒的同时,又有一种被关爱和呵护的感动。他仰脸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中暗思着:你在我落魄时这般待我,只希望将来有一日我能有机会报答一二。   “姑娘,既然决定养着它了,咱们给它取个名字吧?”白袖笑着道。   经白袖说起苏筠才想起来:“是啊,这么久了还没想过给你取名字呢。”她晶亮的眼珠转了转,暗自打量着跟前绵软的一团,默了一会儿道,“叫绵绵吧,这名字很配它。”   白袖夸赞道:“这名字好听,还很可爱呢。”   苏筠将小猫抱在自己膝上,伸出食指点了点它的小鼻尖:“从今天开始你就叫绵绵了,要记得自己的名字知不知道?”   看她像个孩子一样地哄着自己,穆焕眯了眯眼睛,用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它可爱的模样看在苏筠的眼里,只觉得心都化成了水,眼角眉梢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份轻松和惬意。   真好,在她最痛苦难熬的日子里,还有这样一只可爱的小猫陪伴。   白袖看着自家主子跟小猫玩得开心,她上前拿了药碗准备出去洗,刚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欢喜的对着自家苏筠道:“姑娘,淮郡侯府的九姑娘来看您来了!”   苏筠微微一怔,旋即了然。   淮郡侯府的九姑娘杭青柠今年不过十岁出头,苏筠跟她不熟,但苏简却和她关系亲厚。   正想着,一个穿着赭红色木槿花袄裙的小姑娘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看到苏简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阿简,可算是见到你了,我昨儿个去你家找你,结果听夫人说你身子不适在慈云庵静养,恰好今儿个我娘来上香,我就跟着过来看看你。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这杭青柠是苏简的手帕交,但小了苏筠整整十岁,因而苏筠并不曾跟她打过交道,如今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客气地笑着回道:“多谢青柠姐姐关照,我在这儿静养多日,现如今已经大好了。”   苏筠拉她坐下,白袖过来上了茶水:“外面天儿冷,姑娘快捧着暖暖手。”   杭青柠接过茶盏捧着,对着身后尾随她的丫鬟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阿简还有话说呢。”   她的丫鬟应声退下,苏筠见杭青柠欲言又止,她对着白袖使了使颜色,白袖也知趣地离开了房间。   杭青柠这才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小声问:“我听说你是因为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所以才被你爹娘送到慈云庵来的,是也不是?”   苏筠漫不经心地小呷一口清茶,茶水的热气扑在她的眼上,敛去她眼底的一抹寒意。她笑了笑:“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杭青柠撇撇嘴:“亏我们俩关系这般好,你居然都不告诉我。哎呀,你放心好了,我知道这种事关系到你们侯府的声誉,我没有跟别人乱讲的。我就是比较好奇,所以才想问问你罢了。”   苏筠默默喝着茶水,没答话。   见问不出什么,杭青柠也不泄气,又寻了个话题:“魏王妃害得侧妃流产当日,你家大嫂腹中的孩子也没了,是不是你干的?”   苏筠捏着茶盏的手微微用力几分,好一会儿扭头看到她:“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秦莹流产的事关系到苏简的声誉,方氏绝不可能让人放出风声去,这杭青柠怎么会知道?还有她撞鬼梦魇的事,家丑不可外扬,方氏让人送她来慈云庵打的也是身体不适,来此静养的旗号。   杭青柠消息如此灵通,实在让苏筠怀疑。莫不是苏简身边有杭青柠安排的眼线?   苏简骄纵任性,嚣张跋扈,但头脑实在是简单,若杭青柠只是表面上跟她关系好,暗地里算计她,还真不是不可能的。   杭青柠和苏简打小就认识,最是了解她的脾气秉性不过,如今被她这样暗含警告的眼神一望,她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匆忙撇开眼去:“我猜的啊,咱们俩这么熟,你的性情我还能不了解?魏王侧妃是你的亲姐姐,魏王妃害她流产你能不生气?苏玠和魏王妃是亲姐弟,你若想撒气会找谁不用想我都知道。”   苏筠仔细望着她,没有说话。直觉告诉她,这个小丫头并不简单。她和苏简之间的关系,也绝没有苏简记忆里的那样好。   杭青柠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睛躲闪着看向别处,这才看到方桌上趴着的猫,她惊喜道:“你在哪儿弄来这样好看的一只猫,雪白雪白的,可真好看。”   她说着伸手想要去摸摸它,穆焕顿时有些生气,龇牙咧嘴地吼了一声,尖锐的爪子已经露了出来。   杭青柠吓了一跳,匆忙缩回手,面色跟着白了几分。   苏筠勾了勾唇,默不作声地过去将绵绵抱起来:“青柠你没吓着吧,我这猫认主,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让碰的。”   说完,她瞧了眼杭青柠的表情,随意地抚着怀里的猫:“这猫就是比人单纯,你说是不是?至少,它对我是一心一意的,不像我皖云阁里的那些下人,表面上看视我为主,背地里别人给她们点儿甜头,什么背叛我的事都是做得出来的。”   见她脸色越发白了,苏筠眼底浮起一丝嘲讽,嘴上却很关心地道:“青柠,你身边没这样的小人吧?可得对她们管教严厉一些,否则,哪天那些个畜生把你卖了你还不知道呢。”   杭青柠袖中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面上却努力笑着:“阿简你说的是,下人们是得管得严些,这样才能让她们知道自己的主子究竟是谁。”   苏筠点点头,将茶盏举了举:“喝茶吧。”   杭青柠小坐了一会儿,便寻了借口要走。苏筠虚意挽留了一下,看她坚持,便由着她去了。   站在门口望着她领着自己的丫鬟浩浩荡荡地离开,苏筠唇角微扯几下,转身回了屋子。   杭青柠从苏筠那里出来,脸色立马便黑了下来。对着身后的丫头吩咐:“你们几个,从今天起不准再去皖云阁打探消息。”   丫鬟们低头应诺。   杭青柠使劲搅着手里的帕子:“我说这苏简今日怎么见到我不比往日亲切了,原来是对我起了疑心。那个蠢货,如今在这慈云庵里住了几日,倒是变聪明了,也不知是谁暗中教了她。不过有人教她也不要紧,蠢到骨子里的人就是一块朽木,怎么雕琢都是没用的。谋害亲嫂,致使嫂子小产的流言要是飞出去,管叫她这个武陵侯里最尊贵无比的六姑娘淹没在士族的唾沫星子里!”   这个苏简,仗着父亲是武陵侯,外祖父是鲁国公,姐姐是魏王妃,每日里在她跟前作威作福,把她当个下人一样使唤,她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若担了个恶女的罪名,倒是要看看这长安城里还有没有人会去追捧她。   就这样的德行,居然还一心想嫁到定北侯府,做定北侯世子穆焕的正室夫人?简直是白日做梦!   想到定北侯世子,她眼底的恨意消散了不少,随之露出些许愁容来。   前些日子听闻世子落马受了重伤,到如今还在榻上不曾醒来呢。她今日来此虽说是为了看苏简,但最大的原因却是为世子祈福的。   想到这儿,她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   * * * * * * * * * * * * * *   晚间,苏筠用罢了晚膳,坐在榻几前研究着棋谱,绵绵乖巧地趴在她的怀里,白袖则是坐在旁边的杌子上做绣活儿。   屋子安安静静的,白袖想到白日里听到的事,便道:“姑娘知道吗,今儿个奴婢去前殿给师太送经书时,听说了一件事儿。”   苏筠默不作声地将手里的一颗黑子落下。   经过这几日的侍奉,白袖也知道了这位主子的秉性,她这样便是听进去了。于是接着道:“定北侯府的世子前段日子摔伤了,据说很严重,大夫都说回天乏术了。”   原本眯着眼的穆焕倏然张开了双目。   ☆、又见苏筱   苏筠对此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定北侯世子……莫不是少安公主的儿子?”   白袖摇头:“不是,少安公主是定北侯的继室,那位世子是定北侯和他原配夫人的儿子。”   经白袖这么一说,苏筠想起来了。她最近只顾着忙自己的事,别的事情一入大脑便是一片混乱。她无奈地笑笑:“我想起来了,那位世子叫穆焕,十岁便跟着定北侯打仗了是吧?”   穆焕哼了哼鼻子,似乎有些不满意苏筠对自己没什么印象。   白袖点头道:“是啊,奴婢听说这位世子很厉害呢,十岁跟着定北侯上战场,而且还献计献策,帮助定北侯以七万大军击退了蛮夷的二十万大军。这位世子现在才不过十四岁,在长安城里已经是很抢手了呢,不知多少名门闺秀想要嫁给她。世子相貌出众,又年轻有为,大家都说将来恐怕是第二个魏王呢。”   提起魏王,苏筠的神色黯淡几分。她眼底泛起一丝凉意:“成为魏王有什么好?男人一样的负心薄悻。我看那世子将来若真成了第二个魏王,不知又要害死多少痴心人。”   白袖听了苏筠这话,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下去才好了,只觉得自家姑娘实在让她匪夷所思。   穆焕很不满意听到苏筠这般评价自己,见她伸手抚自己的头,他赌气地伸出猫爪子在她手上拍了一下,纵身一跳,撅着屁股去了别处,傲气的那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   苏筠被这小猫突然的小脾气搞得一时摸不着头脑,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收了回来,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苏筠又道:“那穆焕听说才十四岁,倒是大好的年纪,真的活不成了?”人命诚可贵,也是她死过一次才猛然有的感悟。   “是啊,定北侯如今在外面剿匪,只怕还不知道此事。若是知晓了,不知该多痛心。定北侯跟原来的侯夫人那样恩爱,世子又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定北侯肯定很爱自己的长子。”   穆焕趴在角落里,想到自己的父亲,眼睛里染上了一片湿热。   棋盘上,白子被黑子包围,苏筠将那白子一颗颗捡起来,漫不经心道:“你倒是知道的挺多。”   白袖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些都是奴婢私下里听人家说的,很多人都说定北侯那样痴情,将来他的世子肯定也是个好男人。不过,可惜了……”   苏筠对此不做评价,旁人痴不痴情跟她可没什么关系。   白袖仔细观察着她,不由有些奇怪:“定北侯世子重伤不治,奴婢还以为姑娘会为此忧心呢。”   苏筠微怔,随即便明白了白袖的意思。   她现如今是有苏简的记忆的,这个苏简一直想长大了嫁给穆焕做世子夫人,只怕平日里没少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她脸色登时冷了下来:“这样的话也是你该说的?”   苏筠突然的呵斥吓得白袖跪在了地上,哆嗦着垂下头去:“奴婢胡言乱语,请姑娘恕罪。”   苏筠看着她:“若想一直留在我身边做个一等丫鬟,你就该谨言慎行,知道什么是你的本分。你方才的那些话,可是要将你家姑娘置于何地?”   白袖惊吓之余却有些愣了,一等丫鬟?她在皖云阁伺候四年了,一直都只是个负责洒扫的四等小丫头,连姑娘的卧房都进不去。原本姑娘带她出来她还当是拿她出气解闷儿的,不想这么久了自己非但不曾受到惩罚,反而得姑娘不少恩惠。   这几日她一直都在纳闷儿姑娘怎么突然想起了她这个大姑娘院里的旧人,原来……是想让她做大丫鬟吗?   白袖想到这些心理便难免激动,对着苏筠磕头道:“多谢姑娘厚爱,奴婢记住了,以后再不敢乱说话了。”   苏筠默默瞥了她一眼,提她做贴身侍婢的事打从武陵侯府出来她便已经决定好了。这丫头不曾近身伺候过苏简,苏简以前的脾气秉性大都是道听途说来的,纵然如今见她跟以前听说的不一样,她也只会觉得是传言有误。   而以前伺候苏简的那些丫头就不一样了,对自家主子必然是了如指掌,她须得将她们打发远远儿的,才不至于使自己露出马脚来。   “好了,将棋盘收起来吧,我有些困,想休息了。”她淡淡对地上跪着的白袖道。   白袖忙应声照办。   穆焕看苏筠将这小丫鬟拿捏得死死的,不由暗赞她心思通透。却不知,这样一个聪慧善良的女子,魏王怎会不懂得珍惜呢?   不过,这样也好。   尹明德可配不上这样的姑娘。   它正胡思乱想着,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捞起来,很快塞进了被窝里,耳边是娇软甜美的声音:“绵绵,咱们睡觉了。”   为了好好跟它说话,苏筠平躺在榻上,将小猫放在了自己的颈间,迫使它坐在自己的胸口,伸出食指调皮地点着它的小鼻子。   这个位置对穆焕来说实在有些尴尬,虽然是个八岁的小姑娘,但他到底也十四岁了,男女大防他还是懂得。   他四只小爪子不安分地站起来准备往别处去,却被苏筠抓了个正着:“小绵绵,你想去哪儿?”   穆焕低着头不敢看她,甜淡清幽的体香萦绕在他鼻间,他的心不自觉泛起层层涟漪,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见绵绵有气无力的样子,苏筠原本闲适下来的心情一点点变得紧张,不由得坐了起来:“绵绵,你怎么了,是不是病还没好哪里不舒服?”   穆焕原本是害羞的,如今看她担心的模样,一时间有些过意不去了。   犹豫了一下,它从她怀里跳出来,在榻上四脚朝天地躺着,小爪子滑稽地挠着自己的肚皮,小尾巴在后面一甩一甩的,嘴里发出软到发苏的一声叫唤:“喵……”   穆焕发誓,他长这么大以往只有旁人哄他的份儿,这还是他第一次哄别人开心。   不过还好,苏筠居然很给面子的笑出声来。   “绵绵,你实在是太可爱了,你这样好我都离不开你了可怎么办?”她将它抱起来,侧脸蹭着它柔软的身子,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听着这话,穆焕有一种被人重视和需要的自豪感,竟还挺受用。他眯了眯眼睛,任由苏筠的脸往自己身上蹭。   * * * * * * * * * * * * * * *   在慈云庵的日子似乎过得很平静,苏筠闲来无事便去找祖母听听佛经,或者跟祖母一起闲话家常,倒也真让自己的心情一点点变得静下来。   苏老夫人也在慈云庵的事白袖自然是瞒不住的,苏筠索性也不瞒她,每回她往祖母那里去都会让她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着,若是武陵侯府有人来找她也好及时跑来禀报。   这日,苏筠坐在案前帮祖母抄写佛经,双手冻得通红,每抄写几个字,便要不住地搓着手放在嘴边哈气。   苏老太太瞧见了笑她:“先放那儿吧,过来烤烤火,娇娇嫩嫩的手冻坏了可就不好看了。”   苏筠应了声是,起身走上前和祖母一起围在炭火旁取暖。魏嬷嬷倒了茶水递给她:“姑娘捧着暖暖手吧。”   苏筠道了声谢乖乖接过来,顿时感觉好受多了。老太太怜爱地帮孙女儿理了理垂落在两边的青丝,时不时说些她小时候的趣事儿,直说的祖孙俩一阵乐呵,就连旁边的魏嬷嬷听了,都忍不住要插嘴说上两句。   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穆焕跟在苏筠身边有一段日子了,像今日这般没有负担开开心心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只觉得比那冬日里的暖阳还让人觉得温馨。   这边正热闹着,外面传来白袖的声音:“姑娘!”   苏筠侧目看向外面:“进来吧。”   白袖掀开帘子走进来,对着苏老太太和苏筠行了礼,这才道:“姑娘,魏王侧妃来看您来了。”   苏筠脸上的笑意止住,眼底浮上一层寒意:“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我随后就回。”   见白袖应声出去了,苏老夫人拉着苏筠提醒道:“待会儿见了她,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苏筠点头:“祖母放心吧,筠筠知道该怎么做。”   抱着绵绵回到自己的院子,苏筠站在棉布帘子的外面并未急着进去。她侧目看向白袖,淡淡吩咐:“去院外候着,待会儿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闯进来。听明白了吗?”   白袖俯首应诺,退着出了院子。   苏筠长舒一口气,望着怀里的绵绵,附在它耳畔轻声道:“好绵绵,你这般有灵性,一定能听懂我说的话。你待会儿进去,帮我收拾里面的坏人好不好?”   穆焕微怔,随即仰头望着苏筠,还未瞧清楚她脸上的表情,人已经掀开帘子走进去了。      ☆、一时蹄滑   苏筠一进卧房,但见一位美艳的少妇坐在火炭前,水绿色绣着蔷薇花图案的袄裙,外面罩了一件红色的狐皮大氅,头上簪着一对儿赤金蝴蝶簪子,这样华丽的打扮让原本有些楚楚可怜的她多了几分华贵之气。   苏筠不由扯了扯唇角,腹中胎儿刚没了两月,她倒是穿得喜庆,丝毫没有丧失爱子的黯然神伤。   不过也是,她若日日萎靡不振,还怎么牢牢抓住尹明德的心呢。   只是不知道,孩子没了,她这心里究竟是痛还是不痛。   这般想着,她站在那儿没动,也不曾主动开口去唤她。   苏筱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她侧目望过来瞧见两个多月没见的妹妹时,眼底噙了一丝笑意。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起身走过来:“这大冷天儿的,阿简跑哪儿去了,让姐姐我好等。”   苏筠敛去眼中那抹不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个人闷在慈云庵里实在太无聊,所以出去走走,姐姐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这里风大,对您的身子可不好。”   苏筱宠溺地点点妹妹那小巧的鼻子:“你在这慈云庵也住了不少时日了,二姐姐心里念着你呢,前段日子身子弱王爷不让我出门,如今好些了当然得先来看看你。毕竟,阿简可是我唯一的妹妹呢。”   苏筠的唇角下扯几分:“王爷对二姐姐原来这般宠溺,二姐姐可真是好福气。”   苏筱脸上浮现一丝得意:“那倒是,你姐夫对姐姐是好的没话儿,前两日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想吃西瓜,这大冬天的,他居然真有本事弄来西瓜给我吃。以前的苏筠只怕都没这样的待遇呢。”谈到苏筠,她眼底微微泛冷,满脸不屑。   苏筠抱着绵绵的手不自觉加深了几份力道,皮笑肉不笑道:“那是自然,王爷对姐姐才是一心一意。”说罢,把自己怀里的猫举了举,“二姐姐,你看我捡来的小白猫,我给它取名叫绵绵,它很好玩儿的,你抱抱它。”   苏筱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但见苏筠怀里果真抱了一只小猫,毛发雪白,毫无杂色,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地盯着她看。   苏筱看得心上一软,果真伸出了手:“长得可真漂亮,来,让姐姐瞧瞧。”   苏筠眸中噙了一丝讥诮,趁对方不注意揪了一把绵绵身上的毛,小猫吃痛,嘶叫一声挣脱苏筠的怀抱,好巧不巧地蹿到了苏筱的头顶上。   苏筱面色大变,尖叫一声便伸手去打头上的猫。小猫灵活地跳到她的肩膀,伸了爪子死死抓住她肩上的衣服,怎么都不肯撒开。苏筱顿时恼了,抓住猫脖子恨不得将它掐死。   穆焕被她掐的恼羞成怒,伸出前爪子往前一蹬,在她左侧脸颊抛下一道优美的弧线。   屋子里撕心裂肺一声惨叫:“啊——”   苏筱捂着自己的脸,疼的脸色都跟着变了。   好容易从她手里挣脱的穆焕瞬间开溜,“蹭”地一下从屋子里钻出去,消失不见了。   苏筱气急败坏地指着小猫逃走的方向:“来人啊,抓住那只猫!我今天非将它生吞活剥了不可!”   苏筠强忍着心上的畅快,关怀地过去扶住她:“二姐姐,你没事吧?先别管猫了,还是你自己的脸要紧啊,来让我瞧瞧。”   “我的脸!”经苏筠一提醒,苏筱顿时有些怕了,“镜子呢,有没有镜子?”   苏筠扶她去铜镜前坐下,望着镜里的自己,原本娇美的左脸上此刻被猫爪子划了三道,往外渗着血印子。   苏筱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眼中染上一层薄怒:“阿简,你这猫怎么回事啊,你看看它把你姐姐我欺负成什么样儿了?我今儿个好生过来看你,这般模样回王府,若让王爷瞧见了看他怎么惩罚你!”   到了这个时候,苏筱还不忘拿尹明德来恐吓自己。   苏筠面露紧张之色:“好姐姐,绵绵前段日子刚生了一场病,可能今日情绪不太稳定,你放心,回头我一定帮你收拾它!”   “不行!这只猫我要带走,它把我搞成这个样子,我一定要亲自教训它方能出这口气!”她说着站起身来,起身就往外面走。   苏筠眼底冷笑,也跟着她走了出去。   “来人呐,一个个的都死哪儿去了?”苏筱站在院子里喊道。   随她一起来的丫鬟侍卫本是在院外候着的,如今听到声音都赶了进来。她的贴身丫鬟碧桃一瞧见自家主子的模样,关切地上前询问:“筱侧妃,您的脸……”   苏筱抚了抚自己的脸,眼中划过一丝阴狠:“方才看到一只猫跑出去了吗?”   众人纷纷摇头说没看到。   苏筱望了望这院子:“既然没看到,说明还在这儿呢,你们仔仔细细的给我搜,找到那只猫给我带回王府去,这次我一定要好好教训它!”   侍卫们应声开始四处搜寻,苏筠站在门口望着苏筱气急败坏的样子,上前道:“姐姐,你先消消气,那猫犯了错必然是躲起来了。它身量小,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找到呢。我这儿也没什么上好的药,你若不然先回去,还是救治自己的脸要紧。这伤口要尽快救治,否则留下疤痕来可就不好了。你放心,等它回来了,我一定教训它给姐姐出气。”   提到自己的脸,苏筱一时间也顾不得其她了,对着自己的妹妹警告道:“若我这脸上留下疤痕,我非叫它偿命不可!”   苏筠笑着宽慰:“怎么会,魏王府那样的地方必然会好生医治姐姐的,魏王疼你,难道还能忍心让你毁了这张脸去?王爷是真心待你的,你这般样子回去,他只会更心疼你才是。”   苏筠说的苏筱心上的气消了不少:“我好心好意的来看你,却落得个这般下场。你可记得,万不能轻饶了那猫。”   苏筠瞥了眼她脸上的猫爪子印,笑着道:“放心吧,你可是我的亲姐姐,孰亲孰远我岂会分不清楚?姐姐赶快回去请宫里的御医瞧瞧才是正经。”   见苏筱带着一帮子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苏筠脸上的笑意敛去,抬头看了眼树上的绵绵,宠溺地对它伸出手来:“没有人要欺负你了,还不快下来?”这猫素来机灵,平日里稍一不如它的意便往树顶上躲。它如今蹲着的地方是个大鸟窝,周围又有积雪,若非早知道它的行踪,苏筠自己都不可能瞧的出来。   穆焕霸气地瞥了苏筠一眼,顺着树干蹿下来,眼见她蹲下身子来抱自己,它看都不看她一样,傲娇地撅着屁股往屋里走。   苏筠半蹲着身子,双手僵在半空,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摇摇头,起身跟着进了屋。   白袖想到方才筱侧妃那花了的脸,有些担忧地进来:“绵绵伤了筱侧妃,也不知是否严重,姑娘,侧妃会不会一气之下再折回来找咱们的绵绵出气?”   苏筠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苏筱这会子只顾着自己的脸,没功夫管别的。宫里御医医术高明,必然不会让她留下疤痕。待她脸好了,作为魏王侧妃,她自然放不下身份跟一只猫一般见识。   她只要说自己已经教训过了,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她今日敢让绵绵惹出这事来,自然是料定了苏筱不会伤到它。绵绵对她来说很重要,她岂会将它推至危险的境地?   不过,这小家伙如今这样大的脾气,莫不是因为方才她揪痛了它,这会子闹情绪呢?   穆焕咸鱼一样有气无力地趴在榻几上,苏筠在它跟前摆了各种小零嘴,它却看都不看一眼,对所有的美食不屑一顾。   苏筠顿时有些丧气,这猫怎么突然间就不理她了?   “绵绵,你怎么了?”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它的小鼻子。   穆焕伸出小爪子打掉她的手,把自己的猫鼻子藏起来不给她碰。   苏筠:“……”这猫真是越来越有脾气,简直都要成精了。   她叹一口气,挽了袖子伸在它跟前:“我刚刚揪了你的毛,要不然你抓我一下出出气?”说完闭上眼睛,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穆焕抬起头来看着凑在自己跟前的小姑娘,粉嫩的脸颊此时红扑扑的,光滑细嫩,圆润通透,让他突然很想掐上一把看看会不会掐出水儿来。   他这么想着的同时,前爪子很实诚地伸了过去……   它这个猫身子控制的还不够灵活,刚抬起一只前爪身子便摇摇晃晃起来,只听“啪”的一声,它抬起来的前爪已经拍在了她脸上,在她白皙的左颊留下浅土色的猫爪印迹。   一人一猫都愣住了。   苏筠睁开眼的时候,绵绵的猫爪子还在自己脸上放着,睁着圆鼓鼓的绿眼睛望着她,看上去似乎有些茫然,又格外呆萌。   苏筠无奈地吐了口气,瞪着眼睛看它:“这下你可解气了?”   穆焕又用仍搭在她左颊上的猫爪子帮她擦了擦灰尘,默默将小爪子收回来。   他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吗?一时爪滑……      ☆、重回侯府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武陵侯府仍旧没有派人来接苏筠回去。   苏筠这几日一如往常的膳后去祖母那里坐坐,其余时间便一个人窝在屋子里看书,似乎很沉得住气的样子。但白袖却有些忍不住了,这日看苏筠坐在书案前不知在写什么,她心里暗叹了口气。   姑娘已经在这慈云庵住了两个多月了,侯爷和太太怎的还不接她回去呢?   姑娘如今才不过八岁,莫非要让她一个人在此过年?   正想着,苏筠收了笔,抬头看向她:“白袖,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白袖一听忙上前两步:“姑娘让奴婢做什么?”   “这封信,还有这个荷包,你帮我送往武陵侯府交给太太,就现在。”苏筠说着将书信折好了装进信封里,同荷包一起递给白袖。   白袖接过来看了一眼,突然有了兴致:“太太看到这信,是不是就会派人来接您了?”   苏筠抚着怀里的小猫,淡淡道:“兴许吧,如果她还记得自己有个女儿的话。”   白袖隐隐感觉自己这个主子似乎对太太有些怨言,不过也是,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扔到尼姑庵里,今儿个都是小年了也没要接回家的意思,搁在谁身上都会有怨吧。   白袖领命离开后,苏筠去了祖母那里。   “你让白袖给她送的什么?”苏老太太握着孙女儿的手问。   苏筠笑了笑:“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件儿,不过是在信上诉诉苦,又随手绣了个荷包给她。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如今也是时候回去了。”   老太太叹息一声:“这方氏对自己的女儿也这般狠心,倒真让我大开眼界了。她这种人,你那点小物件儿能让她改变心意接你回去?”   苏筠苦笑着摇头:“不知道,先赌一赌苏简这个女儿在她心里的分量吧。”   “你的字迹跟苏简不同,不怕书信被她瞧出端倪来?”   苏筠挽着祖母的胳膊:“放心吧,当初方氏母女能模仿我的字迹构陷,我还不能写出苏简的字迹来吗?在慈云庵这两个月,苏简的笔迹我早已了然于心。”   魏嬷嬷恍然大悟:“老奴前些日子看姑娘抄写的经书字迹和以往大有不同,只当是天气凉了不好握笔,原来是在模仿六姑娘呢。”   苏老夫人听了这话也顿时明了,赞赏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儿:“你倒是想得周到。”   *武陵侯府*   方氏接到女儿的书信并荷包,禁不住叹了口气:“我们阿简在山上待了这两个月,倒是懂事了不少。”   说起这个,她又不免忧心:“这天儿越发的凉了,阿简自幼没受过什么苦,也不知这孩子能不能受住。”   赵嬷嬷道:“是啊,山上风大,六姑娘又身子娇贵,常待在那儿也不是法子,眼看着马上又要过年了,太太不若和侯爷说说好话,咱们接六姑娘回来吧。”   “我又何尝不想早日接她回来?原本是想让她在慈云庵里住些时日静静心,有佛祖保佑着也能压一压她的梦魇,打算住几日便接她回来的。可侯爷为着大少奶奶流产的事气还未消,他这是存心要惩罚阿简的。我若是过去帮阿简说话岂不是火上浇油,惹侯爷不快?”   “即便侯爷不快这该说的还是要说啊,六姑娘是太太最疼爱的女儿,太太如何忍心她继续受苦呢?”   赵嬷嬷说的方氏越发起了怜惜,下意识攥紧了女儿亲手绣制的荷包:“罢了,我去书房再找找侯爷。”   * * * * * * * * * * * * * * * *   腊月二十五,天上飘着鹅毛般的雪花,寒风猛烈地呼啸着,武陵侯府终于派了人来接苏筠回去。   武陵侯府位于长安城东面的柳鹊街里,门前蹲着两头大理石雕琢的大狮子,威猛高大,气派威严。   侯府大门前,一位衣着光鲜的婆子早早地等在那里,时不时地翘首盼望着,一脸欢愉。忽而看到前方石狮子下面的一片树叶子,她不悦地蹙了蹙眉头,对着一旁的小厮招呼:“去去去,拿扫帚把那儿扫干净,不知道待会儿六就回来了吗?六姑娘可是我们太太的心头宝,你们竟敢如此懈怠,仔细我告到太太那边去,打折你们的腿!”   小厮吓了一跳,丝毫不敢懈怠,连连应着进去拿扫帚去了。   那婆子看看四周,又蹙眉对着另一个小厮吩咐:“你去拿了湿帕子把那柱子再擦一遍,我怎么瞧着不甚干净。六姑娘一个多月没回来了,好容易回家,得让她哪哪儿都瞧着舒心才是。”   “赵嬷嬷,阿简回来了没?”门口突然响起威严的声音。   赵嬷嬷闻声回过头去,便见门前站着一位身穿墨色常服的中年男子,他的旁边是位娇美的妇人,身着牡丹富贵袄裙,梳着垂云髻,她含笑上前福了福身子:“禀侯爷、太太,估摸着一会儿便回来了。外面天冷,你们怎么还亲自出来了。”   方氏挽着武陵侯的胳膊:“侯爷几日不见阿简,想念得紧,在家里也坐不住,索性便出来瞧瞧。”说着望了望远处,“呦,这是回来了吧?”   大过年的天寒地冻,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因而那马车显得格外清晰。赵嬷嬷探着头瞧了瞧,笑着道:“正是呢,咱们六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不多时,马车便在武陵侯府门前停了下来。在白袖的搀扶下,苏筠从马车里走下来,走到了武陵侯和方氏的跟前。   苏筠还未开口,方氏已经欢喜地把她抱进怀里:“我的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想死为娘了。”   苏筠冷着脸推开方氏,一句母亲也没唤她一声,只淡淡道:“太太,山上风沙大,当心我弄脏了您的衣裳。”   方氏被女儿说的有些尴尬,却又不好说什么,扭头看了眼赵嬷嬷。   赵嬷嬷忙将早就备着的狐皮大氅拿过来给苏筠披上:“外面冷,姑娘冻坏了吧,赶快披着暖暖身子。”   苏筠仰头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武陵侯:“女儿给父亲准备了惊喜。”   武陵侯略微挑了挑眉,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是吗?阿简给父亲准备了什么?”   苏筠望向身后的白袖,白袖立马会意,重新走回马车,扶着一位身着素雅袄裙的老太太走出来,跟在老太太后面的,正是魏嬷嬷。   武陵侯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眸中涌出一片湿热的泪花,阔步走过去,双唇颤抖着在老太太跟前跪了下去:“母亲!”   苏老太太十几年不曾见过儿子,如今这一瞧见,眼眶也早已红了。她伸手抚上儿子的脸,当初他离开的时候还那样年轻,如今再一见,这脸上竟已染了不少岁月的沧桑。   “我的儿……”苏老太太哭着抱住了儿子。   方氏看到苏老太太也是有些惊诧道,很快反应过来,也忙过去跪下:“母亲,您可算是回来了,这几年侯爷一直都惦念着您老人家。当初你不说一声便不告而别,可把我们大家都急坏了。”   苏筠走过去道:“我在慈云庵住着的时候,有次无意间发现了祖母,这段日子我一直都和祖母在一起。”   武陵侯府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抚了抚苏筠的头:“好阿简,这件事父亲该好好的谢谢你。”   方氏跟着起来,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说来也是,当初整个长安城能找的地方全都找遍了,我们竟是都不曾想到母亲竟然去了慈云庵里。说来这慈云庵媳妇也是经常去上香的,怎就不曾见过呢。只怕,您老人家是故意躲着我们的吧。”   老太太只握着儿子的手,没搭方氏的话茬子。   方氏后面站着的赵嬷嬷提醒道:“太太,老太太这一路奔波,身子恐怕早就冷了,咱们还是赶紧扶老太太回去吧。”   方氏反应过来,亲自过去搀扶着:“母亲,媳妇儿扶您回家。”   老太太瞥了眼方氏,又看了眼旁边的小孙女儿,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 * * * * * * * * * * * * * * *   苏筠回到皖云阁时,以前伺候苏简的几个两个丫鬟捧竹、捧菊喜笑颜开的迎上来。   捧竹:“姑娘,您可算回来了,都想死奴婢了。”   捧菊:“是啊,这几日姑娘不在,奴婢们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哎呀,姑娘怎么还养了一只猫,真可爱。”   看她们二人围着自己一言一语,苏筠面无表情地抱着绵绵走进了卧房。一入暖阁,里面热气扑身,瞬时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白袖上前将她身上的大氅脱掉,在屋子里寻找挂的地方。她第一次进姑娘的闺房,一切都还不大熟悉。   捧竹上前一把夺过来:“去去去,谁让你进来的,伺候姑娘的事何时轮得着你来操心?”   “就是,伺候过梨春院的还想在我们皖云阁趾高气昂不成?进来时没看见院子里没打扫干净,还不快出去扫地去!”捧菊跟着嘲讽她几句。   白袖被说的无地自容,垂着头就准备出去。   “白袖!”苏筠唤住她,话语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说过了,你现在是我的贴身侍女,就在这屋里好生待着!”      ☆、始作俑者   白袖站着没动,捧竹和捧菊脸色却跟着变了。两人互望一眼,齐齐走过来:“姑娘,您怎么要这丫头伺候啊,您不知道她是大姑娘跟前儿的?”   苏筠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磕在案几上,怒目看着她们俩:“我平日里真是太纵着你们了,竟不知你们俩说的话比我这个主子还管用?”   捧竹和捧菊脸色变了变,忙垂下头去:“奴婢不敢,姑娘恕罪。”这六姑娘怎么在慈云庵住了些日子便对她们这般苛责?莫不是白袖这死丫头说了她们的坏话?   捧竹和捧菊恨恨地剜了白袖一眼,恨不能将这个抢了自己差事的人生吞活剥。   苏筠轻轻抚着怀里的猫,淡淡道:“你们俩也算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我平日里从不曾亏待你们什么。但你们俩是如何对待我这个主子的,你们自己心中掂量着。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便出卖自己的主子,亏我以前那么信任你们!”   说着,她将案几上的茶盏挥落在地,瓷盏顿时摔作两半,褐色的茶水也顺着沟壑流了出来。   捧竹和捧菊哆嗦了一下,隐隐猜到自家主子指的是什么了。   两个丫头双双跪下来,捧竹哭道:“姑娘恕罪,奴婢们是想着杭姑娘跟您是好友,并非外人,她问起姑娘发生了何事,奴婢们也就说了。”   捧菊也道:“是啊姑娘,我们不是有意的,您以前不也常说和杭姑娘就像亲姐妹一样,让我们以礼相待吗?”   苏筠扯了扯唇角,杭青柠知道的那些事还真是这俩丫头说的。真不知方氏在苏简跟前安排的都是些什么人,这样的丫头跟着苏简,早晚败坏苏家门楣!   想到这个,她不由心中嘲讽。自打苏筱未婚先孕嫁了魏王,她苏筠背负谋害亲妹的恶名,这苏府的声誉只怕早就不值什么钱了。如果不是因为尹明德这个大靠山,只怕苏家早就在长安城的士族圈子里抬不起头来了。   她越想越生气,也懒得跟这两个丫头理论什么,直接喊了人进来将她们拖走,从今往后再不准出现在她的皖云阁。   屋子里恢复平静,白袖还有些惊魂未定,垂着头小心翼翼捡着地上的瓷盏碎片。   苏筠看她一眼:“别弄了,待会儿让人进来打扫一下。”   白袖不敢违背苏筠的话,低头应了声是站起身来。   苏筠问她:“对了,之前在慈云庵时听你说过你还有个好姐妹,叫……樱桃是吧?”   “是,她跟奴婢一样以前都是姑娘院里的洒扫丫鬟。”   苏筠思索片刻:“她这个人品行如何?”   白袖回话:“心底倒是不错,就是有些好事儿,喜欢随处打听。”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种人也有她的好处,奴婢之前听到的很多事都是她告诉奴婢的。”   苏筠听白袖这口气便知道,这丫头是明白她的意思了,索性直接道:“你若觉得她不错,便去告诉她,以后她可以跟你一起服侍我。”   白袖应声很快请了樱桃过来,樱桃一听说自己可以做大丫鬟了,高兴的对着苏筠直磕头,并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一定尽心竭力。   苏筠看着跪在地上的樱桃,模样生的一般,但那双眼睛却闪闪亮亮,倒像是个机灵的。她点点头,对着白袖道:“你教教她在我这儿的规矩,我去祖母的瑞安堂瞧瞧。”   白袖应诺,去拿了大氅给她披上。   苏筠看着榻上趴着的绵绵,走过去捧着它笑道:“走吧,跟我一起去祖母的瑞安堂,也带你认认路。”   穆焕眯了眯眼睛,任由她抱着。   见苏筠抱着猫走了,樱桃这才感激地握着白袖的手:“白袖,你真仗义,自己发达了也不忘记带着我,我还是第一次进咱们姑娘的屋子呢,可真漂亮。对了,我发现咱们姑娘跟我以前听说的不太一样啊。”   白袖点点她的额头:“你呀,以后再也莫要道听途说了。咱们姑娘哪像你以前说的那样子,她性子好着呢。若是发脾气,也绝对是有缘由的。她不生气的时候,对下人可好了。”   “是吗?”樱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也知道,咱们这种人以前又没机会近身伺候,姑娘什么性子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对了,你赶快告诉我伺候咱们姑娘需要注意什么?”   白袖想了想:“姑娘人挺好的,但也有自己的忌讳。你平日机灵点,少说话多做事,不该问的别问……”   站在门外的苏筠听着里面两个丫头的话,略微放下心来。   * * * * * * * * * * * * * * *   武陵侯苏鸿祯是个耳根子软的,内宅的事很少操心,方氏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对于苏老太太,他却是孝顺的紧。   这几年苏老夫人不在,但瑞安堂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命人打扫干净。如今老太太回来,倒是能够直接住下。   到了瑞安堂,老太太坐下后,忙有人往屋子里搬了好几盆火炉子,顿时烤得里面暖烘烘的。   苏筠抱着绵绵过去的时候,苏鸿祯和方氏夫妻二人正围着老太太说话。老太太瞧见她,笑眯眯对她伸出了手:“阿简怎么又跑来了,快到祖母这儿来,外面冷吧?”   苏筠将绵绵搁在地上,看它自己跳着去了矮榻,这才跑到祖母跟前去:“不冷,我穿的厚着呢。”   魏嬷嬷递了手炉给她:“姑娘快捧着暖暖身子。”   方氏怜爱地看着女儿,见老太太疼自己闺女心上也是欢喜:“这回能迎回老太太,多亏了我们阿简呢。”   “若是这么说,那还得多亏了父亲母亲把我送到慈云庵去呢。”苏筠意味莫名地回了一句。   苏老太太看一眼怀里的孙女儿,摸了摸她的头。   所有的儿女中苏鸿祯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女儿,她虽然顽劣,却也嘴甜,最会哄得他这个父亲开心。上回的事若非她犯了大错,他不至于因为梦魇的事送走她。   苏鸿祯严肃道:“你鲁莽任性,害得你大嫂落了胎,那可是我们苏家的嫡长孙,你也实在太不像话。当初爹同意你娘的建议让你去慈云庵,为的便是让你在那里好生反省,也吃点苦头。不过,如今你找回了祖母,功过相抵,以前的事爹便不跟你计较了。”   面对这个父亲,苏筠除了恨还有怨。方氏和苏筱怎么对她和苏玠都不会这般伤她的心,可苏鸿祯是她们姐弟两个的亲生父亲啊!   若没有他的纵容,方氏母女哪儿来得胆量敢算计她?若没有他的溺爱,苏简怎么会无法无天,连苏家的嫡长子都敢谋害?为什么直到现在,她似乎都没有感觉到他失去孙儿的那种伤心?   父亲的所作所为,未免太让人寒心。   如今又听他说是因为秦莹的孩子没了才罚她,她只觉得好笑。如果不是这些年他对苏玠这个嫡长子不管不顾,那些个捧高踩低的下人们能由着嚣张跋扈的苏简去颂睿轩闹腾?如果他稍稍关怀一下自己的儿子,苏简可能就不敢那么放肆,玠儿的孩子或许就还好好的。   明明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所有的悲剧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又凭什么在这里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指责旁人。   女儿没了,孙子没了,他这个一家之主愧疚过吗?   如果不是在苏简的身体里重生,她恐怕永远都看不透这一切。   苏筠越想越委屈,心上的恨也跟着加重几分,再做不出什么乖巧的样子来。她看也没看这个父亲一眼,淡淡偏过头去伸手抚着旁边的小猫,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跟方氏周旋是因为她们之间没感情,可面对苏鸿祯这个父亲,那些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便不是简简单单一个恨字能够表达的了。   她的所作所为激怒了苏鸿祯,他厉声呵斥道:“越来越不像话,爹跟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苏老太太见不得儿子这个态度,不悦道:“行了,我看呀,这个家里最拎不清楚的就是你。出了事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倒是把责任往自己闺女身上推。玠哥儿媳妇儿流产的事,你扪心自问,你这当爹的就没错?”   苏鸿祯被自家母亲说的一时没了话,垂首不语。   苏老太太却还没骂够,继续道:“当初绣心走的时候,她拉着你说的那些话你这几年还记得多少?她给你生下一儿一女,我们武陵侯府的嫡长子、嫡长女,你看看最后都落得个什么下场?你对得起绣心吗你?”   听到苏筠母亲的名字,苏鸿祯心底颤了颤,面上露出几分自责和难堪来:“母亲说得对,是我对不起绣心,没有照顾好两个孩子。”   一旁的方氏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老太太是在打自己的脸,这脸面顿时有些挂不住了:“母亲,大姑娘的事怎么能怪得了侯爷呢?她害得筱儿流产,是魏王下令鞭笞她的,是她自己死有余……”   苏老太太脸色一沉,手边的茶盏“咣”的一声落在地上。      ☆、大家闺秀   老太太突然的脾气让方氏不由自主颤了颤身子,垂首缄默。   苏老太太斥责道:“你还有脸说,别说苏筱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千里迢迢找自己姐夫这事儿你不知情。我们侯府再怎么也是富贵人家,你既嫁到了我们家来,也得给我们留点儿脸面,别把从你姨娘那里学来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拿出来,最后教坏了我们苏家的子孙!”   这老太太刚一回来就骂的方氏下不来台,她不由心上恼怒,却又不敢当面顶撞什么,只侧目求助地看向了苏鸿祯,望着他能帮自己说些好话儿。   苏鸿祯道:“母亲息怒,阿岚的心自然也是向着咱们自己家的,她这些年也没少操劳。筱儿贪玩跑出去,遇上魏王只是意外。”   方氏笑道:“是啊母亲,魏王要娶谁的事岂是媳妇能管得住的?那苏筠嫁给魏王那么久,咱们侯府里得过什么恩惠?那丫头心里根本就没这一家子人!可筱儿如今嫁过去就不一样了,魏王有权有势又宠她,她随便吹吹枕头风,便能让侯爷在陛下面前多几分体面,这是多大的殊荣啊!”   苏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上前给她两耳刮子:“你个无知妇人,我们苏家祖祖辈辈都是忠良,个个儿报效朝廷忠心为国,体面是这么得来的吗?照你这么说,我们侯府上下岂不都成了吃软饭的了?怎么,若没有苏筱这个魏王的侧妃,我们苏府就在这长安城里站不起来了是不是?”   男人哪个不好面子,方氏这话抬高了自己女儿嫁给魏王的身价,却也贬低了苏鸿祯这个堂堂武陵侯。如今他气得哪里肯再帮她说话,只冷哼一声道:   “筱儿再怎么受宠,也不过是魏王的妾,你还是认清点现实的好!行了,母亲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回去吧。”   方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不敢言,只应了声悻悻地走了。   苏筠见此,窝在老太太怀里勾了勾唇角。她请祖母回来这一招,果真是走对了,刚回来便给方氏一个下马威,倒也实在痛快!   方氏走后,苏老太太又忍不住教育儿子:“阿筠和玠儿都是你的儿女,她们的母亲不在了,你这个当父亲的更应该疼惜着她们。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一心宠着方氏的孩子,分明就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今儿个老太太刚回来,苏鸿祯又是个孝子,如今老太太说什么他自然也是虚心地听着,不敢多说一句不是。   这边正说着话,外面的婆子传话进来说是大公子和大少奶奶过来了。   苏筠如今成了苏简,苏玠必然恨她入骨,真实的身份又不好告诉他,苏筠觉得此刻她们姐弟二人不适合碰面,便在祖母耳边低语几句,起身打算回皖云阁。   出了瑞安堂,恰好遇到苏玠和秦莹夫妻二人并肩走过来,苏玠今年二十岁,模样随了苏鸿祯,风雅倜傥,俊逸非凡。只是,近日来连翻发生的大事,他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儿,眼窝都下凹了不少。他旁边跟着的秦莹也很憔悴,面色白皙,眼睛里没什么精气神儿,明显还未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   苏筠瞧见了不免心疼,一时间有些迈不开步子了。   苏玠看到苏简阔步上前去,指着她的鼻子狠狠警告:“我姐姐和我的孩子被你和苏筱姐妹两个害死,苏简你给我记着,这件事咱们没完!”   闻到弟弟身上的酒气,再看看他如今这副模样,苏筠也有些恼了,她去慈云庵那日他便喝得醉醺醺,如今两个月过去了竟没丝毫改变。那日当着父亲和方氏的面他话都不敢多言,到如今也不过敢在无人时指着苏简的鼻子骂两句来出气吗?   “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就只会在这儿叫嚣发发脾气?你姐姐没了,你孩子没了,你很生气是不是?好啊那你告诉我,你这几天在府里都做了些什么?看看你那一身的酒气,你是不是觉得每天喝得烂醉,然后发发酒疯她们就能活过来?你是个男人,就要拿出男人的样子来,文不成武不就,自甘堕落,你看看你这些年都成什么德行了?”   苏筠一番话说的苏玠和秦莹夫妻俩一阵发懵,再反应过来时,眼前那个盛气凌人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苏玠气得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死丫头,还敢教训我!”   秦莹忙拦住他:“好了,咱们去见祖母要紧。”   .   瑞安堂里,老太太让苏玠夫妻二人在自己旁边坐下,说了些慰问的话,这才问道:“对了,怎的不见琛儿?”   苏琛是方氏所出,年十七,武陵侯府的嫡次子。   这苏琛虽是方氏的儿子,但跟苏筱、苏简姐妹二人截然不同。他性子温和,对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关怀有嘉,人也很上进,最得武陵侯赏识。苏玠和苏琛的关系一直以来也很不错,他虽然恨苏简,但也不至于牵连到苏琛这个弟弟的身上去。   提到苏琛,苏鸿祯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今年秋闱时他大病了一场,结果没考好,说是心情沮丧,想出去散散心,已经几个月没回来了。家里出事以后我派人送了信给他,想必年底就能回来,到时候看到您老人家,他恐怕要高兴坏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那孩子打小就上进,是个可造之材。”说着,又看了眼苏玠,“你也该跟你弟弟学着些,你是苏家的嫡长子,理应更加上进些才是,整日里碌碌无为的,岂不是平白给你父亲添堵。”   方才筠筠那丫头在外面骂了他的事儿,魏嬷嬷已经跟她说了。老太太叹息一声,这俩孙子,按说她最疼爱的是老大。可这玠儿实在太庸碌,没什么本事。若他争气一些,把方氏和苏筱母女两个给看住了,筠筠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   苏玠惭愧称是。   * * * * * * * * * * * * * * * *   回到皖云阁,樱桃弄来了不少点心,苏筠没什么胃口,不过想到自己的绵绵应该是饿了,便捻起一块鱼肉马爪糕放在手心里喂它:“来,绵绵,咱们吃些点心。在慈云庵让你吃了那么久的斋饭,都把你饿瘦了呢。”   也就独自面对这只小猫的时候,苏筠才能卸下身上的负担,难得地露出些笑颜来。   其实穆焕是不爱吃鱼的,不过看她很希望自己吃的模样,倒也没拒绝,直接就着她的掌心细嚼慢咽地将那马爪糕吃进了肚子。   樱桃在一旁看着,不由夸赞:“姑娘把这猫教育得可真好,吃个东西都慢条斯理的,很秀气呢。”   见樱桃夸自己的小猫,苏筠很高兴:“我的绵绵干什么都很秀气,像个大家闺秀。”   穆焕刚吞下去的最后一块点心差点没吐出来,这丫头居然拿他跟大家闺秀比?他可是雄性猫!   “就是懒了些,平日里吃吃睡睡,也不干别的。”苏筠洗了手,重新将它抱在怀里道。   樱桃道:“猫天生就是很懒惰的,所以有的人就说谁若是托生成了猫,那绝对是好命。尤其是遇到姑娘这样的主子,连个老鼠都不用捉,更是好福气了呢。”   苏筠一听这话便笑了:“听你这么说还真是,看来得了空得让它学学捉老鼠,毕竟那可是它的天职,怎么能丢掉呢?”   穆焕听得一阵恶寒,捉老鼠还是算了吧?他打死都不会去干的。   白袖端了茶水进来,听到这话笑着道:“姑娘您也就是说说罢了,才舍不得真让绵绵捉什么老鼠呢。猫捉老鼠,那是饿的不行了才会去干的事儿,咱们绵绵那么娇贵肯定不干。何况,您都快把它当成儿子来养了,您舍得吗?”   苏筠嗔她一眼,听这话也只觉得分外好笑:“好话歹话全让你们说了,小小年纪的,你知道怎么养儿子还是怎的?”   莫名多了个便宜娘的穆焕缩了缩脑袋,傲娇地眯起了眼睛,权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千古难题   这边苏筠和两个丫头正逗着猫说笑,屋里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揭开,走进来的却是方氏。   方氏看上去脸色不太好,进来瞧见两个丫头围着女儿说笑,冷着脸道:“一个个不干正事儿,在屋里杵着干什么?膳房里给姑娘炖了枸杞红枣粥,去看看好了没,一会儿端过来。”   白袖和樱桃吓得忙止了笑,应声走出屋去。   苏筠知道方氏这是在祖母那儿受的气没地儿撒,眼底隐隐浮现一丝笑意。   方氏心里有气,不由对着女儿冷声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把你祖母找回来了?”   苏筠从案几上抓了几颗棋子在手中把玩:“太太这是什么话,祖母离开这些年父亲一直心有惭愧,我如今把祖母带回来自然是为了让父亲高兴的。”   听女儿连母亲也不唤了,方氏放软了语气:“你这是还因为母亲把你送走的事置气呢?让你在外面待了那么久,如今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娘看了也心疼得紧。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要知道,你那段时间张口闭口就是看到你大姐姐了,娘这心里发慌啊。让你去慈云庵,还不是想着你能得佛祖庇佑,不干净的东西也就不敢近身了。”   苏筠嗤笑一声:“太太若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还不是你和二姐姐合起伙儿来欺负的大姐姐,你们把她害死了,所以她总来找我出气。”   方氏叹息一声:“娘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三个?你大姐姐是王妃,魏王又权势滔天,把持朝堂,有他罩着,你大哥纵然碌碌无为,将来这武陵侯府的世子也早晚落在他的头上。你二哥是次子,将来是袭不了你父亲的爵位的。娘若不为你们谋划,将来爹娘走了,你大哥掌管家业,你让娘怎么放心得下你们三个啊?只有你二姐姐取代了你大姐的位置,你二哥才有希望啊!”   苏筠气得用力推开她,直推得方氏趔趄着往后退。   看着暴脾气的女儿,方氏顿时也火大了:“你这孩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苏筠却不畏惧她的呵斥,只嘲讽道:“所以在你心里,谁都抵不过我二哥坐上世子之位重要?我和二姐不过是你给二哥铺路的棋子吗?”   方氏对于女儿的狗脾气见怪不怪,只是道:“你是姑娘家,为家族为你哥哥做些什么是你的本分,难道不是应当的吗?你说我利用你二姐姐,可这也是你二姐姐点头了的,你看她如今嫁给了魏王,被魏王宠若珍宝,不是也很好吗?你这孩子忒不像话。算了,你刚回来,娘也不想跟你置气,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   方氏说罢,转身出了屋子。   苏筠坐在矮榻上,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衣裙。原来,这便是方氏和苏筱精心害她的原因吗?   起初她还以为只是单纯为了让苏筱坐上魏王妃,没想到,方氏居然还有更大的阴谋。   她想谋夺武陵侯世子的位置,也得看她苏筠答不答应!   * * * * * * * * * * * * * * * *   翌日,苏筠醒来时被窝里的绵绵还在睡着。她笑着拿脸在它身上蹭了蹭,宠溺地点着绵绵的脑袋:“还真是个懒家伙,白天睡,晚上还睡。”   穆焕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了眼苏筠又缩了回去。自从变成了猫,他实在是闲来无事,而且性子也当真懒散很多。这兴许就是猫的本性吧。   苏筠掀开被子越过它下了榻,走到内室门口的时候,却听到白袖和樱桃在外厅嘀嘀咕咕的,隐约在说方氏的事儿。   她沉着脸走过去:“你们俩说什么呢?”   白袖和樱桃明显吓了一跳,很默契地摇着头:“没,没什么。”   “姑娘,你醒了,奴婢伺候您更衣洗漱。”白袖说着打算出去打热水。   “回来!”苏筠厉声呵斥一句,吓得两位小姑娘僵在那儿顿时不敢动了。   苏筠瞥她俩一眼,转身回内室,在妆奁前坐下。两个丫头胆战心惊地跟着过去,樱桃哭丧着脸道:“姑娘,奴婢就是今儿早上听几个丫鬟碎了一句嘴,以后奴婢再也不乱说话了。”   苏筠拿篦子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淡淡问:“我方才听你说父亲和母亲起了争吵?怎么回事?”   樱桃低着头不敢说话。   苏筠沉声道:“让你说你便说,方才不是说得挺起劲儿的吗?”   樱桃不敢违抗,只得将早上听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今儿个早上奴婢听太太院儿里的香桃说,昨晚上太太和侯爷起了争执,侯爷一气之下去了静姨娘那儿,太太当晚气得在屋里摔东西。今儿个早上,太太看香桃给她簪的发簪不顺眼,随手给了她一个耳光,脸上都被指甲刮出血来了。”   苏筠听了心下冷笑,她和祖母刚回来他们俩便吵架了,依着她对这位继母的了解,昨晚他们吵了什么也能猜出一二来。   方氏嫁入侯府以来,父亲对她一直算不错的,只怕宠的她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昨日祖母数落了她,她以为晚上跟父亲盖一条被子,父亲就会向着她,只怕说了什么祖母的不是。   她未免太瞧得起自己在父亲心里的地位了,当着丈夫的面说婆婆的不是,任哪个有些头脑的妻子都干不出这等事来,何况父亲和祖母这种患难母子?   祖父白衣出身,年轻时没少在外征战。还未博得功名之时,家里很穷。母亲一个人拉扯父亲和二叔,吃了很多苦,也没少被人欺负。   直到后来祖父立下大功,被先帝封为武陵侯,她们苏家才算在这长安城立住了脚跟。   这些自从苏家富贵以后便没人提起过,想必父亲也不会跟方氏细说那些艰辛的过往。苏筠也是几年前发现祖母在慈云庵,时常去看她,久而久之才从祖母那里听得一些。   父亲和祖母的母子之情,可不是方氏随随便便就能撼动的。父亲即便再钟意方氏,也不会容忍她在自己跟前说亲娘的不是。   婆媳之争,千古难题,这回她倒要看看父亲和方氏两个人如何应对。   见苏筠不说话,樱桃只当她是生气了,忙跪了下去:“姑娘恕罪,奴婢以后再也不瞎打听了,您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苏筠看她一眼:“不,以后你在外面若是再听到什么,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她让樱桃在自己身边,看重的就是她的那双耳朵,若这个耳朵以后不打听事儿了,那她还留着做什么?   若说伺候她,她要一个白袖足够了。当初蒹葭一个人还不是把她伺候得好好的?   想到蒹葭,苏筠的神色黯淡几分。那丫头打小就跟着她,说是主仆,却又胜似姐妹,在她心里比苏筱和苏简都要亲切的。如今她死了,不知道蒹葭会是个什么下场?   她现在是有心无力,无法让她回到自己身边侍奉。只盼望着苏筱不要殃及池鱼,留她一条性命。   樱桃没料到自家主子是这个态度,顿时欢喜非常,一个劲儿地叩首谢恩。   苏筠看她一眼,笑道:“行了,你们俩别傻站着了,赶快给我梳头吧,待会儿还要去给祖母请安呢。”   * * * * * * * * * * * * * * *   苏筠到瑞安堂的时候,方氏也在。   经过一个晚上被苏鸿祯的冷落,方氏似乎一下子想明白了一般,如今可着劲儿地讨好着老太太。不过老太太似乎对她的刻意奉承不大放在心上,全程脸上都没什么笑脸。   直到看见苏筠进来,她才笑着唤了一声:“阿简来了,快,到祖母这儿来。”   苏筠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走到老太太跟前儿去。   方氏看到女儿,似是瞧见了救星一半,笑着道:“阿简怎么起得这般早,可真是孝顺祖母,以前你祖母没在的时候,可没见你这般早起过。”   方氏这话意思很明显,既恭维了老太太,又连带着夸一夸自己的女儿的。   虽然昨日母女两个在皖云阁闹得不快,但在方氏看来,她这个女儿素来就是这个倔脾气,是她平日里给惯出来的能有什么法子?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女儿到底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不管什么时候,那也都是向着自己的。   因而,她并没将昨日的争吵放在心上。   但苏筠可就不这么认为了,听着方氏的这番话,她莞尔一笑,仰头看着祖母。   便听老太太毫不留情面地道:“以前这孩子什么样的性子,那也是你教出来的。你嫁进我们苏家也不少年头了,这府里内务打理的如何我是不知道,不过,这苏筱和苏简被你教育的不成样子,却是你的过失。阿简现在能变得乖巧懂事,那也是这段时间没有你这个娘在身边纵容的缘故。”      ☆、定北侯府   老太太当着女儿的面这般说自己,方氏顿时有些讪讪,却又不好顶嘴,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女儿苏简。   苏筠权当自己没看到,从碟子里拿了一块糕点很是享受地吃着。   方氏气急,当着老太太的面又不敢发作,只得垂着头乖乖认错:“母亲您教育的是,儿媳谨记。”   苏老太太摆摆手:“行了,你回吧,这儿有阿简伺候着也就是了。”   方氏看了眼女儿,应声离开。   苏筠陪着祖母用罢了早膳,刚出瑞安堂便见方氏身边的赵嬷嬷等在外头,一见她出来便笑呵呵迎上前:“姑娘,太太今儿个新得了几样好看的头面,说让老奴来请六姑娘挑几样,这不马上要过年了吗,总得穿得喜庆点才是。”   苏筠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她今日打算出门,还需要方氏这个主母的首肯才行。她正准备过去拜访,方氏倒是主动来找她了。   随赵嬷嬷一起去了方氏的锦芳苑,赵嬷嬷掀开帘子请她入内,顿时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方氏正坐在榻几上喝茶,见她进来亲自起身去拉住她:“阿简来了,快坐下。赵嬷嬷,去把魏王府送来的那几副头面取过来。”   赵嬷嬷应声去了里间,丫头香桃斟了茶水递上去。   苏筠刚抿上一口清茶,赵嬷嬷便拿了一个做工精致的红漆嵌绿宝石楠木箱子走出来:“太太,姑娘,昨儿个筱侧妃命人送来的头面都在这里头了。”   方氏接过来搁在榻几上,亲自将其打开,笑盈盈地望着苏筠:“阿简,你素日里不是最喜欢这些首饰了吗,赶快挑几样。等过几日新衣裳做好了,搭配起来必然是美若天仙。再过两日便是你外祖母的寿辰了,到时候咱们阿简一定能惊艳四座。”   苏简和苏筱的外祖母——鲁国公夫人应氏,苏筠做了魏王妃之后倒是打过几次交道。鲁国公宠幸方氏的姨娘,故而方氏这个庶女并不得嫡母应氏的喜爱。不过眼下苏筱做了尹明德的侧妃,方氏跟着水涨船高,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苏筠瞥了一眼木箱子,里面的首饰都很华丽,每一样都是价格不菲的精品。说起来,苏筱对苏简这个亲妹妹还真是出手阔绰。   在苏筠的印象里,苏简的首饰衣裳几乎都不带重样的,方氏如今拿这些头面给她,是想着投其所好,想让她在祖母面前说些好话吧?   可惜,她打错了算盘。现在这身体里的灵魂,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苏筠淡淡瞥了一眼:“太太,女儿前些日子在慈云庵里读了不少经书,也悟出了一些道理,这金银首饰确实好看,但到底是身外物。倒不如提升自己,多读些诗书更能使自己修身养性,您觉得呢?”   方氏没想到让女儿在慈云庵里住上两个多月,如今竟大彻大悟了起来,一时间有些惊诧。这些道理,莫不是老太太教她的?   说来也是,才八岁的孩子,学什么都很快,一下子转变心性还真是不无可能。   苏筠捧着茶盏呷了一口:“昨日我明明见父亲来了太太这儿,今儿个早上却瞧见父亲从静姨娘那边过来了,莫不是近日来太太和父亲起了什么争执?”   女儿关心起自己的生活来,方氏也便没什么防备,愤愤地道:“能起什么争执,你祖母这一回来就对着娘各种奚落,我不过跟你父亲抱怨几句,他竟然对我撒起火来。”   说到这儿,她不满地看了眼女儿:“我看呀,你在慈云庵住了些时日,就真的忘了我这个娘了。把你祖母带回来气我也便罢了,今儿早上你祖母那般说我,你居然都不替你娘帮腔说话?你还是不是我生的?”说着,她伸出食指点了点女儿的头。   苏筠淡淡一笑:“我不帮母亲,还不是为了母亲你好吗?您也知道我是您生的,祖母肯定也清楚啊,我若替你说话,岂不是火上浇油?”   方氏睇她一眼:“你倒是有理了,我看呀,你就是因为我送你去慈云庵的事跟我置气呢。阿简啊,你得知道,咱们俩才是血脉至亲,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么能不向着我呢?”   苏筠随意地玩弄着手里的绢帕:“谁说我不向着你?我今儿个来此就是有事要跟你说的。”   方氏明显不太信:“是吗,什么事?”   苏筠道:“这马上要过年,在家里待着实在无趣儿,待会儿我想出去买两本书册回来。父亲知道我专心念书必然欣慰,我是你的女儿,这也算你的功劳不是?”   方氏脸上有了笑意:“你平日里最讨厌读书了,如今居然主动去买书看,当真是为了你娘我?”   “母亲若是不信也就罢了,索性我便不出门了。”苏筠说着起身要走。方氏忙拦住她,“信,为娘自然是信你的。你要出门买书是吧,行,去吧,我让人给你准备马车,再额外给你准备些银两,你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苏筠走后,方氏欣慰地叹息一声:“原想着这丫头如今被她祖母哄得不认我这个娘了,没想到居然还惦念着我呢。”   赵嬷嬷笑道:“六姑娘到底是太太生的,她什么样的心性您还能不知道?咱们姑娘孝顺着呢,您瞧瞧,为了替您哄侯爷开心,连书都愿意读了。”   方氏点头:“是啊,原本她这次回来性情大变我还有些担心,如今看来,乖巧了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在慈云庵的这段日子,老太太倒是把她教的很不错,越发像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站在门外的苏筠听着里面的谈话,下意识扯了扯唇角。   * * * * * * * * * * * * * * *   长安城西面的芳华街是条热闹的街市,如今正是置备年货的时候,这芳华街比平日里还要喧闹许多。   街上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一片。   苏筠坐在马车里,膝上趴着眯了眼睛假寐的绵绵。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绵绵警觉地竖起耳朵,突然站起身来,半个身子窜到窗边,探着头往外面看。   苏筠吓了一跳,伸手想抱它下来:“绵绵,你又不乖了,早知道就不带你出来了。”   穆焕扒着前爪,爪子死命嵌着窗牖的边缘,怎么都不肯撒开,嘴里不满地叫了一声:“喵~”   苏筠见它不对劲,便没强迫着拉它,只顺着窗口看过去。恰见几个人策马奔驰而过,因为太快,她并未看清楚那些人是谁,不过应该是个武将和几个随从。   见绵绵探着脑袋盯着那些人的背影瞧,最后无奈地耷拉着脑袋,似乎很丧气的样子,她笑着将它抱回来,伸手摸着它身上的毛:“我还以为我们绵绵怎么了呢,原来是瞧见马儿了。”   穆焕抬头看她一眼,心思还在别处。   前些日子父亲去剿灭匪徒,如今火急火燎的回来,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了他的事情呢?   不知道看他昏迷重伤,父亲心里会不会难受。可恨他如今这个样子,根本就没办法去见他。   穆焕趴在苏筠的膝上,却根本没什么睡意。   如今回了长安城,离定北侯府越发近了。这么久不见,他突然好想父亲。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想,那片林子他以前没少去,怎么会好端端的马失前蹄呢?上次回武陵侯府的时候,他听说自己当日骑的那匹马死了。好端端的一匹马莫名其妙的死了,那是他好容易得来的宝马良驹,这样的死法实在太过诡异。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有谁谋划着想要他的命一般。   可会是谁呢?他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来。   *定北侯府*   一位穿着宝蓝色堆花袄裙,披着墨色貂裘的美貌妇人站在侯府大门外,面色焦急地望着远方张望。   旁边的丫鬟揽月轻声劝道:“公主,侯爷回来后还得先去宫里向陛下复命呢,咱们先回去等着吧。”   少安公主摇了摇头:“不必,世子出了那样大的事,他会先回府的。”穆彭彦的性子她最了解不过,在他心里,天大的事都没有他的儿子穆焕来得重要。   想到这个,她不由得狠狠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前方传来“噔噔”的马蹄声,少安公主面上一喜:“回来了!”   但见威风凛凛的中年男子快马向这边赶来,随着马儿的靠近,他那张刚毅无暇的脸一点点变得清晰。眼见他翻身下马,少安公主笑着迎上前:“侯爷回来了,一路上辛苦。”   “公主金枝玉叶之身,何必在风口等我这个臣子。”定北侯穆彭彦说着瞥她一眼,径自往府内走。   他的冷淡让少安公主心上一阵愠恼,转而笑着跟上去:“我既嫁你为妻,自当以夫为天,等你也是应当的。”   穆彭彦没理会她,只阔步往着里面走:“焕哥儿怎么样了?我先过去瞧瞧,公主就不必跟着了。”      ☆、上街买狗   苏筠随意地游走在文渊阁书铺的架子前,认真挑选着书册。等白袖拿着那些书册去结账时,苏筠则是漫不经心地坐在一旁喝着茶。   不料,柜台前却起了争执。   苏筠走过去问了究竟才知道,她方才挑选的一本游记被鲁国公府的二姑娘瞧上了,非要以双倍的价格夺走。   “这不是武陵侯府的六妹妹吗,前日子听说你去了慈云庵,我还当姑妈这是不打算接你回来过年了呢。”   说话的是位十六岁上下的妙龄少女,模样生的细腻精致,正是鲁国公府嫡出的二姑娘方沅。   方氏是鲁国公府的庶女,正是方沅的姑母,论起来苏简和她还是表姐妹。   其实那本游记苏筠只是随手拿的,如今见她喜欢,便对白袖道:“把那本书给方姑娘吧,咱们不要了。”   方沅刚刚说要这书就是故意无事生非想挑起事端的,不料素来霸道不饶人的苏简今儿个居然换了脾气,她讶然的同时又有一种被怜悯的感觉。   方沅嘲讽地扯了扯唇角:“表妹既然喜欢,我又怎好夺人所好,还是你自己留着玩儿吧。”   说罢转身出了文渊阁。   樱桃望着方沅离开的背影,小声附耳对苏筠道:“姑娘,奴婢听说这方二姑娘暗地里思慕魏王爷,她肯定是因为咱们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嫁给了魏王,她自己却没机会,故意找咱们事儿的。”   苏筠神色微怔:“这话岂能乱说?”   “奴婢当然没有乱说,千真万确,有次太太过寿,这方二姑娘来咱们府上过寿,奴婢亲耳听到她和方家大姑娘在路边走着时说起此事呢。”   苏筠望着方沅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从文渊阁书铺里出来,樱桃和白袖将苏筠挑选的书放在马车上,一扭头却见苏筠站在书铺门口的石阶上,似乎没有要上马车的打算。   白袖和樱桃互望一眼,上前问:“姑娘怎么了?”   苏筠道:“许久没出来,想在街上随便转转,便不坐马车了。让车夫先回府吧,你们俩跟着我就成。”   “那姑娘再披个狐裘吧,这样挡风。”白袖说着看了眼马车旁站着的樱桃,樱桃忙亲自跳上马车取了狐裘出来。   裹了件狐裘的确暖和许多,苏筠怕自己怀里的绵绵冻着,特意将它藏在了狐裘里面。不过,那小家伙明显不是很乐意,硬是将脑袋给探了出来。   苏筠没法子,无奈地摇摇头,也就由着它了。   白袖和樱桃跟着苏筠在这芳华街上闲逛,见自家姑娘一直左右看着,也不说话,白袖问:“姑娘是想找什么吗?”   苏筠刚要开口,瞧见前面一家铺子的牌匾,笑着道:“我已经找到了,走吧,进去瞧瞧。”说着已率先抱着绵绵走了进去。   铺子的掌柜一见苏筠这穿着打扮便知是来了贵客,亲自上来迎着:“姑娘是来看狗的吗?我们这儿什么样的狗都有,长毛的,短毛的,卷毛的,直毛的,有不少都是从海外运回来的稀有品种呢,您可以随便挑。”   养小动物是自大魏朝建立起来之后,长安城官宦世族的圈子里渐渐养起来的风气。有不少贵族子弟以此为乐,不知不觉间贩卖猫狗兔子之类的商铺也变得多了起来。   白袖和樱桃看着笼子里的那些狗,一时间面面相觑。怎么她家姑娘养了只猫还不够,又想养狗了?   “姑娘,这猫和狗在一起是会打架的,您要养狗咱们的绵绵怎么办啊?”白袖好声提醒着。   掌柜的听了,这才瞧见苏筠怀里还抱着一只猫。笑着应道:“姑娘,我们这儿的狗可不一样,你看它们多温顺,都很听话的,肯定会跟姑娘的小猫相处和睦。没准儿还能成为好玩伴呢。”   苏筠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绵绵,抬头对掌柜的道:“我自己先随便看看。”说着,自己很是随意地在笼子前走来走去。   白袖和樱桃心下困惑,却也不好说话,只是乖乖跟在苏筠身后。   而苏筠怀里的绵绵却有些躁动不安,它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威胁一般,目光在扫向每一只狗的时候都充满了敌意。   “咦,这个看上去挺乖巧的,掌柜的,这只狗怎么卖?”苏筠说着蹲下身子,指了指躺在地上很乖顺的一只道。   那只狗毛发卷卷的又很蓬松,通体的棕色,唯鼻子却是白的,一点雪色看上去甚是显眼。它身形不小,起码已经满了周岁。肚子圆圆鼓鼓的,像是个吃货。   掌柜的无奈地笑:“姑娘可真会挑,这只狗暂时是不卖的。”   “为什么?”苏筠扭头,不解地看着他。   “这只狗前几日发现怀孕了,得等它生完了狗崽子才行。”   苏筠瞬间了然,现在她若是买了,便只是一条狗的价格。可若是等这狗生了小崽子,那些小崽子又可以另外卖钱。   这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苏筠站起身来,不依不饶:“今天我就要这条了,掌柜的方才明明说我可以随便挑,怎么如今却又反悔了呢?”   掌柜的苦笑:“姑娘,我刚刚说的是外面那些笼子里的随便挑,这个摆的这么靠后,明显就是非卖之物……”   “我出三倍的价格!”苏筠突然打断他,“掌柜的,这些小狗崽子如果生出来你还得费心费力的去养它,也算是一笔开销,万一生了病或者一不留神走丢了,那可就亏大发了。我如今出三倍的价格把这条狗买回去,不是也省了你不少事吗?”   掌柜的心里一番思量,终于做了决定:“姑娘既然喜欢,那就权当送给姑娘做人情吧,我卖了!”   见他终于点头,苏筠又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那只棕毛犬:“这狗不知脾性如何?可会伤人?”   “姑娘放心,我们这里训出来的家伙都很温顺。你若不放心,到时候我再派个人到府上教您怎么养它。不过,这个要额外收费。”   苏筠放下心来,她站起身:“那好,待会儿麻烦掌柜的将这狗送到武陵侯府去。白袖,先付定金。”   白袖应了声,从钱袋里拿了钱给他。   看掌柜的欢欢喜喜接过钱,苏筠又提醒道:“对了,掌柜的待会儿让人送狗的时候记得走后门,我家太太不喜欢这玩意儿,恐见到了生气。”   掌柜的笑着应下来:“姑娘放心,小的明白了。”   从铺子里出来,樱桃嘴快,忍不住问:“姑娘,那么多狗您不选,怎么偏偏选个怀了孕的?”   苏筠抚着怀里的猫:“怀孕了有什么不好,将来生狗崽子才热闹不是?”   樱桃和白袖想到以后皖云阁里不仅有猫,还会有一群小狗,两个人的脸色跟着白了几分。   苏筠只当没看见两人的反应,继续默默往前走。   穆焕仰着脸去看苏筠的表情,却见她面色淡定如常,一双眸子却复杂难辨。它垂着头,渐渐陷入沉思。   几个人正走着,却见前面突然一阵热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几个壮汉正拿着棍棒追逐一位妇人,那妇人边跑边喊着救命,街边的摊子被她推的乱七八糟。   白袖吓了一跳,忙将苏筠护在身后:“姑娘小心!”   樱桃看到那妇人微微怔愣片刻:“咦,这不是青衣娘吗?”   苏筠看她一眼:“你认识?”   樱桃道:“只是知道而已,不熟悉。她女儿青衣是文靖伯夫人的丫鬟,今年咱们太太寿诞青衣随文靖伯夫人到过咱们府上,后来迷了路,还是奴婢给她们指路的呢。”   苏筠若有所思:“那你怎么知道这人是青衣的娘?”   樱桃道:“前两日姑娘不是要从慈云庵回来了吗,捧竹和捧菊两个人奉太太的旨意上街采买,拉了奴婢给她们提东西。当时也是在此瞧见这妇人在被人追,奴婢听见青衣口口声声喊她娘。貌似是个赌徒,估计是被追债的人给找上了。”   苏筠了然,倒也没说什么,只抚着怀里的猫:“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 * * * * * * * * * * * * * *   苏筠回到武陵侯府的时候,那只棕毛犬也恰好送到了,苏筠带着去了苏老太太的瑞安堂。   “玠哥儿媳妇儿瞧上去脸色不大好,应该是还没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这狗给她养着想必能分散她的注意力。我若是给她想必她也不会要,只好有劳祖母代我送过去。”苏筠拉着老太太的手道。   苏老太太怜爱地抚了抚孙女儿的碎发:“你有心了,我待会儿让魏嬷嬷送去颂睿轩。”   “多谢祖母。”   苏老太太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抬头看着跟前的孙女儿,默了一会儿才道:“真快,马上就要过年了。”   苏筠透过窗子盯着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的雪花,又望了眼旁边的棕毛犬:“是啊,要过年了,怎么能不给太太准备一份大礼呢?”      ☆、雪夜绸缪   “她背后有鲁国公,又有魏王,你父亲不会轻易将她怎么样的。我知道你心里有计划,但一定要小心,莫要伤了自己才是上策。”苏老太太叮嘱道。   苏筠点头:“祖母放心吧,孙儿明白的。不过,咱们在暗她在明,我又有苏简这身子,做起事来还是得心应手许多的。”   这边祖孙俩正说着话,方氏身边的赵嬷嬷进来了,给老太太和苏筠行了礼,这才笑呵呵道:“姑娘果真是在这里,后日便是鲁国公夫人的寿诞,太太前两日命人给姑娘做的衣裳送来了,太太请姑娘过去试穿一下。”   苏筠点了点头:“我待会儿也是要过去找母亲的,倒是有劳嬷嬷多跑了一趟。”   随赵嬷嬷去了方氏那里,赵嬷嬷殷勤地掀开了帘子:“姑娘快进去吧,太太在里面等着呢。”   走进卧房,但见几个丫头正呈着衣裳站成一排,方氏在前面走来走去。看见苏筠,她笑着过去拉住她:“阿简来了,快过来瞧瞧这些衣裳如何?”   苏筠淡淡撇了一眼,个个做工精致,色彩绚丽,倒是喜庆得紧。   苏筠昨日才被接回侯府,今儿个方氏便命人准备好了后日去鲁国公府参加寿宴的着装,如此的迅速不免令她心中起疑。   若非前两日她让白袖送了书信和荷包回来,她这个“母亲”兴许就没打算让她回来过年。如今骤然多出来这么多的新衣裳,苏筠思来想去无非就是那一个解释:这衣服是方氏早就准备好了,只怕原先是想给她往慈云庵里送的。   还真是位体贴的好母亲。   苏筠状似随意地将所有的衣裳都看了一遍,断然摇头:“太太,这些个衣裳阿简一样也不想穿。”   方氏显然对苏筠的回答吃了一惊,看着那些衣裳怔愣好一会儿才眨巴几下眼睛问:“怎么会呢,这些袄裙全都是为娘按照你的喜好让人做的,你看这件,梅红色牡丹花开并蒂图案的,用赤金丝线勾边儿……还有这件明蓝色孔雀开屏图案的小夹袄……”   “母亲!”苏筠不想再听她一一介绍,出声打断道,“这些衣裳都不适合女儿穿着去鲁国公府贺寿。”   方氏依旧坚持己见:“为什么不适合?这些衣裳多华丽多好看,你穿上这些衣裳,再配上你姐姐送你的头面,到时候必然艳压群芳。”   “母亲,女儿才八岁,艳压群芳做什么?如此打扮分明就像个跳梁小丑!”   方氏脸色沉了下来:“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   苏筠淡淡看着她:“母亲知道我为何打发了捧竹和捧菊两个丫头吗?”   这个方氏也一直想问,但又想着女儿刚回来,她爱怎么样都行,便也不曾放在心上。如今听女儿提起,方氏不由上了心:“莫不是她们二人做错了什么?”   苏筠道:“母亲有所不知,这两个丫头把我推得大嫂小产之事告诉了杭青柠,那杭青柠表面与我交好,背地里怎样犹未可知。若国公夫人大寿那日她将此事传将出去,众人再瞧女儿穿的那般奢华艳丽,她们只会说母亲你教女无方。”   方氏听了颜色大变:“那两个贱丫头居然敢把咱们府里的事说与外人听?简直该死!”   苏筠看她一眼,拉着她的胳膊去矮榻上坐下:“太太怎么处置丫头这是后话,现在咱们说的是后日国公夫人大寿的事,鲁国公府是太太的母家,咱们若是出了差错岂不是惹得外祖父不快?”   “杭青柠居然知道了……”方氏随女儿一起坐下,思索了一会儿,握着女儿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吧,为娘一定想办法封上她的嘴,定叫她不敢提及此事。”   绕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正题上,苏筠莞尔一笑:“那就多谢母亲了。”   * * * * * * * * * * * * * * *   是夜,纷纷扬扬的雪花随风肆意盘旋,狂风呼啸而至,像刀子一样割的人脸颊生疼。   文靖伯府东面的迎沁院里,伯夫人张氏坐在妆奁前一阵唉声叹气。   旁边为她梳头的婢女青衣见了,问道:“夫人这是何故,瞧上去闷闷不乐的?”   张氏瞥她一眼:“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跟你说有什么用,罢了。”   青衣笑道:“夫人不说,不如让奴婢来猜猜看?”   见张氏不答,青衣便知这是默许了,想了想道:“奴婢猜,夫人这是又在为公子的事发愁了?”   见青衣提起来了,张氏也没否认,她叹息一声:“绑儿这孩子不思进取,实在叫我担心,功名利禄总考不上,若再这般鬼混下去,早晚要把我们这个家给败光了。伯爷自己就只顶了一个闲差无所建树,也帮不上绑儿什么忙,你说我这当娘的能不愁吗?”   文靖伯的祖父六十年前机缘巧合下救过当初还是太子的先帝一命,先帝继位后为了感念救命之恩,赐了文靖侯这个爵位,袭爵两代,分别是文靖伯的父亲和祖父。如今到张氏的夫君这一代,已经降爵为文靖伯了。   张氏眼看着家族日渐衰落,她这个儿子又无才无德,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毫无建树。照此下去,兴许过不了多久文靖伯府便要没落,彻底沦为庶民。   为此,张氏这心中自然是着急的。   青衣一边帮张氏梳理着长发,一边道:“奴婢听说鲁国公夫人的兄长在吏部做事,或许咱们可以求她帮帮忙?后日不就是国公夫人的寿诞了吗,夫人若能讨她欢心,想必咱们公子也能得国公爷举荐谋个好差事,将来照应着,高升也是迟早的事。”   “你所想的我自然也想到了,若绑儿真能领个好差事,将来纵然爵位不高,谁也不敢低看了他去。可愁就愁在,咱们跟国公夫人不相熟,也不知什么样的礼物能讨她欢心。”   青衣想了想:“奴婢倒是有一个法子,兴许可以一试。”   张氏眉梢微挑,双目含了一丝希冀:“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青衣道:“听闻鲁国公素来疼爱柳姨娘,致使那柳姨娘在国公府里颇为得意,想必早已惹得国公夫人大为不悦。夫人若是能想法子打压柳姨娘,让国公夫人出上一口恶气,自然会得国公夫人另眼相待。”   张氏看她一眼:“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柳姨娘的女儿方岚是武陵侯的继室夫人,方岚的女儿苏筱现如今又是魏王殿下最宠爱的侧妃。咱们跟柳姨娘做对,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青衣道:“夫人认为,魏王会让筱侧妃做王妃吗?”   张氏思索片刻:“外面不是一直都有传言吗?魏王那般宠爱筱侧妃,想必会有那么一天吧?”   “那是夫人不知道,今儿个夫人身体不适,奴婢去帮您请郎中时无意间知道了一件事。”   她说着,往张氏跟前凑了凑,“奴婢听闻,筱侧妃因上回流产折了身子,几乎再无受孕的可能。您想啊,若是她不能孕育子嗣,做王妃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氏神色微变,显然有些意外:“居然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吗,奴婢听说魏王下令鞭笞先魏王妃致死,最大的原因就是筱侧妃不能再有孩子了。夫人您想,一个不能怀孕的女人,魏王殿下一时宠着她,待等到年老色衰之时,魏王还会继续宠她吗?”   张氏勾唇一笑:“这筱侧妃倒是瞒得够深的,我就说嘛,魏王妃身为主母,纵使害的一个侧妃流产,也不该是这种死法。原来,这其中另有内情。”   青衣道:“现在筱侧妃得势,柳姨娘在国公府也得国公爷恩宠。可若是国公爷一旦知道筱侧妃不可能做王妃,您觉得他会怎么做?”   张氏想了想:“这些年鲁国公府一直想靠上魏王这棵大树,苏筱再怎么也是外孙女,若知道她做王妃的希望不大,国公爷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嫡孙女儿能够嫁给魏王。”   青衣闻此笑了:“正是呢,到时候国公夫人的亲孙女儿若能成了魏王妃,自然就将柳姨娘踩下去了。夫人若能对国公夫人晓之以利弊,算不算天大的寿礼呢?”   张氏听得拍手叫好:“果真是个好主意,我们若能将这些告知国公夫人,必能让她开怀。”   说罢,她又顿了顿:“只是,魏王妃刚刚过世,如今就想着这些只怕不妥吧?”   青衣笑道:“夫人岂能以看待旁人的眼光去看待手握重兵的魏王,魏王若是个尊重礼法之人,魏王妃便不会死,如今的筱侧妃也不会如此受宠了。”   张氏点头:“说来也是,魏王戎马半生,才不会在乎这些。他又兵权在握,军功累累,言官们也是不敢多说的。咱们后日就去找国公夫人商议此事。”   “夫人,奴婢觉得此事宜早不宜迟。后日不少夫人太太们都在,咱们未必会有好的时机。何况,这可是会得罪武陵侯夫人的差使,自然不好当着大家的面说。”   “那你说怎么办好?”   “若让奴婢看,不如便今夜吧。咱们悄悄去悄悄回,最好不要让外人晓得,只要国公夫人感念咱们的恩情就好。如此以来,将来即便筱侧妃闹起来,也追查不到咱们的头上来。”   张氏笑着看她一眼:“还是你这丫头脑袋瓜清楚,你快帮我梳头更衣,咱们一会儿就去。”   “是!”青衣连连应诺。   帮张氏更衣妥当,青衣扶着她从卧房里走出来,却一不小心滑到地上的冰,青衣顿时重心有些不稳,下意识松开张氏,自己倒在了地上。   张氏忙换另一个丫头蓝衣过去扶她,青衣试着站起来几次,却都失败了。她无奈摇头:“夫人,奴婢崴到脚了,只怕不能随夫人前去,如今天色不早,若再不去恐怕国公夫人就要睡下了,不如便让蓝衣陪着您吧。”   张氏听她说的有理,便点头:“也好,蓝衣,你先把青衣扶回房间。”   蓝衣应声过去扶起她,小心翼翼搀扶着回到自己的房间。   青衣扶着门框道:“行了,我自己能走回去,你快随夫人出门吧,不必管我了。”   蓝衣却还有些不放心:“你当真没事?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了一跤,你也太不小心了。”   青衣笑着摇头:“真的没事,外面天冷,照顾好夫人。”   见蓝衣转身离开,青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头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拉了拉身上的披风,挺直了身子向着侯府的后门而去。      ☆、公府寿宴   皖云阁里,白袖进来换了烛火,见苏筠在矮榻上坐着下棋,丝毫没有要回去睡觉的打算,她走上前劝慰着:“姑娘,夜深了,早点歇着吧。”   苏筠抬头看了看外面,正欲说话,樱桃掀了帘子进来:“姑娘,文靖伯府的青衣来了,说今日在街上捡到了一个荷包,上面绣着姑娘的名字,所以给您送过来了。”   苏筠接过樱桃呈上来的荷包,翻来覆去瞧了瞧:“呦,还真是我的,也不知何时丢的。”   樱桃道:“许是今日去芳华街买书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幸好被青衣给捡回来了。”姑娘家的贴身之物,若被外男捡了去,姑娘的名声可就有损了。   苏筠点点头:“想来应该是了,既然如此,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她人呢?”   “就在外面侯着呢,奴婢去叫她进来。”樱桃说着转身出去,很快领了一位青衣女子进来。   苏筠看了一眼,对着白袖和樱桃道:“白袖,你去给青衣姑娘沏上一杯茶,大冷天儿的,总得让人家暖暖身子。樱桃去膳房寻些糕点送过来。”   白袖和樱桃应声离开,青衣这才对着苏筠行了礼道:“六姑娘,您交待奴婢的话奴婢一字不落说给了我家夫人听,现如今夫人已经随蓝衣去鲁国公府了。”   苏筠点点头:“姑娘放心,我答应帮你母亲还的赌债明日就让人送到你母亲手上。不过,你我之间的这些事,你母亲还是不知道为好。到底该怎么做,想必青衣姑娘既然能熬到大丫鬟的位置,心里是很清楚明白的。”   青衣垂首:“姑娘放心,出了武陵侯府,奴婢和六姑娘便是素不相识的。只是……”她犹豫着抬起头来,“只是六姑娘让奴婢做的事,真的不会危害到我家夫人吗?”   苏筠闻此笑了:“这样的雪夜,你家夫人造访鲁国公夫人必然不会被察觉,只要你对此事守口如瓶,自然跟你家夫人没有干系。”   青衣忙摇头:“姑娘放心,奴婢一个字都不会说的。”说着,她顿了顿又道,“如果没有什么事,奴婢就先回去了。若是晚了,我家夫人回来恐怕是要起疑。”   苏筠听了也没留她:“你且去吧。”   青衣走后没多久,白袖和樱桃便端着茶水和糕点进来了,一瞧屋里没了人,樱桃顿时纳闷儿:“咦,那位青衣去哪儿了?”   苏筠低头瞧着那只荷包:“她不肯久留,人已经走了,这糕点和茶水便搁这儿吧。”   白袖将茶水呈上前:“那青衣倒是懂礼数,只送了东西便走。”   苏筠笑了笑:“确实是个好丫头。行了,你们俩先出去吧,我有些饿了,垫垫肚子再去睡觉。”   白袖和樱桃走后,苏筠将旁边趴着的小猫抱在怀里:“绵绵饿了吗,来吃点心。”   穆焕倒也没拒绝,见她递过来张嘴便吃。陪她坐了这么久,他也着实饿了。   事情办好了,苏筠也很有胃口,陪着小猫一起吃,嘴里忍不住道:“真是没想到,今儿个出门遇上被追债的青衣母亲,还帮了我一个大忙。”   今日从方氏那里选了衣裳回来,苏筠借口有些困乏,遣退了白袖和樱桃,又换了件丫鬟的服饰带着小猫溜出门去,想办法见到了青衣。   青衣跟文靖伯夫人的那番话是苏筠的授意,帮其母还赌债就是条件。   苏筠笑着点了点绵绵的猫鼻子:“这下,咱们马上就有热闹瞧了。”   穆焕吃到一半,听到这话缓缓抬起头来,默了一会儿又重新低下头去继续吃自己的。   鲁国公若有心让自己的嫡孙女儿嫁给魏王,势必会引来苏筱和方氏的不满,到时候方氏为了女儿和鲁国公府这个娘家撕破脸只怕是难免的。   不过,这应该不是苏筠的最终目的。   * * * * * * * * * * * * * *   鲁国公府   文靖伯夫人张氏离开后,国公夫人应氏对着旁边的花嬷嬷道:“你觉得张氏方才的话可信吗?”   花嬷嬷想了想:“老奴觉得可能是真的,若非筱侧妃再无有孕的可能,想来也不至于激怒魏王,致使他当场就处死了魏王妃。夫人,若是筱侧妃真的不能怀孕了,那她必然是再没资格做王妃的。王妃之位既然空缺,与其让旁的人钻了空子,倒不如是咱们国公府的姑娘呢?”   她说罢,压低了声音:“说句大不敬的,魏王如今权势滔天,若哪日有了野心皇位都是唾手可得的。到那时,魏王妃可就成了皇后。若是国母出自咱们国公府,那可是莫大的荣宠。”   花嬷嬷刚说完话,却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声响,听上去约莫是什么东西被人给撞到了。   应氏脸色一沉:“是谁!”   内室的门被人推开,却见一位十六岁的少女颤巍巍地走进来。那姑娘生的肤白肌嫰,五官小巧精致,倒是极好的姿容。看见应氏阴沉着的脸,她走上前跪下:“祖母,我刚刚听你和花嬷嬷说想让咱们方家的女儿嫁给魏王?”   说话的正是二姑娘方沅,鲁国公世子的嫡次女。   应氏看着自己的孙女儿,沉着脸问:“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个做什么,大晚上的怎不去睡觉却跑到祖母这儿?”   方沅却晃着应氏的胳膊:“祖母,你先告诉孙儿,是不是要让咱们方家的女儿嫁给魏王?沅沅想嫁!”   “你!”应氏气得推开她,“真是把你给宠坏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太不知羞耻!”   方沅刚刚在外面听得心惊肉跳,再想到魏王殿下的姿容气度,一时间哪里肯放弃这个机会,膝行着上前抓住应氏的衣摆:“祖母,沅沅嫁给魏王对咱们国公府百利而无一害,您为什么不答应呢?您刚刚不是说了吗,苏筱不能有孩子了,她不能做王妃。苏筱是国公府的外孙女不假,但却姓苏不姓方啊。何况,苏筱的母亲是柳姨娘的女儿,您不是最厌恶柳姨娘得祖父宠爱,在您跟前趾高气昂了吗?”   方沅一番话说到应氏心里去了,一时间瞧着自己的孙女儿若有所思。   * * * * * * * * * * * * * * *   腊月二十八,鲁国公夫人大寿。   苏筠由着白袖和樱桃打扮自己时,绵绵趴在妆奁前望着她,乖乖巧巧的。   苏筠忍不住抱住它亲了一口:“绵绵真乖,不过今日不能带你出门了。今儿个筱侧妃必然也是要去的,你前几日抓伤了她的脸,她若见了你必定是要出气的。”   穆焕冲她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像是它自己乐意招惹那个苏筱一样。不去就不去,它自己去睡觉!   这般想着,它哼了哼鼻子,翘着尾巴跳下妆奁,大摇大摆地去了苏筠的床上,然后找个舒服的姿.势卧下去,傲娇地眯上了眼睛。   苏筠对它的脾气见怪不怪,过去点了点它的鼻子:“绵绵乖,我会尽快赶回来陪你的。”   穆焕侧过脸去没理她,听她说的倒好像自己离不开她似的。   白袖瞧见了忍不住笑:“咱们绵绵越发会跟姑娘赌气了。”   苏筠叹息一声:“你在家看着它,别让它到处乱跑,今儿个我带樱桃出门就是了。”   白袖脸上顿时有些失望,倒也没说什么,只乖乖低头应喏。   *   鲁国公祖上方虞草莽出身,跟着太.祖皇帝金戈铁马,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无数次九死一生才有了如今这大舜王朝。   新朝建立,四海升平,太/祖皇帝论功行赏时方虞被封鲁国公,世代袭爵,受朝廷俸禄。这样的殊荣,还是大舜王朝的头一份儿。   后来随着皇位更替,鲁国公手里的兵权被一点点削弱,到如今苏简外祖父这一代,已明显不如昔日辉煌。   不过,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鲁国公府虽不比往昔,在这长安城里却仍是尊贵无比。今儿个又是国公夫人大寿,府里上下一片热闹,倒是有点儿提前过大年的味道。   苏筠随着方氏到了国公夫人应氏的耀锦堂,早有嬷嬷侯在那里,看见方氏母女笑意盈盈的上前,引着二人一起进了内堂。   此时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正围在应氏跟前说笑。   方氏带着女儿走上前,当着众人的面为国公夫人祝寿致辞。   应氏笑着道:“阿岚回来了,快别站着了,坐下说话。”   以往每回方氏回来都不得这个嫡母待见,今年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她心下不免觉得困惑。但随即想了想也就懂了,她的女儿苏筱现如今可是魏王最宠爱的侧妃,保不齐哪日就是王妃,应氏自然得识时务,对她这个魏王的丈母娘和颜悦色才是。   苏筠将方氏的暗自得意看在眼里,心下冷笑。这会儿倒是欢天喜地,只怕这寿宴一结束便笑不出来了。   这边听方氏和应氏两个人寒暄,苏筠随意地吃着前面的点心。这国公夫人的寿宴就是不一样,这些点心做工精致,酥脆可口,大家只顾围着今日的主角奉承赔笑,她若不吃些好的就亏大发了。   “瞧瞧,咱们的苏六姑娘莫不是在家时没吃饱,如今倒是一个人低头吃的起劲儿,慢着点儿,可别噎着了。”   混乱中不知是谁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大家齐刷刷将目光移了过来。   苏筠瞥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是对面坐着的一位姑娘,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木槿色的丁香夹袄,瞧上去英气十足,看向苏筠的目光里颇为不屑。   这姑娘苏筠没什么印象,不过从苏简的记忆里倒是能寻到一些影子。兵部尚书家的孙女儿,名唤林晚英,是个疾恶如仇的性子,跟刁蛮任性,喜欢四处欺负人的苏简素来不对付。   这林晚英兵家出身,会些拳脚,以前的苏简在她跟前没少吃亏,两个人久而久之便结下了梁子。   苏筠随意地拿帕子擦了擦嘴,笑着看向应氏,眼睛里纯洁无瑕:“外祖母这里的点心太好吃,阿简很是喜欢。”   应氏微微愣了一瞬,随即和蔼地笑着道:“阿简喜欢便好,到了外祖母这儿,保管咱们阿简吃个够。”   见应氏对自己的女儿也转变了态度,方氏心里越发觉得舒坦。她怜爱地摸了摸旁边的女儿,眉眼处皆是笑意。   林晚英的话在应氏慈爱的态度下很快遮了过去,妇人们依旧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直到听到外面传话说魏王和魏王侧妃到了,屋子里这才安静下来,各个正襟而坐,齐齐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   苏筠心上一口气压的她难受,蒙灌了两杯酒水,小声对方氏道:“母亲,我出去一下。”   方氏不太乐意:“你姐姐和姐夫刚来,你怎么能走呢?”   苏筠努力克制心底的恨,很为难地道:“可是我肚子不大舒服。”   苏筠说罢站起身来,在目光移向门口的一刹那,一男一女已并肩走了进来。      ☆、冤家路窄   苏筱衣着华贵地挽着魏王尹明德从外面走进来,堂内在坐之人纷纷起身行礼,待听得尹明德让起身的声音,才纷纷直起身子,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尹明德走上前对着鲁国公夫人寒暄,苏筠不经意地抬头,目光中透着一股寒意。   他今日穿了件绛紫色团纹毛领袍子,外面披了件墨色斗篷,高大威猛,颀长的身姿,俊逸的五官,不怒自威的气度毫无疑问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凝聚在一处。   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曾经是苏筠最大的依靠。可如今再遇见,她只觉得分外恶心。   “母亲,我真的肚子不舒服,我要出去一下。”苏筠说完,不等方氏拦她,起身便出去了。   方才屋里沉闷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如今一走出大厅,她瞬时觉得整个人都好了许多。   此时魏王来了,大家自然都在里面围着,院子里显得格外安宁。   她拢了拢狐裘默默在曲折的小路上走着,突然前方有人喊她:“阿简!”   她闻声抬头看过去,却见是杭青柠和几个同岁的姑娘们站作一排看着她。见苏筠望过来,杭青柠最先上来挽上她的胳膊:“我们几个方才在前面的花园里玩儿,想着这会儿你来了,正要进去瞧瞧,你怎么出来了?”   杭青柠脸上是纯真无邪的笑,似乎真的和她是好姐妹一般。   上次在慈云庵她和杭青柠闹得并不愉快,依着杭青柠的脾气必然是会将她谋害亲嫂的事传的人尽皆知。如今什么事都没发生,想必是方氏让苏筱打着魏王府的名号施压淮郡侯府,使得杭青柠不敢在她跟前放肆。   不得不说,方氏在以强欺弱这方面还是很有法子的。   苏筠笑着将胳膊从杭青柠手中抽离:“屋子里太闷了,我出来走走。”   杭青柠毫不介意她的疏远,反而笑得更甜了:“这样啊,那我陪你好了。”   “青柠,苏简到底有什么好的呀,你竟然这般喜欢黏着她?知道的以为你们关系好,不知道的只当是你因为人家姐姐是魏王侧妃,故意巴结人家呢。”说话的姑娘穿着青色袄裙,十一二岁的年纪,看向苏简时一脸的不屑。   杭青柠一听这话脸颊憋得通红,气得跟那人理论:“你胡说!阿简人可好了!”   “她人好?以前仗着她大姐是魏王妃,不把旁人看在眼里,人家稍稍对她示好就把人当下人使唤,这样的人也能叫好?”青衣小姑娘说罢,又看向苏筠,“苏简,现在魏王妃死了,你二姐又成了魏王的侧妃,你依然可以抬着下巴走路,可这是威风呢。”   苏简以前的性子得罪过很多人苏筠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这些个小姑娘她并没功夫招惹,便也懒得搭理,越过她们就打算继续走。   苏简的背后有魏王这个靠山,那些人到底不敢太过得罪,便也没再缠着,纷纷走了。杭青柠站在原地,想到自己母亲被筱侧妃刁难的事,虽百般不愿,仍是小跑着跟了上去。   “那些人平日里就这样,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杭青柠宽慰苏简道。   苏筠笑了笑:“我无所谓啊。”   杭青柠微微愣了一瞬,倒也没再言语。两个人并肩走着,彼此之间都很沉默,谁也没说什么话。   好一会儿,杭青柠才犹犹豫豫地搓着手道:“阿简,之前那些事真的不是我故意打听的,我是担心你所以才问了捧菊和捧竹几句,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若是不喜欢,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苏筠仍旧没说话,只随意地四处看着,突然指了指前面的几株红梅:“原来这鲁国公府还有梅花,开的可真好。”话一说完她便有些后悔了,这话不该是她这个鲁国公府的外孙女该说的。   好在杭青柠并未多想,只单纯的认为是苏筠故意不想搭理自己:“这鲁国公府你以前也没少来,哪里会现在才发现这里有红梅?阿简,你真跟我生气啊,咱们俩以前关系不是最好了吗?”   苏筠看她一眼,脸上渐渐挂着笑意:“怎么会,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早已不放在心上。对了,方才在外祖母那里我听到你母亲问起你来着,你快回去吧,免得出来太久她担心。方才我二姐和魏王也去了,这会儿里面肯定热闹。”   杭青柠听了眼里带了一丝急切,不过转瞬即逝,随即问她:“你不回去吗?那我在这儿陪着你好了。”   苏筠道:“不必,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回去。”   杭青柠犹豫了一下,点头:“那好吧,你莫要跑远了,早些回去。”   见杭青柠终于不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苏筠才算是松了口气,看到那开得正好的梅花一时心痒,便走过去仔细瞧了瞧。   说实话,这鲁国公府她还真的是第一次来。以前作为苏筠,她跟鲁国公府没什么关联,方氏自然不会带她来此。后来嫁给尹明德做了王妃,她一个人懒于应酬,每逢宴会都只是命人备些礼物,自己从来不到场。   不得不说,这鲁国公府作为世代相传的一等公爵,后院的景致比武陵侯府要奢华精致许多。就连尹明德的魏王府也比不得这里近百年的底蕴。   前几日刚下了场雪,如今积雪未消,很多地方还铺着一层白色。假山后面有红梅静放,在皑皑白雪的陪衬下,似乎成了这院子的一大亮点。   她缓缓走上前去,看着树上的花一时手痒,想要伸手折一枝下来。这一伸手方才发现,如今不过八岁的身子实在太矮,竟是根本够不到。   她四下看了看,见并无旁人,犹豫了一下伸着胳膊跳起来,企图能折到最低的那一枝。连着蹦了好几下,她脸颊都跟着红润了起来,却终无所获。   她有些郁闷,正准备调头离开的时候,却见尹明德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如今正悠闲地半倚在假山上,看着她的目光复杂难辨。      ☆、两难抉择   苏筠没折到红梅本就有些郁闷,如今看到他,心情就越发烦躁起来。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曾亲自下令将她活活打死的事实。当那一条条皮鞭抽打在她的身上时,她整个人都在颤栗。   这个曾经将她捧上云端的男人,也亲手将她推入谷底,万劫不复。   “你是……苏简吧?”尹明德直起身来,看着她的目光里是暖暖的笑意。   苏筠强自压下内心窜上来的愤怒和不甘,略显讥诮地挑了挑眉:“王爷何以见得?”在苏筠的印象里,也就四年前她嫁给尹明德时苏简见过他,但那时候苏简才四岁,并不引人注意,尹明德怎会记得她?   尹明德一脸如沐春风的笑意,静静望着她的那张脸:“你和你姐姐眉眼相似,自然很好辨认。不过……”   他仔细瞧着她的眉眼,脸上的笑意敛去,眸中闪过一抹复杂:“比起苏筱来,你倒是更像苏筠。不仅容貌,连神情都像她。”   苏筠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半:“王爷在外征战多年,跟大姐姐相处时间并不多,一回来又赶着纳了我二姐进门,如今您还记得大姐姐的音容笑貌吗?”   尹明德神色微怔,默了一会儿笑着叉开了话题:“你想折梅花吗?本王可以帮你。”   苏筠扭头看了看那梅树,淡淡道:“这花开在树上挺好,我几时说要折了去?方才不过觉得冷才蹦了几下,不劳魏王费心。”   她说完越过尹明德就要离开,却被他伸手拽住了胳膊,眉头略微拧着,带着一丝困惑和不解:“本王可有得罪过你吗?怎么会有这样大的戾气?”   他的触碰让苏筠觉得分外恶心,沉着脸收回自己的手臂:“我自幼便是这般随性,若哪里惹到了王爷还请见谅。”   尹明德听此笑了:“你倒是个真性情,难得遇上一个敢这么跟本王说话的,你可知你的两位姐姐都没这个胆子。”   这人的话实在太多,苏筠如今报不得仇,却也没那么大的肚量跟他在这儿废话凭白气着自己。她正想寻了借口离开,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猫叫:   “喵~”   她心上一喜,有些难以置信的侧目望过去,却见假山上一只白猫正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   认出是自己养的,她脸上终于绽放出笑意:“绵绵,你怎么跑来了,不是说让你待在家里吗?快下来!”她说着对它伸出了手,连语气都比方才轻快了不少。   穆焕从假山上跳下来落在了苏筠的肩膀。他就知道,今儿个鲁国公夫人的寿诞,作为外孙女婿的魏王必然会来,在家里思来想去了半天仍是有些不放心,这才趁白袖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他料想的果然没错,这俩人竟然真的撞上面了。   见这只猫一直盯着自己,似乎很有敌意的样子,尹明德看向苏筠:“这莫不是前些日子抓伤了侧妃的那只猫吧?看上去便有些凶煞,你小小年纪该养只乖顺一些的。”   绵绵的到来让苏筠舒心了不少,也渐渐唤回了自己的理智,知道此时不能跟他把关系闹僵,难得和颜悦色了一些:“多谢王爷,不过我这猫极好,上次抓伤二姐姐纯属意外,事后我已经狠狠教训过它了。”   见尹明德盯着自己不说话,苏筠继续道:“这猫背着我的丫鬟跑到这里来,恐待会儿不安分搅了外祖母的寿宴,我先送它回府,不陪王爷在此赏花了。”说罢,她对着尹明德福了福身子,径直走了。   尹明德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紧蹙的内心一点点加深。   屋子里奉承的话太多,他原是出来透气的,不想会遇到这丫头。想着她方才折花时的动作以及表情的变化,总让他不自觉想起苏筠来。这些日子一到晚上总会梦到她,梦到四年前两人刚成亲的日子。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苏筠是被冤枉的?   苏筱和方氏设计陷害于她,他又岂会瞧不出来?   * * * * * * * * * * * *   苏筠本就对来这鲁国公府没什么期待,如今见了尹明德,就越发不想在此地待下去。回去跟方氏说了一声身子不适,便由樱桃陪着自己回了侯府。   一回到皖云阁,白袖便急急忙忙跟自己赔罪:“姑娘,这绵绵实在是太淘气了,奴婢一不留神便让它给跑了。”   苏筠瞧着怀里乖乖巧巧的小猫,抱它去玫瑰椅上坐下:“这小家伙你是治不住它的,罢了,今儿个还多亏了它的及时出现呢。”要不然,她还真不知自己在刚刚那样的环境下会怎么得罪尹明德。   不过,这小猫未免也太机灵了些,她从来没带她去过鲁国公府,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找到那儿的。   苏筠细细思索着,一只纤细白嫩的柔夷若有若无地抚弄着小猫的身子。   “姑娘,今儿个鲁国公夫人的寿宴,想必热闹十足,您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白袖一边说着,随手帮她斟了杯刚沏好的热茶。   苏筠道:“许是在慈云庵里清净久了,有些不适应那里的热闹,又觉得身子有些不适,故而便先回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赵嬷嬷的声音:“六姑娘在吗?”   苏筠微微一愣,赵嬷嬷不是随方氏去了鲁国公府吗,怎么突然来这儿了。她看了眼白袖,白袖立马会意,出去请了赵嬷嬷入内。   赵嬷嬷进来时,后面跟了个中年男子,见苏筠望过来,她笑着行礼道:“姑娘,太太听说姑娘身体不适甚为担心,让老奴请了郎中来给姑娘瞧瞧。”   苏筠倒也不觉得意外,轻轻点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许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既然郎中已经来了,那瞧瞧也好。”   郎中上前给苏筠诊了脉,只说没什么大问题,开了些滋补安眠的药便离开了。   赵嬷嬷笑道:“姑娘没事咱们太太也就放心了,方才姑娘从国公府回来,咱们太太心里放不下呢。姑娘既然觉得困乏,不若便进里间休息片刻,老奴回去给太太回话。”   赵嬷嬷离开后,苏筠也没在外面多坐,由着白袖搀扶自己回内室休息。   当她一觉醒来时,外面早已是天翻地覆了。   “姑娘醒了?”樱桃过去扶她起来。   苏筠揉了揉额头:“现在什么时辰了,太太可回来了?”   见白袖欲言又止,苏筠心中了然:“帮我梳洗吧。”   .   苏筠来到锦芳苑,站在屋外,里面不断传来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可见方氏这回是发了大怒。   掀开帘子走进去,恰有一只瓷瓶摔了过来,砸在苏筠的脚边。她定了定神走上前去:“母亲怎么了,居然如此动怒?”   方氏一看是自己女儿,脾气明显好了许多:“阿简不是身子不适,怎么跑出来了?”   苏筠笑着走过去:“睡一觉现在好多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还不是今儿个给你外祖母过寿的事,真真是气死我了。我原本就有些纳闷儿,老太太今儿个对我的态度怎会这般好,原来是打着旁的主意呢。宴会散后我被她单独叫了过去,你猜她说什么?她居然想让自己的嫡孙女儿嫁给魏王,还想让你姐姐为她们牵线搭桥,简直痴人说梦!我好不容易把你姐姐送到魏王身边,如今恩宠绵延,岂会同意让方沅阻了你姐姐的王妃之路?”   鲁国公府选的果真是方沅,看来樱桃说她思慕魏王一事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那母亲是怎么回她的?”   “我能怎么回她,自然是随随便便的搪塞过去,总不至于真答应她这等事吧,你姐姐若是知道了岂不要埋怨我?不过我瞧老太太被我惹恼了,还指不定会怎样呢。”   苏筠若有所思:“外祖母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谁知道哪里听来了你姐姐伤了身子,无法再有身孕的事,如今倒是成了她握在手里的筹码了。”   苏筠微微有些吃惊:“若真如此,母亲你怎能拒绝外祖母呢,这岂不是要惹事了?”   方氏有些不解:“这关系到你姐姐在王府的地位,我自然要拒绝了,难不成还答应她?”   苏筠上前搀扶方氏坐下来:“母亲你细想,方沅表姐是国公府世子最受宠的嫡女,这身份自然非同一般,她的婚事岂是外祖母一个人能够做主的?”   方氏吃了一惊:“你说这其实是你外祖父的意思?是啊,国公世子一共便两个女儿,方沅是唯一的嫡出,她的婚事必然要经过国公爷的首肯才行,让她嫁给魏王一事根本不是那老太太能够做主的。国公府这几代不比往昔,你外祖父这是想借着魏王为家族谋取利益啊。”   “可不是吗,所以母亲你得罪外祖母,岂不是也得罪了外祖父?外祖父平日里疼爱柳姨娘和母亲不假,可在家族利益面前,以往的疼宠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你今日不应,难保外祖父不会为此给柳姨娘施压,到时候一边是生养的姨娘,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母亲你当如何抉择?”   苏筠一番话说的方氏心里一惊,她今日原本没想那么多,如今被女儿这样一提醒,也觉得事情重大起来。   姨娘和女儿,她该选哪边?   “说到底,我如今嫁给了你爹,咱们才是一家子。何况,你二姐姐得魏王恩宠,对你二哥也是大有益处的。”方氏思索着道。   “照母亲这么说,您这是要弃了自己的姨娘,纵然她今后不被外祖父待见,被外祖母打压,在国公府里再没有好日子过,您也不在乎吗?”   “若你二姐姐得宠,自然也会罩着她的,相信姨娘她不至于在国公府受那么多苦头。”   “母亲莫不是忘了,纵然二姐姐得宠,妻妾有别,在外人看来国公夫人才是她的亲外祖母,你让她为个姨娘出头岂不惹人笑话?魏王也不会容许她那么做的。”   苏筠越说方氏这心里就越乱,她是柳姨娘所出,当年若非姨娘想尽办法劝说国公爷,她这个国公府的庶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武陵侯府的女主人。在国公府之时,她和姨娘相依相伴,她从来不曾因为姨娘是妾而心生埋怨。若非姨娘受宠,她一个庶女还指不定会过程什么样子呢。   姨娘为她操劳了一辈子,她若真为了自己的女儿舍弃生母,又于心何忍?何况,她也是有儿女的人,若给女儿做这样的榜样只怕不好。   方氏发愁地拧了拧眉:“没有两全之法,为娘也很是为难。”   苏筠笑了笑:“若想柳姨娘不被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排挤,其实我倒觉得不难,咱们只要把表面工作给做好了,他们就怪不到姨娘的头上去。”   方氏扭头看着女儿:“你莫不是有了什么主意?”   苏筠道:“除夕夜二姐姐不是要接我去魏王府陪她守岁吗,到时候把方沅表姐一起叫上,如此也算是母亲向国公府表了态。外祖父若是知道母亲这般帮着方沅表姐,他自然会对柳姨娘偏爱几分。”   “你这是什么话,让方沅去魏王府,那不是明摆着让她去跟你二姐争宠吗?若真叫她做了王妃,你二姐还有什么希望?”   “母亲,有我和二姐在,方沅即便去了魏王府又如何,她还能在我们姐妹二人的眼皮子底下勾搭了王爷不成?不过是做场戏,让国公爷知道母亲你的态度罢了。”   方氏思索良久,满意地点点头:“还是你这丫头思虑周全,明儿个我就去国公府里回个话,在你外祖母跟前提一提带方沅去魏王府的事。”说罢,她很是诧异地打量着自个儿的女儿,“阿简现在是越来越聪明了。”   苏筠淡淡一笑:“是母亲太过为二姐的事着急,没有细想罢了。何况,阿简是您生的,还不是随了母亲?”   方氏笑着点点她的鼻子,宠溺道:“你呀,就是嘴甜。”      ☆、金枝玉叶   出了锦芳院,天已经暗淡了下来,空中又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的。   苏筠裹着披风默默走着,任凭寒风吹拂,她似乎也不觉得冷,依旧慢悠悠的。   怀里的绵绵倒是安分,整个身子缩在苏筠的狐裘之中,只探出一颗脑袋来。   苏筠伸手抚着它:“绵绵,你说魏王最后会不会娶方沅?”她伸出手接过几片雪,瞧着它一点点在自己的掌心化作一片湿润,幽幽吐了口气,眼神一点点变得冷艳,“他为了皇位如此轻贱人命,我如今报不得仇,也要给他制造些麻烦出来。”   若非有幸重来一世,很多事她至今也不会想明白。   苏筱一个女儿家居然能千里迢迢跑到边关去,还美其名曰“游玩”。这等说辞连苏筠都糊弄不过去,何况是尹明德这种可以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权臣?   两年前苏筱在边关同他“巧遇”,凭尹明德的谋略必然知道怎么回事,却仍旧愿意入了方氏母女的局中,其原因再明显不过。   比起她这个武陵侯府不受宠的嫡长女,苏筱既是武陵侯疼爱的女儿,又是鲁国公府的外孙女儿,她的身份对他可是有用多了。   如果她没有料错,尹明德必然是早就起了反叛之心,想要夺那至高之位。   说来也是,他手握重兵,上马能战下马能谋,这样一个人怎会甘心做个亲王。他如今备受陛下倚重又如何,权势滔天又怎样,终究还是个臣子。他辛苦征战换来的太平天下,岂会甘心让他人坐享齐人之福?   可他这种人又最是虚伪,不敢堂而皇之的领兵造反,还想有个顺应民心的名号出来,如此便少不了拉拢朝臣,暗中筹谋。   四年前他在慈云庵与她相遇应该并非意外,而是他早就设好的圈套。曾经她和尹明德的婚事令人称羡,如今看来,她终究只是他拉拢武陵侯的一颗棋子罢了。   当时长安城里跟苏筠年纪相当的姑娘家大都订了亲,方氏是苏筠的继母不曾将她的亲事放在心上,致使她到了那个年纪仍未婚配。所以尹明德才会把主意打在她的身上,纵然她不受宠,武陵侯终究是她的父亲。他若想起事,武陵侯这个岳父想置身事外都难。   不过,婚后一个月的蛮夷入侵恐怕是他始料未及的,一去四年更是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如今四年后再回来,放眼这长安城,她苏筠这个无足轻重的侯府嫡女还能给他带来多大益处?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她苏筠自然就成了一颗废棋。   尹明德会下令将她鞭笞致死,恐怕并非是因为苏筱流产一事,也不是因为误会她和顾风有私情,而是因为……她苏筠这颗棋子,四年前落下的时候便是一场失误,一颗废棋却占着王妃的位置他岂能不赶紧处置了,如此才好给旁人腾出位子来。   方氏和苏筱母女二人设计她的事,或许尹明德从一开始就知道,却又装成被蒙蔽的样子。毕竟,他和方氏母女的目的一样——让她死!   如今再想起这些,苏筠突然不觉得心痛了,只是觉得自己活的荒唐而可笑。他一直都清楚明白,偏她却糊里糊涂。   如今王妃位子是腾出来了,不过她倒是很好奇,这魏王妃的名号究竟会落在谁的身上。他想凭着苏筱一人联络朝中两位大员,她就偏不让他如愿。   若尹明德最终真坐上了那个位子,王妃便贵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武陵侯和鲁国公谁不眼红?一个是鲁国公府世子的嫡女,一个是武陵侯府的嫡女,谁又愿意舍弃正室之位?   苏筱终究姓苏,和国公府关系再亲密,在鲁国公看来也比不上自己嫡亲的孙女儿。何况苏筱不能再有身孕,这对方沅成为魏王妃是极为有利的筹码。若他真有让自己孙女做王妃之心,尹明德又当如何对武陵侯交代?   他可是已经害死了侯府的一个女儿了。   这样的难题,她倒是想看看尹明德最后会如何解决。   风还在猛烈地呼啸着,钻心入骨的寒意让苏筠觉得浑身都有些木了。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猫,默默往着自己的皖云阁而去。   穆焕静静待着她的怀里,仰脸看了看夜色下的小姑娘,一阵恍惚。   这苏筠,远比他想想的要伶俐许多。   若真尹明德狼子野心,这长安城里怕是免不了一场动荡了。   .   快到皖云阁的时候,白袖小跑着迎了上来:“姑娘可算是回来了,方才您去找太太又不让奴婢跟着,这么久不回来着实让奴婢担心。”   “我没事。”   见苏筠淡淡说完继续往前走,白袖有些纳闷儿,却又不敢多问,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回到卧房,樱桃看她冻得双唇发紫,脸色惨白,忙端了姜茶给她:“姑娘快些喝了这个暖暖身子吧,外面风雪那么大,若是着凉可就不好了。”   苏筠用手捧着,因为心情低落的原因,也不想让白袖和樱桃在旁边候着,便道:“你们俩都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樱桃张口想问几句,白袖私底下扯了扯她的衣袖,她乖乖闭嘴,随着白袖一起默默退了出去。   穆焕知道她这会儿想到尹明德的那些事必然是心情不好,伸了爪子在她胳膊上拍两下,见她看过来,它便抬起两只前蹄扛着肚子学人在矮榻上走路,一晃一晃的,瞧上去甚是滑稽。   不过,悲剧的是他走了两下身子就摇摇晃晃起来,两只前爪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在矮榻上打了个滚儿,像人一样四脚朝天躺在了榻上。   莫名出了糗的穆焕一阵懊恼,越发讨厌这具猫身子了,气得拿猫蹄子狠狠照着自己身子拍打两下,幽怨地叫了一声:“喵……”他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变回人?   它这般模样顿时将苏筠给逗乐了,不由噗嗤一笑,伸手在它雪白的肚皮上挠了两下:“绵绵,你越来越可爱了。”   苏筠一颗心顿时化作了一汪水,柔柔的,心底的愁云霎时间烟消云散。   她伸手将它捧起来,幽幽叹了口气:“唉,可惜你是只猫,若能够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苏筠这话无意间戳到了穆焕的痛处,它心上微微一沉,竟也起了些许幽怨和无奈。   * * * * * * * * * * * * * * *   定北侯府   一间奢华而又雅致的卧房里,袅袅青烟自麒麟兽小香炉里缓缓升腾,清淡的安神香在整间卧房里四散开来。   鸳鸯帐内,一秀美的妇人醒来时下意识抬起胳膊摸向床榻的外侧,却扑了个空。   她张开双目看着旁边空出来的位置,缓缓坐起身来:“揽月!”   守夜的婢女闻声碎步走进来,轻轻撩起幔帐:“公主怎么醒了?如今才三更天。”   少安公主问:“侯爷呢?今晚还不曾来过?”   揽月沉吟半晌:“到了年关了,侯爷政务繁忙,兴许……是直接歇在书房了吧。”   少安公主气的将本属于定北侯的绣枕抱起来扔在地上:“忙忙忙,我看是不想见我才是真的!”   揽月吓得跪在地上,垂首道:“公主息怒!”   少安公主淡淡瞥她一眼:“更衣!我倒是要瞧瞧,他这一天到晚的是在忙什么!”   寂静而又浓郁的夜色下,侯府东面的书房灯火通明。   少安公主走过去时,门口的两个侍卫上前行礼:“见过公主!”   少安公主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起开,本宫要去见侯爷。”   两名侍卫却未让步,犹豫片刻,其中一个道:“禀公主,侯爷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少安公主脸色一沉:“你们好大的胆子,连本宫也敢阻拦?看来,本宫需要找人好好教你们规矩,让你们知道这个侯府里头谁最不应该得罪!”   她话音刚罢,两名侍卫唬了一跳,却犹豫着仍未躲开。   这时,书房的门突然开了,走出来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他淡淡瞥了眼两名侍卫,又看向少安公主:“公主金枝玉叶,高高在上,何苦为难两个下人?”   少安公主勾了勾唇:“穆彭彦,我只当你今晚是不会出来见我的。”   穆彭彦对着少安公主躬身施礼:“臣忙于政务可能疏忽的公主,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她心中有气,碍于有外人在场也不好发作,提起裙摆直接进了书房。   穆彭彦淡淡瞥她一眼,也跟着进去,随手关上了书房的朱门。   少安公主压着心底的怒火,抬眸看他:“穆彭彦,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堂堂一个公主被你娶回家,是被你摆着当花瓶的吗?”   穆彭彦没有看她,径自来到书案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册翻看着。   少安公主气急,上前从他手里夺过书册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两脚:“本宫跟你说话呢,你就是这等态度吗?穆彭彦,你不要挑战我的忍耐限度。”   穆彭彦冷声一笑,站起身来上前两步逼近她:“公主殿下,这话该是我说才是。”   少安公主自幼骄纵,长这么大还没见哪个人敢这般跟她说话,她顿时有些愕然,好半晌回过神来,看到他眼里的杀意她顿时有了惊惧:“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穆彭彦倏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的惊人,直捏得她手腕的关节咔咔作响,少安公主的脸色白了几分。   穆彭彦却仍不打算放开她,一双眼眸犀利如鹰,里面似乎隐藏着怒意:“焕哥儿什么样的身手我很清楚,那猎场又是他素来惯去的,怎会在那里马失前蹄栽了跟头?如今我的儿子躺在那里迟迟没有醒来,公主你应该很开心吧?”   少安公主手腕疼的眼眸含泪,却仍倔强道:“穆彭彦,你没有证据就休要冤枉我。我堂堂公主,金枝玉叶,怎会做那等见不得人的勾当?”   穆彭彦眯了眯眼睛,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加大:“你觉得自己没有动机吗?焕哥儿是我穆家嫡长子,你担心他袭了我定北侯的爵位,自己将来的孩子屈居他之下。不过我现在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跟你不会有孩子的,你的担心不过是场笑话罢了!”   说着,他缓缓松开她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少安公主强忍泪水,倔强地看着他:“我看你是病急乱投医,拿我试探罢了。别以为我钟情于你,你就可以随意的冤枉我。告诉你,我堂堂少安公主也不是吃素的!”   “冤枉你?”穆彭彦嘲讽一笑,定定地看着她,“你放心,我会找到证据的,到时候公主就等着收下微臣的休书吧!”   “你敢!”少安公主顿时有些怕了,“我可是公主,你知道胆敢休弃公主是什么下场吗?我皇兄不会饶了你的!”   “公主若想让陛下为你做主,只管去了,我穆彭彦在此等着便是!”他说完,再不看那女人一样,决绝地离开了书房。      ☆、再入王府   除夕的清晨,大雪初霁,梨花枝上层层雪。   苏筠刚一睡醒就听白袖禀报道:“姑娘可醒了,太太已经派人来问过几回了,说您若是醒了便先去锦芳苑一趟,太太有重要的话要跟您交代。”   方氏这时候找她能有什么要事苏筠不去问也猜得到,想必是为了鲁国公府方沅的事。苏筠点点头:“知道了,洗漱吧。”   洗漱过后,苏筠这才不慌不忙地前往锦芳苑。   方氏看见她忙拉她过去旁边的玫瑰椅上坐下:“可算是起来了,昨日我去了趟鲁国公府,跟你外祖母提了方沅的事,她说今儿个会送方沅来咱们府上,等你姐姐接你的人过来,就让方沅跟你一起去魏王府,到时候你们表姊妹三个一同守岁。”   苏筠点头:“我姐姐那边,母亲可有派人说?”   方氏道:“自然说了,不过你姐姐似乎不乐意,有些生气了。我怕信上跟她解释不清楚,凭白让她恼了我。所以还是你到时候再亲自跟你姐姐解释清楚比较好。”   苏筠很意外的样子:“母亲派人催得那样紧,我只当是出了什么事儿呢,一大早就赶紧过来了,原来母亲就是跟我说这个的?”   “你这孩子,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姐姐到时候若是见到方沅,必然是要发脾气的。你可得好好跟你姐姐讲清楚利弊,莫要让她误会了娘的用意。另外,你们俩在魏王府也要把方沅给看住了,千万不能给她单独同魏王相处的机会。”   苏筠漫不经心地瞧着旁边飞鹤铜炉里绵延缠绕的袅袅青烟:“娘,我知道,带方沅过去只是为了做戏给国公府的人看嘛,你放心,我自己知道分寸。”   这边母女两个正说着话,外面的人传话过来,说是鲁国公府的大姑娘方沅来了。   听到方沅的名字方氏便是一脸不愿:“他们倒是积极,大早上的就送人过来了。”   虽然不满,却也是自己的侄女,方氏还是着了身边的赵嬷嬷亲自去请她过府。   不多时便见赵嬷嬷领着一位十六岁的少女走进来,巴掌大小的鹅蛋脸,黛眉朱唇,一双桃花眼明媚如春。她穿了件红梅色绣着梨花折枝图案的袄裙,外面披着墨色貂裘,发髻上一支赤金螺丝嵌蓝宝石步摇随着她走进来的动作微微晃动,映着脸上那白嫩娇腻的肌肤,奢华高贵的宛若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这样惹人注目的装扮让方氏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阿沅来得可真是早,方才我还跟你阿简表妹说着待会儿去府上接你呢。”   方沅笑着对着方氏福了福身子:“姑母这说的哪里话,侄女怎敢劳烦姑母去接呢。”   “阿沅还未用早膳吧,刚好我和阿简也不曾用呢,咱们便一起在这锦芳苑里用膳吧。”方氏说着,又对着赵嬷嬷吩咐,“还不快叫人传膳,今儿个表姑娘好容易来咱们家,让膳房再另外炒两个菜。”   赵嬷嬷应声去了,方沅对着方氏甜甜一笑:“就知道姑母最疼我了。”   在锦芳苑用罢了早膳,魏王妃的人还未曾派人来接,方氏看见这个侄女儿就心烦,也懒得招待,只借口说府里有事情要忙,便让苏筠带着去了她的皖云阁。”   皖云阁里,苏筠坐在矮榻上抱着自己的猫,随意地喝着茶水,旁边摆着几碟子糕点,全都是给方沅准备的。   不过方沅对这些糕点不怎么感兴趣,只饶有兴味地在苏筠的屋子里四处打量,一会儿瞧瞧墙上的字画,一会儿再看看墙柜上的瓷器摆件。   “阿简,都说姑母和姑父疼你,如今到你这皖云阁一瞧还真是没错的,这些珍玩字画每一样都是精品呢。”   说罢,她笑眯眯走过去,在苏筠旁边坐下:“我那里前段日子得了一幅山水画,据说是前朝字画大师余舍人亲笔所作,如今可价值千金呢。你若喜欢,我送你如何?”   苏筠悠悠然喝着茶水,听到这话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好啊,余舍人的亲笔字画我这里还真是没有,表姐不吝于我,我在此谢谢表姐了。”   方沅瞧了瞧她怀里那只雪白的猫儿甚是喜欢:“那不如你把这只猫送给我,我拿余舍人的字画跟你交换。”   穆焕一听这人居然想要自己,很不屑地给了她一个白眼,下意识把自己往苏筠怀里挪了挪。   苏筠笑了笑:“表姐你若是喜欢,我自然是愿意的。不过这猫淘气得狠,有些难以驯服,前段日子还不小心抓破了我二姐姐的脸,只怕表姐你养着实在有些危险。当然,表姐你若是不怕,我倒是不介意送给你。”   方沅的脸色白了几分:“抓脸?那,那还是你自己养着吧。”她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苏筠看她一眼没说话。   外面的人传话来说魏王府派人来接了,方沅顿时忘了猫的事,上前拉住苏筠的手:“阿简,既然筱表姐都派人来接了,咱们就赶紧走吧,总不能让王爷和侧妃久等了不是?”   话刚一落,瞧见苏筠怀里的小猫伸出爪子来,凶神恶煞地看着她,她唬得匆忙收了手:“咱,咱走吧。”   * * * * * * * * * * * * * * * *   魏王府大门,还是一如往昔的雄伟肃穆,气势威严。   苏筠抬头看着那烫金的“魏王府”三个大字,一时间感慨万千。她做梦也没想到,再一次踏入这道门会是以苏简的身份。   “阿简,你想什么呢?”方沅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苏筠回神,抬头看向迎接自己的管家魏全,犹记得尹明德回来后一直操办与苏筱的婚事冷落她,魏全没少让人送东西来慰问。这些恩情她一直记得,如今看到他便颔首施了一礼。   魏全受宠若惊,忙俯身行了跟大的礼:“姑娘折煞老奴了,侧妃已经等候多时,六姑娘快随老奴进去吧。”   苏筠点了点头:“有劳管家带路。”   王府还是当初的那个模样,她曾在这里住了四年,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如今却物是人非。苏筠随魏全默默走着,一时间竟不知心上是何滋味。   苏筱住在王府南面的锦玉轩,是以前闲置下来的院子,不过如今修葺的很是奢华。虽是冬天,院子里仍有不知名的花儿盛放,门前还有两株红梅,竟是比前日她在鲁国公府看到的梅花开得更好。   进了暖阁,屋里的热气扑面而来,苏筱在一柄铺着虎皮毯子的贵妃椅上坐着,衣着华贵,气色也是极好。瞧见苏筠的旁边还跟着方沅,她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笑着道:“阿简来了,快来姐姐这儿。”   话一说完,待看见她怀里那只小白猫,苏筱瞬时想起当日被抓破脸的时,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侧脸。   苏筠将怀里的猫丢开走上前去:“姐姐。”   苏筱握着妹妹的手一阵嘘寒问暖:“外面一定很冷吧,瞧你这手凉的,过来姐姐旁边坐下。”   见苏筱装作没瞧见自己的样子,方沅自己走过去,甜甜地唤着:“筱表姐,我祖母和祖父让我来向您问安。”   苏筠瞧了眼苏筱阴沉下来的那张脸,她勾了勾唇角,随手捻起一块糕点饶有兴致地吃着。      ☆、凉亭密谋   苏筱看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劳烦外祖父和外祖母挂怀,我好好的呢,怎就值得方二姑娘你亲自跑上这一趟?”   苏筱这话明显很是生分,话语中也透着不喜,不过方沅似是没听出来一般,她莞尔一笑:“两个月前筱表姐落了胎,二十八那日祖母见表姐气色不大好,担心是还未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祖母甚是忧心,特让沅沅过来陪表姐解闷儿。”   方沅无端端提及这件事,一时间戳到了苏筱的痛处,她脸色瞬时变得越发难看起来:“我怎么觉得,方二姑娘是来瞧我的笑话的?”   方沅受惊了一般垂下头:“沅沅惶恐,表姐您现在可是魏王最宠爱的侧妃,借妹妹一个胆子我也不敢造次啊。”   苏筱睇她一眼,突然拉住苏筠的手腕:“阿简,前段日子姐姐让人给你做了件新衣裳,你跟我进去试试合不合适。”   眼见着苏筱将苏简拖进了内室,方沅眸中闪过一丝得意。   进了内室,苏筱拉下脸来看着苏筠:“你和母亲合起伙来给我找气受是不是,早说了不要让方沅过来,怎么还是来了?你看看她方才的那副嘴脸,恨不得我被她给气死!”   苏筠随意地搅着手里的帕子:“姐姐想哪儿去了,带方沅过来只是不能得罪鲁国公府罢了,也是无奈之举不是?”   “什么无奈之举,鲁国公府得罪了又能怎样?母亲为了她自己的姨娘,就要舍弃我这亲生女儿的幸福了吗?”   苏筠瞧着苏筱的表情,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不过就是让方沅在这魏王府里过个年罢了,难道姐姐对魏王这般没有自信?你不是说……魏王很疼你的吗?”   苏筱推开妹妹的手背过身去:“是对我挺好,可我总觉得自己看不透他,忽远忽近的,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对苏筠还没有忘情。”   苏筠面无表情地望着苏筱的背影,默了好一会儿才上前道:“看来姐姐对魏王的确没多少信心,说来也是,当初魏王对大姐姐何尝不是千娇百宠,可大姐姐最后落得如何下场?姐姐你是怕自己有朝一日会步了大姐姐的后尘吧。”   苏筱回头瞪她一眼:“你一个黄毛丫头知道什么,小小年纪倒是操心起我的事情来了。你姐姐我若不得魏王宠爱于你又有何好处?我真是白疼你了,尽让你在此说风凉话!”   苏筠暗自握了握拳头,上前对苏筱甜甜一笑:“姐姐能从大姐姐手里把魏王抢过来,没有把握牢牢拴住魏王的心吗?这方沅不过在王府里待上一日,姐姐你怕什么?”   苏筱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罢了,来都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只希望这个方沅别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太过分了。”   说罢,她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对着丫鬟清英道:“去把前两日刚做的新衣裳拿出来给六姑娘换上。”   清英应声很快拿了衣裳出来,是件樱红色绣着丁香花图案的袄裙,衣领和袖口处是象牙白的动物毛发,腰间收得很细,做工精湛,巧夺天工。   苏筠瞧了瞧,实际上对苏筱送的东西却没多少兴致。   “怎么了,不喜欢吗?姐姐记得你最喜欢红色,特意命人选的这樱红色,你肌肤又白嫩,最是衬这样鲜艳的色彩了。快让秦清英服侍你穿上试试。”   苏筠点了点头也没拒绝,由着清英上前帮自己换衣裳。   苏筱在一旁看着连连点头:“尺寸刚刚好,我家阿简穿在身上像个小仙童,着实很漂亮。”她说着从自己的发髻上取下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簪在苏筠发间,眼睛里透着赞赏,“阿简是咱们家最漂亮的姑娘,连姐姐我都自愧不如呢。”   苏筠没回话,只是道:“姐姐,咱们再不出去只怕方沅该起疑了。”   苏筱这才想起方沅还在外面,脸上刚有的笑意又拉了下来:“罢了,出去瞧瞧她。”   姐妹二人走出内室,却见方沅正指着墙上的一幅山水画品评着什么,魏王尹明德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水,听着她的评语连连点头:“方姑娘果然才情远播,倒让本王刮目相看。”   “还真是个狐媚子,不知道鲁国公府是怎么教导自家姑娘的。”苏筱气的咬牙,低声叱骂了一句,显然已经忘了自己当年又是如何博得魏王青睐的。   她理了理情绪,笑意盈盈地走出来:“王爷和表妹还真是好雅兴,不知在说什么,妾身也想听听。”   尹明德看她一眼,一双黑漆漆的双目深不见底,叫人看不真切。他将手里的杯盏放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柔夷随意玩弄着:“方姑娘在说那幅黄昏山林图,品评的很中肯。你怎么跑里面去了,本王在这儿坐了半天都没见你的人。”   苏筱笑了笑:“方才带阿简去内室试一下给她做的新衣裳,王爷瞧瞧好看吗?”   尹明德顺着苏筱的目光望过去,内室的门口正占了一位八.九岁的小姑娘,生的粉雕玉琢,杏眼桃腮,鼻腻鹅脂,虽年纪不大,但眉眼间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稳重和成熟,透着若有若无的韵味。   他痴看了一会儿,这才顺着去瞧她身上的衣裙,樱红色的袄裙穿在她身上明艳的好似春日里最美的娇花,衣裳的颜色映在那张粉嫩无暇的脸蛋儿上,红扑扑的,美不胜收。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四年前洞房之夜,一袭凤冠霞帔、欲语还休的动人少女,原本深沉的目光变得迷离。   苏筠缓缓走上前去,对着尹明德屈膝叩拜:“给王爷请安。”   尹明德回过神来,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脸上:“阿简长得随了你的姐姐。”   苏筱听了眸中带笑:“王爷这话说的,妾身和阿简一母同胞,自然是极为相似的。”   尹明德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苏筱,并未接话。   一旁的方沅从壁画旁走过来,笑意盈盈地开口:“其实在我看来,阿简的眉眼倒是更像苏筠表姐些,王爷方才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吧。”   苏筱神色微冷,恨恨地剜了方沅一眼,再看向沉着脸的尹明德时心不由得提了上来。   尹明德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笑看向苏筱道:“是时候传午膳了吧。”   苏筱顿时松了口气:“瞧我,说了这么久的话都给忘了,王爷想必是饿了吧。清英,还不去让人传膳。”   清英刚走后没多久,管家魏全进来回话:“王爷,少安公主来了。”   “少安公主?”苏筱蹙了蹙眉头,“今儿是大年三十她不好生在家过年,来这里做什么?”   尹明德松开苏筱的手站起身来:“本王先出去看看,待会儿传了膳你们先用。”   苏筱随之起身:“没关系,妾身等着王爷回来一同用膳。”   尹明德看她一眼,点点头,阔步出了门。   魏王一走,苏筱想到刚刚方沅的那些话免不了话里带些机锋,苏筠只当自己听不懂,弯腰抱起乖乖趴在芙蓉椅上的绵绵在脸上蹭了蹭,半晌却得不到回应,她这才发觉自家绵绵似乎有些不在状态。   穆焕自方才听到继母少安公主来找尹明德,心里便莫名觉得不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过去一瞧究竟较为安心。他这般想着,从苏筠的怀里蹿了出来,飞速向着院子里跑。   苏筠吃了一惊,作势便追了出去。   * * * * * * * * * * * * * * *   魏王府后花园的一座凉亭中,尹明德旁边坐了位衣着华贵、气度雍容的妇人,尹明德为妇人斟了一杯茶水递过去:“皇姐怎么这时候有空来我这里坐坐?”   少安公主看他一眼:“你我是姐弟,你自当知道我的性子,若非是有要事我也不会跑这一趟。”说着她叹息一声,遥望着旁边的翠竹,“还能是什么事,当然是定北侯世子穆焕摔马重伤的事。”   尹明德漫不惊心地为自己斟了杯清茶捏在手里,俊逸的脸上瞧不出情绪,只淡淡瞥了眼对面的少安公主:“这件事已经结束了,皇姐在担心什么,不放心皇弟我的手段?”   “当初我若对你不放心,便不会将此事交给你去做。可那穆彭彦也不是等闲之辈,现在他对我起了疑心,想尽办法查找证据,当初跟着穆焕出去打猎的几个人也全都被他三番五次叫去询问,这叫我如何心安?”   “既然他询问了那么多次都查不出缘由,皇姐还在忧心什么?”   说到此,她不由心生不满,紧接着抱怨道:“说起来,你这事办的也着实让我心里没底,那穆焕的命也忒大了些,到如今还吊着一条命不肯断气,你说他哪日突然醒来,你我之前做的岂不是白费力气?若是他再跑到穆彭彦跟前告我这继母一状,我可还有什么活路?”   尹明德不以为然:“穆彭彦查不出来,穆焕也未必找得出他当日落马的证据来。当初我派人对那匹马动了手脚,随后就将那人给处理掉了,就算他们知道那马出了问题又如何,无凭无据的又能怪到谁的头上去?皇姐你贵为一朝公主,还怕他穆彭彦敢杀了你不成?”   “他自然是不敢杀我,却必然会冷落我,若真如此,我杀掉穆焕图的又是什么?自嫁入定北侯府,他从不肯正眼看我,几时把我当成正妻,在他的心里眼里就只有那个儿子,还有已经死了多年的女人!”   尹明德抿了口清茶:“这事可怪不得定北侯,说句不好听的,皇姐你有今天还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当初穆彭彦明确表示不愿再娶,你却让陛下以圣旨相要挟,如今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其中苦果还不是皇姐你自己吞下去。”   少安公主横他一眼:“你少在此跟我说风凉话,我今日来此找你可不是为了听你数落我这个姐姐的。”   尹明德淡淡一笑:“皇姐想让我做什么,给穆焕彻底来个了断?”他说着用手掌抹了下自己的脖子。   少安公主叹息道:“我倒是想,但穆彭彦不知何时趁我不注意将穆焕给转移了,现在连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儿。穆焕的事暂且不说,我要你一定想尽办法不要让穆彭彦查出任何蛛丝马迹来。否则,到时他冒着杀头的罪名也要休掉我,还叫我堂堂公主如何做人?”   “听皇姐这口气,似乎更在乎自己身为公主的名誉,而非穆彭彦对你的态度。”   少安公主的脸色黯淡几分,盯着茶盏里飘着的一朵金银花,喃喃道:“曾经我一直希望他能注意我,关心我,不过如今彻底心凉了。穆焕的死纵然没有真凭实据,他也早认定了是我干的,我还能指望他回心转意不成?我现在最担心的,自然是他掌握证据之后休掉我。我贵为公主,这辈子纵然老死在他定北侯府,也绝不会背负上被人休弃的骂名,你可明白?”   “若如皇姐所说,此事岂不是好办了?”   少安瞧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思了片刻,猛地一惊,倏然站起身来:“你是说……不行,你不准动他!”   “我也就是给皇姐一个建议,具体怎么做自然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的。”   少安公主一脸凝重地看着他,眼神里似有纠结:“真的就没别的法子了?”   “皇姐以为呢?”   少安公主无力地重新坐下去:“这事太大了,我想想,容我再想想。”她想让自己避免麻烦,但还从没想过要杀他。   尹明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的确非同小可,毕竟穆彭彦死了皇姐便要守活寡,你是得好好想清楚,那就等皇姐想好了再来找我吧。”   少安公主默了一会儿,深深望了眼对面的尹明德,径自走了。   尹明德将茶盏里的茶水一口饮尽,缓缓起身,不经意的转身却见一只雪白的小猫正站在自己身后,目光凶狠,似乎下一刻就会扑上来一般。   ☆、遣送回府   尹明德微微怔愣一瞬, 不以为然地双手抱环看着它:“上次在鲁国公府看见你便觉得凶猛异常, 今日再见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本王在战场上身经百战,还怕你这么一个小畜生不成?”   穆焕的毛发瞬时立了起来,嘴里发出一声嘶吼。   他早就对自己落马一事心生疑窦, 却没想到竟是尹明德和少安公主姐弟二人暗中勾结。只恨他如今力量渺小, 否则定然要手刃这厮,以雪心头之恨!   苏筠急匆匆跑来,看见绵绵似乎跟尹明德杠上了,她飞奔过去将地上的绵绵抱起来护在怀里, 警戒地瞪着尹明德:“王爷英武不凡,欺负一只小猫算什么?”   看着跟前的小姑娘,尹明德突然笑了:“是你这只猫太凶, 自不量力想要跟本王一较高下,本王可没惹它。”   穆焕在苏筠怀里瞪着尹明德,浑身气得发抖,看在苏筠眼里却是害怕, 她心里虽格外厌烦, 如今在人家府上也无可奈何,便没再说什么, 转身要走。   尹明德跟在她后面:“六姑娘怎么也这般喜欢猫,越发随了你姐姐。”   苏筠微微一怔,旋即停下来笑望着他:“王爷不是对我姐姐格外恩宠吗,她最不喜欢猫的王爷居然不知道?”   尹明德蹙了蹙眉头,很快明白苏筠的意思, 笑道:“六姑娘误会本王了,本王说的是……你大姐姐苏筠。”   苏筠抱着猫继续往前走:“我大姐姐活着的时候不见王爷这般记挂,如今怎的念念不忘起来?看来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尹明德停下步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看着前方小姑娘越来越远的背影陷入沉思。   苏筠回到苏筱的卧房,只有方沅一个人在前厅坐着喝茶,并不曾见苏筱的影子。   方沅看到苏筠笑着将手里的茶盏放下:“阿简跑去哪儿了,这么大一会儿都不见你的人。”   “绵绵方才跑出去了,我出去寻它回来。怎么只有表姐一个人在此,我姐姐呢?”   方沅叹息一声,似乎是很忧心的样子:“表姐说她身子有些不大舒服,所以去里面歇着了。”说着,她向外面望了望,有些失望地低声呢喃一句,“王爷怎的还不回来。”   苏筠勾了勾唇,径自去旁边的玫瑰椅上坐下:“表姐莫不是对王爷一见钟情了?”   方沅双颊一红,嗔她一眼:“休得胡说,没有的事!”   苏筠垂首抚着怀里的绵绵,低眉不语。   不多时尹明德挑开帘子走进来,伟岸的身姿,俊逸倜傥,儒雅风流。   方沅脸上一红,怯生生站起身来对着尹明德屈膝见礼。   尹明德看她一眼,转而将目光移向苏筠:“你姐姐呢?”   苏筠答道:“姐姐说身子不适,在内室休息,王爷可要进去瞧一瞧?”   尹明德点了点头,对两人道:“你们先去偏厅等着,本王待会儿和筱儿过去。”   苏筠和方沅应声离开,由嬷嬷带领着去了偏厅。   两个人围着桌子相对而坐,彼此都没说什么话。苏筠只低头跟自己的小猫玩闹,目光不经意透过桌子的低端看过去,只见方沅手里的帕子已经拧成了麻花状,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方沅默了一会儿,走过来在苏筠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阿简,你这猫可真可爱。”   苏筠冲她莞尔一笑:“表姐若是喜欢可以自己养一个。”   方沅笑笑,突然凑在她耳边轻声询问:“阿简,你说王爷更喜欢你大姐还是你二姐?”   苏筠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住,须臾,她一双清澈明净的眸子望向方沅:“有什么关系吗,左右都是我的姐姐。”   “那倒是,我们阿简是个有福的。”她说着抬手抚了抚苏筠头上的发髻。   苏筠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恰巧见尹明德和苏筱一前一后从外面走进来,她顺势站起身,避开了方沅的手。   “姐姐身子可好些了?”苏筠一脸关切地问苏筱。   苏筱瞥了眼一脸娇羞,眼睛时不时往尹明德身上瞄的方沅,再看苏简这个亲妹妹时也有些不大喜欢了,不过碍于尹明德在此,她说话时倒还有几分作为姐姐的亲和:“劳阿简挂心了,姐姐无碍。”   苏筠将她眼底的那份不耐看在眼里,只默默点了点头随众人一起入座。   很快便有丫鬟婆子端着热腾腾的膳食摆上桌,因为过年,倒是做的极为丰盛,大大小小加起来足足四十道菜。   苏筠以前在王府时素来节俭,尹明德在外四年,她独自一人逢年过节不过六道菜已经算多的了,今儿个瞧瞧这阵仗还真让她大开眼界。   尹明德动了第一箸,其她人这才跟着拿起箸子开吃。   苏筠平日里在自己的皖云阁不介意绵绵和自己一桌用膳,但如今身在王府,基本的礼节她还是懂得,便让人寻了干净的盘子拿来,她夹了几样素日里绵绵喜欢的菜放在一张圈椅上,把绵绵抱过去吃。   重新回来坐下时,正听方沅笑说着什么,尹明德听了似乎很感兴趣,问她:“这道菜你可吃出了与别处的有何不同?”他说着指了指其中一人盘。   方沅笑了笑:“碧玉芙蓉金丝卷,金丝卷外层碧玉通透,应该是用了雨后最鲜嫩的菠菜汁液和成的面皮包裹的,又取夏日的第一波芙蓉花做酱。咬上去甜糯软弹,既有蔬菜的清淡,又有芙蓉花的幽香,似乎……还有桂花蜜的味道。”   旁边的嬷嬷连连称赞:“姑娘慧眼,这道菜的取材与姑娘所言分毫不差。”   尹明德朗声大笑几声,夸赞道:“不愧是鲁国公府里教出来的姑娘,懂得倒是不少 ”   方沅被尹明德夸的脸颊绯红,娇羞着垂首:“王爷谬赞。”   苏筱看到方沅这模样气的不轻,当着尹明德的面又不好发火,只皮笑肉不笑道:“姑娘家好好修习女红,读读《女则》,顶多再学些琴棋书画也就是了,阿沅怎么也是国公府里嫡出的姑娘,怎么学这些个,莫不是将来想做个厨娘?”   苏筱的话句句带刺,方沅却仿若未觉,只笑着回应:“姐姐这就错了,对于我们女子来说最要紧的莫过于,闺阁时好生侍奉父母长辈,至于嫁了人以夫为天,自然要侍奉夫君。沅沅觉得,学些拿手的点心,于父母来说是尽了自己的孝道,于,于夫而言又未尝不是一颗真心?”   看方沅说这话时竟偷偷往尹明德身上撇了一眼,苏筱顿时气的咬牙切齿,淡淡道:“表妹还未出嫁,快莫说这样的话了,传出去凭白叫人笑话。”   苏筠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菜,只装作不懂两人话里机锋,只心中暗道:论起矫揉造作、楚楚动人,方沅比之苏筱当年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兴许就是报应了吧?   国公府二姑娘方沅,早到了出嫁之龄,却迟迟未曾婚配,苏筠之前听樱桃说是因为仰慕魏王英姿,不肯屈嫁她人。原本以前对这些话苏筠只是随便听听,如今瞧方沅这样子便知所言非虚。   方沅此人一看便是抓到机会死不松手的性子,苏筱这回可算是遇上对手了。   膳食过后,尹明德去了书房,只余下她们三个。   自打尹明德离开,苏筱的脸便彻底垮了下来,连最初的客气也消失不见,只冷冷望着方沅:“有些人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夺东西,总该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你可别忘了,我现在还是魏王的侧妃!”   方沅无辜地看着她:“表妹不知表姐这话何意,阿简,你可听明白了?”   无辜被方沅拉进二人战场的苏筠微微一怔,抱起小猫道:“我带绵绵出去走走,以免它胃里积食。”   从苏筱的院子里出来,苏筠看着自己住了四年的地方,丝毫没有观赏的兴致,索性将小猫放下由着它跑,自己就在后面跟着。   正走着,忽听得不远处一阵吵嚷声:   “你这个疯子,不是交代以后不准随便出来吓唬人吗?那些看着你的人做什么吃的,连你私自跑出来了都不曾晓得,看王妃知道了不处罚他们。”   “给我!给我!”   “哎呦,你敢拽我头发!疯子,滚开!”   “我的发簪!我的发簪!”   “什么你的发簪,这可是筱侧妃赐给我的,去去去,别挡我的道儿!”   “我的发簪!我的!”   “敢咬我,我看你是找死!”   苏筠寻声走过去,只见一个衣着光鲜的丫鬟正将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按在地上,狠狠地挥着那疯女人的耳光。   疯女人疼得捂着脸在地上打滚儿,脸上脏兮兮的,看模样似是在哭。   只一眼苏筠便认出了她来,是蒹葭,从八岁开始便在她身边伺候的蒹葭!   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她怎就成了这般模样……   她都已经死了,苏筱居然还这般找人折磨她身边的丫头?   苏筠一时间怒从心来,走上前使尽全身力气将那丫鬟拽了起来,直接便给了狠狠的一个耳光。   加上上一世,她也算活了二十多年,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出手打人耳光,手掌疼痛的近乎麻木,那丫鬟脸上的五指印子也清晰可见,却仍消不掉她此刻的愤恨。   那丫鬟蓦然被人给打了,恼羞成怒地想反抗,待看清对方的脸时霎那间没了底气,慌乱地跪了下去:“六姑娘!”   苏筠认得她,正是当初诱骗她去慈云庵上香,结果被人诬陷私奔的那个丫头,寻梅。   苏筠强忍住上前将蒹葭扶起来的冲动,白了眼跪在地上的寻梅:“你是何人,怎会认识我?”   寻梅低眉顺眼地回话:“回六姑娘,奴婢是筱侧妃身边的贴身婢女寻梅,今儿个六姑娘过来奴婢远远的便瞧见了。”   “贴身婢女……”苏筠用耐人寻味的语气重复了两遍,“我怎么只见过清英没注意过你呢?”   听苏筠问起这个,寻梅颇有几分得意:“侧妃说了,奴婢对于她的意义是不同的,不必近身伺候。等时候到了,奴婢再过去。”   苏筠微微惊诧了一瞬,再细细打量寻梅的衣着,虽然的确是丫鬟的装扮,却未免太花枝招展了些。莫非,苏筱当初收买寻梅的条件是把她献给尹明德?   不过依着她对苏筱的了解,这等口头上的承诺她必然是不会兑现的。如今赏赐寻梅各种光鲜亮丽的服饰,却不让她近身侍奉,分明就是一边哄着她又一边防着她。   不过看寻梅这模样,只怕还活在成为魏王侍妾的幻想里。还真是个蠢丫头!   但仔细想想,她自己当初被人害成那样,又何尝不是愚不可及呢?   “那你方才又是在做什么?”苏筠垂首望着她。   寻梅回道:“这碎玉嵌珠花的簪子是筱侧妃赏赐给奴婢的,奴婢方才在路上走着,谁知这疯子不知从哪冒出来非要抢。”   苏筠接过簪子在手中把玩,细细瞧着:“这不是我大姐姐的东西吗,何时便成了二姐赏赐给你的?”   寻梅道:“姑娘所言不假,这簪子的确曾是王妃之物,后来王妃赐给了蒹葭。王妃出了事以后,蒹葭不得王爷待见,奴婢又着实喜欢这簪子,便由筱侧妃做主另赏赐给了奴婢。”   苏筠勾唇一笑,眼底泛着寒意:“你胆子还挺大的嘛,死人的物件你也争强,就不怕晚上做噩梦,我大姐姐……来找你吗!”   最后一句苏筠的声音骤然提高,寻梅吓得整个人一哆嗦,脸色跟着白了几分。   苏筠则是一脸纯真无邪的笑,半蹲下身子看着她:“瞧把你吓得,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这般紧张莫不是我大姐姐生前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奴婢惶恐,怎,怎敢做什么对不起王妃之事,还请六姑娘明察。奴婢只是,只是觉得夺了王妃赐给蒹葭的簪子,有些不敬而已。”   白袖匆匆跑过来,看见苏筠总算松了口气:“奴婢可算是找着姑娘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筱侧妃在找您呢。”   苏筠站起身,随便理了理身上的衣裙。算算时间,这时候苏筱和方沅两个人已经争执的差不多了。依着苏筱的性子,这会子方沅只怕已经被她派人送回鲁国公府了吧?   “方沅表姐呢?”她状似不经意地问白袖。   白袖道:“不知道表姑娘和侧妃在屋里说了什么,似乎惹了侧妃生气,叫人准备了马车送表姑娘回国公府了。”   白袖的回答倒是和苏筠料想中的一样,她点了点头,瞥了眼地上的寻梅,淡淡道:“我姐姐那么在意王爷,眼睛里自然是容不得沙子的,方沅表姐今儿个怕是哪里惹到她了。”   说罢,她也懒得去看寻梅如今是何表情,又望向蒹葭的方向,吩咐白袖道:“去把她扶起来,咱们绵绵似乎挺喜欢她的,不若便向二姐姐讨了她回去做丫鬟。”   默默背了锅的穆焕站在地上仰脸看着苏筠,一动不动。   苏筠弯腰将它抱起来,又由着它跳到自己的肩膀上:“走了这一会儿的路,想必也消食的差不多了,走吧。”   跪在地上的寻梅见一群人离开,她默默从地上站起来,想着方才六姑娘的话若有所思:筱侧妃眼里容不得沙子,连自己的亲表妹都容忍不下,那还真的会把她献给王爷吗?会不会……王妃根本是在哄她?   寻梅握了握拳头,目光里夹带了一丝怒火。她期盼了那么久,原来不过是她苏筱利用的一颗棋子而已。   看来,一切都得靠她自己了。   *   苏筠回到苏筱的房里,她似乎余怒未消,脸色看上去并不怎么好。   “姐姐!”苏筠走上前唤了一声。   苏筱看见她越发生气了:“我前些日子真不该说什么让你来陪我守岁的话,无辜给自己找气受。你看看方沅今日那模样,仗着父亲是未来的国公爷,她何曾把我这个侧妃看在眼里?”   “姐姐消气,她不过是招摇了些,于姐姐来说也并无大碍,何必跟她这等小人计较呢,柳姨娘毕竟在国公府里住着,母亲也是为着她才……”   “合着为了她那个姨娘就要出卖我这个女儿了?阿简,母亲拎不清孰轻孰重,你也跟着她一起胡闹,还当不当我是你的姐姐了?枉我疼爱你一场,简直让我失望至极!”   “姐姐何出此言,阿简自然是向着你的,今儿个王爷对方沅也并非你想象的那般,你又何必忧心呢?”   “等王爷真对她生出什么好感来就晚了!防患于未然你懂不懂?”苏筱气的对着妹妹大吵,但又觉得对牛弹琴,“罢了,你又不是我,岂会懂得那种害怕?”   她揉了揉脑仁:“今儿个事情闹成这样,你也不必在此守岁了,我已经让人准备了马车送你回去。”   苏筠楚楚可怜地对着苏筱盈盈叩拜:“阿简今日惹了姐姐不快,给姐姐赔罪。”   瞧她这般,苏筱心里的火气消了不少,但到底还有些烦躁,留她在此是不可能的了,便道:“你年纪小不懂事,姐姐不该把这事怪到你头上,我这里你有什么喜欢的只管开口,当是新年里姐姐的一点心意。”   苏筠道:“姐姐对阿简好,阿简自然是明白的,哪里能再要你的东西。不过,我的绵绵似乎很喜欢这里的一个丫头,我想带回去陪绵绵玩,希望姐姐能够成全。”   听闻只是一个丫头,苏筱便也没细问,只随口应下,摆手让清英送她们出去。   等清英折回来时,苏筱明显神色好了不少。她上前回话道:“侧妃,您猜六姑娘带走的那个人是谁?”   苏筱呷了口茶水,又优雅地用帕子揩了揩唇角,不紧不慢地问:“谁?”   “是那个疯了的蒹葭。”   苏筱神色微变:“蒹葭?怎么是她……”   “奴婢也正不解呢,蒹葭原是王妃跟前的,跟六姑娘鲜有接触,六姑娘怎么选了她?何况那蒹葭已经疯了,要她何用呢?”   苏筱想了想:“方才阿简不是说让陪她的那只小猫玩吗,罢了,不过是个疯丫头,她想要就给她。阿简是我的亲妹妹,我再了解她的性子不过,这蒹葭落在她的手上,想必日子未必有在这王府里舒适。”   清英闻此也笑了:“侧妃说的是呢。”   * * * * * * * * * * * * * *   苏筠回到武陵侯府,吩咐白袖将蒹葭送往皖云阁,自己则是先去了方氏那里,将今日之事细细禀报。   方氏听闻那方沅如此胆大也来了气:“没想到大哥嫡出的女儿竟然也如此不知羞耻,当着你姐姐的面都不知收敛,简直可恶!我当初就不该答应鲁国公府举荐方沅,这不是凭白给你姐姐找气受!”   苏筠叹息一声:“当初还不是为着柳姨娘着想,原本也就是做给鲁国公府看的,谁又料到方沅第一次见魏王就惹了姐姐生气。”   “我看呀,你姐姐让人送她回去才是对的,留她在王府里守岁,还指不定搞出什么事来呢。”说到这儿,方氏又看了眼女儿,“这回你姐姐看来是生了我的气,居然把你都给送回来了。”   苏筠安慰道:“姐姐是母亲生的,血脉相连,她过些日子想通了必然就不生气了。”   方氏觉得女儿这话有理,点点头:“是啊,她素来很懂事的,必然知道咱们也是无奈之举。何况,又不曾真出什么大事。”   母女二人又说了些话,苏筠方才从锦芳院出来,又去了祖母的瑞安堂。   老太太早就听到了风声,拉着孙女儿的手道:“没想到竟被你给料准了,苏筱还真的有胆子得罪鲁国公府,就那么把方沅给送回去了。”   苏筠伪装了一日,如今总算可以放下戒备,她乖巧地窝进祖母怀里:“苏筱好容易成了侧妃,眼看着离王妃的位置一步之遥,她不可能把机会留给旁人的。她越着急的时候就会越冲动,哪里还顾得想自己是否得罪鲁国公府?   鲁国公欢欢喜喜把孙女送去王府过除夕,如今不过一顿午膳苏筱就把人给送了回去,鲁国公夫人应氏和鲁国公都是爱面子的人,外孙女儿这般不给他们脸,你说他们能不生气?”   苏老太太点头:“依着亲家的脾气,跟方氏母女把关系闹僵都是有可能的。”   “恐怕不止如此呢。”苏筠冲祖母俏皮一笑,“祖母,也许很快外面就会有流言蜚语传出,国公府二姑娘去魏王府过除夕,半途被筱侧妃遣送回家的事也会人尽皆知。到时候,国公府二老的气性只怕更大。”   苏老太太微惊:“你派人放出风去的?”   苏筠没有否认:“祖母应当知道,这件事只有闹大才能让国公府颜面尽失,也才能让国公和方氏母女彻底闹翻,再无转圜的余地。这样,于尹明德而言,苏筱的背后便再没有鲁国公府这个大靠山了。   鲁国公在朝中有不少朝臣支持,尹明德不会放弃这块肥肉的。苏筱不能起到联姻的作用,即便他之前并没有娶方沅的心思,现在也是箭在弦上不娶不行了。   今日如果苏筱沉得住气,她就还是鲁国公府的外孙女,尹明德未必会另娶方沅多此一举。可她偏偏把自己和鲁国公府的关系堵死了,相当于把王妃之位拱手相让。不知道,当她幡然悔悟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苏老太太抚着孙女的墨发,忍不住唏嘘喟叹。   苏筠仰头看她:“祖母会不会觉得筠筠心思太重?”   老太太摇摇头,眼睛里有泪花闪烁,慈爱地帮她理了理衣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从你手上抢来的终究不会长久。祖母只是觉得心疼,小小年纪便遭此大难,你母亲在天有灵若是知道了,该有多痛心?”   苏筠伸出食指点了点矮榻上趴着的小白猫,穆焕嫌弃地伸出前蹄拍打她的手,苏筠见了直笑,回头对老太太眨了眨眼睛:“筠筠现在不是也挺好的吗?”   老太太唏嘘一声,瞧孙女儿这般知足的模样倒也安慰。   正想着,外面婆子欢欢喜喜来报:“老太太,二公子回来了!”   苏筠闻此心上一喜,忙问:“人呢?”   婆子道:“这会儿已经到了大门口,太太让老奴过来回禀老太太,太太已经亲自去迎了。”   婆子走后,苏筠笑着道:“前几日便说琛儿年前要回来,他倒是会挑日子,赶在除夕了。也不知这些日子在外面游荡,都做了些什么。”   苏琛虽然也是继母方氏的儿子,但和苏筠的关系不错,苏筠这会儿也是真的高兴。   等了不多时,外面的人便传话说人已经到瑞安堂了,老太太急急忙忙将人给请进来。   但见一位风姿偏偏的少年掀开帘子走进来,月白色松云纹窄袖直缀,外面披了件豹皮大氅,面如冠玉,身材颀长,很是一派风神俊朗。   苏琛看见十几年未见的祖母又是欢喜又是激动,上前跪在地上哭道:“祖母可算回来了,孙儿只当今后再也见不到了。”   方氏刚刚虽儿子一道进来,如今听到这话嗔道:“你这孩子,说的是些什么话!”   苏琛回神,对着祖母道:“是孙儿失言了。”   老太太笑眯眯拉着孙儿起身:“快别跪着了,起来坐下,这大冷天儿的,你说你这是跑哪儿去了,竟然到年三十了才想起来回家。”   苏琛回道:“孙儿不过是出去散散心,后来在南幽山的庄子上住了些时日,前些日子接到父亲的书信说祖母回来了,您瞧,我这马不停蹄地就赶回家见您老人家嘛。”   老太太被这孙子哄的合不拢嘴,只夸他越发的嘴甜。   尾随苏琛回来的还有一只大黑猫,此刻就站在苏筠身边,仰头盯着趴在苏筠肩膀上的绵绵瞧,又甩了两下尾巴叫唤一声:“喵~”   那只猫通体都是黑色,两只大眼睛呈黄色,可爱中又透了些许威猛。   穆焕听不懂猫语,但从那只黑猫看自己的眼神里敏锐的捕捉到了危险的气息,恍惚间觉得自己是这只猫盯上的猎物,他瞬时有些愠恼,直勾勾地对视回去,虽然自己体型比对方小了一圈,却丝毫没有怯懦的感觉。   那猫被他瞪的后腿了几步,缩回苏琛脚边,抱怨地“喵”了一声。   众人将目光落在两只猫的身上,老太太笑道:“这俩家伙倒是对上了。”   苏琛抚了抚怀里的黑猫:“前段日子在街上捡的,看它冻的半死不活,我就给带在身边养着了。是个母猫,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乌骓。”   苏筠闻此轻笑:“骓是马,哪有这样给猫取名字的?”   苏琛道:“你可别小瞧我这只猫,它跑起来速度可快着呢。对了,阿简怎么跟哥哥我这般有默契,竟然也养了只猫来?”   “也是捡的,它叫绵绵。”   苏琛对此表示不屑:“果然是女儿家的,取个名字都这么没气势。”   苏筠不以为然的笑了,她这弟弟还真是跟以前一个样。   她这一笑,倒把苏琛给整懵了,苏简什么时候这般好脾气了?看来让她去慈云庵里待些时日还是很有必要的。   在瑞安堂里坐了一会儿,苏筠还惦记着蒹葭,便寻了借口要先回去一趟,只说待会儿再过来陪大家一起守岁。   苏琛刚回来,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苏筠自然无人注意,便也轻松脱了身。   刚踏入自己跨院的门,便听得里面吵吵嚷嚷的不知在闹什么。   苏筠喊了声白袖,快步往屋里走。   白袖闻声掀了帘子出来:“姑娘回来了,您带回来的那个丫鬟是,是蒹葭啊?”她以前在大姑娘院儿里伺候,自然是认得的。方才瞧清楚他的样貌,还真真儿唬了一跳。   苏筠看她一眼,淡淡问:“她人呢?”   白袖犹豫着道:“在屋里呢,您,您还是自己瞧瞧吧。”   进了屋,便见蒹葭在案几上坐着,两条腿前后摇曳着,一只手里拿了一块点心吃得津津有味。   樱桃气急败坏地瞪着她:“喂,你能不能赶快下来,怎么能坐在案几上呢,瞧你一身脏兮兮的,都把我们姑娘的闺房弄脏了!”   蒹葭冲她翻了个白眼,继续大口吃着手里的点心。   樱桃一看苏筠进来了,委屈地抱怨着:“姑娘,您看她!”   “去准备些热水,带她去净室沐浴。”苏筠的语气很温和,引得案几上的蒹葭侧目望过来,对着苏筠傻傻一笑,继续低头吃点心。   樱桃听了有些不情不愿,却又不能抗拒,只得应声和白袖两人将她带了出去。   苏筠抱着绵绵去矮榻上坐着,幽幽叹了口气。蒹葭总算是被带出来了,可看她如今这副模样,自己根本开心不起来。   说到底,是她连累了蒹葭。   正想着,隔壁净室传来一声尖叫,苏筠心上微惊,疾步往净室跑。穆焕跟着苏筠到门口时蓦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能进,忙止了步子,咸鱼似的趴在门外。   “怎么了?”苏筠走进碧纱橱,望着站在木桶边的白袖和樱桃。   樱桃正捂着嘴惊讶,见苏筠进来忙侧了侧身子道:“姑娘,您瞧……”      ☆、逃为上策    木桶里坐着的蒹葭欢快地用手捧着温热的水, 似乎很是开心的样子。蒸腾着的热气将她整个人笼罩着, 朦胧中透着飘渺。   苏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走上前去,只见她原本洁白光嫩的肌肤上此刻爬满了蜿蜒曲折的伤痕, 像一条条毒蛇, 触目惊心。   她不由自主捂上了唇,鼻子一点点变得酸涩,豆大的泪珠子断了线般掉落,她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白袖和樱桃吓了一跳, 忙上前来扶住她:“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就哭成了这样?”   木桶里的蒹葭也有些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女孩瞧着。   苏筠回过神, 拿帕子擦了擦眼:“无碍,就是想到了前些日子大姐姐托梦给我时,也是这样满身伤痕,一时有些难受罢了。”   前段日子六姑娘老梦到魏王妃的事两个丫头都是知晓的, 太太也是因此送她去慈云庵待了两个多月, 如今看六姑娘这般模样,白袖和樱桃只当她这是又念起魏王妃了, 便也不曾多想。   “姑娘宽心,大姑娘到了天上想必过得也很好。”白袖宽慰道。世间之事还真是瞬息万变,大姑娘活着的时候和六姑娘关系疏远,不想如今大姑娘没了,素来刁蛮跋扈的六姑娘倒比旁人还念着些。虽说可能是前段日子老梦到大姑娘的缘故, 却也足见六姑娘本性纯良了。   樱桃对此也颇有些感慨,如今瞧六姑娘哭成了泪人儿也跟着道:“姑娘快别哭了,要宽心才是。”   苏筠这段日子早看出这俩丫头心思单纯,如今见她们并未起疑,便也放了心,道:“大姐姐没了,我前段日子还害的大嫂小产,只是觉得颇有些愧疚。这蒹葭原来是大姐姐跟前的,如今她成了这般模样,便让她留在皖云阁吧,你们两个今后帮忙照拂些。”   白袖笑道:“姑娘放心吧,你不说奴婢也会照顾蒹葭姐姐的。以前在大姑娘院儿里伺候时,奴婢太笨总是犯错,每回嬷嬷要责打奴婢时蒹葭姐姐都会护着。”   “奴婢也会帮姑娘照顾蒹葭姐姐的!”樱桃也跟着道。   看着这俩丫头,苏筠总算舒心地笑了。挑她们俩在身边,她总算是没看错人。   樱桃和白袖帮蒹葭沐浴过后,又帮她换了件新袄裙,精心打扮之后明显神清气爽了许多。   苏筠让人准备了几样可口的热菜,看她狼吞虎咽地吃着,不一会儿噎得面颊通红。   白袖忙递了茶水给她:“快慢着些吃,这些都是你的。”   蒹葭接过水大口大口地喝进腹中,见六姑娘又亲自为她夹了菜,她却没动筷子,只是突然埋头大哭起来。   白袖和樱桃惊得面面相觑,齐齐将目光移向苏筠。   苏筠定定地看着她,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没疯,是装得,对不对?”   “装得?”樱桃讶然地看着趴在桌子上呜咽的蒹葭,有些难以置信。   蒹葭原本趴在桌子上哭得厉害,听到这话顿时心跳滞了几息,缓缓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这个明明不过八岁的小女孩。   不知为何,她觉得六姑娘和她记忆中的样子不大一样了。当初那般跋扈嚣张、目中无人的小姑娘,如今言谈举止之间竟有几分王妃当年的气质。   而且,也聪慧了许多。她在王府里装疯卖傻那么久,连魏王和魏王妃都不曾发觉,如今怎会被这样一个小丫头一眼识破?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又听苏简淡淡吩咐:“白袖,樱桃,你们二人先出去,到廊下候着,若有人来了记得通传于我。”   白袖和樱桃应声退下,并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苏筠望着目光有些躲闪的蒹葭,缓缓起身走上前,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手,眼眸中涌现一片湿意:“蒹葭,你仔细瞧瞧,现在在你跟前的究竟是谁?”   蒹葭的心上早已一片愕然,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久久不发一语。   苏筠瞧出了她心上的困惑,却也没说什么,只唏嘘一声:“短短数月,你我主仆再见,竟是如今这般情形。你母亲原是我的乳娘,母亲故去以后多亏了有她对我多加照拂。她临终前我曾说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姐妹来看待,这些年我也一直都想着有朝一日为你寻上一门好亲事,不料遭来横祸,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蒹葭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苏筠,整个人呆呆的,满目惊诧。   她娘是王妃的乳母郭嬷嬷,但她自幼被人贩子拐走,直到八岁那年她被卖入侯府,才因为耳后的粉色鱼形胎记与郭嬷嬷相认。这件事还未来得及向侯夫人方氏禀报,郭嬷嬷便过世了,后来便再不曾提过。   故而,她和郭嬷嬷是母女的这件事,除了已故的王妃之外,再无外人知晓。就连大公子苏玠,那也是不知情的。   “你……”她怔怔地看着跟前的小姑娘,脑海里有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却又觉得是无稽之谈。   眼前这个变了性子的六姑娘,当真是她的王妃吗?这怎么可能?   苏筠知道,这等事很难让人立马就信服,当初为了让祖母相信自己,她在祖母跟前足足说了两个时辰,将那些年与祖母相处的点点滴滴分毫不差的说与祖母听,方才让她相信自己。   蒹葭年幼,借尸还魂这等骇人听闻之事自然较之祖母更难相信,如今自己虽说出蒹葭和郭嬷嬷的母女身份,也不过是让她心生疑窦,却也并无多大的说服性。好在如今蒹葭被自己带回来了,她也就松了口气,别的事暂且不必着急。   “你打小便伺候我,对于我的脾性最了解不过,若是不信,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我既然带你回来了,你就只管放心住着,在皖云阁里无人再敢欺负你。”   苏筠一席话说得蒹葭眼眶含泪,不管这六姑娘究竟是谁,这一刻她当真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自从王妃走后,王府里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个个儿都要踩她一头,还不曾有谁这样对她好呢。   前段日子她在王府里听人说,这六姑娘夜里梦魇总是看到已故的王妃,莫非真的是王妃回来了?   蒹葭没说话,只神色复杂地看着苏筠。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猫叫,蒹葭还未反应过来,一只雪白的猫不知从哪里跳蹿过来,落在了跟前的花梨木圆桌上,瞬时打翻了一只青瓷小碗。   似乎是知道自己错了,那小东西甚是无辜地站在桌子上,可怜巴巴望着苏筠。   苏筠宠溺地望着它,嗔怪道:“今儿个怎么莽莽撞撞起来,又闯祸了不是?谁惹着你了,瞧把你吓得。”说着,她已伸开臂膀将小猫揽在了自己怀里。   绵绵仰着头对她叫唤一声,扭头看向南面那半开的窗牖。   苏筠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只黑不溜秋的猫儿正趴在窗前,望着绵绵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见绵绵不看它又很是幽怨地叫唤一声:“喵~”   苏筠瞧见那猫不由笑了:“这不是二哥的乌骓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穆焕对那只猫不屑地翻了翻白眼,躲在苏筠怀里不出来。   乌骓那家伙太过可恶,不知何时竟跑到皖云阁来了,还一个劲儿往它身上扑,穆焕烦得要命,偏自己身量比它小,做猫时间又太短,四肢不比那家伙协调,竟然打它不过,无奈之下只好逃为上策。   若不是这烦人的家伙,他几时会莽撞到打翻碗碟?   苏筠自然不明白绵绵心里的那点子不忿,看到乌骓反倒很是高兴地挥了挥手:“乌骓,快过来,这里有好吃的。”   穆焕一听不悦了,凶狠地瞪着乌骓,满含警告地开了口:“喵~”   那乌骓似乎是被绵绵的眼神给吓着了,原本迈出来的前蹄又缓缓缩了回去,整个人半坐在窗子前,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绵绵,那眼神柔柔的,竟有股宠溺的味道。   穆焕屈辱感顿生,此刻连自杀的念头都有了。莫名其妙变成猫也便罢了,居然又被一只雌猫给看上了,实在有辱他定北侯世子的威名。   再想想方才在外面,它险些被这只猫给强了,穆焕真恨不能自己立马变回人身,好好教训那畜生一番!   正想得起劲儿,他的猫头被苏筠伸出来的食指点了几下:“绵绵现在真是越发霸道了,你瞧瞧你,吓唬的乌骓都不敢进来了。”   穆焕气得直翻白眼,若他真能吓唬住那家伙,方才用得着被追的满院子跑?   蒹葭讶然地看着苏筠怀里的小白猫,不可思议地指着它:“它叫绵绵?”   苏筠抚着小猫的手微顿片刻,笑着回道:“是啊,绵软的绵绵,这名字很适合它。”   蒹葭的思绪渐渐飘远:“王妃出嫁前也养过一只猫,也叫棉棉,不过是棉花的棉。后来嫁给魏王,王爷不喜欢猫,就把棉棉送了人,据说棉棉被送走后茶饭不思,一直没什么精神气儿,后来在一个暑热的天气里生病死了。”   提到自己以前养过的那只猫,苏筠也不由生出几分怜惜来。她自嘲一笑:“曾经我一门心思地讨他欢心,最后也不过如此下场。”   苏筠这话再次激起了蒹葭的怀疑,她迫不及待地问:“王妃曾养过的棉棉有几颗牙齿,六姑娘可晓得?”   苏筠道:“一共三十颗,我一颗一颗数过的。不过它太淘气,喜欢咬棋子,后来就发现它左右两边的大牙尖断了,为此我心疼了好久呢,还下令让人把那副棋子给扔了。”   这是嫁入王府后才发生的事情,小猫牙齿断掉的事也只有苏筠和蒹葭知道。   听着六姑娘的回答,瞧着她抚摸小猫时小拇指不经意翘起的动作,蒹葭两行清泪落了下来,噗通跪在地上:“王妃,真的是你,奴婢又见到王妃了。”   苏筠将绵绵放在旁边的玫瑰椅上,亲自上前扶她起来:“这回你信我的话了?”   蒹葭哭着点头:“信,奴婢相信!奴婢自八岁便跟着您,伺候了您十二年,这世上再没有谁比奴婢更了解王妃了。”真正的六姑娘学不来她家王妃的气韵,更不会知道这些个细节的。   纵然有太多的惊叹和不可思议,如今她仍是相信眼前的姑娘。与其说是判断,倒不如说是一种直觉,就像在王府的那段日子里,她总觉得王妃不该就那么不明不白死了一般。   好在老天有眼,真的让她家王妃活了过来。   蒹葭突然的信任让苏筠有略微的不适应,但到底松了口气:“以后这世上再无魏王妃,只有六姑娘苏简,你可明白?”   蒹葭忙不迭点头:“奴婢记下了,今后奴婢永远留在六姑娘身边。”   苏筠抬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子,同她一起在桌边坐下,仔细问着她死后王府里的事。   蒹葭道:“自王妃走后,筱侧妃越发得势,王府里的那些下人为了讨筱侧妃欢心,个个儿暗地里跟奴婢较劲,连素日里负责洒扫洗衣的小丫头们都能把我踩在脚底下。”   苏筠气得咬牙:“苏筱最恨的人是我,我都死了,她居然还不肯放过你。”   蒹葭道:“原本奴婢装疯以后筱侧妃已经不打算为难我,前段日子太太去王府看望她时瞧见了奴婢,说让筱侧妃把奴婢盯紧些,莫让奴婢有机会溜走了,将来寻了靠山为王妃报仇。筱侧妃听了太太的话,命人将奴婢看管起来,日日对奴婢拳脚相向,隔三差五的冲奴婢挥鞭子,甚至还拿盐水往奴婢身上泼。”   说起这些,蒹葭下意识双手抱环,垂首哭道:“太太比筱侧妃更想让奴婢死,姑娘如今带奴婢回来,若让太太知道了,她一定不会让奴婢活着的。”   苏筠握着她的手道:“你放心吧,如今有我在必然会护你周全。而方氏,武陵侯夫人的位子……怕她也做不了多久了。”   “姑娘的意思是……”   苏筠道:“这些不急,晚点再与你细说。”   蒹葭点了点头,犹豫着道:“奴婢还有一件事要跟姑娘说。”   说罢见苏筠望过来,她继续道:“筱侧妃再也不可能有孕之事根本不是因为姑娘推她的那一下,而是,而是魏王命人做的。”      ☆、乌骓死了      “你说什么?”蒹葭这话让苏筠彻底惊诧到, 怎么会是尹明德?   蒹葭道:“王妃死后, 筱侧妃把王妃赐给奴婢的簪子赏给了寻梅,奴婢心上委屈,那晚独自去了后院的凉亭边望着天上的星星跟王妃说话, 结果便听到王爷和一位黑衣人在假山后面谈论什么, 奴婢心下好奇,便躲过去听了。这才知道,是黑衣人给了王爷一种药,筱侧妃服用之后才无法受孕的, 根本与王妃无关,魏王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杀了王妃罢了。”   蒹葭这一席话说得苏筠心上一阵复杂,她想过尹明德是故意想让她死, 好给那些能帮到她的女人腾位置,却怎么也没想到,苏筱不能受孕一事居然也是尹明德干的。   苏筱自认为受尽尹明德恩宠,不知若晓得事情真相她该是怎样的心情。   尹明德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冷血无情。   可是, 苏筠有些不明白, 既然想凭着苏筱来拉拢武陵侯和鲁国公这两大重臣,他又如何会对苏筱下手?莫不是一早就想到了外戚干政, 提前防患于未然?   只是他尚未坐上那至尊之位,这防患的未免也太早了些。   苏筠只觉得浑身冰凉凉的,蓦然有些庆幸自己现在跟尹明德没有关系了。这样一个阴鸷的男人,早已被权力和欲望冲昏了头脑,时时刻刻都是危险。在他眼里, 怕是没有什么比帝位江山来的重要了。   “突然觉得,这苏筱也是够可悲的,费尽心机得到的不过是成为尹明德拉帮结派的一枚棋子罢了。”苏筠幽幽叹息一声,这般说道。   蒹葭道:“筱侧妃她是自作自受,完全怪不得旁人,奴婢才不觉得她可怜,若不是她王妃您怎么会……”   说起这些,蒹葭缓缓噤了声。好在老天有眼,让王妃又活过来了,而她也可以继续留在王妃身边。   “对了,今儿个寻梅那般嚣张,姑娘见到她难道便不生气?想当初若非她引诱咱们去慈云庵,后面的事何至于此?”说起这个,蒹葭又有些愤愤。   苏筠瞧她一眼:“不过是苏筱跟前的走狗罢了,何必跟她置气,小人物而已,你以为我不动她她就能活得长久?一心惦记着成为尹明德的侍妾,早晚成为苏筱的眼中钉肉中刺。”   蒹葭点头:“这倒是,筱侧妃赏她各种玉帛珠宝,却不让她近前伺候,这么久了连魏王的面都没怎么见过,连我都知道筱侧妃的意思,偏那蠢丫头乐在其中。不过,今儿个姑娘你在她跟前拿筱侧妃看不惯方二姑娘的事来说,奴婢瞧着那丫头应该是听进去了,也不知会不会采取些行动来。”   说起这个,今儿个在王府看到昔日的六姑娘时蒹葭便觉得莫名亲切,如今在回过头去想也就全明白了。所有的熟悉感都源于那是她侍奉了十几年的主子啊。   苏筠笑着斟了一杯水递给她:“咱们就且看她们自己狗咬狗吧。”   * * * * * * * * * * * * * * *   除夕的夜色已渐渐深沉,苍穹之上偶有零星的几颗星子点缀着,颇有些黯淡。好在家家户户都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四周又充斥着烟花爆竹的味道,倒是让人觉得喜庆了许多。   魏王府   寻梅躺在自己的榻上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苏家六姑娘今儿个说的话,堵得她心里难受。方家的表姑娘也不知做了什么,竟惹得侧妃直接将人送回了国公府,可见筱侧妃此人何等霸道。她真的还有机会被侧妃进献给魏王吗?   说起来魏王妃已经过世两个月了,这两个多月里筱侧妃恩宠不衰,虽然平日里没少赏赐她物品,却总说什么时机未到,根本不给她见魏王的机会。   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寻梅突然翻身坐了起来:“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筱侧妃既然不给我机会,那我就偏要自己争取出一条路来。”   这般自言自语了一番,她披衣下了榻,在妆奁前好生梳妆打扮了一番,这才提着灯笼向着筱侧妃所住的锦玉阁而去。   锦玉阁里,方才尹明德因为苏筱将方沅送回国公府的事发了火,骂她任性妄为不顾大局,后来扬长而去。苏筱心中不忿,屋子里瓷器珠宝摔了满地,想到方沅今日的那副嘴脸便恨得牙根痒痒。   她身旁的丫鬟清英在一旁宽慰着:“侧妃莫要放在心上,不过就是送表姑娘回家而已,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哪里真就能将国公府的人给得罪了?也许过段日子就没事了。   苏筱心中余怒未消:“得不得罪国公府我才不在乎,我气的是王爷居然为了方沅那小贱人方才那般骂我,他之前明明待我那般好,还说要娶我为正妃,如今那小贱人才来了半日不到,竟然把王爷的魂儿都给勾走了,实在教我生气。”她说着揉了揉脑仁儿,缓和了须臾方道,“对了,那个寻梅最近可有搞出什么麻烦来?”   清英回道:“那个傻子能出什么事,不过就是在王府里借着您的威势狐假虎威一番,侧妃不必将她看在眼里,只要她没机会见到王爷,做做成为侍妾的美梦又如何?”   苏筱舒心地点了点头:“那丫头蠢也有蠢的好处,倒是为我们省了不少事呢。”   屋外面听到这些话的寻梅下意识抓紧了灯笼的把子,脸色跟着白了几分。六姑娘说的果真没错,筱侧妃根本没想过将她献给魏王。   正想着,清英突然从里面挑开帘子出来,看到寻梅顿时脸色阴沉了几分:“寻梅,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清英眼珠转动着上下打量一旁站着的寻梅,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方才她和侧妃两人的话可有被这丫头听了去。若让她知道侧妃不会帮她,只怕事情就不妙了。   寻梅如今整个人都清醒过来,方才知道这两个月自己不过做了场白日梦。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只纯真地笑着:“我刚来啊,想着今儿个是除夕,故而来这里看看侧妃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清英又仔仔细细打量她片刻,目光里透着狐疑,似在判断她言语里的真实性。默了片刻方道:“这里没什么事,你便不必进去了,今儿晚上侧妃觉得体乏,便不守岁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寻梅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提着灯笼走了。   清英望着她的背影凝视须臾,转身去耳房为筱侧妃沏茶。再次回来时,苏筱正倚在矮榻上半眯着眼睛,她眉头微微蹙着,明显还在烦心。   清英走上前把紫砂壶搁在榻几上,轻声道:“侧妃,喝些安神茶早早歇着吧。”   苏筱缓缓睁开眼,由清英搀扶着坐直了身子,接过茶盏优雅地呷着。   清英犹豫着道:“侧妃,方才奴婢出去的时候寻梅在院外站着,说是来瞧瞧您这里有什么需要侍奉的,奴婢让她回去了。也不知咱们方才说的那些话可有被她给听了去,若她知道侧妃并非有意将她献给魏王,只怕会惹出祸端来。”   苏筱神色微凛:“走多久了?既然怀疑怎还让她给走了,当初顾风和苏筠的事她可是清楚的,万一她去王爷那里告状你我全都玩儿完!”   苏筱这话顿时把清英给吓着了:“奴婢是想着兴许不会那么巧合,而且我看寻梅方才的样子也不像是听到了,所以就……”   苏筱气得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搁置在榻几上,肃穆道:“这等事岂是你随便想想这样简单?不管那寻梅是否听到,如今都留她不得,要尽快把她给解决掉,不能留下后患!”说罢,她对着清英招了招手,在清英耳边呢喃了几句。   清英脸色刷白,紧张的手心直冒汗:“侧妃,这样会会不妥,若是王爷追查下来……”   “就说是病死了,不过一个丫头罢了,难不成王爷还特意请仵作帮忙验尸?此时若不除掉她,难保将来哪一天她反过来对付你我二人。去吧,大过年的天寒地冻,赏她一壶酒喝。”   清英不敢反抗,只得应声照做。   出去没多久,清英又急急忙忙折了回来:“侧妃,寻梅没在房里,听她隔壁的小丫头说自方才出了门便一直都没回去。您说……她会不会真的去找魏王了啊?”   .   魏王府书房内,尹明德坐在书案前凝神望着跪在地上的丫鬟,面色冷俊,毫无波澜。   魏王无声中散发的冷冽和威严让伏在地上的寻梅禁不住打哆嗦,心里直打鼓。她将筱侧妃陷害魏王妃的事一五一十的全说了,本以为魏王盛怒之下必然是要去找筱侧妃算账的,可如今一语不发坐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   她壮着胆子微抬起头想看看王爷此刻的表情,却在抬眸的一霎那撞上魏王射来的目光,她无端端脊背发凉,心上一阵窒息,匆忙将头垂得更低了。   这时,魏王难得开了口:“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寻梅心上一喜:“回王爷,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虚言。这一切都是筱侧妃和武陵侯夫人母女二人策划的。筱侧妃让奴婢暗地里偷了王妃平日的字帖出来,照着王妃的字迹给顾公子写了信,又让奴婢引王妃前去慈云庵与顾公子相遇。其后武陵侯夫人上香摔倒,王爷赶去时恰好瞧见那一幕,由此误会王妃和顾公子有染。王爷,王妃她真的是冤枉的啊!”   “那为何,你到现在才来禀报本王?”   寻梅回道:“自王妃走后,奴婢夜夜倍受煎熬,犹豫不决,如今幡然悔悟才来禀报王爷,以免您被小人蒙蔽。”   “如此说来,你所言非虚倒也算是大功一件了。”尹明德话语里听不出情绪,修长白皙的手指转动着案几上的一只青瓷小盅。   寻梅内心窃喜,嘴上却道:“奴婢不敢邀功,只是不忍见王爷被人欺瞒罢了,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尹明德起身走过来,望着脚边匍匐的丫头,他淡淡道:“你对本王如此忠心,本王应当重赏才是。”   说罢,对着一旁侍奉的侍卫道:“愣在这里做什么,今儿个圣上赐了本王一壶果子酒,本王原打算送去给筱侧妃的,你现在去取来赏给寻梅。”   看到魏王投递来的目光,侍卫瞬间了然,应声出去。   地上的寻梅终于松了口气,想到那酒是圣上所赐的御酒,又是魏王原打算赏给筱侧妃的,她心上一阵得意,一时间跪直了身子静静等待。   很快侍卫用翡翠玉盏呈了一杯黄澄澄的果子酒进来。   魏王亲手接过来,在寻梅跟前缓缓俯下身子,亲自递了过去,脸上难得显现出一抹柔情来:“尝尝味道如何?”   寻梅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脑海中幻想了无数个美好的画面,那画面里有英俊潇洒的魏王,还有锦衣华服、风情万种的自己。   香醇的果子酒送入口中,顺滑的口感,酸酸甜甜的味道,寻梅心上渐渐起了圈圈涟漪,再抬头看向跟前的男人时,只觉得面如冠玉,风神俊朗,英挺不凡……   腹中突然一阵绞痛将她从美梦中唤醒,只见尹明德早已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鸷的目光里透着厌恶。   喉间涌上一股腥咸,伴随着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她蹙紧了眉头,最后无力地跌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   待子时过半,长安城里四处都燃起了烟花爆竹,璀璨的烟花在黑暗的夜空中盛放,映衬得整个世界都光彩夺目起来。   难得苏老太太回来,今年的除夕夜大家一起围着老太太在瑞安堂守岁。   眼看着新的一年到了,苏筠困乏地打了个哈欠,对着祖母拜了年就打算回自己的皖云阁去补觉。   走出瑞安堂却听见方氏从后面追过来唤她,苏筠的困倦顿时少了几分。   方氏走上前来问她:“我听人说今儿个你去魏王府,把你大姐姐跟前的丫鬟蒹葭给带回来了,阿简这是做什么?蒹葭对你大姐姐素来忠心,她留在你身边可是个祸患。”   苏筠早知道方氏定会为了此事找她,却不曾想她居然这般着急,除夕夜也不让人消停。   “绵绵喜欢她,所以我就带她回来了,不过是个疯子,母亲你怕什么?”苏筠依旧是面对苏筱时的那番说辞。   “这蒹葭身份特殊,自然该谨慎些的。那苏筠别的本事没有,教育下人还是很有一套的,她刚死那会儿蒹葭不顾性命的求王爷为王妃申冤,被王爷下令打得半死也不松口,可见其为了主子早把自身生死置之度外。母亲是担心,若有朝一日她的疯病好了,待在你身边恐怕不利。”   苏筠淡笑:“知道母亲挂念女儿,不过我有分寸的。若真如您所说,姐姐要侍奉魏王哪能时时刻刻盯着她,让她留在魏王府岂不是更危险?如今让她在女儿眼皮子底下,我还能帮您看着她不是?”   方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蒹葭要尽早除掉的好,不过阿简还小,这等事不便与她说,便只是笑道:“如此说来倒也有些道理,若绵绵当真喜欢,便留她在你那里吧。”   方氏眼底闪过的算计被苏筠看在眼里,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径自往皖云阁而去。   到了皖云阁,白袖和樱桃伺候苏筠洗漱,问起蒹葭,白袖回道:“蒹葭姐姐已经被奴婢安排睡下了,她看上去很累,想必已经好久没睡得这样安心了呢。”   苏筠点了点头:“让她休息休息也好,她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也着实可怜,大姐姐已经不在了,咱们就替她照顾着些,以抚慰大姐姐在天之灵,兴许今后夜里也能睡个好觉。”   白袖和樱桃应了声,都也没多问。她家主子总是梦到故去的大姑娘,夜不能寐,如今对蒹葭好在她们看来合情合理。   想到今晚方氏的神情,苏筠轻叹了口气,方氏明显起了杀心,待明日她得亲自提醒蒹葭一番,让她多加注意自己的饮食才好。   洗漱过后,苏筠躺在榻上突然没了困意,便和绵绵面对面躺着说话。   绵绵趴在花梨木寝榻上,一双眼睛又圆又亮,瞧上去可爱极了。苏筠伸出食指点着它的鼻尖,它气急败坏地伸了猫爪子去拍她的手背。苏筠笑着转而去挠它的肚皮,小家伙翻了个身四脚朝天,凶巴巴地挥舞着小爪子不愿让苏筠乱摸摸。   苏筠被他那股可爱劲儿逗弄的心里软绵绵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这时,绵绵突然安静了下来,竖起了耳朵似乎在听什么。   苏筠见了忍不住好奇地观望四周,一阵纳闷儿。   绵绵却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呲牙咧嘴了一声,眼神里透着一股烦躁和不耐,蓦然钻进了被窝里再不肯出来。   苏筠被它突然的反应搞得有些发怔,又不免担心起来。她掀开被子去看它:“绵绵,你怎么了?”   绵绵趴在被窝里不动弹。   这时,外面传来尖锐的猫叫声,像女子的娇娇莺啼,一声又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这样撩人的叫声此起彼伏地传入耳畔,苏筠不由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却也心头了然,只怕是二哥的乌骓跑过来找绵绵了。   外面的乌骓“喵喵”地叫个不停,听声音约莫是在窗子旁站着,伴随着爪子扒拉木窗的声音,听上去又颇有些像强盗土匪。   穆焕被这勾魂摄魄般的叫声搞得心烦意乱,更有一种被个畜牲紧追不放的屈辱感。此时此刻,它比平日里更想脱离这具猫的身体,好出去将那只烦人的猫彻底赶走。   苏筠瞧出了绵绵的急躁,轻笑着安抚它:“绵绵不喜欢乌骓?”   穆焕哼哼鼻子,傲娇地扭过脸去没理她。   听到外面传来白袖驱逐乌骓的声音,苏筠对着外面喊道:“乌骓怎么回事?”   白袖从外面进来,红着脸道:“姑娘,二公子的乌骓好像……好像……”   方才听声音苏筠便知道是发、情、期到了,如今见白袖羞得憋红了脸不由想笑,却又生生忍住了,只是道:“去把二公子请来,他的猫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白袖出去后过了许久才气喘吁吁的回来:“姑娘,二公子出去应酬了不在家,奴婢路上碰到扫地的张婆子,她说这种事咱们绵绵可以帮忙。”   绵绵?苏筠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小猫。   穆焕心上一沉,从苏筠怀里跳出来,撅着屁股重新钻进了被窝里。   如此明显的抗拒苏筠和白袖自是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相对无言。   外面乌骓的嘶叫声还在继续,凄凄厉厉的让人心里发怵。   这里的动静惊了锦芳院的方氏,派了赵嬷嬷过来。   苏筠听到外面的嘈杂声披了外衣出去,恰好见赵嬷嬷正让人按着乌骓,准备给它喂药。   苏筠微惊,厉声喝道:“你们做什么?”   赵嬷嬷看到苏简出来赔笑道:“怎么把姑娘给惊动了,这畜牲吵个没完,太太在锦芳院都听到了,恐惹了姑娘休息,所以让奴婢灌些药给它。”   “你可知此时给它喂药会伤了身子,折损寿命的?”   “不过是个畜牲罢了,是姑娘太过慈悲,若不给它灌药,恐它今晚……”   “它今晚怎样轮不着你来管!”苏筠怒斥一句,压抑着心中的怒火闭眼道,“这里不用嬷嬷操心,您请回吧。”   赵嬷嬷还欲说话,可望着六姑娘这气势终究还是忍住了,应诺辞退。   乌骓在苏筠脚边蹭来蹭去,不断用身体和头去摩擦苏筠的脚踝,一声声缠绵的叫声里透着痛苦,让苏筠瞧着分外心疼。   樱桃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赶回来:“姑娘,富顿说他有办法!”   苏筠抬头见她身后跟了个青年,穿的是下人的装扮,约莫是这府上的家丁。   “你方才说什么?”苏筠又问了一句。   不等樱桃答话,富顿亲自上前来禀报道:“回六姑娘,小的家中也养过猫,知道这时候怎么舒缓猫的疼痛。”   苏筠一听也燃起几分希望:“既如此,那你快帮帮它。”   富顿犹犹豫豫着没有上前。   苏筠反应过来,这等事情她是该回避的,便道:“这乌骓今晚便交给你了,若治好了它我有重赏。”说罢,自己转身回了闺阁。   .   翌日,苏筠醒来时问起乌骓的情况,樱桃笑着道:“姑娘,那富顿果真是有法子,乌骓自昨晚开始真的不叫了。不过那家伙现在赖在咱们皖云阁了,怎么赶也赶不走。”   苏筠闻此松了口气:“没事了就好,你回头和樱桃两个商量着看赏给富顿些什么好。”她以前在书上看到说猫在那种时期之所以叫得厉害是因为疼痛,据说那种痛比女儿家月事里的腹痛还要严重许多,其实也是可怜的。如今解决了,乌骓也就不会难受了。   樱桃笑着点头:“是,奴婢记下了。”   苏筠笑嗔她一眼:“你找到富顿有功,放心吧,少不了你的赏。”   樱桃眼睛里闪烁一丝亮光,兴奋地对着苏筠连连称谢。   苏筠瞧她天真的模样,只轻笑着摇了摇头。   洗漱过后,苏筠见天色不早,便急急忙忙向着瑞安堂去给祖母拜年。   今儿个是大年初一,苏筠意料之中地收了许多红封和礼物。   一家人聚在一起用过了团圆饭,苏筠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回了自己的皖云阁。   一进院子却见樱桃惨白着一张脸禀报:“姑娘,乌骓……死了。”      ☆、除夕流言   苏筠心上一沉:“好端端的怎么死了?”   樱桃道:“今儿个早上姑娘去给老太太请安, 蒹葭姐姐一直没起, 奴婢诧异之下去她房间里看,不想她额头滚烫,整个人烧的厉害。奴婢就去外面给蒹葭姐姐抓了药拿去膳房里煎。回来的时候……”   见樱桃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苏筠顿时急了:“后来如何?”   樱桃抽噎着道:“奴婢进门时不小心绊了一脚, 药全洒在地上了。当时刚好乌骓在旁边,奴婢就见它舔了两下,之后就口吐白沫断气了。”   苏筠眉头紧蹙着看向樱桃:“你是说你煎的药里有问题?”   樱桃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姑娘,任凭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害人啊, 奴婢真的不知是怎么回事,从抓药到煎药、端药奴婢一步也未曾离开过,如今这药出了问题, 奴婢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苏筠叹了口气拉她起来:“我自然晓得这事不是你做的,你先别慌,我去看看蒹葭。”   蒹葭正卧榻在床,一头乌发随意地披散着, 面色白皙如透明, 看上去甚是憔悴。看见苏筠进来,她强撑着就要坐起来, 却又因为身体衰弱倒了下去。   苏筠忙上前搀扶她:“怎么成这幅样子了,身上的伤还没好如今又感染风寒,到底是怎么回事?”   蒹葭道:“昨晚上许是起了风,窗子被吹开了,奴婢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却还连累了二公子的猫, 是奴婢不好。”   “快莫说这样的话了,想到你险些因为那晚药送了命我就……”苏筠此刻又是心酸又是愧疚,她刚说了要护她周全,如今竟又出了这样的纰漏。   “可是乌骓死了,姑娘怎么跟二公子交代呢?”   “自然是实话实说,有些事也需要他自己去查一查,好叫他知道自己母亲是个人。”   蒹葭微微一惊:“姑娘的意思是……”   苏筠侧目望着如今紧闭着的门窗:“这皖云阁的窗子是朝外开的,除非屋里有风,否则外面的寒风再吹也不可能将这窗户反方向吹开的。你前头感染了风寒,后头药里就出了问题,你不觉得很是凑巧吗?这侯府里谁不想你活着咱们俩心知肚明。”   蒹葭恍然大悟:“你是说这是太太做的?”   “目前没什么证据,我们也不好随意做出判断,但直觉告诉我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干系。看来她还是很担心你有朝一日不再疯癫,寻迹找她复仇。”   蒹葭轻笑:“太太是做贼心虚了。”   “她想在我的皖云阁里放肆,我一定不会放过。”苏筠说着拍了拍蒹葭的手背,“你安心静养,汤药和膳食我会吩咐白袖和樱桃多加注意,其他的事都交给我来办。”   蒹葭眼眶含泪地看着苏筠,默默颔首应诺。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白袖传话说二公子到了,苏筠方才起身告辞。   从蒹葭房里出来,但见苏琛双手负立在院子里站着,看背影似乎动了怒。   她轻移莲步走上前,低低唤了声二哥,他这才转过身来看向她,眼神里满含质问:“到底怎么回事,乌骓为什么好端端的就死了?我昨晚上跟几位友人出去应酬,没有看管乌骓是我的不对,它跑到你这皖云阁里来闹也是它的不是,可你犯得着跟个畜生过不去,偏要弄死它才甘心吗?莫非你自己养的是个宝贝,你二哥我的就一文不值?苏简啊苏简,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苏筠静静听着,见他说完了这才平心静气道:“二哥以为是我杀了乌骓吗?我明知道乌骓死了你必然回来找我算账,我又怎敢害他?”   “你不敢?”苏琛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般,“你连大嫂腹中的孩子都敢害,人命在你这里就这般轻贱,何况一个畜生?我以前只当你是任性刁蛮了些,却未曾想你几时变得这般心如蛇蝎,简直让我这做哥哥的心寒!”   被人这般误会苏筠也难免有了脾气,但知道苏琛此刻正在气头上,她长舒了口气道:“昨日除夕我去魏王府陪二姐,因为绵绵喜欢大姐跟前的蒹葭我就给带了回来,夜里蒹葭房中的窗户不知怎么被风吹开了,今日一早便感染了风寒,乌骓是意外喝了给蒹葭煎的药才中毒身亡。”   苏琛眸中闪过一丝惊愕:“你怎么把蒹葭带回来了,莫不是有人要害她?她人呢,我要见她,大姐当初究竟怎么回事她必然是最清楚的。”   “她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疯了,如今痴痴呆呆的,二哥见了也问不出什么来。何况她如今还在病中,二哥若想见她还是过些时日吧。”   “她疯了?”苏琛又是一惊。   苏筠没再说话,算是默认。   苏琛看她一眼,方才的怒火压下去不少:“你放心,这件事我定会查个明白,若此事当真与你无关为兄必然来跟你道歉。”   见他说完阔步走了,苏筠暗自叹了口气,默默转身回房。   绵绵在矮榻上咸鱼一样地趴着,跟前是一本展开的书册,两只小爪子过一会儿扒一页书,活像个认真念书的小少年。   不知怎的,近日来她的绵绵突然变得安静了很多,偶尔就会如现在这般对着一本书玩上半天。苏筠自然是不相信它是真的在看书,猫毕竟不识字,不过这乖巧的模样着实讨喜,她便也不忍心去打搅它,只自己坐在旁边的榻几前喝茶。   过了一会儿,穆焕觉得看累了,在矮榻上翻了个身,四只猫爪子往前伸着,弓着肚子伸了伸懒腰,张嘴打了个哈欠,一扭头却见苏筠看怪物一样地看着自己,樱唇小嘴微微张开着,眼睛里透着难以置信。   穆焕一个机灵拨浪鼓一样再次翻了个身,像平时一样俯趴在榻上,眯着眼睛软糯糯叫唤一声:“喵……”   苏筠方才觉得绵绵那动作分外妖娆,竟有些人气,还未来得及细看这家伙竟然又变回来了,她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伸手点着它湿漉漉的小鼻子:“小东西越来越可爱了呢。”   想到乌骓的事,她将绵绵抱起来抵了抵额头:“乌骓已经没了,绵绵可要记住万不可贪吃,这武陵侯府里瞧着太平,暗地里不知道多阴暗呢。你可千万不能出事,知不知道?”   苏筠的关怀让穆焕觉得心上一暖,它眯着眼睛仰脸“喵”了一声,似是在答应一般。苏筠瞧了欢喜,忍不住抱住它的头狠狠亲了一口。   穆焕顿时被她亲的有些发窘,将头蜷缩在身子里不动弹了。   * * * * * * * * * * * * * * *   大年初一,长安城里的百姓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儿,难得清清闲闲的过上一日。   在这年味十足的日子里,长安城里沸沸扬扬的传开了一件丑闻:鲁国公将自己的孙女儿方家二姑娘送去魏王府陪魏王侧妃过除夕,本是要留在魏王府守岁的,不料在王府里待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被筱侧妃命人用马车送回了国公府。   正是过年的时候,百姓们闲来无事对于这等流言也就格外上心,茶余饭后说的不亦乐乎。   有人猜测是筱侧妃善妒,害怕方家二姑娘勾了魏王的魂儿;也有的说方家二姑娘倾慕魏王已久,这回到魏王府原就是冲着魏王去得;更有甚者则是说鲁国公想借着自己孙女儿来傍上魏王大树。有的人甚至将鲁国公偏宠姨娘、冷落正室的事都给抖搂了出来。   鲁国公听闻此事气得不行,将孙女儿方沅狠狠地训斥一顿,只怪这孙女儿让自己没了脸。   国公府的书房里,方沅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哭道:“祖父息怒,孙儿真的什么都没做,与魏王爷更是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又何谈勾搭魏王一说?是苏筱她自己善妒,自打孙儿进了王府便一直遭她讥诮和冷眼,她认定了孙儿是要抢占她的位置,孙儿纵然再安守本分在她眼里也全都是错啊。反倒是苏筱,她明知祖父您向来爱重名声,却依然任性妄为的将孙儿给遣散回来,她的心里分明便是没有您这个外祖父啊。”   鲁国公看着地上哭成泪人儿的孙女有些心烦,却也略微有些动容。昨日答应夫人送方沅去魏王府过除夕,他原本也就是打得被魏王多瞧上两眼的算盘。国公府现在不比往日辉煌,而魏王又大权在握,若两家能够结为姻亲对他们国公府百利而无一害。   这个苏筱也委实可恶,如此不把他这个亲外祖父放在眼里,也不知她娘平日里是如何教育的。   鲁国公越想越生气,又看看地上哭成个泪人儿的孙女儿,他叹了口气:“罢了,你且先回去,这件事祖父自有主张。”   方沅拿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泪水,唇角几不可见的上扬几分,乖乖巧巧的站起身来,又对着祖父规矩地施了一礼,这才默默退出书房。   鲁国公在书房里双手负立望着墙上的字画凝神了好一会儿,缓缓对着外面吩咐:“来人!”   一个年纪轻轻的家仆从外面推门进来,对着鲁国公恭恭敬敬问话:“公爷,您有何吩咐?”   鲁国公沉声默了一会儿:“让人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魏王府。”   那家仆应声出去准备,鲁国公也阔步走了出去。   一出书房,恰好国公夫人应氏从连廊处走来,问了那家仆几句后亲自上前:“公爷怎的这时候要去魏王府,天色已经不早了。”   鲁国公看了妻子一眼,阴沉着脸:“那苏筱不知天高地厚,如此让我这外祖父没脸,我又岂能坐以待毙?”   “那公爷的意思是……”   “去把脸找回来!”鲁国公说完,再不多做停留,急急的向着府门外而去。      ☆、母女芥蒂   魏王府, 锦玉院   魏王尹明德坐在矮榻上, 苏筱奉上的茶水他一口都没喝,神色肃然,一语不发便觉得威严十足, 让人禁不住打颤。   苏筱面色纠结地站在一侧, 一时间心里七上八下的。   外面的流言她今日也听说了,此时又见王爷如此这般一语不发,明显是生了气,苏筱一时间也颇有几分懊悔, 甚至还觉得些许委屈。   以前苏筠什么都压她一筹,长得好,嫁得好, 她好不容易才顶替她陪伴在魏王身侧,她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以前她或许想得是跟苏筠一较高下,把她手里的东西抢过来。可在边关相处了两年,王爷性情文雅, 又素来待她体贴宽厚, 苏筱早已不知不觉间动了真情。她是真心喜欢王爷的,她想一辈子待在王爷身边, 不让任何女人能够染指。   眼看着她马上就可以做王妃了,鲁国公府却弄出来个方沅来气她,她一时沉不住气才会成了这样的。原本,这顶多就是让鲁国公和国公夫人不高兴一阵子,却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是,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能传到外面去。   外祖父那等好面子的人,如今这事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只怕是要恼上她了,也不知道是否会对王爷不利。   尹明德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了,苏筱捏着帕子纠结了好一阵子,终究还是走上前去,在尹明德跟前屈膝跪下,一语未发先流下两行清泪来。   这般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姿态,若搁在以前每回尹明德都会露出分外疼惜的模样,可如今他却依旧静静地坐着,手肘放在榻几上执着头,双目微阖,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苏筱柔柔弱弱地哭道:“王爷息怒,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会闹成这样。王爷,此事原不是一件多大的事,纵然妾身遣了方沅回去,外面的那些人怎么就知道了呢,且还传的沸沸扬扬,您不感觉这太奇怪了吗?”   苏筱这话正是尹明德心中此时一直解不开的疑惑,他还未说话,外面的人传话说鲁国公来了。   苏筱心上一惊,担心地看着尹明德,娇娇唤了一声:“王爷……”   尹明德没再看她一眼,站起身来径自走了出去。   清英走上前去要将地上的苏筱扶起来,苏筱却抬了抬手阻止了她的动作,眼中的泪水还未干却,又早已换上了睿智的光芒:“清英,你说鲁国公这时候来找王爷是什么意思?”   清英摇着头:“奴婢不知。”   苏筱冷笑:“你觉得外面那些流言因何会让外祖父气成那样,连夜来我们王府求见王爷?”   清英道:“自然是因为方家二姑娘的事,这件事损了方二姑娘的声誉,自然关乎到整个国公府的名声。”   “是啊,所以外祖父今晚过来是要挽回方沅的声誉的。”说到这里,苏筱的脸色徒然一沉,“不好,快扶我起来!”   清英忙上前将地上的苏筱搀扶起来,又见她急急忙忙往外走,她紧跟在后面,不解地问:“侧妃您怎么了?”   苏筱道:“外祖父今日若真是为了挽回方沅的声誉来的,你觉得他会向王爷提出什么要求?再没有让王爷娶了她更能堵住外面那些悠悠众口了。还能让国公府攀上魏王这棵大树,可真是一举两得呢!”   苏筱说着,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   她必须要阻止这一切,魏王妃的位子是她的,谁都别想从她手里抢走。   * * * * * * * * * * *   王府的书房里传来魏王爽朗的笑声:“国公此举甚合本王心意,方姑娘秀外慧中,实在不可多得。”   国公府闻此也终于舒心地笑了:“王爷爽快,那咱们明日就去上报圣上,将此婚事给定下来,王爷以为如何?”   尹明德手指敲击几下案几的几面,略微点头:“如此甚好,有圣上主婚,到时候街坊的百姓们谈及此事又不失为一段美谈。”   送走了鲁国公,尹明德一扭头却见苏筱在旁边的柏树下站着,鹅黄色的夹袄搭配着浅绿色的裙裳,娇俏的脸上此刻有些煞白,双唇紧抿着,眼眶含泪。   见尹明德径自要走,苏筱上前一步唤住他:“王爷!”   尹明德停下步子,却未看她。   苏筱红着眼眶抬眸看他:“王爷这般草率的决定了自己的王妃人选吗?您难道忘了,前几日夜里您还抱着我对我说……”   “苏筱!”尹明德厉声喝断她,缓缓转身,眼睛里盛满了怒意,“你觉得如果没有方沅一事,你便有资格做本王的王妃吗?”   苏筱微微一愣,还未作答,便听他又道:“寻梅死了,本王杀得。不过你知道她临死前对本王说过什么吗?”   提到寻梅,苏筱的脸色赫然一变,下意识后腿了一步,眼神里渐渐有了慌张。   尹明德见她终于不再闹腾,总算是满意很多:“你当初的所作所为本王可以不追究,不过,自今往后你最好在王府里给我安守本分,做好你自己的侧妃!”   他说完再不多做停留,向着远处而去。   苏筱早已呆呆的说不出话来,望着尹明德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的身子一个踉跄。   清英赶忙扶住她。   苏筱气得浑身发抖:“去给我查,查查外面的那些个流言蜚语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查不到就一个一个的问,看看第一个传出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 * * * * * * * * * * *   翌日,才刚刚大年初二,朝中官员还处于休沐时期,宫里却传来一件消息:圣上为魏王和鲁国公府的嫡孙女方沅赐婚,婚期订在三月份。   此消息一出,长安城的街坊四邻当中竟比前一日还热闹几分。   皖云阁里,苏筠手里放了一颗风干的牛肉粒,见绵绵用鼻子闻了闻张嘴要吃,她突然手掌一握躲开了。   “绵绵想吃吗,逗我开心了给你吃。”苏筠笑嘻嘻对着那雪白的小家伙道。   穆焕不屑地哼哼鼻子,这丫头拿他当三岁小孩呢?   他赌气地撇过脸去,默默趴在矮榻上闭了眼睛假寐,肚子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苏筠脸上笑意僵了僵,伸手戳了它几下:“你个小东西,脾气越养越刁钻起来。”   小猫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少许,斜睨了她一眼,霸气十足。   苏筠无奈,只好妥协,双手将它捧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好了,我错了好不好,来,给你吃。”说罢又捻起一块牛肉粒放在手心。   穆焕对她的态度很满意,果真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这武陵侯府的牛肉粒当真不错,比那些个鱼肉好上太多,他真是越吃越喜欢了。   旁边剪着烛花的白袖和樱桃嘀嘀咕咕说着话,约莫着也是在说那些个流言的事儿。   蒹葭一直在旁边的纱帐前站着,为免惹方氏怀疑,她在人前依旧装疯卖傻,如今屋里没外人方才卸下了伪装,听着白袖和樱桃的低语她望向苏筠,欲言又止。   苏筠优雅地抿了口红枣雪梨茶,淡淡道:“你们俩去弄些点心过来,我有些饿了。”   白袖和樱桃应声出去,蒹葭方才走上前:“姑娘,如今陛下赐了婚,筱侧妃只怕要恼羞成怒了。您说,她会不会想到去查外面那些流言是谁放出去的?”   苏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她查倒还好了,我怕的便是她不查。”   蒹葭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笑道:“看来姑娘什么都已经处理妥当了。”   苏筠轻笑:“这等事我自然不会用自己人去做,料苏筱查不到我的头上来。太太房里的如烟昨日不是不小心打碎了太太最珍爱的一个小瓷杯,最后被太太打了几棍子送出府去了吗?”   闻此蒹葭瞬间了然:“原来是姑娘指使如烟去做的。姑娘聪慧,若筱侧妃查到太太头上,以为太太为了国公府里的柳姨娘不要自己的亲生女儿,那可就热闹了。”   蒹葭刚一说罢,却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柳姨娘只是鲁国公的妾室,太太又岂会为了个姨娘而舍弃女儿?筱侧妃真的会信吗?”   苏筠道:“你不信,是因为你不了解。太太是柳姨娘生的,当初她能嫁给父亲柳姨娘也没少为她出谋划策,对于这个姨娘太太还是很感恩的。小时候,苏筱不过说了一句柳姨娘是妾,国公夫人应氏才是她的亲外祖母,太太一气之下给了她一个耳光,罚她在佛堂跪了整整一夜。从此,对于柳姨娘之事,苏筱的心里便存了芥蒂。   其实在方氏看来,柳姨娘未必有自己的儿子重要,苏筱做王妃才能真正的帮到苏琛。但苏筱却是局内人,对柳姨娘之事也最为敏感,自然便瞧不清楚了。”   *   魏王府   苏筱倚在美人榻上,身上搭了一件火红色的狐裘,见清英进来并遣退了旁人,她略微坐直了身子:“可是查出来了?”   清英道:“侧妃,是武陵侯府一个叫如烟的丫头传出去的。”   “如烟?”苏筱微微一怔,低声呢喃着,“那不是母亲院里的丫头吗?”   “她人呢,你速去武陵侯府传那如烟过来见我。”   清英犹豫着道:“姑娘,如烟昨日便因为犯了错被太太给打发出府了。奴婢让人去寻,不过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如烟到侯府当差是没有卖身契的,如今人走了也是自由身,她去了何处奴婢无从查起。”   “你说什么?”苏筱的心上暗暗一沉,“消息是她散步出去的,现在人又被打发出府,甚至一点痕迹都不留,你不感觉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吗?”   “侧妃的意思是……”清英有些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不会的,太太怎么可能这么做呢?侧妃,会不会是您多想了?”   苏筱冷笑:“她怎么不可能这么做,鲁国公府里头还住着她的姨娘,为了她的那个姨娘,便要舍弃我这个女儿了吗?”苏筱越想越气,一伸手挥落了榻几上的茶盏。   清英吓得一个哆嗦,低声劝着:“不会的,您是太太亲生的,她怎么可能会帮着方姑娘呢?不如侧妃去找太太问个明白?”   “还有什么好问的,这件事我若问她你觉得她会承认吗?如烟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据,又有什么可问的?何况,她从来不曾在乎过我……”      ☆、绵绵看书   *   大年初二, 依着礼节原本苏筱是要回来拜年的, 方氏一大早便火急火燎的张罗开了。谁知,眼瞅着已经晌午了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方氏那股欢喜劲儿一点点凉了下来, 午膳也没用多少, 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   到了下午,方氏实在是坐不住了,便主动前往魏王府想看看是否出了什么情况。陛下刚给魏王和方沅赐了婚,她女儿一时心里难受也是有的。   谁知, 她在王府里等了一个时辰,却连苏筱的面儿都没见着。   后来苏筱好容易出来见她,母女二人又大吵了一架, 直到重新回到武陵侯府,方氏还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心里莫名憋闷,后来竟是昏厥了过去。   再一醒来, 方氏便派人去皖云阁把小女儿给叫了过来。   苏筠一进门便见方氏在美人榻上倚着, 额头上缠着抹额,脸色略显憔悴。她走上前去, 亲自斟了茶水给她:“母亲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就病了?”   方氏接过女儿的茶水,喝不下又放回了原处,示意女儿坐下来。想到今儿个去魏王府的事儿,她这心里便气得厉害:“你姐姐也不知听了谁的谗言, 说什么外面那些流言蜚语都是我放出去的,还说的跟真的一样,无论我怎么解释她都不信,一心觉得我这心里只有姨娘没她这个女儿,还要跟我断绝母女关系,真真是气死我了!”说罢,她端起方才女儿倒得茶水一口喝了个干净。   苏筠顺手接过来放在一边:“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兴许二姐姐就是一时冲动,她哪儿会真的跟您反目?说到底她也是您生的不是?”   方氏坐直了身子道:“原本苏筠死了,你二姐姐做王妃,对我们侯府和你二哥都是有益处的,如今倒好,便宜全让方沅占了不说,你二姐姐还为此要与我断绝关系,你说我能不生气?若没了你二姐姐和魏王做靠山,你二哥是次子,想袭你父亲的爵位越发难如登天了。那筱姐儿也真是的,素日里是个有主意的,遇上你姨娘的事就跟我闹,实在是拎不清楚。”   说起这个,方氏又忍不住一阵抱怨:“那个苏玠也是的,自己没本事也便罢了,还偏站着嫡长子的位置,这让你二哥不上不下的多尴尬?我看见他就觉得碍眼!”   苏筠捏着帕子的手下意识收紧,眼底泛起一丝凉意。默了片刻方道:“母亲这话可就失言了,如今祖母回来了,你还想对大哥动手不成?”   方氏白上女儿一眼:“我若真有那能耐也不会在此跟你说这些了,你这丫头说是我生的我养的,现在心里眼里就只有你祖母,有你看着我也没那本事不是?”   “母亲这话何意,倒好像我这做女儿的偏驳了祖母,事事与你作对一般。在慈云庵里我日日跟随祖母念经听佛,也悟出了许多道理,人在这世上还是要与人为善,切莫贪心的好。若种下了什么恶因,有朝一日结下恶果那也是罪有应得的。不是有句话叫善恶到头终有报吗?”   “去去去,好的话不会说话,倒是学会讲起佛语来了。找你来本还想你宽慰母亲两句,看来我是找错人了。”   见方氏生了气,苏筠道:“若母亲忧心二姐姐与你反目之事会误了二哥的前程,女儿倒是有个法子。”   “你能有什么法子?上回方沅的事还不是你出的主意?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呀终究是个孩子,信你可是不行,上回的事权当你娘我吃了个教训。你姐姐的事儿,我自己想办法解决,你且回去吧。”   苏筠径自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却又顿住,扭过头来道::“太太也知道,祖母对你的许多行为颇为不满,如今二姐姐又与你是这般情景,父亲知道了只怕也会动怒。太太平日里还是对大哥大嫂夫妻二人好一些的好,至少还能让祖母少厌烦你几分。这便是我方才想说的法子,不知母亲觉得女儿这话可对?”   苏筠话说完后,方氏闭着眼睛没搭话。   苏筠侧目看到窗前放着的一盆桃花,略微诧异了一瞬:“如今还是冬天呢,天天这屋里倒是能养出桃花儿来,倒也新鲜。”   方氏缓缓睁开眼,知道女儿还小,犯不着跟她置气,便道:“这是海外运过来的种子,据说是好养活的。今年不比往年寒冷,这屋子里也暖和,平日里再拿铜镜反射进来的太阳晒一晒,给她充分的光照,居然奇迹般的活了。原本共有二十株呢,其他的都死了,就这一盆开了花。我原想等过些时候花开得再好些送去瑞安堂给你祖母开心的。”   “二十株只活下来这一株,倒也是不容易,难为母亲想着祖母了。”   “阿简若是喜欢,我听说芳华街的花坊正在培养这种花,若是有存活下来的,我让人送你院里两盆。”   苏筠闻此一笑:“那就多谢母亲了,桃花春日里或许不稀奇,这时节瞧见的确不易,也算是珍品了。大嫂素来喜欢桃花,到时候送她那里一盆她想必也会喜欢。”   方氏的脸登时拉了下来,却也没阻拦:“她若真能因为一盆花替你娘我在你祖母跟前美言几句,我倒还念她是个好的。”   苏筠听到这话只觉得好笑,她的亲生女儿害死了秦莹的孩子,她这个做娘的反倒觉得自己闺女做的好。即便这样,她还想让秦莹念着她什么恩惠不成?   “母亲身子不适便好生歇着,女儿便先回了。”   苏筠出了卧房的门,却见赵嬷嬷在连廊后面不知跟另一个人说些什么,神色慌张,瞧上去鬼鬼祟祟的。   “你赶快走,我会再求太太的,你且先回去,我想办法与你联络。”   赵嬷嬷站在连廊的拐角处,同她说话之人恰好被拐角给挡了个严实。那人不知回了句什么,似乎是走了。   赵嬷嬷整个人松了口气,一转身却见苏筠站在离自己七步之外,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自己。她面色徒然一白,整个人禁不住一个哆嗦。   苏筠缓缓走上前去:“嬷嬷怎么了,神色如此慌张?”   赵嬷嬷讪笑几下,脸上渐渐恢复自然:“也没什么,就是府里头有个下人犯错了事儿,方才被老奴骂了几句。”   苏筠瞧方才那架势可是一点也不像是在骂架,这赵嬷嬷分明便是在说谎的。   不过,赵嬷嬷不愿说苏筠也就没再细问,只认真打量着她,今儿个穿了件香兰色的团花袄裙,发髻上簪着一支镂空嵌宝石的簪子,脸上略施粉黛,倒有几分别样的韵致。   说起来,这嬷嬷为今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大好的年华呢,平日里在方氏跟前过于老成,到让人忽略了她的年纪。如今这样一打扮,竟有几分小妇人的味道。   “嬷嬷今儿个打扮得倒是精致。”苏筠笑着道。   赵嬷嬷神色微微一愣,抬手抚了抚自己的珊瑚色滴珠耳珰,轻笑着道:“太太说过年了要穿得喜庆,奴婢便把压箱底儿的衣裳首饰给拿了出来。”   “太太说得对,过年了,是得穿得喜庆些。”苏筠说罢,也未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了锦芳苑。   回皖云阁的路上,苏筠一边走着一边凝神思索着些事情,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脚踝间蹭了蹭去,她困惑之下低头一看,居然是前段日子她在街上买的棕毛犬。   “这不是白果吗,怎么跑出来了?”苏筠笑着蹲下.身子抚了抚它身上的毛发,又见它腹部鼓囊囊的,瞧上去怕是近些日子便要生了。   白果这个名字是秦莹给起的,因鼻间那一点雪白而得名,倒也好听。这家伙很是温顺,尽管没怎么见过苏筠,却也并不咬人,反而闭着眼睛很享受她的抚摸。   后面又丫鬟急急忙忙的跑过来,看到苏筠忙颔首行礼:“六姑娘。”   苏筠轻轻“嗯”了一声,认出这是颂睿轩的丫鬟,便道:“这白果瞧上去近日就要生了,你们怎么还让它到处乱跑?”   那丫鬟道:“这白果近日里喜欢吃排骨,旁的什么都不肯吃,大少奶奶怕它只吃这一样滋补跟不上,便不让它多吃。谁知这家伙今儿个趁大少奶奶不注意偷偷跑到小膳房里偷吃,大少奶奶不过说一句要打它,它就跑了出来。大少奶奶为了找它都急坏了,这才让奴婢出来找找看的。”   苏筠闻此点了点它的狗鼻子:“喜欢排骨,你倒是有口福。”说罢站起身来,“行了,既然找到了就快带它回去吧,莫要让大少奶奶着急了。”   丫鬟应了声牵着白果颈间的狗链子要走,苏筠又唤道:“等等!”   见丫鬟停下,她上前两步问道:“近日里大少奶奶心情如何,可有比前些日子好些?”苏筠现在是苏简,是害了秦莹孩子的凶手,身份难免尴尬,这段日子她一直都尽量避开苏玠和秦莹夫妇俩。如今难得遇上颂睿轩的丫鬟,她还是忍不住多问上一句。   丫鬟略微有些诧异,却也不敢怠慢,忙回道:“自从有了这白果,大少奶奶的心情明显比以前好了,也会笑了。大少奶奶很喜欢白果,当真是拿儿子在养了。大少奶奶高兴,连带着大少爷也跟着高兴,现在都很少喝酒了呢。”   苏筠点了点头,冲丫鬟摆了摆手:“去吧。”   * * * * * * * * * * * * * **   眼看着到了大年初七,苏筱和方氏母女的关系依然很紧张,方氏为此又往魏王府里跑了几趟,却都不曾见到什么人。为此她本就郁闷,不想回来却又被老太太给骂了。   “魏王府到底不比别处,你这三天两头的往那边跑算是个什么样子,知道的是你想着女儿,不知道的还只当咱们因着和魏王爷姻亲的关系上赶着去巴结人家,咱们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你又是侯夫人,如此放下身段的连翻跑过去像什么话?”   方氏被老太太说的哑口无言,讪笑两声:“是,母亲教训的是,筱姐儿跟媳妇儿生了些误会,我只是想跟她解释罢了,一时间忘了礼数,今后再也不会了。”   见老太太沉着脸不说话,方氏又道:“前些日子儿媳在花坊得了一盆桃花,现今不是桃花盛开的时节,那盆花却开得极好,特意让人送过来给老太太解闷儿。”说着,她对着身后的赵嬷嬷挥了挥手,赵嬷嬷出去将捧着花儿的下人叫了进来。   外面天寒,这一路上那盆桃花都被绵软的毯子包裹着,一进暖阁,方氏亲自过去将那毯子揭了下来:“老太太瞧瞧您可喜欢?”   老太太抬头望过去,那盆桃花个头不大,很是小巧,花儿也没开几朵,零零散散的,但每一朵都娇娇嫩嫩的,到让人赏心悦目。这样的时节,桃花实在是罕见呢。   “你有心了,能养成这般想必也花了你不少心思。”   瞧老太太似乎很满意,方氏也跟着松了口气:“应该的,母亲您喜欢就好。”   方氏走后,老太太瞧着跟前儿坐着的孙女,又看看那桃花:“她倒是肯花心思。”   苏筠轻笑:“自打祖母回来,她做什么都是错,连带着父亲都略有些反感了,如今苏筱又与她不合,这时候她自然是心急的。”   * * * * * * * * * * * * * * *   晚膳过后,苏筠在矮榻前陪着自己的绵绵嬉闹。   小家伙现在越来越可爱了,很喜欢自己趴在一本书册前两只前蹄拖着腮帮子,后面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苏筠每次都会被它这个动作给萌到不行,忍不住就想去逗弄它几下。   不过,那小东西明显最不喜欢别人在这个时候打搅到它,每当这个时候就会很不乐意地对着苏筠嚎上几声,然后继续盯着书看。   白袖瞧见了在一旁笑:“莫不是姑娘平日里看书被它瞧了去,绵绵如今跟着姑娘学呢?若是如此,这小东西也太聪明了些。”   苏筠仔细瞧着,却明显感觉事情不太对。   前段日子它也觉得这小家伙不过是玩闹罢了,可一连几日了,它跟前的书换了一本又一本,她的心不由提了上来。   她养的这只猫,只怕是不简单呢。   一头扎进书里的穆焕此时还不曾发现苏筠瞧她的一样,仍旧认真地看着。这段日子他也想通了,即便暂时回不去,但只要自己的身体还有气息,那么总还是有希望的。既然他如今什么都不能做,倒不如多读些书来提升自己。   其实这些个书籍他以前几乎都读遍了,不过以前是在父亲的严厉教育下去看得,很多东西也融入了父亲的思维和见解,如今换了种心情,竟然另有一番天地。   当他终于看累了将书册阖上时,一扭头对上苏筠那满含震惊的目光。      ☆、要起风了   望着苏筠那样的神情, 穆焕一时间有些犹豫, 不知该不该告诉她其实自己是个人。   而苏筠此刻却是有些怕怕的,只定定地看着他,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 你能听得懂人话?”   穆焕扭头看了看四周, 白袖和樱桃不知何时被她给遣散出去了,此刻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苏筠惊得抓紧了手里的帕子,脸色苍白几分:“那,那你……你会说人话吗?”   “喵……”   苏筠蹙了蹙眉, 心上却没来由安心几分。不会说人话,那应该不是猫精吧?   她伸手指了指它跟前那本《策论》又问:“你,你看得懂?”   穆焕茫茫然地看着她, 犹豫着自己该怎么回答,最后也只是喵呜地叫了一声,站起身来跳到榻几上自己卧着睡觉去了。   穆焕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有身为世子的骄傲, 他变成猫的这个事, 希望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苏筠看它这个样子,怀疑是自己多心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原本悬着的心缓缓放了下去。   * * * * * * * * * * * * * * *   几日后,方氏命人送来了两盆桃花。   过了正月十五,外面的天一日日暖了下来,尤其是到了晌午,太阳暖融融的照着, 若穿上夹袄还有几分热。   难得的好晴天,苏筠命人将那两盆桃花搬到外面去晒太阳,自己站在跟前细细品着:“这花儿开得真好。”   “正是呢,前段日子太太刚命人送来时才只开了五六朵,现如今又开了不少呢。”樱桃笑道。   苏筠俯首轻嗅着粉嫩的桃花,一股沁香传入鼻端,清新幽远。她扭头对樱桃道:“这些花儿不错,瞧着令人赏心悦目。大少奶奶素来喜欢桃花,你让人搬一盆送去颂睿轩。”   樱桃应声出去喊了一个家仆进来搬花,苏筠瞧着他们忙碌的身影,随意地理了理衣袖,弯腰将地上的绵绵抱了起来,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要起风了,绵绵,咱们进屋。”   绵绵安安分分地由她抱着,双目半眯着,甚为乖巧。苏筠瞧了心上一阵柔软,轻笑着把脸在它身上蹭了蹭,绵绵软软的触感实在教她爱不释手。   *   天气日渐转暖,午时阳光的温暖也日渐持久了。   苏筠仍旧悠哉悠哉地在自己的皖云阁过着小日子,没事陪祖母说说话儿,倒也是一派安详。   这日膳后,她闲来无事在屋子里陪绵绵嬉戏,外面白袖匆忙赶来:“姑娘,出事了!”   苏筠眼皮微抬,凝眉看向她,便听白袖道:“大少奶奶的白果大出血,现在已经乱作一团了。”   苏筠听罢心头诧异,肃然从美人榻上站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会大出血?它这几日马上就要生产,大少奶奶平日里照顾得小心翼翼,白果怎么可能误食什么东西?现如今怎么样了?”   “二公子以前跟着廖神医学过医术,现如今赶去颂睿轩抢救了。具体的奴婢也不知情,不过据……据颂睿轩里的人说,好像是姑娘您送去颂睿轩的桃花有问题。”   “桃花有问题?”苏筠压下脸上的诧异,速速想着颂睿轩而去。   颂睿轩位于武陵侯府的东北角,里面的建筑和苏琛那里一般无二,摆放的物件却不比那里精致,简简单单的,几乎没什么能让人瞧得上眼的东西。不知情的人还真是很难相信,这样的地方会是属于武陵侯嫡长子的居所。   记得四年前苏筠刚出嫁那会儿这里还不是这般模样,莫不是因为她死了,连带着颂睿轩都跟着变得这般寒酸?   自从成为苏简重新回来,她因着苏简使得秦莹流产一事心存芥蒂,不知如何与苏玠夫妻二人修补关系,至今不曾来过这里。如今走进来一瞧,当认识让她大开眼界了。这方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可恶!   苏琛正在院子里仔细研究着那盆桃花,扭头看见苏筠,他面色一沉走上前来,一句话不说便扯住了苏筠的手腕将她往花盆边上拽。   苏筠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紧蹙着眉头却没呼痛,待他立定才一脸无辜地询问:“阿简哪里惹二哥生气了吗?”   苏琛肃穆瞪着她:“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说罢,他从花盆里抓了一抔土过来,“这里面有什么,你自己闻闻!”   苏筠认真嗅了嗅:“这泥土里怎么有股淡淡的香味儿,不像桃花的香气啊。”   “这是麝香!白果就是误食了这里的土才会险些流产的,阿简,这桃花是你送过来的,你可别说你不知情。”   苏筠一听这话瞬时便明白了:“原来二哥认为这麝香是我放的?”   “桃花都是你送来的,不是你难不成还有旁人?你去年害死了大嫂腹中的胎儿,这些日子以来大哥大嫂自然对你不好,你怀恨在心想要害死大嫂喜欢的白果不是顺理成章?幸好我及时赶来,白果和它的孩子都没事。”说罢这些,苏琛又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这个不过刚满九岁的妹妹,“阿简,你这麝香究竟是要对付白果,还是对付大嫂?”   听到白果没事苏筠松了口气,又见苏琛那般看她,她抿着唇没说话。   苏琛只当她是默认了,一时间越发起了怒火:“真没想到,你如今竟养成了这般歹毒之心。走吧,跟我去瑞安堂,看祖母知道了如何处置你!”   说着,她强行拽着苏筠就往瑞安堂去。   苏玠和秦莹夫妇站在屋檐下听到了他们兄妹二人的对话,一时间震惊不已,也双双跟着向瑞安堂而去。   * * * * * * * * * * * *   瑞安堂里,老太太端庄地坐在主位上,一身福禄寿团纹锦袍,雍容慈祥。   听苏琛禀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太太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苏简,抓着帕子的手下意识收紧了些:“阿简可有什么话要说?”   苏简道:“祖母明鉴,我没有要害白果,更不敢加害大嫂啊!”   “你怎么不敢,当初连阿莹腹中的胎儿你都不放过,还不敢在她身边放麝香吗?”苏玠难得硬气了一回,这段日子他一直隐忍不发,却不曾想,自己的步步退让换来的竟是如此结局。苏琛说麝香闻久了会使得女子再无生育的可能,好阴毒的手段!   见苏玠气势汹汹开了口,苏筠微微一愣,只听他又道:“苏简,你若心中有气尽可以冲着我来,阿莹碍着你什么了?苏筱小产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与我们何干?我姐姐的死我还没找你们姐妹算账,你却屡次三番的来加害阿莹,这次纵然拼着被赶出侯府,我一定不会再放过你!”   他说着就要冲过来打她,苏筠跪在那里一动未动,只静静看着他,一时间心情复杂。   老太太担心孙子伤到苏筠,厉声呵斥一句,命苏琛将他拉至一旁,这才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未曾查清楚,怎可冲动行事?”说罢,她垂首望着地上的孙女儿,“阿简,你说,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苏筠摇头。   苏玠在一旁气得跳脚:“祖母,你不能相信她,一定是她干的!苏简她小小年纪便蛇蝎心肠,您老人家要为孙儿做主啊!”   老太太没看哭诉的孙子一眼,只继续问:“那你说,这桃花是哪儿来得?”   苏筠垂首缄默。   随她跪在后面的樱桃却急了:“姑娘,您怎么不说话啊,这桃花明明是前几日太太命人送给您的,您怎么不说啊!”   老太太眸光一沉:“你说什么?”   樱桃伏趴在地上回禀道:“回老太太,这花儿是太太送给六姑娘的,六姑娘一直都很喜欢。因想着大少奶奶许会喜欢,便让奴婢搬了一盆送过去。老太太明察,那白果原是年前我们六姑娘亲自去街上买来送给大少奶奶的,六姑娘又如何会舍得害白果险些小产呢?”   秦莹微微一惊,诧异地望着地上跪着的小姑娘。当日魏嬷嬷亲自送了这白果过去,只说是给她解闷儿的,她只当是老太太有心,原来居然是苏简送的?   老太太对着身后的魏嬷嬷道:“你去传太太过来,看看她怎么说。”   魏嬷嬷应声离去,老太太看了眼地上的苏筠,几不可见的轻叹一声:“你且先起来,真相如何等你母亲来了必然就清楚了。”   苏筠道了声谢,有樱桃和白袖搀扶着站起身,立在一旁。   没多久,方氏和武陵侯苏鸿祯夫妻二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齐齐对着老太太行礼问安。   老太太摆了摆手:“礼就免了,阿简送往颂睿轩的桃花里掺了麝香,据说这桃花原是太太送往皖云阁的,你怎么看?”老太太看向儿子。   苏鸿祯脸色阴沉着,侧目望着身旁的方氏。只见方氏眸中闪过一丝异样,旋即摇头:“母亲明鉴,儿媳是送了两盆新开的桃花给阿简,可若说里面有麝香这又从何说起?”   老太太揉了揉额头:“照你这么说,这花盆里的麝香不是你放的,那便是阿简放的了?”   方氏颔首缄默。   苏鸿祯沉声道:“是阿简放的还是你放的,去查一查阿简院里的那些桃花里可有麝香也就真相大白了。如果真是阿简,她应该不会傻到连她自己也算计吧?”   老太太觉得苏鸿祯此言有理,着苏琛亲自去皖云阁里查探。   等苏琛回来,只听他禀报道:“回祖母,父亲,皖云阁的花盆里也有麝香。”   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齐刷刷将目光移向方氏身上。   苏鸿祯颇为痛心地看着她:“阿简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为达目的还真是不择手段,为了谋害苏玠媳妇儿,你连自己的女儿都敢算计进去。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的母亲?”   方氏禁不住一个哆嗦,扑通跪了下去:“侯爷明鉴,花盆里怎么会有麝香呢,妾身真的不知情啊!若妾身真相害大少奶奶,为何不直接将这些花儿送去颂睿轩,而偏要通过阿简送过去?”   “所以我才说你薄情寡义,拿自己的亲生女儿做替罪羔羊,亏你想得出来!”   方氏哭着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妾身真的没有做过。侯爷您想一想,妾身根本不知道阿简会送花去颂睿轩,又怎么可能这么做呢?如若阿简想不到送这花给大少奶奶,妾身又当如何?侯爷,这里面漏洞百出,您万万不可相信啊!”   苏鸿祯闻此沉默下来,似在思索着什么。老太太厉声斥责道:“照你这么说,那看来果真是阿简在害你这个亲生母亲了?”   方氏慌忙摇头:“妾身没有这么说,阿简是我自己生的,我自然知道她不会害我。可这里面的疑点实在太多,还望老太太明察,给儿媳一个公道啊。”   屋子里正闹得厉害,外面有人传话进来:“老太太,侯爷,静姨娘说有要事求见。”   这静姨娘是当初苏筠的生母重病时为苏鸿祯纳的妾室,虽出身贫寒但家世清白,又饱读诗书。这姨娘颜色虽好,但在这美女如云的长安城里却并不出众,又不会那些个讨巧惹人怜的手腕,因而并不得宠。   只见苏鸿祯蹙了蹙眉心,不悦道:“她来做什么,让她先回去,有什么事晚些再过来。”   老太太却道:“既然这个时候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去叫她进来吧。”   静姨娘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进来,穿着一件素锦花色的裙衫,墨发绾成简单的发髻,身材苗条纤细,走起路来甚为端庄得体。   只见她上前对着老太太和苏鸿祯屈膝行礼,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免了吧,你这时候来见我究竟所为何事?”   静姨娘道:“是贱妾身边的丫鬟香莲有事要向老太太禀报。”   说着,她对身旁的丫鬟使了使眼色,丫鬟上前跪下禀道:“回老太太,我家姨娘自幼体虚,每个月的十五前后都要服上几贴药才好,几日前姨娘的药用完了,便让奴婢去药铺里买药,结果撞见太太跟前的赵嬷嬷带着帷帽鬼鬼祟祟从药铺里出来,奴婢当时并未在意,几日听闻大少奶奶院里的狗白果因误食麝香险些流产,这才又想起此事来,姨娘觉得此事关系重大,特意带着奴婢过来向老太太和侯爷禀报。”   苏鸿祯的脸越发阴沉下来,怒目望向方氏身后的赵嬷嬷:“你鬼鬼祟祟去药铺里买了何物?”   赵嬷嬷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低头回道:“老奴……老奴那日身子不适,去药铺里开了些治风寒的药。”      ☆、方氏殒命   苏鸿祯冷笑:“如今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看你是存心隐瞒!若真是寻常的药, 你何必遮遮掩掩的怕人瞧见?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将赵嬷嬷给我拖出去杖责, 打到她肯招认为止!”   赵嬷嬷一听怕了, 跪在方氏跟前求着:“太太救命,太太救命啊!”   方氏此刻也是心烦意乱,听着她的苦求禁不住甩开她的手喝道:“你这时候想起找我求救了,几日前你去药铺里买了什么, 我怎的不知道?莫非果真是你买的麝香意欲加害大少奶奶?”   赵嬷嬷听得心上一凉,无力地松开了手:“太太,您,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看着主仆二人话中的旋即,脸色渐渐一沉:“究竟是你们主仆二人协力所为,还是赵嬷嬷一个人的主意?   方氏听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一把将赵嬷嬷推开:“你个刁奴, 胡言乱语什么!”   说罢, 她又对着老太太禀报道:“母亲,儿媳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赵嬷嬷有没有做过儿媳也不知,还请您还儿媳一个公道啊。”   赵嬷嬷脸色惨白:“太太,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事到如今,您怎么可以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在老奴身上?”    赵嬷嬷听罢这话越发心寒, 一时间怒从心来:“老奴真是没想到,我尽心竭力的为太太办事,到头来却换得如此结局。既然太太想拿老奴顶嘴,那么有些话老奴也就不得不说了。”   说罢,她膝行来到老太太跟前:“回禀老太太,老奴几日前的确是去药铺里买过麝香,但这都是太太指使的。”   方氏气得浑身颤立:“赵嬷嬷,你这是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几时让你去买麝香谋害大少奶奶了,如今老太太和侯爷都在,你可莫要胡编乱造来冤枉我!”   赵嬷嬷嗤笑一声:“太太,事到如今您还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老奴身上吗?几日前筱侧妃要与你断绝母女关系,六姑娘到锦芳苑看您,临走前说起喜欢那盆桃花的事儿,还说大少奶奶也喜欢桃花,到时候再送去颂睿轩一盆。也是六姑娘的那番话让您起了心思,当日便让老奴去药铺里买了麝香回来撒在花盆里,第二日给六姑娘送了过去。”   “你胡说!”方氏脸色惨白了几分,气急败坏道,“赵嬷嬷,我素日里待你不薄,你今日何苦这般害我?明明是你自己做的,现如今却还想拉我下水不成?好啊,你说我让你买了麝香撒在花盆里,你莫不是忘了,阿简是我最疼爱的女儿。麝香用久了会有损女儿家的身子,我怎么可能为了害大少奶奶连她的身子都不管不顾?”   “太太自然没想真的伤害六姑娘,所以您当时跟奴婢商量的是过段日子便寻了由头将六姑娘院里的那些花儿统统换掉,这些太太您都还记得吗?”   方氏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趔趄了一下,一颗心渐渐往下沉。   苏鸿祯脸上布满了失望,额头上因为愤怒儿暴起了青筋:“赵嬷嬷是你从娘家带过来的,她是你的人,事到如今你该不会要说是她在陷害你吧?”   方氏吓得跪在地上抓住了他的衣袍,慌乱着摇头,豆大的泪水颗颗滑落,当真一副梨花带雨:“侯爷,妾身没有做过,妾身真的没有陷害大少奶奶,是赵嬷嬷她诬陷我……”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赵嬷嬷,这个跟在她身边十几年的老人,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居然会连同外人来害她。莫非是因为……   方氏脸色跟着一变,抬头看了眼对自己一脸愤恨的赵嬷嬷,她无奈地闭了闭眼。   赵嬷嬷道:“老太太,侯爷,太太谋害大少奶奶一事远不止这一件。当初六姑娘得知筱侧妃因为魏王妃小产,一怒之下去了颂睿轩找大少爷算账,虽然推了大少奶奶一把,但六姑娘身量小,那一下虽然使得大少奶奶跌倒在地,却并不足以致命的。是太太她暗中买通郎中,故意没有将大少奶奶腹中的胎儿保住。其实,真正害死大少奶奶腹中胎儿的,是太太啊!”   这样震惊的消息一出,全场寂然,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苏玠和秦莹更是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望着跪在地上的方氏。   秦莹下意识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一颗心阵阵揪痛,眼泪刷的落下来,整个身子摇摇晃晃的,似乎下一刻便会昏厥过去。   苏玠疼惜的将她扶住,愤怒充斥着整个大脑,他的双目猩红,突然有了想杀人的冲动。   苏筠也早已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原来,是方氏害死了秦莹的孩子。尹明德让苏筱再无受孕的可能,又嫁祸给她;方氏使得秦莹小产,又让所有人误会是自己的女儿害得。一样的手笔,一样的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为灵魂已不知何处的苏简心寒。在她的母亲眼里,女儿终究只是她达到目的的垫脚石罢了。或许,苏简该庆幸自己没有亲眼见到这样的画面吧。   苏琛更是难以置信,母亲纵然坏事做尽,他却怎么都不敢相信,她居然会对大嫂做出这等事来,更可笑的是还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替她顶罪。在她眼中,女儿便是她可以随意拿来利用的工具吗?   他鼻间阵阵酸涩,一脸痛苦地望着那个越发让她陌生的女人:“母亲在做这些时可有想过阿简,她才只有八岁,你想让她背负着恶女的罪名一辈子遭人唾弃吗?”   方氏根本没想到赵嬷嬷会将此时抖搂出来,一时间面无血色,如今又见自己拿命去呵护的儿子这般质问自己,她声泪俱下:“琛儿,娘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苏琛闭了闭眼没再说话,只觉得眼前的母亲可怜,可笑,又可恶至极!   苏玠上前一步,怒目望着方氏,拳头我的咔咔作响,积累了数月的愤怒和仇恨系数爆发了出来:“那我姐姐呢,你和你的宝贝女儿苏筱又是如何加害我姐姐的?”   方氏神色稍显慌乱,侧目不敢看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筠是王爷亲自下令鞭笞而死,与我何干?”   “与你无干?”苏玠冷笑一声,转而看向赵嬷嬷,“那你知道吗?”   赵嬷嬷吓得一个哆嗦,匍匐在地上求饶道:“老奴招,老奴什么都招,只求老太太和侯爷开恩,饶老奴一命啊。”   “自打大姑娘嫁给了魏王,侯爷便一直偏宠大公子几分,夫人心怀愤懑,唯恐二公子受了委屈,便和二姑娘商议着想要依靠魏王。两年前,二姑娘以养病为名前往庄子,实则女扮男装去了边关寻找魏王。两年后魏王带着有孕的二姑娘回来,娶为侧妃。太太却仍觉得不满,便又想将大姑娘从王妃之位上拉下来,好让二姑娘顶替。太太和二姑娘合谋演了一出戏,让王爷误以为王妃与顾风公子有染,彻底厌弃了王妃。王妃当时一怒之下将侧妃推下山崖,使得王妃流产,王爷怒极之下才下令鞭笞了王妃。”   想到打小便对自己万般呵护的姐姐,以及她死后那伤痕累累的身子,苏玠的眼眶里布满血丝,怒冲冲的挥着拳头要打方氏:“你个蛇蝎女人,害我姐姐又杀我孩子,我要你偿命!”   苏鸿祯伸手拉住早已经失去理智的儿子,低喝一声:“放肆!”   苏玠失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事到如今您还要护着她?这妇人害死的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她纵然该死,却也是你的继母,几时轮得着你来教训?你公然打她,也不怕触犯天怒?”   “我才不管什么天怒地怒!”苏玠怒喝一声,“这些年来我处处忍让,不争不抢,换来的却是自己在乎的人一个又一个的离开,我今天非要手刃这厮为我姐姐和孩子报仇!”   苏鸿祯知道儿子此刻的怒火,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但拉着儿子的手却未松开:“这件事有你祖母在,有我在,还轮不到你来处置。秦莹,把他拉下去!”   秦莹走上前将他扶在一边,低声劝慰着:“先别冲动,有祖母在,父亲不会偏驳她的。”   半晌不发一语的老太太在主位上揉了揉额头,转而看向儿子:“侯爷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苏鸿祯垂首看着与自己同床共榻近二十年的方氏,一时间痛心不已,失望不已。   方氏膝行过去拉着他的手苦求道:“侯爷,妾身知错了,求您念在妾身嫁给您这些年为您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就饶了妾身这一次吧。”   苏鸿祯甩开她的手,一时间只觉得厌恶至极:“你这等毒妇,这些年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事情闹到今日这地步才幡然悔悟,你不觉得太迟了吗?筠筠死了,玠哥儿媳妇的孩子也没了,就连阿简你的亲生女儿都背负着毒害亲嫂的恶名,你做过的错事还不够多吗?”   他闭了闭眼,再次张开时眼底最后的一丝柔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高位者的冷漠和无情:“自古以来杀人者死,你伤我苏家血脉,偿命是理所当然。但念在你孕有两女一子,你这条命便暂且留着,即日起送往太庙,永远不能踏入这侯府半步!”   说罢,他转而看向赵嬷嬷:“至于你,跟随你的主子坏事做尽,但念你今日揭发有功,逐出侯府,生死有命!”   武陵侯话一说完,步伐沉重地出了瑞安堂。   待众人散去,苏玠和秦莹夫妻二人却迟迟未曾退下。   老太太瞧了他们夫妻二人一眼,叹息一声:“玠儿莫不是对你父亲的处置不满意?”   苏玠上前道:“祖母,方氏杀我阿姊又害我孩儿,难道就真的听从父亲的处置,将她送往太庙便完事了?”   “我知你心中委屈,更为你的姐姐和孩子不平,但你也要为你父亲想想,方氏为他生下一子两女,你不喜欢苏筱和苏简暂且不提,苏琛待你如何?那毕竟是琛儿的亲生母亲啊。”   “可是……”苏玠还是觉得心上不忿,他隐忍了这么久,却没想到方氏步步紧逼,还想让阿莹再无生育的可能,这般狠辣心肠,他怎么可能轻易饶恕?   这孩子难得有了脾气,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逆来顺受,老太太到底也是欣慰的。只希望经此一事,他真的能够长大。   “你且先回去,方氏的事祖母自有主张,结果必然是叫你满意的。”   苏玠听了心上一喜:“祖母的意思是……”   老太太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苏玠只好随妻子离开。   待所有人都散去,苏筠才又折了回来,在祖母跟前跪下:“孙儿来向祖母请罪。”   老太太似乎早有预料,只端起茶盅呷了一口,却未让她起身:“这便是你前段日子说的,送给你继母的那份大礼?从你买那条怀了孕的狗送给秦莹的那刻起,是不是就算着今日呢?”   当初苏筠买了条怀了孕的狗送于秦莹,老太太觉得只是巧合,如今回过头来再想,她是专门找的怀孕的狗,单等着今天呢。   今儿个赵嬷嬷揭发方氏的那些罪状,谋害秦莹之子、与苏筱密谋陷害苏筠这两件事她算是默认了,但麝香一事她自始至终都没承认。今儿个大家只因为方氏做的这些事而惊愕愤恨不已,只怕没有人会主意这个细节。   麝香一事根本就是抛出来的一个幌子,而真正的目的是后面那两条罪状。而制造这个幌子的,正是眼前这个任凭所有人都不会怀疑的小孙女儿。   被祖母识破自己的伎俩,苏筠也并未隐瞒:“今儿个孙儿来向祖母赔罪,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花盆里的麝香是我放的,送去颂睿轩的花盆里,我埋了一块排骨。白果是因为闻到气味儿,吃了花盆里的排骨才险些出事的。”   说到这里,她膝行两步:“但孙儿不想害任何人,也不想连累白果,二哥懂医术,我在排骨里加的麝香又不多,是算准了白果一定不会有事才敢这么做的。”   这一点老太太倒是相信,她这孙女儿自幼便不是那等狠得下心肠的。何况,现如今白果也的确没出什么事。   “那赵嬷嬷呢,她是方氏跟前的老人了,你怎么说服她的?”老太太揉了揉脑仁儿,赵嬷嬷今日叛变的太快,连她都有些难以置信。那可是方氏跟前的老人啊,怎会这般轻而易举的出卖她?   苏筠冷笑:“赵嬷嬷会背叛她,怪不得别人,只能怪她自己。”   “几日前孙儿去看望方氏,出来时却见跟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说什么,因心中起疑,便让樱桃暗中观察赵嬷嬷的举动。这才知道,原来赵嬷嬷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小时候家里闹饥荒,逃命时失散了。如今机缘巧合下两人又遇上了,那男人想带她走,只因太太不许两人这才偷偷见面。”   老太太微微惊讶了一瞬,这倒是她没有想过的。不过对于方氏来说,赵嬷嬷便是她的左膀右臂,又知道她不少的秘密,不肯放她自在远去倒是情理之中的。   “后来您猜如何?”苏筠又问。   老太太看向苏筠,听她继续道:“赵嬷嬷怀孕了,那个青梅竹马未婚夫的孩子。方氏知道后打断了那个男人的双腿,将其赶出长安,永远不得与赵嬷嬷见面。又怕传出去名声不好,还让赵嬷嬷喝下红花落了胎。”   老太太闻此冷笑:“这方氏还真是心肠歹毒,连自己跟前的老人都下得了这般狠手。”   苏筠又接着道:“孙儿让人找到了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又让蒹葭出面与赵嬷嬷做了交易。她的孩子没了,未婚夫被方氏打残了双腿,对方氏本就仇恨,今日之事也便顺理成章。孙儿又打听到静姨娘的丫鬟每月的十三都会去药铺拿药,故意选在了当日让赵嬷嬷前去药铺买了麝香。”   “你想的倒是周全,人证物证都有了。”老太太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句。   苏筠抿了抿唇:“祖母是不是觉得筠筠做得过分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拉她起来:“若说你过分,当初她和苏筱联合陷害你不贞一事就不过分?你是个好孩子,这内宅里自古便没有太平的,有些手腕方能护得住你自己,祖母不怪你。方氏做了那么多错事,是她自己罪有应得。何况,赵嬷嬷原该是个忠心之人,如今却也背弃她,更说明她罪有应得了。”   苏筠眼眶一热,扑进了祖母的怀里:“祖母……”   老太太搂着她,轻抚她的脊背:“自从回到这侯府里,你心里的苦祖母都知道,和玠哥儿姐弟不能相认,玠哥儿还日日把你当仇人看。又要对着陷害自己的人笑,唤她娘亲,委屈你了。如今她被你父亲处置了,以后在这家里你也可以松上一口气了。今日之事,弄清楚了玠哥儿媳妇儿小产的真相,今后对于你和玠哥儿姐弟复合也会容易很多。”   “是啊,方氏害死的玠儿的孩子,连我都没想到。”   说起这个,苏筠缓缓抬头,眼神坚定地道:“祖母,纵然父亲有再多不杀方氏的理由,可凭着方氏做的那些事,真的就听父亲的送往太庙就没了?方氏和苏筱毕竟是母女,纵然现在苏筱因为失去王妃之位而与方氏决裂,可若是有朝一日她有了难,最先想到的也还是这个母亲。而方氏也必然会拼命抓住苏筱这棵救命的稻草,到时候若让她再一朝得势,孙儿的努力可全都白费了。”   老太太看了眼苏筠:“不但你这么想,我也正担心这事呢。方氏害死了我们苏家的嫡长孙,把你和玠哥儿逼到如此境地,就连阿简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也狠心利用。在她心里,只怕唯有琛儿这个儿子。只要有苏筱这个魏王的侧妃在,难保方氏哪一天不会重新得势。到那时,她只怕会更加变本加厉的报复。”   这方氏是留不得的。   * * * * * * * * * * * * * * * *   当日夜里,当苏鸿祯派人要接方氏去太庙时,却意外发现方氏衣着光鲜地死在了床榻之上,看样子像是服毒自尽了。   苏鸿祯无奈之下对外宣称是突然暴毙而亡。   对于方氏的死,府中上下有人欢喜有人忧,论最伤心欲绝的,莫过于苏琛了。   苏筠前去文墨轩时,恰有小厮在外面敲门,旁边的地上摆着食盒。   “公子,您就出来吃点儿吧,总把自己闷在屋里这身体如何能受得住?都已经在里边儿一天一夜了,不吃东西哪儿行啊?”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的回应。   苏筠走上前去,那小厮看见她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忙行了礼道:“六姑娘,您快圈圈二公子吧,他再这样下去身体如何吃得消?”   苏筠上前敲了敲门,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二哥,我是阿简,你开开门让我进去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旋即槅扇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苏琛整个人明显憔悴了不少,两只眼窝塌陷了下去,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也长满了胡茬,整个人邋里邋遢的。   苏筠看了有些心疼,又觉得分外愧疚。她知道,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苏琛。方氏和苏筱母女二人恶事做尽,可这都不干苏琛什么事。   她的这个弟弟,自幼便乖巧孝顺,是个极好的。   苏琛此刻面对阿简时也尽量保持微笑,对着她伸出手来:“阿简乖,你还有哥哥呢。”   苏筠听到这话,一时间热泪盈眶。   她将手交付在他的手上,轻声喊了一声二哥,随他一起走了进去。   小厮进来将饭菜摆在桌上,又默默退了出去,并体贴的关上了房门。   “二哥在为母亲的死难受吗?”苏筠在它旁边的圆凳前坐着,轻声问道。   苏琛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就是觉得自己很无力。母亲坏事做尽,和苏筱合谋害了大姐,又使得大嫂腹中胎儿流产,还丧心病狂的将此事赖在你的头上。甚至……”他顿了顿,又道,“甚至乌骓的死,也是她命人做的。她想杀蒹葭,却害死了乌骓。”   “哥哥查到了?”   苏琛点了点头:“几日前便查到了,那时候我就在想,母亲那么想让蒹葭死是为什么,会不会跟大姐的事有关。我想过去质问她,最后却犹豫了。因为我怕父亲若是知道了,会对母亲不利。她纵然千不该万不该,到底是我们的母亲。”   说着,他抬手抚了抚妹妹的头发:“可是我怎么也不能相信,母亲居然连你也可以利用。我们的阿简才八岁,那么小……”   “阿简恨母亲吗?”苏琛突然问她。   苏筠被问的有些恍神,看着眼前的哥哥,她沉默了。   恨吗?自然是恨得。   可当着苏琛的面,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二哥,母亲已经不在了。”人都没了,现在说什么恨不恨还有什么重要?   见苏琛不说话了,苏筠拿起筷子递给他:“哥哥吃一些吧,您这样祖母和父亲看到了也会心疼的。”   苏琛定定地望着她却是没动,她又补了一句:“阿简已经没有母亲了,阿简不想没有二哥。为了阿简,二哥振作起来好不好?”   苏琛目光里略微有些动容,须臾,他伸手接过筷子,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好,二哥吃,阿简陪二哥一起吃饭好不好?”   * * * * * * * * * * * * * *   苏琛一日日振作了起来,却仍是少言寡语的,原本阳光活泼的少年一下子沉闷的许多。   方氏的头七过后没多久,苏琛接到师父廖神医的书信,匆匆的离了家。   在苏筠看来,这个时候他出去也好,总待在家里想着那些烦心事不如出去转转,怎么着也能散散心。   方氏走后阖府上下总需要个人照料,最后自然落在了长媳秦莹的头上。苏筠这才发现,这个素来闷声不吭的嫂嫂在处理家务上很有一套,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便使得府中上下对她服服帖帖,而所有事情也都做得井井有条。   就连苏玠也在她的督促下开始念起了书,夫妻二人的脸上似乎都多了不少笑脸。   老太太瞧了也甚是满意,直夸她是个能干的。当初有方氏压着并不多显,如今再一瞧,当真是个绝佳的孙媳妇。   转眼间冬去春来,一眨眼到了乍暖还寒的三月时分。   三月初九,魏王大婚,魏王妃又是鲁国公府的嫡亲孙女儿,再加上这婚事乃陛下亲自所赐,场面之隆重盛大自不必说。   苏筠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皖云阁里,突然便想到了四年前,不对,现在应该是五年前了。五年前她嫁给尹明德之时,阖府上下热热闹闹的,所有人都拿艳羡的目光来看她。   去岁又纳了苏筱为侧妃,亦是格外的轰动。   不过,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往了。   现如今有人一进王府便要压上苏筱一头,这会子只怕她要气坏了才是。   其实当日方沅被苏筱送魏王府送回国公府的消息传得那样快,苏筠也甚是惊讶。她的确是命人传了消息出去,但那样的传播速度却是她没有料到的。不过一个早上,居然传遍了整个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实在是匪夷所思。   为此她也特意名人暗中查探过,后来才知道,那鲁国公府的方沅居然跟她想到一处了。   为了能够嫁给尹明德,不惜牺牲掉自己姑娘家的名誉,甚至于整个国公府的名声。方家的那位姑娘,怕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儿。   以后魏王府的内院里,想必也会格外的热闹。   白袖端了碗薏米茶进来,苏筠接过来喝了两口,一扭头却见绵绵有气无力的趴在长案的边缘,似乎没什么精神气儿。   她将茶盅放下,扭头望过去:“绵绵怎么了?”      ☆、绵绵离开   白袖回道:“姑娘, 绵绵近日也不知怎么了, 胃口一直不佳,精神也不比以往好了。”   “多久了?”绵绵变化这样大,她怎的没有发觉?莫不是前几日一直忙着方氏的事, 把它给忽视了?   “约莫有三五日了呢, 奴婢看姑娘近日心情欠佳便没敢扰了您,倒是给它请了郎中来瞧,但郎中说没什么病……”   苏筠眉头紧锁着:“既然没病,怎会这般萎靡不振?”   她起身走过去, 弯腰将它抱了起来:“绵绵怎么了?不开心吗?”   穆焕看见她,有气无力的瞥了一眼,又扭过头去。   他只是有些想父亲了,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同父亲说过话了,也不知道因为他的事父亲操了多少心。   看着屋子里的苏筠和白袖,穆焕觉得自己分外可怜。大家都是人,怎偏偏他就成了猫呢?   他不想做猫, 他是穆焕, 是定北侯府的世子,他想像父亲那样去战场杀敌, 报效国家。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无所事事,被人当成宠物来养着。   不过,看到苏筠这般担心他的模样,穆焕到底没忍心, 对着她喵呜了一声算作回应。   白袖一听笑了:“姑娘,这猫三五天了一声都没叫过,奴婢都当它是哑巴了呢。果然,绵绵还是跟姑娘亲近。”   苏筠瞧着怀里的猫没说话,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似乎能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哀伤似的。可当她想要仔细捕捉时,却又仿若什么都没有。   “今儿个早膳绵绵用得如何?”   白袖回道:“倒是吃了两口,不比以往用得香了。”   苏筠有心的抵了抵小猫咪的额头,幽幽叹了口气:“这究竟是怎么了?”   绵绵望着那张精致无暇的俏脸儿,微微眯了眯眼睛,又喵喵叫了两声,似乎比方才欢快了不少。   苏筠瞧了心上一喜,对着白袖吩咐:“去那些牛肉粒来,我们绵绵最爱吃那个了。”   白袖应声出去,很快拿了一碟子牛肉粒出来。   苏筠捻起一块放在手心里喂给他吃。   穆焕原本没什么胃口,也没有吃东西的心思,不过为了不让她替自己担心,到底还是吃了,且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   看小东西没什么问题,苏筠这才放下心来。   一人一猫逗弄了一会儿,白袖看苏筠死有些累了,便道:“姑娘,姑娘可要去内室歇一歇?待会儿用午膳了奴婢再叫您。”   苏筠连续打了几个哈欠,昨晚上不知怎的失眠了,一直没怎么睡好,这会儿当真是困得不行。她略点了点头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将小猫也带了进去:“绵绵陪我睡吧,抱着你我才能睡着。”   听到这话,穆焕心上微微有了异样,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苏筠因为太过困乏,一沾上床榻不多时便睡着了去。   穆焕坐在她的枕边,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望着那粉嫩的脸颊,它下意识抬起了前蹄想要去触碰,到了半空却又止住,缓缓收了回来。   小猫很容易发出咕噜声,他怕吵了她的好梦,很是精神地坐着,努力不让自己发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竟也跟着睡着了去,但很快却又被噩梦给惊醒。   他的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张开了眼睛。梦里的场景好过真实,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梦到了父亲,倒在血泊中的父亲,万箭穿心。   穆焕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在颤栗,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不是梦,更像是一种预兆一般。   旁边的小姑娘还在安睡,他却心惊肉跳,坐立难安。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仍是决定回府去找父亲。又见樱桃和白袖都不在,他瞧瞧的跳下床榻,向着外面而去。   到了门口,又扭头望了望内室的方向,眼神里渐渐涌现出不舍,但最后仍是毅然决然的转了身。   *   苏筠醒来后发现自己的绵绵不见了,让人找遍了阖府上下仍是不见踪影,急的不行。   白袖见了心疼,柔声安慰着:“姑娘莫急,会没事的,绵绵许是一时贪玩,它会回来的。”   苏筠默默地摇了摇头:“它不会回来了。”   “什么?”白袖微微一怔,“姑娘知道绵绵去了何处?”   苏筠再次摇头。她不知道绵绵去哪儿了,但她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它这一走,兴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捡到它的第一晚它便消失了,随后一直心情沮丧,跟她待了许久才心情慢慢好起来。这几日它又突然闷闷不乐,旋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筠觉得,兴许它之前是有主人的吧?不知道它和他的主人发生了什么,所以才在她这里待了这么几个月。现如今它突然离开,是要去找它的主人了吗……   *   定北侯府,穆彭彦将小猫捧起来放在檀木桌上,伸出粗犷的手指点了点它的小鼻子:“哪里来的小不点儿,长得真可爱。”他的发妻是个心底良善的女子,每回他带她出去玩,但凡遇到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她都要抱回家去养。后来不知不觉间便养了满院子。   后来发生战乱,他随军打仗,因功被封为定北侯,接发妻住进这定北侯府的时候,他们夫妻二人还曾商议着要在后院圈出一个大院子来,养上一些小猫小狗,再种上一些青菜,像以前一样生活。   可惜,他的发妻是个福薄的,侯夫人每当多久便殒了命。而他又忙于政务,对院里的小动物们疏于管教,最后便统统放生了。   穆彭彦已经许久不曾这么近距离的跟一只小猫接触了,尤其当他对上这只猫的眼睛时,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让他觉得格外亲切。   “小不点儿,你叫什么名字?”穆彭彦又点了点小猫的鼻子。   穆焕坐在桌子上看着对面的父亲,突然跳下去落在了父亲的膝上,寻了个位置卧着。   小猫的鼻子很灵敏,他能清楚的嗅到独属于父亲的味道,这样的味道让他眷恋,鼻子一点点泛酸。   穆彭彦明显没料到这家伙如此不怕生,倒也怔愣了好一会儿,随机笑着抚了抚它身上雪白的毛发:“看你被收拾的这样漂亮,想来应该是有主人的吧?你怎会无缘无故跑到这里了来了,不回家你的主人多担心啊 ?”   穆焕已经静静待在自己父亲的怀里,一语不发。离开苏筠他心有不舍,但这边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又如何能够舍弃。   何况,那个梦境总让他心中难安,他要时时刻刻待在父亲身边,看着他没事自己方能安心。   * * * * * * * * * * * *   翌日,苏筱按照礼节今日来到云画堂来给方沅请安,不料她跟前的丫鬟说竟还没起,叫苏筱在外面等着。   如今虽入了三月,但早晚的温差还在,这时候太阳不够暖,凉嗖嗖的,实在是觉得冷。   苏筱冻得哆嗦了一下,抬手抚了抚胳膊,心上虽有怨言,现如今却是什么也做不得。想到屋里的女人抢了自己的王妃之位,苏筱便恨得牙痒,心里的怨愤便又多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已经站僵硬了,身上也冰凉一片,屋里的方沅总算传了话进来让她入内。   规规矩矩的走入室内,方沅锦衣华服的在昭君椅上坐着,头上梳着百鸟朝凤的发髻,簪着赤金嵌粉色珍珠的镂空发钗,两侧悬着明月耳珰,给原本就姿色绝佳的她又平添几分雍容和高贵来。   她此刻纤纤玉指端着一盏醒脑清脾的茶水,一手用盖子拨着水上飘起的茉莉花,见苏筱进来头也未抬,自顾自地小呷了一口,由丫鬟接过来搁在一旁的桌上。   又不急不缓地那帕子揩了揩唇角的湿润,这才缓缓将目光移在苏筱的身上,一语不发,目光里尽是上位者的洋洋得意。   苏筱心里气,此刻却是敢怒不敢言。她规规矩矩的走上前去,对着方沅屈膝行礼:“妾身给王妃请安。”   方沅静静地望着她,却并未让她起身的打算。苏筱弯曲着的双腿渐渐发酸,身子也紧跟着有些不稳起来,一张脸涨的有些发红。   “筱侧妃起来吧,你我都是自家姐妹,何必整这些个虚礼?咱们日后尽心服侍王爷,让王爷无后顾之忧,这才是为人妻妾的本分。筱侧妃,您说……本王妃说得可对?”   她话里的得意和炫耀让苏筱心上很是不爽,却隐忍不发,默默颔首称是。   丫鬟们奉了茶水,她伸手接过来,略上前几步对着方沅再次屈膝:“王妃请用茶。”   方沅没接她的茶盅,只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我倒是忘了这一茬,方才茶水用得太多,如今喝不下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方沅旁边站着的丫鬟捂嘴窃笑,个个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当初这筱侧妃为了防着她们姑娘,除夕那日直接将她们姑娘遣送回了国公府,丝毫不顾及国公府的声誉。   如今她们姑娘成了魏王妃,这下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苏筱依然屈膝敬着茶水,不多时,捧着茶盅的双手便酸痛起来。   方沅眉眼带笑:“不若这样好了,这杯茶水侧妃你自己喝下,可好?”   “这……”   “怎么?本王妃说得话你不遵从?”方沅脸上的笑意敛去。   方沅端着茶盅的手加重了些力道,恭谨地称了声是。   她默默站直了身子,将那盅茶收起来,揭开盖子,缓缓送入自己口中。   方沅悠闲地瞧着她脸上的表情,眼见苏筱的眉心一点点蹙了起来,眼底浮现出一丝怒意,她唇角微翘,笑的更欢快了。   “苏筱,我云画堂的茶……滋味儿可好?”      ☆、穆焕苏醒   苏筱的脸一时间憋得通红, 忍不住拿帕子掩嘴猛咳了几声, 眼眶里不自己涌出泪花来。   这方沅未免太过可恶,居然堂而皇之地在这茶水里撒芥末!   苏筱一忍再忍,这时候却如何也忍不住了, 她将茶盅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怒目瞪着方沅:“王妃此举何意?妾身不知究竟做错了什么。”   方沅莞尔一笑:“苏筱,你我是一类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如今我做了魏王府的王妃,眼睛里也是容不得沙子的, 你不过是个妾室,今后便该安守本分,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若敢想对待前任王妃一样来对付我, 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苏筱听得有些愤愤,却强自忍着,语气颇为和缓:“如果不是因为鲁国公府这个靠山,你以为自己能嫁过来吗?”   方沅略一挑眉, 不答反问:“若非武陵侯府, 你以为自己能嫁过来吗?”   苏筱讥诮一笑:“我和王爷是惺惺相惜,两情相悦, 与武陵侯府何干?”   方沅啧啧两声,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你也算不得什么聪明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   方沅懒得理她:“今儿个我也乏了,你且回去吧。”   见方沅话只说一半,苏筱也有些急了, 本欲再问,可方沅人已经站起来向着内室而去。   苏筱无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回自己的院子。   * * * * * * * * * * * * * * *   转眼间,穆焕已经在定北侯府里带了小半个月。父亲每日都会亲自喂它吃东西,平日若是上了早朝,他便自己在书房里待着看书,亦或者在府里四处溜达。   这定北侯府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再熟悉不过,然而如今做了猫,视野里的东西终究和以往不同,另有一番景象。   这几日父亲经常早出晚归,回来时脸色也阴沉沉的,神色分外凝重。穆焕有一种预感,朝堂之上,恐怕有大事要发生了。每每想到这些,再忆起之前的那个梦境,穆焕都无比为面前的父亲担心。   这日,父亲下了早朝后未曾回来,平日伺候他的小厮薛望亲自准备了些鱼肉丸子喂它:“小东西,今儿个侯爷回来要很晚,你一定饿坏了吧,膳房里做的鱼肉丸子,特意为你做的。小猫应该都是爱吃鱼的吧?”   穆焕不怎么爱吃鱼,不过以前苏筠也老为他,逼着自己吃了几次后也就习惯了。这鱼肉都是处理过的,里面没有刺,口感倒是很不错。   他一边吃着一边心里泛着嘀咕,父亲这时候了还不回来,也不知去了何处。   这时便听薛望又道:“今儿个圣上也不知怎的,突然兴致冲冲的要去围猎,原本是订在了三日后,如今提前了三日,幸好我早就把咱们侯爷打猎需要的物件儿全都备齐了,这才不至于闹出乱子来。”   说着,他抚了抚小猫的身子:“小东西,你可要自己老老实实在家里带着,侯爷说若是打到了好的猎物,陛下一定会赏的,到时候寻几样猎物带回来给我们阖府上下做好吃的。野味儿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尝到的,小猫咪可算是有口福了。”   薛望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穆焕却早已没了食欲。圣上为何要提前三日去围猎,究竟是圣上的主意还是哪个臣子的提议?   他没来由的想到了那场梦,林子,箭……   他暗叫一声不好,也顾不得薛望还在嘟囔些什么,蹭的一下从桌子上跳下来,迅速的向着外面跑去了。   薛望一愣神,好半晌反应过来,急急的出去追:“喂,小东西,你往哪儿去?回来!”   * * * * * * * * * * * * **   穆焕以作为猫以后最快的速度飞奔着去了围场,到那里时众人已经策马进了林子。他小小的身板飞快地在林子里狂奔,张口想唤父亲,却只能听到该死的猫叫声。   一颗心跳动的飞快,汗水打湿了它身上雪白色的绒毛,它累得张开嘴大口的呼吸着,小身子四下寻找着父亲的身影。   这时,一支箭突然朝他射来,他始料未及,后腿处瞬间被刺破,整具身子跌倒在了地上。它强忍着疼痛,拼命想要爬起来,却突然被一个巨大的身影笼罩。   “怎么是你啊小猫,此处猎物众多,你跑进来多危险啊,薛望没有好好照顾你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穆焕激动的眼睛里涌出泪花来,急急忙忙地喊了一声父亲,听在眼前的穆彭彦耳中却是虚弱无力的猫叫。   穆彭彦高大的身躯缓缓蹲了下来,长满了厚茧的双手将它捧起,瞧着它腿上的伤略微蹙眉:“我并非有意射杀你,方才有只梅花鹿在你前面挡着的,小鹿都知道躲,你怎会站在这里不动弹呢?焕哥儿他娘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猫了,你可千万别有事,我带你回去治伤。”   说罢,他刚要站起身来,却敏锐地觉察到危险的气息,一时间呼吸凝滞,警惕地看向四周。   穆焕的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若说他的那场梦是真的,兴许……便是今日了吧?有人要杀父亲,那会是谁呢?少安公主,亦或者是……   突然,他背后飞来一直冷箭,穆焕眼睛蓦然放大,扯着嗓子大叫一声。穆彭彦似乎也有所察觉,迅速向着左侧避开,却不料有另一支冷箭从左侧飞来,直直嵌在了他的颈间。那速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好一招声东击西,连时间和分寸都拿捏得刚刚好,分明是蓄谋已久!   穆彭彦顿时血流不止,身子一点点倾倒在了地上。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还不忘瞪大了眼睛伸手指着跟前的那只小猫,用口型说了一句:“快,快走!”   爹——   穆焕在心底呐喊一声,心上一阵沉痛。他飞奔上前,用猫爪子用力拍打着父亲的脸,努力想唤醒他的意识,却根本无济于事。   眼泪如决堤的河水般涌了出来,这一刻,他好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周围一片寂静,只能清晰听到风吹杂草的声音,茂密的树木将整个林子笼罩的很是黯淡,树上有鸟儿啾啾鸣叫着,似乎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传来马蹄的嘚嘚声,一位娇美的妇人一身骑装策马而来,扭头看了眼身后身着盔甲的男人:“死了吗?”   “本王可是请的江湖上一等一的杀手,保证万无一失,阿姊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过去验尸。”   少安公主淡淡瞥了他一眼,径自翻身下马,一步步向着这边走来。   穆焕躲在父亲身后的一棵大树后面,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尹明德端坐在马背上,见少安公主蹲在穆彭彦的尸体旁神情复杂,他吐了口气:“阿姊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又有何可后悔的?你嫁给他这么多年,从不曾得到他的心,甚至因为穆焕的事日日对你冷颜,如今他死了你该觉得轻松才是。”   他话音刚落,却听得那边的少安公主大叫一声。尹明德觉得事情不对,由于树木和草丛的遮挡,那边的情况却又看不真切,他犹豫着没敢上前:“阿姊,发生了何事?”   少安公主痛苦地捂住了眼睛:“眼睛,我的眼睛!尹明德,你快过来!”   尹明德闻讯翻身下马,待走近一看却见少安公主此刻鲜血流了满颊,痛苦的闭着眼睛。他戒备地看了眼地上的穆彭彦:“怎么回事?”   少安公主道:“有一只猫,有只猫突然跳出来抓了我的眼睛,你快给我找到那只猫,我要杀了它,杀了它!”   尹明德环顾四周,却并无任何踪迹,犹豫片刻后开了口:“我先带你回去找御医,待会儿禀明了圣上,我们再回来寻找这畜生。”说罢,他将少安公主扶上马背,奔驰而去。   而另一边,穆焕一瘸一拐地向着远处奔逃着,纵然伤口疼的让他浑身颤栗,他仍咬牙不肯减慢步子。待会儿若是圣上封锁了整个林子,他就不好逃了,何况她如今这般模样纵然不被抓住,也要成为野兽的盘中餐了。   他不怕死,可他现在不能死,他要活着,活着才能给父亲报仇!   * * * * * * * * * * * * * * *   临近黄昏,一抹晚霞炫丽地挂在天边,像火烧一样。   “绵绵!”苏筠睡梦中惊叫一声,整个身子猛地抽出一下,瞬时便睁开了眼睛。她这才发现,自己竟就这么倚在矮榻上睡着了。   想到绵绵半个月了还不曾回来,苏筠内心一阵失落。   这时,樱桃从外面回来,对着苏筠道:“姑娘,侯爷回来了,宣您去书房呢。”   苏筠此刻满心扑在绵绵身上,如今听到这话不免觉得烦躁:“父亲怎么这时候找我,可说了何事?”   见樱桃摇头,苏筠也没再问,虽满心不愿却也只得任命的去见。   独自一人到了苏鸿祯的书房,苏鸿祯正在书案前坐着批阅一份公文,见她进来略微抬了抬头,将手边的公文合上。   苏筠走上前对着他施了一礼,娇娇柔柔地唤了声父亲。   苏鸿祯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她坐下,这才道:“今儿个圣上在围场举行狩猎,定北侯和少安公主夫妻二人遭到暗算,定北侯被一箭穿喉,少安公主的眼睛也瞎了。据少安公主说,她是被一只猫给抓伤的,圣上正命人挨家挨户的查探,你养的那只绵绵呢?”   苏筠微微吃了一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绵绵半个月前就已经不见了,到现在还不曾回来。”说罢似又想到什么,随机反驳道,“父亲,绵绵素来很温顺的,这件事必然跟它没有关系。”可不知为什么,她竟觉得有几分紧张。   苏鸿祯自然也不相信这件事会是绵绵干的,他看了眼女儿:“希望是这样,据说抓伤少安公主的那只猫身上被人射了一箭,若绵绵没有受伤,自然也就于它无干。为此叫你过来,也只是跟你说一声,让你晓得厉害。绵绵无事也便罢了,倘若有丝毫的可疑之处你都绝不可以包庇它,否则……可是大罪。”   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苏筠心上的担忧和恐慌越发严重起来。它素来很安分的,前段日子一声不吭的跑出去,该不会真的是伤害少安公主的凶手吧?   可是,她的绵绵又为何会伤害少安公主呢?她想不通,也想不透。   她担心的双手合十,低喃着阿弥陀佛,心中祈祷绵绵千万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一天又一天的过去,苏筠每天都在自己的皖云阁里等着,却再不曾等到她的绵绵回来。   不知不觉间已经又过去了半个月,这段日子里圣上突然病重,汤药喝了许多总不见效,朝中大权悉数落在了魏王尹明德手中。   这阵子武陵侯经常到夜半子时才回来,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魏王尹明德也隔三差五的亲自登门来造访,在书房里同武陵侯一聊便是半日。   不知为何,苏筠有一股强烈的预感,尹明德和父亲似乎在谋划着什么天大的事情。   或许,这长安城里马上就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了。   这日,天还未大亮她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一睁眼看到的却是自己的祖母。   苏筠诧异的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祖母您怎么来了?”   老太太道:“筠筠,外面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你和玠哥儿夫妻二人一起乘车前往繁州城,去你二叔父那里住些时日。你的事我已经全都和玠哥儿说了,他会好生照顾你的。”   苏筠越发不解:“为何这时候让我们过去?”她细细打量着祖母的神情,突然抓住了祖母的手腕,“尹明德要谋反了是不是?”   老太太吓得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道:“只怕也就是这几天了,争夺皇位凶险万分,搞不好便是抄家灭门之罪,我和你父亲商议后决定送你和玠哥儿去繁州,你叔父在那里任知府,你们去投奔他,只要这长安城里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便可逃得远远儿的,再也别回来。”   “父亲为何偏要淌这浑水,那尹明德颇有城府,又生性多疑,纵然父亲帮他登上帝位,到时候必然遭他忌惮,今后的日子未必就会比现在好过啊。”   “你早先曾以苏筠的身份嫁给他,如今筱儿又是魏王侧妃,你父亲现在是拉弓没有回头路啊。即便他不帮魏王,我们侯府和魏王的这层姻亲关系也是割不断的,魏王若出了事,咱们又如何独善其身?”   “可是……若我们苏家当真到了生死关头,我又怎可弃祖母而去?祖母你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苏筠拉着祖母的手乞求道。   老太太却坚决摇头:“祖母我在慈云庵里清净了十几年,如今家族陷入危险,我怎能苟且偷生?这是你祖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祖母要留在这里与侯府共存亡。”   “祖母不走,那筠筠也不走。”苏筠倔强地扑进老太太怀里,怎么也不肯答应。她不明白,明明前几日一切都还好好的,后来定北侯遇刺、少安公主双目失明,紧接着朝中便出现了这样大的变故,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被人暗中操控着一般,实在太让她心中难安。   定北侯刚死尹明德就这般亟不可待的谋划,难道当真只是巧合吗?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只觉得后颈被人打了一下,大脑一沉,整个人昏厥了过去。   老太太抬头看了眼旁边站着的苏玠:“你下手重不重啊,我可是告诉过你的,这是你姐姐,不是原来那个阿简。”   苏玠道:“祖母放心,我有分寸的,阿姊一个时辰后便会醒过来。”昨日夜里祖母突然传他去瑞安堂,说苏简其实就是他死去的姐姐苏筠,其实直到现在苏玠整个人还有些恍惚,实在难以相信世间会有这般离奇之事。可这件事却又是祖母亲口告诉他的,祖母自然不会骗她。   看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小姑娘,苏玠心里很是复杂。   老太太道:“都这时候了,你发什么呆,这时候估摸着城门已经开了,赶快带你妹妹离开。”   * * * * * * * * * * * * * * *   穆焕觉得自己大脑昏昏沉沉的,脑海里不时浮现着各种画面,从他坠马灵魂附在小猫的身上,到与苏筠相处的点点滴滴,再到后来亲眼目睹父亲的死。   想到父亲临死前的画面,他只觉得心上一阵揪痛,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隐隐约约的,他似乎听到了父亲爽朗而又慈善的笑声,还有苏筠一声又一声的唤他绵绵,那声音听上去甚是着急,他张了张口想要答应,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又过了少顷,他感觉有温软湿热的帕子在他脸上轻轻揩拭着,一下又一下,动作很是细致入微。那人的身上隐隐传来淡淡的药香,让他的意识一点点变得清醒。   慢慢的,穆焕的眼睛缓缓张开,映入眼帘的是位身着湖绿色裙衫的妙龄少女。见他醒来,那姑娘眉眼间透着欣喜,浅笑盈盈着开了口:“你可算醒了!”      ☆、魏王谋逆   穆焕坐起身来, 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这是人的手。   他这是……回来了吗?他记得自己抓伤了少安公主的眼睛之后拼命的奔跑,腿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到后来他渐渐因为失血过多, 头晕眼花得跑不动路, 生生晕倒在路边,不省人事了。   扭头看向跟前站着的碧衣少女,正值豆蔻年华,模样生的细致, 素雅的装扮颇有几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韵致。且她的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似乎是个医女。   “是姑娘救了我?”穆焕抬头询问。   那女子摇了摇头:“定北侯将你送来这里让我爹救治,不过一直没有法子让你苏醒, 是你自己醒来的。”   提到定北侯,穆焕又想到了插在父亲喉咙上的那支利箭。箭上被人淬了毒,父亲流出来的血都是浓浓的黑色。   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有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跑进来,脸上透着欢喜:“神了, 我还当你不中用了呢。”   “爹, 你说什么呢!”碧衣女子嗔了他爹一眼,转而又对着穆焕道, “这是我爹,大家都叫他廖神医,不过也没有那么神了,连你的病他都治不好。”   廖神医见自家女儿拆他的台,走过去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一记:“臭丫头, 会不会说话?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他现在必然还没恢复体力,把我刚配好的药端来给他喝。”   碧衣女子应声出去,廖神医还未从穆焕苏醒的这件事种缓过神儿来:“能告诉我你是怎么醒的吗?我行医问药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你这样的症状。你睡着的时候,有意识吗?怎么突然一下子就醒了?”   穆焕一时间不好回答,他觉得兴许是他灵魂依附的那只猫死了,所以自己才又活了过来。不过,这种神乎其神的事,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说为妙。   遂,他轻轻摇了摇头。   廖神医皱着眉头,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嘴里还嘀咕着:“这就奇了怪了。”   “对了,廖先生,我父亲送我来此可有跟先生交代过什么?”穆焕问他。   廖神医一拍脑门儿:“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是有件事儿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胸口的衣袋里取出一个锦囊来:“二十多年前我云游四方时曾在军营里救过你的父亲,和你父亲也是那时候攒下的交情。   对了,你父母成亲那会儿,我还吃过喜酒呢。不过后来你父亲做了定北侯,我又是个闲散人,也就鲜少有交际了。   几个月前,你父亲突然带着你来找我,那时候你昏迷不醒,只虚弱的吊着一口气儿,连我也查不出病根儿来,一度怀疑能不能把你救活。后来过了一个月,你父亲又来过一回,便是送来了这锦囊。”   穆焕接过锦囊拆开来看,里面只有一封密函和折叠整齐的书信。展开书信,上面是父亲熟悉的笔迹:“魏王虎狼之心,必不甘居人下。先帝唯恐犯上作乱,临崩前密诏为父,授予御笔亲提的密函。凭此密函可前往咸阳召集五路兵马,讨伐逆贼,保圣上无虞。”   魏王野心勃勃,原来父亲和先帝早就有所防备。   看着手里的书信和密函,穆焕突然间似乎懂了。尹明德在围场上设计杀了父亲根本不是为了少安公主,他是为了他自己。这密函一事他想必早已有所察觉,因为担心父亲会坏了他的大事,故而杀之。   他以为只要父亲死了,密函的事便无人知晓,也就不会有人能够阻挡他。不过尹明德怕是没有想到,父亲早就将此密函送出城去,带在了他的身上。   廖神医道:“当初你父亲将此锦囊交予我之时曾说过,若朝廷到了危机关头,你却还未醒来,而他又出了事,便让我亲自拆开来看。不过幸好,你总算醒的很是时候。   魏王尹明德拉拢了武陵侯,便相当于控制了皇城八千禁军,加上他手底下暗中训练的人手,少说也要上万人。鲁国公又是朝中元老,朝中不少大臣是他的门生。得了一文一武两大朝中要员,若尹明德此刻逼宫,前有武陵侯为其保驾护航,后有鲁国公帮他安抚朝臣,咱们圣上……只怕凶多吉少。”   穆焕收了书信和密函,略微点头:“事不宜迟,我要马上赶往咸阳集结兵马,一定要阻止尹明德的狼子野心。”   碧衣女子端了汤药进来,闻此走上前:“你们方才说的我都听到了,可世子现如今才刚醒,身体恢复的如何还未可知,此刻快马赶去咸阳会不会不太好?”   廖神医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想了想道:“这样吧,菁菁,你师兄呢,让他陪世子一同前去。”   “那怎么行,师兄的父亲可是……”   “国家大义面前,他该知道怎么做。你去,把他叫来。”廖神医拦下了廖菁的话。   廖菁出去后很快领了位素衣长衫的俊美男子进来,穆焕瞧见了有些恍神,怎么是苏琛?   苏琛上前对着廖神医唤了声师父,廖神医道:“为师命你随世子前往咸阳,集结兵马,阻止魏王犯上作乱,你可有异议?”   苏琛还未说话,穆焕率先道:“苏公子身份尴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还是我一人前去为好。”   廖神医道:“世子,正因为苏琛的父亲是武陵侯,所以您带上他才更能事半功倍不是吗?”   穆焕略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应下了。   * * * * * * * * * * * * * * * *   通往繁州的曲折小路上,一辆宽大的黑楠木马车稳步的行驶着。   苏筠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自从她醒来便一直是这个样子。   秦莹和苏玠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安慰她。再加上夫妻二人刚知晓苏筠的身份,一时之间难免尴尬。   这么久了,他们夫妻一直对苏简心怀怨愤,后来虽然知道罪魁祸首是方氏,可想到故去的孩子,他们夫妻二人面对苏简时也笑不出来。   而如今祖母又突然告诉他们这样大的消息,一时间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苏筠脑袋倚在马车的木板上,一时间倒还想不到这些。尹明德谋逆,还连带着父亲,也不知道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   在私心里,她并不想尹明德能成功,甚至更希望他能够被圣上就地正法,背上千古骂名。可作为苏家的子女,她又怕苏家遭受连累,更怕祖母会出事。   祖母为什么不让她留下来呢,如果留在长安,不管是什么结果,她都不会如现在这般倍受煎熬。   苏玠看着她,犹豫了片刻道:“大……阿简,前面有个茶棚,下来喝碗茶再上路吧。今儿个天气热,马夫也该累了。”   苏筠略微颔首算作答应,和苏玠、秦莹夫妇二人一起下来,在茶寮寻了个空位坐下。   蒹葭亲自斟了茶水给她:“姑娘喝一些吧。”   苏筠接过来小抿了一口,忽听得身后马蹄阵阵,她下意识侧目去看,却只瞧见两名男子的背影策马狂奔,瞧上去似有什么急事。   她略微拧了拧眉,是她的错觉吗,她竟觉得方才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苏琛。   可苏琛明明去找他师父廖神医了,如今怎会在此出现?若真是他,那么与他策马并肩的男子……又会是谁呢?   她还在沉思,那边苏玠唤了她两声,她回神望过去,略点了点头:“我也好了,咱们走吧。”   说罢,她率先站起身向着马车而去。   “阿简!”苏玠在后面唤住她。虽然已经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姐姐,但面对眼前的小姑娘他仍旧叫不出口。   苏筠回头看过来,眉梢微蹙,似在询问。   他上前两步,有些不太自在的摸了摸鼻梁:“你如果真的不想去繁州,我可以带你回去,咱们和苏家共存亡。”   苏筠默了须臾,她缓缓摇头:“不必了,走吧。”若此时再折回去,祖母瞧见了会失望的。   见她上了马车,苏玠和秦莹夫妻二人互望一眼,也跟着走上去。   .   广元十二年四月初七,广元帝重病不治,临前唯有魏王尹明德伴于榻侧。   魏王走出养心殿时,传出广元帝崩逝的噩耗,并颁出传位于魏王的遗诏。   当朝丞相李忠不服,当着众文武百官的面大骂魏王谋逆,弑君篡位,被暗处飞来的箭矢一箭穿心,当场毙命。   届时,又有鲁国公带着诸臣俯首称帝,高呼万岁!   一时间,皇位更替,天下易主。   广元十二年四月初九,尹明德仓促称帝,举行登基大典,改年号为鸿武。   不料,四月十七,早先因伤昏迷不知去向的定北侯世子穆焕携六万大军攻入长安,扬言要讨伐佞臣,为先帝报仇。   三日后皇城沦陷,鸿武帝被俘。   穆焕拿出太先皇遗诏,又找来太先皇当年的贴身内监,指出尹明德谋权篡位之罪行。   五月初一,齐贵妃所出的皇三子尹虞被拥立为帝,改元旭辉,次年为旭辉元年。   因新帝刚满三岁,尚无执掌朝堂之力,定北侯穆焕被朝臣拥立为摄政王,辅佐新君。   自此天下平定,社稷安宁。   .   又是一年的冬天,今年的雪似乎比去岁更早一些,不过一夜之间,外面铺了一层细密的白雪,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繁州城,苏府   蒹葭端了热气腾腾的汤盅走进暖阁,苏简正站在窗前写着大字。   “姑娘,喝些参汤暖暖身子,这大冷天儿的,莫要伤了手。”   苏简将狼毫笔放下,接过蒹葭递过来的参汤捧着,侧目扫了眼外面的雪:“又快过年了,祖母还不曾说让我们回去吗?”   蒹葭道:“新帝登基不过半载,现如今摄政王当政,魏王被俘,鲁国公府和咱们武陵侯府只怕都好不到哪儿去。”   说起这个,苏简在旁边的杌子上坐下,抬头问蒹葭:“尹明德的事如何处置的?”   蒹葭回道:“摄政王执政后第一件事便是处置的魏王,说来奴婢正纳闷儿呢,按理说魏王乃皇室中人,纵然犯了罪,顾及着皇家颜面也该一杯毒酒了事,可咱们的摄政王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哦?”苏简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参汤。   蒹葭略微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听说……是鞭笞之刑,一日二百鞭子,还不许打死了,如若昏倒了便去找御医给治伤,足足打了两个月。最后魏王不堪重刑,在牢里自尽了。”      ☆、豆渣丸子   苏简捏着汤匙的手徒然一松, 茶汤微微有些向外溅, 蒹葭瞧见了忙上前拿了帕子帮她揩拭。苏简将汤盅放下,侧目看着蒹葭:“这摄政王还真是对尹明德恨之入骨啊,竟然让他受此刑罚。不过, 我听了倒也心中畅快。”   蒹葭笑道:“正是呢, 奴婢也觉得甚是解气。摄政王帮咱们报了仇,至于他和魏王的那些个恩怨,与咱们有何相干?”   苏简赞同地点了点头:“尹明德一死,苏筱想必也落不了什么好下场吧?”   “奴婢听闻筱侧妃在得知魏王离世后便投梁自尽了。”说起这个蒹葭又忍不住一番感慨, “这筱侧妃固然可恶,对魏王却也算掏心掏肺了,可笑的是她至死都不曾晓得自己腹中之子的真正死因。”   说到这里, 苏简没再接话,只心中暗思,也不知祖母何时才肯让她回去。   蒹葭看她愁眉不展的便知又想到武陵侯府的事了,忙岔开了话题:“对了, 姑娘不是说要做豆渣丸子吗?膳房里的人已经把食材都准备好了。”   苏筠的生母幼年因体弱多病在农村寄养过一段日子, 深知农夫种田的不易,最是见不得苏筠和苏玠姐弟两个浪费粮食。而这豆渣丸子也是苏夫人生前最常做与他们吃的。苏夫人所做的豆渣丸子有些与众不同, 口感细腻,齿间留香,是他们姐弟二人的最爱。   后来母亲去世,苏筠也自己摸索着学会了这豆渣丸子,味道更是与母亲当年如出一辙, 偶尔便会做些与弟弟苏玠尝鲜,姐弟二人一起吃着那豆渣丸子一起悼念故去的母亲,有时候便仿佛母亲还在。   说起来,这豆渣丸子自从他嫁给尹明德起,至今五年都不曾做过了呢。   想起这些,苏简不由又有了兴致,将咬了一口的脆皮酥重新放回碟子里,拿帕子揩了揩手,眉眼间温柔了许多:“走吧,咱们去膳房瞧瞧。”   进了自己院里的小膳房,几个丫鬟婆子迎上来,笑脸盈盈:“六姑娘来了,您要的食材奴婢们已经准备好了。”   苏简走过去瞧了瞧,一盆豆渣,一盆面粉,旁边是剁碎了的瘦肉、胡萝卜和韭菜等辅物。   婆子们看苏简不过十岁的年纪,那双手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不免个个儿心中起疑,只想着这六姑娘莫不是闲来无事做着玩儿的?   其中一个走上前道:“姑娘想做什么,可要老奴帮忙?这做丸子老奴最是知道了,细面做出来的口感才好,豆渣太过粗糙,只怕姑娘金枝玉叶的吃不惯呢。”   苏简笑了笑:“豆渣却是糙物,但做法得当,个钟美味可不是细面堪比拟的。”说罢,她和蒹葭相视一笑,随即挽了袖子,“咱们开始吧。”   六姑娘这话说得婆子们难免好奇,两三个站在一旁打算探个究竟。   苏简先将锅里倒了油,待油温一热,将提前准备好的姜末和蒜末放进去爆炒,伴随着滋啦啦的声响,姜和蒜的香味儿也随之飘散而出。她又将沥干的豆渣悉数倒入锅中搅拌翻炒,不多时豆渣便被炒的焦黄,还泛着浓郁的香味儿,紧接着撒入葱花继续翻炒。   蒹葭盛了油炒过的豆渣出来,又见苏简打了三个鸡蛋进去,一边搅拌一边往里面添加一些细面。搅拌得差不多时,那边蒹葭已经将肉沫和青菜等腌制好了,将其倒入豆渣中再次搅拌均匀,最后撒上芝麻粉。   这些工序看上去简单,但苏简此时十岁的身板儿,到底还是累得有些喘了。蒹葭一瞧,忙道:“姑娘快歇着吧,接下来做丸子煎炸的事便交给奴婢和几个妈妈吧。”以前每回苏筠做豆渣饼或豆渣丸子时蒹葭都在一旁帮忙,对于过程早已了然于心了。   苏简抬起袖子擦了擦额间的吸汗,轻轻点头:“也好。”说着,她在一旁的杌子上坐了下来。   几个妈妈净了手上前帮忙,有一个忍不住夸赞道:“老奴看姑娘这手法不像是第一次做,姑娘笑笑年纪竟还会做这玩意儿。”   其实这丸子是再寻常不过的点心,本没什么稀奇的,但这六姑娘不过十岁居然知道煸炒豆渣的方法来去除粗糙,且手法熟练,实在是难得。   苏简莞尔一笑不做解释。   那边蒹葭将婆子们团好的丸子一个个夹紧油锅里,听着里面“滋滋滋”的声响,里面一团团的小丸子由最初的白色渐渐变黄,豆子的清香也一点点飘了出来。   蒹葭将炸好的丸子盛入篦子里沥油,又拿筷子夹了一块抵去给苏简试尝。   苏简接过来轻咬了一口,肉的香味儿与豆香混合,又伴着青菜带来的清淡,口感细腻,咸淡更是把握的恰到好处。   多年不做,能做出如此口感对苏简来说也算是相当满意了。   她点点头,对着蒹葭吩咐:“将这些丸子装进食盒里,咱们送去给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尝尝。”自从来了繁州,苏玠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不再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而是每日将自己关进房里读圣贤书,一心想着考科举了。   她就是见他近日里念书辛苦,这才想着做些点心给他尝鲜的。   * * * * * * * * * * * * * * *   柏菊轩   大少奶奶秦莹穿了件水红色的绣花团袄,外罩银线勾丝小坎肩,发髻上斜插一支红翡翠步摇,面色红润,眉宇间比往日多了几分绮丽的色彩。   她此刻正在炕头做绣活儿,模样认真,不时的翻来覆去瞧瞧,再满意地点点头,心情倒是极好。   苏简在门口站了半晌,见秦莹一直不曾发现自己,她无奈一笑:“大嫂好生认真呢。”   秦莹闻声身子略微一怔,抬头看到苏简也是一脸和善:“阿简怎么来了?快过来坐。”   苏简走上前接过秦莹递来的茶水,浅笑盈盈地答话:“今日闲来无事,我自己做了些点心,拿过来给你和大哥尝尝。”   她说罢,蒹葭已经上前将食盒搁在两人中间的炕几上,又体贴的打开盖子取了出来。   秦莹瞧了瞧不由笑道:“原来是丸子,阿简有心了。”说罢又吩咐丫鬟拿了一碟子送去书房给大少爷品尝。   苏简道:“一时心血来潮,做了些豆渣丸子,我记得大哥爱吃,就给你们送过来了。”   当初苏筠常做豆渣丸子时秦莹已经嫁入苏家,如今听了这话不免想起曾经那些过往,一时间感慨万千:“记得两年前夫君生了场病,突然想吃这个,我倒是亲自做于他吃,可惜总不如你做的味道,也不知是哪里差了。”   这段时间苏玠和秦莹虽然知道苏简便是苏筠,但仍是拿她当苏简来看,客客气气的,苏玠和苏筠姐弟二人也不曾相认过,如今听秦莹提起当年,苏简略微有些不大适应。   她正欲开口说话,外面传话进来说:“大少奶奶,六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到了。”      ☆、孪生姐妹   四姑娘苏笳和五姑娘苏竼是一对儿孪生姐妹花, 现如今不过十二岁, 无论是模样还是身材似乎都瞧不出任何的差别来。   一双明媚动人的桃花眼,两眉弯弯好似春日里的柳叶儿,生的是鼻腻鹅脂, 冰肌玉肤。若让不知情的人瞧了去, 只怕认不出哪个是姊哪个为妹。可若相处段日子便会发现,这两姐妹的穿衣风格乃至性情却是天差地别的。   四姑娘苏笳热情如火,素来见人三分笑,率真可爱, 是个最讨人喜欢的。且她素日里最喜那暖色调的服饰。   至于五姑娘苏竼,那是个繁州城里出了名儿的冰美人。本就不苟言笑、古板肃穆的一张脸再配上她最喜欢的素色衣着,颇有股极北苦寒之地那冰川雪莲的不染纤尘之美。   可今儿个, 自打这对姐妹花儿一进来,秦莹和苏简姑嫂两个便有些摸不着头脑,怔愣了好一会儿竟也认不出谁是谁来。   苏简从矮榻上站起身来,有模有样地在并肩而立的一对儿姐妹间四下打量, 又忍不住摸着下巴略作思考。   左边的姑娘, 浅蓝色袄裙上绣着白色丁香,发髻上斜插一支翠玉簪, 雅中不俗,气质如兰,因肃穆着一张脸,此刻竟有股不怒自威之势,倒颇像苏竼平日里的风格。   再看右边的姑娘, 浅绿色的裙衫搭配绣了黄色牡丹花的素白小夹袄,高高竖起的领口处是雪白色的狐狸毛,映衬着颈间皓白如雪的肌肤,使得本就滑腻娇嫩的雪肌玉肤越发成了透明色。她墨发绾作随云髻,发间斜插一支银步摇,额间垂着珊瑚蓝的水晶坠,一语不发便气质逼人,美的不可方物,似乎也和活泼得不像样的苏笳不沾边儿。   苏简瞧见了不由觉得好笑:“四姐姐和五姐姐今日前来莫不是考验我的眼力呢?”   苏笳和苏竼具不言语,依旧端庄地站在那儿。   苏简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在发愁,一低头瞧见二人的裙裾,她眉梢飞扬,刹那间掩嘴笑了起来。   秦莹上前来问她:“怎么笑得这般开心,莫不是你认出来了?”   苏简笑着拉过大嫂秦莹,又伸手指了指左边女子裙裾处那若隐若现的绣花鞋:“大嫂,快瞧瞧,某些人想考验我,衣服倒是学五姐姐学得有模有样,怎就忘了换双素雅的绣花鞋呢,这鹅黄色缀了粉珍珠的绣花鞋我昨儿个可还见某人穿在脚上的。”   苏笳一听赶紧将裙裾拉了下来,将自己的绣花鞋尽数掩藏在裙裾之下,又颇为无奈地瞪了眼苏简:“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真没意思。”   苏简冲她得意一笑,再看向旁边的苏竼时略微收了性子,客气许多:“五姐姐,我方才做了豆渣丸子,你和四姐姐也一起来吃些吧。”   苏竼对着苏简略微颔首,在旁边的玫瑰椅上坐下来。   苏笳听了倒是极为兴奋,又似乎很意外一般:“你小小年纪还会做丸子?那我可得好好尝尝。”说罢率先拿了个丸子迫不及待咬上一口,又忍不住对着苏简赞道,“小丫头行啊,很有些本事,以后我又多了样爱吃的点心了。”   秦莹笑着又递给她一个:“喜欢就多吃几个。”   苏笳笑着接过来,想到方才的事,又不由转而问苏简:“喂,方才你怎就敢确定哪个是我?没准儿是我和芃儿换了绣鞋故意骗你呢?”   苏简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苏竼,浅笑盈盈道:“这种事自然是不可能发生的。”   听出她言外之意,苏笳倒是没反驳,又美滋滋地咬了口丸子:“那倒是,我原本想让芃儿换上我的衣裳唬你一把的,可她偏偏不肯,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了。”想到自己居然把绣鞋给忘了,她又禁不住一阵懊恼。她这人做事也实在太粗心了!   苏简做的点心很合苏笳的胃口,她一口气吃了六七个,转而看大家都没怎么动,她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了,嘴里的丸子还未咽下便说起话来:“你们怎么都不吃啊,叫我一个人吃完了多不好?”   苏竼见她说话时嘴里的沫子飞了出来,蹙眉睇她一眼:“食不言寝不语,先生教你的可是又忘了?”这训起人来的架势倒像是姐姐在训斥妹妹。   苏笳似乎听惯了苏竼这个妹妹的教训,如今倒是极为听话,果真拿手捂了嘴不说话了。   苏简在一旁瞧着这对儿极有意思的姐妹,眉眼间具是笑意。   秦莹也拿了个丸子准备尝尝味道,谁知丸子还未入口,一股油腻的味道传入鼻间,她不由得直犯恶心,忙掩了面干呕起来。   她的反应引起了大家的主意,苏笳最先上前倒了茶水给她,又体贴地帮秦莹顺着脊背轻抚:“大嫂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近日里天儿冷,着了凉?”   秦莹喝了口水平复下来,略微摇了摇头,还未说话便听苏简道:“大嫂莫不是有了?”   苏竼听苏简一个十岁的小姑娘问出这等话来,她眉梢微拧,一时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丫头只怕连月事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就知孕妇作呕这一症状?   秦莹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有些娇羞地低下头去:“月事倒是推迟了几日了,不过我还不确定。”   苏竼道:“先传了郎中过来看看,若真是有了日后少不得要当心着些。”说罢,她站起身来对外面的人传话去了。   不多时小厮领了郎中进来,诊了脉后笑说是喜脉,秦莹不由得喜极而泣。   这时,书房里的苏玠闻讯赶来,瞧见屋子里的妻子一时间情难自禁,顾不得房里的其她人,直接将秦莹抱在了怀里:“阿莹,太好了,我们又有孩子了!”   苏简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一时间感慨万千,欣慰无比。这么久以来,苏玠和秦莹夫妻二人对于已故的孩子闭口不谈,虽说看上去似乎从伤痛中走出来了,但苏简看得明白,那未出世的孩子成了她和苏玠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他们这对儿姐弟也再难回到当初了。   不过幸好苍天有眼,如今秦莹再次有孕,盼望着他们夫妻二人能少些伤痛,多些欢乐。   * * * * * * * * * * * * * * *   静夜如水,稀疏的星子点缀着无边的苍穹,微光映衬着外面的积雪,黑夜似乎也跟着亮了许多。   摄政王府   穆焕双手负立站在门前的青石阶上,伟岸的身姿高大颀长,细腻如白瓷的肌肤,英挺立体的五官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一双凤目犀利如鹰,望着院中雪景,他深邃的眼眸中泛着如雾般星光,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缝,冷傲孤清中又透着无法言喻的矜贵与优雅。   他身上披了件墨色斗篷,在这寂静无比的深夜里高贵、幽远。   远处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踏着积雪走过来,那少年古铜色皮肤,身体健壮,宽肩窄腰,体格高大,看似平凡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恰到好处,是那种让人瞧着十分舒服的类型。他腰间配了一柄长剑,一看便知是摄政王府的侍卫。   他走上前对着穆焕拱手施礼:“王爷!”   穆焕面无表情,状似随意地掸了掸袖子上略微被风吹过来的雪花:“查的如何了?”   蒋武回道:“王爷所料没错,武陵侯府现如今只有武陵侯苏鸿祯、二公子苏琛,还有苏老夫人坐镇,其他人都在大半年前被瞧瞧转移繁州了。”   穆焕手指上的动作几不可见的停顿几息,旋即将袖子放下来,转而望向蒋武:“苏家可有派人去接的打算?”   “武陵侯府一直没什么动静,想来并无这个打算。如今武陵侯府大不如前,王爷您不是还有削其爵位的意思吗,这武陵侯怎会让儿女们此时回来?”   穆焕面色一沉:“本王几时说要削其爵位了?”   “可您在朝堂上处处针对武陵侯,有不少大人私下里都说……”   “你懂什么?”穆焕怒极之下厉声斥责道,“武陵侯固然有错,可当初苏琛和本王一起攻入皇城,才有了如今的天下安宁。苏家谋逆罪不可赦,但苏琛扫除叛逆有功也是事实,难道你以为本王是那等奸邪之辈,眼睛里容不得人吗?”   蒋武被自家主子这阵势唬了一跳,沉吟半晌才壮着胆子小声嘟囔:“苏二公子有功,如今不是也做了京城里的禁军统领吗,王爷您既然削了鲁国公的爵位,这武陵侯……”   穆焕从台阶上走下来,整个人逼近蒋武,抬脚在他小腿肚上踢了一下:“不简单啊,如今仗着是我的贴身侍卫,都关心起朝廷要员的分配问题上来了。小武,本王把武陵侯这个爵位给你来做可好?”   这蒋武是自幼便跟在穆焕身边伺候的,最是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不过,如今一听这话便知这是动了真怒,哪里还敢接话,直接便跪了下去:“王爷恕罪,属下逾越了。”   穆焕看他一眼,没再理会。   武陵侯犯上作乱的确是大罪,他自己岂会不知。可若是没了爵位庇护,筠筠怎么办?      ☆、四年未见   武陵侯府   苏琛站在书房外面叩了叩门, 听到回应方才推门进去, 又重新将门带上。   武陵侯苏鸿祯自打魏王谋逆一事起,整个人好似老了许多,连银发也开始爬满两鬓, 素日沉稳干练的双目如今沧桑遍布, 叫人瞧见了实在感慨万千。   他此刻正在书案前办公,见苏琛进来将手边的公文合上,抬头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苏琛看了眼案桌上堆积成山的公文, 想到朝堂上摄政王对父亲的刻意刁难,他一时间觉得甚是无力:“爹,对不起, 这段时间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武陵侯闻此笑了:“比起鲁国公府如今的落寞,为父这般又算得什么委屈。你还别说,这摄政王越刁难于我,反倒也让我安心了不少。”   苏琛不解:“父亲此话何意?”   武陵侯径自站起身来, 随意地走向窗边, 紧闭的窗子一打开条缝隙,凉飕飕的风顺势便涌了进来。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摄政王若真想处置我们苏家, 当初鲁国公被削去爵位贬为庶人之时便该连我们苏家一同给办了,可如今半年过去,摄政王除了朝堂上对我多有刁难以外,我们侯府却安然无恙。”   “父亲的意思是……摄政王不打算追究您的罪行了?为什么?”这段日子他和摄政王一起谋事,交情自然也是有的, 他原想凭着两人的关系向他为苏家求情,结果却被臭骂一顿。如今听父亲说这样的话,苏琛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武陵侯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敢确定,只是有所怀疑罢了,至少这侯爷的爵位还戴在为父的头上不是?”   “那父亲何时将大哥大嫂还有阿简他们给接回来?”   武陵侯捋了捋胡须,长叹一声:“此事还是再缓缓吧,咱们苏家正遭受非议,对阿简的声誉也会有损,如今她远在繁州到底比在京城好上许多。”   苏琛想了想,觉得父亲所言有理,便也没再坚持。默了须臾,他撞着胆子问道:“父亲,当初和魏王逼宫一事您可曾后悔过?”   武陵侯身形明显一滞,整个书房一瞬间气氛变得凝滞,唯有清浅的喘息声传入耳畔。   直到苏琛以为父亲不会再回答时,武陵侯却开了口:“魏王一事,为父也是身不由己啊。你大姐姐嫁给了他,筱儿也嫁给了他,咱们苏家和魏王府早已成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初我若违背了魏王,你又岂知如今的处境会比现在好?”   苏琛没答话,只是对着一夕之间老了十岁的父亲道:“我只知道,大姐姐之死最大的凶手便是魏王。他若不负心薄情,大姐姐就还活着。”   提到已故的苏筠,父子俩再次陷入沉默。   * * * * * * * * * * * * * * *   魏王尹明德曾是蛮夷最大的敌手,如今魏王被诛的消息一传出,蛮夷部落再次欢腾,对进攻中原跃跃欲试。   旭辉元年三月,蛮夷再次入侵我朝边境,不过五日便攻破了虎龙关和霖通两座城池,还扬言要直逼长安,活捉小皇帝。摄政王穆焕闻此消息亲自带兵前去边关支援。   旭辉二年十一月,摄政王穆焕大败蛮夷,并与其签订了六十年互不侵扰,且向我朝上贡的条约,其功劳比之魏王尹明德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间四方皆赞。   旭辉三年正月初六,摄政王率领归朝的大军途径繁州城。   望着越来越近的繁州城城门,穆焕的心情开始变得激动异常,握着马缰的手直冒汗。近四年未见,算算年纪现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她想必又长高了不少吧。若是遇见了她,他该说些什么呢?   “王爷?”他左后方骑着马的蒋武一连唤了三声,穆焕总算有了反应,他关切询问,“王爷怎么了,自从要到繁州城您便有些心事重重的,莫不是这里有什么要事要办?”   原本按照回长安的路线是不会经过繁州的,是他家主子临时改了路线,如今又见摄政王眉宇间皆是愁容,蒋武这才做此猜测。   穆焕没理他,双腿一夹马腹,前进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繁州知府苏鸿礼早已得了消息带着百姓们大开了城门前来迎接,百姓们拿着各家亲手做的吃食排队站着,队伍绵延至三里之外。站在最前面的几个看到大队的人马过来,个个儿激动的对着前面招手。   “咱们摄政王真是个大英雄啊,早先平定了魏王谋逆,这些年又是减免赋税又是兴修水利的,做的可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如今又把蛮夷这个大威胁给解决了,咱们大家伙儿啊都可以安心喽。”   “可不是嘛,这位摄政王可是比当年的魏王厉害多了。魏王除了战功别的什么也没有,咱们摄政王那可是文武全才呢!”   “我听说摄政王是原定北侯府的世子,如今不过十八岁,可是难得的少年英才,魏王这等谋逆之臣如何能跟摄政王相提并论?”   “原来摄政王这么年轻啊,我还以为至少也是而立之年呢。摄政王小小年纪便能文能武,是我们大舜未来之福啊!这样的人物,也不知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王妃。想来必然要貌若天仙、身世尊贵吧?”   “快看快看,摄政王的人马过来了,最前面披着锦袍身着银甲的男子就是我们的摄政王吧?长得可真俊!”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不休,另一边穆焕已经率领人马过来了。   “繁州知府苏鸿礼率领城中百姓跪迎摄政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身着五品官服的苏鸿礼率先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其余百姓们也跟着跪下,一声声高呼千岁,场面之浩大堪称壮观。   * * * * * * * * * * * * * *   苏宅,柏菊轩里此刻热闹非凡。   苏玠和秦莹的儿子,苏家的嫡长孙苏恒现如今一岁半了,才刚会开口说些简短的句子,整日里喋喋个没完。   此时学堂里还未开课,苏简、苏笳姐妹几个闲来无事便跑过来陪着苏恒嬉闹。   苏笳性子活泼爱闹,很是招小苏恒的喜欢,两个人在屋子里一个围着桌子转,另一个迈着小短腿磕磕绊绊地伸着胳膊在后面追,嘴里还咯咯地笑着。   “小恒儿,跑快些,再跑快些,抓到了四姑姑就奖你糖果吃。”   苏恒一听这话跑的更欢快了,嘴里还不清不楚地喊着:“我要,糖果……”   旁边的秦莹和苏简瞧着那姑侄两个,皆忍不住掩面轻笑,就连素来冷冰冰的苏竼面对这个小侄子时眉眼间也变得温柔了很多。   眼见小苏恒跑累了扑进自己怀里,苏竼忙将小侄子抱在自己大腿上,拿了帕子给他擦汗,又拿手指点了点他红扑扑的小脸儿:“累坏了吧,你四姑姑就会拿糖果哄你。”   苏笳也觉得有些累了,在苏简旁边的玫瑰椅上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盏便饮了起来。苏简瞧见了想拦,却是迟了,无奈摇摇头:“四姐姐也是的,这茶盏的水是半个时辰前蒹葭倒的,现如今早已凉透了,你刚陪恒儿闹了一阵,吃了冷茶可是伤脾胃的。”   苏笳莞尔轻笑,一双桃花眼泛着点水蒙蒙的光泽来。瞧见苏简那红扑扑、娇嫩嫩的脸蛋儿,忍不住伸手捏了两下:“以前只有芃儿一个人在我跟前婆婆妈妈的,如今怎就又多了一个你呢?”   听到这话,苏简还未说话,一旁的苏竼却是不大乐意了,气得剜她一眼:“你若姓那赵钱孙李,且看我会不会管你?”   苏笳耍无赖地冲她做了个鬼脸,一阵笑嘻嘻:“可我偏偏跟你姓苏嘛,该管的时候还是要管的。”   苏简瞧见了对着旁边的秦莹笑道:“瞧瞧,有时候我真怀疑,会不会小时候奶娘把你们两个给抱反了,姐姐错当成了妹妹。”   苏笳一听这话跑过去挠苏简的痒痒:“你这丫头,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就算我俩抱反了,我照样是你姐姐。”   “你得了吧,就你现在这疯疯癫癫的,还不如阿简稳重呢,说起来也是是四五该说婆家的人了。”苏竼这话原本是想噎苏笳的,没曾想话一出口自己明白过来时倒先红了脸。   苏笳顿时被惹得捧腹大笑:“看看,某些人都想着说婆家了!”   屋里的其他人一时间也有些忍俊不禁。   这边笑闹了一阵儿,外面的蒹葭传话来说摄政王过府了,老爷命大少爷和六姑娘闲来无事莫要出门。   苏简一听这话也便明白了,武陵侯府尚未度过难关,叔父这话是怕她和苏玠哪个被摄政王遇到,到时候局面难以收拾。   苏笳倒是对这件事极其感兴趣:“听闻摄政王乃是少年奇才,好想一睹其真容。芃儿,你跟我偷偷去瞧瞧可好?”   苏竼道:“那等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物,咱们还是莫要招惹为妙。”   苏笳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再想到武陵侯府如今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便也当真不再提及此事。      ☆、别有企图   苏家迎接贵客的厅堂内, 摄政王穆焕挺直了腰杆坐在主位上, 冷俊的脸上瞧不出情绪,一语不发便似有股难以言喻的威势,端的是少年老成。   按理说, 他现如今不过也才十八岁, 本该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但苏鸿礼看着他却丝毫不敢小觑,只觉得此人非比寻常,让人望而生畏, 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的。   定北侯穆彭彦当年便是个威震四海的名将,这穆焕更是青出于蓝,九岁时便施巧计帮助其父以少胜多, 拿下一场重要战役。四年前又扫除魏王叛乱,肃清朝纲。小小年纪坐上摄政王之位,朝野上下更是无人敢说一个不字。现如今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又使得那嚣张的蛮夷部落甘愿归附。   虽是初次相见, 但苏鸿礼却对此人生出几分钦佩来。直觉告诉他, 此人不可小觑,且圣上年幼无知, 这位摄政王日后恐会大有作为!   他恭谨地站在离穆焕五步开外的位置,努力平复自己此时的心情才勉强让身子不会抖如筛糠。   外面小厮上了茶水后屏息退下去,屋子里一时间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穆焕指了指旁边的罗汉椅,话里的语气淡然无波:“知府大人不必拘礼,请坐。”   苏鸿礼道了声谢, 轻手轻脚地坐了上去。   穆焕犀利如鹰的双目在苏鸿礼身上略一扫过,转而平静地目视前方:“苏大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这些年将繁州治理得更是太平繁华,当真是为民请命的好官。”   苏鸿礼一听这话,再次站起身来拱手道:“王爷谬赞,这都是下官应尽的本分。”   “大人不必过谦,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本王看在眼里,陛下心中也是知晓的。”穆焕说着,抬手示意他坐下,这才又道,“你的兄长武陵侯苏鸿祯协同魏王谋逆,罪责颇大,但大人无需为此介怀,陛下处事向来公正,必不会因为此事而牵连至大人头上。”   苏鸿礼没想到这位摄政王千金之尊来到他的府上,如今居然会对他说这样一番话。处于这个位子上的人,必然是一言九鼎的,如今他说这样的话无疑是给他整个全家都吃了一颗定心丸啊。   他激动的直接起身跪了下去,诚惶诚恐地谢恩起来。    直到送走了摄政王,苏鸿礼这心上认识忐忑莫名。直到苏夫人吴氏进来喊了他几声,他才渐渐缓过神儿来,用袖口擦了擦额间不知何时渗出的细汗,他整个人如释重负地重新坐回罗汉椅上:“夫人,我有种预感。”   方才摄政王和自家夫君谈了什么吴氏没听到,如今一听这话再看看苏鸿礼这生无可恋的表情,她顿时吓得不轻,脸色都跟着白了:“大人,王爷当真不会原谅侯府吗?咱们是不是也会受到连累?谋逆之罪若是追究起来,株连九族的例子可是不少啊。”   苏鸿礼此时已经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又见自家夫人居然说着说着眼眶含泪,竟是哭了起来。   这吴氏原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模样算得上数一数二,那柳叶眉、桃花眼自是勾人射魄的。苏鸿礼当初一见难忘,求着家人谋得了这份亲事。两人虽说成亲了十数载,但感情一如既往的如胶似漆、郎情妾意。吴氏现如今虽过了三十,但风韵依旧,如今这般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更是惹得苏鸿礼一颗心都跟着化作了水。   他抬手为妻子揩了揩脸上那泪珠子,柔声嗔她:“你这是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你倒是先哭上了,这么大个人了,也不怕人笑话。我方才那话是说呀,咱们苏家只怕会有好事了。”   吴氏一听这话立马止了眼泪,抓住丈夫的手一脸惊诧:“此话当真?什么好事啊?”   苏鸿礼眯了眯眼,拿手指戳了戳妻子那水嫩嫩的脸蛋儿,笑道:“摄政王率领大军路过咱们繁州,又亲自登门来拜访,方才还亲口跟我说魏王一事不会牵连我们二房,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吴氏沉吟了片刻,一双桃花眼渐渐绽放出异样的光彩,竟有些像那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透着若有若无的灵动和蓬勃之气,“夫君,你这是要升官了吧?”   苏鸿礼调侃地挑了挑妻子的下巴,将那张俊美的脸凑了过来,鼻子抵在吴氏那小巧的鼻端,温热的气息也随之喷洒过来:“夫人聪慧。”   苏鸿礼文官出身,没有武陵侯苏鸿祯身上那股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反倒多了些浓郁的书卷气,皮肤白净,五官挺拔,再加上这繁州城山明水秀甚为养人,他现如今虽已三十有五,却更像是不足三十的模样。那下颌的胡须不仅不觉老气,反倒为他平添几分成熟男人的独特魅力。   吴氏被他如今这般调侃,一时间羞得双颊绯红,抬手推他一把:“瞧你,大白天的,在这大厅里也不怕教人看见,都老夫老妻了还没个正形。”   苏鸿礼一抬手扯过吴氏的胳膊往怀里一带,吴氏顺势转了半圈儿,最后坐在了他的腿上。她羞得正要挣扎,那无赖的男人却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什么老夫老妻,我虽每日见着夫人,可情意却是不减当年。为夫还盼着夫人能为我再生出几个孩子出来呢。”   吴氏听罢又羞又恼,拿拳头去捶他的胸膛:“你又说得什么话,咱们的笛儿早已出嫁,笳儿和竼儿也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你还想什么呢,也不臊得慌。”   苏鸿礼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咱们俩才三十多岁,再生他一窝子又有何妨?”说着,他迫不及待地去啃她那娇俏红唇。   吴氏惊得别过脸去,顺势捂住他的嘴:“好了别闹,说正经的,摄政王绕那么远的路来到繁州,又与你说这样一番话,会不会还有别的意图?咱们和定北侯素来没什么交情,和这位年纪轻轻的摄政王可就更没什么瓜葛了,他没理由为着大哥和魏王的事亲自过来给咱们送上定心丸吧?”   说起这个,苏鸿礼也渐渐严肃了起来。他眯了眯眼睛,凝紧了眉头没答话。   这个问题他也正想不通呢。   * * * * * * * * * * * * * * *   晚膳过后,苏简觉得今晚格外疲乏,本欲早些休息,却见蒹葭神神秘秘的进来回话:“姑娘,摄政王的侍卫来了,说是摄政王要见您。”   苏简的困意醒了大半儿,难以置信的再重复了一句:“见我?现在?”她听说摄政王的军队只是路过此地,来府上拜访一刻钟后便出城了,现在应该在距离繁州城很远的地方安营扎寨才是,如今怎么折回来了?且晚上不是有宵禁的吗?   不过也是,人家可是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宵禁哪里禁得了他这号人物?   苏简坐在矮榻上没动,手指不经意地敲打着几面:“摄政王见我做什么?”若是与侯府的事有关,他无论找叔父还是苏玠,也都轮不到她这个女流之辈的头上。可若是旁的,她和这位摄政王有什么瓜葛吗?   蒹葭想了想道:“姑娘,您以前不是提过,曾经的六姑娘心仪摄政王吗?会不会原来的六姑娘和摄政王之间认识?”   苏简听了这话仔细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依着以前苏简的性子,若真和摄政王有什么,恐怕也是仇吧?”   自家姑娘这话说得十分有理,蒹葭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了。又见她坐在那里不动,她问:“那侍卫还在外面等着呢,若姑娘不见,奴婢去回绝了他?”   苏简赶紧拦下:“别,摄政王见我一事尚且不知吉凶,我们不可轻易得罪。何况,咱们苏家未来怎样,可全捏在这位摄政王的手上。如今武陵侯府在长安城本就处于水深火热之地,咱们若惹恼了摄政王,最后吃罪的只会是我们苏家。”   “那怎么办?这摄政王也是的,若真有正事,该光明正大的宣召姑娘,如今大晚上让侍卫偷偷摸摸闯进咱们苏宅来,又算得什么道理?”蒹葭越说越发愁,她家姑娘现如今已经十四了,名声正是越发紧要呢。   苏简叹了口气:“罢了,你去取我的披风来。此事既然推拖不得,少不得要迎难而上了。如今人还未见,咱们在这里想多少也是没用,还是到时候随机应变的好。”   蒹葭一听这话整个人有些欲言又止,可又觉得没别的更好办法,只好应诺。      ☆、卿可安好   苏简裹着披风跟在蒋武的后面, 夜色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的。此时夜已经深来,路上并不曾碰上什么人,一路畅通无阻的, 眼看着两人快要走出府去, 苏简脚下的步子一点点慢了下来。   “这位小哥,你家王爷究竟是在何处要见我?”若在这苏宅之内,有什么事她大呼一声守卫们兴许还能听到,可若出了这宅院, 那可真是死活不论了。   想到那位摄政王在朝堂上那些铁腕,她这心里到底还是发怵的。   这时,前面的蒋武也停了下来, 指了指前面的偏门:“王爷在那里等候姑娘,姑娘请吧。”   苏简顺势望过去,夜色下只见一身材挺拔高大的男人负手而立,淡淡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 清冷中透着一丝高贵。还未近身, 苏简居然已经提前高收到了那上位者的凛然之气。   她定了定神,握着袖子的手缓缓放开, 长舒一口气,一步一步向着那男子的跟前而去。   及至那人身旁时,那人依旧背对着自己,身形如松柏佁然不动,仿若并未察觉一般。   苏简默了须臾, 对着男子屈膝行礼:“王爷安好,不知王爷深夜宣召小女所为何事?”她不卑不亢,努力让自己说出的话端庄平稳,不丢了苏家人的脸面。   熟悉的嗓音回响在耳畔,穆焕的身形未滞,一颗心竟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攥紧了拳头,站在那里没动。   “王爷?”苏简又壮着胆子唤了一声。   眼前的男人似乎有了反应,他施施然转过身来,一张绝佳的面容就那样呈现在她眼前。   苏简不得不承认,这摄政王穆焕生的极美,这种美不带丝毫女儿家的阴柔之气,而是那种男性阳刚健硕之美。似乎这一年多在外征战的缘故,他的肤色较之旁人暗淡许多,五官却显得更加棱角分明。斜飞入鬓的眉,狭长而又蕴藏着锐利的凤目,薄唇微抿,不怒自威。他的头顶上,有月光倾洒而下,流泻在那浓密亮直的乌发上,泛着柔和的光晕,仿若不是这凡尘之物。   看着这样一个男子,苏简突然便明白为何原来的苏简小小年纪便对定北侯世子念念不忘了。   在苏简提着胆子观察他的同时,穆焕的视线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别四年,她长高了很多,似乎也瘦了很多。一袭墨色大氅遮住了里面玲珑有致的身段儿,却愈发惹人遐想。头上戴了帷帽,一层薄薄的面纱铺下来,遮了娇俏的容颜,夜色下令人瞧不真切。   她这般打扮让他略微有些失望,竟有种想要亲手扯去面纱一睹芳容的冲动。脑海中竟再次浮现十四岁那年,魏王府后院那匆匆的一瞥。   这个女人呐,害她这四年来日思夜念,多少个不眠之夜,他总幻想着她能出现,战场上多少次九死一生,他生怕自己再也没机会看见她。   四年的时间不曾淡化他当初被收养在武陵侯府的那些记忆,甚至还清晰如昨日。以前他只是觉得想报答她当年的收留与陪伴,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某些情愫好似在他不知不觉间深入骨髓,刻骨铭心。就如现在,好容易见到她,他恨不能将她拥入怀中,再不放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魏王府里初次见到她时的莫名心动,亦或是在得知她涅槃重生时的惊诧与欣喜,再或者是他和她无数个夜晚的同榻而眠……   穆焕不知道自己脑子里一瞬之间想到了多少,一句“卿可安好”几乎便要脱口而出,复杂的眼眸中似乎夹杂着眸中期盼。   苏简见对方一直望着自己不答话,一时间心里也无法断定此人是和意图,犹豫半晌,再次出口提醒:“王爷?”   穆焕在她那疏远而又恭谨的话语中一点点变得清醒过来,一张脸逐渐恢复了以往的肃穆和清冷,说出的话更是寡淡无味:“你可是武陵侯府的六姑娘苏简?”   苏简敛眉颔首:“正是小女,不知王爷可有要事?”   穆焕双手负在身后,身形挺得笔直,随意地扫了扫天边那薄淡的月色:“倒也算不得什么要事,本王与姑娘的兄长苏琛有些交情,倒是常听令兄提起,今日一见,姑娘胆识过人,令本王钦佩。”   听他提起苏琛,苏简便想起来了。当初魏王谋逆之时,的确是苏琛和穆焕二人一起联络五路兵马攻入皇城,讨而伐之,方才有了现如今的旭辉小皇帝。前段日子祖母来信时还说,苏琛现如今已是皇城八千禁军的统领了。如此要职落在他的头上,看来苏琛和这位摄政王的关系匪浅。   鲁国公府早就被削去爵位,为奴的为奴,流放的流放,唯独武陵侯府现如今爵位仍在,莫不是便因着苏琛的这层关系?   那今摄政王突然主动向她提起苏琛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沉默须臾,对着摄政王再次颔首:“家兄能得王爷青睐,乃是我们苏家上下的福分。”   穆焕又道:“本王与蛮夷征战一载有余,与令兄更是长久不见,眼见着便要回长安,就想着代他看看你这个妹妹,等到了长安帮你们兄妹传话,想来对他来说便是极好的礼物了。”   苏简听得愈发意外起来,看来这苏琛和穆焕的关系还真不一般。   她莞尔一笑:“看来王爷也是性情中人,重情重义,家兄能与王爷这样的人相交,实在是福泽深厚。”   穆焕笑而不答,只又看向她道:“不知姑娘可有什么话需要本王回去带给令兄的?”   苏简略微顿了顿,虽心上有成百上千的不解和困惑,却仍只是摇了摇头:“小女一切安好,劳王爷挂心了。”   穆焕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姑娘请回吧。”   苏简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摄政王大晚上找她竟然只是为了这些事,讶然的同时又对这位王爷有了些许改观。   她略一颔首,对着穆焕屈膝行了礼,施施然转身离去。   穆焕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其实,对于他来说,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探入闺阁,偷偷见上一面以慰相思也不算什么难事。可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传她出来更妥帖些。   方才提及苏琛,虽说是没话找话的借口,却也是他深思熟虑过的决定。武陵侯府现如今处境艰难,依着她的性情自然也为此忧虑。他方才那样一番话,却也恰好摆正了态度,让她安心——有他和苏琛的关系在,苏家就决不会有事。   原本隐匿与暗处望风的蒋武此时跟了上来,看到主子凝望苏家姑娘时眼底的那份温柔,他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家主子究竟是何时对苏家六姑娘动心的呢,他这个贴身的侍卫居然毫无所觉?他可是自十岁开始就跟着他的啊。   蒋武摸了摸脑门儿,思索着自己是不是打仗的时候伤了头部,错失了某部分的记忆。   * * * * * * * * * * * * * * *   苏简回去的时候蒹葭正焦急地在房中踱步,看她回来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急忙迎上前来:“姑娘可算回来了,真是要吓死奴婢了,您若再不回来,恐怕奴婢都要急得去找老爷夫人禀报了呢。”   苏简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递给蒹葭,又坐下来捧了一杯热茶暖着手,却是一语不发。   蒹葭在一旁观察了她片刻,忍不住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摄政王跟您说了什么?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不行,奴婢得去找老爷禀报此事……”   苏简赶紧拉住她:“好了,你放心吧,什么事都没发生。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蒹葭仔细打量着自家主子,面色平和,衣衫整齐,的确不像是被欺负的样子,她顿时将悬着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那摄政王大晚上突然召见姑娘,究竟是为了什么?”   苏简两只手心夹着水杯搓弄了几下,似在回答蒹葭,又似乎是自言自语:“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提起了苏琛。”   “二公子?”蒹葭听得一头雾水。   苏简点了点头:“他话里话未似乎都在说着与苏琛的关系非同一般,蒹葭,你说他这会不会是在向我们暗示,咱们侯府不会有大麻烦?”   现如今都旭辉三年了,父亲的脑袋依然还在脖子上架着,侯府那么大的院落还在,她作为侯府之女也不曾被发派为奴,这一切不都是好的征兆吗?   蒹葭想了想:“纵然如此,可摄政王千金之躯,为何会亲自来找姑娘说这些呢?”   苏简低头看着杯中茶水徐徐而上的热气,缓缓道:“兴许……是因为苏琛吧。”她这个哥哥,关键时刻还真是救了她们全家啊。      ☆、作画品评   年后的天气日渐暖和了下来, 大清早烈红如火的朝阳便自东方升起, 映着世界万物,一切的生命似乎都已复苏。   早膳过后,暖融融的太阳已爬上了树梢, 灿烂而明媚的春光挥洒在大地上, 满地都是金灿灿的。春藤阁南面墙角的花池里有小草不知不觉间吐露新芽,嫩黄嫩黄的,似乎也在预示着春日的来临。   苏简早已褪去了那厚重的裙袄,如今娇黄色的软烟罗裙衫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儿, 将纤细窈窕的身段儿展露的一览无余。此时,她提着狼毫笔在案桌前认真描绘着一幅丹青,偶尔还会凝视着书卷发呆片刻, 再惋惜地喟叹一声,继续埋头作画。   许是因为太过用功,再加上今儿个比以往热了些,她此刻眉目如画的小脸儿红扑扑的, 本是素颜朝天, 此刻竟像抹了胭脂般红润通透。   蒹葭用青瓷碎花小盘子盛了一盏红枣枸杞茶端上来,茶盏里漂了一朵洁白无瑕的茉莉, 随着她走进来的动作,里面的茶汤微漾,茉莉的花瓣微微晃动着,像神妃仙子遨游在红湖碧水间,清雅宜人。   她将茶盏搁在案桌上, 对着全神贯注的苏简道:“今儿个天儿热,奴婢煮了茶汤,现下已经凉却,姑娘饮些吧。”   苏简此刻原也有些口渴,听到这话将狼毫笔搁置下来,结果茶汤小呷了一口,口味甘醇,香气浓郁,回味无穷。她唇角一弯,一双杏目随之便眯了起来,檀唇微启,话未出口倒先露出那一口雪瓷般干净的皓齿:“你的手艺如今是越发的好了。”   说罢又一连喝了几口,这才将茶盏递交给蒹葭。   蒹葭含笑接过来放在别处,上前去看自家姑娘的画:“姑娘画什么呢,都在这儿做了近一个时辰了。”   待看到上面的话,蒹葭脸上的笑意有片刻的停顿,最后逐渐敛去:“姑娘想绵绵了?”   苏简点头,眉宇间似有哀伤:“是啊,以前我一心想着复仇,说起来都没全心全意陪过它。绵绵必然是生了我的气,这才至今不归的。”   蒹葭听得有些心疼:“姑娘快别这么说,绵绵那样乖巧懂事,它怎会因此而生您的气呢?兴许它有别的重要事情去做,过不了多久便会回来了。”   苏简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莞尔一笑,倒是没再说这个。她长舒一口气,让自己渐渐放松下来,将那白色的宣纸拿起来细看一会儿,扭头问她:“快来瞧瞧我这画,不如批评一番?”   蒹葭听得受宠若惊:“奴婢哪有那本事啊,可折煞奴婢了。”   苏简却道:“这算什么,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嘛,纵然说得不对,我也不会怪你。”不知怎的,她看着这幅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仔细一瞧,却又发现不了是哪儿的毛病,与其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冥思苦想,倒不如抓了旁人来问。每个人看事物的角度不同,兴许便会有所收获呢?   蒹葭听了这话,心知今儿个是逃不掉了,便当真仔细看了去。   苏简画的是洛云山上慈云庵内她曾经住过的那处院落,简单雅致的木屋用墨色线条勾勒出轮廓,背后是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山脉,因为画的深浅分明,倒显得那山缥缈巍峨,颇为壮观。   院落里有颗粗壮高大的梧桐树,树上站着一只小猫。那小猫的眼睛炯炯有神,似乎在同画外之人凝神对视。它的尾巴翘起老高,似乎下一刻就会左右摆动起来一般似的。   蒹葭仔细看了一会儿,到底不太在行,实在无法评判出什么来。又见自家姑娘此刻满心期待地等着自己开口,她略一思索,笑道:“奴婢瞧着是极好的,若是再着了色想必就跟真的一样了。”   说罢,又略显歉意地继续道:“对了,姑娘若真想人给些意见,咱们不妨去找四姑娘和五姑娘?五姑娘学识渊博,想必丹青也是极为拿手的。”   苏简听罢一拍桌子:“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主意一打定,她让蒹葭收了画卷,两人一起往着苏笳和苏竼的浣薇阁而去。   * * * * * * * * * * * * * * *   浣薇阁里,苏竼在房里看书,苏笳一个人百无聊赖在院子里瞎晃悠,远远的听见蒹葭和苏简的说话声,眉梢一喜,撒腿便迎了出去。   “阿简,我都快闷死了,你可算来找我玩了。”她说着已经抱住了苏简的胳膊,脑袋顺势侧靠在她的肩膀上。   苏简笑着摸了摸她的脑门儿:“怎么了,五姐姐莫不是又在看书不同你玩了?”   说起这个,苏笳无奈地叹息一声:“那就是个书呆子,真没趣儿。”说着又笑嘻嘻讨好苏简,“还是我的六妹妹有意思,咱们一会儿去大嫂那儿找恒儿玩好不好?”   苏简一听默了几息,似乎是在犹豫:“那个,四姐姐,我今儿个画了一幅画,总觉得哪里感觉不太对,所以特地拿来给你和五姐姐品评的。”   “你做得画?”苏笳眼中精光一闪,迫不及待道,“哪儿呢哪儿呢,快拿来给我看。”   苏简道:“路上不方便,咱们到了房里再说吧。”   苏笳点了点头,拉着苏简的步子都随之快了几分。   两人一起进了小书房,苏竼见苏笳风风火火闯进来,她眉头略蹙,又甚是无奈:“你不是说不再进来打搅我的吗?”   苏笳跑过去将她手里的书放下来:“哎呀,你手里这本书册我都见你看过三遍了,你无不无聊?阿简带来了一幅画,说是来让我们俩看的。”   苏竼这才看到苏笳后面还跟着苏简,她莞尔一笑:“六妹妹莫要多想,我方才那话没有说你的意思。”   苏简明白这是这对孪生姐妹的相处模式,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她略摇了摇头,对着苏竼回以同样恬淡的微笑。   苏笳将苏简的画卷展开,铺在了苏竼跟前的长案上,仔细一瞧,不由得连连赞叹:“阿简,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作出的画儿这样好,比我可是好太多了。你这水平,和竼儿也不相上下嘛。”   说完又忍不住对着苏竼调侃两句:“怎么样,遇到对手了吧?”   苏竼只顾低头看画,没搭理苏笳。   默了一会儿,她抬头看向苏简:“阿简养过猫?”   苏简点头:“之前捡到过一只,在家里养了一阵子,不过后来那猫一声不响的走了,至今都没回来。”想到消失不见的绵绵,苏简不由有些怅然。   苏竼倒是瞬间了然:“难怪呢,你对这猫的神.韵掌握的极好,倒真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不过……”   见苏竼突然不说话了,苏简凑上前去:“不过什么?”   苏竼看她一脸着急的样子,笑着指了指那画:“你瞧这猫,形态娇憨中又显得霸气侧漏,看上去似乎活力四射,想来你画这猫时想到以前养的那只,心情是随着回忆而变得愉悦的。但这屋舍的色泽就显得暗淡了许多,似乎又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怅然。”   被苏竼这般略一提点,苏简瞬间变发现了问题所在。她是在想到绵绵时才想起作这幅画的,起初最先画的便是这只调皮可爱的小猫了。不过后来,想到绵绵现在下落不明,甚至不知是凶是吉,她的心情的确跟着沉重了许多。   她方才看这幅画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如今一看也就全明白了。这两种相反的情绪互相交织,最后反映在这画中时,乍一看觉得还好,若仔细去深究,便能发现出猫和屋舍之间的搭配格外突兀。   她正想着,苏竼已经提笔在房屋上用线条勾勒些许,最后又在窗子上描了两笔,暖暖的阳光自远处的山上展露头角,朝阳的微光笼罩着画中的院子,映衬在那紧闭着的窗牖上,使得大地明朗,一切似乎都又充满了希望。   苏简还在愣神,苏竼已将笔搁下,抬头看她:“猫儿认主,若是有缘,它会回来找你的。”   苏简听了这话,再看看如今那副画儿,对苏竼顿时敬佩不已:“五姐姐才情了得,原来作画更是一流。”   被遗忘在一边的苏笳闻此抢了话头子:“阿简,你还不知道吧,竼儿作画的本事那是跟周大哥学得,周大哥师出丹青先生韩子义,作画儿的本事自然不差。”   苏竼不太自在地笑了笑:“我这画啊,难敌周大哥的十分之一。”   苏笳笑嘻嘻着调侃她“怎么会,那段时间你为了学画就差住在周大哥的青竹园的,后来周大哥都说你学有所成,他都教不得你了呢。”   苏简听得一头雾水:“周大哥,哪个周大哥啊?”她在繁州城苏家也住了几年了,怎就不曾留意过此人?      ☆、君舟民水   周丙屿乃是苏夫人吴氏娘家嫂子的表侄儿, 父亲早早的因病故去, 母亲改嫁,周丙屿年仅四岁便成了孤儿。   苏泓礼夫妇成亲多年,膝下只得三女, 并无男丁, 便托着娘家嫂子将四岁的周丙屿养在膝下,算作养子。   原本收养子嗣是需要请来祖中长辈做个见证,进宗祠磕头上香认祖归宗的。不过苏泓礼说,若这孩子是个好的, 日后自然会孝敬我们以报恩情;可若他是那不仁不义之辈,认祖归宗又如何,我们夫妻若老了还是指望不上。   苏泓礼这般一说, 妻子吴氏也觉得十分在理,夫妻二人一番商议便决定仍让他姓周,算是寄养在苏家的。如此以来,日后若他出息了, 招为女婿也是不错的。   好在这周丙屿是个争气的, 自打入了苏家,他向来懂事听话, 念书也是十分上进,且对待苏泓礼和吴氏夫妻二人体贴孝顺,倒真像个亲儿子。   这周丙屿自幼聪慧,七岁能成诗,十二岁能作赋, 十三岁便考中了秀才,无论哪个见了不夸他天资聪颖,前程似锦。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十五岁那年的秋围考试一心想拿个头等解元的他,却因为考前吃坏肚子而落了榜。   自此,他所有的好运似乎都随之消失了。现如今已经二十有二,却依然不曾考出个举人来。   原本阳光而又充满朝气的他如今更是变得沉默寡言,每天都把自己关在青竹园里埋头苦读,生生把自己搞成了书呆子。   听了苏笳的介绍,苏简方才晓得,原来苏家还有这号人物。此人常年待在青竹园内闭不出户,也就难怪她在苏家这么久不曾晓得了。   苏笳说起周丙屿来不由有些兴奋:“说起来我也许久不曾去青竹园看过周大哥了,阿简既然没见过,那咱们就一起去吧。我跟你说,青竹园里有好多丹青水墨画,全都出自我周大哥之手,他可厉害了呢。”   苏简还没应话,苏竼突然道:“周大哥喜静,如今天气不冷不热,正是他用功念书的好时候,咱们怎么能去打搅他呢?还是改日吧。”   苏笳道:“哎呀,周大哥整日埋头苦读,这样其实一点都不好,劳逸结合才能事半功倍嘛,所以咱们是为了让他散散心,别把自己给闷坏了不是?”   苏竼无奈摇摇头,嗔她一眼:“就你这一张嘴会说话。”   苏笳冲她眨巴眨巴眼睛,俏皮一笑:“竼儿,你倒是去不去啊,你若不去我就带阿简过去了。阿简喜欢画,介绍周大哥这位丹青先生的得意门生给她认识一下嘛。”   苏竼看她一眼,并未拒绝。苏笳知道,她这样便是答应了意思,不由得冲苏简眨了眨眼睛,又附耳低声道:“瞧见没,素来不爱凑热闹的竼儿也有软肋。”   苏简眨了眨眼睛,还有些没听明白,那边苏笳已经欢天喜地拉她出门了。   * * * * * * * * * * * *   周丙屿的青竹园建在苏宅的西面,隐于青翠的竹林之后,一座简单雅致的两层小竹屋里。   这竹林苏简平日里散步倒是来过,却不曾想,竹林之后还有这样一番天地。   那小竹屋建的不大,屋前是圆润的青石小路,曲折蜿蜒。顺着小路走上十几步便是用竹子搭建的曲折连廊,廊下摆了一幅木质桌椅,上面摆着笔墨纸砚,一看便知是周丙屿素日里念书的地方。   苏笳指了指前面的木屋给苏简介绍:“这一楼是周大哥平日里念书睡觉的地方,二楼呢是藏书阁,里面全是周大哥这么多年来读过的书籍。而他那些较为得意的墨宝字画一般也都挂在藏书阁的墙上,有很多呢。周大哥不喜欢旁人进他的藏书阁,目前为止也只有我和竼儿进去过。”   “这样啊,那我岂不是没机会了?”苏简原本就是为着周丙屿的字画来的,如今听闻自己可能没机会进去,她不免有些失望。   苏笳笑道:“怎么会呢,周大哥不会对你那般小气呢,你说对吧竼儿?”   苏竼正凝神望着那竹屋发呆,听到这话下意识往这边看了一眼,倒是并未接话。   周丙屿从二楼抱了几卷书走出来,看到苏竼和苏笳略微一顿,随即笑着迎过来:“竼儿和笳儿怎么有空过来?”   周丙屿生的相貌堂堂,五官周正,似乎因为太过刻苦,身材略显消瘦,倒更是衬得他颀长高大。因为常年在此读书,自然少了些风吹日晒,他的皮肤白皙非常,瞧上去文文弱弱的,一股子浓浓的书卷气息。   苏竼张了张口还未说话,苏笳已笑嘻嘻上前道:“周大哥,今儿个我还带了个妹妹过来,她喜欢作画,听说你师出韩子义先生,特地慕名前来呢。”   周丙屿将目光落在苏简的身上,略扫了两眼便礼貌的偏过头去,嘴里不由得喃喃自语起来:“不知不觉我在这青竹园待了这么多年吗,婶娘又生了个小妹我竟是不自知,实在是大为不孝……”   苏笳听得没忍住,扑哧一声捧腹大笑起来。   周丙屿被她这莫名其妙的笑声搞得一愣,不知所以地摸了摸后脑:“我又哪里说错话了吗?”   苏笳笑他:“周大哥,我这妹妹如今可都二七年华了,莫非你已独自一人在这青竹园待了十四年不成?”说完,又故作泄气地喟叹一声,“若是如此,那我和竼儿可真够笨的,十四年了才长了这么点儿。”   周丙屿一听这话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看向苏简时大为不解:“那这位是……”   苏竼温婉道:“这是伯父武陵侯府的嫡女阿简,依着排名,我们唤她六妹妹。”   周丙屿了然,赶忙对着苏简行了礼:“原来是六妹妹,洛川失礼了。”   看着这人呆呆傻傻的模样,苏简有些想笑,却又忍住了,只屈膝回了一礼,娇娇唤了声周大哥。   苏笳在周丙屿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周大哥,你还真是学书学傻了,她是妹妹,你跟她行的哪门子礼?”   “这……”周丙屿双脸一红,窘迫的说不出话来。   周丙屿一紧张就会不知所措,嘴里开始不明所以地背起书来:“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着,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   苏竼脸色一沉,对着苏笳低斥一声:“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周丙屿听了这话只当苏竼这是在说自己,慌忙闭了嘴,整个人昂首挺胸地立着,窘迫的整个人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脑子里却更加飞速地背起了东西: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   苏竼被他这反应搞得微微有些不自在,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心中悄悄道了一句:还真是个呆子!   * * * * * * * ** * * * * * * *   御书房   年仅七岁的小皇帝摇头晃脑看着说中书卷:“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待读完了,又不解地看向旁边一脸肃穆的摄政王,“穆叔叔,唐太宗告诫臣下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穆焕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对着旭辉帝解释道:“太宗皇帝这话的思想来源于荀子的‘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亦覆舟。’这话是说,天子治国当以民为本,民重君轻,社稷方可安稳。若为君者不思政务,不顾万民,民心尽失,则如那波涛冲毁船只,社稷危矣。”   旭辉帝点头表示了然:“我知道了,秦皇□□残虐,陈后主骄奢淫逸,隋炀帝大兴土木,他们使得万众离心,所以百姓才会联合起来推翻朝廷,致使国家灭亡。所以为君者当如汉代的文景二帝,隋朝文帝,唐宗宋祖之辈,一心为民,顺应民意,如此家可安国可定,社稷方可得意昌盛繁荣。”   穆焕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陛下聪慧,又有一颗宽厚仁义之心,日后必然也会是深受百姓爱戴的贤明之君。”   旭辉帝支着下巴想了想:“可是,若想成为好皇帝,我应该从哪里做起呢?”   穆焕想了想,提笔写下一个字:容。   看到旭辉帝不解的神色,穆焕皆是:“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又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陛下身为一朝天子,更加需要有宽阔的胸襟才是。”   旭辉小皇帝想了想,赞同地点头:“穆叔叔所言甚是,朕日后必当严加克己,宽厚待人。”   穆焕默了片刻道:“陛下既然想有容人之量,眼下便有您表现给大家看的时候。”   旭辉帝大为不解:“穆叔叔指的是……”   穆焕答道:“武陵侯府,苏家。”      ☆、重回长安   旭辉三年秋, 苏鸿礼升职为工部郎中, 苏宅的一家子人都在为此心中高兴。   “这工部郎中虽说也是个五品官职,跟繁州知府一般大小,可天子脚下到底是不一样的。”苏鸿礼反反复复看着调派的圣旨, 一双峰眉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苏夫人吴氏也颇为欢喜:“正是呢, 正月份摄政王突然来了咱们府上,你说可能要升官了我还觉得难以置信,如今不过半载有余,这调派的圣旨当真就下来了。咱们这位摄政王当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他这是在重用夫君吗?”   苏鸿礼眯了眯眼:“摄政王的心思我也猜不透,不过,这样的调派任谁瞧了都知道是好事, 咱们苏家看来是祸去福至喽。”   苏笳听了也有些兴奋,拉着自家父亲的胳膊摇晃着问:“那是不是说明伯父一家也没事了?”   苏鸿礼略顿了顿,叹息一声道:“那传旨的钦差对于武陵侯府只字未提,那边究竟如何还不好说。不过, 既然咱们不会被殃及, 想来武陵侯府也不会差太多吧。至少,武陵侯这顶帽子朝廷至今也不曾收回去呢。”   苏竼凝眉细思着:“这位摄政王也真是奇怪, 伯父和鲁国公所犯之罪一模一样,鲁国公被处死,府中男丁流放边疆,女眷尽数充为官奴。可武陵侯府至今安然无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莫非真是因为二哥和摄政王之间的交情吗?”不知为何, 她觉得朝堂之事不该是这样简单的。   苏笳道:“就你爱钻牛角尖,管他因为什么呢,左右咱们现在是什么事也没了,这马上又可以到长安去,怎么说也都是好事。”   吴氏也笑着点头:“是啊,长安天子脚下,你们姐妹二人到了那里也会和现在不同的。那地方人才辈出,又多得是名门之后,将来啊给你们俩说亲都比在这里要省心得多呢。”   苏竼闻此双颊一红:“娘,你说什么呢,我们如今还在繁州,怎就说起这个来了。”   “就是就是!”苏笳也跟着附和,“娘,你别高兴太早,竼儿这般优秀,自然得找个文武双全而又门当户对的与之匹配,你可别到时候挑花了眼。”   苏竼气得剜她一眼:“就你话多!”说罢也不在此久留,匆匆地便走了。   苏笳还在幸灾乐祸,吴氏上前捏了捏她的脸:“瞧你这话说的,我方才说给你们两姐妹说亲,如今到你嘴里怎就成了竼儿一个了?你这丫头当真是不知羞的,你说说,你们俩不过是一前一后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这性子怎就差别这样大呢?”   苏笳笑嘻嘻揉着被她娘捏过的脸,想到竼儿那气急败坏又拿她没辙的样子便一阵想笑。   * * * * * * * * * * * * * * *   苏鸿礼带着一家子人从繁州城前往长安赴任,这一奔波便又三个月过去,及至长安城时已进了寒冬。   长安城的第一场雪来得也巧,就赶在苏鸿礼一家子人进城的这日,长安城的街道上白雪纷飞,洋洋洒洒的,伴着呼啸而至的狂风,一行人坐在马车里也不暖和。   苏笳两日前便染了风寒,此时坐在马车里,身上裹了两条棉被仍觉得冷,整个人连同身上的棉被一起哆嗦个不停。   “阿嚏——”她猛地打了个喷嚏,然后抬手揉了揉鼻子,说出的话带着点鼻音,“还是喷嚏打出来舒服。”   吴氏见她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却疲累无力,抬手试了试她的体温,不由得眉头略蹙:“大夫明明说吃了药烧就能退,怎么还这么烫,真是受罪啊。”   苏笳笑着摇了摇头:“娘,你放心吧,我没那么严重,不过是小小的风寒,过些日子也就没事了。”   吴氏瞪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逞能非要骑马结果冻坏了身子,何至于受如此苦头?”   苏笳自知理亏,也不顶嘴,委屈巴巴地抬手揉了揉阻塞的鼻子,对着自家娘亲撒娇:“娘,我都这样难受了,你快别说我了,让我睡会儿好不好?”   吴氏看女儿这般模样也是无可奈何,又怜爱地帮她裹了裹被子:“困了就睡会儿,等到了侯府娘再叫醒你。”   待那车在武陵侯府的大门口停下来,苏简一掀帘子走下马车,入目的是武陵侯苏鸿祯和苏琛父子两个带着一帮子人迎在外头。苏鸿祯的左后方占了个容貌平平的妇人,那妇人穿着橘色桃花折枝图案的袄裙,外罩梅红色小坎肩,发髻上斜插一支翡翠镶珠簪,简单而又大方。她站的端庄,发髻上的簪子竟也一动也不会动。   而那妇人的左手边还牵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那姑娘穿得倒是锦衣华服,繁杂的银线勾边百褶裙,桃粉色狐狸毛领小夹袄,一张脸蛋儿粉扑扑娇嫩嫩的,杏眼桃腮,随着她眨巴眼睛的动作,长长的睫毛一翘一翘的,乖巧中又隐隐透着俏皮可爱。   苏简望着那对儿妇女愣神了片刻便反应过来,那妇人便是当初郭氏在时不怎么受宠的静姨娘,听闻这些年没了郭氏一直是她在打理内院。听祖母写信说她去繁州的第二年静姨娘添了个女儿,想来便是这丫头了,按照年龄来算应该三岁多了。   苏简和苏玠、秦莹上前对着苏鸿祯见礼,那边苏琛已经笑呵呵抱起了苏玠怀里的小苏恒:“可算是见着我们家恒儿了,二叔叔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得紧呢。”   苏恒素日里跟喜欢跟苏笳一起打闹,性子也学得皮得很,此刻被陌生人抱在怀里也不怕生,似乎知道那是自己的亲人似的,只仰着小脸盯着苏琛瞧个没完。   苏鸿祯瞧的心痒痒,对着苏恒拍了拍手:“我的乖孙儿,快来让祖父抱抱。”   苏恒望了眼旁边的爹娘,果真张开了胳膊给祖父抱。又见祖父脸上的胡须一动一动的似乎很好玩,他就想到了以前抓二祖父胡须时二祖父总是笑得很开心,于是如今也伸手去抓眼前这位祖父的胡须。   秦莹吓了一跳,对着儿子轻斥:“恒儿,不得对祖父无礼。”   苏恒一看母亲似乎生了气,可怜巴巴又小心翼翼地去观望祖父此时的神态,却见苏鸿祯笑得一脸何须,宠溺地顶了顶他的鼻尖:“小家伙,这家里也就你敢揪你祖父的胡子,你爹娘、姑姑她们都没这个胆量。”   说罢,又爱又怜地亲了亲孙儿的脸蛋儿,对着大家伙儿道:“外面冷,都先进去吧,老太太都等着急了。”   苏玠和秦莹夫妻二人见父亲这样的态度,也都双双松了口气。以前在侯府,她们夫妻二人最怕父亲严厉苛责的面孔,如今时过境迁,父亲老了许多,性子似乎也跟着温和了。再想想苏玠以前被父亲训斥责骂的那些岁月,竟有些恍如隔世。   苏笳感染风寒,去瑞安堂给老太太行了礼便由人安排着去休息了,苏简则是一见到祖母便扑进她老人家怀里紧紧抱着,怎么也不撒手了。   苏老太太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祥,看着怀里的孙女儿眼角不觉间便湿润了,又强做笑意:“你这丫头,四年多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也不怕人瞧见了笑话。”   苏简依旧紧紧搂着祖母的腰,任凭她说什么也不撒手:“祖母,我好想你。你这么久都不派人接我回去,我真的好想你。”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屋子里其他人一时间瞧着这祖孙二人,不知道如何安慰。   旁边的苏琛笑着打趣:“阿简,你才刚回来就霸着祖母不放可是不好的,就算大哥大嫂、竼儿她们没意见,你也得让祖母抱抱小曾孙吧?恒儿还得叫你一声姑姑呢,你可得让着他。”   苏简仍有些不舍,可又觉得苏琛这话有理,缓缓从祖母怀里起了身,又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润,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失态了。”   苏琛抱着恒儿过去给老太太说话,又教着恒儿喊曾祖母。小恒儿如今也不过三岁,吐字还不清不楚呢,不过倒是乖巧的狠,跑过去喊了声曾祖母,又在老太太脸上亲了一口。   老太太被亲了一脸的口水,可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儿。见这小曾孙浓眉大眼,长得水灵,瞧着他的五官赞道:“这家伙长大了随他曾祖父,将来是个有本事的。”   秦莹听了有些受宠若惊:“祖母您就别往他脸上贴金了,平日里就数他皮呢,也就今儿个一下子见得生人太多这才安静了些。祖父戎马半生,威慑四方,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   老太太听了嗔她一眼:“我老婆子可不会瞧错人,你且看着吧,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比他爹强。”   苏玠一时间有些惭愧,又有些哭笑不得:“祖母,您就莫要打趣孙儿了。”   老太太看着素来疼爱的长孙,言语间倒是认真了许多:“听说你这些年苦读圣贤,也准备着考科举了,这是好事,人嘛总要有些上进心,这往后的日子才有奔头儿。你这做父亲的,也该为恒儿树个榜样不是?”   苏玠赶紧乖乖垂首聆听:“祖母说得是,孙儿会努力的。”      ☆、阖家欢聚   今儿个是苏家难得的大团圆, 午膳时苏家人齐全地聚在一起在老太太的瑞安堂偏厅共用。外面雪花纷飞, 寒风凛冽,室内在地龙的烘烤下甚为温馨。   在外面奔波了几个月,骤然看到如此丰富的菜肴, 三岁的小苏恒很是开心, 一会儿指着要吃那煎炸的焦香酥脆的芙蓉金丝卷,一会儿又非要喝那翡翠银丝鸡蛋羹。   看他那张小嘴儿吃个没完,自始至终都没停过,老太太还有些担心:“孩子还小着呢, 也没个饥饱,当心胃里积食了他难受。”   苏玠也道:“是啊,恒儿快歇歇, 晚些饿了再吃。”   眼见着父亲把自己跟前的小碗给端走了,苏恒急得要哭,一双眼睛可怜巴巴望着旁边的祖父。   武陵侯自打见到这小孙儿便喜欢的紧,再想到玠哥儿夫妇以前失去的那个孩子, 对恒儿难免越发偏爱。如今又见小家伙如此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这一颗心登时就软了。   武陵侯也知道孙子吃得不少了,不能再进食, 想了想过去亲自将他抱起来,又亲了亲他的脸蛋儿:“恒儿乖,你看外面下那么大的雪,祖父带你去堆雪人好不好?”   苏恒一听堆雪人眼前一亮,顿时把吃东西的事抛诸脑后, 欢欢喜喜地拍着手,人明明在祖父怀里抱着,却仍激动地瞪着小腿想蹦起来,最近还不清不楚的说着:“好,好!”   苏玠一听搁下筷子道:“父亲还未用多少呢,我陪他去吧。何况外面天冷,您莫要冻坏了身子。”   武陵侯却是并不看自己的儿子,只满含宠溺地亲了亲孙儿的脸蛋,轻声问:“恒儿要跟祖父玩还是跟你爹玩?”   这祖父待他极好,苏恒此刻正新鲜呢,再加上父亲平日里只知道埋头苦读,根本不怎么陪他玩儿,此时小家伙想也没想就伸出小胳膊勾紧了祖父的脖子,轻轻摇头,不清不楚道:“恒儿不要爹爹,爹爹好没意思的。”   没想到这孩子突然说出这么长的句子来,武陵侯顿时一阵乐呵:“你还知道什么叫好没意思啊?我们恒儿可真聪明!”   说完又得意地撇了一眼此刻黑着脸的儿子,淡淡道:“你坐下用膳吧,我自己带恒儿出去,谁也不准抢。”   见武陵侯抱着小苏恒走了,苏简沉默片刻若有所思:“父亲似乎变了不少。”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其他人都没听到,倒是坐在苏简旁边的苏琛听了个清楚。   苏琛望了她一眼,叹息一声道:“这些年父亲在朝堂倍受挤压,日子过得并不好,这些年来我都许久不曾见父亲这样笑过了。”   听到这个,苏简不由得往门口的方向望了望,没再说什么。   苏筱没了,郭氏没了,如今她又占着苏简的身子,时过境迁,很多过往恍如隔世,如今再回想起来她的心也平静了很多。想到父亲这些年所遭受的,苏筠一时间竟恨不起他来。   这个父亲纵然多么不好,多么的不称职,可这些年他妻离子散的,吃得那些苦也足够了。   苏简这般想着,随意地端起盛满了汤羹的汝窑小瓷碗喝了一口,一抬头却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姑娘时不时地往外面看。   这苏笑的年纪看上去和苏恒一般大小,不过却比苏恒安静很多。她似乎很怕生人,自从回了苏家,苏简还不曾听她开口说过一句话。   又见她看向外面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再想到方才父亲抱苏恒出去,苏简瞬时便明白了。   这苏笑是静姨娘所出,只怕父亲对这个老年所得的小庶女并不曾多加宠爱吧。   她走过去在苏笑跟前蹲下身来:“七妹妹吃饱了吗?”   苏笑忽闪着蝶翅般的睫毛,一双杏眼睁的大大的,却没说话。   一边的静姨娘笑着抚了抚女儿的头:“笑笑,你六姐姐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吭声呢?快叫六姐姐。”   听了姨娘的话,苏笑果真乖乖巧巧唤了声六姐姐,一双小手不停地抠来抠去,一看便是很紧张。   静姨娘不好意思地陪着笑:“这孩子胆小怕生,让六姑娘见笑了。”   苏简伸出食指点了点苏笑那粉嫩嫩的小鼻子:“我们笑笑真好看,像个小仙女。”   苏笑红着脸躲进了静姨娘的怀里,抓着静姨娘的衣袖不说话。   这孩子乖巧的可爱,见她躲避,苏简却仍想试着接近她,于是对她伸出手来:“方才父亲带恒儿出去堆雪人了,笑笑喜欢雪吗,六姐姐也带你去好不好?”   小孩子大都是喜欢雪的,听苏简说起这个,苏笑的眼睛里果真存了希冀,抓着静姨娘衣服的手略微有些松动,却仍是没有动弹,看上去似乎是在犹豫。   静姨娘笑着帮女儿理了理两侧的碎发,柔声道:“想去便去吧,跟你六姐姐出去玩会儿。”   苏笑抬头看了眼姨娘,又望了望对自己温柔浅笑的六姐姐,缓缓将手搭在了苏简的手心。   *   出了偏厅,武陵侯和苏恒祖孙二人不在瑞安堂的院子里,苏简心想该是跑到花园去了,便拉着苏笑往花园里走。又见她小小年纪深一脚浅一脚的,似乎走的不太稳。   苏简如今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年纪,抱着三岁的苏笑走到花园明显是做不到的,她想了想眉梢微挑:“七妹妹想不想滑雪?”   苏笑抓着苏简的手指正走着,听到这话仰脸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简看了眼后面的蒹葭,又弯腰对着苏笑道:“我和蒹葭拉着你滑雪好不好,很好玩的。”   苏笑懵懵懂懂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太懂,一看便知是不曾有人陪她玩儿过的。苏简瞧了莫名有些心疼,对着蒹葭使了使眼色,蒹葭会意地走上前也牵住了苏笑的手。   苏笑在苏简的指导下蹲下身子,由苏简和蒹葭拉着往前走。新奇而又刺激的感觉让苏笑起初有些害怕,待发现蒹葭和苏简会紧紧地抓住她不让她受伤时,她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松了下来,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开心,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意。   随着苏简和蒹葭速度的加快,苏笑开心地咯咯笑个不停。雪花仍在飞扬,落在三人的头顶和肩头,有冷风在耳边呼啸,但似乎谁也不觉得冷,依旧欢声笑语着想着花园的方向飞奔而去。   到了花园,苏简和蒹葭跑的浑身热乎乎的,又怕苏笑觉得冷,便停了下来。苏笑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因为跟这位六姐姐不熟,也不好意思开口说继续玩。   苏简看她笑得开心,脸蛋儿红扑扑的像抹了胭脂,又因为皮肤娇嫩,水盈盈的,她禁不住便伸手捏了捏。柔软而又娇嫩,手感也十分的棒:“父亲为七妹妹取名为‘笑’,你应该多笑笑才好,你看这一笑像春天里的花儿一样,真美。”   苏笑仰脸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没有了:“不是,是姨娘。”   苏简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不免有些意外。苏笑纵然是庶女,可名字也该由父亲来取,怎么会轮得到姨娘呢?除非……父亲不喜欢七妹妹,连个名字也不愿意赏给她?   她帮苏笑拢了拢头发,将她身上的披风又裹紧了些:“笑这个名字好,寄予了姨娘对你所有的希望,平安顺遂,笑口常开。”   苏笑看着苏简没言语,不知有没有听懂那些话。一扭头,却见父亲和苏恒两个人在不远处堆着雪人,不时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他看向苏恒时又满含宠溺。   苏笑从没有见父亲这样笑过,从来都没有。   顺着苏笑的目光望过去,苏简也看到了那祥和而又美好的画面。   牵着苏笑的手走过去,在他们背后轻唤了一声:“父亲。”   武陵侯显然没料到苏简回来,身形略微一顿,默了须臾才转过身来,看向苏简时满目慈爱:“你怎么也来了?”   苏简道:“屋子里太闷了,带七妹妹出来玩儿雪。”   苏笑抓着苏简的手,整个人似要躲进苏简的怀里,抿着嘴没吭声。很显然,她似乎有些害怕这个父亲。   “祖父,眼睛,眼睛!”苏恒拿着一团小雪球儿跑过来,晃了晃武陵侯的大腿。   苏简笑着蹲下身子:“恒儿做的眼睛吗,来给姑姑看看。”   苏恒听了果真走过来把手里的雪球儿递了过去。他手上戴着鹿皮的小手套,一团雪球此刻安稳地躺在他的掌心,看上去有些瓷实,想来也是捏了好一会儿了。   “恒儿真厉害,做了个这么大的眼睛。”她说着摸了摸苏恒的头,又将苏笑拉过去,“这是你小姑姑,你拉她一起玩好不好?”   “好。”苏恒乖乖地说着,对苏笑伸出了手。   苏笑躲在苏简身边没动,抬头看向武陵侯,似乎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武陵侯望着仿佛受了惊吓的小女儿,温和道:“去吧,父亲和你六姐姐说会儿话。”   苏笑很听话,果真跟着苏恒走了。   苏简缓缓站起身来,看着雪堆前那抹安静的小身影,突然抬头看向父亲:“都说老来得子乃是大喜,父亲不喜欢七妹妹吗?”      ☆、欲盖弥彰   武陵侯看了看雪堆旁的身影, 默了须臾才喟叹一声:“笑笑出生之时恰遇魏王被诛, 侯府身陷水深火热之境,我原想着咱们侯府只怕就这样完了,而我这个魏王谋逆的帮凶自然也难逃一死, 这孩子何其无辜, 本不该自幼便承受如此苦难。我原是想着,既然注定我们父子会分离,又何必给她希望,让她最后忍受生死相离之苦。”   “所以父亲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冷落她, 甚至连个名字都不愿意给她?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摄政王心思难料,可父亲自己也该知道, 你可能不会落得鲁国公那样的结局。”       “是啊,自打你二叔调入皇城的敕令下来我就肯定了这个猜测。这些日子我有想过跟笑笑培养感情,可生疏了三年,这种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你也看到了, 这孩子很敏感, 似乎也很怕我。”   苏简扭头看见原本傻傻站在一边的苏笑此刻蹲下身子跟苏恒一起铲雪,似乎渐渐放松了戒备, 她突然想到了继母刚过门时的自己。   “其实这世上哪个孩子会不渴望父爱呢,是父亲总高高在上,让她望而生畏,觉得和你之间遥不可及,所以才会生疏。若父亲能如对待恒儿那般, 我想她会很快接纳父亲的。”   不知是不是听进去了苏简的话,武陵侯突然阔步走上前去,挺直了身子站在两个孩子身后:“雪人堆好了吗?”   苏恒认真埋头拿小铲子铲着地上的雪,头也没抬地回答:“快好了。”   苏笑倒是被父亲的话给唬了一跳,手里的小铲子“咣当”落在雪地里,溅起了些许雪花儿。她下意识想要站起身来,却因为起的太猛,脚底一滑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穿得衣裳厚实,这一摔本没有多严重,但一抬头看到父亲那张脸,她还是很没骨气地红了鼻子。眼眶里泪痕点点,氤氲着浓浓的湿潮,可爱又可怜。   看到女儿这反映,武陵侯有一瞬的尴尬,停顿几息,他弯腰亲自将苏笑抱在了怀里。   苏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父亲这样抱过,如今一抱哭得更厉害了。豆大的泪水像脱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却又似乎因为害怕,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武陵侯亲自抬手帮她拭了拭脸上那绵绵不断的泪珠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笑笑这是怎么了,刚刚摔疼了?”   苏笑仍旧一颗劲儿地哭,怎么收都收不住。   “是不是爹爹方才吓着你了,是爹爹不好,爹给笑笑赔不是可好?”   苏笑哭得更伤心了。   武陵侯这下是手足无措了,犹豫了一下,将她放在地上,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苏简在一旁看着,本想唤住父亲,最后却又忍住了。她上前拿帕子帮苏笑擦了擦眼泪,笑着问她:“笑笑怎么了?”   苏笑抿着嘴收了眼泪,却不吭声。   苏简顿时有些无奈,看来父亲和七妹妹之间的事还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 * * * * * * * * * * * * * *   午膳过后,苏简在瑞安堂陪着祖母说了会儿话便回了自己的皖云阁。   刚踏进皖云阁的院门,苏简便被两个丫头堵了去路。那俩丫头哭哭啼啼的扑进她怀里,一时间让她大脑有些发蒙,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白袖,樱桃,怎么是你们俩啊?”苏简又惊又喜地道。   四年不见,白袖和樱桃两人都长大了不少,看上去也比以前成熟了。   白袖抹着眼泪抱怨:“姑娘当初一声不响的就走了,等奴婢第二天醒来屋子里空荡荡的,吓都吓死了。姑娘,您怎么也不带上奴婢呢,这一去就是四娘,奴婢好想你。”   “我也是我也是!”樱桃赶忙接话,“姑娘您都不知道,这些年皖云阁里没了你和绵绵都冷清了许多呢。”   提到绵绵,苏简脸上的笑意明显一滞。   樱桃自知说错了话,一时间追悔莫及,红着脸不知怎么补救。却听苏简婉儿笑道:“当初走得太急,没顾得上你们,这些年委屈你们了。”那时她被苏玠给打晕了带出城去,苏玠自然是想不到带她们的。这些年她也有想过,不知道白袖和樱桃在侯府里会怎么样。不过还好,她们都好好的,大家也总算团聚了。   白袖和樱桃虽说是丫头,可这些年侯府的光景她们也是知道的,自然明白主子的无奈,便也没再多说什么。白袖搀扶住苏简的胳膊,轻声道:“外面冷,姑娘先进屋吧。”   * * * * * * * * * * * * * * *   摄政王府   蒋武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穆焕正埋头在案前看折子,时而俊逸的眉梢凝结在一起,眼神也跟着冷了几分。他冷笑一声:“这帮老家伙,一个个儿的都拿苏鸿礼的调派问题来说事,如此胸襟,我大舜江山何时才能繁荣昌盛?我看啊,是有些人见不得武陵侯府安然无恙,起了妒心才是真的。”   抱怨了一通,他将手边的折子扔至一旁,转而抬头看蒋武:“什么事?”   见主子发这么大火儿,蒋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心翼翼回禀:“王爷,您之前不是吩咐属下关注一下苏鸿礼回长安的动向吗,他和他的家眷现下已全部到达长安,此刻就在武陵侯府。”   听到这个穆焕的表情明显一变,搁在案桌上的手指随意的捻来捻去,若有所思道:“已经到长安了,倒是比我预计的还要快上些时日。”   “听说是苏家有位姑娘染了风寒,兴许苏鸿礼是为了尽快到达长安医治才加快了行程。”蒋武这般想着,也就回禀了他。   穆焕眸中的关切一闪而逝,旋即寒光乍现:“风寒,哪位姑娘?”这次跟苏鸿礼回来的应该一共有三位姑娘,染了风寒的会是哪位呢,希望不会是筠筠才好。   蒋武怎么也没想到他家主子居然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不由得想到年初时他们在繁州城见过的那位苏六姑娘,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早就觉得王爷对苏六姑娘有些不一样,可因为自打回了长安王爷对六姑娘只字未提,他便觉得许是自己胡思乱想猜错了。   可如今王爷这样的反应,实在怨不得他会多想。   蒋武摇了摇头:“属下不知。”他还是想不明白,王爷何时对那位小娘子另眼相待了呢?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冷凝,穆焕阴沉着一张脸,幽若寒潭的眸子凝视着案角处袅袅升腾的青烟,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蒋武想了想,觉得王爷可能真的是担心染上风寒的会是苏六姑娘。他犹豫一番,轻声问道:“王爷若实在担心……属下再去武陵侯府探探情况?”   穆焕原本盯着香炉的眸子骤然落在他的身上,带着点探寻,又夹杂着莫名的威慑力,还未开口便让蒋武不由得身体一僵,脊背竟然有些冒冷汗:“王,王爷……”   穆焕起身走至他跟前,周身散发的戾气唬得蒋武垂下来双目不敢看他。   “担心?本王担心什么?”穆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蒋武,说出的话不夹杂丝毫的情绪。   蒋武颤了颤身子,支支吾吾着开口:“担心,担心……”   “嗯?”穆焕逼近他几分,书房里的气氛似乎变得更冷了。   蒋武单膝跪地,赔罪道:“属下知罪。”   穆焕垂首凝视了他片刻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又吩咐:“去让人准备一下,本王要去武陵侯府,有个案子本王须得亲自找苏大统领谈一谈。”   蒋武又是一惊,下意识便抬起了头来:“现……现在?”这些年摄政王处处打压武陵侯,任谁都知道这位武陵侯不讨摄政王的喜欢。可如今王爷突然要去武陵侯府,然说是见大统领苏琛,可仍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这思来想去,似乎还只能和那位苏六姑娘联系在一起。   他刚说苏府有位姑娘染了风寒,王爷就迫不及待地要去武陵侯府商议要事,哪里有那样巧的事情?再怎么说他也是自幼跟在王爷身边侍奉的,他家王爷的脾性多少也知道一些,自不会相信这冠冕堂皇的鬼话。   不过,蒋武到底是吸取了方才的教训,什么话也没敢再问,忙应承下来:“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家王爷也是的,若真瞧上那位六姑娘了,直接下了聘礼娶回来就是,居然还藏着掖着,倒像个情窦初开怕人言语的小男孩。   这么一想,蒋武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自家主子,身姿伟岸,玉树临风,长相更是俊美绝伦,整个长安城里无人能及。只因他素日里阴沉着脸,这才显得老成许多。可若真算起来,现如今也才不过二十岁。   自打侯爷被害,世子重伤苏醒后整个人就跟着变了,心里似乎藏着仇恨似的,再也不复以往的阳光灿烂。后来做了摄政王,他又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朝堂之上,文治武功,朝堂内外无不钦佩。仔细想想,这么些年了,王爷还真是从不曾让任何女子近过身。   若说他是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实在也是不为过的。   蒋武这么一想,再想到他家主子方才的反应,竟觉得有几分好笑。明明就是看上了人家,又怕别人说,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怎么还不去办,傻笑什么?”   耳边传来穆焕冷淡的呵斥声,蒋武从幻想中回过神来再不敢在这书房久留,忙不迭站起身来逃出了书房。   蒋武走后,穆焕在书房里却是再看不进去什么公文了,满脑子都是蒋武方才的话。   苏家有位姑娘染了风寒,到底会是谁呢?      ☆、国色天香   膳后, 苏简在自己的皖云阁小憩了片刻, 醒来梳洗过后苏琛便来了。   苏简从内室走出来,便见苏琛悠闲地坐在圈椅上喝茶,动作漫不经心, 举手投足间却又十分雅致。他穿着竹青色绣着祥云图案的圆领直缀, 袖口处分别有两颗墨色的宝石扣子,衣服上纹络细腻,色泽圆润,一看便知是难得的上品。他肌肤白皙, 五官精致,在这样的衣裳衬托下,倒有股脱尘的感觉。   一别四年, 如今的苏琛似乎稳重了许多,本就俊逸不俗的那张脸上也多了些成熟男子的气息。   “二哥。”苏简轻笑着唤了一声,走上前去。   苏琛见她出来,笑着将手里釉色汝窑茶盏搁置在桌上, 眉眼间似有宠溺:“醒了?过来坐。”   苏简乖乖坐下来。   苏琛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的妹妹, 每看一眼双目里都是惊喜。   苏简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佯装不悦地瞪他一眼, 扭过头去:“二哥这是做什么,来到我这里一语不发的,反而看个没完,我有什么好看的?”   苏琛道:“哥哥可是许久都不见你了,自然得看个够。我们当年那个小阿简长大了, 也温顺了。你这一回来,怕是要将这长安城里所有的名媛淑女都给比下去。”   自古以来,女孩子没有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好看的,苏简自然也不例外,一听这话心里乐开了花儿,嘴上却羞道:“二哥也学会旁人的油嘴滑舌了。”   苏琛笑着给她斟了茶水:“二哥可不是瞎说的,分明便是大实话。方才用膳后二叔二婶在瑞安堂陪祖母说话,几人还聊起了你们姐妹几个的亲事呢。咱们苏家这三朵小花儿都长成了大姑娘,若你们一个个儿将来嫁了人,哥哥我只怕还舍不得呢。”   “哥,你说什么呢?”这辈子她从来没想过嫁人。在她看来,能这般陪在家人身边,也就值了。   苏琛摸了摸妹妹的发顶,语重心长道:“阿简,娘和筱儿都不在了,你如今也长大成人,哥哥是怕你若有什么不能与外人道的心事无处倾诉。你记住,你是我最亲最亲的妹妹,不管任何时候,我这个哥哥都是最疼你的。”   苏简听得眼眶一热,乖巧点头:“谢谢哥。”   说罢又觉得这个话题莫名伤感,她转移了话题调侃道:“不过哥哥不必着急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倒是哥哥你,是时候给我娶个嫂子回来了呢。”   苏琛耳根一红,低头抿了口已经凉下来的茶水掩饰着那份不自在,须臾笑道:“放心吧,回的。”   苏琛这话倒是让苏简有些意外,在他脸上找寻了片刻,禁不住问道:“莫非哥哥已经有了意中人?”   “没有的事,你莫要瞎说。”苏琛现在真是后悔跟她提什么嫁人之事,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正想办法借口脱身,外面的人传话进来,说摄政王来了。   苏琛不由惊讶:“你确定没听错,是摄政王来了?”这位独当一面的摄政王何曾屈尊降贵的来到他们武陵侯府呢?   那人回道:“的确是摄政王,现下侯爷和二老爷都在厅堂陪客,说要让二爷您过去。”   苏简漫不经心喝着茶水:“看来二哥果真和摄政王的关系非同一般。”   苏琛道:“这位摄政王颇有城府,我是琢磨不透的。不过若论交情,他与满朝文武鲜少有私下往来,我和他之间应该算是最熟悉的了。”   “或许是哥哥你太苛刻呢?今年春上摄政王路过繁州时还特意去看过我,还说是替你关怀来着,我瞧着分明便是拿你当好兄弟的模样。”   说起这个苏琛也想起来了:“这个事摄政王的确有跟我提过,随后便将二叔调派回长安委以重任。不得不说,这位摄政王的确公私分明。”   苏简没有否认。这位摄政王若非公私分明,依着苏家如今的状况,又哪里会重用二叔呢?   苏琛走后,苏简在案前写了会儿字,见外面大雪放晴了,一时心情极好,便披了狐裘想出去走走。   先前雪下得不小,如今落下厚厚的一层,绣鞋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听上去还有些好玩儿。   远处苏恒和苏笑手拉手的跑过来,边跑还边冲着苏简挥手。苏简见这两个小人儿跑起来跌跌撞撞的,生怕她们被脚底的雪给滑倒了,刚想出声提醒,眼见苏恒已经身子往后一仰,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最后躺在地上手脚挥舞着似是起不来了。   苏简快步过去时,跟在苏恒和苏笑后面的乳娘已经将人给搀扶了起来,如今正蹲下身子帮他拍打身上的雪。   “瞧你这风风火火的,摔在地上站不起来了吧?”苏简说着过去拉住他,宠溺地点了点他那精致的小鼻子。因为天冷,苏恒今儿个穿得也厚,想到方才他那四仰八叉的样子不仅有些想笑。   苏恒倒是不以为意,反而欢喜地拍拍手:“姑姑,这雪好好玩哦。”   这孩子生的漂亮,如今一笑起来更是像个福娃娃,再露出那一口整齐洁白的小奶牙,苏简喜得恨不能抱住在他那红扑扑的脸蛋儿上咬一口。   “怎么这时候了你们俩还在外面?冷不冷?”   苏恒和苏笑都没答话,乳娘回道:“七姑娘和小郎君方才在堆雪人,后来又追逐嬉戏着还出了些汗,奴婢正要哄两位小祖宗回去,可巧就遇上六姑娘了。”   见苏笑还是不怎么说话,苏简握住她的手,见小手热乎乎肉嘟嘟的,笑着拿在手里捏了捏:“笑笑和恒儿堆雪人了?堆好了吗?”   苏笑乖乖点头。   苏恒跑过去抱住苏简的腿:“姑姑,我和小姑姑堆了好大好大的雪人,你快去看看。”说罢用力拽着苏简的腿想要带路。   苏简看她这样兴奋,自然乐得陪他们玩儿:“好好好,姑姑陪你们去。”   到了花园,苏恒指着小花坛前面的小雪堆道:“姑姑快看,我们堆的雪人。”   苏简闻声看过去,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那哪里是什么雪人,分明就是用铲子堆在一起的雪堆,松松垮垮的,雪堆的顶端有两个一大一小的小雪团,勉强算作是眼睛吧。   苏恒对自己的成果格外自豪,掐着腰扬起下巴得意地看着苏简,那闪亮亮的大眼睛似乎在说:姑姑,你快夸夸我。   苏简被他这小表情给逗得也乐了,两只手揉了揉他的小脸儿:“恒儿真厉害,堆了这么大的雪人。”   苏恒果然很受用,绷着一张脸学着大人的模样道:“姑姑,我长大了。”   苏简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拍了拍他的小肩膀,用力点头:“嗯,你长大了。”   话刚说完,却见苏恒仰脸看着苏简身后,一双杏眼瞪得老大,小嘴巴都微微张开了。   苏简捏捏他的脸:“小家伙又看到什么了,这算是什么表情,跟姑姑说说?”   苏恒指着苏简身后:“姑姑快看,那位叔叔好漂亮,像神仙。”   苏简待听清小外甥的话方才反应过来身后有人,下意识转过身去,待看清那人的脸,她心跳莫名滞了几息。   只见一男子穿着墨色蒲昌纹交领长袍,袍角处绣着繁琐而复杂的纹饰,一看便不是出自寻常的裁缝之手。外面披着棕色貂裘大氅,貂毛浓密柔滑,色泽均匀,也当是貂中上品。他如墨发丝在头顶用紫金冠固定,余下些许披散在后背。微风吹来时,那些乌发在肩膀飞舞,映着皓白的肌肤。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上挑,眉下的双目看似清澈,若仔细看去却又深不见底,让人无端端觉得不安。他的唇轻轻抿着,本没有在笑,但那天生便略微上扬的唇角让他多了份睥睨万物的高贵。难怪苏恒如此表情,这男人还真是……美的不可方物。   这样的容颜,这样的气度,这样的着装,苏简看着略微有些失神。   她不记得家中有什么客人,除了……摄政王?   想到当初繁州时见到的那抹身影,苏简再看眼前的男人时只觉得不可思议。那晚见面隔着帷帽,她只知摄政王气度非凡,倒是并不曾如此清晰的看过其样貌。如今这人近在咫尺,她才发现,竟是如此的俊美绝伦。   她刚入长安时便听外面的人谈起摄政王时赞赏不已,当时她不过一笑置之,如今看着他,她突然便懂了。这样一个皮相堪称完美的男人,纵然没有那些个丰功伟绩,没有文韬武略、智勇双全,怕也是很值得众人没追捧的。   在苏简看他的同时,穆焕同样在打量着眼前的姑娘。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她,如此自容万千,国色天香。   雪白的狐裘裹着玲珑曼妙的身段儿,只露出那张绝妙的容颜来。脸上未施粉黛,却是说不出的清新脱俗,面如白玉,颜似朝华,所谓“珍珠不动凝两眉,铅华消尽见天真”也不过是便是如此了。如墨的青丝如那最上等的锦缎,柔软而顺滑,随意地绾起在头顶,风吹起发间的赤金簪,簪上的蓝宝石流苏互相碰撞,仿若最悦耳动听的铃铛声。   方才穆焕还在忧虑着究竟如何才能知道府上染了风寒的姑娘是哪位,如今一见到自己满心挂念的妙人儿,他整个人倒是松了口气。      ☆、云山女学   苏简没料到在这里会遇上穆焕, 但既然撞见了便没有不上前行礼的道理。她对着那人曲膝施了一礼, 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下浅淡的阴影:“王爷万福。”   穆焕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过神来,抬手虚扶了一下:“六姑娘不必多礼, 苏大统领去书房里拿些文书, 本王在此等候,听到这边很欢乐不觉间便走了过来,不知是否惊扰到姑娘。”   他这是……向她解释吗?   苏简突然觉得这位摄政王好似比传闻中要平易近人许多。   她低眉颔首,并未言语。但是不管怎样, 这位摄政王能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呼风唤雨,足见是个危险人物。   她想了想,中规中矩回答:“王爷严重了, 原是家兄照顾不周,又何来惊扰之理?”   说完又觉得二人在此实在不妥,便道:“此处离二哥的书房不远,想来二哥也快到了。若是王爷没什么事, 小女便先告辞了。”   见她说完拉着两个小孩子要走, 穆焕激动之余一声“筠筠”险些脱口而出,最后却咬紧牙关忍住了。   若此刻同她相认, 他实在是不好解释。再怎么现如今他也是堂堂摄政王,成为猫的事又怎好再乱说?   何况,此时在武陵侯府也并不是二人接触的好时机。   他略微颔首,满怀不舍地目送她离去。   其实,若想日日跟她相见, 他大可以直接上门提亲,依着如今武陵侯府水深火热的地位和他现在的身份,武陵侯自是不敢不从的。   但筠筠才刚从繁州回来,他不想吓着她。何况如今朝局未稳,而她也不过十四,尚且不必太过着急。   不过,两人时常见不到面终归是不行的,他须得想想办法才是。   * * * * * ** * * * * * * * *   开了春天气日渐暖和下来,大家换掉了身上厚重的袄裙,取而代之的是纤薄色彩艳丽的各式裙衫。   早膳过后,老太太看着自己花儿一样的孙女,笑得合不拢嘴。   苏笳嘴甜,挽着老太太的胳膊说说笑笑的,瑞安堂里一阵热闹。   老太太道:“昨晚上你们的父亲过来找我,说这过完了年,也该安排着你们进学的事了。今年新春,圣上颁布了新的诏令,开创女学。因这是第一年,四品官员以上的家中闺秀不必进行入学考核,凡满十三岁者皆可去洛云山东面的云山女子书院进学。我和你们父亲商议着,你们才回来没多久,也不时常在外面走动,如今能去书院里结交些名媛闺秀也是好的。”   苏笳听了最是欢喜:“要去进学啊,那太好了,这段日子在家里我闷都闷死了。若是去了书院,大家年龄都差不多,肯定可以认识好多人。”   老太太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呀,就知道贪玩儿,该想着去书院里跟着女先生们学习诗书礼仪才是。”   “是是是,祖母放心吧,我们都会好好学的,绝对不给咱们苏家丢脸。”苏笳说着靠在老太太的肩膀上,腻腻歪歪的。   苏简道:“我听说这云山女子书院乃是封闭式的,要住在书院安排的宿舍,每个月逢五逢十方可休假回家。”   “这么严格啊?”苏笳委屈哒哒地道,“那我们岂不是好久要见不到祖母了?”   老太太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你个小丫头就在你祖母跟前装吧,谁还不知道你?你母亲可都说过了,这姐妹几个数你最野,若能留在书院不回家,怕你还巴不得呢。”   被祖母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苏笳顿时不好意思了:“祖母怎么能这么说呢,笳儿哪有您说的那么野。”   晚上,繁星洒满天际,虽不是月圆之夜,但外面在微弱的星光下却也不算太过黑暗。   皖云阁里,白袖和樱桃在帮苏简收拾明日去书院的行头,蒹葭则是站在妆奁前为苏简卸妆。   “姑娘,奴婢听说这云山女子书院是摄政王提议让建的,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长安城的姑娘们向来都是自行在家中读些书,或者请个先生过府。这专门为女子设立的书院,奴婢还是生平第一次听说呢。”蒹葭说着,熟练地将苏简头上的饰物一一取下,又拿了梳子为她梳理着披散下来的长发。苏简的头发又黑又亮,摸上去柔软丝滑,她不由多梳了几下。   苏简的关注点却不在此处,她沉思半晌,突然道:“听父亲和二哥说,这女子书院是去年冬天时摄政王提出来的,这才刚入春居然已经办了起来,可见这摄政王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其实力更是不容小觑。”   说完侧眸问道:“之前有个云山书院据说便是摄政王创办的,摄政王还是书院的院使。如今又建了云山女学,好像就在云山书院的后面,莫非院使也是摄政王不成?”   蒹葭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苏简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只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三个都下去歇着吧。”   那边白袖和樱桃已收拾好了行头,床铺也整理妥当,听到吩咐也跟着蒹葭退了出去。   晚上睡觉时,苏简迷迷糊糊中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的绵绵回来了,时时刻刻都趴在她的肩膀上,无论她去哪儿,那小东西都一直跟着她,怎么都不肯离开她半分。   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蒹葭正趴在床沿轻声唤她,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下意识环顾四周。   “姑娘找什么呢?”蒹葭有些纳闷儿地问。   苏简道:“我昨晚上梦到绵绵回来了,你看见它了吗?会不会是真的回来了?”昨晚的梦太过真实,直到现在梦醒了她都觉得不太像个梦,一时间心里便存了一丝渴望。   蒹葭看她这样心疼道:“姑娘这是还在说梦话呢,绵绵都丢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回来呢?”   苏简心上一空,倒也渐渐清醒过来。   是啊,绵绵都走了五年了,回不来了。   蒹葭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提醒着:“姑娘,今儿个头一天去书院,咱们要早些去,兴许还能选个好的宿舍呢。”   苏简点了点头:“帮我洗漱吧。”      ☆、针锋相对   早膳过后, 苏家三姐妹便乘着马车前往云山女学。   苏笳对此最是开心, 脸上始终洋溢着微笑。又见苏竼和苏简二人淡定很多,似乎不喜不悲的,她不解地问:“你们俩人怎么一路上都不说话啊, 这能去书院里念书, 多美好的事情啊。想想以后可以认识好多好多人,我就觉得很开心的。”   苏竼嗔她一眼:“祖母说得还真没错,你呀,这么大了还只知道玩儿。”   苏笳努了努嘴, 厚脸皮地笑一笑,也不跟苏竼顶嘴。她本来就喜欢玩儿,不过这也并没有什么的嘛。   云山女子书院建在洛云山东面的半山腰, 里面占地宽阔,建筑也是别具一格。   下了马车,有专门的婆子带路。苏简等人跟随着走进去,绕过曲折回廊、假山怪石、小桥流水, 走得三人晕头转向之时, 那婆子总算停了下来。指着前方一排阁楼式的建筑道:“几位姑娘,那里便是你们的宿舍了, 里面有桂嬷嬷专门为你们安排住宿。”   跟那婆子告了别,苏简、苏竼姐妹三个一起往着宿舍区而去。   她们来得并不算晚,但里面却已是人山人海了。姑娘们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像春日里最娇艳的花朵,一簇一簇地聚在一起, 倒不像是书院,而是一场盛大的百花宴会。   苏简不免有些纳闷儿,今日不过是入学第一日,至于穿成如此模样吗?学子进学难道不应该穿得素净一些以示淳朴吗?   她看看那些花儿一样的名媛贵女,再瞧瞧她们姐妹三个,全都是素日里那些寻常衣饰,在人群中倒显得有些扎眼了。   苏竼一袭粉白色烟罗裙,腰间系着白色绸带,是三姐妹中最素净的,却穿出了清水出芙蓉的清丽脱俗之感。   苏笳平日里喜欢繁琐鲜艳的衣饰,但因着今日是来进学,也在其母吴氏的建议下找来了颜色最素的衣服来穿。丁香色绣着花开并蒂图案的寒烟裙,外罩叶绿色花纹勾边小坎肩,小家碧玉,娇俏可人。   至于苏简,则是介于苏竼和苏笳两姐妹之间,一条秋香色撒花软烟罗紧袖长裙,发间斜插一支白玉玫瑰簪,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武陵侯府现如今风口浪尖的地位,让苏简没来书院之前就想到了自己今后的处境。于是她刻意将自己打扮的简单朴素,希望能不引人注意。   但如今事实证明,她弄巧成拙了。   见原本说说笑笑的姑娘们全都将目光聚集在她们姐妹三人身上,有些人的目光里还带着嫉恨,苏简一时间哭笑不得。   才入学第一日,她们三个什么都还没做,如今倒是成了另类了。   可是,她实在是不明白,这些姑娘们今日为何会打扮的如此精心细致,倒像是去参加谁家的寿宴。   “这苏家的姑娘果真是不一样,个个儿素净的倒像是去奔丧。哦,对了,武陵侯府现如今可不就是挺丧的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几个姑娘们一时间捂嘴窃笑。   苏简循着声音找过去,一样便看见了人群中打扮得格外出众的那一个。   一袭宝蓝色金线勾边儿的百褶裙,裙摆处绣着复杂而繁琐的牡丹花,外面是一件水绿色的薄纱披帛。衣裙的领口略有些大,将雪白细嫩的脖颈毫无遗漏地展现出来,露出那分外好看的锁骨。腰间束带紧致,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儿展现的淋漓尽致。她的模样倒算得上出众,柳眉黛目的,配上头顶那对儿赤金的雀鸟珠钗,高贵的像开了屏的孔雀。   虽然时隔多年,但对上这样一幅面孔,苏简仍对她记得真切——淮郡侯府嫡出的九姑娘,杭青柠。   哦,不对,这淮郡侯现如今已经升了官儿,现在该称作是淮郡公了。   听闻当今太后和杭青柠的母亲是感情要好的表姊妹,如今成为当朝太后的表外甥女,杭青柠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据说还被封了乡君呢。如此,倒也难怪她会如此高傲了。   以前她和杭青柠的那点子恩恩怨怨苏简早已不想去计较,但这人一张嘴说话太臭,张口便诅咒她整个武陵侯府,苏简到底是有些怒了。但此刻大家都在,人家又是太后亲封的乡君,苏简到底不好直接跟她顶撞,最后给侯府找来祸端。   她想了想,对着杭青柠行了礼,莞尔笑道:“原来是杭乡君,臣女有礼了。”   苏笳和苏竼姐妹一上来也对这位所谓的乡君怀了不满,但见苏简上前行礼,也只不敬乡君这罪名可大可小,到底还是强忍着厌恶屈膝行礼。   杭青柠以前只能贴在苏简跟前做个跟屁虫,没想到如今还有风水轮流转,让苏简给自己行礼的一天,不免觉得十分得意。   她装模作样道:“哎呀,阿简,咱们以前不是最好的姐妹吗,何须行如此大礼,快起来吧。”她这般说着,眼底的讽刺却更明显了。   苏简只当没看到,缓缓站直了身子,浅笑着道:“是啊,说起来咱们许久不见,现如今你都成了乡君,实在是羡煞旁人了。对了,你当初被封为乡君时,我也听说了。那册封的诏书上怎么写的来着,说淮郡公府的九姑娘端庄灵秀,聪敏慧佳,德善纯良……”   说到这儿,苏简停顿了几息,面对杭青柠时虽是在笑,眼底却渐渐有了冷意:“乡君素来宽厚待人,得太后垂青,今儿个可是说错话了?”   杭青柠的脸顿时绿了下来:“苏简,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谁给你的胆子敢教训本乡君?”   “臣女不敢教训乡君。”苏简一脸惶恐地垂着头,说出的话却不见丝毫害怕,“杭姑娘恭谨淑德,是太后亲封的乡君,如今这般折辱朝廷大臣,可是枉费了太后对你的垂爱。如此这般刁蛮任性,不将朝臣放在眼里,若传到了大臣的耳中,分明是让太后难堪。难不成,杭姑娘仗着自己是太后的表外甥女,就当自己是公主了不成?”   她的话不卑不亢,却又字字珠玑,说得杭青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苏简当着这么多人让她下不来台,杭青柠气得牙痒,不由怒道:“苏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乡君无礼,这便是武陵侯府的家教吗?你可知道,你今日的行为若是传到太后耳中,会给你们苏家带来如此祸端?”   听到她的威胁,苏简只觉得好笑:“好啊,乡君既然如此高高在上,不如咱们就去找太后评评理。只是不知,你说武陵侯府很丧的这句话若传入朝臣耳中,太后娘娘还会不会为你做主。我武陵侯府再怎么样,到底还是一等侯爵,你不过是个小小乡君,居然敢妄议朝臣,莫非是你的父亲淮郡公素日里教导的?没想到淮郡公身为堂堂郡公,私底下居然是如此折辱朝臣的,这关乎朝廷官员的品行问题,看来咱们得去找言官们好好说道说道。只是不知道,令尊私底下除了折辱我父亲,可还折辱过旁人?甚至……当朝摄政王?”   杭青柠一听这话自然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一时间有些急了:“苏简,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我父亲几时折辱朝臣了?又几时折辱摄政王了?你不要随意往我爹头上扣帽子!”   “哦?”苏简眉梢微挑,“那乡君的意思是你承认自己胡言乱语折辱朝臣了?那就请乡君当着众人的面给我们苏家三姐妹认个错吧。”   杭青柠恼火地瞪着苏简:“你敢让本乡君给你道歉?”   苏简不以为然地看着她:“这有何不妥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魏征当着朝臣的面指出唐太宗的错误时,唐太宗都能虚心接纳,直面自己的过失。至高无上的帝王都有如此胸襟,你一个小小乡君又有什么值得高傲的?”   “就是,乡君既然做错了,就该赔个不是,难不成便仗着你是乡君,便让人家吞了这哑巴亏不成?既是乡君,就该拿出不同于旁人的胸怀和气魄才是。”说话的是兵部尚书家的女儿,林晚英。   苏简记得当初去鲁国公府参加寿宴时还被她阴阳怪气的嘲讽过,不过因为知道这人是跟以前那个刁蛮跋扈的苏简不对付,便也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这时候她居然会站出来帮自己说话。   看来这林晚英不愧是出身兵家,倒真是个率性人。   有她说话,后面又有人跟着附和两句,顿时惹得杭青柠越发没脸。但心底的倔强和高傲让她只是咬着唇,终究没说什么道歉的话,只是想着究竟该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   略一抬头,看到身后如风晴朗月般的人物,杭青柠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   这摄政王跟她的表姨母太后娘娘关系亲近,而皇上也很喜欢她这个表姐。想来摄政王一定不会看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个罪臣之女欺负吧?要知道,这朝中素来最喜欢找武陵侯茬的,正是眼前这位摄政王。   这般一想,杭青柠顿时有了底气,再看向苏简时满眼的幸灾乐祸。      ☆、伶牙俐齿   众人看到摄政王突然出现在此也都吃了一惊, 紧接着纷纷低头收拾自己的衣着, 再看向那俊美绝伦的男子时,眼底带了几分倾慕。   看到他,苏简顿时便懂得大家今儿个因何都打扮的如此出众了。   这云山女学的院使果真是他。   杭青柠仿佛得了救星一般, 早忘了自己方才被苏简数落的哑口无言时的那份无地自容, 她上前几步,随着大家一同行礼:“给王爷请安。”   穆焕盯着苏简的脸默了半晌,又淡淡瞥了眼杭青柠,这才对着众女学生道:“此处乃是书院, 只有院使、先生和学子,并无什么王爷。大家免礼吧。”   他的声音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嗓音却浑厚清脆, 如山间泉水击打暖玉,一字一句撞击在众人心上,有些脸皮薄的当场便羞红了脸。   “谢院使大人。”   穆焕没再看众人一眼,只肃了一张脸问:“方才这里吵闹什么?”   他不怒还好, 这一发怒, 说出的话都变得格外有气势。一些原本还在心怀幻想的姑娘们个个儿惊醒了,大家倒抽一口冷气, 不约而同地垂下来头,谁也没敢回话。   唯有杭青柠仗着自己经常出入皇宫,没少与摄政王打个照面,此刻委屈哒哒地告起状来:“院使大人,苏简一介叛臣之女, 方才当着大家的面不把臣女这个乡君放在眼里,让臣女难堪,此等缺乏教养之流还望院使大人从重处置,给臣女主持公道。”   “是吗?”穆焕的脸上依旧不见有什么变化,目光却在杭青柠身上打量,“那方才当众辱骂朝廷命官的又是何许人呐?”   杭青柠心跳微滞,没想到方才的话摄政王居然全听到了。她一时间气焰全消,忙垂首认错:“臣女有罪,是臣女说错话了,还望院使大人勿怪。”   穆焕随意地探了探整洁的没有一丝灰尘的袖子,不急不缓道:“今日不把武陵侯放在眼里,那明日是不是便可以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乡君觉得,你这罪名是认一句错便能了结的?目无朝廷,那可是死罪!”   穆焕脸色阴沉,阴鹜的眼睛里泛着寒意,杭青柠顿时吓得不轻,扑通便跪了下去。因为跪的太猛,地上的石子重重的硌在她的膝盖,一阵刺痛让她眉头微蹙,却强忍着疼痛垂首认罪:“王爷开恩,臣女只是一时糊涂才胡言乱语的,绝无轻视朝廷的意思,王爷开恩啊!”   见她不停的跪地磕头,穆焕道:“既然你执意悔改,死罪自然可免,但活罪难逃,罚你跪在此处一个时辰,乡君可有怨言?”   一个时辰?杭青柠心中不满,却又不敢得罪眼前这位阎王,只得乖巧应诺,而心里却把这笔账算在了苏简的头上。   对上杭青柠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目光,苏简倒是不以为然。她妄想以后仗着乡君的身份在这书院里压她一头,怕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毕竟,她苏简可不是吃素的。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这位摄政王居然会帮她,他不是素来在朝中打压父亲的吗,几日又何必为她们武陵侯府出头?况且杭青柠是太后的表外甥女,摄政王纵然为着太后的面子,也不该当众这般责罚杭青柠吧?   这位摄政王倒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他既然帮自己出了口气,苏简倒是不管他有何意图。总之自己以后在这书院里安心念书,平淡度日也就是了。   正沉思着,苏简发现周围越发安静了下来,还未回神,旁边的苏笳撞了撞她的胳膊,小声道:“发什么呆,院使大人叫你呢。”   苏简应声抬头,对上穆焕投递过来的目光,淡漠中透着凌冽霸道之气,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摄政王。而繁州和前两日在侯府撞见的,倒像另有其人。   穆焕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苏六姑娘方才教训起人来伶牙俐齿的,好不威风啊。”   杭青柠故意找茬,她若不反击,难不成任由她嘲笑不成?苏简自认自己没错,但面对这样的摄政王,她到底失了底气,只垂着头没说话。纵然为着整个侯府,眼前这个男人也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她咬了咬牙,也跟着跪下去:“臣女甘愿领罚。”   原本做好了跟杭青柠一同跪在这里的准备,不料穆焕却道:“杭青柠无端挑起事端,自然有错在先,但你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这般大声喧哗,扰乱书院的秩序也是不对。本院使便罚你抄写《女戒》十篇,天黑之前亲自交给我。”   说完,他径自向着远处而去。   直到苏笳扶自己起来,苏简还觉得难以置信。杭青柠被罚跪一个时辰,而她却只是抄写《女戒》这么简单?   摄政王走了,其她姑娘们也跟着四下散开,各自做自己的事去。   苏笳长舒一口气,得意洋洋瞪了眼地上的杭青柠:“院使大人果然公允,刚好消一消某些人的气焰,实在爽快!”   说完,她拉上苏简和苏竼道:“好了好了,咱们别看热闹了,还得去找宿舍呢。咱们姐妹三个可一定要住在一起啊!”   * * * * * * * * * * * * * * *   书院的宿舍是五人一间房,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自行挑选,方才在外面耽误了一阵子,苏家三姐妹去找宿舍时大都已经被人给占了,刚好余下三个床位的只剩下林晚英的房间。   按理说林晚英乃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女,阿谀奉承之辈必然是不会少的,可如今唯有她和另外一位唯唯诺诺的小姑娘住在一起,着实让苏简有些惊讶。   苏笳在她和苏竼的耳边低声道:“我听说那个是户部侍郎家的庶女,名叫秦桑,因自幼怯懦遇事只会哭哭啼啼,素来不得家中诸姊妹喜欢。今日秦桑不小心摔了一跤,情急之下抓了杭青柠的衣摆,被杭青柠当众辱骂教训,秦家诸姐妹不帮她也便罢了,还都站在杭青柠这边冷嘲热讽。这秦桑一来便得罪了杭青柠,书院里又哪里会有人敢跟她同住?于是林晚英便站出来跟她住在了一起。”   苏简了然。林晚英以前最讨厌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苏简,如今这杭青柠仗着太后这棵大树,比之曾经的苏简有过之而无不及,林晚英不喜欢她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了。   这次入学,书院里只准许携带一名丫鬟,苏简自然带了蒹葭。苏笳和苏竼也各自带了一名素来贴身使唤的,一个叫踏雪,一个叫迎梅。   三个丫头拿着铺盖过去整理床铺,苏简三姐妹无事便坐在桌边吃茶。   苏笳话最多,一直说个不停:“想到现在外面太阳那么大,杭青柠还跪在那儿我就觉得爽快,阿简你这一张嘴可真厉害,我算是服了。不过杭青柠能受罚,还要感谢摄政王才是。不过是个乡君,就敢在众人面前作威作福,我看跪一个时辰都是轻的,怎么都该跪上一天。”   苏笳话音刚落,苏简一抬头却见林晚英领着个姑娘站在门口。   林晚英穿着水红色高领束身窄袖长裙,模样生的俊俏,皮肤不似寻常闺秀那般白皙,而是健康的小麦色。她眉眼间透着股英气,看上去倒像是练过武的。   而她旁边那位姑娘则是一副小家碧玉,五官小巧精致,敛眉垂首的模样,倒像是个乖巧听话的。想来便是那位得罪了杭青柠的秦桑了。   看到她们俩,苏简正想站起身来打招呼,却见林晚英冷笑一声,拉着秦桑去了里面自己的床铺上坐下。   无端端受人白眼,苏笳顿时不干了,跑过去跟人理论:“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欢迎我们有必要做得那么明显吗?我们得罪过你吗?”   林晚英道:“听闻苏家有位孪生姐妹乃是二房所出,自幼跟着父母远在繁州,我和你们自然没什么瓜葛,也谈不上不喜欢。我只是不喜欢那等仗势欺人、嚣张跋扈之徒,就像方才的杭青柠那般。”   说罢,她转眸看向苏简:“六姑娘,你说呢?”   以前的苏简仗着魏王尹明德这个靠山树敌无数,还真是个麻烦。苏简无奈地叹息一声,正想着怎么回话,旁边的苏竼已经站起身来来。   她走过去,对着林晚英颔首:“我们方才被欺负,林姑娘是唯一一个敢站出来说话的,可见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小妹当年无知,兴许不小心得罪了姑娘,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她计较。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今后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真成了仇人将来也会有诸多不便,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大家只当是初次相识,重头来过?”   林晚英看着苏竼,眼底带了笑意:“你是四姑娘苏竼吧,还是你的话让人听了心里舒坦。几年前的恩恩怨怨而已,那时候大家都还小不懂事,其实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说罢,见苏简也已经走过来,她看向苏简道:“方才六姑奶将杭青柠说得哑口无言,当真是好口才,可比我印象当中那个你聪明多了,也着实令我刮目相看。我林晚英兵家出身,向来不是那等小心眼儿的人,只希望咱们今后同住一个屋檐下,少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才是。”   苏简略微颔首:“以前阿简傲慢无知,多谢林姐姐大度体谅。”   苏笳在一旁笑着拍手:“既然和好了,咱们以后是不是可以一起用膳、一起进课了?这样太好了!对了,我从家里带来了好多点心,大家过来一起吃啊。”   苏简微微有些惊讶:“你带了点心,我怎么不知道?”   苏笳嘿嘿一笑,对着苏简挤眉弄眼一番:“偷偷带的,当然不会让你知道了。”   * * * * * * * * * * * * * * *   白日里忙着各种入学的事项,晚膳过后苏简方才闲下来抄写被罚的《女戒》。穆焕罚的少,苏简抄的也快,写完是外面的天还没黑头,可到底也暗淡了下来。   看着手里的宣纸,她犹豫着要不要明日见着他时再给他。毕竟这大晚上的,书院又这么大,她还不知道院使大人住在哪儿呢。   “阿简,院使大人罚你抄写的东西你怎么还没送过去啊,这么晚了,院使大人应该都回摄政王府了吧?”苏笳吃着干果子走过来。   被苏笳这么一说苏简反应过来,是啊,这么晚了,穆焕应该是住在摄政王府的,此时应该不在书院。   “院使大人让我天黑之前交给他,那我去哪儿交啊?如果送得晚了,那明日祭师大典上被他当众训骂可就要丢死人了。”苏简一想不免有些焦虑。      ☆、小猫眠眠   林晚英走上前来, 对着苏简道:“明日院使大人要参加拜师大典, 今晚他应当是住在书院里的。”   苏简觉得的确有这种可能,便问:“那你可知认识大人住在何处?”   林晚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院使大人既然是云山书院和云山女学的院使, 想来他的住处应该是介于这两所书院中间吧。云山书院就在咱们书院的南面, 要不然你就过去看一看。”   苏简一只手玩弄着垂落在胸前的一缕青丝,兀自想着,兴许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她看了看外面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转而又望向旁边的苏笳, 眉眼间带着一份希冀:“四姐姐不是没事吗?不如便跟我一同走一趟?”   苏笳听罢唬的一跳,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强自笑着摇头:“我看还是算了吧, 摄政王今日那张模样我想想都觉得害怕,你,你还是自己去吧。”   苏简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真够没义气的!”   苏笳不以为然,索性跑回自己的床上躺着, 拿被褥蒙上脑袋, 含糊不清地道:“你说什么都没用,我才不去跟你冒险呢, 万一我一不小心犯了错,再被院使大人处罚怎么办?还有啊,我困了,想早点睡觉。”   苏简眼见苏笳是指望不上了,只得把希望放在苏竼的身上。谁知苏竼此刻一本正经的坐在书案前看书, 对这边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苏简叹了口气,心知谁也指望不上了,咬咬牙自己拿着抄好的宣纸走出门去。   跟苏笳纠缠了这一会儿,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好在四周设有灯架,在烛光的映照下倒显得没那么让人害怕。她定了定神,向着书院的南面而去。   穿过假山怪石,曲折回廊,不觉间灯架变得稀少,及至后来彻底没了烛光的照耀,仅天边一轮半弦月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黑暗,苏简不由生了一丝恐惧。   林晚英说云山书院在女学的南面,若院使大人不曾住在书院和女学之间,那她这么一直走会不会走进男子们的进学区域呢?   这么一想苏简不由得直摇头,这摄政王看起来挺会办事的,没想到做起事来如此不细致。自古男女有别,他把两个书院建在一起不怕闹出什么丑事来吗?若真出了事,那吃大亏的可是姑娘家。   想的太过入神,不觉间便走到了拱门前,她正欲往前走,倏然觉得有冰凉的触感抵在了自己颈项:“什么人,此乃禁地,任何人不得进入!”   门口有两名守卫,其中一人厉喝一声,拿刀架在苏简的脖子上一动不动。苏简惊得站在那里没敢动,只佯装淡定地回道:“摄政王让我来交课业。”有侍卫在此把守,想来这里应当是摄政王居住的地方了吧?   那人收了弯刀,却没有放她过去:“如今天色已晚,明日再来!”   “可是……”苏简想说摄政王让她今日交上去,可话未出口,那两名侍卫手里的弯刀再次出了鞘,个个凶神恶煞。   苏简知道这两人不敢拿她怎么样,充其量就是吓唬一下。定了定神又道:“实在不行,可否麻烦二位帮忙转交?”她说着将折叠整齐的宣纸递了上去。   那两名侍卫互望一眼,正欲伸手接过,后面突然传来淡漠的嗓音:“苏简,你好大的架子。”   这样的嗓音和气魄,自然是摄政王穆焕无疑。   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苏简略微有些不自在,但转念一想,如今进了书院,他作为院使大人,直呼学子名讳才算合情合理 。   两名侍卫率先行了礼,穆焕没理他们,径自走过来,见苏简低垂着头没答话,他道:“本院使罚你抄写课业时可有说过让你何时交于我?”   苏简颔首低眉做乖乖女状:“院使大人说是……天黑之前。”   穆焕抬头看了看夜色,再看向苏简:“那你是觉得现如今是青天白日了?”   苏简脑袋低垂,正想着该怎么回话,手里的课业已被穆焕拿在了手里,她顺势抬头,便见穆焕已转了身,淡淡留下一句“跟我进来”便拂袖走了。   苏简赶紧跟上去。   走进拱门,苏简加快步子紧跟在穆焕身后,眼角的余光下意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书院修葺的清雅别致,原以为摄政王居住之地也会别有洞天。谁知进来了才发现,这般简朴的小跨院跟外面楼阁回廊相比却是差得很远。   简简单单的木制建筑,院外有一片花圃,此时正值万花竞放,花圃里色彩争鲜,给这原本毫不显眼的院子增添了一丝别样的韵致。   随着他走进木屋,入目便是整齐的书架,架子上整齐陈列着书卷,左侧是四弯腿荷叶图案的书案,其上摆着文房四宝。   这屋里未点薰香,但细细品味间又似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穆焕走过去在书案前坐下,展开苏简抄写好的《女戒》细看。苏简则是站在离他几步之远的地方,目不斜视,站的格外端庄。   等他看完了,将宣纸搁在案桌上抬头去看苏简:“今日之事,我罚你抄写《女戒》可有怨言?”   “学生不敢。”   穆焕起身走过来:“杭青柠得太后垂青,素日里的确刁蛮跋扈,但你今日不该与她起争执,苏家如今的处境你当晓得,你得罪杭青柠也就是代你父亲得罪了太后,百害而无一利。”   原本冷淡疏离的摄政王突然变得这般语重心长,苏简略微有些不自在,但也知道他说的在理,便道:“大人教训的是,今日多谢大人为学生解围。”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苏简乖乖施了礼,转身往外面走。   刚抬头走出门槛来,她突然感觉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落在她的脚边,大晚上的异样的触感让她心头微跳,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然而退的太急,一时间忘了后面的门槛,就那么被绊了一下,直挺挺向着后面倒去。   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突然有力的臂膀将她环绕,整个人顺势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定了定神,下意识侧首望过去,入目是穆焕那英挺俊逸的五官。四目相对,她看到他眼底有关切一闪而逝,她眨了眨眼睛,恍然是一场错觉。   他单手仍环着她纤细的腰肢,两个人身体紧密贴合,仿佛感受的到对方迅捷而有力的心跳。   苏简双颊滚烫,目光躲闪着推开他:“多谢王爷。”   穆焕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仿佛刚才什么也不曾发生,只望向惊吓了苏简的畜牲:“是这猫太过顽皮,吓着你了。”   苏简也随之望过去,却见果真是只小白猫,软软的一团,黄色的眼睛圆溜溜的,甚是有神。   看着它,苏简心跳滞了几息,不敢确定地唤了一声:“……绵绵?”   穆焕似乎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它的名字?”   苏简缓过神儿来,再去看那只猫时也冷静了许多。这猫长得的确和她的绵绵很像,但时隔五年,她的绵绵若还活着早长大了。而这只猫娇小玲珑的,一看便是不满周岁。   只是,方才他说这猫叫……   “王爷的猫叫绵绵?”   穆焕半蹲下身对着小猫伸出胳膊,小猫顺势窜上来,爬上了他的肩膀。他站起身抚了抚小猫柔软的毛发,眉眼间似有宠溺:“是啊,这家伙素来贪眠,本王为它取名叫眠眠。”   苏简了然,有些失望地呢喃了一句:“原来是眠眠。”这不是她的绵绵。   “你也养过猫?”穆焕问她。   苏简没有多想,下意识回道:“是啊,它也叫绵绵,是绵软的绵。它很懒,又贪吃又贪睡的,但有时候却很聪明,还会帮我欺负坏人呢。”   “那只猫现在在哪?”   苏简略有些落寞的摇了摇头:“走丢了,兴许……不在这世上了吧。”说着她抬头望向天上闪烁的星子,长长的叹了口气,“没准儿它已经投胎成了一朵花,一只鸟,或者河里自由自在的小鱼,现在也过得很好呢。”   她仰脸看着静谧的夜色,纤细皓白的脖子露在外面,溶溶的月光打在她的脸上,颈上,将本就弯如白玉的肌肤映衬的宛若透明一般。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似乎幻想着绵绵现如今在某个角落幸福的生活着。浅淡的微笑在月光下如梨花绽放,皎洁而动人心弦。   看着她,穆焕的眼底一点点变得温柔,语气似乎也没以前那么冷淡疏离了:“兴许,那只猫如今幻化成了一个人,就守护在你身边。”      ☆、膳堂风波   苏简愣了愣神, 颇为不解的看向穆焕。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分外熟悉, 就好像上辈子遇到过一样。   穆焕被她看得有些不适,偏过头去:“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苏简看了看他肩头上那只乖巧安静的小白猫, 对着穆焕失了一礼, 转身走了。   回到宿舍,苏笳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怎么样,怎么样,院使大人可有为难你?”   苏简横她一眼, 没好气地开口:“你不是说困了吗,怎么这时候了还没睡?”   苏笳讪笑两声:“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所以一直没睡着。”   苏简懒得理她, 去床铺边坐下,蒹葭端来了热水为她洗漱后退出寝房。   苏笳看她这模样不像是被欺负了,一时间也放下心来,重新钻进被窝里呼呼大睡。   苏简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满脑子都是穆焕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她揉了揉脑仁儿, 努力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可那个人就像影子一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当天夜里她做了场梦, 梦到她失踪已久的绵绵回来了。她为此高兴坏了,把所有往日里绵绵最喜欢的吃食拿来给它,小东西却趴在自己膝上不吃不喝,似乎很没有食欲。   正待她焦灼之时,绵绵突然仰脸看着她, 那双略显霸气的眼睛莫名的跟穆焕重合在一起。她心上一惊,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她的绵绵突然奇迹般地开口说话了。而一张嘴,那声音竟然也和穆焕如出一辙。   苏简被吓醒时天还未大亮,苏笳正趴在床边唤她:“阿简快醒醒。”   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坐起来,见房里点着蜡烛,她问苏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苏笳道:“已经卯时了,你赶快起来,待会儿用罢早膳拜师大典就要开始了。”   苏简原以为如今还是半夜,一听这话整个人清醒了大半,随手抓起衣服就往身上穿。   苏笳看见了拦住他:“姑奶奶,不能再穿昨天的衣服了,书院有统一裙衫的你忘了?”   经苏笳一提醒,苏简反应过来,昨日进书院后的确有人送了衣服过来。   学子们统一白色束身长衫,外罩粉色烟罗纱,腰间束着梅红色衣袋。衣裙略显宽松,刚好将女儿家玲珑的身段包裹其中,让人瞧不出袅娜的体态来。除了这些衣裙每人三套以外,书院还发放了统一的粉色发带。   进了书院,姑娘们不能如在家那般珠环翠绕,锦衣华服。而是要如男子一般,将墨发高挽在头顶,用发带绑起来。   苏简梳妆时觉得这样的发髻颇为难看,像个道姑,便让蒹葭在额前放了刘海下来,后面也留下薄薄的一层披散着,再编上几根细细的小辫儿,用淡黄色的丝带绑上一个好看的花结,整个人明显看上去清俊了不少。   苏笳见这样的发髻不错,便让侍奉的丫鬟效仿,也梳了同样的发髻。   至于苏竼则就简单随意了许多,一头墨发在头顶束起,却未像旁人那般绾成髻,而是悉数散在背后,像马尾的样子,额前留下向左侧倾斜的刘海。如此打扮,再配上她与生俱来的出尘气质,竟也是美极。   林晚英收拾妥当,看着苏笳和苏竼姐妹二人,笑道:“原还在担心今后会把你们姐妹二人搞混了,现在看来,我只要记着你们的发式就差不了。”   洗漱过后,几个人一起去膳堂用早膳。   膳堂布置的极其雅致,梨花木圆形膳桌上摆着应季的杜鹃花。   苏简选好了膳食,看到林晚英在一副桌椅前冲她招手:“这里有位置,坐这儿吧。”   苏简对着林晚英浅淡一笑,端着饭菜走过去坐下。秦桑性子怯懦,不善言辞,抬头对着苏简乖巧的笑了笑继续低头用膳。   很快苏笳和苏竼姐妹二人也端了饭菜过来。   苏笳兴奋道:“没想到书院的膳食还真不错,好多我爱吃的呢。”   苏竼吃了一口烧茄子,不急不缓道:“四品以上官家千金才能进入的书院,伙食自然不会差。武陵侯府不比往日,但若非伯父的身份,你我还坐不到这里呢。”   苏竼和苏笳的父亲苏鸿礼官居五品,按理说是不能在此进学的。若非苏简的父亲,两人的确此刻只能在家中念些书。苏竼这么说苏笳自然不反对,冲苏简笑笑:“这还是借了阿简的光呢。”   苏竼问苏简:“昨晚上那么晚才去交课业,院使大人没有为难你吧?”   苏简摇了摇头,想到昨晚上把穆焕梦成绵绵的事,她双颊一热,默默低头扒着饭。   几个人说说笑笑正吃的起劲,苏简感觉有软软的东西在自己脚边蹭来蹭去,她低头一看,居然是昨晚上的小白猫。   她警戒地看了看四周,见并没有穆焕的影子,她方才松了口气,弯腰将小猫抱了起来:“小东西,你怎么在这儿?”   苏笳看到眼前一亮:“咦,书院里居然有猫,谁养的?”   苏简摸着小猫柔软的身体,轻声道:“我昨晚上给院使大人交课业时遇到过,应该是院使大人的吧?”   苏笳原本见这小猫可爱的紧,还想伸手摸摸它,听了苏简的话复又把手缩了回来。摄政王养的小猫,那她还是不去招惹了。   又对苏简道:“阿简,你别抱着它了,当心惹祸。”   苏简明白苏笳的担心,可看这小猫和自己以前的绵绵那般想象,苏简到底没舍得丢开它。   如果这就是她的绵绵就好了。   小猫似乎嗅到了桌上的吃食,不安分的想从苏简的怀里窜上去。苏简此时也吃的差不多了,见这小家伙饿狼一般便也不拘着它,任由它的小脑袋钻到自己的盘子里吃东西。   小猫饿坏了,吃起东西来香喷喷的,一边吃着嘴里还发出得意的声音。   “苏简,你太过分了,居然在膳堂里把食物喂给畜生!”   如此盛气凌人的架势,苏简未回头便知又是杭青柠来找茬了。昨日杭青柠被罚跪,苏简便知道自今往后两人是不可能和睦的,不过想着若真起了争执,她自有法子随机应变,便未曾将她放在心上。   不过苏简是真没料到,今日一大早上的她居然便迫不及待来寻仇。   此时膳堂人多,苏简不打算跟她起争执,权当自己没听到,只浅笑着跟小猫说话:“你家主人是多久没喂你吃饭了,瞧把你饿的。”   苏简不理她,杭青柠越发怒了,直接走过来拍桌子:“苏简,本乡君跟你说话呢,你敢无视我?”   苏简躲避不及,只得站起身来莞尔一笑:“原来是乡君,你也是来用膳的吧,我们这里没有空位了,不如乡君到别处看看?”   杭青柠瞪着她:“少在我跟前假惺惺的,书院如此神圣的地方,你居然带了猫进来,还让这畜生吃跟大家一样的膳食,分明就是不把这书院放在眼里。你等着,我这就去找院使大人禀报,这一次看你怎么抵赖!”   她说完气呼呼点头就走,到了门口却见穆焕的贴身侍卫蒋武正往这边走来。杭青柠心上一喜,忙跑上前:“蒋护卫。”   蒋武看清来人规矩行礼,淡漠的脸上毫无情绪:“卑职见过乡君。”   “蒋护卫不必多礼。”杭青柠摆了摆手,“我要找院使大人,不知他在何处?”   “大人在处理待会儿拜师大典的事宜,乡君若有什么话卑职可以代为传达。”   杭青柠道:“苏简带了个畜生来书院,如今还让那畜生与她同桌用膳。膳堂里的膳食可是专门为我们这些高门千金准备的,如今她让那畜生与我们吃一样的东西,分明不把我们大家放在眼里。还望蒋护卫如实禀报院使大人,给苏简予以处分。”   蒋护卫一听大约明白怎么回事了,忙问:“现如今苏六姑娘在何处?”   杭青柠以为蒋武上了心,不免心中得意,她指了指膳堂:“就在里面呢。”   蒋武阔步走进去,果真见他久寻无踪影的眠眠在苏简的膳桌前吃的津津有味。   “六姑娘。”蒋武规规矩矩唤了一声。   苏简看到蒋武便知这是要来寻猫的,正欲开口,谁知跟上来的杭青柠抢先道:“蒋护卫,就是这畜生,你可一定要让院使大人为我们做主。”   蒋武面无表情,对杭青柠明显没了方才的恭敬:“回禀郡主,这猫名叫眠眠,乃是摄政王最钟爱之物,你居然称它为畜生?”   杭青柠眨巴两下眼睛,明显还有些没回过神儿来。   蒋武又道:“这眠眠素来用的膳食与我家王爷一般无二,纵然宫里的珍馐美食也没少入腹,如今不过吃了些六姑娘的残羹,乡君你便觉得眠眠有损您的身份不成?既如此,我自会如实向我家王爷禀报。”      ☆、帝王之才   “这, 这猫是摄政王的?”杭青柠指着依然在苏简饭桌前吃得津津有味的小猫, 怎么也不敢相信。摄政王喜欢猫,她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蒋武道:“正是。”   杭青柠一时间哑口无言,满怀嫉恨地瞪着苏简, 到底是再说不出话来。   苏简抱起小猫站起来:“蒋护卫是来找猫的吗, 这猫也不知怎的突然跑来了,我看它像是饿了,便喂它吃了些东西。”   蒋武对苏简客客气气回话:“六姑娘不知,我家王爷养的这只猫脾气古怪, 素来只喜欢黏着王爷一人。今儿个王爷忙拜师大典的事抽不开身,便将小猫交给卑职看护,小猫调皮, 一直跑来跑去的不肯吃东西,没想到在六姑娘这里居然乖巧了不少。”   苏简笑了笑,宠溺地点了点小猫那湿漉漉的鼻子,小猫似乎知道在跟它玩儿一样, 眯着眼睛软软糯糯的“喵”了一声。   “我以前养的那只猫跟它很像, 连名字听起来都一样,兴许我们俩有缘吧。”说着, 她将小猫递了过去,“它应当吃的差不多了,就交给蒋护卫吧。”   * * * * * * * * * * * * * * *   拜师大典之后,穆焕闲下来想到了自己的小猫,问起蒋武, 蒋武方才抱着它进来,又顺便将早膳时的事禀报了一下。   穆焕的脸色一时间变得阴沉沉的:“看来昨日本王罚的太轻了,今儿个竟还有力气横行霸道。”   蒋武知道自家主子是在说杭青柠,便道:“这杭县主背后有太后撑腰,素来便是如此,书院之人无不怕她,对她敬而远之。属下听闻以前的苏六姑娘也是如此,那时候两人还是关系极好的姐妹来着。”   穆焕脸色越发阴沉,双目幽深宛若深不见底的寒潭,说出的话也随之冷了:“你何时也学会了妇人家的七嘴八舌,姑娘家的名声又岂是你道听途说、随意污蔑的?”   蒋武莫名其妙被训斥,一时间还有些没回过神儿来。他方才说的话长安城里大多数人都知道,还真不是道听途说来的,他家主子怎就生气了?但转念一想他便又明白了,说杭县主时不见主子说什么,一提起苏六姑娘便是这副架势,他家王爷会不会也表现的太明显了?   但不管怎样,此时总归是要认错的。他一脸愧疚地垂下头:“属下知错,望王爷恕罪。”   穆焕扫他一眼:“准备一下,该进宫了。”圣上年幼,朝堂之事很多还需要他。   .   御书房   穆焕进去时七岁的旭辉小皇帝正在案前很认真的批阅奏折,听到脚步声亲自站起身迎上来:“穆叔叔!”话音未落,小皇帝已经扑进了穆焕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大腿。   穆焕难得一脸和煦地拉开他,说话时恭谨有之,但更多的是疼爱:“陛下不该称呼臣为叔叔的,怎么又忘了?”这孩子三岁登基,这些年一直由他辅佐,穆焕也算是一点点看着他长大的。他聪敏好学,又素来敬着自己,这让穆焕觉得很宽心,也很欣慰。   小皇帝不以为然:“这里没有外人,我叫一下也没人知道的,况且母后也说了,叔侄比君臣叫起来亲切。对了穆叔叔,朕方才批阅了几份折子,你快帮我看看这样处理好不好。”   陛下好进让穆焕觉得甚是欣慰,由他拉着去了龙案前。   小皇帝指了指旁边摞起来的折子,脸上颇有几分得意:“穆叔叔你快看,这些都是朕今天批的呢。”   穆焕拿起折子看了看,连连赞叹着:“陛下又长进了不少,给的意见也恰到好处,就连字都比以前更有劲道了。”   小孩子没有不喜欢被夸奖的,哪怕是天子也不会例外。得到穆焕的认可,旭辉帝开心的咧嘴笑着。他生的俊俏,五官精致,肌肤白皙,这般笑起来时纯真的像无忧无虑的孩子。   只有穆焕知道,自从他被扶上皇位开始,就注定了不会无忧无虑。   其实旭辉帝平日里很少笑的,尤其这个年纪正是换牙期,他最讨厌被人瞧见自己漏风的牙齿,因而在人前他几乎连话都很少说。也唯有现在,在这个一直像父亲那般疼他的摄政王跟前,他才会忘记自己的责任,整个人都轻松很多。   穆焕爱怜地摸了摸旭辉帝的头,欣慰道:“陛下又长大了,再过几年便可以在朝堂上独当一面了。到那时,微臣也想偷偷懒呢。”   旭辉帝仰脸看着他:“那穆叔叔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穆焕微微一怔,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娇俏绝美的容颜,她的一颦一笑好似印在了脑子里,挥之不去。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自然是娶她为妻,然后和她一起云游四方,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对了穆叔叔,还有几份折子朕不知道该如何拿主意。”旭辉帝说着将另一边的折子递给他,见他翻阅,他继续道,“前段日子工部左侍郎突然恶疾病逝了,此位暂时空缺,有人提议让如今的工部郎中苏鸿礼担任,说他熟知工部要务,又表现突出,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可淮郡公等几位大臣却极力反对,说武陵侯当初是魏王的老丈人,如今虽未被惩处,但也是戴罪之身。这苏鸿礼又是武陵侯的弟弟,官职不好给的太高了,以免将来不可收拾。”   听完了旭辉帝的解释,穆焕又将那些折子细致地看了一遍,待阖上之后才看向小皇帝:“那陛下是如何认为的呢?”   旭辉帝有些为难:“当初穆叔叔让朕宣召苏鸿礼入京时本意是让朕重用于他,而这段日子以来他也的确做得很好。如今工部侍郎的位置有空缺,理当由他补上。可朕又觉得淮郡公他们所言不无道理,当初武陵侯参与谋反,穆叔叔因着大统领苏琛的功劳并未处置。可如今苏家有苏大统领手握城中的八千禁卫军,苏鸿礼若成了工部要员,会不会不大妥当?”   穆焕点了点头:“陛下考虑的很周全,那陛下觉得该让谁担任工部侍郎一职较好呢?”   旭辉帝叹了口气,摇头道:“淮郡公推荐了一些人,可朕觉得那些人论才能还不如苏鸿礼呢。而且……”   见小皇帝不说话了,穆焕替他道:“太后娘家无人,又与淮郡公夫人是感情极好的表姊妹,这些年没少提拔淮郡公,礼部和户部都是淮郡公的人,陛下不想让工部也落在淮郡公手里。纵然现如今淮郡公对您忠心耿耿,可日后的事谁敢保证,陛下不想看到外戚把持朝政自己被架空的局面。”   见摄政王把自己心底的担忧全说了出来,旭辉帝不免越发崇拜他来:“穆叔叔,那我该怎么做呢?”   穆焕看着眼前这位绝顶聪明的小皇帝,不由在心底暗叹,这孩子天生便是做皇帝的材料。   “陛下还记得臣提过的魏征和唐太宗的例子吗?魏征作为太子李建成的谋臣,曾多次劝说太子铲除功劳甚笃的秦王。后来玄武门之变后秦王登基做了皇帝,太子李建成的党羽尽数被诛,而魏征这个人偏偏被留了下来,甚至还成了‘一代名相’。唐太宗胸襟宽广,敢用魏征这个罪臣,并使得魏征一心效忠朝廷,开创了贞观盛世。苏鸿礼不过是武陵侯的弟弟,比之魏征,他并未做过丝毫反叛之事,相反的还将繁州城治理的繁荣昌盛,陛下又何必因为莫须有的猜忌而浪费了大好的人才呢?”   穆焕一番话说完见旭辉帝似在沉思,并未言语,又接着道:“因着魏王谋逆一事,如今的武陵侯府乃至整个苏家都宛如惊弓之鸟,若你此时重用苏鸿礼,则表明了陛下举贤任能的态度,依着苏鸿礼的品行必会对陛下感恩戴德,如此将他收为己用岂不更好?何况,苏鸿祯这些年在朝中备受挤压,陛下此时重用苏鸿礼,也让大家看到您的宽厚,想来苏鸿祯也会竭尽所能辅佐陛下的。如此一来,武陵侯府和淮郡公府两相制衡,岂不比将来使得淮郡公府一人独大要更好些?”   旭辉帝终于明白过来,赞同道:“果真还是穆叔叔想得周到,淮郡公在朝中势力越来越大,朕一直都在担心今后制不住他,若有了武陵侯府两相制衡,朕就轻松多了。”   “陛下切忌,君王的猜忌之心不可过重,否则错杀忠臣也是要落千古骂名的。懂得驾驭之道,对大臣们恩威并施,笼络天下英才为自己所用,这天下方可长治久安。”   这边正说着,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太后驾到!”   太后现如今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因保养得宜,她的肌肤比未出阁的女儿家还要细致,眉眼间却又比姑娘家多了份成熟女人的独特韵味。一身红色绣着牡丹富贵图案的束腰宫装,雾鬓云鬟,发髻正中央簪着一支赤金凤凰钗,凤凰的嘴里衔着细珠镶红宝石流苏,流苏延长至眉心,随着她走进来的动作在额前轻轻摇曳。   她的美雍容大气,高贵端庄。   看见太后,旭辉帝亲自跑过来迎接:“母后,您怎么过来了?”      ☆、神女有心   太后双手捧着儿子的脸颊揉弄两下, 慈祥地笑道:“过来看看你, 怕你小小年纪忙起政务来忘记了用膳啊。哀家让人做了几样饭菜,有你最喜欢的蟹黄包和芙蓉卷饼哦。”   “母后不说儿臣也不觉得,现在果真饿了呢。”   穆焕对着太后拱了拱手:“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看着眼前的男子失神片刻, 笑着道:“知道王爷在此, 哀家特意命膳房多准备了些,王爷也吃些吧。”   穆焕刚要拒绝,旭辉帝扯着他的袖子道:“好,穆叔叔跟我们一起用膳, 这是朕的旨意,穆叔叔不能抗旨哦。”   穆焕哭笑不得,却又无法拒绝, 只得强笑着应诺。   膳桌上,旭辉帝见太后一直为自己夹菜,自己碗里都堆积成山了,而那边太后又夹了一著子烧鹅要往他碗里方, 慌忙捂住碗口:“母后, 我够了,你自己吃吧。”   太后举着著子道:“你现在正长身体呢, 又操劳国事,得多吃些。母后不饿,过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说着又往儿子碗里夹。   旭辉帝捂得更严实了:“可是我早膳用过半碗粥呢,此时本就没那么饿,哪里吃得下那么多啊。要不然……”他看了看旁边的穆焕, 眼前一亮,“母后你夹给穆叔叔吧。”   太后神色微恙,缓缓将目光看向了旁边的穆焕。他此刻正秀气的吃着碗里的米饭,俊逸的脸庞略微低垂,教人看不真切,但周身散发的气度却让人挪不开眼去。   她还记得魏王尹明德被诛,他一身银制盔甲英姿飒爽的到她宫中找她,第一句话便是:“一国之君的位置敢问娘娘可感兴趣?”   她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哪曾料到有一日会被人问这样的问题?她当时吓得不轻,呆呆地站在那里并未答话。   他走上前来,比她高了整整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臣愿扶持三皇子称帝,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他表情淡漠,语气更是平淡而疏远,说话时有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她记得自己当场红了脸。   “为什么是我们?”这是她开口问的第一句话,而他的回答却让他捉摸不透,“因为,是我选的。”   思绪回转,太后已将手里夹着的烧鹅放在了穆焕碗中。   穆焕微微一惊,搁下著子站起身来肃穆道:“不敢劳烦太后娘娘。”   太后低着头没看他:“王爷不必多礼,此处并无外人,你我何须守着君臣之礼。若论起来,若非王爷,又哪曾有我们母子的今日?”   穆焕看了眼低头用膳的旭辉帝,眼底尽是欣赏:“是陛下争气。”当初率领大军入宫时,他曾暗地里对众皇子做了一番考察,这孩子聪敏机灵,是他一眼便瞧中的。而事实也证明,他长大了定会是个好皇帝。   见穆焕还在站着,太后道:“王爷请坐,再过几日便是哀家的寿宴,陛下说要大办一场,但哀家不愿铺张,和陛下一只僵持不下,还望王爷给拿个主意。”   穆焕重新坐下来:“臣以为,太后若不愿铺张,着礼部多花些心思也能彰显陛下的孝心。”   旭辉帝道:“可是礼部那边一直没想到什么好的法子来,所以朕觉得大摆些酒席言情群臣也没什么不好的,顶多咱们日后节俭回来也就是了。今年是母后二十五岁生辰,也算是个小整,总不能还如往年一样草。”   儿子心疼自己,让太后觉得格外欣慰,怜爱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转而看向穆焕:“既如此,王爷可有什么法子?”   穆焕想了想道:“臣以为,太后大寿若能与万民同乐,得到全天下百姓的祝福也不失为一件美谈。不如便在太后生辰当日大赦天下,如此必得万民敬仰,想来百姓们也会恭祝娘娘长寿无疆。至于宴会,既是娘娘的寿辰,请了京中女眷入宫举办场宴会也便是了。如今正是万花盛开,宴会便在御花园里举行,到时有蝴蝶翩翩飞舞,鸟语花香,想来比往年在大殿之内要有新意。”   旭辉帝听了连连赞好:“还是穆叔叔想得好,大赦天下能让全天下的人都为母后祈福,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了。”说着又看向一旁的太后,“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对着穆焕温婉一笑:“王爷有心了。”   * * * * * * * * * * * * * * *   太后大寿当日,大赦天下的皇榜一下来,长安城里最开心的莫过于武陵侯府了   瑞安堂里,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总算是大赦天下了,如此一来,咱们侯府再也不用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武陵侯也道:“是啊,不管怎样,总算是出了头了。”   老太太看向旁边的老二媳妇儿吴氏:“今儿个太后寿宴,不是给你下了帖子吗,你把家里三个丫头都带上,素日里除了去书院就是在家呆这儿,也让她们多见见世面。”   吴氏点头:“媳妇儿也正有此意,已经跟三个丫头都说过了。”   皖云阁,苏简收拾妥当后去找苏笳和苏竼姐妹。   苏笳正在一脸为难的挑选着今日参加寿宴要穿的裙衫,见苏简过来笑着招手:“阿简,你快过来,这些裙子都挺好看的,我都不知道选哪一件好了。”   苏简走过去看了看丫鬟手里的衣裳,又看看苏笳的发式,指着那件橘色的襦裙道:“这件吧,颜色更鲜艳一些,上面的绣的丁香花跟你头上丁香花的簪子也相称。”   苏笳点了点头,让丫鬟帮自己穿衣。   苏简扫了扫周围:“怎么不见五姐姐,她去哪儿了?”苏笳和苏竼时孪生姐妹,从小到大都是住在一起的。   苏笳一边照着镜子,一边随意的回道:“这两日周大哥病了,她去看他了。”   “周大哥病了?要不要紧?”   “没什么大碍,只是夜里吹了凉风偶感风寒而已,只是某人放心不下,每天都得过去看看。”   苏笳这话听起来酸酸的,当初在繁州时苏简便发觉五姐姐苏竼似乎对二叔的养子周丙屿有些意思,如今不免悄声打听:“四姐姐,五姐姐不会真看上周大哥了吧?”   苏笳叹了口气:“只可惜啊,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咦?”苏简颇为不解,“五姐姐脾气好,端庄贤淑,人也上进,两人在一起红袖添香不是刚好匹配吗?”   苏笳“嘘”了一声,将屋里的下人遣退,这才神神秘秘道:“你不知道,周大哥其实一直心仪三姐姐来着。”   “三……三姐姐?”这位姐姐在苏简的印象里是最不熟悉的一个了。   苏家两房的姑娘加起来共有七位,大姑娘苏筠,二姑娘苏筱都已故去,三姑娘苏笛、四姑娘苏笳和五姑娘苏竼都是二房苏鸿礼和吴氏嫡出的女儿,剩下两个分别是苏简和静姨娘所出的小女孩儿苏笑。   听闻苏笛嫁给了睦州刺史齐演,因为离繁州路途遥远,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面。而苏简在繁州住的那几年,三姐姐苏笛一次都没回去过。是以苏笳突然提起这位三姐姐,苏简险些没什么印象。   苏简还在发呆,苏笳又兴致盎然的讲了起来:“其实三姐姐和周大哥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三姐姐一直也是倾心周大哥的,我爹娘呢也十分满意,很想将周大哥招为女婿。不过三姐姐心气儿高,非要等到周大哥考上个功名才愿意嫁。周大哥人也发奋,一心想考出个名堂出来。也是他运气不好,那次秋闱连着闹了三天肚子,吃什么药都不顶用,原以为能考上个解元的他却落了榜,连个举人也没考中。”   苏简道:“这个我听说过,那时候周大哥不是才十五吗,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也就是了。”   “谁说不是呢,当时大家都想着这次不中,就等十八岁再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周大哥十八岁那年三姐姐已经十六了,因为三姐姐生的美,上门求娶之人踏破了门槛儿。周大哥原以为只要两人情投意合,这些都不是问题,所以他一心准备那年的秋闱,只想着中了解元便与三姐姐成亲。谁又想到,那年夏天睦州刺史差媒人提亲,三姐姐居然答应了。而那个睦州刺史大了三姐姐整整十岁啊。”   苏简叹了口气:“那周大哥还不得伤透了心?”   苏笳点头:“周大哥那段日子与酒为乐,再没了发奋的劲头,那年的秋闱他干脆连考场都没进。我爹娘瞧了也不忍心,可夫婿是三姐姐自己选的,谁又有什么法子?如今算起来,三姐姐已经出嫁近五年了,周大哥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了,可大家都瞧得出来,他没有忘掉三姐姐。”   苏简沉默了一会儿,感慨道:“周大哥……也挺可怜的。”明年就又是三年一次的秋闱考试了,也不知道周大哥有没有希望。   她无疑的瞥了眼门外,却见门口处站着苏竼,她表情淡淡的,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寿宴落水   “……四姐姐。”想到她方才和苏笳在八卦周大哥的事, 苏简略微有些不自在的搓了搓衣服, “那个,我来看你们二人准备好了没,二婶已经让人在催了。”   苏竼道:“我今日不大舒服, 便不去太后的寿宴了, 以免过了病气给太后,视为不吉。”她眼眶红红的,倒像是哭过。   苏笳上前拉住她:“好端端的怎会不舒服,你不是给周大哥送药去了, 你们……吵架了?”   苏竼没理她,径自回了自己房中。   苏笳还想上去喊她,苏简赶紧拦住:“我看五姐姐心情不好, 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吧,咱们就别去打扰她了。”   苏笳想想也是,便对着苏竼房间的方向道:“那竼儿你好好休息,我和阿简就先走了。”   见里面没有回应, 苏笳和苏简二人悄悄出去了。   * * * * * * * * * * * * * * *   太后寿宴, 纵然举办的相当简易,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比拟的。   为了这场宴会, 御花园里新栽了少见的品种,各色鲜花争艳,美不胜收。   吴氏与众夫人们陪同太后谈笑,苏简和苏笳姐妹无事,便自行在这御花园里闲逛。皇宫乃天子居所, 难得有机会在这御花园里走上一遭,姐妹二人还是格外高兴的。   迎面遇上林晚英,二人笑着上前打招呼:“林姐姐也来了,好巧。”   在书院里这段日子的相处,苏简和林晚英之间的隔阂总算是彻底消磨了。林晚英见苏简变了个性情,倒是讨人喜欢了不少,便也不介意与她相交。如今见她问话,笑着道:“我母亲在陪太后说话,我一个人闷得慌,便四处走走。看你们俩这架势,想来是跟我一样了。”   苏简与苏笳互望一眼,莞尔一笑:“瞧瞧,咱们俩啥也没说呢,倒先被林姐姐看出来了。”   林晚英四下看了看:“怎么不见竼儿?”论起来,苏家的姐妹里头她最喜欢的便是五姑娘苏竼了,平日里话不多,看上去安安静静的,但总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是以在书院里时,林晚英最爱往苏竼身上贴,好在苏竼脾气算好,也不嫌她烦,久而久之两人的感情也好了起来。   在苏竼看来,苏笳虽是她最亲近的姊妹,但因为性情大不相同,总让她觉得苏笳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有什么心事便从不跟她说。原本苏简的性子倒能与她合得来,可年长苏简两岁,总拿苏简当妹妹看,有心事也与她说不出口。而林晚英和她年岁相当,两人在一起时被林晚英套着套着便会说出些心底的秘密来,林晚英为了公平还会把自己的秘密挑些说给她听,时间长了,两人便成了感情最好的闺中密友。   如今林晚英问起苏竼,苏简和苏笳都不意外。苏简笑道:“五姐姐身子不大舒服,故而今日并未出门。”   “病了?”林晚英脸上浮现出担心来,“等得了空我得去看看她去。”   苏笳道:“林姐姐不必太担心,竼儿只是身体稍有不适,并不严重的,等明日回书院你就能见到人了。”   林晚英应了声,与姐妹二人又寒暄了两句便自行走了。   苏笳和苏简两人手挽手继续走着,只觉得着御花园着实很大,每个地方的花儿又分外不同,雅致又新奇。   正走着,突然有宫女匆匆走来,说是苏夫人唤苏笳过去。   苏笳一听拉住苏简的胳膊不肯走,小声道:“好阿简,你快救救我吧。”   苏简有些诧异:“四姐姐这是何意?”   苏笳道:“你不知道,昨晚上我娘到我房里跟我和竼儿说了好多,无非就是我们俩现如今已经十七,要赶快说个婆家的话,还说今日宴会上很多妇人都会参加,到时候让我好好表现,给人留个好印象。”   二婶这么做苏简很能理解,因着武陵侯以前与魏王的关系,京中人一直敬而远之,苏笳和苏竼姐妹二人回长安这么久了,却一直没有人敢上门求亲,眼看着都十七了,二婶婶不着急才怪。好在如今大赦天下了,侯府再无什么危险,也的确是时候操心两位姐姐的婚事了。   不过说起这个,苏简不由想起今日苏竼的反应来:“昨晚上二婶跟你们姐妹说这个,四姐姐今天又去看周大哥,你说她会不会向周大哥表明心意然后被拒绝了?”   说完苏简又觉得不大可能:“我看四姐姐素来贤淑,脸皮也薄,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   苏笳耸了耸肩:“难说,竼儿这个人吧,其实还是跟寻常的大家闺秀不大一样的。就比如当初三姐姐嫁给三姐夫那日,向来乖巧听话的竼儿居然去三姐姐闺阁拦着不让出门,说她对不起周大哥。她呀,也就表面看上去温润柔顺的像个小白兔,其实内心也强硬着呢。这回……没准儿真是为了自己的幸福斗胆去争取了呢?不过看她今日脸上那表情,想来结果并不乐观。”   苏简没再说话,苏竼素日里话不多,她们姐妹接触的也不深,说实话她还真不了解这位四姐姐的性情。   那边站着的宫女又在催了,苏简把苏笳往那边推了推:“快去吧,不然二婶婶该等着急了,那个,我自己往那边看看。”说着匆匆走了。   苏笳原本还没从苏竼的事上回过神来,待反应过来时苏简那鬼精灵的早没影儿了,她气得跺脚:“小没良心的,平日里白疼你了。”   没了苏笳在耳边说说笑笑的,苏简一个人在这御花园里也觉得甚是没趣儿,只觉得花看久了也腻味,不知不觉间便走得远了。等她发现时四下看了看,也不知是到了何处,居然一个人也没有,连巡逻的侍卫都不曾瞧见。   这到底是皇宫,她也不敢随意乱走,脚下的步子一顿,扭头便想顺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刚走了两步,她隐隐听到耳边有小姑娘的哭声。   苏简愣了愣,原想循着声音找过去看看,但又害怕无端端惹出什么是非了,毕竟皇宫可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一番思量她觉得还是先走为妙。   耳边小女孩的哭声犹在耳畔,苏简走了几步到底还是停了下来。如今正是太后寿宴,她能走来这里,其他的大户千金自然也能,如果是谁家的小姑娘在此处迷了路,或者受了欺负,也还是有可能的。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循着声音过去了。   绕过假山,她一眼便瞧见了独自蹲在湖边哭得伤心的小姑娘,只看背影她便认了出来:“秦桑,怎么是你?”   秦桑似乎也没料到自己躲在这样隐蔽的地方还能被人瞧见,颇为意外的擦了擦眼泪:“苏姐姐,怎么是你啊?”   “我听到有人在哭就过来看看,你怎么了?”   秦桑眼眶红红的,撇了撇嘴:“二姐姐和三姐姐她们又欺负我,总说我长得丑,还胆小如鼠。”   苏简方才看到秦桑就怀疑她这是被姐妹们欺负了,如今一听果然如此,她笑着走过去想要宽慰她:“她们欺负你,你日后离她们远着些也就是了,怎么还躲在这里哭呢,一个人蹲在湖边多危险啊,万一掉下去怎么办?快过来。”   说话间苏简已经走近了秦桑,她没有发现的是,原本还哭哭啼啼的秦桑此刻早已换了一张脸,只呆呆的看着她。   苏简走至湖边时,只觉得脚底像是抹了油似的,整个身子趔趄着便向湖中倒去,她情急之下正想游回岸边,却感觉水底有双手抓住了她的脚踝,用力的将她往湖中心扯去。   眼看苏简扑通一声跌进了湖里,秦桑吓得站起身来后退几步,脸上露出几分恐慌:“苏姐姐,对不起,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说着,跌跌撞撞的就往远处跑。   苏简心知是被害了,愤怒之下又觉得格外寒心。这秦桑在书院时与她同住在一个宿舍,平日里因为看她胆小,她也没少照顾她,却怎么也没想到那样一个胆小怕事的小丫头如今居然这般歹毒的要害她。   她猛灌了不少的水,拼命的想要喊救命,但因为水下被人死命扯着,她每次一张嘴就又被拉了下去。   穆焕在御书房跟陛下谈完了公事,按理说是该出宫去的,可想着苏简今日应该也来参加寿宴了,便一时心痒想过来瞧瞧。但今日太后寿宴,御花园里都是女眷,穆焕作为男子自然不便在场,他便想着在这边转转看看,此处离御花园不远,素来僻静。若她不喜欢里面的热闹,想来会走到这边来的。   在这湖边转了好一会儿,却仍没看到自己想见的姑娘,穆焕心里莫名觉得烦躁,总感觉好像有脾气想爆发出来。   迎面一个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与穆焕和蒋武二人打了个照面,但那姑娘却好似没看到般,匆匆忙忙的便过去了,居然连行礼都不曾。   见那人走了,蒋武后知后觉道:“咦,那不是云山女学的秦桑吗,好像跟苏六姑娘是一间宿舍的,怎么瞧上去一脸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刚说罢一扭头,却见一位姑娘此时居然在湖中心挣扎,看样子似乎是溺了水。待看清那姑娘的相貌,蒋武慌忙扭头禀报:“王爷,是……”原本站在自己旁边的主子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蒋武还在愣神,便听得“扑通”一声,他家主子已跳下水向着湖中心游去。      ☆、救命恩人   好容易将人拉上了案, 蒋武也已经喊了人赶来, 一时间围作一团。   苏简灌了许多水,此时脸色苍白,浑身湿漉漉的不省人事。围观的侍卫们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脸色这么白, 该不会没救了吧?”   蒋武一听这话下意识去看自家王爷, 只见穆焕角色阴沉,深沉的目光里杀机暗浮,让人不觉间脊背一阵发凉。   蒋武哆嗦了一下,对着后面那些侍卫喝道:“看什么热闹, 还不赶紧去传御医!”   侍卫们如大梦苏醒,其中一人快跑着领命前去。   怀中的女子手脚冰凉,气息微弱的让穆焕心中害怕, 他不由得抱紧了些:“筠筠,你醒醒,醒醒吧。”   见向来理智的主子居然手足无措,蒋武提醒道:“王爷, 六姑娘喝了不少湖水, 得让她吐出来才行。”   穆焕一听忙将她平放在提上,双手挤压她的肚子, 还一边嘴里喊着“筠筠。”   他声音不大,侍卫们又被喝退到很远,因而只有蒋武听到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脑门儿,心中暗思:这六姑娘不是叫苏简吗?筠筠莫非是她的小名?   苏简一口水吐出来,单手支撑地面大口喘着粗气, 好容易缓过神儿,方想起去看是谁救了自己。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倚在穆焕的怀里,因为自己从头到脚湿漉漉的,他身上的官府也沾了不少水渍。而对上他那似乎是关切的目光时,她心头微惊,下意识撇过脸去:“谢,谢王爷救命之恩。”   苏简今日穿了件软烟罗,此刻软烟罗沾了水,紧密的贴合在肌肤上,竟隐隐有些透明色。穆焕只看了一眼,抓起方才他下水前扔在地上的外袍与她披上:“姑娘无碍便好。”   原本浸得透凉的身体突然□□燥的外衫包裹,身体里一股暖流涌入,再对上穆焕那张脸时苏简只觉得双颊有些烫,她别扭的没再看她,作势便要起身。   谁知因为两只脚踝被人在水底抓的太久,她此刻疼得厉害,一时间难以支撑,刚站起身便跟着趔趄了一下,再次跌入他的怀里。   穆焕细心的发现了她的异样,眼底寒意深了几分:“方才湖底有人?”虽是在问,但那语气却已是十足的肯定了。   苏简点了点头,又把遇见秦桑的事一并说了出来。   彼时侍卫请了御医来诊脉,得知只是有些着凉,穆焕松了口气,对苏简道:“你这样没法再参加宴会了,我送你回府。”   苏简一听慌忙拒绝:“不敢劳烦王爷,臣女自己回去就好。”   穆焕也不退让:“本王与令兄既是好友,今日哪有不帮之礼。”说着又特意看了看她的脚,“何况,此处离宫门尚远,你这般走回去,只怕天就要黑了。”   苏简一时无言。   穆焕命人准备了马车,和苏简一起坐上去,向着宫外驶去。   马车里两人相对而坐,都没说话。苏简起初还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后来想到自己落水这件事,一时心中气愤,又想不通透,倒把马车里的穆焕给抛诸脑后了。   她脑袋倚在马车内的迎枕上,努力回忆着秦桑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害她,甚至不惜致她于死地。   苏简是去过一次的人了,惜命得紧,想到自己险些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她整个人就觉得不寒而栗。   “放心吧,今日之事本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   耳边突然传来穆焕的声音,苏简愣了愣神,对着穆焕颔首称了谢便再不多言。   穆焕又道:“你脚上的伤恐是要修养些时日,明日可先在家中歇着,等好了再去书院不吃。”   苏简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脚踝,旋即敛眉道:“劳王爷记挂,臣女并无大碍。”   穆焕“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马车很快抵达武陵侯府,穆焕只觉得时间太快,心中颇为遗憾,而苏简则是终于松了口气。   被穆焕扶着下了马车,苏简屈膝行了礼:“今日多谢王爷相救之恩,她日臣女必当报答。”   蒹葭得了消息匆匆忙忙从家中赶来,上前搀扶住苏简,看她浑身落汤鸡一般愈发心疼:“姑娘这是怎么了,不过去宫里参加一场寿宴,怎就成了这副模样呢。”   苏简睇她一眼,对她使了使眼色:“王爷跟前不得无礼。”   蒹葭这才发现摄政王居然还在此处站着,吓得慌忙行礼。   穆焕抬了抬手制止:“先扶你家姑娘回去吧,时候不早,本王就先告辞了。”他说罢率先上了马车。   眼看着马车向远处驶去,苏简方才惊觉他的外衫还在自己的身上披着,原想唤住他,可见那马车越来越远,到底作罢了。   回到皖云阁,蒹葭忙准备了热水让她沐浴,又特意煮了姜汤给她喝,可到底是晚了一步,苏简毫无意外的染了风寒。   苏老太太听说了宫里的事,亲自跑来皖云阁看她,苏玠和秦莹夫妇二人也同苏竼一起过来了。   眼见大家都如此担心,苏简不由失笑:“不过是小小的风寒罢了,不要紧的,居然把你们大家都给引来了,实在是我的过失呢。”   老太太在床沿坐着,用手摸了摸苏简的额头,担心道:“不是已经让郎中给瞧过了吗,怎么还这么烫,魏嬷嬷,去看看六姑娘的药熬好了没。”   魏嬷嬷应声去了,苏简看祖母关切,拉着祖母的手道:“孙儿真的不要紧的,祖母别担心。”   说着她捂嘴打了个哈欠:“就是觉得好困,好了祖母,你快和大家都回去吧,我有丫头们照顾呢。”   老太太知道她这是怕自己担心,便也不在此多呆,只道:“那好,你自己好生休息,记得按时吃药,知道没?”   苏简莞尔一笑,握了握祖母的手:“孙儿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保证明天便能生龙活虎的给您请安了。”   老太太嗔她一眼,也跟着笑了。   回了瑞安堂,武陵侯和苏琛父子二人也在。   老太太揉了揉脑仁儿,明显是在想什么事情:“阿简落了水,被摄政王救下也在情理之中,可摄政王那等生性凉薄之人怎会亲自将阿简送回来,还把自己的外衣给阿简披上,这不像他以往的作风啊。按理说他救了咱们阿简,又大赦了武陵侯府,也是咱们苏家的救命恩人,可我这心里着实有些不安啊。”   其实不怪老太太心中难安,就连武陵侯苏鸿祯此刻也是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初魏王谋逆被诛,他和鲁国公作为魏王的亲家参与那场叛乱,鲁国公被杀,公府一家老小也被发配,按理说他们苏家活不过今日,可摄政王却只处置了鲁国公府,把武陵侯府给留了下来。他以前有想过是因为苏琛平叛有功所致,可再仔细一想,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摄政王和琛儿的关系虽好,但琛儿既然已经做上了大统领的位置,算是对得起他立下的功勋了。武陵侯府怎么还可能安然无恙,不曾收到过丝毫的牵连?   纵然此事暂且不提,今日阿简落水一事,依着摄政王的秉性顶多便是让手下的人救下,然后再派人送她回来。堂堂摄政王今日这般亲力亲为,实在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苏琛也明白了父亲和祖母的意思:“祖母,爹,你们是不是觉得摄政王对阿简的好不大正常?”   武陵侯看他一眼:“你怎么看?”   苏琛道:“其实这段时间孩儿一直便有猜测,王爷似乎对阿简格外与众不同,只怕是……”   武陵侯沉着脸没说话,但苏琛的意思屋子里的人也都明白了。   苏老太太道:“摄政王权倾朝野,在朝堂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是个人物,却不是我们苏家这样的家庭可以攀附的,当初筠筠和筱儿姐妹嫁入魏王府,最后姐妹两个谁落得个好下场了?就连咱们苏家这些年也过得艰难。不管摄政王怎么想的,我都觉得他不是咱们阿简的归宿。”   苏琛宽慰道:“会不会是咱们大家多想了?不过就是顺手救下了落水的阿简而已,没准儿摄政王没这个意思,那咱们岂不是杞人忧天了?”   老太太看他一眼:“你是男儿家知道什么,阿简是摄政王亲自救下亲自送回来的,还把外衫给留下了,纵然他对咱们阿简无意,这跟摄政王沾了边儿的姑娘家,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来求娶?如此,你妹妹的终身大事可是要被耽误了。”   苏琛被这话唬了一跳,却又觉得难以置信:“不过是救了阿简而已,有这么严重?会不会是咱们杞人忧天了?”   老太太叹道:“若换成寻常的男儿家,自然就没那么严重。可摄政王是什么人啊,人人望而生畏,今日的行为又和他以往的作风不同,试问这长安城里哪个名门望族又胆敢冒险去招惹?”   苏琛听祖母这样一分析,也觉得十分有道理。即便摄政王对阿简没什么心思,可今日的事一出,难免会有人心中猜疑,到那时谁敢招惹摄政王“心仪”的姑娘呢?      ☆、决不轻饶   夜幕之下, 月光如水洗一般, 皎洁而通透。   摄政王府的书房内,蒋武推门进去,穆焕随意的将手里的公文搁置一旁:“查得如何了?”   蒋武回禀道:“王爷, 那个秦桑胆小如鼠, 已经招了,是淮郡公府的杭青柠让她故意在那儿哭引诱六姑娘前去的,且那湖边的脚踏石上铺了绿藓,六姑娘就是踩到了绿藓才滑入湖中的。听秦桑说, 杭青柠只是告诉她教训一下六姑娘,并没说还有人潜伏在湖底,意欲置六姑娘于死地。”.   “不知道?”穆焕冷笑一声, “那和杭青柠联合起来谋害她人总是铁打的事实吧?这等忘恩负义之辈,也未必便是什么好东西。至于杭青柠,仗着自己乡君的身份,胆敢视律法为无物, 公然取人性命, 此等阴险毒辣之人也绝不能轻饶!”   蒋武看到自家主子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的阴鸷,他心下暗想, 看来那个秦桑和杭青柠都不会有好下场了。   果然,便听穆焕道:“既然那秦桑已经招了,就让她签字画押,然后和杭青柠一并送往刑部,该如何处置自由律法来裁度。”   蒋武道:“太后对杭乡君还是有几分疼爱的, 咱们公然处置了她,会不会……”   穆焕抬头瞥他一眼,语气淡漠的听不出情绪:“太后是我大舜王朝的太后,自会为万民做个表率,你这般说难道还担心太后娘娘会徇私舞弊不成?”   蒋武双腿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再不敢多言半分。   当天夜里,眼看着自己宠若珍宝的女儿被人带走送往了刑部,淮郡公妇人伤心不已。翌日天刚亮,郡公夫人便马不停蹄的入了宫找太后求救。   太后刚醒来便听人禀报说郡公夫人来了,她眉梢微挑,明显有些意外:“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宫女回道:“看上去挺着急的,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太后了然,忙招呼了宫女们帮自己洗漱,一切打扮妥当方才去往正殿接见。   郡公夫人原本在大殿之内攥着手来来回回踱步,听到太监传话的声音,急急忙忙迎上去:“臣妇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   太后走过去亲自扶她起来,抓着她的手去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表姐怎么这时候过来了,瞧这眼眶红成这样,到底出什么事了?”   宫女们奉了茶水,郡公夫人也没心思去喝,只看了一眼便提起裙摆再次跪在了地上。她面露焦急,眼眶含泪,言语间满是乞求:“娘娘,您救救青柠吧,臣妇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您若是不管她,她可就真的是没活路了。”   太后尚有些摸不着头脑,吩咐侍奉的宫女扶她起来,谁知郡公夫人脾气执拗,怎么也不肯起来。太后叹了口气:“表姐这又是做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坐下来慢慢说也就是了。青柠也是哀家的外甥女,哀家能不疼她吗?”   说罢对着宫女使了使眼色,郡公夫人总算起身重新坐了下来。   “不瞒太后,昨儿个夜里刑部突然派了人来,说是奉了摄政王的旨意,说什么秦家的姑娘秦桑状告我们青柠在昨日太后娘娘的宴会上设计谋害武陵侯府的六姑娘苏简,将我们青柠送往刑部的大牢去了。”   太后脸色微变:“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郡公夫人哭道:“臣妇也是想不明白啊,昨儿个我们青柠明明一直都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着,她哪儿来的机会加害苏简?我们家青柠分明是被人给陷害了,还恳请太后娘娘为我们做主啊。”   太后默不作声的抚了抚左侧发髻上的赤金镂空缠丝红宝石簪子,眉头渐渐拧在了一起:“你说是摄政王下的旨意,摄政王向来处事公正,这件事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吧?”   郡公夫人抹了抹眼泪:“臣妇也觉得并非无缘无故,可这里面肯定不是我们表面看到的这样简单啊。不说旁的,只说那秦桑和苏简关系极好,我们青柠如何能使得动秦桑去加害苏简呢?”   “你是说……这是苏简和秦桑合谋陷害青柠吗?”太后叹了口气,“昨日苏简落水一事哀家也听人说了,若非摄政王恰巧赶到,只怕人就危险了。试问,哪个姑娘会为了加害旁人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郡公夫人抬头看了眼太后,见她似在沉思什么,她敛眉继续道:“太后娘娘想必还不知道吧,昨儿个摄政王不仅亲自跳下湖里救了苏简,还将自己的外袍给苏简披上,又亲自用马车将人送到了武陵侯府的大门外。”   “你说的,可是真的?”太后不觉间抓紧了手里的帕子,心中暗思:不过是个侯府里的姑娘罢了,依着穆焕的个性,何以做到这般体贴?   “臣妇所言句句属实,若说那苏简为了陷害青柠不至于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可若是她还为了摄政王呢?要不然,她怎么就恰恰在摄政王路过之时跳进了湖里呢?”   郡公夫人说罢见太后沉着脸没言语,她又接着道:“太后有所不知,先帝在世时,苏简仗着自己的姐夫是魏王,素来横行霸道,目中无人,甚至八岁时还扬言长大后要嫁给当时还是定北侯世子的摄政王。那个时候,我们青柠一心把她当作至交好友,她却把我们青柠当丫头使唤,甚至还因为害怕青柠抢了她未来夫婿,让她的姐姐当时的筱侧妃处处打压我们杭家。   如今武陵侯府不比往昔,我们杭家因着太后的庇佑在这长安城里得一席之地。这苏简看我们青柠比她强了,心中有恨也是有的。而依着苏简以前的做派,她会借着太后昨日的宴会设计接近摄政王,再顺便踩我们青柠一身烂泥,这也实在是不无可能啊。”   太后早已听得心中烦躁,也不愿再听表姐在这儿多说,只摆了摆手:“行了,此事哀家自会查清楚给你个交待,你且先回去吧。”   郡公夫人走后,太后揉了揉沉重的脑仁儿:“昨日那苏简当真是摄政王亲自送回去的?”   太后旁边的贴身宫女唤云回道:“回禀太后,的确如此。”   太后眼底泛出一丝冷意来:“看来,武陵侯府的这位六姑娘心机可是不浅啊。”   唤云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方才郡公夫人的话,太后当真相信吗?”   太后斜睨她一眼:“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唤云道:“摄政王是什么人太后想必再了解不过了,以前在他跟前耍心机耍手段的女子多了去了,可哪一个入了王爷的眼?去年丞相家的四姑娘当着王爷的面晕倒在地上,我们王爷可是看都没看一眼的,就更别提上前搀扶了。还有去年除夕宴上,齐王家的清慧县主尾随摄政王去了湖边,为了吸引王爷的注意故意跳下湖大声呼救,最后王爷可也没给清慧县主面子,直接让人拖上岸了事。可这回呢,那苏六姑娘落水,王爷亲自下去救人不说,还亲自将人送回家去了。”   太后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盏中茶水的热气氤氲在眼前,一双狭长的凤眼上蒙了一层看不透的轻纱:“你是说,这苏六姑娘入了王爷的眼?”   唤云停顿片刻:“奴婢不敢妄加定论,可太后想想武陵侯府这个叛臣旧部现如今在朝中的地位……”   太后捏着茶盏的手不自觉收紧,指尖的关节微微有些发白,面上的表情倒是不闲:“这个苏简得了机会哀家倒想见见。”   “那杭乡君太后救还是不救?人是摄政王送进去的,只怕太后不好插手呢。”   太后想了想,叹息一声:“到底是表姐最疼爱的女儿,何况哀家没有娘家,这淮郡公府便是哀家的依仗,这个忙不帮怎么成?既然苏简没死,也就算是小孩子家玩笑开大了,把责任推至秦桑的身上也就是了。如此处置,若摄政王不再插手此事也就算过去了,可若他执意为苏简讨回公道,那就足以证明这苏简在他心里的位置了。”   唤云闻此笑道:“还是太后想的周全。”   太后表情淡淡的:“待会儿哀家拟一道旨,你亲自去一趟刑部。”   * * * * * * * * * * * * * * *   傍晚时分,刑部送了折子至摄政王府   蒋武看自家主子那副要杀人的架势,隐隐猜出了大概,一时间立在一旁不敢吭声,生怕一不留神惹祸上身。   穆焕盯着那折子看了许久,突然冷笑一声:“一切乃秦桑主使,故意嫁祸杭青柠,秦桑入狱,杭青柠无罪开释。如此瞒天过海,岂不视我大舜法律为无物?”   “看来果真是太后出手了,王爷,那咱们该怎么办?”      ☆、外戚干政   穆焕神情肃穆, 阴鸷的目光里复杂难测:“秦桑生性怯懦, 太后想到拿她替杭青柠顶罪,也算是找对了人。如今没了能指认杭青柠的人,还能怎么办?”   蒋武心上颤了颤, 面露愧疚之色:“属下无能……”当时苏六姑娘被救上岸时他领了侍卫将整个湖团团围住, 原以为那湖中之人是逃不出去的,谁料想那人是抱了必死之心的,直接淹死在了湖里。   穆焕抬了抬手:“此事也怨不得你,对了, 那人的身份可确定了?”   蒋武道:“已经确定了,是陛下寝殿里的一个洒扫小太监,唤作小柜子。”   “小柜子……”穆焕呢喃了两句, 搁在案桌上的右手指腹无意识的捻来捻去,一双眼眸里仿若沾染了冰窖最深处的寒气,“蒋武,你说小柜子既然是陛下身边之人, 如何能听杭青柠的话, 甚至不惜自尽也要护她周全?而陛下身边,还有没有小柜子这样的人存在?”   蒋武倏然一惊:“王爷指的是……”   旋即, 他又有些难以置信道:“淮郡公一家人得太后提拔,已是天恩深厚,他又怎么敢……”   穆焕眯了眯眼睛:“人一旦得了权势,又哪有知足的时候?因着太后与淮郡公夫人的姐妹情,杭家人的胃口被养大了,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汉有外戚王莽把持朝政,最后篡汉自立;北周静帝期间外戚杨坚独揽朝纲,终篡周而建隋;还有唐玄宗时的杨国忠,宋理宗时的贾似道之流……”穆焕握紧了拳头,手指的关节咔嚓作响,“百姓好容易得来的太平,决不能毁在杭家手中!”   蒋武道:“有王爷在,料他杭建施不敢轻举妄动。”原以为这不过是姑娘家的嫉妒与憎恨,可若上升到朝堂,这事可就大了。   穆焕冷笑一声,不说旁的,单杭青柠敢置筠筠于死地,他就绝不会让他们杭家好过!   这时,外面突然有人小心翼翼叩了叩书房的门:“王爷,太后娘娘宣您入宫。”   穆焕与蒋武互望一眼,对于太后此时的召见心照不宣。   * * * * * * * * * * * * * * *   长乐宫   太后坐在凤位上,悠闲自在的呷着手里那盏刚烹好的顾渚紫笋茶,随着她轻吹茶汤的动作,发髻上的赤金步摇微微摇曳,熠熠生辉。   比起她的悠闲自在,穆焕也不遑多让。他品了品茶,赞道:“论起这顾渚紫笋,还是太后宫里的人手巧,能烹出这等香浓甘醇的味道来。”   见穆焕对苏简之事只字不提,太后率先道:“哀家寿宴上武陵侯府姑娘落水一事,刑部已经查清了,是那秦桑故意诬陷青柠的,如今已然伏法,想必,王爷也已经知道了。”   穆焕将手里的茶盏不轻不重的搁置在桌上,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里声音格外清脆,引得太后脸色倏变。   穆焕的语气淡淡的:“太后这般护着杭家人,难道还真当他们是国舅不成?淮郡公无德无能,仗着祖辈的忠烈方得今日的荣华。说到底,那淮郡公夫人不过是太后的表姐,太后过于宠幸这样的人家……只怕寒了朝中大臣的心。”   太后柳眉一蹙:“王爷这话何意?”   穆焕站起身来,走至她跟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一双宛如雄鹰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似能将她看穿一般:“本王什么意思,太后娘娘不知道吗?”   太后很少见穆焕如此这般的态度,一时间心跳滞了几息。这些年来,他作为摄政王一直对她们母子恭恭敬敬,她都快忘了若非他当年的杀伐决断,根本没有她们母子的今日。   这个男人可以将她的儿子捧上高位,同样的,他现在也有能力把她们母子推入谷底。   她努力调整呼吸,壮着胆子直视他:“王爷这般,是为那苏家的六姑娘讨回公道吗?秦桑已经招认,王爷难道还想颠倒是非黑白不成?”   穆焕望着她的目光愈发冷冽起来,隐隐掺了一丝薄怒:“太后可知你一心护着的……是什么样的人家?”   外面旭辉帝不等下人禀报,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一见自己最敬爱的穆叔叔和娘亲剑拔弩张的架势,他过去拉住穆焕的衣袖:“穆叔叔,母后,你们怎么吵起来了?朕一进长乐宫,看那些个宫女太监吓成那样就觉得不对劲。”   看见一脸着急的旭辉帝,穆焕的脸色缓和不少。   太后拉住儿子,拿帕子帮他擦了擦汗:“都这么大了,还是一国之君呢,一点都不稳重,瞧这满头的汗,你是跑着过来的吧?你胡闹,下面的人怎也跟着胡闹,我看是个个儿都活腻歪了。”   旭辉帝忙摇头:“母后,不怪他们的,是朕看书看得累了,所以才想跑一跑的。再说了,穆叔叔说这样子对身体好呢。”   太后下意识看了眼重新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的穆焕,接着对儿子笑道:“你穆叔叔说得对,你年纪小,是该多锻炼身体。”   穆焕瞥了眼太后:“娘娘若真为着陛下着想,理当与野心勃勃之人远着些。”   太后看向穆焕:“哀家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穆焕对着蒋武使了使眼色,蒋武很快出去领人抬了白布蒙着的尸体进来。   这尸体已经一天一夜了,隐隐发出些许难闻的气味,太后和陛下双双掩住了鼻子。   旭辉帝还没见过死人,如今看到脸色都跟着白了:“穆,穆叔叔,这……”   穆焕看向旭辉帝旁边的贴身内监:“这人是陛下宫里的,刘公公想必会认得。”   刘公公悄悄走过去,缓缓揭开那白色的布匹看了眼,吓得整个人坐在了地上:“这不是小柜子吗,昨晚上到现在一直没个人影儿,怎,怎么……死了?”   旭辉帝问:“穆叔叔,这是怎么回事?”   穆焕道:“陛下,昨日武陵侯府的苏六姑娘落水,本王救下来时发现她脚踝被人抓伤了,于是命人搜捕,等抓到这人时他从怀里取出匕首自尽而亡。”   旭辉帝吓了一跳:“朕宫里的人怎么会伤害苏六姑娘?朕可没下过这样的旨意。”   穆焕挥了挥手示意人抬了那尸体下去,这才又看向刘公公:“刘总管可知这小柜子是什么来头?这样一个随时随地在身上藏了把匕首的人侍候在陛下身边,你又该当何罪?”   刘公公吓得哆嗦一下,扑通跪了下去:“王爷恕罪,这小柜子素来本分,他因何会有谋害六姑娘之心奴才实在不知。”   穆焕看他一眼,并未开口让他起身,只是问道:“这个人……是何来历?”   刘公公回道:“小柜子是两年前入宫的,原是御膳房里劈柴烧火的,有次杭县主带着陛下去御书房,杭县主见小柜子鬼头鬼脑的很是机灵,便提议让皇上提拔他做了自己寝宫的洒扫太监。”   太后的脸色早已大变,再想想苏简落水一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那小太监既然在水底害人,可见水性极好,又贴身带着匕首想来还是个练家子。她可不相信杭青柠拉着陛下去御膳房是巧合,遇上这小柜子也是巧合。   杭青柠是没什么动机在陛下跟前安插人手的,这小柜子……分明就是淮郡公的人!这也就难怪杭青柠能使得动他去害人了。   若非杭青柠做事不过脑子留下把柄,她还不知道他们杭家居然狼子野心,敢在她儿子跟前耍花招。   “好大的胆子!”太后怒极,拍岸骂道,“哀家待你们一家人不薄,你们还想怎样,有朝一日骑在我们母子的头上不成?”   穆焕看她一眼:“陛下可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孰轻孰重太后可得自己掂量。太后一心护着杭家,却不知他日杭家又会如何回报你呢?”   说完见太后惨白着一张脸不言语,穆焕转身欲走出宫殿。   太后却突然在后面唤住:“王爷这般当真是为了我们母子?亦或者,是为苏家的六姑娘出气?外头传言那苏六姑娘入了您的眼,哀家原是不信的,但武陵侯府原是魏王尹明德旧部,如今安安稳稳不说,苏泓礼也得到重用。王爷既说哀家偏宠杭家,那么王爷您呢?”   “本王偏宠苏家又如何,至少本王可以将苏鸿祯、苏泓礼两人为陛下所用,让他们不敢有异心。”说着,他缓缓转向身后的太后,“可太后大力支持的杭家又是如何回报您的?”   太后气的拍案而起:“穆焕,当着陛下的面你想造反吗?”   “本王有没有反叛之心,太后娘娘最清楚不过。倒是太后娘娘,你可有想过若小柜子伤了陛下分毫,到时候你后悔莫及!”   太后心上一惊,再说不出话来。   待走出长乐宫,旭辉帝也跟了上来:“穆叔叔,你不要生母后的气,她也是为了我。”   穆焕虽然生太后的气,可面对这个事事依赖自己的小皇帝终究还是不忍心的:“穆叔叔不是生气,是怕将来你会受制于人。”   “怎么会呢,我有穆叔叔在啊。”   穆焕笑了笑,不觉间抬头,恰有几只大雁自头顶掠过:“陛下终究是要独自长大的。我父亲死于皇权争斗,比起权力,我倒更愿携一人之手共白头。”   “那穆叔叔想和谁共白头呢?那个苏家的六姑娘吗?穆叔叔,你什么时候去侯府提亲啊?”   对上旭辉帝一脸纯真的表情,穆焕愣了愣:“提亲?”   “对啊,穆叔叔,你不会还没想过吧?”见穆焕蹙眉,一脸不解,旭辉帝无奈叹了口气,“穆叔叔,你怎么比我还笨哦。母后寿宴时的事朕都听说了,你把人捞上来,又亲自送人回去,外面肯定会有疯言疯语的。跟你沾上边儿,人家姑娘肯定是无人敢娶了,你若不赶紧求亲表明态度,那位姐姐的声誉怎么办?”   穆焕目瞪口呆的看着跟前的孩子,陛下都能想到的事,他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是啊,侯府里出了这种事,现如今他们苏家上下只怕正提心吊胆呢,他是该表明态度了。      ☆、要去提亲   见穆焕傻愣愣站在原地不说话, 旭辉帝扯了扯他的衣袖:“穆叔叔, 你想什么呢?”   穆焕回过神来,对着旭辉帝感激道:“多谢陛下提醒。”   旭辉帝笑着摸了摸后脑:“其实我也不大懂的,就是方才来长乐宫的路上听到几个宫女说闲话, 我觉得她们说得还挺有道理, 所以就赶紧告诉你了。我母后的事你千万别放心上,她就是,就是担心你将来娶妻生子了会没有以前那么疼我……”   太后那么努力的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其实穆焕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不过却没想到小皇帝会这么直白的告诉他。   穆焕微微一愣,抬手搭在她瘦小的肩膀上,目光是少有的坚定:“不会的, 臣会永远效忠陛下,穆叔叔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的。”   旭辉帝也坚定地点头:“有穆叔叔教我,我也会努力做好这个皇帝的。”   * * * * * * * * * * * *   回到摄政王府, 穆焕还未进大门便先对着管家吩咐:“去库房准备几箱上好的东西, 本王要提亲。”   管家唬了一跳,只当自己是年纪大了, 赶紧又问了句:“王爷,您说……准备些东西做什么?”   这管家福伯是定北侯在世时的侯府管家,也算是看着穆焕长大的,穆焕对其格外敬重,见此笑着又解释了一句:“福伯, 本王要去武陵侯府提亲。”   福伯喜极而泣,他家王爷这么多年总算是脑子开窍了一回,嘴里絮叨着:“哎呀,好事,好事啊。”   高兴了好一阵子,福伯渐渐反应过来,又问:“是武陵侯府的哪个姑娘啊?太后寿宴上落水哪个?”   见穆焕一言不发的转身进了家门,福伯便知自己是猜对了,紧跟上去道:“当时我就觉得王爷不对劲儿,原来外面的传言不假,您真是看上那姑娘了。这下好了,王爷这般年纪早该娶个王妃回来了。天上的侯爷和夫人若是知道了,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穆焕停下步子,对着福伯道:“所以这件事得烦劳福伯您操心了。”   福伯满脸欢喜的点头答应,拍着胸脯道:“王爷尽管放心,老奴一定会准备上好的聘礼,绝不失了咱们王府的体面。”   说到这个,穆焕想了想问:“当初尹明德向武陵侯府的大姑娘求亲时准备了多少聘礼?”   福伯仔细回忆了一番:“当时魏王出手阔绰,足足有三十箱,当时在这长安城里格外轰动。不过王爷请放心,咱们也绝不会比他差的。”   穆焕点点头,是不能比尹明德差了去:“既如此,那便六十箱,福伯你着手去办吧,记得,每一箱都要挑最好的。”这些年他在外征战得了不少战果,有的冲了国库,有的则由旭辉帝做主赏了摄政王府。是以穆焕虽不管家,却也知道这六十箱聘礼他绝对能轻松的拿出来。   这下轮到福伯傻眼儿了,六十箱聘礼,那可是魏王当初提亲时的两倍啊。他家王爷出手这般阔绰,看来那苏家的姑娘在王爷心中可是不简单呢。   “是,老奴这便去准备。”   一个时辰后,福伯清点完了库房里的东西,挑出了六十箱最好的出来。   穆焕一一清点完毕,就要命人准备了马车出门去。   福伯吓了一跳,赶紧拦下来:“王爷您不会是想自己去提亲吧?”   穆焕看了眼福伯,纳闷儿道:“福伯有什么意见吗?”   福伯哭笑不得,他家王爷文治武功皆是极好的,可这方面当真是差了些:“求亲之事哪有王爷您自个儿去的,自然得请了媒人上门,如此也好说话不是?”   穆焕想了想觉得有礼,便对着福伯吩咐:“那你便去把长安城里最好的媒人统统找上来,让她们一起去往武陵侯府提亲,这样也能彰显本王的诚意。”   福伯点头:“这样自然是好,不过今日天色不早了,王爷不如再多等一日,明日再请了媒人过府您看如何。”   “那就依福伯所言吧。”   * * * * * * * * * * * * * * *   淮郡公府   杭青柠可怜巴巴地在门前的青石阶下跪着,双手举着花瓶放在头顶,似乎因为举得久了,她双臂又酸又痛,眼眶里含着泪。   淮郡公看着却怎么也生不起怜惜之情,他气得吹胡子瞪眼道:“你个逆女,我怎么生出来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那小柜子好容易才被安排在圣上宫里,你当是用来跟旁人勾心斗角的?谁准许你背着我命令他做其他事情的?险些害了武陵侯府的千金不说,还让摄政王撞了个正着,告诉你,若小柜子落进摄政王手里,咱们一家人的命都不够赔的!”   杭青柠倔强地道:“小柜子不是你训练的人吗,若到了关键时刻他自杀了事,死无对证的,摄政王又能拿我们如何?”   淮郡公气得挥起了鞭子:“你自己做了糊涂事,现如今哪来的脸这般跟我说话?是,他没有证据是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可他若对我们杭家起了戒心,你以为你老爹今后在朝堂的日子能好过?想当初咱们杭家不过是个郡公,靠着祖上的庇佑方得一席之地,但到底处处矮人一等。如今好容易依仗着太后做了郡公,又与朝中大臣们搞好了关系,眼看着就要步步高升,现如今全被你搅合了你竟还不知错?”   杭青柠眼见自家老爹手里的鞭子抬了起来,她哪里还敢嘴硬,吓得直叫道:“啊——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您别打,千万别打女儿啊!”   淮郡公手里的鞭子还没挥下去,自个儿女儿已经跪在那儿鬼哭狼嚎开了。   从外面回来的郡公夫人一听到女儿的哭声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拦下,对着丈夫嚷嚷:“你这是干什么,她才那么大点儿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如今罚也罚了,跪也跪了,现如今连监牢也坐过了,你这当爹的都不能有点疼惜之心吗?我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若是打死了,我也不活了!”   淮郡公看着眼前的妻女,气得将鞭子扔在地上,扭头回了屋。   郡公夫人赶紧将女儿扶起来,心肝宝贝地哄了半晌,这才由着婆子将人搀扶着回了闺房。   郡公夫人叹了口气,这才提起裙摆走进屋去。   郡公正坐在罗汉椅上生闷气,瞧她进来,淡淡道:“你方才去宫里见太后,太后可有什么异样?”   郡公夫人摇了摇头。   淮郡公松了口气,自斟自饮着喝了口香茶:“看来小柜子的事应该没出什么意外,如此我倒是放心了。”   郡公夫人犹豫着道:“我根本没见着太后,她以身子不适为由将我拒之门外了。”   “你说什么?”淮郡公拍案而起,着急地继续问,“那小柜子现如今是死是活你可打听了?”   郡公夫人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太后拒绝见我之后亲自排了嬷嬷送我出宫,我这哪儿来的时间到处打听啊?对了,太后还让人没收了我出入宫中的令牌,说是太后思来想去觉得于理不合,今后我还是与其他夫人们一样的待遇才免得旁人说闲话。”   淮郡公听得脸色阴沉沉的,最后绝望的一屁股坐了下来:“这下算是完了,全完了!”   郡公夫人一听这话也是提心吊胆着,小心翼翼问:“难道小柜子的事儿摄政王和太后当真查到咱们头上了?”   淮郡公沉思片刻:“既然咱们家现如今没什么动静,想来小柜子八成是死了。这事查不到咱们头上,可小柜子当初是青柠推荐给圣上的,现如今出了事儿,咱们杭家想撇清关系都难。从今往后,咱们想再依仗着太后得什么好处,只怕是难喽……”   郡公夫人想到今儿个太后居然拒不见自己,也明显感觉到了危机。她忍不住抱怨:“你也是的,好好做你的郡公爷不好吗,非要在圣上跟前安排什么自己人,这种事岂是儿戏?”   淮郡公瞪她一眼:“我安排小柜子自然有我的用意,陛下最信赖摄政王,咱们若不培养心腹在小皇帝身边,将来怎么搬到摄政王光耀我杭家门楣?都是你生的好女儿,原本这事神不知鬼不觉,一切都风平浪静的。她倒好,胆敢一声不响的就动用我的人,如今还惹出这等祸端来。”   郡公夫人一时无言,沉着脸没再顶嘴。   * * * * * * * * * * * * * **   翌日,苏简因为身子还未大好,是以并未去书院念书。早膳过后,她闲来无事便自己歪在软塌上翻着书。   外面樱桃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姑娘,出大事了!”   蒹葭在苏简旁边候着,眼见这丫头今儿个冒冒失失的,低斥一句:“究竟是多大的事,竟连素日里的规矩都忘了。”   樱桃也顾不得认错,急急忙忙道:“真的是大事,方才奴婢去前面领这个月的布帛,结果听人说摄政王请了媒人来咱们府上提亲了!”      ☆、入宫面圣   苏简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意识从矮榻上坐直了身子:“你方才说什么?”   樱桃又重复了一句:“姑娘, 摄政王请了媒人来提亲,足足来了八个媒婆,上百号人抬了六十箱的聘礼, 那架势……”   樱桃原本还说的起兴, 但眼见着苏简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了下来,她下意识闭了嘴。   蒹葭看了眼苏简,对着樱桃摆了摆手,樱桃知趣地退了下去。   屋子里没了人, 蒹葭这才说了真心话:“姑娘总要嫁人的,如今摄政王这般有诚意的上门来提亲,对姑娘来说未必便不是好归宿, 姑娘怎么看上去不开心呢?”   苏简从矮榻上起了身:“这几日祖母和父亲一直为这我被摄政王送回来的事发愁,我知道,他们怕摄政王对我无意,而其他勋贵人家碍于摄政王在朝中的地位不敢沾染上我, 我就一辈子嫁不出去了。可蒹葭你知道吗, 自打上辈子被□□致死,这一世我就没想过再嫁人。”   蒹葭眼眶红红的:“姑娘怎能这么想, 您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何况摄政王英武不凡,又年轻有为,长安城里多少姑娘家相架都没有机会呢?”   苏简苦笑着摇头:“当年尹明德何尝不是俊逸无双,英武不凡?我初嫁给他那会儿还柔情似水,儒雅风流得很呢。可后来呢, 我又落得什么下场?谁又知道,穆焕会不会是第二个尹明德?身处在那个位置的男人,哪个不是把权利霸业放在首位?”   蒹葭跟随苏筠一路走来,哪里会不明白她心底的伤,可这是摄政王提亲,说的难听点就跟下了圣旨没什么两样,她家姑娘不想嫁也得嫁。   这时,苏简突然敛了情绪,淡淡道:“这时候媒人也该走了吧,咱们去瑞安堂。”   * * * * * * * * * * * * * * *   瑞安堂里,武陵侯正与老太太禀报此事,母子二人的脸上都没见多少欢喜,可比之前两日到底好了些。   前头苏筠和苏筱嫁给权势滔天的魏王尹明德,最后姐妹俩双双殒命不说,侯府这些年也不好过。作为父亲,武陵侯也未必就想让这个好容易有了起色的家族跟皇权再有丝毫的牵扯。   可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苏简若不嫁摄政王,哪个又赶上门求娶呢?   这几日老太太和武陵侯一直在为苏简日后的终身大事发愁,可如今摄政王表了态度,他们松上一口气的同事却也不见得心中高兴。   苏简进去时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老太太看到苏简走过来,不等她行礼便一脸疼惜地拉她到怀里:“我可怜的孩子,祖母原还想着等你回了长安,一定要仔仔细细为你寻个好人家,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他能一辈子对你好就成。谁曾聊到,你回来才多久,便又出了这样的事……”   苏简心中纵然不愿,祖母年纪大了,她又如何舍得让她为此忧心。何况依着摄政王的权力和地位,他们苏家没有拒绝的权力,那何不欣然接受,至少还能使得两家面子上都好。   苏简拉了祖母的手道:“祖母不必自责,一切皆有命数。何况,摄政王不是和二哥关系不错吗,想来人也是极好的。不瞒祖母,这摄政王的面儿阿简倒是见过几次,在云山书院时孙儿遭到杭青柠欺负,王爷还为我解围来着。”   老太太何尝瞧不出孙女儿是在宽慰自己,只拍着她的手背道:“王爷身份尊贵,你将来若是嫁过去,咱们苏家也帮不上你什么。祖母也不奢求旁的,只要她对你好,祖母也就知足了。”   “祖母……”苏简一时有些哽咽,将头埋进了祖母怀里。   从瑞安堂出来,半路上遇到了苏琛   苏琛穿了件银制的盔甲,头盔还未来得及摘下,明显是刚从宫里回来。大老远瞧见阿简心情欠佳,他走上前来:“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摄政王求亲的事我听说了,听说阵仗不小,我回来的这一路上百姓们都传开了。”   苏简尽量保持着微笑,仰脸看着苏琛:“二哥,我若嫁给摄政王,你觉得好吗?”   苏琛想了想,突然很郑重地点了点头:“阿简,除却摄政王的身份地位不说,他会是一个好男人的。”   苏简显然没料到苏琛会给穆焕这么高的评价,她略微有些诧异地抬眸:“哥哥何以见得?”   苏琛道:“我和摄政王的关系不见得多好,但和其他人比着还是有些交情的,记得有一次摄政王突然问我为什么这个年纪了还不成亲,我说在等那个一心一意之人。”   “哥哥原来也会说出这样的话?”说起来苏琛的年纪的确不小了,二十有三却尚未成家的男子在这长安城里的确不多。上门提亲的倒是不少,可苏琛一个也没看上,父亲和祖母为此却也费了不少心力。   苏琛笑着挑眉:“先不说我,你猜我说了那句话时摄政王是什么反应?”   苏简摇了摇头。   苏琛干咳两声,努力学成穆焕素日里淡漠沉稳的做派:“此言甚好,古往今来三妻四妾者不计其数,但本王看来,人生短短几十年,执一人之手足矣。”   他说完了见苏简嘴巴微张明显有些难以置信,他捏了捏妹妹的脸蛋儿:“发生么愣啊,是不是很意外?”   “是挺意外。”苏简回过神来,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苏琛有些受不了自个儿妹妹总是一副比自己还要沉稳的样子,抬手敲了敲她的脑门儿:“小丫头,你还小呢,等你将来自己领悟去。”   苏简捂着被他敲痛的脑门儿,眼见他转身走了,她眉头一挑,突然喊住他:“二哥,听说你的师父廖神医有个女儿叫廖菁,算起来是你的小师妹吧,她是不是你等的一心人?”   苏简话语刚落,明显感觉苏琛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又像没事人一样的走远了。   * * * * * * * * * * * * * * * *   苏简和穆焕订亲没几天,圣上突然下了之意,要宣召苏简入宫。   一大早听到这样的消息倒是让苏简吓了一跳,上辈子嫁给尹明德以后她始终未去宫里问过安,以至于面圣这种事还是两辈子一来第一次。虽然早听说当今圣上是个六七岁的小孩童,可纵然是个孩子,到底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苏简想想还是觉得有些紧张。   自从坐上入宫的轿子,苏简攥在一起的双手便冰冰凉凉的,随行的蒹葭见了握住她的手:“姑娘宽心,兴许陛下就是得知了您与摄政王订亲的事想见见你,咱们从容应对也就是了。”   苏简点点头:“陛下我倒是并不多担心,可既然入了宫,我是怕中太后召见。”太后是杭青柠的表姨母,听说前段日子她落水一事就是杭青柠指使的,可太后却把杭青柠安然无恙的放了出来。如今见着她,太后恐怕未必会喜欢。   蒹葭也有这个担心,可还是安慰道:“姑娘别多想,兴许只有陛下想见您,太后娘娘根本不知情呢?”   说话间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蒹葭扶了苏简走下马车,陛下跟前的刘公公已经亲自等在门口了。   苏简和蒹葭上前行礼。   刘公公年近四十,笑起来是一脸的和善,对着苏简拱了躬身:“六姑娘可是未来的摄政王妃,老奴哪里敢受您的礼,姑娘快随老奴进宫吧,陛下已等候多时了。”   苏简颔首应了声,因为入宫不能随意带外人,便又对着蒹葭道:“你在这儿等着就好。”   一路上苏简紧跟在刘公公身后,眼睛一直盯着脚下前方的几块大理石地砖,丝毫不敢随意乱看,甚是安分。   刘公公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脸上渐渐有了满意的笑意。不愧是摄政王瞧上的姑娘,恭谨又落落大方,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入了大殿,苏简眼帘微微上抬,待瞧见龙案坐着的小少年,她提起裙摆上前两步,规规矩矩跪在地上行了大礼:“臣女苏简叩拜圣上,圣上万福。”   她的声音圆润,语气平稳,倒听不出来有丝毫的怯懦。   旭辉帝一见着人,慌忙将手里的笔搁下,亲自走过来相扶:“苏姐姐快起身吧,不必如此多礼。”   苏简没想到这位小皇帝如此平易近人,倒让她着实意外了一把。她道了声谢,规规矩矩站起身来。   旭辉帝对着伺候的人道:“快给苏姐姐看茶。”说着又拉了苏简去一旁的软椅上坐下。   软椅的旁边是条小方几,上面摆着几样模样精致的点心,旭辉帝将点心退给她:“苏姐姐一路走来肯定饿了吧,这是朕特地命人给你准备的,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仁义之君   “谢陛下。”苏简忙恭恭敬敬道了谢, 却并未真的去拿碟子里的糕点。   旭辉帝见此亲自拿了一块桂香马蹄糕递了过去:“苏姐姐不必如此拘谨, 尝尝宫里的糕点好不好吃。”   苏简却之不恭,只能用双手接下,轻轻咬上一口, 马蹄糕里还掺了烤得又焦又香的葵花子儿, 细嚼之下还有桂花的香甜糯糯,和她平日里吃的都不一样,软甜可口,齿颊留香。   旭辉帝见她吃下自己也很开心, 又高高兴兴说着旁的:“苏姐姐你都不知道,自打跟你订了亲,我发现穆叔叔整个人都比平时精神了很多呢。”   苏简正吃着点心, 一听这话没来由被呛了一下,糕点的粉末卡在喉咙间痒的难受,她下意识想要咳嗽几声。可碍于担心惊扰圣驾,只能努力忍着, 霎时间整张脸都通红了起来。   她隐藏的深, 脸上丝毫瞧不出有什么不适来,以至于旭辉帝根本没有发现异样, 又见她双颊涨的通红,脸上挂了戏谑的笑:“苏姐姐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   苏简:“……”   见苏简不说话,旭辉帝只当她是真的害羞了,也就不在继续这个话题:“其实今日叫姐姐来,除了想见一见你的真人以外, 朕还想因为苏姐姐上次落水一事向你道个歉。不管怎么说,你在宫里被人陷害,朕也当有责任。”   苏简此时已经好多了,忙起身跪了下去:“这怎么敢当,臣女落水一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陛下的身上。”   旭辉帝心里是真的愧疚的,他知道苏姐姐落水一事是杭姐姐害的,可母后如今既然保了她,他自然不好拆母后的台。但仔细想来,这件事最无辜的当数苏姐姐了。他思来想去,也就只能面年向苏姐姐道个歉了。   旭辉帝亲自扶了苏简起来:“穆叔叔对朕来说就像亲人一样,等苏姐姐嫁了穆叔叔便是朕的婶母了,所以不用这么拜来拜去的。寿宴那次的事让苏姐姐受了委屈,不过你放心,朕一定会好好弥补的。等你们成品之时,朕也必会奉上大礼,让你们受到全天下人的祝福。”   苏简颔首低眉:“多谢陛下挂怀。”   苏简又和旭辉帝说了会儿话,眼见小皇帝热情洋溢,滔滔不绝,三句话不离她和摄政王的婚事,她一时间如临大敌,只得借口天色不早向他请辞。   旭辉帝明显还觉得没有尽兴,可既然苏简开了口,她也就没再久留,让身边的刘公公亲自送苏简出宫。   出宫的路上,苏简的内心突然变得复杂起来。众人皆知,当今圣上乃是摄政王一手调~教出来的,今日一见,圣上年纪虽小,但仁义良善,一看便知将来会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摄政王既然能教养出这样的帝王,那他自己又该是何等品行呢?   至少,不该会是尹明德那等心狠手辣之辈吧?   正想着,迎面一位身着宫装的女子从左侧方的岔路口走过来,那女子看上去二十多岁,但走起路来不像寻常宫女那般拘谨,反而透着一股霸气,明显是品阶较高的宫女。   那宫女看到刘公公笑颜唤了一声。   刘宫女闻声望过去,脸上堆了笑意:“呦,这不是唤云姑姑吗?”   眼见刘公公也要尊这女子一声姑姑,苏简也就明白了,这想来便是太后跟前的贴身女官了。   唤云上前对着刘公公颔了颔首,又转向苏简淡淡一笑:“太后听闻苏六姑娘进了宫,也正想见一见,还烦劳苏姑娘跟奴婢走一趟。”   苏简心上莫名咯噔一下,暗自觉得见太后怕是没有方才见圣上那般轻松。   可太后既然派了贴身的女官来请,苏简纵然不愿却也没有拒绝的理儿,忙颔首应话:“臣女自当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唤云淡淡扫了眼苏简,眼底那份不喜转瞬即逝,继而重新显露笑脸来:“既如此,苏姑娘请吧。”   …………………………   长乐宫   太后身着郁金色绣着花开富贵图案的束领宫装,脸上施了粉黛,宛如墨云的长发盘起在头顶,上面簪着珠钗首饰,发髻正中央一支赤金凤凰钗似要展翅高飞一般,在光线的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贵不可言。   几日前太后寿宴只是苏简原是见过的,可今日再看到,只觉得比寿宴那日更加美艳,好像看上去还年轻了些许。但似乎……又不比那日看起来慈祥了。   但她现如今还在地上跪着,自然不敢多瞧,只用余光匆匆瞥了一眼便规规矩矩匍匐在地上,等待着太后的回应。   若真按照苏筠的年纪来算,苏简心里上的年龄可能要比眼前这位太后还要年长一两岁,是以皇后不答话她也规规矩矩的,叫人丝毫瞧不出破绽来。   太后端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大殿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她悠悠然开了口:“抬起头来,叫哀家瞧瞧。”   苏简应声缓缓抬首,但眼眸却一直低垂着,长长的睫毛铺下来,在鼻翼的两端留下浅浅的影子来。她自幼便生的粉雕玉琢的,现如今长开了,越发标志动人。杏眼桃腮,娥眉螓首,还有那水嫩的仿若手一碰便会破了皮儿的肌肤……   太后握着帕子的力道加重了几分:“都说武陵侯府苏家出美人儿,当初嫡长女苏筠貌美无双,得当时的魏王青睐,亲自上门求娶;还有苏家的二姑娘,据说也得魏王看中做了侧妃。而今时过境迁,魏王妃那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早成了枯骨,魏王更是不得善终,筱侧妃也落得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说到这儿,太后突然顿了顿,看向苏简时目光淡淡的:“那么哀家倒是不明白了,这苏家是惯出美人儿呢,还是妖女?”   苏简心上一惊,不由暗自叫苦,她虽想到了见太后的这一关不好过,可她如何也想不到,太后居然对她有这样大的偏见。听这口气,她这是很不满意自个儿和摄政王的这桩婚事吧?   太后这样的问题,她根本无从回答。可若是沉默,保不准又落上一个不敬的罪名。   这还真是个难题。   就在这时,突然一把洪亮而又颇具气势的声音响起:“太后乃圣人之母,万人之表率,难道还要将尹明德所犯错失强行推给女人?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本没有妖,又何来妖女一说?”      ☆、第五十九章   太后看到穆焕突然进来明显有些意外, 下意识瞪了眼门口的那些人, 脸上旋即挂着笑意:“王爷诸事繁忙,怎还有空到哀家这里来?”   穆焕看也没看她,亲自弯腰将苏简搀扶起来, 话却是说给太后听得:“本王却不知道, 太后几时起做起了此等关心旁人姻缘的差使。”   太后听得心中不悦,面上却是不显,一脸和煦地道:“摄政王为朝廷效力,对于男女之事想来也是无暇顾及, 有时候难免看错了人,哀家自当为你把关。”   “太后仁慈,但你久居宫中, 恐怕对外界的事也不甚了解,本王的事也就不劳太后费心了。如今天色不早,恕本王不便久留。”说着他拉起苏简的手腕出了长乐宫。   苏简整个人早已经懵了,她还是第一次见摄政王如此霸气, 居然敢对太后如此态度。不过仔细想想也是, 摄政王掌管朝堂不说,数十万兵马也尽在他手, 若真论起来,在大臣心中最敬畏的恐怕不是圣上和太后,而是这位独揽朝纲的摄政王吧。   那么,他方才对太后那样的态度……是在为她出气吗?又或者,只是不喜欢让人过于干涉他的事而生了恼怒?   这时穆焕突然停了下来, 驻足看她:“今日叫你受委屈了。”   苏简恍惚间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他抓着,心跳加速间她匆忙收了手,垂首道:“王爷严重了。”   看到她的局促,穆焕也略有些不自在,双唇微动,却也没再说什么,只继续缓步往前走。苏简定了定神,迈着小碎步跟在他的右后方,始终保持三步的距离。   穆焕眼角的余光往这边撇了一眼:“听苏琛说你的风寒已然大好,怎么不去书院?”   苏简霎时间红了脸,也没敢抬头看他,只低声回话:“按照大舜的习俗,订了亲的姑娘家不宜外出,要,要在家中缝制嫁衣的。”   原来是这样。穆焕脚下步子又慢了几分,等她走离自己近些才道:“求亲一事过于仓促,还望六姑娘见谅。”   苏简听得哭笑不得,八个媒人、二百四十人抬着六十箱聘礼上门提亲,多么不可思议的阵仗,又何来仓促一说?她们整个武陵侯府吓都吓死了!   但不得不说的是,穆焕此举给了她们苏家多少年不曾有过的体面。自打魏王之事一出,她们苏家冷清了多少年,可如今一朝与摄政王定了亲,她家门槛都快被人跨破了。   “王爷过谦了,您的诚意我父亲都看在眼里。”   “那你呢?”穆焕突然驻足看向她,见她自始至终安守本分的垂着头,他心上有少许不悦。自打他去太后宫中带她出来,她一直都这般恭谨有礼的模样,从不曾抬眸看过他。哪怕偷偷瞧上一眼也没有……   苏简依然垂着脑袋没有回话。   穆焕突然上前一步,又重复了一遍:“本王一直没有机会亲口问你,这门亲事你怎么想?”   苏简下意识抬头看他,入目是那张见过一面就再难忘却的脸庞,那双幽深的双目此刻略显复杂,叫人看不真切,却又忍不住想顶着那双眼瞧个明白。然而看得久了,那双眼似乎成了深渊,她整个人都险些被吸进去一样。   苏简心跳一滞,匆忙撇开眼去:“臣女落水被救一事遭人非议,若非摄政王上门提亲,怕也堵不住悠悠众口,臣女也再难觅得良人。王爷宅心仁厚,又英武不俗,令长安城里多少名媛闺秀趋之若鹜,自是令人心生仰慕的。”   穆焕定定地看着她:“本王不是在问旁人,其她人怎么看待本王又有什么关系?本王在问你,你自己的意思。”   见这人一直紧咬着这个问题不放,苏简也只是躲不过去了,她斟酌片刻,一字一句道:“嫁给王爷已是臣女最好的选择。”   穆焕内心苦笑,她对自己没有喜欢,有的只是别无选择……   不过这不重要,来日方长。   “你我虽已订亲,但婚期暂且不必着急,你也无须守着寻常女儿家待在闺阁绣嫁衣的规矩,待你我成品之日,本王自会命人送去最好的凤冠霞帔。”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语气颇有些命令的成分,“明日记得去书院报到。”   说完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又补充了一句:“既然要做本王的王妃,总该饱读诗书才是。”   若搁在平时,能够去书院念书苏简自然是愿意的,可想到云山女学的院使乃是自己的未婚夫……苏简实在没有再走进去的勇气。   “这是命令!”穆焕又淡然开了口。   苏简纵然心中不悦,却也不敢违抗他拿自己家族好容易换来的安宁去冒险,只得颔首应下:“臣女遵旨。”   穆焕点了点头,复又继续往前走,苏简动作缓慢地跟上去。   穆焕看她一眼,想到今日长乐宫中的事,无端端又生了些恼怒,缓缓道:“日后太后若再召见,让你身边的蒹葭或者白袖去我府上传个话。”   苏简微愣,他堂堂摄政王,日理万机的,怎么连她身边的丫鬟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但转念一想,他会在上门提亲前找人调查她一番也尤未可知。便也没再多想,只乖乖称是。   出了皇宫,蒹葭总算舒了一口气,小跑着迎上来:“姑娘可担心死奴婢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简对她使了使颜色,她这才看到旁边的穆焕,自知失言,忙曲膝行礼。   穆焕只点了点头,径自坐上旁边的马车走了。   苏简拉起蒹葭:“时候不早了,赶快回府吧,祖母现如今只怕还为我们挂心呢。”   蒹葭应着扶她上了马车,对着马夫知会一声,马车掉了个头,向着武陵侯府的方向而去。   马车上,蒹葭看苏简魂不守舍的,不由诧异:“姑娘怎么了,有心事?”   苏简回神,略笑了笑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位摄政王有些难以琢磨。”   “姑娘何出此言?”   苏简想了想,又不禁喟叹一声:“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有时候他看我时的样子就像很早就认识我一样。可我跟他不就只见了那几次面吗?”   “会不会……是姑娘看错了?”   苏简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这个男人总让她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尤其是那双眼,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好像在哪个地方看见过。   “我还是苏筠的时候,和定北侯世子有过交集吗?”苏简突然问蒹葭。   蒹葭微微一愣,大姑娘的事现在再想起来恍如隔世。   她仔细想了想:“论起来,摄政王小了您五岁,他还是定北侯世子时和咱们苏家也无甚交情,应该是没去过咱们府上的。后来您嫁给魏……以后一直待在王府鲜少外出,应该不会见过吧。”   说到这儿,蒹葭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姑娘,会不会是原来的六姑娘跟摄政王见过面,您继承了她的记忆?”   是这样吗?苏简眯着眼没吭声。直觉告诉她,事情不会是如此简单。   突然她眼前一亮:“还记得我在太后寿宴上落水的事吗,当时我被人救上来时好像听到有人叫我以前的名字,我一直觉得是在做梦,可现在再想……”   苏简越想越被自己唬了一跳,她是苏筠的事除了祖母和苏玠以外,苏家其他人都不知情,就连父亲都是一无所知的,更何况是穆焕呢?   可那个一直唤她“筠筠”的声音现在回忆起来,可不正是穆焕的吗?   这里面,会不会有她不知道的事?   “停车!”苏简情急之下喊了一声,马夫闻声将马车停下来,在外面问,“姑娘,有什么事吗?”   蒹葭拉住她:“姑娘别冲动,咱们这么冒冒失失去问王爷怎么妥当,万一是你听错了呢?您借六姑娘身子活着的事何等隐秘,摄政王如何查的出来?”   被蒹葭这么一说,苏简渐渐心情平复了下来,对着马夫道:“没事,走吧。”   看苏简脸色都跟着白了,蒹葭忙倒了茶水给她:“姑娘莫要胡思乱想,这件事摄政王必然是不知情的,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摄政王当初救您时不是有外袍还在姑娘手里吗,得了机会您借口送衣服旁敲侧击一下也好。姑娘可别自己吓唬自己,先乱了阵脚。”   苏简接了水猛地灌入腹中,心绪渐渐平静,暗自打定主意,这件事以后再慢慢观察。   左右明日她也是要去云山女学的,到时候再想办法打探也可以。      ☆、第60章   清晨的朝阳红透了半边天, 透过薄薄的窗纸流泻入室, 在案几前落下一排明媚的金光来。   蒹葭短了热水进来时,苏简还在榻上坐着,绣着海棠喜鹊的锦被被她拢在怀里, 如墨青丝披散在后背, 她手肘支在蜷起来的膝盖上,双手托腮,整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蒹葭将水盆搁置在屏风旁边的花梨木洗脸架上,走过去将薄而透明的轻纱床幔撩开在一侧, 用淡紫色同心结金线缠丝的弯钩勾起,眼见床上的美人儿毫无所觉,好像在发呆, 她柔声唤了一句:“姑娘。”   苏简闻声转首,一双顾盼身飞的眸子里漆黑的宛若上好的墨玉石,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什么时辰了?”   蒹葭轻声回着话:“卯时已过大半儿,姑娘今日还要回书院的莫不是忘了?”   苏简当然记得, 不过她现在无暇顾及旁的, 只是轻轻呢喃了一句:“我昨晚上梦到绵绵了,还在在洛云山上的慈云庵里住着, 有次我带它去河边玩儿,结果不知谁推了我一把,我就掉进水里去了。当我睁开眼时,绵绵舔着我的脸颊,突然像人一样开口叫我的名字……”   “姑娘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一回到长安总是想起绵绵,所以夜里总睡不好?”   苏简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当初咱们在魏王府也养过一只猫,可那只猫死后我虽然伤心,但随着时间总会淡忘掉。可绵绵……都已经五年了,却仍会不经意间想起,偶尔还能梦见它。”   “看来绵绵在姑娘心中跟旁的猫是不同的,不过说来也是,那只猫颇有灵性,的确跟寻常的猫儿不一样。”   “是啊……”苏简的思绪渐渐远了,“还记有次我从外面走进屋,绵绵托腮趴在矮榻上看书,猫爪子时不时还会翻上一页,像个认真念书的小孩子一样。”   “蒹葭,你说绵绵会不会不是普通的猫?兴许它离开是有什么要事,说不准还活在这世上呢。”苏简突然孩子气地对着蒹葭道,眼神里还透着些期待。   蒹葭略微有些怔愣,只觉得她家姑娘说的事太过玄乎:“姑娘,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这世上有精怪?”   苏简默了须臾:“有没有精怪我不知道,但我借尸还魂成为苏简可是事实,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什么事是必然不会发生的吗?”   苏简问得蒹葭一时缄默,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姑娘,咱们先洗漱吧,否则去书院恐是要迟了。”蒹葭小心翼翼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简轻轻点了点头,从床上下来。   蒹葭对着候在外面的白袖和樱桃打了个手势,两个丫头忙将准备好的书院服装呈上来,开始伺候苏简穿衣。   苏简站在那儿任由她们摆弄,思绪却还在别处。方才那个梦,有一点她没说,就是绵绵喊她名字时的声音和她当初落水昏迷时听到的声音如出一辙。   想到她自己居然把堂堂摄政王梦成了自己曾经养过的猫,苏简只觉得脊背一寒,忙定了定神强迫自己莫要胡思乱想。   * * * * * * * * * * * *   虽然已经尽量做到最快,但等苏简赶到书院时学子们已经在正堂听先生授课了,苏简站在梨花树下,望着堂内不断传来的读书声,苏简驻足犹豫着此时该不该进去。   此时正在授课的是谢女先生,谢女先生出自成郡谢氏,乃是出了名的是世家大族。这位谢先生更是了不得,七岁成诗,十一能赋,且写出来的文章让比她年长十岁有余的秀才们都望尘莫及。许是天妒英才,谢先生二十岁时夫君因病故去,独留得她孤身一人。   谢先生孑然自身,断然不肯改嫁,如今十年过去,仍不改当初。这些年谢先生一直隐居在终南山下,原打算如此孤老一生,恰逢长安城里新建了云山女学,摄政王亲自上门拜访,这才使得她重新出山,做了这云山女学的授课先生。   谢先生生性淡薄,总是冷着一张脸,在这书院里几乎没有人见她笑过,是以所有的学子们都怕她,苏简也不例外。   若搁在此时是旁的先生授课苏简便悄悄从后门溜进去了,但这位谢先生最不喜欢的便是有人在她授课时打扰她,苏简自然也就没这个胆子,只能静静等在那儿。   好在现在正是春暖花开之际,这书院又建的别致,百花绽放,身处这样的地方也别有一番意趣。   偶有春风轻轻掠过,头顶的梨花簌簌而落,苏简伸出白若瓷玉的纤纤素手接下一片,放在鼻端轻轻一嗅,花香极淡,还未来得及细品便被那微风吹得散开了去,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回味,竟让人心中顿生怅然若失之感。   她唏嘘一声,不经意间侧首,却见一素衣长袍的男子静立在远处的八角小亭内,衣袂飘飘,气质出尘。   苏简所站的地方距离那亭子有些远,以至于无法看清那人的相貌,但只看挺拔的身姿和通体的气度,她也晓得此人便是昨日方才见过面的穆焕了。   这摄政王素日里很闲吗?朝堂上那么多事,隔壁的云山书院也要他管,怎么还总出没在云山女学之中?难道他不该是日理万机,无暇顾及此地吗?   苏简这般想着,却把目光移向了别处,只当自己没看到他。那人一直静静站在那儿,目光倒像是往这边瞧的,苏简实在有些心虚,在梨花树下站了一会儿觉得尴尬,便去前面的小石凳上坐下。   石凳周围花草丛生,倒是将亭子那边的动静给挡了个掩饰,苏简眼不见为净,心里总算是渐渐静了下来。   而那边,穆焕确定了苏简已经回到书院,便也没再多做停留,佯装无事地转身离开了。他的确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呢。   * * * * * * * * * * * * * * * *   好容易等到下课,屋里的学子们如释重负的结伴从里面出来。   苏茄一眼便看见了石凳上坐着的苏简,惊喜地叫了一声,飞快跑过去:“阿简,你怎么过来了,还回来继续念书吗?”   原本苏简所处的位置并不显眼,大家也就不曾发觉,可苏茄这么一叫,不少人的目光都随之跟了过来。如今的苏简身份可是非比寻常,摄政王的未婚妻,将来可是王妃。不少人心里存着巴结的心思,便也跟着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跟苏简搭话。   望着这么多年人蜂拥而至,苏简欲哭无泪,悄悄拧了把苏茄胳膊上的软肉,给她个眼神自己体会。   苏笳也很后悔自己方才大声叫了那么一声,可如今覆水难收,她也无可奈何,冲苏简歉意地笑笑,对着众人道:“我六妹妹前些日子落水感染风寒,如今身体尚未好全,还虚着呢,就不陪大家闲话家常了,我想扶她回学堂。”   其中一位女子听罢眸中微微闪过艳羡:“是摄政王亲自救六姑娘的那次吧?六姑娘可真是有福气呢,落个水都能得到这样好的姻缘,你和摄政王还真是命中注定呢。”   另一个人又接话:“对了,我听人说阿简妹妹落水是你们宿舍的那个秦桑害得,那丫头素日里看着胆小又怯懦的,没想到居然心肠如此歹毒,实在是可恶至极!”   “就是,真是枉费了阿简妹妹你平日里待她那么好。”   众人你一句阿简妹妹,她一句苏姐姐的,苏简听得颇有些头疼。她刚来书院那会儿,多少人因着侯府尴尬的地位躲她就像躲瘟神一样,如今倒是姐妹相称了。   她本不愿跟这些人多待,可大家将她为了个水泄不通,她实在是挤不出去。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传来凌厉的呵斥声:“下课是让你们劳逸结合的,一群人围在这儿做什么?此处有诗词歌赋还是有琴棋书画?”   这声音淡漠中透着愠恼,众人一听便知是谢先生来了,谁还敢多说什么,纷纷往两侧退后几步让出一条道儿来。   苏简顺势望过去,却见苏竼和林晚英站在谢先生后面冲她莞尔笑着,苏简顿时明了,原来是她们二人去请谢先生来为她解围了,不由对她们点了点头,面露感激之色。   谢先生淡淡瞥了眼苏简,目光又落在其她众学子身上:“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没发现休憩的时间已经到了,还不快回学堂?”   姑娘们跟着哆嗦了一下,纷纷垂着头逃窜着跑了。   苏笳原本还想留下,但对上谢先生凌厉的眼神,她倒抽一口冷气:“那个……阿简,我先回学堂了。”说完溜得比兔子还快。   谢先生后面站着的苏竼和林晚英也没多久留,双双离开。一时间,院子里就只剩下苏简和谢先生二人。   她在书院念书期间谢先生对她最为严苛,以至于苏简怕这位女先生怕得紧,此时也只是规规矩矩行了个师礼:“谢先生安好。”      ☆、第61章   其实苏简在书院期间表现一直都是最好的, 谢先生心中对她欣赏有嘉, 是以才会对她格外严厉,不过是希望她能更加出色罢了。眼见她如今战战兢兢的模样,谢先生也就没再多言:“既然回来了, 就好生把心思放在书本上, 莫要被些虚无缥缈的追捧乱了心志。”   苏简也是明白谢先生对自己的苦心的,如今温顺低着头:“谢先生提点,学生记住了。”   谢先生没有再说,只微点了点头:“先进去吧, 课后记得找我。”   苏简应声匆匆走进学堂。   苏简和苏笳是坐在一桌的,两人的后面是林晚英和苏竼,见她安然无恙走进来, 其她三人倒是松了口气。苏笳暗自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问她:“谢先生没为难你吧?”   苏简摇了摇头:“只是说让我待会儿自己去找她,想来是跟我交待这段日子的功课吧。”   * * * * * * * * * * * * * * *   课后,苏笳、苏竼和林晚英去膳堂用午膳, 苏简则是被谢先生给叫走了。   苏笳和苏竼姐妹在膳堂一边慢慢用膳, 一边略有些担心的时不时往门口的方向看看。   林晚英道:“别担心了,谢先生素来最器重她, 肯定不会为难她的,没准过一会儿她便回来了。”   苏笳咬了咬筷子,心想林晚英说得有道理,便长叹一口气低头扒着碗里的米饭。   然而,直到三位姑娘盘里的饭菜都见了底儿, 苏简仍是没有回来。   “都这么久了,竼儿,你说阿简会不会挨罚了呀?”苏笳不大安心地问着,右手的手指不断敲击着桌案,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坐立难安。   苏竼也渐渐升起了担心,略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咱们去谢先生房里看看?”   林晚英又道:“可万一她已经回宿舍了呢?要不咱们先回去瞧一眼,实在不行再去找谢先生不迟。”   苏家二姐妹觉得此言有理,纷纷收拾了桌上的碗筷一起往宿舍里赶。   三人一进门,却见苏简正在东北角的书案前趴着,手里握着笔正认真写字。正午的阳光透过半开半掩的窗牖洒进来,打在她本就娇红发嫩的脸上,使得那如雪玉般的肌肤透着水润的光泽。   她写的认真,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又似乎有了思绪,提笔写上几个字,以至于那三位在一旁站了许久都不曾被她发现。   苏笳摇摇头走过去敲了敲案桌:“我们午膳时一直看不见你人,还当你被谢先生罚了呢,怎么不用午膳便如此用功?”   苏简抬头看了她们三人一眼,又用目光扫了眼案桌上的一摞子书:“谢先生布置的任务,要尽快完成,我看这么多就赶紧回来做了。”   苏笳瞧了眼案桌上的书,的确不少,足足有六本呢,也难怪她这般积极了:“尽快完成,那就是没有限定时间喽?”   苏简点了点头:“越是不限定时间才越是紧张呢,也不知我几时完成才能使得先生满意。”   这倒是,谢先生此人心思一直都是难以捉摸的,她布置的课业当然是越早完成越好。苏笳一脸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阿简,你自己好生保重吧!”   苏简无奈耸耸肩,不过几日没来书院便被先生留了这么多课业,她这些日子算是有的忙了。   苏竼问:“你午膳还不曾用过,饿着了怎么好,要不先去膳堂用些,待会儿关门了可不好。”   见苏竼关心,苏简莞尔一笑:“五姐姐放心吧,我还不饿,再看一会儿书。”   “废寝忘食啊,阿简,我,我支持你!”苏笳冲苏简竖了个大拇指。   苏简嗔她一眼:“好了,你们不必管我了,去午歇吧,否则下午容易犯困。”   苏竼点了点头,临走前又嘱咐她:“你也别做太久,待会儿去膳堂吃些东西,也歇会儿。”   苏简笑着应下:“好,我知道了。”   因为苏简在做功课,苏笳三人做什么都尽量小心翼翼,生怕打搅到她,没多久便各自睡了去。   .   不知过了多久,苏简听到几声“咕噜噜”的声音从腹部传来,她搁下笔摸了摸扁扁的肚子:“好饿,也不知道这个时辰膳堂还有没有吃食。”   她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脖子,打算出去找些吃得,结果到了膳堂却已经关门了。   此时已经快入夏了,正午的阳光格外强烈,照在人身上热得难受,她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有神无力地一步步向着宿舍走。   正走着,后面突然有人唤她:“苏六姑娘!”   喊她的是个男声,她脚下的步子微顿,一扭头却看到穆焕的贴身侍卫蒋武正站在不远处的松树下。蒋武是个武将,任何时候都站的笔直,再加上他身材颀长,此时在阳光的照射下还面不改色,苏简这才发现其实他的模样也相当不错。   看苏简望过来,蒋武也阔步走上前,对着苏简抱了抱拳:“我家王爷知道姑娘未曾用午膳,特意准备了些吃食,请姑娘移步松韵轩。”松韵轩便是云山女学和云山书院中间的地带,专属于院使大人穆焕的住处。记得第一次来书院时苏简被罚抄女戒,曾去那里送过课业,此外倒是再没去过。   一听松韵轩苏简脸上挂着微妙的笑,赶忙摇头:“我不饿,不敢劳烦你家王爷。”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也不早了,我要回去午憩片刻,否则下午课上就该打盹儿了。”说罢径自就要走。   蒋武在后面唤她:“我家王爷不在书院,午膳是王爷早上出门前准备的,王爷说依着谢先生的脾性定然会给姑娘留很多课业,姑娘又素来容易废寝忘食,这才吩咐属下准备了些饭菜。”   苏简听得微微一愣,穆焕知道谢先生会给她留很多课业不奇怪,因为谢先生一贯便是如此的。可她废寝忘食穆焕是怎么知道的?   苏简的确有这个毛病,以前在皖云阁里,她无论是研究棋谱还是习字作画都容易忘了时辰,每每白袖或者蒹葭催她好几次她才会去用膳。记得绵绵还在时,樱桃还会悄悄让绵绵过去捣乱,她实在学不成了,这才会放下手里的东西乖乖用膳。   可这些个都是女儿家闺阁内的事,她近身的丫鬟她再了解不过,必然是不会将她的脾性透漏给外人的。那么,穆焕又怎么会晓得呢?   这个摄政王总做些让她无法琢磨的事情。   想到她落水时穆焕叫出来的名字,苏简一番有余,又走进蒋武几步,悄声问:“你家王爷……认识一个名字里带‘筠’字的姑娘吗?小名叫‘筠筠’吗?”   这个问题问得蒋武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不假思索的回答:“这不是苏姑娘的小名儿吗?”他明明记得那次苏姑娘落水他家王爷便是这么叫的啊。   “我的小名儿?”苏简睁大了眼睛,她什么时候有这个小名儿了?   她抬起眸子认真打量着蒋武的表情,暗自沉思着:看蒋武这表情不像是有所隐瞒,难道穆焕真的知道她其实是苏筠?   这个念头刚一蹦出来苏简便吓得摇了摇头,不会的,他怎么会知道这么隐蔽的事情呢?说不定是他还认识别人,把她当成了那个人的影子了呢?   这么一想,苏简居然自己先信了七八分。是啊,似乎这样的说法才是合情合理的。   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哪个女孩子的替身吗?不知为什么,她竟觉得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整个人的情绪便说不出的低落。   见苏简不知在凝眉沉思什么,蒋武又道:“姑娘请先去松韵轩用膳吧。”   “不必麻烦你家王爷了。”苏简的语气淡了几分。她知道自己此刻为何会生气,不管她对穆焕是什么感情,怎么也不会在得知自己是旁人的替身时还高高兴兴的吧?   眼见着苏简头也不回的走了,蒋武傻傻站在那儿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刚刚不是还好好的,难道我说错什么话了?难怪管家说女儿家的心思最难猜,这脸变得也太快了……”   蒋武刚抱怨了几句,想到自家主子早上临走前的嘱咐,他又有些犯了难。下午是骑射课,苏姑娘不肯用膳如何有体力上课呢。也是为着这个,王爷特地吩咐了他好几次,说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苏姑娘用膳的。可现在苏姑娘就这么走了,等王爷回来了他怎么交差?   正在懊恼着,突然有只小家伙在他脚边蹭了蹭,又用爪子扒了两下他的衣摆。   蒋武低头看了眼地上时分活跃的小白猫,突然灵机一动:“有办法了!”      ☆、第62章   苏简回到宿舍, 苏笳她们仍睡得酣甜, 她便也不好意思打扰,自己蹑手蹑脚走回自己的床位,脱下鞋子打算睡一觉。   然而她早膳就没用多少, 此刻当真是饿极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多次也睡不着,肚子也在“咕噜,咕噜~”叫个不停。   苏简无奈地拍了拍肚子,心里暗自腹诽:不就一中午不用膳吗?娇气!   她翻了个身用薄被子蒙上自己的头, 闭了眼睛使劲儿睡觉。   这时,她隐隐听到了一声猫叫,整个人打了个机灵坐起来, 又凝神听了听,便听得门外又“喵呜”了一声。她此刻也睡不着,索性重新穿上鞋子提起裙摆走出去一探究竟。   打开槅扇门探出脑袋一瞧,却见旁边一片花池里有只小白猫, 那小白猫听到动静向这边望过来, 冲她无辜地“喵呜”了一声。   这小白猫苏简是见过的,正是摄政王穆焕养的那只, 不仅模样和她的绵绵相像,就连名字听起来也差不多,叫眠眠。   苏简本就喜欢猫,这只小猫咪又总让她想到自己以前养的那只,是以就愈发偏爱几分。眼见这小东西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 苏简喜欢的心都要划掉,下意识就往它走过去。   可走到一半,她却突然停了下来。这猫的主人可是穆焕,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主意打定后,她毫不犹豫的扭头就往回走。   躲在角落里的蒋武一看急了,从地上捡起小石子在小猫p股上弹了一记,小猫吃痛,扯着嗓子“喵呜”了一声。   苏简应声回头,看四周没人,到底还是快步跑了过去,蹲下身将小猫抱起来,伸手抚着它身上的毛:“小家伙,你怎么独自在此,都没人管你吗?”   小猫对苏简莫名的喜欢,待在她怀里闭着眼睛乖巧的像个小孩子,肚子也随之传来咕噜噜的声音。   “咦,你爪子上怎么绑了条红绳子?”苏简摸着它的后爪子仔细瞧了瞧,顺着红绳延展的方向看去,却见不远处的草丛里赫然放着一个红漆木桃形小食盒。   苏简顿时明白了,蒋武方才让她去松韵轩用膳她没去,这是借着小猫给她送午膳来了。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将小食盒拎起来,一手抱着小猫回了房间。蒋武说的没错,下午是骑射课,她没体力怕是要出糗的。何况她如今实在饿极,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蒋武眼看自己的任务完成,总算松了口气,转身回去复命了。   苏简一回房间,迫不及待将食盒打开,待看清里面的膳食后颇为惊讶。这食盒里的菜全都是她素日里最喜欢吃的,这究竟是巧合呢还是精心安排呢?   不管了,先吃再说!苏简拿起筷子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又见小猫在盯着自己看,她便夹了些菜放在它旁边,看小猫低头陪自己吃,苏简吃的越发香了。   苏笳刚醒来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饭香,她用鼻子使劲儿嗅了嗅,循着味儿走过来,一惊一乍道:“阿简,你哪来那么多好吃的?”   苏简正吃着蟹黄包,突然听到苏笳的问话她莫名觉得心虚,情急之下想把嘴里的食物尽快咽下,结果悲剧地卡在了喉咙,噎得脸颊发红。   她忙握住杯子蒙灌了茶水下肚,这才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冒出来,想吓死我?”   “大白天的,你做贼心虚吧?”苏笳一脸笑意地打量她,又指了指此刻趴在案桌眯着眼睛呼呼大睡的小白猫,“这小东西我可认得,摄政王养的猫呗,怎么会在你这里?还不老实交代!”   苏笳的声音吵醒了林晚英和苏竼,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床。   林晚英走过来:“你们俩说什么呢那么激动?”   苏笳神神秘秘冲她眨了眨眼睛,又扫了眼桌上的食盒和那只小猫:“你们快看,有情况。”   苏竼看向苏简,仍有些不确定地问她:“院使大人送来的?”   苏简红着脸没答话,只觉得此刻呼吸紊乱,整个人心跳加速,尴尬窘迫至极。   林晚英笑着道:“看来院使大人还挺贴心的,跟传闻中也不大一样嘛。”   苏笳也跟着附和:“这倒是,我这个妹夫挺合格的,对吧阿简?”   苏简瞪她一眼:“你好不知羞的,这就妹夫妹夫的叫上了。”   苏笳嘻嘻一笑:“都订亲了,当然是我妹夫了。好好好,那我叫未来妹夫总可以了吧?”   说着,苏笳突然眉梢一挑:“说来也是奇怪,你都定亲了,不好好在家里缝制嫁衣,怎么还非来书院?莫非是想离院使大人近一些,好暗自考察一番?”   苏笳一直拿自己来取笑,苏简顿时忍不了了,笑意盈盈道:“四姐姐你想多了,我和摄政王虽然订了亲,可具体的婚期还没定呢,不过怎么也得等你和五姐姐这两个比我大的嫁出去不是?我也实在是心里没底儿呢,要不四姐姐你悄悄告诉我一声,你究竟打算几时将自己给嫁出去?”   莫名扯到了自己身上,苏笳纵然素日里是个脸皮厚的,可如今却也觉得羞了:“你这人,无缘无故的扯我身上做什么?”   苏简看她也有脸皮薄的时候,禁不住又揶揄她两句:“怎么会是无缘无故,你我都是苏家的姑娘,说我自然就能联想到你了。对了,前段日子我在家里待着,每天都有人到我们府上提前,全都是求娶你和五姐姐的,据说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大理寺少卿二婶似乎很满意,叫什么来着……对了,好像叫宋兆。祖母似乎对她也很是满意,说此人相貌风流倜傥,且年轻有为,性子也温和,倒是能与我们苏家的姑娘相配。”   听到这儿,不止苏笳,就连苏竼的脸色都随之变了。   苏笳咽了咽口水,上前抓住了苏简的胳膊:“你唬我的吧……我娘同意了?那个宋兆是向谁提亲的,我还是竼儿?”   苏简看了眼姐妹二人,对着苏笳道:“自然是你,你可是在我们前头的。”说着眼角的余光看向苏竼,却见她明显松了口气。   看五姐姐这样子,应该是还未对周丙屿死心吧?也不知周大哥怎么想的,二婶和祖母虽然中意宋兆和四姐姐,可求娶苏竼的人更多些,二婶是一时眼花缭乱了不知挑哪个好,可万一何时遇上个好的,五姐姐和周大哥可就没机会了。   以前听苏笳说周大哥对三姐姐苏笛未曾死心,若真如此,其实苏简觉得五姐姐还是看开些得好。   这边苏笳的脸早已垮了下来:“那个人到底怎么样啊,祖母和我娘她们该不会真这样把我给卖了吧?”她都还没做好出嫁的准备呢。   林晚英看了眼苏竼,对着苏笳道:“你都十七了,在长安城里这个年纪还未曾出嫁的姑娘家可真不多,若非你们侯府以前地位尴尬,你们两姐妹何以留到现在?”   苏笳听林晚英这些话有些不服:“那阿英你还不是跟我们一般大,不也未曾婚配吗?”   提到这个,林晚英叹了口气:“谁说的,我早就许了人家,只是还未正式下聘,所以大家都不知道罢了。前些日子我家和男方的父母还在商议这件事呢,估计过不了多久我就不能在这书院里念书了。”说起这个,她眼底渐渐浮现一丝惋惜。   其实林晚英的心情大家都懂,生在这样的年代,多少姑娘家连男方的面儿都没见就把一辈子给托付了,若是运气好,嫁个如意郎君自然幸福一世,可若运气不好呢,少不得磋磨度日,一辈子也就那样儿了。   苏简心中暗思,若和她们比起来,自己会不会还算好些呢?至少穆焕现如今待自己还算不错,就拿今日的午膳来说,也算格外费心了。   可是,这个人她终究不甚熟悉,也不知他对自己的好能持续多久。   林晚英突然打破了四个人之间的沉寂:“哎呀,现在想那些做什么,开开心心过好当下不好吗?行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该去马场了,今天下午的骑射我可是一定要把你们三姐妹远远甩在后面的!”   苏简等人被她这话惊醒,纷纷收拾东西去往马场。   * * * * * * * * * * * * * * *   下课了一起在膳唐用罢晚膳,苏简等人回到宿舍时个个儿累得不轻,进门便歪倒在各自的床上懒得动弹。   苏简鞋都懒得脱,毫无形象地在床上摆了个大字,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幸福时刻。   这时,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舔了舔她的脸颊,抬手一摸湿湿的,她这才想起穆焕的小猫还在自己这儿呢,顿时一个机灵坐了起来。   小猫被她雷厉风行的动作吓到,整个身子微微僵硬了一瞬,这才顺势跳上她的大腿,冲她一脸无辜地叫唤一声:“喵呜~”   苏简无奈地看看它:“小东西,你怎么没自己回去呢?总不会等我送你回去吧……”      ☆、第63章   穆焕所住的松韵轩苏简是当真不想去的, 可直到现在蒋武也不来寻这只小猫, 她又实在有些为难。让这小东西跟自己睡一晚上,明日被穆焕找上来会是怎样的情景实在难以预料,倒不如她自己乖乖送过去呢。   一番犹豫, 她决定把小猫和食盒一并送过去。不管怎样, 穆焕今天中午也算很贴心了,她于情于理都该当面向人家表示感谢。   随着时间的变暖,白昼越来越长了,尽管此时已经用过晚膳许久, 但天色看上去尚早,倒像是黄昏的样子。她抬头看了看西边的云霞,打定主意要快去快回。谢先生布置给她的课业她还未曾完成呢。   沿着印象中的小路一直走着, 小猫在苏简怀中安安分分,乖巧得不像话。有这小东西的陪伴,苏简一时间倒也忘记了马上要见到穆焕的紧张,她伸出食指点了点小猫的鼻子:“怪不得你也叫眠眠呢, 咱们俩也算有缘。”   小猫也不知能否听得懂她的话, 只是仰脸对着她“喵呜”了一声,随即闭上眼睛假寐。   苏简越看越觉得它跟自己的绵绵相像, 不由得拿下颚在它身上蹭了蹭,唏嘘感叹:“若是绵绵也还活着就好了。”   说着,她边走边打量着怀里的猫,心中渐渐生疑:“你怎么能跟我的绵绵那么像呢?该不会是它的孩子吧?小东西,你有爹爹吗, 它在哪儿?”   小猫原本眯着的眼微微露出一条缝隙,只瞄了眼抱着它的姑娘,又自顾自地“咕噜噜”起来。   苏简无奈摇头:“真是对牛弹琴,我的绵绵可比你聪明多了。”   跟小猫攀谈了一路,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侍卫把守的松韵轩,苏简发觉自己的双腿突然有千斤重,怎么都迈不开的样子,心也一点点提了起来。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看到苏简仿若未觉,佁然不动地站在那儿,面无表情,竟像两个雕塑一般。果然,摄政王手底下的侍卫都和别处的不同。   苏简原本是想当面跟穆焕道个谢的,可如今到了跟前又有些退缩,又见有侍卫在此,便打定主意把小猫和食盒交给他们,再让他们转达谢意便是了。   这般一思索,她缓缓走上前去,对着两名侍卫莞尔一笑:“烦劳两位,我是来……”   那两名侍卫似乎早有预料一般,没等苏简将话说完,双双对她躬身行力,又齐声道:“姑娘请!”   这两人说话极有气势,嗓门儿也是不小,倒是震得苏简后退两步。这两人声音也太大了些,万一惊了里面的穆焕她还怎么脱身?   好一会儿苏简才反应过来那俩人说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让我进去?”她还没说要干嘛呢,他们俩怎么就让路了?该不会是穆焕吩咐的吧……   她赶忙摇头:“两位误会了,我不是来见摄政王的,我只是来送……”   她还没解释完,蒋武从里面走了进来,两名侍卫见了赶忙行礼。   看到蒋武苏简松了口气,忙上前道:“蒋武,你来了正好,我把眠眠和食盒给亲自送来了,烦劳你代我向你们王爷表达谢意。”说着将食盒先递了过去。   蒋武伸手接下,眼见她又把猫递过来,这次却是未接:“姑娘,我家王爷此时就在里面,姑娘请吧。”   苏简听得心上大惊,面上倒是不改颜色,温婉浅笑道:“时辰不早了,唯恐待会儿天色太晚,我便不进去拜见了。”说着自己弯腰将小猫放在地上,转身就要走。   “六姑娘!”蒋武再次在后面唤住她。   苏简颇有些头疼,却还是停了下来。   蒋武走过去时一脸认真,先对着苏简抱了抱拳,这才道:“姑娘还是进去看看吧,也许这时候只有您才能帮到我家主子。”   苏简听得有些纳闷儿:“他发生什么事了吗?”就算有事,怎么就只有她能帮忙了?虽然他们二人现如今已经订了亲,可他们俩并不相熟啊。   到底是活过一辈子的,苏简想事情难免复杂些,又见蒋武是这般表情,心中不免暗思:只有自己能帮他,该不会……他被下.药了?   她惊得后退两步,脸上已渐渐有些不淡定了,苦笑道:“蒋武你严重了,我何德何能就能帮到你家王爷了呢,天色真的不早了,我,我该回……”   “姑娘!”蒋武十分认真地对她再次鞠了一躬,“今日乃老侯爷忌辰,这些年来王爷看似坚不可摧,可属下知道,只有这一日是他最脆弱的时候。王爷自打从老侯爷陵墓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可他又素来要强,根本不让大家近身伺候,现如今已经一天未曾进食了。”   听蒋武道出了实情,苏简再想起自己方才的胡思乱想,一时间分外尴尬,脸颊登时便红成了天边的晚霞。   定北侯当初在猎场上遇刺的事苏简倒还记得清楚,因为刚好就是她的绵绵莫名失踪的那日。   老侯爷战场上所向无敌,又忠心为主,却没想到最后竟落得如此结局,也着实令人叹惋。   想到穆焕在这样伤心难受的情况下,居然还耗费心力的让蒋武给自己送午膳,苏简一时间竟不知心上是何滋味了。他自己都没用膳,居然想着她……他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好呢?   一番犹豫,苏简点了点头:“好吧,我进去看看他。”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为自己做到如此,她也该进去探望一番的。   眼见她应下来,蒋武眸中闪过一抹喜色,感动地再次行礼:“多谢六姑娘!”   由蒋武带领着走进去,院里花草一片狼藉,没了她上次来时的欣欣向荣之气,颓败了不少。   蒋武解释说:“王爷方才练了会儿剑。”   苏简顿时了然,倒也没再多说,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王爷在里面吗?”   蒋武点头:“王爷不让属下们入内,所以也不知里面如今是什么情况,烦劳六姑娘了。”   其实苏简心里有些没底儿,他身边侍奉的人都不让进,穆焕凭什么会让她进去呢?可眼见蒋武这般信任的目光,她长舒一口气,打算过去试试。   先上前叩了叩门,将耳朵贴在门缝边儿自己听了听,却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般尝试了两次,仍是毫无所获。蒋武走上前来:“姑娘直接进去吧,王爷既然没出声便是默许的意思。”   苏简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当真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未曾点灯,再加上此刻已是黄昏,里面显得尤为黯淡,连物件摆设都看不真切。浓郁的酒香弥漫了整个房间,苏简微微蹙了蹙眉,这么浓的酒气,也不知他一个人喝了多少闷酒。   这屋子苏简不熟,也不方便乱闯,只得站在门口试探着喊了一声:“王爷?”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隐隐听到些许睡得不大安稳的喘息。   循着声音缓缓走过去,隔着微弱的光线,只见屏风后面一张架子床上此时赫然躺着一名男子,容颜憔悴,眉心微蹙,脸颊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通红异常。似乎因为呼吸不大顺畅,他的嘴半开未开着,浓浓的酒香自唇齿间散发出来,飘散着落在苏简的鼻端,竟让她一时间羞红了脸。   这位摄政王每回让她遇见,都是那么的不可一世、高高在上。他掌管数十万兵马,随便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朝中任何一位要员乃至其家族的生死存亡,他霸道、矜贵、雷厉风行,可以让周遭敌国闻风丧胆,让大舜的子民敬爱尊崇,让朝中百官望而生畏。   这样一个旁人眼中近乎完美的男人,此刻躺在这里却异常颓废,满身酒气,一脸哀痛,恍惚之间苏简竟觉得他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是啊,他再怎么高高在上,也同样会面对正常人都会遇到的伤痛。犹记得当初母亲病逝,余下她和玠哥儿姐弟二人,那个时候她又何尝不是日思夜念,精神萎靡。   或许对于他来说,如今得来的权势和地位,远没有父母安康家庭和乐来得重要吧?   苏简就那么站在床边望着她,不觉间心上升起一丝怜惜。这个男人终究有血有肉,跟冷血无情的尹明德不一样。   侧眸看到床头的桌子上放着洗脸盆和巾帕,她犹豫着挽起袖子走上前,拿干净雪白的巾帕在水里搅了搅,又折叠起来拧干里面的水,缓缓坐在床沿细细为他擦拭脸上的吸汗。   因为怕吵醒他,她的动作轻柔小心。   如此近距离的去看他,尽管屋内光线暗淡,苏简却仍能清晰瞧出他脸上的轮廓。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生得当真美极,剑眉星目,鼻梁高挑,一张薄唇有这这世间最好看的弧度,那样堪称完美的五官,也难怪以前的阿简小小年纪便念念不忘了。   想到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居然是自己的未婚夫,苏简脸颊微红,手上的动作不觉间越发轻柔。   就在这时,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细白娇嫩的手腕,她身子微僵,手上的帕子顺势掉落在床沿,而整个人却早已呆愣在那儿不知如何自处了。      ☆、第64章   穆焕渐渐睁开了眼睛, 迷离的目光一点点落在苏简的脸上, 怔怔地望着,一语不发。   苏简只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出来了,她真是脑子进了水才会一时心软答应进来看看他。   “王爷, 您, 您既然没事,我就先……”她一边说着一边匆匆起了身,只想尽快逃脱这让她分外尴尬的地方。   不料穆焕却抓紧了她的手腕,随之整个人从榻上坐起来, 双手环上她纤细的腰肢,侧脸贴在她的后背,略显沙哑的呢喃:“筠筠, 我是在做梦吗?我好想你,好想你……”   苏简被他这般亲昵的动作搞得一阵发懵,脸颊热得发烫,整个人呆愣在那里。好半晌, 她略微回过神来, 这才想起推开抱着自己的男人。   穆焕明显还醉着,被她用力一推毫无防备的重新跌回了榻上。他揉了揉沉重的额头, 强撑着从榻上坐起来,再看向眼前的姑娘时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意外:“苏简,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声音因为醉酒的缘故,听起来有些飘,还带着独有的磁性, 听在苏简耳中心跳得越发快了。   见他略有些清醒,她努力理了理情绪:“我是来感谢王爷中午用心为我准备午膳的,如今既然王爷无事,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她说完正想尽快逃离,却又被他制止了:“苏姑娘!”   苏简下意识看向他:“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穆焕没答话,只是自己从榻上站起来,摇摇晃晃着去了窗前的案桌旁坐下,动作颇为不稳地斟了杯酒递过来:“陪本王喝一杯。”   知道他自己现在还没清醒,苏简又哪里敢陪着他一起疯,便站在那儿没动:“书院里不能饮酒,王爷已经醉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穆焕举着的酒杯摇摇晃晃洒出来不少,却未曾收回去:“这是命令!”   苏简:“……”她默默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接下他递过来的酒在唇边抿了一下,却并未真的饮。   穆焕似乎并未所觉,自斟自饮着,一连三杯酒下肚,苏简壮着胆子按下他的手:“王爷,你今日水米未进,若再喝下去会伤身的。相信老侯爷在天之灵若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会心疼的。”   房内不知是谁悄悄进来点了蜡烛又出去,隔着昏黄的烛光,苏简能清晰地看出他眼底此刻蒙着的水雾。多么不可一世的人物,谁又想到他还会有这样的一面呢?   她心上一软,缓缓松了手,看他再次将杯中的酒水饮进腹中。   他突然抬头看她:“你知道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在自己眼前,而你却救不了他是什么感觉吗?”   苏简沉默了。定北侯去世之时,作为定北侯世子的穆焕明明重伤昏迷,他是怎么亲眼看到亲生父亲死在自己跟前的?难道……当年的流言都是假的?   对面的穆焕毫无所觉,仍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那个时候,我早就发觉事情不妙,所以不顾一切的离开你赶往猎场,乞求能救下父亲的性命。可即便找到了父亲,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亲眼看着他被毒箭射中,倒在地上再不曾醒过来。”   “王爷喝醉了,怎么胡言乱语起来?你我从未在一起过,又何来老侯爷过世当日离开我赶往猎场一说?”苏简一颗心跟着揪紧了,试图趁他酒醉从他嘴里套出她想知道的答案来。   穆焕却根本没听进她的话,只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筠筠,我杀了尹明德,你恨我吗?你会不会……还念着他?”   “你说什么?”苏简惊得直接从位子上站起来,整个人下意识后退几步,眼神里似有闪躲,“王爷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穆焕究竟是怎么知道她是苏筠这件事的。起初她还觉得是搞错了,可现在她不信都不行。还有他方才那翻莫名其妙的言论……   苏简暗自凝眉,定北侯遇害那日谁不顾一切离开她奔去猎场了呢?   昨日夜里那不可思议的梦境在脑海中浮现,她下意识去看对面坐着的男人。那日只有绵绵离开了她,他,他会是绵绵吗?   以前在皖云阁的过往一点一滴在脑海中浮现,她似乎又想起了自己养过的绵绵,想起了定北侯出事前几日绵绵闷闷不乐,想起了定北侯出事之后父亲把她叫去书房,说有只小白猫在围场上抓瞎了少安公主的眼睛……   苏简呆呆站在那里,不知为何鼻子突然变得酸涩,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打转。   穆焕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案桌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她缓缓绕过案桌走过去,在他跟前蹲下身子,隔着黯淡的烛光他的轮廓刚毅而挺拔,睫毛微微跳动,剑眉半颦半蹙,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苏简下意识伸手附上了他的鼻尖,他的眉,他的眼:“我收养绵绵没多久便听说了定北侯世子穆焕落马重伤的消息,后来绵绵消失了,朝中紧接着便出了一位呼风唤雨的摄政王。我一直都觉得绵绵灵性十足,跟寻常的小猫不一样,其实是因为它拥有人的灵魂对不对?你成为绵绵,就像我成为苏简一样……”   这世间,当真有这般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苏简仍旧觉得难以相信,人的灵魂怎么就能成为一只猫呢……   外面传来蒋武的声音:“苏姑娘,我家王爷还好吗?”   苏简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下意识起身离穆焕远了些,她整理着衣衫定了定神,这才起身走出去:“他醉得不省人事,你叫醒他喂他喝些醒酒汤,以免夜里醒来难受。”   蒋武早命人准备了醒酒汤,如今见苏简吩咐便和一个小厮走了进去。   此时外面的天色早已经黯淡下来,苏简自知不能再久留,便默默向着宿舍的方向而去。   回去时很多宿舍的灯都已经熄了,唯有自己所住的房间还灯火通明。这个时候了,也不知其她人是否睡了,她蹑手蹑脚推开门走进去,又轻轻将门关上。刚准备往里面走,突然就被苏笳张开双臂横在了眼前:“说,干嘛了居然这么晚才回来?”   苏简原本满脑子都是穆焕是绵绵的这件事,如今被苏笳一问好半晌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呆呆傻傻站在那儿也不说话。   她的反应让苏笳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她面露关切:“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怎么就成这副模样了?院使大人欺负你了?”   苏竼和林晚英原本已经洗漱后在床上躺着了,这会儿听到情况不对纷纷拉开窗帘探出头来:“怎么回事?”   苏简缓过神儿来,看到三人齐刷刷的目光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你们这么盯着我作甚,我没事啊。”   苏笳不信,突然把脸凑过来用鼻子在她身上嗅了嗅,脸上的惊愕越发明显了:“有酒气啊,阿简,你去找摄政王到底做什么了?”   大晚上的这么晚回来,身上又带着酒气,苏竼也担心起来,索性从榻上下来疾步走近她,闭着眼睛嗅了嗅,再看向苏简时眼神中透着打量:“你真的没事吗?”   原本是当真没什么,可如今被她们俩这么审视的目光一瞧,苏简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她越过二人去旁边的玫瑰椅上坐下,背对着她们:“当然没事了,这书院里面能有什么事?你们总不至于觉得摄政王占了我什么便宜吗?”   苏竼随之走过来,明显还是不太相信:“那你身上的酒气是怎么回事?”   “我去找摄政王,后来摄政王问了我一些功课,所以才回来晚了。至于我身上为什么有酒气,那是因为当时有小厮进去收拾屋子,不小心把摄政王屋里的酒给打翻了,我当时就在附近,所以才沾染在身上的。”苏简大脑飞速旋转着,尽量能把这件事给圆回来,“不信你们检查一下,我身上有酒气,可是我嘴里可没有。”   苏笳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你可吓死我们了。这大晚上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回到府里被祖母和大伯父知道了,那可是我们姐妹俩照顾不周的罪过了。”   苏简笑着起身拉住她的手:“好了,别瞎担心,我真的没什么事的。时候不早了,你们都赶快睡吧。”说罢她推着苏笳往床边走。   苏竼仍站在原地望着苏简的背影发呆,这丫头今日这般反常明显是发生什么事了。不过看她这样子应该不会在摄政王那里受了委屈,可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呢?也不知她和摄政王之间今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 * * * * * * * * * * * * * *   翌日,初升的朝阳突破云彩,渐渐向大地散发着暖暖的光芒来。   穆焕醒来时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整个人好似生了一场大病一样。他揉着额头从榻上坐起来,努力想着昨天的事。   昨晚上是父亲的忌辰,他从父亲的陵墓前回来后喝了些酒,后来……      ☆、第65章   “蒋武!”穆焕突然对着外面大喝一声。   蒋武原本就在门外守着, 一听到动静匆忙推门进来, 恭恭敬敬着抱拳行礼:“王爷。”   穆焕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问:“昨天晚上……”   见主子沉吟着似乎不大容易出口的样子,蒋武索性道:“王爷, 昨儿个属下按照您的吩咐给苏姑娘送了午膳过去, 晚上苏姑娘送食盒时听说您喝了闷酒,便来看过您。”   原来他脑海里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都是真的,她果然来过。   “那本王有没有说什么……不,本王是问昨晚上苏姑娘走时可有什么异样?”他昨晚上醉得不省人事, 不会管不住自己的嘴直接告诉她自己就是当初的绵绵了吧?关于绵绵的事,他从未想过让她晓得,他希望她能够忘掉过去, 完完全全的接纳现在的他。何况,他也有作为男儿的骄傲,若她知道自己曾经被她当宠物养着,他日后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   蒋武努力回想着昨晚上苏简的态度, 然后道:“苏姑娘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说罢小心翼翼瞥了眼阴沉着脸的主子, 接下来的话明显声音小了不少,“似乎, 似乎还哭过。”   穆焕脸色阴沉成了黑炭,抬头瞪着他:“你这语气……是什么意思?嗯?”   蒋武吓得双腿抖了抖,忙回道:“没,没什么意思,属下只是陈述事实。”   穆焕:“……”难道他昨晚真的欺负她了?他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呢?可若没有欺负她, 她又为何会哭?莫非,知道自己是当年的小白猫,所以喜极而泣?   不管是他猜中的哪一样,都足够他头疼的了。前者与他的声明和威望有损,更是对她的一种侮辱,可后者……同样有损他作为摄政王的威严。   他有些懊恼地瞪了眼蒋武,说出来的话颇具气势:“谁许你昨晚上擅自做主让苏简进来的?本王竟不知,你如今已经可以为本王做主了。”   蒋武丝毫不明白自家主子因何便动了怒,却也被这清冷的话给震慑到了,忙单膝跪下请罪:“属下逾越了,恳请王爷降罪!”   穆焕蹙紧了眉头瞥他一眼:“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备水,本王要洗漱。”   * * * * * * * * * * * * * * *   学堂里,苏简今日心事重重的,先生讲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单手执头趴在书桌上发呆。   到如今,她已经对穆焕便是绵绵这件事信了九分,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穆焕能够亲口告诉自己。可是,她怎么才能让他告诉自己真相呢?直接当着他的面问他是不是她以前养的那只猫,想想都知道他那张冰块脸铁定会变成黑炭。可若是不问,憋在心里总也不是个事儿……   好容易挨到了放课,苏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已经闷闷不乐半天了,肚子不饿吗?”   经苏笳这般一说苏简方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竟已是晌午了。学堂里的其她学子们早已去了膳堂,如今便只有苏笳、苏竼和林晚英还在。   苏竼看她闷闷不乐,轻声询问着:“阿简,你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苏简淡笑着摇了摇头:“别多想了,也没什么,你们应该也都饿坏了吧,咱们快去用膳吧。”   见她一直不肯说,其她人自然不好再问,便一起收拾了书本去往膳堂。   从学堂到膳堂须走上一刻钟的时间,苏笳和苏简手挽手在前,苏竼和林晚英并肩在后,平日里这条路上当数苏笳和苏简两个人的话最多,而今日却反常的狠。苏简独自一人在前面走着,一语不发的,苏笳甚是烦闷,便只能和后面的苏竼、林晚英一道儿。   “阿简究竟是怎么了,总觉得昨晚上她去见摄政王时发生了什么大事。”苏笳一边凝视着苏简的背影,一边低声猜测着。   苏竼此刻也是一脸的困惑,按理说阿简素来便很稳重,若真发生些小事她脸上素来是不显的,可这回实在反常的让人心生疑窦。   就在这时,苏简突然“哎呦”了一声,三人同时抬头去看,却不由得呆住了——这丫头居然撞在了连廊的柱子上。   “阿简,你怎么回事,撞疼了吧?”苏笳最先上前扶住她。   苏简揉了揉被撞得有些疼的额头,心里一阵郁闷,就算摄政王是她以前养过的绵绵,她这未免也太不淡定了些,怎么今天满脑子都是他那张脸呢?实在是可恶!   后面的苏竼和林晚英正要上前,抬头却见穆焕站在连廊的拐角处,一身竹青色长衫,温文尔雅,目光正是看得这边。两人齐齐低下头: “院使大人!”   苏简闻声抬头时,穆焕已大步向这边走来,不等几个姑娘行礼便开了口:“本院使找苏姑娘问些事情。”   这儿有三个苏姑娘呢,不过大家明显知道他指的是谁,苏笳和苏竼齐齐看了眼苏简,和林晚英一起退了下去。   苏简原本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他的,可如今他人就在自己很前,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了。她颔了颔首,低眉顺眼道:“不知院使大人找学生何事?”   穆焕瞧见她的态度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他上前几步越过她,抬头看着前面桃花树上此刻有两只杜鹃在枝头莺啼,沉吟半晌开了口,语气倒是难得温和:“昨晚上本王喝醉了,若有怠慢姑娘的地方,还请勿怪。”   看来他是不记得了。   苏简依然垂首敛眉,柔声回着:“王爷昨晚未曾怠慢,只是……”   她揪紧了手里的帕子,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抬头直视他:“只是昨晚上王爷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臣女不知可否请王爷给臣女解惑呢?”纠结这么久,她觉得还是循序渐进着问比较好,省的直接问他是不是猫,闹得两个人都尴尬。   穆焕嘴角抽了抽,隐隐已经猜到她想要问什么了。看来他的猜想没错,昨晚上自己真的酒后吐真言了……   他面色如常,漆黑的眸子里瞧不出丝毫波澜:“酒后胡言乱语而已,姑娘忘了便好,又何必执着解惑。时候不早了,你去用午膳吧。”   见他说完要走,苏简疾步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王爷且慢,王爷昨晚的话让臣女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臣女素来执着,还是希望王爷能亲口告诉臣女我的猜测对也不对。”   穆焕没想到她如此难缠,一时有些无奈,他默了片刻,轻轻点头:“既如此,你问吧。”   苏简握了握拳头,鼓起勇气问他:“臣女想知道……”   话未出口,身后传来蒋武的声音:“王爷,边关急报,圣上召您入宫商议。”   穆焕神色微凛,眸中闪过一抹复杂,转而对苏简道:“吞吞吐吐的,先把你的问题想想清楚,等下次本王再为你解答。”说罢随蒋武阔步离去。   苏简还呆呆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她才颇有些失望的叹息一声,心中有些愠恼,她好不容易才决定问他的,怎么就偏偏这时候有事呢?连老天爷都在跟她做对!   然而,让苏简更没有料到的是,自这次穆焕离开以后,她竟然一连好几日没有再在书院看见过他。   书院建在半山腰,又太封闭,隔绝了外界的联系,以至于让苏简有些捉摸不定他这是真的有事还是朝堂当真出了什么大事。   好容易熬到了假日,苏简回了家才得到消息,果真是出了事。   西边的陈国联同魏国向大舜发兵,不过五日便攻陷了西边三座城池,几日前摄政王派兵增援,据说还有亲自奔赴边关的打算。   自打得知了这个消息,苏简便颇有些心神不宁的。   经过这几日,其实她也已经想通了,既然心里已经笃定了他是绵绵,又何必执着于他是否亲口告诉自己。他说也好,不说也好,所有的证据现在都只告诉她一个答案——他就是绵绵。   因为他是绵绵,所以武陵侯府才能在尹明德谋反落败之时得以保全;因为他是绵绵,所以当初他才会带领大军绕远路也要去繁州看她;因为他是绵绵,二叔才能在侯府岌岌可危之时仍得到重用;因为他的绵绵,所以素来寡淡的他奋不顾身的跳下湖里去救她;因为他是绵绵,所以他才会带了比尹明德当年多上一辈的聘礼上门提亲……   原来,他一直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默默守着她,保护着她的家族。   若非有他,苏家必然如鲁国公府一样,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至于她,只怕也要被贬为官奴,一辈子受尽桎梏,永无出头之日。还有祖母,父亲,玠儿,琛儿……   突然间,苏简突然好想见见他。   战场上刀剑无眼,想到他可能要奔赴沙场,她竟然心上莫名觉得担忧,似乎生怕他会出事。   他若是就这么走了,与陈国和魏国的这场仗能打几年,她什么时候才能再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说上一声感谢呢?      ☆、第66章   白袖和樱桃收拾好了床铺, 见苏简仍趴在案前发呆, 两人互望一眼,白袖缓步上前道:“姑娘,天色已晚, 该早些歇息了。”   苏简点了点头, 装似不经意地询问:“听说摄政王就要带兵打仗了,可知什么时候出发?”   白袖摇了摇头,樱桃原本在剪烛花,闻声走了过来:“姑娘, 奴婢今儿个上街买东西时听街坊四邻们说了,好像就在明日。”   明日便走了吗?苏简无奈摇了摇头,看来是不能在他临走前见上一面了。   她倒是没再说什么, 只对着白袖道:“扶我去歇息吧。”   白袖应声搀扶她起了身,又中规中矩的服侍她躺下,和樱桃一起熄了灯烛,这才柔声道:“姑娘, 奴婢今晚守夜, 您若是有什么事就叫奴婢一声。”   苏简随口嗯了一声,翻身背了过去。   白袖和樱桃并肩走出去, 蹑手蹑脚关了房门。   屋子里没了灯烛,此刻黑漆漆的,外面格外寂静,能清晰听得到清脆的蝉鸣。此时还未入夏,倒是有蝉了。   苏简觉得今儿晚上格外燥热, 身上只盖了薄薄的一层锦被,可还是燥得她浑身难受,怎么也睡不着。她突然觉得一阵口干,想喝上一口凉水润润喉,便坐起身来对着外面喊了一声:“白袖!”   外面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苏简觉得不大对劲,白袖素来睡得很浅,但凡是她值夜,她稍稍有些动静那丫头都会进来看看的。可今儿晚上是怎么了?   “白袖?你在吗?白袖?”又一连唤了几声,紧闭着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人却未点灯。   屋子里虽没有烛火,但借着夜色苏简仍是能看到进来的那抹身影。那人身形高大,分明不是白袖!   她下意识抓紧了被子,言语中凌厉几分:“是谁?”   那人走至屏风前却未在靠近,只是笔直地站在那儿,语气颇为温和:“是我。”   这声音浑厚而圆润,是苏简再熟悉不过的,她眸中欣喜一闪而过,随之诧异地质问:“摄政王深夜闯入女子闺阁,不知意欲何为?”   寂静的夜色中,苏简清晰的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那笑意浅淡,似乎还透着些许宠溺:“你我已有婚约,本王若愿意,明日便可娶你入门,又何必做此等毁你声誉之事?穿上衣服,本王带你去个地方。”   苏简拢紧了被子坐在那儿,一动也没有动。   穆焕往屏风那边望了一眼,继而背过身去:“你不是有问题想问吗,待会儿本王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苏简心知这样不合礼法,但想到今夜若是不说,也不知他去了边关何时才能回来。一番犹豫,还是咬牙下了床,去衣架上拿了裙衫穿好,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穆焕只隐约瞧得见她的身影,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道:“走吧。”   “可是,我还未梳妆,头发也很乱……”   穆焕看她一眼,缓声道:“没关系,又不是没见过你蓬头垢面的模样。”说着,主动拉住她的手腕出了皖云阁。   眼见穆焕拉着自己飞檐走壁,躲过府里巡逻的侍卫,轻轻松松越过西面的墙门走出来,苏简意味难测地道:“王爷对我们侯府可真是了如指掌,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您在我们侯府里住过呢。”   借着姣姣的月色,穆焕瞧见了她此刻的样貌。一头浓密的乌发像瀑布般流泻下来,在微风下及膝的发梢微微摇曳,融融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吹弹可破的肌肤泛着柔和的光泽,宛若这世间最美的璞玉。精致的脸上眉目如画,俏鼻檀唇,国色天香。   她今晚上穿了件碧波色的广袖衫子,盼着轻风衣袂和发丝齐舞,美不胜收。   听出她话中之意,穆焕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本王怎么也在你们侯府住过数月,如何会不记得路?”   苏简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这便是承认了的意思吗?他还以为,这人如今做了摄政王,必然不会愿意她再提当年之事了呢。   抬眸对上他温情款款的目光,苏简有些别扭的垂下头:“不知王爷深夜要带臣女去哪儿?”   穆焕没有应话,只是突然吹响了口哨,一只马儿嘶鸣一声噔噔噔奔了过来。他翻身上马,对着苏简伸了手:“走吧。”   苏简看着他那宽大白皙的手掌,却一动未动:“王爷不先告诉臣女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吗?”   穆焕淡淡一笑:“一个你去了不会后悔的地方,到了才能告诉你。”   苏简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将手交付给他,借力上了马。她顺势落入他的怀中,背后是他宽阔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衫,似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坐好了。”他覆在她的耳后轻声呢喃,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她略微觉得有些不适,下意识侧了侧身子。在她的后面,那俊逸无双的男人唇角上扬几分,手中的马鞭一用力,马儿飞奔着往前走了。   此时夜色早已深沉,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周遭寂静一片,耳边的马蹄声格外清晰。   到了城门口,早有蒋武等在那儿,命人打开了城门。   眼见穆焕带自己出了城,苏简顿时有些急了:“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穆焕没有回答,只是双手突然抱紧了她的柳腰,话语中生出些许的不舍来:“筠筠,明日我若去了边关,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会等着我吗?”   他叫她筠筠,不是阿简。   筠筠,多少年没有人这么称呼她了?就连祖母,因着怕人误会,现在也是叫她阿简的。   她没有回答,只抬头看着前面的路:“你要带我去慈云寺?”   微风吹起她的发丝,轻柔的触感自穆焕颊边掠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清新怡人。他指了指前面:“当年,我在那儿落马重伤昏迷,醒来时就附身在了一只猫的身上。不明真相的家丁把我当成野畜追打,我逃窜之下误打误撞进了你的马车。”   说到这儿,他突然轻笑两声:“说起来也算是我命好,被你一见钟情的养在身边了。”   苏简脸上微微一热,扭头瞪他一眼:“王爷说话请注意措辞,我当时不过就是捡了只流浪猫,心生怜悯罢了,人畜岂能相提并论?”说到这儿,她还未来得及看穆焕的反应,自己先噗嗤笑了出来。   穆焕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笑什么?”   苏简强忍着笑意道:“以前每回白袖一骂那小猫是畜生,小东西便像炸了毛一样,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猫纵然再有灵性也不该能听得懂那是骂人的话吧?何况猫狗本来就是畜,怎那小东西偏偏不肯让人那么叫他。不过现在再想想……”   听她一会儿一个小东西一会儿一个畜生的,穆焕的脸一点点黑了下来,又见她笑得欢快,突然将她整个人往后一带,迫使她倒在了自己怀里。苏简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樱唇便被某人堵住好一番啃咬。   苏简耳根一红,羞恼着推开他,一时间心砰砰跳着,再没了笑话他的兴致。   不觉间二人已经进了慈云庵,穆焕带她下了马,翻过低矮的院墙入了当初苏简曾住过的那座小院儿。   时隔多年,这院子早已破败,虽是春天,却萧条寂寥,瞧不出丝毫生机。,是许多年未曾有人住过了。   物是人非,可以前过往的种种历历在目,周围的一草一木看似陌生,却又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穆焕看他一眼,紧蹙的眉头缓缓舒散,伸手环着她的腰肢,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丫头如此善良可爱,若有朝一日我能做回自己,定要娶她回去,宠爱一生。也好填补她内心深处那道,不为人知的伤痛。”   苏简长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言语间平淡许多:“上辈子的事我早忘了,现在的我只是苏简。当初尹明德谋逆,我苏家难辞其咎,若非王爷大恩救我一家满门,也不会有现在的我。若真论起来,我虽养了那只猫,可兴许还推迟了您回到自己身体的时间呢,也算不得对王爷有恩情。”   说到这儿,她扭头看向他,幽深的眸子里尽是真情:“谢谢王爷为我苏家所做的一切,我苏简此生铭感五内,结草衔环不足为报。”   穆焕略一挑眉:“如此说来,现如今本王是你的恩人才对。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本王救得可是你苏家满门的命,”他突然停顿下来,上前两步逼近了她,“不知如此恩情,你打算怎么报答?”      ☆、第67章   苏简没想到此人这般直接, 颇为不自在的转了身, 抬头佯装去看天上的月色:“你我……不是已经订亲了?”   穆焕上前拉住她:“这样大的恩情怎能你嫁给我便能了事?”   苏简一时没弄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诧异地抬头看他:“那王爷想让臣女做什么,但凡臣女能够做到, 必然不会拒绝。”   穆焕握着她的手腕缓缓下移, 最后抓住了她略显冰凉的手,缓缓握紧,放在了自己心口:“本王的大恩,你人嫁过来是没有用的, 我想要的还有更多。”   苏简一时间只觉得被他握着的那只手被火烫了一般,下意识缩了回去,低着头没有答话。   穆焕的手在半空中僵硬了一瞬, 定定地望着他,神情是难得的认真:“其实本王一直都知道,苏家答应这门亲事只是因为别无选择。其一,本王的求娶你的父亲武陵侯不敢不应;其二, 自打本王亲自把你从湖里救上来, 又亲自送你回了家,满长安的人都知道本王看上你了, 你纵然不嫁本王,也没有人敢再上门求亲。但是筠筠,本王更在乎的,是你自己心里怎么想。”   苏简微怔,不由抬头直视他的目光:“王爷何必拘泥于这些, 重要吗?”   “很重要。”他答得简短,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   苏简没说话。   她从来不曾对穆焕动过什么心思,哪怕知道了他就是当年离开的绵绵,也顶多让她心上与他更亲近几分,那那份感情不一样。时至今日,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情窦初开,随便有个男人对她示好她就愿意交付终身的小姑娘。何况,穆焕对她越好,她越觉得自己配不上。   其实这一生她的愿望真的很简单,陪伴家人,过好当下。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只是谁也没想到,太后寿宴那次落水,却让她与摄政王有了斩不断的联系。   不过为了侯府,为了整个苏家,她也已经做好了嫁给他做个好妻子的准备。她愿意敬他,照顾他,也愿意将来为他生儿育女。却独独不曾想过会把自己的一颗心给他。   见她迟迟不回答,穆焕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看来这个问题,你还没有想好。”他抬头看了看天上无边的苍穹,稀疏的星子点缀着溶溶的月华,一切似乎都那么祥和,他长舒一口气,“不过没关系,本王这一走,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想这个问题。”   他扭头看她,月光打在他的脸上,那双好看的凤目悠远而深不可测:“若将来我娶你,必然是将你连人带心的统统带走。否则,我放你自由,海阔天空,各不相欠。至于你们苏家,有我在朝中一日,就不会让人小觑。”   不知为何,穆焕这么说倒让苏简觉得心上某一处突然空落落的,竟还隐隐有些难受。   她还未来得及仔细分析那份微妙的感觉是什么,他又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回武陵侯府的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但马儿明显比出来时跑得要慢。苏简就那么被他抱在怀里,心里好似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梳不顺。   回到皖云阁时,侯府里静悄悄的,丝毫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异样。穆焕站在院中,没有再陪她进去。眼见她走到了青石阶前,他阔步跟了上去:“此战来势汹汹,只怕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决,我把蒋武留给你。”   苏简听罢赶忙拒绝:“这怎么行,他不是你的贴身侍卫吗,战场之上凶险万分,你当然得把他带在身边。”   穆焕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眉眼间染了一丝柔情:“你这话,算是在关心本王吗?”   苏简顿时有些微愕然,不自然地抬手将风吹起的碎发夹在耳后,目光移向一边:“王爷怎么说也是臣女的未婚夫,臣女臣女自然不想做个望门寡。”   她这话说的不怎么好听,但穆焕却笑了。这丫头,明明便是在乎自己的,反而在这儿嘴硬。   “明日一早,我就会将蒋武派过来。”他说完这句话,再看向苏简时眼底尽是不舍。好容易相认了,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离开。   但随即想一想,此时离开也好,让她毫无压力地想一想他们俩的事儿。   见她一直低着头,他道:“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苏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五味掺杂,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舌头就像打了结,怎么都出不了口。眼见着他人已经到了皖云阁西面的墙下准备翻墙而过,她突然脑袋一懵喊了声:“等一下!”   穆焕惊诧于她的反应,下意识抬头,却见她提起裙摆快速向自己奔来。他心头涌动,阔步迎上去,一把将人拢在了怀里,鼻端是独属于她的发香,缠绵而旖旎,万般不舍悉数涌上心头。   苏简早在被他抱住的那一刻清醒过来,她挣扎着推开他,脸颊早已羞赧的绯红,好在此时还是晚上他也敲不出来。她佯装不在意地从腰间取下护身符递上去:“你应该记得它,我在慈云庵的那段日子里求的,当时是想让它保佑自己报得大仇,后来便一直带在身上。不过这东西我已经不需要了,便转送给王爷吧。”   明明是一片好意,从她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她不要了施舍给他的一样。   穆焕心中好笑,好好的话说成这般,分明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他倒是难得心情大好,伸手接过:“多谢苏姑娘好意。”   说着又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玉佩给她,见她不肯接下,他道:“礼尚往来,本王便将此玉佩送与姑娘,权当是回礼了,万望苏姑娘莫要推辞才是。”   苏简不好说什么,只缓缓接下,再没多说什么,转身回了房中。   穆焕站在原地直到看着她的身影不见,他借着月色细细瞧了那护身符,拿起在鼻端嗅了嗅,还带着独属于她的体香。他唇角微扬,此次一别,有此物在身上以作相思,倒也是好的。   苏简躺回到自己的榻上,手里还握着他给的那块玉佩。屋子里黯淡无光,她瞧不真切。但此玉手感温润细滑,可见是罕见的珍品。   她不过随手送了他慈云庵里求来的护身符,他居然用这么贵重的东西作为回礼,是不是也太……   恍惚间,苏简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倏然从榻上坐起来,心中暗骂:这穆焕太过无耻!   原本她送他护身符不过是希望他战场上平安,不做他意。可如今他拿这玉佩给自己做回礼,她一收下不就算是互送信物,以定终身了吗?   她有些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儿,嘴上低骂一句:“真笨!”      ☆、第68章   白驹过隙, 转眼间由春及夏, 夏去秋来,不觉间穆焕便已离开五个月了。   这段日子苏简的过得一如既往的平静,因着她与穆焕之间的婚约, 侯府在朝堂之上得以立足, 她自己也在众多的闺阁女子跟前被人竞相追捧着。她不喜欢那等氛围,索性便不再去云山书院了,整日待在皖云阁里看看书,品品茶, 下下棋,日子倒也悠闲自在。   穆焕将蒋武派给她时,眠眠也被一并带了来。这只小猫很活泼, 苏简闲来无事还会逗弄她一番,倒也别有情趣,有时不觉间便会想到当初养在自己跟前的那只小猫,顺势脑海中便会回荡起穆焕的身影来。   这日, 苏简正将几颗牛肉粒放在手心喂小猫食用, 恍惚间抬头问蒹葭:“今儿个什么日子?”   蒹葭回话道:“姑娘,今儿个九月十三了。”   “九月十三……”苏简心上默念了一句, 倒是没再说什么,继续拿着牛肉粒喂小猫。   蒹葭看她一眼,眸中噙了一丝笑意:“摄政王每月的这一日都会命人飞鸽传书回来,只怕今日的书信也要到了。”   “他送不送信回来与我何干?”苏简不咸不淡地说完抱着小猫回了自己的内室,又见蒹葭跟了进来, 她道,“我有些乏了,想休憩片刻,你去外面候着吧。”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蒋武的声音:“姑娘,飞鸽传书回来了。”   紧接着便是樱桃的声音传过来:“摄政王又来信了啊,给我吧,我拿去交给我家姑娘。”   樱桃笑嘻嘻跑着进来时,苏简依然抱着小猫躺下了。她看了看蒹葭的脸色,小心翼翼走过去:“姑娘,摄政王的书信送来了。”   苏简闭着眼没动。   樱桃一时没法子,求救地看向蒹葭。蒹葭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地笑声对着苏简道:“姑娘,你若累了便先歇着,这书信我便放在您的床头了,您记得看。”   苏简仍旧被对着她,一动不动。   蒹葭过去扯了扯她,两人双双走出内室,关上了房门。   樱桃十分不解地问:“蒹葭姐姐,你说咱们家姑娘对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王爷自打去了边关,每个月都会给咱们姑娘写信,可咱们姑娘可是一个字儿都没有回过。你说再这么下去,摄政王会不会一腔热情全没了呀?”   蒹葭望了眼内室,轻叹一声:“咱们姑娘心里怕是有王爷的,可内心深处又有道坎儿过不去,她这会儿只怕也是无措着呢。”   樱桃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坎儿?咱们姑娘和王爷都已经订了亲了,早晚都是要成亲的,如今王爷既然愿意对咱们姑娘好,姑娘照单全收不就是了?可现在王爷是剃头的担子一头热,姑娘这样做会不会激怒王爷啊?”   蒹葭沉思半晌,却是没回答樱桃的问题。只是突然反问道:“如今私底下也没人,你觉得咱们家侯爷和二老爷兄弟两个,哪种人才是值得托付的呢?”   樱桃吓了一跳,连连后退:“蒹葭姐姐问我这个做什么,侯爷和二老爷都能做我父亲了,我,我,我……”   蒹葭瞪她一眼:“你瞎想什么呢,我又没说让你嫁过去做小,就是打个比方而已。侯爷和二老爷这个年纪了还英武不凡,那年轻时候想必更是儒雅倜傥,让许多姑娘家求之不得的。你觉得,他们俩年轻时候哪个更讨姑娘家喜欢呢?”   樱桃得知蒹葭姐姐不是让自己去做小,总算是放了心,倒也仔仔细细去想这个问题了:“侯爷身为长子,承袭老侯爷的爵位,又素来稳重老练,英气逼人。至于二老爷文采斐然,颇具书生之气,现如今又得圣上重用,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侯爷尚武,二老爷善文,也算是各有所长嘛。”   说到这儿,樱桃突然转了方向,又道:“不过若论起哪个更适合做夫君,应该必是二老爷无疑了,二老爷简直将二夫人捧入了掌心,可反观咱们侯爷就……”   蒹葭不免唏嘘:“世间难得有情郎,像二老爷那般有情有义,终生至死不渝的好男人这世间能有几个呢?这样的话,咱们姑娘倒是私底下没少感叹过。”   樱桃似乎有些懂了:“蒹葭姐姐,你的意思是姑娘担心王爷对她的感情不能长久,所以故意试探王爷对姑娘的耐性吗?”   蒹葭又摇头,说到底,摄政王是什么样的人物?纵然不是天子却也差不了多少,难免将来妻妾成群,莺燕环身。她想,姑娘是害怕再一次错付了真心倒是有可能。有魏王前车之鉴,如今的姑娘难免小心翼翼。   再过几日便是祖母的寿诞了,这些日子苏简为了给祖母赶制寿礼,着实也累坏了,人一沾上床没多久便当真睡了去。   她醒来时,那封飞鸽传来的书信还在自己的枕边放着。   她起身坐在床沿,犹豫着拆开了书信。最近不断收到他的来信,穆焕的笔迹苏简早已了然于心,此刻一看便知是他亲笔书写: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徐再思的《折桂令·春情》,苏简以前无意中读过这词句。   收了书信,她面上有些发烫,心中难免腹诽:这人说话未免也太露骨了些!   她穿上鞋袜下了榻,小猫也随之从榻上跳下来,在她脚踝处蹭来蹭去,嘴里软糯糯地叫唤着:“喵——”   苏简弯腰将它抱起来,脑海中又想起了他临出征那晚说过的话,一时间心上复杂难辨。   穆焕啊穆焕,你对我苏简究竟有几分认真呢?而这份认真,你又能持续多久……   她摇摇头将那封书信收起来,走至妆奁前取下一个红木小匣子,里面平展放着几封书信和一块和田玉的玉佩。她将手里的信也放进去,落了锁,随后若无其事的走出内室。   午膳时分,苏简懒得动弹,索性在自己的皖云阁里用膳。   蒹葭和白袖她们刚摆好碗筷,苏笳却突然来了。   苏简瞧见她有些意外:“四姐姐怎么来了,今儿个你不是应该在书院念书吗?”   苏笳在她旁边坐下,哭丧着脸扯着苏简的胳膊:“阿简,我爹娘还有祖母她们今日把我的亲事给订下了。”   苏简微微一愣,怎么突然订下了。她默了须臾,问:“是那个大理寺少卿宋兆?”   苏笳点点头:“是他,可是我到现在连他的人还没见过呢,也不知道这个人品性如何,万一他将来对我不好怎么办?”   苏简想了想:“婚期订了吗?”   “订了,就在今年的十一月初三,说是好日子。就是因为日子定下来了,我这才被我娘派人接回来,说以后就不必去书院了,要我这几个月好生在家缝制嫁衣。”苏笳眼眶红红的。   其实她此刻的心境苏简能够明白,眼看着要嫁给一个未知的男人,任谁都会无措吧。不过这个宋兆她倒是见过,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又年轻有为,兴许还真是四姐姐的归宿。何况连祖母都点了头,苏简素来很相信祖母的眼光。   苏简打量苏笳片刻,试探着问:“那四姐姐你的意思呢,你是……不想嫁?”   苏笳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这消息太突然了,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想找你说说话。阿简,你和摄政王订亲时,是不是也像我现在这般?”   苏简笑了笑,这两者其实并不一样。不过她和穆焕的事她也不想多言,便道:“二叔和二婶婶当年不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看看他们现如今过得多好。”   苏笳的脸色有些没精神:“我爹对我娘是挺好的,可是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像我爹这样的男人啊。”   苏简没再说什么,只是苏笳毫无预兆的突然订亲一事,莫名让她觉得心上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件事似乎没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依着二婶婶对四姐姐的宠爱,不可能不顾她的意愿就订亲的。纵然她瞧上了宋兆,怎么着也得先找机会让四姐姐见上宋兆一面才是。   可现如今二婶婶和祖母突然做主把亲事给订了下来,四姐姐到如今和宋兆连面儿都没见过,这急切的实在有些可疑。   苏笳走后,苏简问蒹葭:“近日里,咱们府上是有什么事吗?”   蒹葭摇头。   “那宋兆的家里有什么事发生吗?”   蒹葭又摇头。   “那……”苏简定了定神,“边关的战事呢,怎么样了?”      ☆、第69章   蒹葭摇了摇头:“边关的战事尚未传入长安, 不过咱们王爷这些年在沙场上所向披靡, 战无不胜,想来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吧。”   苏简面无表情的拿起桌上的青花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的热气氤氲在她眼前, 模糊了那双幽远的眸子, 叫人一时间看不真切。   房间内静默了少顷,她将茶盏搁下,缓缓吩咐:“走吧,既然想不明白, 咱们去找祖母问问情况。”   * * * * * * * * * * * * * * *   瑞安堂   苏老太太倚在矮榻上,腿上盖了一条墨色的狐裘毯子。这些年来,老太太日渐老了, 身子也清减不少,但依旧慈眉善目,望向跪坐在自己膝边为自己捶腿的苏简时,更是格外疼爱。   她叹了口气:“笳儿的亲事如此仓促的便订下来的确是有原因的, 不过跟边关战事没什么关系, 你大可不必多虑。”   苏简为祖母捶腿的动作微微一滞,颔首低眉道:“应该是祖母您多虑了才是。”   老太太缓缓坐直了身子, 拉起孙女在自己榻沿坐下,眉眼带笑地握着她的手:“若真论起来,你们这姊妹几个就数你的亲事最让祖母挂怀。不过,我看那摄政王一身正气,又有雄才伟略, 你嫁给他倒也与之匹配。”   苏简抬头望向祖母,不太自信地问道:“祖母当真这么觉得吗?”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祖母知道,因着尹明德之事你一直有心结,不过女孩子家的总归要嫁人。祖母老了,等将来入了黄土剩你一人叫我如何能够安心?祖母也希望有个人能好好照顾你啊。”   苏简鼻头一酸:“祖母说这个做什么,您老人家能长命百岁的。”   苏老太太笑着摇摇头,语重心长道:“祖母是怕你误了终身呐。祖母知道,你答应这门婚事是为了苏家,但祖母更希望你为自己的终身幸福考量,能和摄政王将来能琴瑟和鸣,百年好合。你明白吗?”   见苏简不答话,老太太又道:“其实这段日子我左思右想,咱们苏家能有今日全仰仗摄政王。可是,他究竟为何会对咱们苏家如此恩典呢,依着他和琛儿的交情怕是不至于做到如此。思来想去,我倒觉得没准儿王爷当真有意于你。”   苏简没想到祖母平日里足不出户,对穆焕更是没见过几面,却能瞧出这些来,一时间有些讶然:“祖母何以见得?”   老太太道:“众所周知,王爷到如今已二十有一,生的儒雅倜傥、俊秀无双自不必说,却从不近女色,长安城里多少貌美的名媛闺秀一心想得他青睐,摄政王却看都不看上一眼。而如今,怎就偏偏求娶了你呢?虽然我不知道你何时入了王爷的眼,但祖母相信自己的直觉,若你真嫁过去王爷必然会待你好的。他能包容与魏王合谋篡位的武陵侯府,又何况你一届弱女子呢?”   说到这儿,老太太突然看向孙女儿:“阿简,你实话告诉祖母,你和王爷……莫不是一早便相识?”   “没有的事,祖母多虑了。”苏简心跳的很快,双颊微微有些发热,她不自在地垂下头去,不想再继续穆焕的话题,只轻轻点头:“祖母放心吧,我会好好考虑如何对待这门婚事的。”   “对了,祖母方才不是说四姐姐突然订亲的确有原因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苏老太太见她不愿多言,便也没再逼问,只是道:“说来也怪,昨日太后突然宣诏你二婶入宫,言谈间提及了笳儿和竼儿姐妹二人的亲事,又说你二婶若心中若无满意之人,就代笔张司马家的小儿子向笳儿提亲。”   苏简神色微凛:“张司马家的小儿子?那不是长安城出了名儿的混混无赖吗,四姐姐岂能嫁给那样的人?”   “谁说不是呢?三丫头远嫁,你二婶把四丫头和五丫头捧在掌心,又哪里肯把四丫头推进火坑呢?无奈之下,只能说已经中意了大理寺少卿宋兆,这才推辞了过去。可这话既然当着太后的面儿说了,笳儿也就非嫁宋兆不可了。”   苏老太太说着叹了口气,神色瞧上去倒也欣慰:“好在宋兆那孩子少年有为,又知礼懂事,前段日子他上门求娶之时我和你二婶便瞧他不错,也算是可以托付的。我和你二婶原是想着等寻了机会让茄儿见上一面,若她没什么异议再谈婚嫁。可如今事已至此,只能提前做主了。不管怎样,宋兆总比那张司马家的儿子要强。”   “那祖母和二婶婶是不是还打算尽快给五姐姐也安排亲事?”   提及苏竼,苏老太太揉了揉脑仁儿:“竼儿是你二婶最发愁的。那孩子中意寄养在咱们苏家的周家儿郎,你既与竼儿关系亲厚,想必也是知道的。”   苏简点了点头:“听四姐姐大约说过,周丙屿先前曾与三姐姐有过婚约,但因为秋闱落榜,三姐姐嫁了旁人,此后周丙屿科举一直不顺。四姐姐虽心属于他,可他似乎……”   苏简顿了顿,“若论起来,周丙屿至今还只是个秀才,尚无功名再身,并不能与满腹才情的五姐姐相配。再怎么说,五姐姐也是咱们苏家的女儿,名媛闺秀,而周丙屿却不过是个外姓的养子而已。”   “谁说不是呢,可竼儿那孩子素日里不多话,性子却是你们姊妹中最执拗的一个,她钻进了牛角尖儿,你二婶婶也拿她没办法。”   苏竼的性子苏简也是了解的,如今听祖母这么说,她赞同地点点头。五姐姐是个一根筋,她若做了什么决定,除非自己想明白,否则旁人再怎么劝都很难改变她的心意。   其实说到这个五姐姐和周丙屿的事儿,苏简一直不大相信,三姐姐苏笛已经远嫁多年,难道周丙屿当真如此痴情,对五姐姐对他的感情视而不见?   从祖母的瑞安堂出来,苏简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太后突然插足苏笳和苏竼的亲事,莫名让她觉得心中难安。苏笳的亲事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定下来了,可苏竼的亲事至今没有着落,不知道太后会不会再横插一脚。   祖母和二婶婶此刻焦灼不安,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说到底,太后突然这么对苏家,还不是因为穆焕不在?   其实自打第一次入宫见到太后,她就能感觉出太后对自己的敌意。同为女人,她也不是什么懵懂的小姑娘,又如何能不知那份敌意是什么?   若太后是因为对她的妒恨才这般对待四姐姐和五姐姐,那可真是她的罪过了。      ☆、第70章   转眼间到了苏老太太的寿辰, 这一日苏竼也从书院里请了假回来, 加上前来贺寿的宾客们,武陵侯府难得热热闹闹的。   今日的宴会乃是在瑞安堂举行的,长安城里数得上号的夫人们几乎都来了, 大家聚在一起说笑, 除了对苏老太太阿谀奉承之外,话匣子却总有意无意地往苏简的身上扯。   对于众人的行为苏简并不奇怪,毕竟她未来摄政王妃的身份也足够她们巴结的了。但苏简是不吃这一套的,任凭旁人说什么都只是淡笑不语, 默默坐在一边品茶。   苏笳在苏简的旁边坐着,颇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苏简见了不由问她:“怎么了?”   苏笳喝了口杯中的果子酒, 神情不大开心:“祖母和我娘说今儿个宋兆也会来贺寿,也不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儿。”   “祖母不是说了吗,那宋兆长得仪表堂堂,姿容非凡, 难不成你不相信祖母的眼光?”   苏笳叹了口气:“倒也不是, 就是还没见过人亲事就已经定下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说着她将酒盏重重搁下, “屋子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那我陪你去吧。”苏简跟着起了身。   姐妹二人并肩在瑞安堂前面的湖边走着,苏简宽慰道:“你应该相信祖母和二婶,宋兆怎么也是她们精挑细选的人,应该不会差的。”   “我知道, 宋兆再怎么也肯定比张司马家的那泼皮儿子好,其实我就是有点紧张而已。而且,我实在是想不通啊,宋兆那样的少年才俊为何会向我提亲呢?我跟他也不认识啊。”   苏简笑着嗔她:“看你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不想也有紧张的时候。”   苏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侧头却见前方有两位青年男子谈笑着向这边走来。   左边的身着绛紫色袍子,瞧上去二十三四的年纪,面如冠玉,身材颀长,举手投足间透着说不出的儒雅矜贵。   右边的身着月白色菖蒲纹广袖直缀,与紫袍男子年纪相当,儒雅秀气,说话时唇角总带着三分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咦,这人怎么也来了?”苏笳突然诧异道。   苏简听这口气下意识看向她:“怎么,你认识这两个人?”   苏笳道:“我只认识穿紫衣服那个,也算不得认识吧,其实也就一面之缘。有次我从书院回来,半坡上马儿突然受惊了,是他帮我制住了那马。”   说到这儿,她有些惭愧道:“我那时候只顾害怕了,都没来得及问人家叫什么。”   说话间那二人已然穿过小桥往这边走来了,看样子是要去瑞安堂向苏老太太贺寿。   苏笳有些纳闷儿地挠了挠头:“今儿个祖母贺寿请的大都是女眷,这二人怎么会来?难道是哪个官宦世家的子嗣?”说着,她突然拉上苏简的手腕,“走,咱们去看看。”   苏简眉眼间透着若有若无的笑:“四姐姐,你觉得那紫衣服的男子如何?”   苏笳微微一愣,旋即停下来步子,仔细想了想:“这个人仪表堂堂,而且是个热心肠的,像个谦谦君子。”   “那……你喜欢他吗?”   苏笳被问得一头雾水:“怎么这么问?”   见苏简笑而不答,苏笳恍然大悟:“阿简,他,他,他该不会就是宋兆吧?”   苏简浅笑着点点头:“宋兆上门提亲之时,我恰好因为刚与摄政王订亲在家中待着,所以见过此人。”   “好啊你,原来你方才是故意逗我呢,看我不打你!”苏笳又羞又恼地说着,作势便要去打她。   好在苏简身手灵活,早知道她要如此,提前身子一侧躲开了,旋即笑着往前跑:“四姐姐打我作甚,还不赶快去看看你的如意郎君?”   苏简这般一说苏笳越发羞赧,脸颊通红通红的,再想到方才宋兆的身姿,还有初遇时他救自己的一幕,一时间心中如小鹿乱窜,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头漾开,软软的,绵绵的……   苏简和苏笳姐妹二人大闹了一会儿,两人渐渐安静下来,却不曾往瑞安堂里进。苏简试探地问她:“祖母和二婶都想借着寿宴让你和宋兆见上一面的,你当真不进去?”   苏笳在旁边的小石凳上坐下,双手托腮,支支吾吾着开口:“还,还是不进去了吧,我们俩都已经见过面了。”   苏简打量她片刻:“看你这样子,想来对那宋兆还算满意?”   “我不知道!”苏笳双手捂着脸颊。   苏简见她这般禁不住笑了:“回答的这么干脆,那就是满意又不好开口的意思喽?”   “我还想着你们二人去哪儿了呢,原来在此处讨清闲。”突然一抹脆脆的女声响起,两人同时循声而望,却见是林晚英挽着苏竼走了过来,方才说话之人正是林晚英。   “林姐姐来了,我是许久都不见你了呢。”苏简笑着走上前去。自从穆焕走后苏简便一直在皖云阁待着,后来林晚英也订了亲,算起来也是好几个月没见过了。   林晚英笑道:“订了亲的姑娘家不好出门,我也是借着老太太过寿才能来你们府上坐坐。我方才听竼儿说今日那个同笳儿的未婚夫宋兆也会来,你们俩躲在这儿又是做什么?我跟你们说,宋兆可是我三哥的知交好友,有貌有才,且还是个谦谦君子,笳儿可是命好着呢。”   苏笳又羞又恼地跺了跺脚:“哎呀,林姐姐你怎么也取笑我?”   苏竼笑着接话:“晩英难得来一次,待会儿祖母瞧见了必然欢喜。走吧,咱们一起去瑞安堂见祖母。”   苏简赶紧晚上苏笳的胳膊:“刚好,我们也正商议着去瑞安堂呢。”   苏笳不好说什么,只得任由苏简拉着一起进去。   走到前面的岔路口时,苏竼突然顿住了步子。   林晚英原本挽着她的胳膊,如今见她有次反应微微一愣,下意识问她:“怎么了?”   苏竼看了眼另一条岔路上站着的青衣男子,睫毛渐渐垂下去,说出的话不见什么情绪:“没什么。”   此时后面的苏简和苏笳也看到了,两人互望一眼,苏笳笑着道:“周大哥,你也是去瑞安堂给祖母贺寿吗?”   此人正是素日待在竹园,鲜少出门的苏家养子,周丙屿。   周丙屿看到苏竼也是一怔,旋即笑着走过来对着众人礼貌回道:“今儿个苏老太太大寿,丙屿岂能不来贺寿?”   “既然如此,就请周大哥先行一步吧,我们姊妹四个只怕不好与周大哥同路。”说话的是苏竼,她言语淡淡,不卑不亢,若寻常人听了只怕瞧不出什么,可苏简等人知道苏竼的心思,如今见她这般态度不免心生诧异。   周丙屿脸色似乎也有些难看,却也没说什么,只躬了躬身:“五妹妹所言极是,丙屿便先行一步了。”   见他人渐渐远去,苏笳才迫不及待问苏竼:“竼儿,你和周大哥怎么了?”她和苏竼是双生姐妹,再了解苏竼对周丙屿的态度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苏竼对周丙屿如此冷淡。   眼见林晚英和苏简也是一脸诧异,苏竼苦笑一声:“我和他有缘无分,何必强求?”   林晚英担心地看着她:“你和他……把话说开了?他是不是还心心念念你三姐姐苏笛呢?”   苏竼摇头,旋即唇角扯出一抹讥讽:“若他当真对三姐姐痴心一片,我也敬他是个有情郎。只可惜,他根本是个懦夫!”   “你和他到底怎么了?”林晚英握上了她的手。   苏竼道:“这些日子笳儿的亲事才刚订下,母亲害怕我的亲事也受太后干涉,一直忧心忡忡,便找来他问话,当时我就在门外,他和我母亲的对话我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跟我母亲说,三姐姐的事她早就放下来,也知道这些年来我的心意。可是他当年求娶三姐姐不成,如今若再娶了我,只怕旁人要拿此事说长道短,认为苏家把我嫁给他是为了弥补三姐姐当年所做之事。也怕旁人说他这是在退而求其次,觉得我不如三姐姐,有损我的名声。所以他这些年故意科举不成,为的便是让自己配不上我。”   林晚英听了觉得可气又可笑:“这便是他这么多年对你的关心视而不见的原因?这人怕是个猪脑子!就为了这些尚不曾发生的流言蜚语,他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任凭你做什么他都佯装看不到,白白叫你这些年傻傻的盼着,受尽委屈?我看他呀,脑子肯定叫驴给踢了!气死我了!”   林晚英出身武将之家,素来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但在苏竼面前倒一直是和和气气的,如今苏竼还是第一次见她气成这样,突然便笑了:“他这么想,只能说明我们自幼相识至今,他从来便不曾了解我。其实晩英你知道吗,当我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突然便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兴许,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他。”   林晚英看她当真一脸轻松的样子,仍旧有些不大相信:“你当真放下了?”   苏竼点了点头:“当三姐姐舍他远嫁旁人的时候,我为他感到不值,觉得是三姐姐负了他,所以一直想替三姐姐弥补些什么。时间一久,我兴许就错把怜悯当成感情了,放在心头,割舍不下。而我又是那种爱钻牛角尖的性子,最后便成了心结。可昨天得知他不愿接受我的理由时,我居然不怒不哀,不悲不喜,反而觉得整个人都释然了。”   苏笳跟着松了口气:“这样也好,长安城里好男儿少吗,谁还差他一个不成?”   “那倒是,你们快看,长安城里的某个好男儿此刻已经过来了。”苏简瞥了眼苏笳,笑盈盈道。   苏笳闻此往前一看,却见宋兆和那个方才与他一起的男人此刻并肩走来,眼看着便要到跟前了。      ☆、第71章   宋兆和自己的好友林子詹给苏老太太拜了寿, 见屋里没他想见的人, 便拽了好友出来,说是在府里随便走走,这眼神却是这儿瞧瞧那儿看看的, 分明是有心事。   林子詹与他自幼相识, 哪里不懂他的心思,笑着摇头:“都说苏家出美人儿,看来果然是真的,居然让从来不近女色的兆兄一见钟情, 难以忘怀。”   宋兆几个月前机缘巧合救下了苏笳,的确在看见那娇美的容颜后动了心,后来好一番打听得知此女乃是苏家的四姑娘, 这才差了媒人来提亲。不过当时恰巧摄政王与苏家的六姑娘订亲,苏家风头正盛,便未曾答应他的求娶,只说考虑些时日。   前些日子不知怎的, 苏家突然找上门来说要商议亲事, 很快便把亲事订下来了。   宋兆有时想想,倒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两人并肩走着, 宋兆突然指了指前方:“那不是你妹妹吗,原来她也在。”   林子詹闻声往前一看,果真见是自己的妹妹林晚英和苏家三个姑娘一处。而他们往这边看时,那几个姑娘明显也瞧见了他们。   林晚英看到哥哥眼前一亮,笑着迎了上来:“三哥, 你怎么也来了?”   林子詹无奈笑笑,目光扫了眼宋兆:“自然是被某些人强行拉来的。”   林子詹和宋兆亲如兄弟,林晚英作为林子詹的妹妹自然对宋兆格外熟悉,如今见了他不免打趣:“听闻宋大哥同苏家的四姑娘订了亲,我与苏家姊妹相熟,宋大哥今后若想抱得佳人,少不得要在我跟前好生表现才是。”   苏笳自打宋兆过来便一直低着头,此刻听到林晚英这般打趣自己,一时间心中羞恼,禁不住狠狠剜了她一眼。   苏笳和苏竼身形相当,容貌更是瞧不出什么差别来。宋兆其实也不过那日苏笳马儿受惊时见过一面,此时再见,倒是分不清哪个才是自己的未婚妻了。正在他担忧自己会否惹出笑话时,不经意间瞥到其中一女子羞恼瞪着林晚英的表情,一时间心中便有了数。   他轻笑着上前对着苏笳拱了拱手:“在下宋兆,不知四姑娘可还记得?”   苏笳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但还是鲜少与外男说话的,此刻经宋兆主动开口,她耳根一热,忙垂了首:“自然记得,还未曾感谢当日宋公子相救之恩。”   说罢不给对方再说什么,又道:“今日家中宾客繁多,唯恐我母亲大嫂她们忙不过来,便不陪宋公子了。”   话一说完,也不等宋兆再说什么,拉着苏简便匆匆走了。   林晚英眉眼间透着一丝戏谑:“这个苏笳,平日里脸皮不是顶厚的吗,这就害羞了?”   苏竼一直在林晚英旁边站着,方才苏笳和苏简离开,她却是没走。不管怎么说,宋兆是笳儿的未婚夫,她自然想多了解一些。   “外面都传闻宋大人年轻有为,足智多谋,如今看来大人果然聪慧过人,我和笳儿姐妹二人容貌无异,能这般轻而易举便认出我们分别是谁的,当真少见。”   宋兆睿智的目光扫了眼苏竼,谦和笑道:“五姑娘过奖,在下也不过比旁人细心少许罢了。”   苏竼温婉浅笑:“大人过谦了,你如此年纪便能坐上大理寺少卿之位,足见大人本领高于常人,又岂是细心二字道得尽的?”   宋兆眉头一挑,唇角不觉间上扬几分,笑而不语。   一旁的林子詹自始至终目光便落在苏竼的身上,此刻不免露出钦赏之色:“都道苏家五姑娘乃当世才女,姑娘能有如此见地,可见传言不虚,子詹佩服。”   苏竼闻此噤了声,微微屈膝颔首,没再多言。   待宋兆和林子詹离开,林晚英看苏竼心事重重的,她不由扛了扛她的胳膊:“想什么呢?”   苏竼叹息一声,眉间升起几许忧虑:“宋兆年少有为,才华横溢自不必说,可这种人有利有弊,只怕城府心机也是不浅,笳儿单纯,我自然是有些担心的。”   说着,她神色认真的看向林晚英:“你看样子与之相熟,此人当真可托付吗?”   林晚英无奈笑着摇摇头:“你呀,太过谨慎了。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三哥为人谦和,恭谨良善,宋大哥自然也不会差的。不过你要说宋大哥此人城府深沉我也不会反对,在朝为官者,若没点子城府那官位又如何坐得持久?但你要相信,宋大哥绝非那等阴险狡诈之辈,将来笳儿若是嫁过去必然不会受他欺负的。”   听了林晚英的话,苏竼略松了口气:“既然你这么说,我信你。”   林晚英不由笑她:“自己的终身大事尚无着落呢,你倒是还关心笳儿的事。你自己呢,既然对周丙屿释然了,以后再有上门求亲着你也该仔细斟酌才是。”   说到这儿,林晚英在苏竼脸上打量片刻,眸中闪过一抹暧昧之色:“对了竼儿,你方才可曾发现,刚刚你与宋大哥谈话之时,我三哥一直在看你,似乎对你格外欣赏。”   方才林子詹注视的目光苏竼自然感觉到了,但林晚英如此直白的说出来,苏竼脸上染了一丝窘迫,不自在地偏过头去:“这等话岂能乱说?”   林晚英道:“我上面有三位哥哥,大哥和二哥早已娶妻生子,妾氏也有三五个,唯有我三哥如今二十有三尚未婚配,我爹娘每每提及此事都忧愁不已。反而我三哥是个慢性子,从不将此事放心上,只说婚姻大事自有天意,不可强求。”   苏竼佯装不解地侧过脸去:“好端端的,你跟我提这个作甚?”   林晚英拉着她的手,神情难得认真起来:“其实我心里一直觉得我三哥与你当是绝配,所以之前没少在我三哥跟前提及过你,他以前听了总是一笑置之。但今日亲眼看见你,似乎对你有欣赏之意。之前碍于你心中另有他人,我不好多言,可既然如今你已释然,何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呢?”   苏竼羞恼着瞪她:“我却不知,你何时竟也当起了红娘的差使。也不知笳儿和阿简去了何处,我去找找她们,便不与你多言了。”   见她说完欲走,林晚英赶忙跟上去:“竼儿,我今日提及此事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哥,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是我最好的姐妹,若能成了我的嫂子我自然欣喜若狂。而我三哥论才能论人品都未必输于周丙屿,且不贪图女色,一心求得知音人相伴,这样的人若能作为夫婿难道不好吗?”   苏竼被林晚英说的心乱,不免加快了脚步,匆匆走了。   * * * * * * * * * * * *   苏老太太寿辰之后,很快迎来了苏笳和宋兆的亲事。   苏家嫡女与大理寺少卿的亲事,自然引来万众瞩目,前来恭贺的宾客络绎不绝。   苏笳身着红色嫁衣在瑞安堂拜别了苏老太太,由苏琛这个兄长背着上花轿,不少的看客都随着凑热闹去了,苏简看祖母心情不好便一直陪着。   苏老太太拉着苏简的手唏嘘感叹着:“时间过得真快,捻指间你们姊妹几个都长大了,祖母也老了,不中用了。”   “祖母瞎说什么呢,您还身强体壮着呢。”苏简将头靠在老太太的肩膀上,“祖母还记得吗,七年前我被郭氏遣送去慈云庵,后来找到祖母帮我报仇。当时若非祖母愿意跟孙儿回来震慑郭氏,孙儿只怕难报大仇,也难以有今日。”   老太太恍恍惚惚间看了看外面:“时间过得真快,都七年过去了。”   说着,她慈爱地抚了抚孙女儿的头发:“那时候我原只想青灯古佛相伴,和凡尘俗世再没瓜葛。后来随你回来祖母却也并不后悔,现在咱们苏家一日胜过一日,祖母也得以安享晚年,此生已算无憾了。”   “什么无憾不无憾的,今儿个乃是四姐姐新婚大吉,祖母怎说这样的话?”   老太太笑着抚了抚她背上披散下来的乌发,轻笑着道:“也没什么,只是人老了难免想的多些,今儿个又正值笳儿成亲,我这老婆子也难免感慨万千。笳儿性子单纯活泼,没什么心计,只盼望着宋兆能爱她重她才是。”   “祖母放心吧,前些日子我和四姐姐五姐姐常去晚英家中做客,倒也没少与宋兆碰面,孙儿倒是觉得他城府虽深,但心底还是不错的。而且,从她看笳儿的神情来看想必也对这个妻子甚为满意。”   “那……比之摄政王待你如何?”   祖母突然的问话让苏简一时间有些无措,不自在地垂下了头:“祖母说什么呢。”   老太太看了眼孙女儿,叹息一声:“算算日子,王爷去边关已有半年了吧?”   “到今日已经六个月又二十八天了。”   老太太瞧着孙女儿淡笑不语,屋子里突然分外安静。   苏简瞬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一时间双颊微烫,整个人羞得无地自容。   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她居然把日子记得这般清楚……      ☆、第72章   苏老太太瞧了眼此刻早已分外羞赧的苏简, 轻声询问着:“王爷不是把他手下的蒋武留下来保护你了吗, 那可有从边关捎信儿给你?”   苏简红着脸没好意思抬头去看祖母的表情,只低声回着:“边关战事吃紧,王爷如何还能惦记着我?”   苏老太太蹙了蹙眉头:“瞧瞧, 还想骗我这老婆子不是?”   苏简不解地看向祖母, 只觉得分外诧异:“祖母怎就笃定他会写信给我?”   老太太笑着摇摇头:“你呀,还是年轻,太嫩了。那蒋武何许人也,据说自幼便在王爷跟前侍奉, 那是他最信任的心腹。王爷临走前既然把蒋武交给你,足以说明了在王爷心中你的位置。因此,我猜想蒋武在你跟前原因有二, 其一是为了保护你,其二则是能帮忙传递书信。”   祖母都这般说了,苏简哪里还好隐瞒,只得承认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祖母的法眼, 他确实偶尔会有来信。”   “那边关战事如何了?”   苏简道:“上月他来信时说一切顺利, 大概还有三个月便能回朝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三个月,那也快了。”   话一说完, 老太太突然掩了唇一阵咳嗽,苏简忙将旁边温壶里的水斟了递过去,看祖母喝下又帮她顺了顺胸口,面露关怀之色:“最近天儿冷,祖母身子一直不大好, 平日里要多注意休息才是。您这都已经咳了两个月了,怎就不见好呢?”   苏老太太笑着摆摆手:“年纪大了,染上病就难治,总得慢慢儿来,你也无需挂念,祖母还指望着看你出嫁呢,自当照顾着自个儿的身子。”   “祖母……”苏简眼眶红红的,心上一股暖流涌过,被甜蜜和关怀占据得满满当当。   老太太笑着帮她将散落的碎发夹在耳后:“对了,你方才不是说这段日子林家的晚英总让你们姊妹去她家玩儿吗,我听你二婶说晚英那孩子有意撮合竼儿和她三哥子詹,此事可是真的?”   苏简轻轻点头:“林姐姐的确是有这个意思。”   “那你怎么看,去林家这几次想必那林子詹如何你当知晓一二,你觉得他和竼儿……”   苏简想了想:“林子詹此人英武不凡想必那日祖母寿宴时已然见过了,至于才华确实不输周大哥。他虽然不是长子但勤奋好学,一年前的春闱考试中高中进士。”   苏老太太了然地点头:“倒也是个才华横溢的厚生,不过,既然去年便中了进士,如今可谋得一官半职?”   苏简道:“这边是那林子詹和宋兆的不同之处了。宋兆投身于仕途,抱负远大,但林子詹则不同,他似乎并不喜欢官场,是以并未在朝为官。但因为他棋艺了得,是云山书院教习棋艺的先生。”   听到这儿苏老太太眉眼带笑:“竼儿也爱棋,如此两人到是兴趣相投。”   苏简跟着笑:“正是如此呢,那林子詹棋艺精湛,每每都略胜五姐姐,倒使得五姐姐如今对他分外敬佩。前几次去林家,我们没少看林子詹和五姐姐对弈。棋如人生,林子詹行事作风倒真像是个君子,若祖母问孙儿怎么看,我倒觉得他们二人很是般配。”   苏老太太松了口气:“笳儿的亲事算是落定了,这段日子你二婶每每提及竼儿无不操心忧虑,前儿个还在我跟前提起林子詹,说若得了空便问问你的意见,但这两日只顾忙着笳儿的事,她许是还顾不上。”   ——————————   苏笳的亲事过后没多久,太后突然亲自为林子詹和苏竼赐婚,而亲事便在腊月十三。   这场赐婚来的猝不及防,让林家乃至苏家都倍感意外。   虽说近些日子以来苏老太太和苏二夫人吴氏都对林子詹分外满意,但到底还没想着那么快就谈婚论嫁,如今太后骤然赐婚,实在让人惊诧不已。   接连下了两日的雪,天儿冷得令人瑟瑟发抖,苏简懒得出门便待在自己的皖云阁里,闲暇时逗逗小猫看看书,看上去悠闲,但这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的。   太后先是掺和苏笳的亲事,逼得二婶早早将苏笳嫁给了大理寺少卿宋兆。而现如今,苏笳的婚事才刚刚结束,太后居然毫无理由的突然给林子詹和苏竼赐婚,且婚期居然距离苏笳出嫁之期一月有余。   不管怎样,林子詹是兵部尚书的嫡孙,苏竼也是苏笳嫡女,两家若想结为姻亲怎么也该好生准备,从订亲到成婚少说也要半年之久。   可如今如此仓促的就赐了婚,实在让人觉得十分蹊跷。   穆焕不在,太后这般急于将苏笳和苏竼嫁出去,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倏然间,苏简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她脸色随之有些变了。   蒹葭奉茶进来时见自家主子脸色苍白,她关切的疾步上来:“姑娘怎么了,好端端的脸色这样难看?”   苏简抓住了蒹葭的手:“蒹葭,我知道太后为何会干预苏笳和苏竼的亲事了,她是想对付我!”   蒹葭被苏简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得有些发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着急询问:“姑娘何处此言?您都和摄政王订了亲了,朝中大权皆在摄政王手中,太后她怎敢对付您?”   苏简道:“咱们大舜有个规矩,姑娘们出嫁需尊长幼之序,否则视为不详,你可知道?”   蒹葭点头:“的确是有这个规矩,所以姑娘和摄政王虽然有婚约在先却并未成婚,为的便是要四姑娘和五姑娘先嫁了人方成体统。”   “是啊,四姐姐和五姐姐成了婚我就可以出嫁了,可太后如此费尽周章,是想趁着穆焕远在边关将我嫁给何人呢?”   蒹葭唬了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两步,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姑娘会不会想多了,太后明知摄政王爱重你,岂敢趁王爷不在把你另嫁旁人?再者说了,姑娘你如今已有婚约,哪有再许的道理?”   苏简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目光一点点变得清冷:“所以我的猜想若是真的,太后心中一定有了人选,而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普通人。至少是敢和穆焕抗衡之人。”   “可是,咱们大舜朝摄政王一人独大,又有谁能和王爷抗衡?”   蒹葭随口问的一句话让苏简心上一惊,原本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迷雾似乎一下子便吹散了。是啊,大舜朝穆焕一人独大,自然是没人敢娶他的未婚妻的。那么,这个人一定不是大舜人士。   她眸中一丝冷意闪过,突然问蒹葭:“蒋武呢?”   蒹葭回道:“在外面候着呢,这些日子姑娘不出门,他倒是极为本分,一直守着皖云阁。”   “速速叫他进来见我!”   蒋武被蒹葭传进来时,苏简正在书案前拿笔写着什么,见他进来方将笔放下,神情自然地询问:“马上便入年关了,你久在长安,想必应该知道新年朝贺时有哪些地方会遣使者前来吧?”   蒋武回话道:“回姑娘,在中原之内当属我们大舜国富民强,周边的魏、陈、吴三国都会年年遣使者上贡,除此以外,旭辉二年时王爷大败蛮夷,使得蛮夷愿意年年向我朝纳贡。”   苏简手指敲击着案几的几面,神情凝重,似乎在沉思:“今年魏国和陈国联合犯我边境,吴国想必是在坐山观虎斗,今年不会来朝。至于蛮夷……”   蒋武道:“我们与魏、陈两国的战况未明,蛮夷今年也不会来。非但不会来,若他们言而无信,此时对我们落井下石,派兵征伐我们也是有可能的。”   蒹葭听了此话也跟着明白了大半儿,原来太后竟是打的这个主意。此刻边关战事吃紧,若蛮夷来犯必然顾此失彼,远嫁求和便是最好的方略。   太后是想让她家姑娘去蛮夷和亲!   苏简倒是依旧面无表情,只略点了点头,将跟前写好的宣纸叠好了递过去:“知道了,你将这封信飞鸽传书给你家主子。”   蒋武微微一愣,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家王爷每个月都会飞鸽传书回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六姑娘主动写信给他家主子呢。   想到他家主子接到信时愉悦的样子,蒋武也随之心情大好,忙应承着接了下来。   蒋武走后,蒹葭明显松了口气:“姑娘是写信给王爷求救吗?若王爷回来,想必姑娘就有救了。”   苏简摇头:“太后应该是算准了一切才敢如此设计我,此处离边关三千里,他怕是赶不回来救我的。”   蒹葭不解地看她:“莫非姑娘那封信不是向王爷求救的?”      ☆、第73章   “自然不是。”苏简摇头说着抿了口茶水, 因说了这一会子的话茶水早已凉透, 她默不作声的将茶盏放下,“我写信给他只是提醒他提防太后。”   “提防太后?”蒹葭面露不解之色,“太后难道还可能对王爷不利?”   苏简看她一眼:“穆焕十月份送信时说还有三个月便回, 那也就是说他年后二月初就回来了, 此事太后应当也是知情的。若太后想赶在他回来之前把我远嫁蛮夷,你觉得会选在何时?”   蒹葭想了想:“现如今蛮夷尚无动静,只怕有些难说。”   苏简笑道:“这件事怪就怪在蛮夷至今尚无动静。眼看着马上就是年关了,既然未曾传来蛮夷入侵的消息, 太后为何早在几个月前就谋划着将苏笳和苏竼嫁出去?”   “兴许太后是有别的意思,并不是想让姑娘远嫁蛮夷?”   苏简又摇头:“其实最近我一直在想,蛮夷素来狡诈, 言而无信,且个个儿是有仇必报的性子。他们当初败在了穆焕手上,怎么可能不寻机报复?而穆焕如今被魏陈两国纠缠,不正是天赐良机吗, 他们却为何几个月了都毫无动静?要知道, 再过两个月穆焕若是回来,他们可就错失良机了。”   蒹葭凝眉细思片刻, 恍然大悟道:“姑娘的意思是太后和蛮夷早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所以蛮夷才至今未曾犯我边境。而把姑娘送去和亲,莫非便是太后与之谈判的筹码不成?”   说到这儿,蒹葭脸上的恐慌愈发明显:“姑娘,奴婢听人说蛮夷现如今的颉巺可汗刚登大位, 乃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不仅先可汗的妃子尽落他手,甚至还四处搜罗他国美女,若太后当真把你当做礼物送出去……”   蒹葭越说越气愤:“不管怎样,姑娘您可是王爷的未婚妻,太后若真将你拱手送于他人,教王爷颜面何存,我大舜的名声只怕也要丧尽了。如此一来,王爷回来又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拼了命也定会和蛮夷决一死战的。”   苏简嗤笑:“是啊,连你都懂的道理太后却想不明白。嫉妒,还真是会让一个女人丧失理智。颉巺可汗好色是真,却并不昏庸。前些年他带兵收复蛮夷各部落,使得众人对他俯首称臣,也足见此人是有真本事的。   而穆焕与魏陈刚交战数月,兵力疲乏,到时候蛮夷如若强攻,只怕穆焕难以御敌。太后目的是对付我,只怕她自己都没想到此举恰恰也害了穆焕,害了整个大舜,亦包括她自己的亲生儿子。”   “若真如姑娘所言,那咱们该怎么办?”蒹葭急的眼眶都跟着红了。她家姑娘怎就如此命苦呢……   苏简知道蒹葭关心自己,拉着她的手宽慰着:“不必担心,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   事情果然不出苏简所料,苏竼出嫁后的第二日蛮夷犯境的消息便传入了长安城,魏陈的战事未定,如今蛮夷又来捣乱,我大舜腹背受敌,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早已经料到有此一难,苏简反而淡定了。   这日,她正站在皖云阁东面的墙角盯着一株红梅发呆,身上披了件红色的狐狸皮大氅,纷纷扬扬的雪花自天而降,伴着刺骨的寒风洋洋洒洒着落下来。   蒹葭站在旁边为她撑着伞:“蛮夷入侵的消息传得也太快了些,四姑娘和五姑娘刚出嫁便来了,简直就跟事先商量好了,单等着这一日一样。果然不出姑娘所料,太后当真是对付您的。”   此时一阵狂风吹过,树上的梅花簌簌地往下落。苏简伸了手,眼看着一片花瓣落在自己的掌心,她捻起在指间细细瞧着,说出的话泛着一丝冷意:“是啊,前几日刚传出蛮夷入侵的消息,现如今我听说求亲的使者都已经来了,这速度快得可真惊人。”   “这太后究竟是怎么想的,如今坐在帝位上的可是她的亲生儿子,难道她还想断送自己儿子的江山不成?”   这边正说着,突然郑嬷嬷亲自来传话:“六姑娘,大老爷、二老爷还有两位公子如今都在瑞安堂,老太太请您过去呢。”   苏简勾了勾唇,心道:来得可真快!   ————   瑞安堂   苏简过去时,屋子里的诸人皆神色凝重,没一个人脸色是好看的。   老太太看见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儿,眼眶中布满了血丝:“阿简,我的乖孙女儿……”   苏简行了礼去老太太跟前蹲下身来,瞧见祖母的神色她心上一疼,脸色却挂着笑:“祖母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这般伤心?”   说着又扫了眼屋里的众人:“难得瞧见咱们一家人如此团聚,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苏玠一脸愤恨,脸色此刻阴沉成了黑炭,苏琛的表情也与之差不多,看样子一副要杀人的架势。   至于左侧并排坐着的苏鸿祯和苏鸿礼兄弟二人则是表情复杂,双双缄默着。   看他们这般,苏简也便不再装傻,淡淡道:“听说蛮夷来犯,此刻摄政王不在,朝中应该有人主张求和吧?前段日子恰逢蛮夷的太子荊启在我大舜游玩,如今被请入长安,莫非是要替他的父汗选妃的?”   堂内静悄悄的,无人回话。   苏简又道:“他选了我对也不对?”   苏玠气得将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太后命人做了朝中各官员未嫁之女的画像,而你明明已和摄政王有了婚约,那些人居然还敢画了你的肖像给蛮夷的荊启太子看,还偏偏就选中了,真真是气死人!”   苏简面无表情:“那,朝中大臣是何反应?”   苏鸿祯道:“不少大臣都不愿自己的女儿远嫁,虽然知道你的身份,却也并不反对。倒也有忠良之辈认为你顶着摄政王未婚妻的身份远嫁蛮夷是我大舜的耻辱,并不赞成,在朝堂之上大骂太后妖女误国,最后被张司马用剑斩杀了。”   说着,他颇为心疼地看向了自己的女儿:“太后这是冲着咱们苏家来的。摄政王不计前嫌重用我们,而太后只怕还因着与魏王的姻亲关系忌惮着我们。”   苏简心中苦笑,太后哪里是因为忌惮苏家,她想对付的只是她苏简而已。   “那父亲打算怎么办?”   苏鸿祯没言语,苏琛却道:“还能怎么办,难道咱们还真任人宰割不成?好在我手中掌管着皇城八千禁军,抗旨不遵又如何,咱们苏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苏老太太摇头:“你这是造反哪!”   “太后都把咱们苏家逼到这个地步了,不反难道等着阿简远嫁蛮夷之地?那颉巺可汗乃是好色之徒,且脾气暴躁谁人不知?阿简嫁过去必然会受罪的。何况,蛮夷之人个个儿阴险狡诈,纵然咱们把阿简嫁过去,他们也未必会退兵。”   “可纵然如此,咱们当初跟着魏王叛变过一次,如今再反,你让世人如何评价我们苏家?”   眼见众人僵持不下,苏简闭了闭眼:“大家不必为此争执,不就是让我远嫁蛮夷吗,我答应就是。”   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移向苏简。   “阿简,你这是糊涂了吗,蛮夷那种地方你怎么能去?你若去了,这一辈子可就毁了。”苏玠最先出声反对。眼前的可是他的亲姐姐,上一世孤苦惨死也便罢了,这一世他又如何忍受姐姐受这般苦楚?   苏琛也道:“大哥说得对,阿简不能去!”   苏简苦笑着摇头:“我若不答应咱们苏家便是抗旨,到时候落得满门抄斩又是图什么呢?”   苏鸿祯沉声道:“我已命人快马加鞭赶去边关向摄政王报信儿了。”   苏简看向父亲:“爹爹应该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   苏鸿祯一时语塞。   他有四个女儿,筠筠和筱儿都不在了,笑笑年纪又小,阿简是他心底里最偏爱的。可如今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即将跳进火坑,他却想不出办法来救上一救。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太后不懂政事,尚未曾与大臣们商议就同意了和亲,误国,误国呀!”苏鸿礼心痛地拍了拍额头,“阿简若是嫁过去了,摄政王回来又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又是一场恶战。韩尚书骂的果然没错,妖女祸国呐!”   苏简长舒一口气,面容平静如常:“父亲和二叔你们放心吧,我既然应下了这门亲事,就自然有办法解决。”   “你有办法?”苏鸿祯明显不怎么相信,“你一个久居闺阁的姑娘家如何能有法子?”   苏简笑道:“王爷与蛮夷屡次交战,自然明白他们的弱点,他临走之前便已猜到蛮夷恐会趁他与魏陈交战之际出来捣乱,所以事先都为我想好了。”   “此话当真?”苏琛眸中闪过一丝希望。   苏简看她一眼,答得胸有成竹:“自然是真的。”   从瑞安堂里出来,蒹葭关切地问道:“王爷当真给姑娘留了什么主意吗?姑娘之前怎么不说?”      ☆、第74章   苏简摇头:“纵然穆焕有预料到蛮夷会趁机入侵, 怕也绝对想不到太后会与之为伍, 又哪里会留下什么解决的办法给我?我方才那么说不过是给祖母和父亲他们宽心罢了。”   蒹葭听罢眼眶红红的,很是心疼地望着苏简:“如此这般,姑娘岂不是非嫁蛮夷不可了?”   苏简双目微微眯着, 敛去了眸中些许锋芒, 说出的话自有一股威势:“自然不是,我苏简怎么可能任由旁人肆意摆布我的命运?”   眼见苏简说完挺直了腰杆匆匆走了,蒹葭一时想不出她家姑娘会如何自救,忙疾步跟了上去。   回到皖云阁还未来得及进屋, 小猫眠眠欢快地叫着从屋里跑出来,在她脚踝处蹭来蹭去,嘴里还糯糯地发出叫声:“喵呜——”   苏简弯腰将它抱起来, 侧脸贴在它柔软的毛上,心情渐渐好了许多:“小家伙,你现在是越来越粘人了。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将来你家主人回来了我若不舍得还给他可怎么好?”   “喵呜——”小猫仰头看着她, 一脸的无辜样儿。   白袖和樱桃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 双双迎了上来:“姑娘回来了,外面风大, 赶快进屋暖暖身子。”   苏简应了声抱着小猫进屋,暖阁里地龙烧得旺盛,一股热流将她整个人环绕起来,身子暖和极了。   白袖又沏了一壶热茶呈上来:“外面天干物燥又刮着大风,姑娘喝口茶润润喉。”   苏简将小猫放在膝上, 接过茶盏呷了一口,温热适中,清香甘醇,她不觉间又低头喝了些。   眼见她将茶盏放下,旁边的樱桃有些沉不住气地问道:“姑娘,奴婢听闻蛮夷的荆启太子选中了您做颉巽可汗的妃子,老爷和老太太她们怎么说,不会真要把您远嫁蛮夷吧?”   旁边的蒹葭瞪她一眼,樱桃低着头没吭声。屋子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苏简无奈笑笑:“你们几个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的,我就算真嫁到了蛮夷之地,又不是去赴死,怎就值得你们哭丧着一张脸了?”   “您还真去啊?”樱桃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后见苏简不语,她上前一步,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姑娘您若真的要去和亲,那就把奴婢也带上,我不怕吃苦的。”   白袖不甘示弱的跟着上前:“我也要去,姑娘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您不能再像上次去繁州那样把我们二人丢下了。”   苏简这才恍然大悟:“我说你们俩今儿个怎么怪怪的,原来是怕我丢下你们自己走了。若我说,你们在这武陵侯府里头有吃有喝的多好,塞北风沙大,听说一不小心肌肤都会被风给吹得裂了缝,若是不仔细娇俏的脸蛋儿被毁了也是有可能的。对了,听说那里还有狼群出没,那儿的狼很凶猛的,专吃年轻的小姑娘。”   樱桃听得眉头拧了拧,似乎有些怕怕的。   白袖红着眼眶道:“这个时候了姑娘怎么还逗我们开心,不管塞北多可怕,我和樱桃是跟定您了!”   “对,白袖说得没错,再危险我们也要去。”樱桃跟着表态。   苏简意味莫名地打量着樱桃,眉眼间带着笑意:“真的不害怕?”   樱桃攥着拳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怕,我还要保护姑娘呢。”   眼瞧着这俩丫头如此忠心,苏简心上涌起一股暖流,看着她们的目光都跟着柔和了许多。当初选她们俩在身边也算是没看错人。   她悠闲地拿起茶盏又呷了一口:“行了,你们都不必瞎操心,和亲一事我自有主张,咱们几个呀谁都不必去。”   樱桃和白袖互望一眼,两人目光里皆是难掩的高兴:“姑娘此话当真?肯定是侯爷和老太太他们疼惜姑娘,所以才不让姑娘去受苦的。”   蒹葭见樱桃如此天真,摇了摇头:“太后的懿旨已然下了,老太太和侯爷哪个敢不尊,这不是拿苏家上下百余口人命冒险吗?”   樱桃顿时有些失望:“那这样的话姑娘岂不是必须去和亲了?”   蒹葭道:“姑娘自有主张,你们俩别瞎操心了。你们去膳房准备些膳食,姑娘这会儿怕是要饿了。”   白袖和樱桃仍一头雾水着,如今听了蒹葭的话齐齐看向苏简,见苏简坐在那儿默不作声,便低头称了声“是”,转身退出屋去。   屋子里只剩下苏简和蒹葭二人,蒹葭这才担心地看向苏简:“姑娘该不会想和亲的半路上逃走吧,蛮夷的荆启太子带的人虽然不多,可奴婢和姑娘都没武艺在身,如何能逃得出去呢?”   苏简笑道:“当然不能逃,我自有办法让他们的颉巽可汗主动退亲。”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蒹葭,“蒋武呢,让他进来见我。”   蒹葭应声出去,很快喊了蒋武进来。   “姑娘有何吩咐?”他恭谨地立在她跟前,不卑不亢地回着话。   苏简坦然地看着他,也不拐弯抹角:“和亲一事想来你已然知晓了吧?”   蒋武一脸惭愧:“是属下失职没能保护姑娘,姑娘放心,属下早已飞鸽传书通知王爷了,在王爷回来之前属下定然想办法拖住去蛮夷的时日。”   “你愿意拖些时日只怕人家荆启太子不愿意,蛮夷的大军也不会愿意的。”   蒋武默默垂着首没答话。   站在一旁的蒹葭突然眼前一亮:“奴婢有一个主意,咱们可以抓了荆启太子做人质,如果他们蛮夷的太子落入我们手中,料那颉巽可汗不敢随意发兵。”   就在蒹葭为自己想到了好主意而拍手叫好时,苏简还未开口蒋武便先反对道:“这个主意只怕不行。颉巽可汗喜美色,是以妻妾成群,儿子更是多达数十个。对于颉巽可汗来说,荆启太子不过是他众多儿子中的一个,此人心狠手辣,只怕到时候他宁愿舍弃儿子也要攻打我们。”   苏简点头:“蒋武说得不错,把荆启太子抓做人质是不可取的。不过眼下,有一个人若是被我们抓了,颉巽可汗必定对我们言听计从。”   蒋武一脸不解:“姑娘指的是……”   苏简看了眼一头雾水的蒋武和蒹葭,莞尔一笑:“自然是……颉巽本人!”      ☆、第75章   蒹葭道:“姑娘莫不是糊涂了, 颉巽可汗远在塞北蛮夷之地, 咱们如何能抓得了他?”   “不,我料他此刻定然就在荆启太子带来的迎亲使者当中。”   苏简说得笃定,倒让蒋武和蒹葭摸不着头脑了。那颉巽可汗又不是傻子, 此时正是两国交战之际, 他怎么可能以身犯险?   见俩人都盯着自己看,苏简问蒋武:“你对这位颉巽可汗了解多少?”   蒋武道:“属下只知他原本是邙利可汗所有儿子中最不显眼的一个,因好酒色,邙利可汗觉得他不堪重用, 是以选太子时根本不曾考虑过他。但谁也没想到,邙利可汗亡故后颉巽居然得到了汗位,且数月间使得各部落对他心悦诚服。”   苏简点点头:“的确, 这位颉巽可汗手段狠辣,处事果断,可谓是雷厉风行。不过,他还有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特点, 那就是此人喜欢险中求胜。从最不看好的一位王子到如今统领整个塞北的可汗便是如此。   而几年前, 魏王尹明德与蛮夷交战之时,曾有名女子女扮男装入了大舜军营, 此事被颉巽知道后居然只身前往我大舜的军营,最后带着那名女子逃回了蛮夷之地。颉巽对从危险中得来的女人格外感兴趣,所以那名女子后来深受颉巽宠爱,至今都不曾失了恩宠。   颉巽此人有野心,有实力, 但桀骜不羁,做事不讲章法,此人一辈子都在寻求各种刺激,对他来说,若此时此刻还能来长安走一遭顺便带走摄政王的未婚妻,那不是对我大舜最大的羞辱吗?我想,他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蒋武困惑地望着苏简,眸中闪过一丝质疑:“姑娘何以对颉巽此人如此熟悉?”   苏简面色微怔,正想着怎么解释,便听得蒹葭道:“难道蒋护卫忘了,魏王尹明德可是我们家姑娘的姐夫,我家姑娘从姐姐那里得知此事想来也不足为奇吧?”   蒋武颔首:“原来如此。不过颉巽既然当年能从魏王的军营里将那名女子带走,足见此人做事也是滴水不漏的,咱们如何能认得出他来呢?”   苏简道:“此人隐藏颇深,一时半会儿的咱们自然找不出他来。不过等迎亲的大军出了长安,这一路上,总有办法让他露出马脚。待发现了他的行踪,我自会想办法让你知晓。”   蒋武郑重应诺。   待他离开,苏简方才悠悠叹了口气,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苦笑:“真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是尹明德当初无意间在书信中与我闲谈的那些话帮了我。”   尹明德刚奔赴边关之时没少与苏筠通信,信中偶尔倾诉相思之苦,偶尔则是说些素日里遇到的喜怒哀乐。苏简记得很清楚,有次他在提到颉巽从他眼皮子底下带走一位女扮男装的士兵后气得咬牙切齿,字里行间都是对此人的恨意。   蒹葭此刻也是明白了,却又有些不大放心:“姑娘,这办法当真可行吗?万一颉巽可汗并没有来呢?”   苏简道:“这段日子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颉巽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人。这些年关于他的所有传闻,还有尹明德当初与我通信时提到过的那些只言片语,我斟字酌句的拿来分析,最后才有了如此的猜测。当然,是猜测便没有十成的把握,我们也只能放手一搏而已。若颉巽当真赶来,只要他落入我们手上,不仅我不用远嫁,蛮夷和大舜也避免一场恶战,怎么算都是好事。”   “姑娘,你说这颉巽也当真是奇怪,身为可汗居然还只身犯险,这种人怎么能统领那么多部落呢?”   苏简笑:“这汗位本来就是他通过不正当手段得来的,至于他的行径……那是他们蛮夷各部落该考虑的事,现如今只要对咱们有利就成。至于你说他是个怪人,我倒是不反对。”   * * * * * * * * * * * * * * *   几日后   月明星疏,皑皑白雪将整个皖云阁装饰得银装素裹,夜色中白的有些刺目。   苏简倚在绣着海棠并蒂图案的迎枕上,一只手随意地翻阅着矮榻上放着的一本书册。左侧灯架上的烛火微微雀跃着,打在她长而密的睫毛上,在鼻翼的两端留下两排浅浅的阴影来。   蒹葭从内室里拿了雪白色的狐裘大氅帮她盖住双腿,侧目瞥见搁置在一旁的鲜红嫁衣,她脸上的神色黯淡几分。   就在昨日,宫里下了一道旨意,她家姑娘被封为端和公主,和亲塞北的颉巽可汗,明日便随着和亲使者共赴边关。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下吧,明儿个还得早起呢。”蒹葭柔声提醒着。   苏简微微一怔,由蒹葭扶着微微坐起身。刚从矮榻上站起身,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阿简可曾睡下?”   苏简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之色:“父亲怎么来了,快请进来。”   苏鸿祯推门进来的刹那间,眼底满是疲惫和痛苦。他穿着一件松鹤纹的直缀,外面披着墨色貂裘,束在头上的发丝又白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又见老了。   看到心爱的女儿,苏鸿祯拉了女儿的手去里面坐下:“也没什么,你明儿个便要出嫁了,为父来看看你。”   苏简对着蒹葭使了使眼色,蒹葭会意地道:“侯爷和姑娘先说说话,奴婢去沏一壶热茶来。”说罢抱着茶壶退出房去。   父女二人隔着方方正正的榻几并肩而坐,苏鸿祯瞧了眼榻几上下了一半儿的棋局,看向女儿时格外的意味深长:“阿简长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任性妄为的小丫头了。现在的你,倒是随了你大姐姐的性情。”   苏简状似随意地将碎发夹在耳后,垂首不去看他:“大姐姐走了这么多年,父亲还记得她什么性情吗?”   苏鸿祯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旋即目光幽幽看向远处跳跃的烛火:“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   苏简低着头没说话。   苏鸿祯又道:“当初摄政王上门求娶,我虽觉得这门亲事不适合你,但到底相信王爷在朝中的为人,也不似如今这般忧心焦虑。如今你嫁王爷不成,反而要远嫁塞北之地,这几日父亲总也睡不好觉。你大姐二姐都已不在,你是父亲唯一的嫡亲女儿,也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一想到你日后要过的生活,我这心里就……”   “事情已成定局,父亲不必为此忧心,好生照顾身体才是。”苏简宽慰着道。   苏鸿祯单手执头闭了眼睛没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苏简觉得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苏鸿祯倏然睁开眼,转眸望向自己的女儿:“阿简,你走吧,我让琛儿带你离开。”   父亲坚定的语气让苏简意外之余又有些莫名的情绪,不知所措地问了一句:“父亲你说什么?”   苏鸿祯道:“我思来想去,塞北蛮夷之地你去不得。你自幼娇生惯养,几时受得了那等苦楚?何况颉巽可汗好色,你若是嫁过去兴许过不了多久便会失宠,到那时你又将如何自处?与其嫁到那样的地方,倒不如让你二哥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等避了风头,父亲再另外为你选个好人家。”   “那父亲如何向太后交待?抗旨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为父想过了,你再怎么也是摄政王的未婚妻,若王爷回来必然不会应承这门亲事的,若咱们当真抗了旨,太后忌惮摄政王也不敢把咱们怎么样的。”   苏简眼眶一热:“父亲瞎说,太后既然敢背着摄政王将我远嫁蛮夷,又怎会不敢对付我们苏家?我若当真拒了婚,兴许明日咱们苏家百余条人命便都进了官府了。阿简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你骗不了我。”   苏鸿祯眸中布满血丝,望向女儿时满目心疼。   苏简起身在他跟前跪了下去:“父亲不必为女儿忧心,我会好生照顾自己的。这门亲事我既然应下了,便不会后悔。”   苏鸿祯深深凝视她片刻,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深深叹息一声,双手撑着站起身来。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站起来,他起身的那一瞬整个人显得单薄无力而苍白。   迈着沉重的步子渐渐走向外面,到门口时却又顿住:“你祖母说若你执意不肯离开,明儿个出阁就不必去瑞安堂请安了,她年纪大了,见不得生离死别。”   见他说完话头也不回的走了,苏简跌坐在地上,泪水不觉间洒了满面。她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心中默默念着:我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第76章   一场大婚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盛大, 反而自始至终都冷冷清清的, 看样子不像是去和亲,倒像是奔赴有去无回的沙场。   苏简出嫁时并无什么人相送,罪魁祸首太后更是连个面儿都没露。   待迎亲的车马出了长安城时, 苏简掀开轿帘凝视着城门上再熟悉不过的牌匾, 双手紧紧抓着窗牗的边框,头上的碎珠子垂在脸前,摇摆间让人瞧不出那双幽远明澈的眸子里如今是何情绪。   她正要放下帘子随人马离开,却听不远处马蹄阵阵, 像是谁追过来了。   她下意识探头去看,却是一位八岁上下的少年策马而来,急急地冲苏简招手:“苏姐姐!等等!”   陛下!苏简心上惊呼一声, 忙下了马车前去相迎。   “陛下怎么来了,你这样出宫多危险啊?”说话间苏简已迎上去对他行了礼。   小皇帝翻身下马搀扶她:“苏姐姐不必多礼,你要走了朕过来送送你。”   说到这儿,他颇为惭愧的低下了头:“朕说不动母后, 她执意要让你远嫁, 苏姐姐对不起……不过穆叔叔很快就能回来了,你先再等些时日, 此去北地还需数月之久,只要穆叔叔回来时你没到边塞就还有希望的。”   他的声音说得极小,似乎生怕让蛮夷众人听了去。   难得他万金之躯前来相送,苏简心中仍是感动的。陛下和太后不一样,他日后必然会是个好帝王的。只可惜现在仍旧太小, 穆焕不在,朝中诸事还不如太后说话有魄力。   苏简对他再次屈膝行礼:“谢陛下关怀。”   小皇帝眼眶红红的:“苏姐姐,朕一定会让穆叔叔赶快回来的。”   苏简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倒是没再多言。   荊启太子下马前来,对着小皇帝施了一礼,用不大标准的汉话道:“时辰不早了,陛下请留步吧。”   小皇帝拉着苏简的手怎么都不肯送开,满目的依依不舍。   苏简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陛下可是皇帝,当以天下为己任。”   小皇帝吸吸鼻子:“那苏姐姐你好生照顾自己,等穆叔叔回来。”   苏简点了点头,转身由蒹葭扶着上了马车。   随着荊启太子一声令下,马车缓缓前行,苏简透过窗子往下看,却见小皇帝依然没有上马,遥遥对着自己离开的身影挥手。   小皇帝的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位男子,因为离得远倒是瞧不出那男人是何表情。苏简一眼认出了那人,是父亲。   她鼻头一酸,忙将窗帘落下,闭了闭眼以调节自己的情绪。   蒹葭在一旁拍着她的脊背安慰着,见她稍稍缓和了才轻声问:“姑娘,奴婢仔细观察了这些兵士,个个儿都瞧不出异样来。那颉巽可汗当真在其中吗?那些兵士哪个也不像是他本人啊。”   苏简默不作声。她这一路上也在暗中观察,却终无所获,此人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   “蒋武呢?”苏简问。   蒹葭回道:“蒋护卫隐藏在暗处,他武艺高强,蛮夷众人想来不会发现他的踪迹。不过只要姑娘一声令下,他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生擒颉巽可汗。”   苏简点了点头:“先别慌,再等等看。直觉告诉她,这条迎亲的队伍并不寻常,那颉巽可汗很可能就藏匿在其中。”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旋即三位婢女掀开帘子一一走进来。她们穿着自己国家特有的服饰,紫色的轻纱从额头开始向后将墨发遮了个严实,在后面打了个结,上面又有珠宝做点缀。前面白色烟罗遮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妆容精致浓密的大眼睛。   身上穿着紫衣裙,衣裙松松散散却又很密实,连颈间的肌肤都不曾露出半分。放眼望过去时,倒像是用床账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粽子。   “端和公主殿下,我等进来服侍您。”为首的一名女子说话道。   蒹葭甚为不悦地瞪了她们一眼,什么服饰,简直跟进来监视她们没什么两样。   苏简倒是神色如常,对着那三名侍女微微颔首:“有劳了。”   * * * * * * * * * * * * * * *   几日后   穆焕率领大军赶回长安,待听闻苏简已随着迎亲的车队离开时气得大发雷霆。他连王府都没来得及回,直接策马奔赴皇宫。   彼时太后正倚在贵妃榻上打盹儿,她许是做了什么美梦,睡觉时唇角都噙着一抹笑意。   恍惚间,她觉得有什么冰凉之物挑起了自己的下巴,她侧头想要躲开,下颌却好似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刺了一下,一股血腥味儿冲击着她的鼻端,她疼得蹙了蹙眉头,整个人顿时清醒了。   太后睁开眼的一刹那,穆焕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手上长剑未收,锋锐的尖端因割破了她如雪的肌肤,此刻已染上点点血迹,殷红夺目。   迎上穆焕那双凛冽的目光,太后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眼中明显有了惧意,却又佯装欣喜道:“王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要到二月份吗?也不提前快马回来报个信儿,也好让哀家亲自去迎。”   穆焕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手里的长剑逼近她几分:“别以为你是当朝太后我便杀你不得,我能让你坐上这个位置,也能顷刻间让你永堕地狱,万劫不复!”   他的话冰冷无情,眸中杀机暗浮,太后脊背一阵发凉,却佯装镇定:“王爷是因为端和公主和亲一事来跟哀家吵架吗?蛮夷大军入侵,王爷你又远在边陲,哀家别无他法只好和众卿家商议和亲。端和公主是荊启太子替其父选中的,你让哀家怎么做?”   穆焕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倒是把事情推的一干二净,合着此事乃是你不得已而为之?”   他说着不等太后回答,从胸前摸出一封书信甩在她的脸上:“既如此,那么就请太后解释一下这些书信是怎么回事。”   太后看到书信面色大变,这是她几日前写给荊启太子的,内容是穆焕得知此事必然会快马加鞭的赶回来,让他们速速前进,莫要耽搁了行程。   太后顿时有了惧意,语气也放软了些:“你听我说,我只是怕引起两国交战,到时候百姓……”   穆焕拿剑横在她的脖子上:“少拿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搪塞我,你自己心里什么龌龊想法自己清楚。以前念及你是陛下生母,本王不跟你计较,没想到你敢如此设计本王!”   眼看着他怒极之下剑已划破她颈间的雪肌,外面得知消息的小皇帝匆匆赶来:“穆叔叔!”   穆焕手上动作微滞,却并未回头。   小皇帝面露急切地过来抓住了他身上铠甲的一角:“穆叔叔,此时不是找母后发问的时候,苏姐姐已经离开长安三日了,你赶快去追,还来得及!”   方才穆焕正在气头上,如今经小皇帝一提醒顿如醍醐灌顶,他凤目微翕,冷冽的目光一点点收紧。默了片刻,他收起手中长剑,说出的话比帝王还要有三分魄力:“此事本王绝不会善罢甘休,太后娘娘好自为之!”   眼见他阔步出了大殿,太后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面色早已惨如白纸,颈间的血还在淌着她却浑然不觉得痛,眼中有热泪滚滚而落,无限凄凉。   ——————————   已经第四日了,苏简却仍瞧不出这队伍当中有何不同。眼看着离长安城越来越远,苏简自己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看似安静地坐在马车内,手心里攥着的帕子却早已被汗水打湿。心上似乎有一根弦紧紧绷着,让她强打起精神来,怎么也不肯放弃。   一名婢女递了茶水过来,却没说话。那婢女颔首低眉,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看上去唯唯诺诺的样子。苏简下意识看向她,却并未去接那茶盏,眼神里透着若有若无的打量。   旁边的另一位婢女替她开口道:“公主看上去身子不适,喝口茶水润润喉吧。”   这婢女名叫吉娅,马车里的三位婢女当中只有她偶尔会开口说两句话,其余两位一直闭口不言。   苏简看了吉娅一眼,又望向奉着茶水的婢女:“你是哑巴?”   那婢女颔首低眉,并不答话。   吉娅替她道:“回公主,她叫寻娅。”说着又指了指马车门口坐着的那个,“她叫赫娅,她们二人听不懂汉话。”   苏简了然,却也没再多问,接过寻娅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   饮罢茶水,她随意地掀开帘子望向外面:“近日风大,天气干冷,想必外面随行的众人也早已口干舌燥了吧?”   说着,她转而看向蒹葭:“咱们带的嫁妆里不是有上好的御酒吗,拿出来分给这些将士们,也好抵御风寒。”   蒹葭不知她家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依旧点头应了诺。      ☆、第77章   蒹葭下去吩咐时, 吉娅在苏简旁边道:“公主宽厚, 不过饮酒容易误了行程,只怕不妥。”   苏简道:“不过让大家停下来喝口酒暖暖身子罢了,怎能误事?何况你们塞北之地个个儿都是英雄, 想必酒量并不差吧?”   她说着没再理吉娅, 自己也随之下了马车。   蒹葭看到她走上前:“姑娘,酒准备好了。”   苏简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长木案上并排摆了二十多碗酒。   苏简望向荊启太子:“端和即将远嫁塞北,从此无依无靠, 还需仰仗太子和诸位扶持,略备薄酒不成敬意,不过是给大家祛祛寒。太子以为如何?”   荆启太子看她一眼, 右手放在心口对她躬身施礼:“公主有心了。”说罢对着众人挥了挥手,众人纷纷过去饮酒。   苏简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仔细端详着每一个人。   荊启太子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公主在看什么?”   苏简微微一怔,旋即面露忧色, 轻轻摇头:“也没什么, 只是想到今后再也不会回来了,略有些伤感而已。”   荆启站在她侧后方凝视着她, 叫她皓白如玉的脖颈处有发丝随意飞舞,堪称国色的面颊此刻爬满哀痛,眉头都跟着拧紧了。让人瞧着竟莫名觉得有些揪心。   他撇过脸去不再看她:“公主既然是和亲,代表的便是两国和平,我父汗必定会善待公主的。”   苏简突然看向远处的一棵梧桐树, 伸手指了指那个方向:“那树上挂了不少福带,想来过往行人没少在此地祈福,端和即将远离故土,还望太子能容端和前去拜上一拜,以求父母平安,家国太平。”   “这……”荆启似乎有些犹豫,默了会儿道,“那本太子随公主前往。”   苏简道:“太子乃草原人士,本不信这个,去了只怕不妥。”   说完见他似乎很不放心,便随意指了个婢女:“让那个寻娅随我去吧,她听不懂汉话,倒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荆启看了眼寻娅,默默点头。   寻娅随着苏简走至前方的梧桐树下,垂首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苏简瞥了她一眼,和蒹葭一起上前几步跪下去,双手合十默默念着什么。   “蒋武在哪儿?”苏简压低了声音问。   蒹葭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搜寻着蒋武的身影,旋即道:“应该就在咱们附近。”   苏简点了点头,突然站起身来看向寻娅:“我不会你们的语言,你教我两句如何?省的到了你们塞北成了聋哑人。”   寻娅抬头看向她,目光里透着困惑。   苏简嗤笑:“颉巽可汗与我大舜征战多年,当初能只身入我大舜军营,能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只是没想到,颉巽可汗堂堂男儿居然扮个女人,若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说罢,她细细打量着他,眉眼间透着讥讽:“不过大汗身形如女儿般娇小,如此妆容倒也极适合你。”   寻娅抬眸看向她,一语不发。突然一步步向她逼近,因为面纱遮面,苏简瞧不出他此刻的情绪。但那双仿若瞧见了自己喜欢的猎物一般的目光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她拉着蒹葭一步步后退,面色佯装镇定:“可汗想做什么?”   寻娅缓缓开了口,声音果如苏简所料,是男人的声音:“端和公主如此机敏,难怪入了穆焕的眼。听说你的姐夫是尹明德,他和穆焕可都是我塞北的大敌,说起来你们苏家也算与我们塞北有缘。!”   眼见他一点点逼近,蒹葭冲上前将苏简护在后面:“不准伤害我家姑娘!”   寻娅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还欲再上前,突然脸色一变,整个人立在当场。   苏简和蒹葭闻声望去,却见蒋武不知何时出现,此刻正握着一柄长剑直指他的后背。   苏简松了口气,对着蒋武吩咐:“他便是颉巽,拿下!”   寻娅哈哈大笑两声,随手扯掉面纱露出真容来,颈间的喉结格外眨眼,一看便知是男子。   “我不过是一寻常兵士,女扮男装纯属好玩,没想到竟然有人因此觉得我是颉巽可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苏简莞尔一笑,冲他挑眉:“难道你不是吗?”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饶有兴味地望着她:“你怎么发现我是男子的?”   苏简道:“三个婢女服侍我,却只有吉娅一人跟我汉话。其实赫娅应该也是会讲汉语的吧,她不说话只是为了掩护你。因为你知道,不管你装扮得多像女人,一说话必然露馅儿。可若只有你自己不说话你又担心我会起疑,便拉了赫娅来混淆视听。”   那人双手抱环,似乎在认真倾听。   苏简继续道:“其实你掩饰得很好,我观察了那么多侍卫,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堂堂塞北的可汗居然扮成婢女混在我身边。可怪只怪你太过怜香惜玉,方才递了一杯茶水给我。”   那人眉梢一挑,明显已经了然了:“你看了我的手心生怀疑,所以才请众人饮酒,其目的是为了看看我的这双手和外面那些男人有何不同?”   苏简并不否认:“通过我的观察,塞北的侍卫因常年经历风沙,背部裂痕斑驳,而手上因为常年握刀也满是厚茧,看上去显得粗犷。至于女子,她们骨架纤细,虽然肌肤不如我们大舜之人白皙,却也是细嫩滑腻的,比如吉娅的手。”   “你还没看过赫娅的手,怎么不先怀疑她?”   苏简摇头:“她是女子,昨日她和吉娅细声交谈时我听到了。她们说的是你们的语言,我虽然听不懂,但声音是男是女我辨别的出来。”   那人突然笑着拍了拍手:“你的观察倒是细致入微,我不过递了一杯茶居然让你找出破绽来。可这又如何,你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可不是什么颉巽可汗,不过是颉巽可汗派来负责你的安全而已。”   “你觉得我若没有把握敢在此地揭穿你吗?”苏简毫不畏惧地直视他,“方才我说来此祈福时荊启太子一脸犹豫,最后为何又答应了呢?那个时候他一直望着我的背后,而你就站在那儿。能让太子听你的话,你不是颉巽又是谁?”   那人摇头轻笑:“那只是你的猜想罢了,有谁看到我给太子什么提示了吗?小姑娘,你见过颉巽本人吗就敢如此笃定?”   “你当真不是?”苏简虽是在问,但那笃定的眼神似乎在表示,无论他如何回答她都会坚信自己的猜测。但事实上,她的手心早已因为紧张而生了细汗。她的确没有十足的把握,但眼看离长安越来越远了,她不赌不行。何况,此人男扮女装混进来,方才还自作主张为她递茶,不是颉巺也绝不是普通士卒。   那人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就算我是,那又如何,你们三个人还想搞出什么花样儿来吗?”   蒋武那剑逼近他几分:“你人都在我的手上,居然还敢如此嚣张?”   颉巽大笑两声,缓缓转过身看向后面的蒋武,伸出右手的中指和大拇指在他剑上弹了一记:“怎么不敢嚣张,难道你真敢杀我不成?穆焕正在与魏陈交战,你们大舜的太后可是主张和亲的,你就算押我回去又如何,还不是会让你们的太后娘娘再派人送我回去?”   “你!”蒋武气得抓紧了手里的剑柄,恨不能直接了结了他。   “颉巽可汗倒是打得好算盘,不过,只怕这回不能如你所愿了!”   一抹洪亮的声音骤然响起,那声音不怒自威,气势逼人。   众人纷纷闻声而望,却见穆焕不知何时带了人马追来,荆启太子等人早已被拿下,此刻他一身银奎铁甲正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颉巽:“旁人不认得你,本王可是熟悉得狠,大汗别来无恙否?”   此时看到穆焕颉巽明显感到很意外,他派去的细作明明来报说那边战事未定,他怎么突然回来了?莫非这女人在他心中如斯重要,竟值得他弃下三军策马而归?   他笑看向穆焕:“摄政王,你我一别多年,如今再见我简直要认不得了。”   “本王也险些要认不出大汗了。”他这般说着,意味深长打量着他身上的女子服饰。   颉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他素来脸皮厚,才不会因为穆焕一句讥讽而动怒。   穆焕目光凌然地看着他:“你敢只身犯我大舜,视我们的皇权如无物,可汗既然来了就不必再急着回去,让本王好生招待才是。”   他话音刚落,已经有士兵过去将他团团为主。   颉巽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穆焕,我既然敢来,又岂会不留后路?我这人虽说贪玩,喜欢刺激,却也是很惜命的。我倒是不介意在你们大舜多住上几日,不过只怕你的娇妻时日无多啊。”   穆焕眸中神色微凛,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苏简,再望向颉巽时他眸中杀机暗浮,怒声呵斥:“还不快将其拿下,带回长安!”   侍卫们带走了颉巽,穆焕这才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      ☆、第78章   苏简面对颉巽时还格外镇定, 如今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反倒性子弱了下来,鼻头酸酸的,似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头蔓延。   直到他突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她倚在他的胸膛, 周围萦绕着独属于他的气息时,她才隐隐约约发觉自己好像乱了心,动了情。   这些天她努力撑着,在所有人面前伪装坚强, 但内心深处却一直在默默期盼着他能回来。远嫁塞北,她如何能不怕,这些晚上她睡不好觉, 噩梦连连,无助而恐惧。   现如今她像做梦一样倚在他的怀里,耳边是他强有力的心跳,鼻端是独属于他的味道。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似乎瞬间破了口, 无尽的悲伤蜂拥而至, 她有些承受不住地趴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还好你回来,还好你回来了……”   她惴惴不安的话一字一句冲击着他, 心口隐隐作痛,悔恨和怒火交织,他将怀里的姑娘抱得更紧了些:“我回来了,不会再有人欺负你,再也不会了。”   他抬手轻柔的为她拭去泪水, 俯首亲了亲她的额头,转而去吻她的唇,缠绵而热烈,忘乎所以。   苏简闭了眼睛默默承受,最后难得的主动去环上他的脖子,情不自禁的去迎合他的热情和温柔。   夕阳西下,云霞铺满了整个苍穹,绚烂而夺目。   突然,苏简眉头一蹙,下意识捂住了腹部,脸色顷刻间失了血色。   眼见不过片刻的功夫她额间居然渗出细汗来,穆焕神色突变,颇为心疼的抱住她,眸中闪过一丝怒火:“颉巽敢对你下毒,我不会放过他的!”   苏简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腹痛难忍,最后体力不支昏厥了过去。   * * * * * * * * * * * * * * *   苏简近几日一直都昏昏沉沉的,脑子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她隐隐约约好像听到过穆焕怒急之下斥责御医,似乎还抓着他的手说过许多话,再后来不知被谁灌了很多极苦的汤药。这中间祖母来过,父亲来过,还有两位哥哥、苏笳苏竼她们……   等她醒来时,整个人明显轻松了很多,腹部也没有当初那样疼痛了。她扫了眼四周,是她的皖云阁。   白袖和樱桃在床沿守着,如今见她醒来喜极而泣。樱桃哭道:“可算醒了,奴婢还以为您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白袖推她一下:“怎么说话呢,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是会醒来的。”   苏简揉了揉尚有些发昏的额头:“我睡了多久?”   白袖道:“姑娘已经迷迷糊糊睡了五日了,王爷每天晚上都会一个人在此照顾你,陪你到天亮。白天还要处理政事,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姑娘,王爷是真的心疼您呢。”   蒹葭端了煎好的汤药进来,瞧见同白袖和樱桃说话的苏简,她一时间面上大喜,匆忙过来:“姑娘可算醒了。”   苏简看了眼她手里的汤药,想到睡梦中那些苦如胆汁的药物不由得拧紧了眉头:“这是哪儿来的药,闻着都那么苦。”   “姑娘中了蛮夷的毒,王爷把宫里的御医挨个儿拉来为您诊治,却都无济于事。后来王爷向颉巽可汗求了药,这才解了您体内的毒。”   “颉巽可汗怎么会愿意为我解毒,莫不是他与穆焕谈了什么条件?”   蒹葭道:“听闻王爷送了十二名侍女,还派了侍卫送颉巽可汗回塞北。这个想来便是条件吧?”   苏简颇有些懊恼地捶了下床榻:“都是我误了大事,如今算是要放虎归山了。”   * * * * * * * * * * * * ** *   长安城门外   颉巽翻身上了马,扭头望向穆焕:“王爷乃是真君子,一言九鼎,颉巽佩服。不过我给你的解药也是真的,过不了多久你的未婚妻便能苏醒。”   说着,他颇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如此聪敏美貌的佳人,可惜不能让我带回去了,实在乃人生一大憾事。”   穆焕面色肃然,冷冷望着他:“若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不会放过你!”   颉巽哈哈大笑,意味深长地望着穆焕:“论作战连尹明德都不如你,我曾一度以为你穆焕是难遇敌手了。不过来大舜这一趟却也没白来,至少让我知道你英勇无敌的大舜摄政王也是有软肋的。而且这软肋……是致命的!论起心狠手辣、刀戟不入,你不如尹明德。”   他说罢眼见穆焕面色阴沉,眸中杀机涌动,他再次扬天大笑,带着大队人马向着远处而去。   送走了颉巽,穆焕心念苏简的安危,直接去了武陵侯府。   刚走至门口便听人禀报说苏简醒了,他眸色一喜,前往皖云阁的步子都随之快了几分。   入门进去时,苏简正捧着那碗药愁眉哭脸着,看那样子似乎难以下咽。   瞧见他,穆焕心情大好,便将与颉巽的不愉快抛诸在脑后了。   旁边的白袖等人看见他纷纷下跪行礼,穆焕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此地虽是她家姑娘的闺房,但摄政王发了话大家没有敢不遵的,个个低声应诺,默默退了出去。   穆焕走过去在她跟前坐下,神色温柔地凝视着她,就那么一语不发地望着,似乎怎么都看不够。   苏简捧着药碗被他看得一阵不自在,偏了头道:“王爷就这么来臣女的闺阁只怕多有不妥吧?”   穆焕没理她,只是问道:“怎么不喝药?”   此药比寻常的药苦上十分,将它们喝下去是需要勇气的。苏简端着药碗没动:“……太烫了,待会儿再喝。”   穆焕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是太苦吧?”   苏简低着头,没答应也没否认。   穆焕从她手里接过药碗,温柔的吹了吹递给她:“良药苦口,你捏着鼻子一口灌进去就好了。其实也没那么苦,就是闻着味道重了点儿。”   见他像哄小孩子一样的哄自己,苏简顿时有些羞恼,忍不住小声顶他一句:“又不是你喝,自然不觉得苦。”   穆焕突然单手支着床榻逼近她几分,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般:“本王没喝?看来你睡得太沉,不知道前些日子那些药是怎么喝下去的。”   苏简面容微僵,恍惚间似乎忆起了什么,面部涨的通红,耳根子都羞得发热发烫。她之前喝下的那些药居然是……   穆焕轻笑着点了点头,十分满意地道:“很好,看来你还记得。”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穆焕再次将药递了过去:“这回你想自己喝呢还是要本王帮忙?”   苏简瞪他一眼,二话不说夺过汤药仰头灌了进去。   苦涩中泛着腥咸的味道充斥在整个口腔,她难受的皱紧了双眉。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味道古怪的汤药呢?   见她听话,穆焕宠溺地接过她手里的碗,又将旁边的果子递给她一个:“去去苦味儿。”   苏简乖乖接下,低头啃着果子。   穆焕抬头抚了抚她背上披散下来的墨发,温润的眸子恋恋不舍地锁着她:“阿简,等过几日你的身子大好了咱们就成亲吧。”   苏简刚吃下最后一口果子,听到这话差点没噎住,一连咳嗽几声,脸颊憋得红润异常。   穆焕见了无奈摇了摇头,端起旁边的雪梨水递给她:“你吃了药不能饮茶,喝些雪梨水吧。”   苏简喝了两口总算缓过劲儿来,拿帕子擦了擦嘴,抬头看他:“王爷当真放走了颉巽?”   穆焕笑着将她手里的水杯搁在一旁,用大掌将她纤细的柔夷包裹着:“颉巽再怎么也是塞北的可汗,若杀了他势必引发大舜与塞北的仇恨,到时候两国再起征伐,对百姓不利。”   苏简摇头:“王爷不必哄我,颉巽此人行事古怪,他亲自来大舜一事只怕蛮夷众人也毫不知情。咱们只要扣留了颉巽,荆启太子回去后接替汗位,新可汗年幼,蛮夷各部落难以信服,到时候必然掀起内乱。如此一来他们无暇南征,咱们才好休养生息,我大舜的百姓也面遭战乱之苦。”   穆焕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鼻子:“女孩子不能太聪明,否则可就太累了。”   苏简抓住他的手:“你放走颉巽是为了我对不对?”   穆焕揉捏着她的手指,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语气温和:“在我心里,没什么事比你重要。”   苏简眼眶一热,匆匆撇过脸去:“我当初不过养了你数月,怎就值得你这般相待?”   穆焕扶着她的肩膀,低头亲亲她的唇角,轻笑着说:“没有值不值得,你我命中注定。”   苏简眸中含泪,一语不发。   他捧着她的双颊,无比温柔地询问: “阿简,过段日子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对上他赤诚的目光,苏简心上一软,终于轻轻点了头,笑着应下:“好。”   他欣喜的拥她入怀,心上是难以掩饰的欢喜。   她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双手搂紧了他的腰,闭目感受着独属于他的温度。   这一刻,她万分肯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第79章   苏简披了件红色狐裘, 在穆焕的搀扶下走出卧房, 皖云阁里积雪还未消尽,有红梅开得正盛,风吹起时暗香浮动。   “在屋里躺了那么久, 是该出来走走, 否则可是要闷坏的。” 穆焕说着搀扶苏简下了台阶,在梅花树下的青石凳上坐下。   石凳上垫了厚厚的一层软垫,头顶有暖融融的阳光照着,坐在此地赏着红梅, 苏简的心都跟着舒适许多。   穆焕在她旁边坐着,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迹象。他那双漆黑幽深的凤目自始至终不曾从她脸上移开,目光中满是依恋与柔情。   苏简被他如此肆无忌惮的目光搞得心跳加速:“王爷也来了好一会儿了, 总在此待着只怕不妥吧,毕竟你我尚未成婚。”   穆焕抓着她的手随意揉捏着,闻此轻轻一笑:“这有什么,长安城里谁人不知你是本王的未婚妻?就连你父亲知道本王在此不是也没说过什么?”   “那是父亲忌惮你的身份, 你又怎知他心中是如何想的?”   穆焕亲了亲她的手背, 安慰她道:“别胡思乱想了,本王再陪你一会儿就走。这几日你昏迷不醒时, 本王已经向岳父大人表明心意了,你只管放心,岳父他老人家对本王这个女婿还是相当满意的。”   苏简嗔她一眼,脸颊微红着没再提及此事。   “对了,你之前不是写信说二月才回来吗, 怎么这时候便回了?”   穆焕道:“原本计划的是二月才能到长安,不过后来我听说了太后企图给苏笳赐婚一事,担心她会对你不利,便速战速决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后来中途又收到你的信让我提防太后,我便知道她是真的对你下手了。所以彻夜不眠的往回赶,不过还好,总算回来的及时,你并没出什么事。”   说到这儿,他甚为无奈的看着她:“明明自己已经那么危险了,你写信给我时怎的不说,反而还只想着怕我出事?”   苏简不好意思的垂着头:“我怕你当时正与魏陈两国交战,自顾不暇,恐怕没什么功夫管我,何况那个时候纵然告诉你也已经迟了。再者说了,你看我如今不是也好好的?”   “说来你也够机敏,居然能从迎亲的队伍里发现颉巽。”他说着宠溺地拿手指点了点她小巧精致的鼻尖。   苏简侧目望着随风散落的梅花,幽幽叹了口气:“算是因祸得福吧,尹明德自己怕是也没想到,他当初书信中无意的话反倒救了我。”   她还在感叹命运的无常,突然一股力量将她扯进了穆焕的怀里,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唇便被他霸道的封住,好一番啃咬。   好一会儿他才心满意足的放掉她,手指摩挲着那被他亲得红润异常的唇瓣,语气霸道的不容置喙:“今后,不许再提他。”   看他一副吃醋的样子,苏简意外的感到有些开心,有些甜蜜。她轻点了点头,侧头枕着他的肩膀,舒心地闭着眼睛:“老天总算待我不薄,让我有生之年再遇见你。”   穆焕温柔的亲了亲她的额头,伸手环过她的腰肢,轻声回应着:“我也是。”   风不知何时渐渐止住了,独暖暖的阳光普照大地,慌忙洒在两人的身上。   绚烂夺目,岁月静好。   * * * * * * * * * *   因着让苏简远嫁一事,穆焕对太后的态度明显冷淡了下来,素日里纵然入了宫也不过是在御书房里陪圣上谈论政事,其余时间都是在武陵侯府陪伴苏简。太后倒是差人传过几次话,穆焕却一次也没去见。   苏简的身体日渐好了起来,眼看着已经恢复如初,穆焕心中也格外欢喜。她身子大好,他们也就可以办婚事了。   御书房里,小皇帝坐在龙案前单手支着腮帮子亲自翻阅着一本黄历:“二月初三便是吉日,宜嫁娶,穆叔叔和苏姐姐的亲事不如就订在这一日吧?”   他旁边的郭公公笑道:“二月初三的确是吉日,不过日子会不会太紧了些,今儿个都正月二十一了。”   “这倒是,选在这日好像太仓促。”小皇帝说着把黄历继续往后翻,“也不知道穆叔叔想订在什么时候。”   他正在操心着,外面的人传话说摄政王和端和公主到了。   当初为了和亲苏简才被封了端和公主,如今和亲不成,但公主的封号既然给了便没有收回的道理,因此如今人人见了无不尊一声“端和公主”。   穆焕和苏简双双入了御书房,小皇帝迫不及待地拿了黄历给他们看:“穆叔叔,你和苏姐姐要何时成婚啊,下个月初三是吉日,可惜太仓促了些,就怕办的不够好。可若是不选这日,再往后还得等两个月呢。”   眼见他说起此事来格外兴奋,竟似自己欲娶亲似的,苏简忍不住笑着摇头,这陛下还挺可爱的。   反而穆焕神色淡淡,只是道:“不劳陛下费心,已经选好日子了。”   穆焕对自己冷淡的态度让小皇帝略显不自在,自打颉巽可汗离开,穆叔叔虽然一如往常的教他功课,但却不如以往那般疼他喜欢他,两人之间明显生分了许多。   他知道,母后这次是真的惹怒穆叔叔了。   皇帝佯装不觉地笑了笑:“原来已经订好了啊,什么时候,穆叔叔和苏姐姐的大婚朕一定要亲自去参加。”   穆焕目光移向苏简,右手握紧了她的柔夷,脸上的表情难得温柔:“就定在下月初三。”   皇帝十分赞同地点头:“朕也觉得这个日子好,这样苏姐姐就可以早早嫁给穆叔叔做王妃,就不会有人再打她的主意了。”   说到这儿,皇帝小心翼翼望了眼穆焕,见他神色并无异样,他摩挲着袖口的龙纹吱吱唔唔道:“穆叔叔,我母后她……”   自打穆焕回来,太后便被他下令从长乐宫迁至了较为偏远的清凉殿。说好听点是为她寻了个清静之地安度晚年,可宫中上下谁人不知,清凉殿远离皇宫的政权中心,那里偏僻荒芜,和冷宫没什么区别。   这段日子太后没少派人来找皇帝求情,到底是亲娘,皇帝又哪能不心软。可母后做的那些事实在太过,他一直抹不开面子向穆叔叔求情。今日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提及此事。   穆焕似乎早料到他会说这些,面色如常道:“陛下宽厚仁孝自然是好事,但既然坐在了天子之位上,便当以天下为己任。太后所作所为伤害的不止苏简,她几乎引来大舜与蛮夷的大战。陛下不曾去过战场,你可知一场战役会有多少人流血牺牲,又会让多少百姓痛失亲人,阴阳永隔?经此一事,陛下若还将太后留在长乐宫,敬为生母,又如何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   穆焕一番话说得小皇帝哑口无言,低着头没说话。   穆焕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陛下大了,再不可感情用事,公正无私、任贤举能方是为君之道。”   小皇帝沉思了好一会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穆叔叔,朕知道了。”   穆焕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渐渐缓和下来:“陛下大了,很多朝中要务该学着自己处理。日后本王如若不在,朝中大事你可与朝臣们商议,切不可一意孤行,如太后这般给大舜险招祸端。”   皇帝惊诧地抬眸看他:“穆叔叔何出此言,什么叫你若不在?”   穆焕淡笑着望了眼苏简,对陛下道:“大婚以后我会带着阿简离开此地,如若朝中无甚大事,便不回来了。”   “为什么?”   穆焕微微一笑:“不过是在朝中待的久了,出去走走罢了。陛下不必担心,若你我有缘,咱们自会再见。”   小皇帝垂着头,明显感觉很失望:“穆叔叔是不是因为我母后的事也恼了朕,你执意离开是不想再看到我了对不对?”   穆焕单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着:“陛下多想了,本王知道,太后所做之事与陛下无关,怎敢随意迁怒。离开长安之事其实我早在几年前便想好了,而今陛下也大了,是该学习独自处理政务了。”   “那穆叔叔和苏姐姐去哪儿,我若想你们了去哪里找你们呢?”   这个问题,穆焕没有回答。   从承乾殿出来,苏简与他并肩走着,头顶有暖融融的日光洒下来,映在二人如墨的发间,泛着柔和的光泽。   自打苏简苏醒以来穆焕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抽出来陪着她,却一直没听他说要离开的事,如今不免觉得意外:“你方才在承乾殿说的那些话难道是真的?”   穆焕点头:“自然是真的。自古以来权臣最终能有什么好下场,而我与太后之间又生了嫌隙,难保将来陛下不会恨我,与其最后斗个你死我活、不可开交,倒不如我及早脱身。如此陛下对我心存感激,将来长大执掌朝纲也不会想着对付我。”   原来他连日后的事都想到了。不过确实如此,自古以来多少辅政权臣因贪恋皇权帝业,最后成了叛逆贼子,遗千古骂名。如王莽、董卓之流。   她以前一直以为穆焕坐在摄政王的位置上,心里也不该没有想过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自古成王败寇,王爷当真觉得手中大权随手可弃?”   穆焕望着她默了片刻:“倒也不是,以前我也想过有朝一日荣登九五,号令百官,造福万民。可现在,”他执起她的手,深情款款的与她对视,“我只愿执你之手,远离这是非之地,带你游山玩水,逍遥自在一世。”   他说罢亲吻着她白嫩纤细的五指,温柔无限。   苏简心上一甜,羞赧间匆忙收回了手:“这可是皇宫,王爷自重。”   眼见她说完径自往前走,穆焕盯着她的背影眉眼带笑,默了会儿无奈摇摇头阔步追了上去。   * * * * * * * * * * *   转眼间到了二月初二,天气乍暖还寒,湖边的垂柳不觉间吐露新芽,娇嫩的绿色在风中摇摆,万物开始复苏。   明日便是摄政王与端和公主的大婚了,王府和侯府的人无不忙碌奔走,好生热闹。   如今是留在家中的最后一日了,她理所当然的去瑞安堂陪伴祖母。老太太虽不舍孙女儿出嫁,可如今嫁的是摄政王并非颉巽可汗,老太太还是觉得分外欣慰的。   眼看着婚期到了跟前儿,老太太拉着孙女儿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着,生怕日后一个不慎与摄政王生出嫌隙来委屈了自个儿。   苏简明白祖母此刻的心情,便也不打断她,无论祖母说什么她都乖巧的听着,认真记在心上。   今儿个苏竼和苏笳两个人也过来相陪,几个人围着老太太默默听着,眼见屋子里气氛颇为凝重,苏笳笑道:“祖母可真偏疼阿简,我和竼儿出嫁之时也不见祖母这般叮咛,如今叫我和竼儿听着好生吃味儿呢。”   老太太无奈嗔她一眼:“你这丫头专爱贫嘴的,你们那时候有你娘嘱咐着,我这老婆子自然无须插什么话,阿简自幼没了娘,你大伯父一个男人家也开不了口,可不就得我这老婆子多说几句?”   苏笳哪会不懂这些,方才本就是随口一句玩笑话,没料到祖母会这样说,她唯恐勾起苏简的伤心事,忙道:“是是是,祖母说得对,您呀就再多说几句,也让我和竼儿多加学习。”   话一说完,她突然眉头一皱,捂嘴干呕了两下。   苏老太太眼尖,一瞧这般不由喜道:“笳儿这是有了?”   苏笳羞涩地点了点头,再没了方才那股子皮劲儿:“刚发现的,快两个月了。”   “四姐姐,恭喜你啊。”苏简说着拉起苏笳的手,由衷的为她感到高兴。   苏笳素来没皮没脸的,可如今嫁了人反倒容易害羞了,她红着脸道:“明儿个便是你的大婚了,恭喜我做什么?”   苏简闻此笑而不语。苏笳和宋兆的亲事虽说仓促,不过看四姐姐这样子想来二人相处得倒也不错。四姐姐出嫁后脸盘圆润气色好,精神饱满,眉宇间还透着妇人才有的妩媚动人,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是得到丈夫滋润的缘故。   说起苏笳,老太太不免看向苏竼,半开玩笑道:“笳儿都有了,竼儿也该抓紧才是。”   话题无端端引到自己身上,苏竼双颊微赤:“还,还早呢。”她腊月份成得亲,如今才刚二月。   苏竼算是所有小一辈当中最乖巧的,老太太分外喜欢,如今见她垂着头便笑着握住她的手:“子詹待你可好?”   老太太问得苏竼面颊发热,情不自禁想起这段日子以来他寸步不离的粘着她,日夜不得安生。她心上漾起一抹柔软,涌起丝丝甜蜜,最后只轻轻点了点头。   苏简瞅她耳朵都跟着红了,一脸娇羞,到底松了口气。五姐姐能放下对周丙屿的执着,日后必然会幸福的。   晚膳后苏简回到自己的皖云阁,正要洗漱休息,苏玠领着儿子苏恒来了。   瞧见小侄子苏简很是开心,上前将小家伙一把抱起来,在他脸蛋儿上亲了两口:“这么晚了恒儿还没睡?”   苏恒乖巧地摇着头:“恒儿不困,恒儿想姑姑了。”   听他口齿越来越清晰了,苏简笑着用食指点了点他的小嘴:“这张嘴可是越发的甜了。”   蒹葭奉了茶水,苏简一边逗弄着小侄子一边问苏玠:“大哥怎么来了?”   苏玠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恒儿让蒹葭带你出去玩,爹爹跟你姑姑说两句话。”   蒹葭应声抱了苏恒出去,苏玠这才道:“……你明日成亲,我来背你上花轿吧?”   “这……”苏简犹豫着没答应。她现在是苏简,论起来苏琛才是自己的亲哥哥,若让苏玠背自己只怕不妥。   苏玠似乎料到了她的犹豫,便道:“此事我已经和祖母、阿琛说过了,当初笳儿和竼儿出嫁都是用得他,如今我有此提议,他虽然有些不大愿意但到底也算答应了。”   苏简笑笑:“你们都是我的兄长,自然谁都可以。”   苏玠点了点头:“这段日子我看王爷待你极好,你一定会幸福的。”   “嗯,会的。”苏简认真应着,不知是回应他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苏玠默了一会儿,认真看向她,一字一句道:“长姐,祝你幸福。”   苏简捏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脸上的表情略有些恍惚。这么多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   屋子里两人都变得沉默,静的出奇。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点头:“嗯,你也是,和阿莹要好好的。”      ☆、结局   苏简和穆焕的大婚与寻常人家的风俗有些不同, 婚礼是在长安城北面的未央湖举行的。   早在前段日子穆焕便命人修建了雅致奢华的画舫, 大大小小的围在一起,组成一个个圆圆的形状,而他们拜堂成亲之地便在画舫正中央那艘雕琢最为精致华美的巨大画舫之上。   因为未央湖乃是公共场所, 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们不少, 大家摩肩接踵着围在湖边的铁栅栏前,很是兴奋的冲画舫的方向招手。   摄政王为百姓谋福,前段日子又大破魏陈联军,深得万民拥戴, 此刻百姓们无不真心为他祝福。   “咱们摄政王孤身这么多年,如今总算也要娶亲了,真好啊。”   “可不是吗, 据说是武陵侯府嫡出的六姑娘,前段日子差点儿就被蛮夷的人给带走了,还好咱们王爷打了胜仗赶回来,这才将蛮夷迎亲的人给吓跑了。”   “我们王爷威武不凡, 之前也就是王爷远在边关才使得蛮夷如此放肆, 如今好了,咱们王爷回来了, 蛮夷的那群人吓都吓得半死,哪里还敢抢咱们的摄政王妃啊。”   “只是不知这位摄政王妃究竟长得何等倾城绝色,竟然使得咱们素来不动七情六欲的摄政王甘愿娶为妻室,瞧瞧今儿个的阵仗,那摄政王妃肯定很得咱们王爷的喜欢。”   “说起这位王妃的容貌, 前段日子王妃被蛮夷迎亲的使团带出长安时我有幸瞧过一眼,那时候就王妃坐在马车里,风恰巧把车窗的帘子给吹了起来,我又刚好路过,这才有幸一睹王妃芳容。”   “是吗,那快给大伙儿说说,王妃究竟生得何等面貌?”   那人有些为难的拍了拍脑门儿:“也就看了一眼帘子就被她的丫鬟给拉上了,我没有看清啊。”   众人顿时有些悻悻,有人失望地甩了甩袖子:“你可真扫兴,都没看到王妃真容你还瞎说什么?”   那人撇撇嘴:“那我好歹还算瞧过一眼,哪像你们,连那么匆匆一眼都没见着。”   这边正争执不下,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只见前方的迎亲队伍里,摄政王一身红色新郎服跨坐在马背上,英姿勃发,俊逸非凡。后面跟着吹吹打打的乐队,还有不少跟随着看热闹的百姓,好不气派。   原本围在湖边的一众人也纷纷冲上去相迎,一时间人山人海,壮观无比。   穆焕看了眼蒋武,蒋武会意的策马走上前去,对着众人道:“今日乃王爷大喜之日,愿与民同乐,待会儿大家皆可去旁边的酒楼吃酒席!”   对百姓们来说最在意的莫过于吃穿用度,如今摄政王请吃酒席当是天大的荣耀,哪个不心花怒放?一时间个个儿匍匐跪地,山呼海啸着直呼王爷千岁。   苏简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热闹声,她小心翼翼掀开了帘子的一角往外看,眼见来围观的百姓们脸上洋溢着笑,看向他们时目光里是满满的祝福,她不由想到之前穆焕曾说的话:我会给你一场最盛大的婚礼,一场被天下人祝福的婚礼。   她唇角不自觉上扬几分,心上涌起一股暖流。   原本按照穆焕如今的身份这场婚礼由礼部主持,是极为繁琐的,但穆焕怕她顶着凤冠霞帔时间久了太累,便做主省去了很多细节,倒是为她减去了不少麻烦。   在画舫中拜了天地以后,苏简便被牵引着送进了洞房。   洞房也是在未央湖上的画舫内,与其他画舫相连,倒是稳健很多。   此刻正值黄昏时分,花灯璀璨,五颜六色的灯火将画舫照得绚烂无比,美妙绝伦。   苏简端坐在洞房的窗前,画舫在湖中央轻轻摇曳,引得里面的红烛也随之欢呼雀跃,似乎在为这场新婚而翩然起舞。   蒹葭在一旁候着,见苏简坐的端正,她低声问着:“姑娘饿吗,奴婢去找些吃得给你?”   苏简摇了摇头,她此刻还顾不上饿,只是觉得分外紧张。默了会儿,她缓缓吩咐:“去帮我倒杯茶来。”   蒹葭应声过去斟了茶水,苏简头上顶着盖头看不到,她由蒹葭指引着摸到茶盏,小心翼翼喝了两口。   蒹葭结果茶盏搁置在一旁,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看清来人,她忙屈膝行礼:“王爷。”   坐在床沿的苏简明显脊背一僵,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尽量让自己保持端庄。   穆焕扫了眼床边的身影,对着蒹葭“嗯”了一声,挥挥手示意她出去。   他独自缓缓走过去,拿起旁边的喜秤将那大红色的鸳鸯盖头一点点撩开,逐渐瞧清楚那张动人的容颜来。黛眉弯如柳叶,杏眼桃腮,因是大婚,她今日的妆容显得浓郁,为她增添几分高贵之气。   他凝视她时,明显感觉到她的羞涩,双颊呈现绯色,耳根子在烛光下红的好似透明一般,低眉颔首着,欲语还休,我见犹怜。   他在她身侧坐下,单手抚上她的面颊,细嫩的肌肤在他掌心间摩挲,让他心上升起微妙的异样感觉,一时间喉头发干,情不自禁将脸凑了过去,捕捉到那张如花瓣般娇艳动人的红唇,细细描摹,认真品尝……   好一会儿,他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的唇,目光里浸满了柔情蜜意:“头上的发饰很重吧,我帮你取下来。”   苏简没有回答,乖顺的样子算作默认,由着他卸下头上的凤冠。他做这个动作时离自己很近,男性独有的浓烈气息夹杂着丝丝酒香扑面而来,苏简双手十指相扣放在膝上,一颗心如受惊的小鹿乱窜着,大脑嗡嗡的找不到方向。   他的动作无比温柔,像呵护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弄坏了她一根头发丝儿引发疼痛感。随着凤冠的卸下,她头上如墨的青丝瞬时间得到解脱,柔顺地散落下来,披满了整个脊背。这头饰压了她整整一天,如今卸下,她觉得整个人都明显轻松了很多。又想着接下来会发生的时,不觉间攥紧了拳头,紧张的不能自已。   似乎瞧出了她的不自在,穆焕倒是没再对她做什么,径自站起身来出了洞房。   眼见他一声不响的走了,苏简心中淌过一抹失望,却又觉得分外困惑。她好像也没做什么惹到他的事情吗?   女儿家在这个时候最是紧张,遇上穆焕的这种行为更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不过片刻间,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她抿着唇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最先进来的是小白猫,看到苏简它似乎很高兴,欢快地叫着冲上去,直接跳上她的腿,紧跟着上了她的肩膀,亲热地在她脸上蹭来蹭去。   苏简被小猫搞得一阵恍惚,最后笑着抱住它抵了抵额头:“眠眠怎么跑来了,今儿个这么乱,怎么还有人带你来这儿?”   穆焕是带着小猫一起进来的,因怕她面对自己时不自在,故意将眠眠带了进来,此刻正站在离她几步之远,闻声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它被你养的很好,现如今明显与你更亲近些。”   苏简抱着怀里的小猫满心欢喜,一时间倒是忘记了紧张:“我本来就喜欢猫,这个眠眠又跟你……”她略顿了顿,声音明显低了些,“跟以前的绵绵很像,总会无意间想起。”   穆焕笑着在旁边的花梨木圆桌前坐下,拿起旁边刻着梅花纹路的紫砂壶斟了酒水,一共斟了两杯,目光看向苏简:“新婚之夜,合卺酒还是要喝的。”   苏简抱着小猫缓缓走过来,接下他递过来的那盅,两人右臂环扣,缓缓将酒水送入口中。此酒辛辣无比,劲头也烈,一盅酒下腹苏简觉得整个心口都是火热热的,灼灼的很不舒服。她不大能饮酒,这般烈的酒更是不大喜欢,一喝下去便蹙紧了眉头,那副模样和前些日子喝药时也不相上下。   又见穆焕坐在那儿,唇角噙着一丝笑意,她不大乐意地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穆焕说着收了脸上的笑意,转而看她,“累了吗?”   “不累。”苏简摇了摇头,下意识便这么答了一句,但凭心而论,折腾了这一整天,头上又顶着千斤重的凤冠,她此刻恨不得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穆焕却不管她说什么,站起身走过去弯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苏简一惊,顺势环上了他的脖子,脸颊侧向一处不去看他。   洞房里红烛雀跃,暖暖的烛光映在她绯红的脸上,烦着柔和的光泽,那滑嫩细腻的肌肤水润润的,仿佛吹弹可破。穆焕喉头一阵紧致,抱着她向床榻而去,嘴上却道:“以前被你抱来抱去了几个月,今儿个难得换了身份。”   苏简乍一听有些没反应过来,略一思忖才知道他在说自己还是绵绵的时候,她还没再说什么他已轻柔的将她放在榻上,整个人欺身压了上来。   他犹如庞然大物一般的逼近,无形中让苏简觉得很有压力,下意识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小猫眠眠此刻在花梨木圆桌前握着,眯眼瞧着榻上交织的两人,颇有些无聊的“喵呜”了一声。   它这声叫唤顷刻间唤醒了苏简的理智,她身上的衣裙居然不知何时被他扯得敞开着,丝丝凉风顺着缝隙钻进去,在这乍暖还寒的天气里竟还觉得有些冷。   她匆忙间揪住了自己的衣领,为难道:“眠眠在这儿呢,我们这样……只怕不妥吧?”   穆焕亲了亲她的耳垂,声音早已变得嘶哑:“不过是只小猫,你又担心什么?”   苏简却不这么认为:“我以前养了只绵绵,结果那小猫却成了你,万一,万一这只眠眠也与众不同呢?他若如你一般,那看见我们这个样子,咱们岂不羞死?”   穆焕侧眸瞥了眼圆木桌上的小猫,转而将目光重新壹在她身上,语气温和:“这样更好,就让它在那儿待着,省得以后学着本王跑来报恩。”   苏简:“……”   大红色的幔帐被一只大手很不温柔的扯了下来,顿时掩盖了鸳鸯榻上缠绵交织的身影。   眠眠很是淡定的卧在桌上,眯眼看着一件件衣物从床帐内滚落在地上,大的小的。它似乎对自己看到的没什么兴致,张嘴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从腹中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似乎格外享受这样的时光。   “啊——”床帐内突然传来女子的呼痛声,眠眠十分警觉地睁开了眼睛,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紧接着,又有此起彼伏的声音传来,它似乎有些好奇又有些恐惧,小心翼翼的跳下桌子,一步一停顿的走过去打算瞧个究竟。   然而,就在它好不容易撞着胆子跳上了主人的床时,还没来得及看里面发生了什么,它整个猫脖子已经被男主子揪着扔了出来。   它似乎有些不甘心,再次跳了进去,企图躲进苏简的怀里,以为这样穆焕便不敢把它怎么样。然而,刚跳进去,它只觉得整只猫身子突然腾空,紧接着从床帐内飞了出来,在半空中留下一道完美的弧线。   小猫吓坏了,毛发都随之竖了起来,锋利的猫爪子暴露在外,恐惧地尖叫一声:“喵呜——”   安全落了地,它却是有些怕了,再不敢往床榻处靠近,只默默盯着那轻轻摇曳的幔帐,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这时,里面传来男子十分不悦的话:“眠眠,自己去外面玩儿,不准再进来!”   小猫不知是否听懂了穆焕的话,仰着头幽怨地“喵呜”了一声,最后悻悻地转过头去,撅着屁股往桌子上纵身一跃,寻了个清净地儿俯趴着,眯了眼睛酣然大睡。   画舫的外面已是繁星遍布,半弦月在星空高挂,溶溶的月光流泻一地,遍地生辉。   ————————   新婚夫妻,正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的时候。   摄政王府的正堂屋内,苏简一身少妇的妆容站在窗前练字,如墨青丝盘起在头顶绾作垂月髻,身上穿着宝蓝色绣着百合花孔雀纹图案的束腰襦裙,身姿曼妙,眉眼间皆是初为新妇的风情万千。   穆焕就在她身后站着,眼前的美人儿写的认真,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那些隽秀的字上,目光灼灼的瞧着她那皓白的脖颈,娇嫩的似能掐出水来。   她皓白如雪的颈间留有红迹斑斑,那是他昨晚上一夜缠绵留下的。除了脖子上,她的身上应该也还有几处。   盯着那里,他脑海里全是昨晚上她在他耳畔的娇娇莺啼。   盼这一日盼了多少年,好在总算是如愿以偿了。如今佳人在旁,他突然别无所求了,余生的日子里与她携手到老,琴瑟和谐,于他来说便是再好不过的事。   伸手环过她纤细得不赢一握的腰肢,脸颊贴着她的耳畔,鼻端是独属于她的气息,清新淡雅,透着浅浅的梨花香。   苏简握笔的手微微一滞,下意识往他怀里倚了倚:“你不是说不想再插手朝政了吗,咱们什么时候离开长安?”她也好想去外面看看,幻想着闲云野鹤的日子。   穆焕咬了咬她的耳垂:“等我把手边的事处理好,圣上年幼,我总要把一些事再三交代给他。明日三朝回门,你先与祖母和岳父大人他们商议一下,难免走的时候他们觉得意外。”   苏简点点头,这个她早就有此打算。   眠眠乖顺的在窗台趴着睡觉,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苏简望着那小东西突然笑了:“缘分有时候还真是奇妙,我不过随手捡回了一只小野猫,如今反倒得了个这般优秀的夫君回来,这上天待我还真算不错。”   穆焕闻此一笑:“难得听你夸我优秀,为夫可真有些受宠若惊了。”他说着俯首啃咬着她的衣领,眼看着领口被他牙齿越扯越大,苏简羞恼着推开他,又慌忙理了理自己的衣裙。   抬头见他一脸坏笑,苏简忍不住嗔他:“晚上不消停也便罢了,如今青天白日的便没个正经!”   穆焕不以为然的笑笑,又无赖的抱住她:“新婚燕尔,有些事也未必便只能到了夜里方能做。”   眼看他越说越离谱,苏简灵机一动:“昨晚上夫君说日后必然将我宠若珍宝,唯娘子的话马首是瞻,不知这话到了白日还算不算数?”   穆焕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总觉得这鬼丫头在给他下套。可他又不能不答,只好点头:“君子一言,我说的话自然是真的。”   “那就好。”苏简点了点头,从长案的旁边拿了个青釉茶盏递过来,笑眯眯道,“为妻有些口渴,想喝夫君亲自泡的茶,不知夫君赏不赏这个面子呢?”   穆焕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子,接过茶盏转身出了屋子。   好容易把人弄出去了,苏简松了口气,慌忙过去将门反锁,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好困,这下可以回去补个觉了。”昨晚上折腾了一宿,她整个人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回到榻上,她被子一盖不多时便睡着了去。   这一觉无人打扰,她睡得很是香甜,睡着时唇角都是翘着的。   醒来时她下意识伸了个懒腰,一睁眼却见穆焕侧躺在自己身边,他此刻闭着眼睛,俊逸的五官,白玉般的肌肤,虽是个男子,却美的不像话。   苏简痴痴看了一会儿,见穆焕骤然睁眼,她下意识攥紧了被褥后退几分:“你怎么进来的?”她明明把门反锁了的。   穆焕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本王嫌走槅扇门太远,为了早些见到王妃,本王可是直接走窗户进来的。看王妃这神情,莫不是对那门做了什么手脚?”   苏简嘿嘿一笑:“王爷多想了,没有的事,我只是睡得久了有些糊涂。”   穆焕脑袋侧枕在曲着的左臂上,侧躺在苏简旁边,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是睡得挺久的,本王等了你一个时辰了你才醒。”   一个时辰?她有睡那么久吗?   苏简还在怀疑穆焕话语的真实性,自己的被子突然被他扯开一条缝隙,无赖的也钻了进来……   ——————————   摄政王妃三朝回门的日子,武陵侯府一大早里里外外便开始忙碌起来。巳时过半,苏老太太便和苏鸿祯、苏鸿礼等人亲自等在门口了。   苏简刚下马车便见自己的亲人匍匐满地对着她和穆焕叩拜,苏简下意识看了眼穆焕。   穆焕开口道:“今后便是自家人,诸位不必多礼,大家都起吧。”   得了话,苏简忙过去亲自搀扶自己的祖母,十分心疼道:“如今才二月,天还凉着呢,祖母年纪大了怎么也在外面站着。”   苏老太太道:“劳王妃挂怀,但规矩总不能废,这是臣妇分内之事。”   苏简才不想听祖母说这些,直接道:“既是归宁便算家是,哪有长辈跪晚辈的道理,祖母这是在折孙儿的寿呢。”   老太太嗔她一眼,又敬畏的对着穆焕颔首施礼,这才低斥道:“王爷面前,不可瞎说,王爷和王妃自会洪福齐天,长命百岁的。”   “是是是,祖母你也会长命百岁的。”苏简看了眼那边的穆焕,挽着祖母的胳膊,“外面风大,走吧,阿简陪你回去。”   到了瑞安堂,因着穆焕现如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身份,苏简和他自然坐在上首。众人面对眼前的摄政王,个个充满了敬畏,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无论谈起什么话题,不过三两句便有些接不下去了。   倒是苏玠的儿子苏恒因为年纪小不懂事,一进门瞧见苏简就欢欢喜喜往她身上扑:“六姑姑!”   看到小侄子苏简也很高兴,张开胳膊抱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又狠狠亲了口他那肉嘟嘟的脸颊:“姑姑几天没见到恒儿便想念得紧呢。”   苏恒欢欢喜喜坐在苏简的膝上,仰脸笑着,露出满嘴小奶牙:“恒儿也想姑姑。”   苏简笑眯眯摸摸侄儿的脸,从袖间取出红封来,拿其中一个递给苏恒:“来,姑姑给我们恒儿发红封。”   小孩子年纪小,却也知道里面装的是能买好东西的银票,开开心心接过来。   旁边的秦莹嗔了儿子一眼:“还不赶紧给姑姑说谢谢?”   苏恒听了果然听话的向苏简道谢。   苏简转而看到苏琛旁边站着的苏笑,她将苏恒放下来亲自走上前去,蹲在苏笑跟前把红封递给她:“这个是六姐姐给我们笑笑的。”   苏笑有些怕穆焕,方才一直躲在苏琛怀里一句话也不说,如今见苏简递了红封过来,她下意识先望了眼主位上的穆焕,见他没看自己,这才小心翼翼接过来,轻声说着:“谢谢六姐姐。”   苏简抬手抚了抚苏笑左侧的碎发,眉眼带笑:“我们家七妹妹越来越水灵了,将来长大了定也是个美人儿。”   苏笑只捏着手里的红封,低着头也不说话。   苏简叹息一声,家里没有主母,苏笑如今跟着静姨娘这般教养下去,也不知日后会是什么性子。可如今自己嫁了人,她已不好对娘家之事干涉太多,便也只是唏嘘感叹而已了。   屋子里的气氛一如往常的凝重,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候着,原是回娘家的好日子,可碍着穆焕的身份,搞得倒像是接待一位贵不可言的客人。   好在苏琛与穆焕还算相熟,如今出言道:“左右今日清闲,王爷与我手谈一局如何?”   穆焕点了点头,起身随着苏琛出去了,苏鸿祯和苏鸿礼在朝为官,此刻哪有不相陪的,自然跟着离去。   没了穆焕,瑞安堂的气氛瞬间融化,苏简能明显感觉到众人脸上瞬间的释然与轻松。   今儿个回门,老太太一直有体己的话想跟孙女儿说,如今见有了机会,便拉了她的手问:“王爷待你可好?”   苏简轻轻点头,虽一语不发,但那一脸的娇羞早已证明了一切。   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嘴里呢喃着:“这就好,这就好……”   “嫁了人便是大人了,你又是王妃之尊,日后当注意自己的言行,凡是多为王爷想着,夫妻之间唯有相互扶持着方能长久。”   苏简认真听着:“祖母,孙儿记下了。”   老太太又压低了声音问了些私密之事,苏简虽有娇羞,却也一一应答。老太太对她的回答无不满意,方才渐渐放下心去。   问完了自己,苏简便又说起来想与穆焕离开京城之事。   老太太明显有些惊愕,迟迟没有开口。   苏简倚在老太太肩上:“祖母,阿简挺想去外面看看的。”说完见祖母脸上没什么笑意,想了想还是道,“若祖母不舍得,那孙儿就不去了,我留在长安还能多陪陪您老人家。”   老太太缓缓抚上她的脊背:“祖母如今身体还算硬朗,也没什么不让你放心的。祖母方才只是在想,王爷说要带你离开,莫不是打算还政于圣上?”   苏简点头:“因为我的事,王爷与太后起了争执,让圣上夹在中间也不是办法。那边到底是骨肉亲情,若再有小人进谗言,难保不会伤了他和圣上的师生情谊。王爷说了,与其日后被安个乱臣贼子的罪名遗臭万年,倒不如此时脱身,还能让圣上记着他的好,如此一来咱们苏家在朝中也会多得圣上照拂几分。”   老太太想到了是这个原因,如今又听孙女儿这么说,她拉着苏简的手语重心长道:“咱们王爷是真的爱重你呢。”   苏简笑了笑:“他是对我极好的。”   ……————……   三朝回门的日子过去没多久,穆焕终于向圣上递交了辞呈。然而,小皇帝却没同意。   在穆焕的再三要求之下,圣上到底还是允了,却并未撤掉他摄政王一职,只说让他们夫妻二人出去散心,随时还可以回来。   不管小皇帝是否真心这样想,他只要应允了二人离开,对于穆焕和苏简来说也就够了。   出了长安,苏简和蒹葭、白袖、樱桃三个丫头在马车内坐着,穆焕和蒋武策马在前。   苏简撩开窗帘看向穆焕:“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穆焕扭头看向她,眼睛里好似浸了蜜,直看得苏简一阵脸颊发热,正待她忍不住准备把帘子放下之时,他终于开了口:“去江南,那里可是好地方。”   江南水乡,乃是人间天堂,苏简早就想去一睹为快了。   。   到达江南时,已是春暖花开的四五月间了。   穆焕带着苏简在一处幽静而又雅致的大宅院门前停了下来,苏简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很是困惑的望着那宅子:“这是哪儿啊?”   穆焕笑看向她:“咱们的家。”说着对她伸出了手,“来,下车吧。”   苏简很是困惑地在他的搀扶下走下来,蒋武已经上前敲门了,很快里面一位老者将大门打开了。   看到那老者,苏简很是诧异:“管家?”这不是摄政王府的管家吗,难怪她已经一连好几日都没看到他人了。穆焕居然还骗她说管家年纪大回老家了,原来竟是在此地。   管家笑呵呵上前对着穆焕和苏简行礼:“王爷,王妃,老奴已命人备好了可口的饭菜,大家快都进去用膳吧。”   苏简糊里糊涂的随着穆焕走进去,里面的所有用具设施并不比长安城里的摄政王府奢华,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简谱的。   入门便是曲折环绕的连廊,正中央是一间穿堂红木房,左右两侧各种了一棵梨花书,此刻花儿还未凋零,雪白色的梨花铺满了树枝,簇拥在一起,远远看着便像那夜空里的漫天星辰。风吹起时,将屡屡花香送入鼻端,分外清新雅致。   穿堂屋的后面另有一个小型四合院儿,红漆木搭建的房子,院内种了许多海棠,一簇簇的,争艳夺目。漫天飞舞的柳絮当中,一棵高大的松树拔地而起,参天而立,覆盖着浓荫,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苏简扭头看他:“这宅子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开始准备了?”   穆焕点了点头:“我与魏陈交战之前便已经命人修葺好了,单等着娶了你就过来住。”说着指了指道,“这处宅子的南面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北面是一片翠竹林,西面则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以后咱们可以策马在草地上狂奔,可以在翠竹林里弹琴赋诗、琴瑟和鸣,偶尔有了兴致还可以去溪边捉上两条小鱼来做菜,如此岂不美哉?”   “王爷,王妃,热水都备好了。”管家上前道。   穆焕应了声,带着苏简去洗漱用膳。   管家准备的膳食很是可口,大都是江南本地的美食,鱼肉肥美,羊肉娇嫩,和长安城里的珍馐想必,却是另外的一番美味。   用罢膳食,赶了这段时间的路大家也都累了,苏简和穆焕便回了自己的房中休息。   别看外面的宅子质朴无比,房内的设施却都是极好的材料,和以前的住所不相上下。古朴雅致的风格,屏风、书案、衣柜、香炉、笔墨等物也是一应俱全,天青色的幔帐摸上去手感细腻,也是极好的上品。   苏简躺在比皖云阁那张床大了两倍的榻上,身下的褥子柔软的好像棉花,她心满意足的笑:“这么大一张床,以后睡觉的时候就可以随意的翻滚了。”说起来苏简的睡相有时候还真不是特别好。   穆焕躺过来抱住她,暧昧的在她耳边呢喃:“没错,是可以随意翻滚了。”   苏简耳根一热,下意识推开他:“怎么最近总没个正经。”   穆焕再次厚脸皮抱住她:“以前是怕自己娶不到妻子,自然要装出正人君子的模样,如今佳人在怀,也就没必要假装正经了不是?”   “原来无耻才是夫君的真面目?”苏简仰脸看着他,一阵好笑。   穆焕欺身压上来:“为夫可以再无耻一些的。”   苏简吓得赶紧叫停:“那个……你不是说这附近挺好玩吗,那咱们待会儿去哪儿?去溪边钓鱼晚上煮饭吃,还是去竹林里弹琴练字陶冶情操?又或者策马在草地上狂奔也很快活。”她一边说着,脑海中已经在幻想那些美好的画面了。   穆焕想也不想的道:“自然是骑马了。”   他答得如此干脆,苏简不免有些诧异:“为什么?”   他点了点她的鼻尖,笑得一脸暧昧:“因为快活啊,为夫这便给你当马骑!”说着,他整个人已经翻身躺下来,顺势抱住怀里的佳人翻坐在他的身上。   待明白她话中之意时,苏简又羞又恼,大喝一声:“穆焕,你个无赖!”   外面原本按照管家吩咐过来送消食茶水的蒹葭听到里面的动静,耳朵一红匆匆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