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师父,我来替你收尸了 作者:六念 文案 百慕教有项成文的教规,大家都不太重视。 十八岁之前要努力杀死师父?不然就会被永远葬在百慕山,怎么可能! 作为师父的小迷妹,元雅一开始也不相信。直到某一天,师父夜里喊她起来给大师兄收尸…… 【阅读指南】 1. 女主傻白呆。 2. 师父执念深,一心求死。 3. 有一点虐,结局是好的。 (●─●)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成长 主角:元雅,唐诗,宋词 ┃ 配角: ┃ 其它: ☆、早课   晋江文学城 / 作者六念   .   高耸巍峨的百慕之巅,被层层叠叠的青松环绕。   春风徐来,吹起山上一片绿意浮动。   弟子们身着青灰色布衣,头发高束,背着轻便小竹笼,陆续爬上了百慕之巅。   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比身后那整片浓郁的绿意更先映入眼帘。   弟子们习以为常,无论他们多早来,师父总是能先到。   他们放下背笼,席地而坐,开始了一日的早课。   师父会在早课上施展剑法,他们得非常认真地观察动作,记熟每一个要点。   青山绿林前,白衣舞动,银剑纷飞,宛如画境。   坐在最后面的元雅,呆呆地望着师父出神。   她并没有在思考武功招式,而是在想世间怎会有像师父这么完美的人?   武艺高强,人美心善,清风道骨,遗世独立,这些专为师父而创造的词,她数上一天都数不完。   世人都有缺点,可师父没有。   或许,师父根本不是人,是仙。   “小雅你不好好听课,又开始犯花痴了!”   元雅身旁的一位面容亲秀的男子微微凑了过来,低声提醒她要集中注意。   元雅慌忙地把自己的视线从师父身上移开,有……有那么明显吗?她也就看了师父那么一小会儿。   “你再不认真听,回头我可不帮你讲解了。”他低声又道。   元雅听言,脸色大变,立马转头惨笑道,“二师兄……你可不能这么对我……你知道我对习武一窍不通,默心法背口诀没问题,可一到实战就根本无从下手。”   这些年幸亏有二师兄的帮助,教她些假招式,她才能屡屡躲过师父的抽查,蒙混过关。   没有习武天赋的事情一定不能被师父知道!   不然以师父事事追求尽善尽美的性子,绝对容不了自己招了个蠢徒弟。   她会被赶出百慕教的!   她是上辈子修了福,才能被师父从大街上捡来这宛如仙境般的百慕教学习,绝对不能就这么轻易离开。   “那小雅你今晚来找我。”二师兄露出了欣慰的笑,“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嗯嗯!”元雅松了口气,快速地频频点头。   她看得懂剑谱上的每一个字,能背下内功心法里的每一句话,可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要怎么运用。   二师兄能教她真是太好了!   有了二师兄的帮助,她这下可以放心地花痴了。元雅转回身子,视线又聚集到了前方,师父所在的位子。   没想到,这视线一回来,竟……竟……竟和师父的对上了!   元雅心虚地低头下去。没有看到,没有看到,师父刚才一定没有看到我,她心里直念。   一时逃避之后,元雅心存侥幸,忍不住又偷偷抬起头。   师父竟还在看她!   他的眼里意味深长,可在元雅看来就只有“恨铁不成钢”五个字。   恨铁不成钢!   哎呀,她怎么就给忘了,师父不是人是仙啊!她私底下那些小动作怎么逃得过他的法眼?   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有意不用功的,我是真的学不来,就走神了那么一下下。   正当元雅心慌无措之时,旁边的二师兄替她解了围。   他突然高举起了手,“师父,弟子有一处不明!”   师父的目光这才转开,语气平和道,“宋词,你何处有疑惑?”   宋词是二师兄的名字。   百慕教的弟子,原本都是流浪的孤儿,被师父收养,赐之以名,又教之以上乘武艺。   她的名字元雅,也一样。   之后宋词和师父说了什么元雅根本无心听,挥剑有形无形的她即使听了也听不懂。   只在最后要下课的时候,猛然听见了师父喊她的名字。   “小雅,你留下来,随为师走一趟。”   他的语声一如既往的平和,元雅脑子却“轰”地炸开了,顿时一片空白。   被……被发现了,师父要赶她下山了吗?   她下意识向二师兄求救。   同门里她和二师兄关系最好。   宋词朝她笑了笑,“小雅瞧把你愁的,眉毛眼睛都挤一起了。”   她当然愁了,被赶下山的又不是他。她要是有二师兄十分之一的聪明也不至于此。   “呆雅!”宋词笑着在她肩上一拍,“别乱想快去吧,你进度跟不上,师父没准是要给你开小灶呢!”   元雅“啊”地一声,嘴巴张得很圆,恍然大悟。   “二师兄说的对!师父心善,没准是要帮我补课呢!”元雅一下子开心起来,脸上阴转晴。   “那我这就去啦!”   她飞快地向前跑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反身转过来朝宋词挥了挥手。   “二师兄等我晚上回来找你哈!”她还记得他有话要对她说。   元雅脸上挂起大大的笑容,嘴角的酒窝清晰可见。   一旁路过的二师姐唐诗见了,脸上不悦之色很明显,她哼声道:   “你这丫头成天装傻不好好学习,终于师父要给你开小灶,满意了?”   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元雅已经健步如飞背着她的竹笼蹭蹭蹭地跑走了。   二师兄宋词倒是听见了唐诗的话,迈着轻盈的步子在她周围转了圈,笑道,“诗妹,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要像小雅这么呆,师父自然也给你开。”   唐诗横他一眼,“一蠢毁所有,才不要像小雅那样。”   宋词浅笑道,“诗妹口是心非哦!”   她哪有口是心非?虽然也很想师父能专门替她辅导,但要是牺牲才智她可不愿。   唐诗又睨了眼宋词,见他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心里就来气。   本来大家都是一同长大的玩伴,但随着年龄增长,性格的差异逐渐显现,唐诗眼里看不惯宋词和元雅两人贪玩,不学无术,颇有微词。   为什么就不能专心练剑?   * * * *   师父住在百慕山的最深处,那里地势艰险,荆棘丛生,一般人没能力是进不去的。   元雅印象中,自己也只去过一次。十岁那年,她突发高热,得了重病,师父将她带了进来,因为这里有百慕山至阴之地慕寒窖,能帮助她抵御体内的热气。   在师父的悉心照顾之下,她终于病好,从此成了师父的小迷妹,觉着师父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   一想到那时每次迷迷糊糊睁眼,师父都守在床前,摸摸她的额头,替她擦汗,那感觉真是太幸福了。   师父不是人,是天,是神。   元雅紧紧地跟在“天神”的身后,望着“天神”高大笔直的背影,感觉有点不对劲。   这次师父带她进来,似乎并不像是要教她武功?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她忍不住地问道。   师父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去墓地。”   墓,墓,地。   她没有听错吧,为什么要带她来墓地?难不成师父懒得把她赶下山,想直接在这里就把她这个差生弟子给……   不要啊!   元雅连忙追上师父,紧紧地拽住他洁白的宽大衣袖,哀声道:“师父,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不偷懒了。勤能补拙,勤能补拙,多花些功夫肯定能有所成绩的,求师父不要抛弃我!”   师父叹了声气,脚步停下。   “没用的小雅,你资质太差。”   天呐,师父叹气了!   在她的印象里,师父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佛到脸上基本没什么表情。正因为此,明明年纪比弟子们都大了一轮,但在容貌上却丝毫没有差别。   她竟然让师父叹气了,可想而知师父此刻对她有多失望。   “师父,求求你了,如果能继续留在百慕山,我做什么都可以。洗衣、打扫、做饭我都会做的!师父师兄师姐练功辛苦,这些生活小事就交给我来做好了!”   她不想去墓地呀!她要留在百慕山!   她能做很多事情,不是一无是处的。现在大家每日的伙食还都是她在张罗着呢!   师父看着元雅一脸急切地想证明自己,又叹了声气。   “小雅你若愿学,为师愿把一生武功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可你资质太差,悟性太低……”   师父话到嘴边欲言又止,元雅心虚地垂下了头,低声道:“师父说的对,我太笨了,上乘武艺根本悟不到。”   她从不知道师父对她竟有如此大的期望。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此刻她深深地感受到了师父的无奈。   她再想说勤能补拙的话,师父怕也不会相信了吧。就像她自以为能靠一些假把式蒙混过关,没想到师父早就心知肚明。   师父转过身去,面朝着的是后山一片开阔荒凉之地。   他淡淡启唇,“为师也不指望你能学有所成向我挑战了,日后替师兄师姐收尸的事情,就交由你做吧。”   啊?   元雅整个人懵了。   师父要她干嘛?替师兄师姐收尸?!   “教规你忘记了?”师父提醒她。   凡百慕教弟子十八岁前,须向师父挑战剑术,若未能打败师父者则出师失败,将永远葬于百慕山。   教规她当然没忘,只是她,她一直天真的以为这个教规是师父拿出来吓唬他们,要他们好好学习的。   竟然还真有其事!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日更!求收藏! 文章不长,很快就完结了,养肥的大大们记得回来瞟一眼哦! 表白来看文的小天使,独自写作是黑暗的,但你们是光! ☆、小窝   百慕教里,元雅和宋词两人最爱笑。   元雅笑起来两侧的酒窝深深甜甜,宋词笑起来,勾在嘴角的梨涡,浅浅迷人。   他们俩被同门戏称为“大窝小窝”。   不学无术,窝囊的窝。   元雅从师父那回来,哪还有心思笑,一路上魂不守舍的。   要想留在百慕山,真的就只能去收尸了吗?   师父看起来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可她不明白,师父待他们几个徒弟明明都很好,怎么忍心说杀就杀呢?   她也知道江湖上有生死状一说,签下生死状,一战胜负,不问生死。   可那都是朝夕相处的师兄师姐呀,师父怎么下得了手?就算有人能赢得了师父,弟子又怎狠得下心杀师?   不明白,师父当初为什么要立这样的教规。   “呆雅!”   上方突然传来的一声叫唤,把元雅吓了一跳,整个人都颤抖了。   宋词倒挂在房梁上,身子倾倒下来,挡住了元雅的路。   “哎哟!吓死我了!”她摸着胸口,埋怨道,“二师兄你好好的做什么怪,偏偏在这大夜里装鬼吓人。”   宋词轻松翻身,站定,哈哈笑道:“远远见你就愁眉苦脸了,逗你一下。怎么,被师父说了?”   师父愿意说她,她心里倒还感受一点。叫她去收尸?这,这话让她怎么开得了口。   元雅和宋词向来无话不谈,可今天这事还是犹豫了。   她环顾左右,见四周寂静无人,才凑近宋词,低声道:“二师兄你还记得我们百慕教教规吗?可是当真的吗?”   宋词脸上笑容一滞,慎重地回答:“自然当真。”   元雅惊奇道,“二师兄你怎么知道?我一直以为那是师父唬我们的!”   “就说你傻嘛!”宋词又笑了起来,“师父从不开玩笑。”   这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师父为什么要立这个教规?   今年宋词十六岁,再过两年就十八了,论武功他怎么学都不可能超越师父的,但他想死个明白。   “小雅,不如我们偷偷下山吧?”他说话时眼睛一亮一亮的,像在说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   下山?!   “二师兄你疯了吗?师父不让我们私自下山的,要是被师父发现怎么办?”   宋词狡黠一笑,“所以才要偷偷地下山……”   宋词天赋聪颖,很早就认清了一个事情。   那就是师父的武功不可超越。   武艺高强的师父,在江湖之上没有点名头说不过去,所以他想下山一探个究竟。   可私自下山他没有完全的把握,要是把师父惹怒了,自己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他得要拉上小雅一起。   宋词平日嘻嘻哈哈,但他观察细致,师父虽然性子冷淡,可独独待小雅却是不一样。   比如,师父会叫元雅“小雅”,却不会叫唐诗“小诗”。   小雅生病了,他比谁都紧张,这是其他师兄妹都不曾有的待遇。   他教小雅的那些花哨把式,连诗妹都看不下去了。可再假,师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揭穿。   若是小雅也和自己一起下山,师父要怪罪起来,也应该不会受太重的罚,这是宋词心里的盘算。   可小雅脑子一根筋,唯师命是从,他几次想找机会和她说这事,小雅都觉得不可思议。在她的小脑袋里啊,以为百慕山就是仙境,师父就是世间万物。认定死了师父在哪她就要在哪。   他,和小雅不一样。   他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不甘心一辈子困在这百慕山。   “小雅,你难道不想知道师父为什么会立这个教规吗?”   “我们下山或许就能知道一些蛛丝马迹。”   宋词低声在她耳边劝说,利用师父的事情激起她的好奇。   一听到和师父有关,元雅果然很快就上钩,异常果断地道:“去!去!去!”   就算是师父叫她收尸,她也得收个明白尸!   ****   第二天一清晨,百慕教的弟子们穿着整齐,又陆续爬上了百慕之巅。   师父令他们爬山既是强壮身体之用,也能侧面检验出他们的武功进展如何。   像大师兄汉赋,已经能灵活的运用轻功飞越小半段山了,大师姐秦羌也不差,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   最惨的那位,不用想就是元雅。她一年复一年,攀爬的功夫见长,但还是保持在最后一位,并且在师兄姐学会轻功飞行之后,差距渐渐拉大。   幸好这百丈高山上,元雅一抬头还能看宋词的笑脸。这令她心里头暖暖的,无论爬多慢,宋词都会等着她。   宋词不在意时间。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看着小雅这么辛苦爬山也挺有意思的,反正师父总是会等小雅到了才开始上课。   他一点也不急。   带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呆雅,怎么闯荡江湖呢?宋词见她爬得开始喘气了,心里不禁在想。   偷偷下山的事情总要事先规划一下,他负责动脑子,到时小雅只需要紧紧跟着他就行。   这样想着,不觉身旁突然多了个人影,侧头一看竟是唐诗折了回来。   元雅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山上走着,见唐诗来了冲她露出笑容,“二师姐,你也在等我啊!真好!”   唐诗一见到元雅和宋词一起心里就不舒服。这两人成天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师父昨天教的剑法都练了吗?记熟了吗?   怎么还在这嘻嘻哈哈,一点没有学习的样子。   昨天晚上,她瞧见他们夜里私会,窃窃私语,甚是亲昵,惊呆了她。   败坏教风!   小雅傻不懂事她可以理解,但宋词不傻啊。   她一早上思来想去,不能让他们这样继续下去了。   唐诗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努力爬山的元雅,严肃地说,“小雅,你以后跟着我一起练习吧。”   二师姐虽然经常不给她好脸色,但一起长大过来元雅知道她心是好的。   元雅听见二师姐也愿意教她,心中大喜。可又回想起昨天的事情来,迟疑道:“二师姐……我很笨的,连师父都放弃了,我怕跟着你会连累到你。”   “连不连累你说了不算。”唐诗一点不在意,瞅了眼宋词,又道:“以后有不懂的来问我,别和他搅和在一起。”   这宋词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总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太不正经了,她怕小雅被他给骗去。   宋词一旁苦笑,“诗妹你这是什么眼神,还怕我把小雅吃了不成?大冤枉呦!”   唐诗白他一眼,“没有就好。”   说罢,从背上快速地拔出剑鞘,抵在他身上,一个劲地要赶他走,“你快上去,快上去,师父等着呢。”   二师兄还想回头,唐诗立马拿剑鞘刺他要腰上、腿上,“快走!快走!小雅我会看着她,你就别操心了,快走!”   元雅见二师兄被二师姐赶着得手舞足蹈,嗬嗬地笑出声,“哈哈,二师兄你也有今天,一物降一物呀!”   宋词终于躲开唐诗的剑鞘攻击,跑到三米开外,回头一笑,“我是不跟她计较,俗话说好男不和女斗,论武功,这百慕山里出除了小雅你谁还没有两把刷子呢?”   “你还不走是吧?”唐诗准备上真剑了。   宋词见她要掏家伙,急忙道,“哎哟,诗妹饶命,我这就走!这就走!”他知道自己要再皮下去,诗妹一气之下真会把他给砍了。   连师父都放弃的弟子,他也想看看师诗妹能否教出奇迹来。   不过走之前,他还要提醒元雅一句,“小雅,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哦。”   元雅一时没反应过来,宋词便隔着唐诗,用很夸张的唇语相告。   “偷偷下山。”   他的嘴巴张的很大,元雅一眼就看明白了,会意地点点头。   唐诗见他们眉目传情,这还得了,赶紧打住。   “小雅,你莫不是真喜欢上宋词了吧!”   元雅慌忙摇头,“怎么会!二师兄就是二师兄!”   她怎么会有非分之想。   “那就好。你可千万不能喜欢上他,这小子和我们不一样。”   嗯?二师兄怎么和他们不一样了?   “他以前和我说,他想离开百慕山出去闯荡。”   说完,唐诗不由呵呵一笑,“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出去闯荡,笑死人,连我都打不过。”   元雅心里沉沉地哦了一声。   那二师兄和她还真不一样,她就从来没想过离开百慕山。   百慕山什么都好,有吃有喝,有玩有学,还有那么照顾他们的师父,她怎么会想出去呢?   她这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入了江湖怕是活不过两步路。乖乖呆在百慕山,替师兄师姐们洗衣做饭也比外面好得多。   师父要不叫她收尸,他们就可以继续开心快乐地在百慕山里生活学习。   元雅一想到这个就头大。   今天夜里起,师父就开始叫她去墓地了,说要交教她如何正确地收尸。   她心里非常不愿意,师父却安慰她说,“小雅不用怕。收尸,最要紧的是心诚,技术不是关键,你能胜任的。”   这,这根本不是胜任不胜任的问题呀!   她一定要搞清楚师父为什么会立这个教规。   因为今年,大师兄十七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是师父,他的戏份在后面一些。 ☆、大窝   月明星稀。   荒凉的后山,一到夜里便窸窣声四起。   倘若之前元雅还抱有侥幸的话,这一刻她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二师兄说的话没有错。   师父从不开玩笑。   他何止不开玩笑,更是做什么事情都要精益求精,追求完美。就连收尸,他都大摆器具,弄得特别有仪式感。   长长的木桌上,摆满了丧葬入殓所需的道具。那些装备们一字排开,令元雅目瞪口呆。   “小雅,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师父招呼她走近些,她站的太远了。   元雅颤颤道:“师父……我……我视力好,这距离能看见,看得可清楚了!”   师父淡淡地看她一眼,也没有为难她,默默地走到木桌的一头,拿起上面的一张洁白的绢质帕子,径自地说起来:“第一步,要为死者擦拭头面,就用这白绢。”   “双方决斗,胜负既已分,败者定会口吐鲜血,脸上有了脏渍入了地府不好轮回,得擦拭干净。”   他的声音既远,也近,带着寒意,听得元雅不禁哆索。   说罢,师父轻轻将白绢放回,又捻了旁边的一跟针线起来。   元雅见那针体粗大,针尖发亮,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师父幽幽道:“这是缝补肉.身的针线。”   元雅一听要“缝补肉.身”,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捂住耳朵大喊道,“师父不要说了!我不听!我不听!”   这么残忍的话,师父怎么能说得如此轻易。   师父没有停下,反安慰她道:“小雅不用怕,四体若完好,则可不用。”   他顿了顿,又道,“你若真害怕,为师尽量留全尸给你。”   不,这人不是她的师父。   她的师父心善,待他们极好,绝对不会这么忍酷无情地说出草菅人生死的话。   他虽然面上冷清,但对众弟子们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为什么要费心将他们这群孤儿捡回来,悉心抚养呢?   师父没有理会她一脸的惊讶与疑惑,继续往前迈了一步,拿起了一套整洁的衣物。   “这是寿衣,和平日里你们穿的青袍无大差别,就是加了几跟带子。穿上之后要将四肢系紧,以防入了邪气。”   “寿衣一定要记得要反着穿,归魂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说得认真,和平时教弟子习武练剑一样,还不忘叮嘱她这一些要注意的事项。   元雅却听一个字也听进下去,她飞奔到师父跟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寿衣。   “师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鼓起勇气问道。   “师父你的武功那么厉害,我们怎么可能超越得了你?”   “这是什么该死的教规,难道师父抚养我们长大,就是为了看着我们一个个死去吗?”   师父没有立刻回答,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感情的起伏。   他默不作声地把元雅手中的寿衣拿出来,散开。   青袍一泻而下,正好遮住了师父修长高大的身子。   “小雅,既然你问了,为师也不瞒你。”他低声道。   元雅抬眼看去,却发现师父眼里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这教规真正想让人死去的,只有为师一人。”   “为师活得够久了,若要正常死亡,起码得到百来岁,为师等不及了。”   “既然外面的人都是一群废物,为师只好亲自培养。”   他定定地看着小雅,忽得一笑,“为师是真心喜欢这寿衣。”   “小雅若是能亲手替为师穿上,这辈子也就死而无憾了。”   元雅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师父……你……”   她从没见过师父笑。   师父笑起来,真好看。英气的笑,和其他时候截然不同,师父年轻时定是个俊美少侠。   “师父……是不是……这世间已没有令你感到开心畅快的事情了?”她小心地猜测道。   所以才想要求一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这些弟子们可以想办法让你开心呀!你想要做什么我们都可以帮你做!”   师父摇头。   “小雅,你觉得以为师的修为,什么事情是不能办不到的?”   这……元雅一时哑然。   师父的武艺感觉登峰造极了,确实他要行走江湖,什么事情不能做?   元雅猛地又想起来二师姐今日说的话,你可不以喜欢宋词,他和我们不一样。   “啊哦!我知道了!师父心爱的女子不能和师父在一起!你们身份差距太大,不得不分开。”   元雅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一定是这样!有了师母,师父就能找回活下去的希望了。   师父冷冷地看她一眼,“功夫不好好学,心思还挺多。”   “不!不!不!师父你听我说,这个很重要!我虽然傻,但还是知道做人呢,开心最重要,要是心里没有了依靠就很难坚持。”她又将寿衣夺了回来,随手一皱,抱在了怀里。   “师父,你就是我的依靠,只要你在,我就觉得哪里都是仙境。师父你放心,我们会帮你找回希望!这寿衣你以后再也不会喜欢,我这就给你拿去烧掉、丢掉!”   元雅一股脑地说完,不等师父回应,蹭蹭蹭地抱着寿衣跑掉了。   她要去找二师兄,她要下山,她要帮助师父找回活下去的希望!   百慕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死!   师父望着元雅离去的背影,又是一声叹息。   “小雅,究竟要如何,才能让你起杀心?”   一个人的生,需要信念。   死,无需理由。   * * * *   “二师兄,二师兄我知道为什么了!师父他这样是有原因的!”   元雅当天晚上心急燎原地去找宋词,唐诗看到都惊呆了。   “还敢说你们俩没什么!”   这,这可是深夜偷情啊!小小年纪,他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师父不管不问,就可以乱来了吗?   她要去阻止他们。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天纳,她根本不敢想象。   待唐诗赶到宋词房门外时,就听见宋词的声音传了出来。   “小雅,我们私奔吧。”   “私奔是最好的。”   什么!他们还想私奔!这小子真给她长脸了!   唐诗一脚踹开了门,“谁说要私奔的,我这就把他舌头给割下来。”   门一开,宋词一见是唐诗,脸顿时煞白,失笑道:“诗妹……你怎么来了?”   “消消气,坐……坐……”   元雅跑了过去,拉唐诗进来,看了看周围,将门关上。   “二师姐,你误会了。”元雅低声说,“我和二师兄是在说偷偷下山要装成什么身份好。”   偷偷下山?!   唐诗眼睛瞪了起来,“还想骗我!你们俩偷偷下山不是私奔是什么?”   “哎呀,不是的不是的。”元雅连连摆手,解释道:“我们是想下山去查查师父的身世,是不是以前有什么芥蒂在心。”   她将师父一心想要求死的事情告诉唐诗,如果不替师父解决这个心病,恐怕到时候大伙儿都得死。   师父的武功哪是说超就能超的。   大师兄今年十七岁,他们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哦!”唐诗听言,神色终于缓和了,长长地哦了声,“原来你们是在密谋这事。”   宋词忙道:“可不是,诗妹要再把我当坏人,真就大冤枉了。我可是风流倜傥的正人君子。”   “你闭嘴。”唐诗瞪他一眼,“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能让你和小雅单独下山。”   宋词笑道:“诗妹莫不是想和我一起去?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不可以!”元雅急道,“我也要去!师父的事情我一定要参与!”   “可我们三人都去了,还算是偷偷下山吗还是得有人留在山上掩护。”宋词心里琢磨道,小雅定是要去的,有小雅在师父才不至于大怒。   但他又不得不去,因为这可能是自己唯一一次下山的机会了。   唐诗见宋词脸上为难,心里猜到了几分,宋词很想下山。本来想着说她和小雅一起去的,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咳。   “算了算了,你们两个不学无术的去吧,我还有剑法要练,才不能受你们拖累,荒废了学业。”唐诗妥协道。   宋词脸色一怔,看向唐诗的目光竟有些不一样了。   多了份感激。   “诗妹果然一代女侠风范,武艺精湛,人美心善!”他由衷的赞叹,面上却还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少来!”唐诗不吃他油嘴滑舌那套,直言道:“小雅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唯你是问!”   “是是是!”宋词一口答应。   他和小雅偷偷下山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小下来。   唐诗很快领着元雅回自己房间,多一刻都不让她久待。   元雅比她和宋词小两岁,宋词在她这个年龄早就开始耍机灵了,可元雅却还像是长不大,功夫也差,十足是个小拖累。   幸好她还算乖巧懂事,知道别人对她好,也常常狗腿地想着方法回报他们。   下了山,可不能让她被宋词给欺负而了,唐诗得提前教她些防身之术。   “二师姐你想太多了吧,二师兄和我们一起长大的,他怎么会对我图谋不轨?”   “防人之心不可无。”唐诗提醒她,“况且,宋词这次下山可能再也不回了,你们若有难我会去找师父出面,这事瞒不了他太久的。”   “二师姐你说什么?二师兄不回来了?”元雅只关注到她说宋词不回来了,一脸的震惊。   “你看不出来吗?那小子一直想走,心早就不在这了。”   元雅疑惑不解,“可百慕山是我们的家呀!他不回家要去哪里?”   唐诗懒懒道,“我怎么知道?” ☆、下山   山下的人,果然都是群废物,就连元雅这个山上的废物都看不下去了。   他们下山后发现这些人的武功实在算不上武功。   原来,师父也不是什么人都捡,得是要有慧根的孤儿才愿意收留。   比如像二师兄宋词这样的。   平时间见他吊二郎当,经常被二师姐欺负,也没感觉他武功有多好,想不到在这群人面前都算高手了。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宋词揪着那恶霸的耳朵,那人直喊救命。   “以后还敢再欺负小姑娘吗?”   “不敢了,不敢了,少侠饶命!”   得到承诺后,宋词这才放开他,转眼对元雅笑道:“小雅,这山下比我想的要容易多了嘛。”   他本以为江湖之上个个都能耍刀弄剑,没想到江湖之外,不会武功的多了去了。   小雅虽然不会武功,但常年爬山,身体素质锻炼得很好。宋词心里估计着,山下大多数人都没她跑得快。   “若是遇到危险,小雅你只管跑就是了,等我解决了他们再回来找你。”他提前叮嘱她。   元雅点头答应,“可我们下山好几个时辰了,除了打抱不平之外毫无进展,就连师父姓名都没打听到,这可怎么办?”   她有些沮丧。   他们从一早偷偷溜出来,到现在太阳都要落山了。师父对他们而言,还是一个迷。   山下问了一圈,竟没人听过百慕教,就连知道百慕山的人也聊聊无几。而且那些人一致都认为百慕山里闹鬼被封山了,误入者死。   对于这些传闻,宋词呵呵大笑,“他们口中百慕山里的鬼不会说的是我们吧!”   这就是师父不让他们下山的原因吗?   “二师兄你的玩笑一点不好笑,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元雅努努嘴,“百慕山外头看起来荒凉,师父不让我们下山,一定是怕我们惊扰了山下的居民。”   宋词忘了小雅是师父的小迷妹,听不得别人说师父一点不是。   他赶紧闭嘴,转了开了话题。   “小雅,我们现在的身份是私奔的一对小情人呢,你这一副愁容可怎么行?难得有机会出来,我们好好体验一把山下的生活吧。”   “瞧这热闹的市集,这么多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比百慕山有趣多了!”   “我们去看一看,没准能挑上件你二师姐喜欢的,不然回去准被她揍一顿。”   说罢,他拉起了元雅的手,带她钻进了人群里。   身后,灯火璀璨,人流传动。   一个人影在暗中显现,近看去,正是先前那个向宋词求饶的恶霸。   一脸横肉的他在灯火中露出笑意,对身边人道:“去,通知青桐派,百慕山终于有人出来了。”   他奉命在山下苦等多年,终于让他给等着了。   夜市人来人往,吆喝声嬉笑声不断。   宋词微微一笑,拿起一张猪头面具戴在元雅脸上。   “小雅这个面具适合你。”   哪里适合她了?元雅眉头一皱,将面具一把扯下反扣在宋词脸上,“适合你才是,二师兄!”   宋词欣然接受,在她面前左摇右摆的。   元雅嘻嘻一笑,“像极了。”   猪头二师兄继续晃动着身子,开始支支吾吾的说起话来。   “记得二师兄的话,遇到危险你就跑,他们跑不过你。”   他被猪头面具捂住脸,话说声音浑糊不清,可元雅还是听懂了。   元雅顿时警觉起来。   放眼望去,朦胧灯火之下,那双双眼睛似乎都在盯着她。   他们被跟踪了!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元雅来不及惊讶,也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拔腿就跑。   对,她得跑,不能拖累二师兄。   元雅告诉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回头,回头就会是拖累。   她一直跑,一直跑,不记得穿过了多少人,也不曾回头看看二师兄是否有赢得过那些人。只要他们追不上她,她就不会有危险。   从人群密集跑到人迹稀散,再到一个人影都见不着,她也没有停下来。   二师兄若是解决了麻烦,一定会来找她。   二师兄跑得比她快多了,一定能追上她。   她只要朝着月亮的方向,一直跑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元雅才猛地停住,脚下的沙石霎时飞溅而出。   “呆雅别跑了,你要累死你二师兄了!”   回头一看,宋词气喘吁吁地瘫在路旁。   元雅立马赶了过去,担心地问道:“二师兄你没事吧,可有哪里伤着?”   宋词虽有天赋,但不爱锻炼。短时能跑得比元雅快,可时间一长后力不足。解决青桐派那些小喽喽没花太多功夫,想不到追上小雅却废了他半条命。   元雅把他拉了起来,宋词略略失笑,“我是叫你跑,可没叫你这么拼死命地跑。还真不能小瞧了你,以后作战策略我得改改。”   元雅只庆幸自己没拖累到二师兄。   待他平复下来,元雅便问,“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宋词严肃起来,“是青桐派的人,青桐派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师父怕是和他们有过节,我们一下山就被那些人给盯上了。”   他一声叹道,“看来打探师父背景比预想中要更费劲了。”   元雅不以为意,“至少我们有线索了,不是吗?”   宋词眼前一亮,“小雅说的对!”   ****   青桐派的云霄殿宽敞明亮,一位白头老者在高位威严站立。   殿下跪着一群身强的大汉。   老者一回身,破口骂道:“废物!连两个小娃都抓不到!”   那群大汉哭诉道:“师尊,不是我们不行,是……是对方很强啊!”   那白头师尊哼哧一声,道:“再强也不过是不成人的小娃,能有什么威胁?”   况且他们再强,能强得过师父吗?”   那师尊阴阴一笑,心道:就算是他们那天赋异禀、武艺超群的师父,也不曾逃得过他的手掌。   他捋须想了想,瞬时有了对策。   “叶卿鸿自恃清高,定不会教他们江湖险恶。”   大汉们不解,你看我我看你:“师尊这话……是什么意思……”   “愚昧!”师尊破口又骂,这群人……真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要他这个师尊一点点教吗?   “听说白了就是用毒!用毒啊!”他上了年纪,不能大叫的。   那群徒孙顿时醍醐灌顶,明的不行,他们可以暗中使计啊。   “师尊英明!我们这就去办!”   青桐派是江湖第一大派,耳目众多,想随便搞几个花样出来,轻而易举。   “所以师尊常常教导你们,做人要变通,一根筋是没用的。”他晃着头,闭眸,悠悠道。   “师尊说的是!”   武功再高有什么用呢?如今江湖第一大门派还不是他们青桐派,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世人对百慕教一无所知,青桐山却名声在外。世人只会将他们的孩子源源不断地往青桐派送。虽然送上来的孩子悟性参差不齐,但林子大了总归能抓到几只好鸟。   剩下的,留着打打杂,维护门派庞大的声望也不错。   师尊捋捋须,脸上露出了笑意,他对自己管理青桐派的方式非常满意。   现在唯一能威胁到他的就是百慕教了。   当年,叶卿鸿亲自挑了数名弟子上山,不知要搞什么大动作,他非常好奇。   于是他派人一直盯紧百慕山,有任何动静都第一时间向他汇报。可想不到,十年过去,百慕山宛如死山,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今日终于有消息传来,他内心按捺不住的激动。   又要见面了,小师弟。 作者有话要说:  青桐派里的小青桐们,敌人还有五秒到达战场,请做好准备~ ☆、中毒   夜里,元雅和宋词偷偷赶回百慕山,明日还有早课不能落下,不然师父一定起疑。   第二天,唐诗等着他们二人一起爬上百慕之巅。   “山下好玩吗?”她漫不经心地问。   “好玩。”宋词就知道她会好奇,嘴上却说着不在意。他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黑泥人,交到她手上。   “给我的?”唐诗惊讶地不敢相信。   元雅快步赶上他们,笑道:“对的!我和二师兄挑了很久呢!”   既然他们挑了很久,那这份心意她就收下了。唐诗心里高兴,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小黑泥人看。   这泥人怎么还是个男的?手上持一把大长矛,气势凌人。   元雅一旁怨宋词,“我就说不要选张飞,你看二师姐现在好像也不是很喜欢。选刘备她一定喜欢,刘备使是双股剑,师姐剑法也好。”   “不不。”宋词摇头道,“刘备哭哭啼啼的,一点也不适合诗妹,张飞的性格才好呢,正直爽快!”   唐诗拿着泥人,眉头一皱,“敢情你们俩下山没干正事去听戏了?”   元雅连忙道:“没有没有!我们一下山就被人盯上了,那些人很厉害呢!”   她把昨日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唐诗,今日他们还打算再下山去夜探青桐派。   宋词分析道:“我见青桐派弟子的功夫有些眼熟,和百慕教的有几分相像,就是不知他们怎会把剑法练成那个鬼样。潜入青桐派追根溯源,或许能查到一些信息。”   唐诗一听要夜探,担忧道:“你们记得万分小心,不管有没有收获,三更前一定回来。”   师父起得早,不论他们多早爬上百慕之巅,一定能见到师父浅白的衣袍,翩然而立。   要是过了四更,没准师父已经飞上去了。那里是整个百慕山最高的地方,站在上面往下看去,百慕山一览无遗。   他们晚了回来,一定会被师父瞧见。   元雅却心下沉思着,今晚夜探青桐派,飞檐走壁肯定少不了。她不会武功,毛手毛脚,惹出大动静怎么办?一定会拖累二师兄。   虽然她是很想亲自了解师父的过去,可万一要是又像昨天一样打起架来,她除了能跑一点作用也没,反倒会让二师兄分心。   为什么自己就是那么笨学不会武功呢?师兄师姐一个个天赋不凡,师父当初是怎么挑中资质差劲的她呢?   她想和二师兄说让他今晚和二师姐下山,自己留下来做掩护。可这样也太没出息了,口口声声说要给师父找回希望的是她,怎么能一直躲在师兄师姐身后呢?   不会武功的她应该想想其他的缓解之法。   师兄师姐轻功好,可以飞檐走壁。她实在不行可以借助外物,在身上绑好粗绳,借助绳子跃过去。   遇到危险她打不过,要是有弓弩一样的东西,她就能避免近战,远远地伏击别人。   元雅这样想着,不觉中一把木质的兽皮弹弓从天而降,落到了她的眼前。   “二师兄!”她惊呼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她还只是在想,没想到宋词已经将东西做出来了。   “我当然知道。”他得意地笑道。昨日追小雅追得累瘫之后,他就在想怎么让她也能防身。   元雅的腕力当不是问题,毕竟教里她张罗膳食,单手掌大锅轻而易举。   关键还是要看弹丸的威力。   “这个简单!”元雅扬眉一笑,“厨房的辣椒水多得是。”   有了它,元雅信心满满,没有人能挡得住辣椒对眼睛的攻击。   入夜,蝉鸣声不绝于耳。   宋词与元雅换上黑色的夜行衣,偷偷溜进了青桐派的藏书阁。   若要了解一个门派的根源,翻看藏书是最有效的,尤其在两家的武功还有几分相似的情况下。   青桐派不愧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就连藏书阁也是大到离谱,各类心经剑谱,琳琅满目。   “小雅,心法口诀你最会背了,这些你有看出端倪吗?”他们来到一排排书架前,宋词小声地说道。   元雅实战不行,但死记的功夫没少下。她开始一直以为是自己心法记得不牢,所以剑挥不出来。有段时间日夜狂背,后来发现自己是真没那个天赋的时候,她已经把百慕教所有的内功心法倒背如流了。   元雅翻了一本又一本,面色越来越凝重,不应该啊!   青桐派这里记载的内功心法她悉数都背过,难道天下武学内功心法都是一样的?   “不,或许百慕教和青桐派本就是同宗。”宋词猜测道。   元雅又把剑谱翻出来,一看,发现招式对不上。百慕教的剑法行云流水,明显比青桐派的高了出几个段位。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那群人剑法耍得不成样了。”   师父所教的应当都是上乘武艺。   可师父既然想要另立门户,为何又要立下杀师的教规呢?若没有人能超越他,百慕教的人永不下山,又怎能将本教武功发扬光大呢?   “小雅,我们再找找看这里面是否还有历届档案记录。师父有能力自立门户,当时一定颇负盛名。”   他们往藏书阁最里头钻去,这类资料通常都会保存得很小心。   元雅和宋词也很小心地垫着步,轻手轻脚地一点点往里头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外面窗户不知何时被人捅破,一缕缕迷烟飘散了进来。   迷烟越飘越多,他们没走多远,就双双栽倒在地。   “呵呵!”   放肆的笑声一阵响起,由远及近,来到了屋内。   “师尊果然妙计!”   “这俩小贼竟然敢来我们青桐派偷武功秘籍,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师尊,要怎么处置这两个小贼?”   师尊不疾不徐,漫步走近,见元雅和宋词二人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不出他所料。   “先用铁索将他们二人绑起来。”他缓缓蹲下身,抓起脚下的元雅的手臂,在她细嫩的手腕上掐指一按。   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女娃竟然毫无内力!   “叶卿鸿你究竟在搞什么花样?”他的双眼眯起,脸上的皱纹又加深了许多。当年,他可是亲眼目睹他挑选的弟子个个都是学武的好材料,怎么眼前这女娃一点内力都探测不到?   他质问徒孙们,“你们可是抓错了人?这女娃根本不会武功,能有什么威胁?”   徒孙七嘴八舌道,“怎么可能,昨夜把我们打伤的就是这个小子,不会认错的。”   师尊半信半疑,复又抓起宋词的手臂一探。这人倒是会武功,有点内力,但远没有达到他预料的深度。   他呵呵地笑出了声:“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徒弟吗?看来天下第一也是浪得虚名!”   “给我关起来。”就这点功夫,他们也跑不出青桐派的地牢。   亏他还担心十年后他的弟子们长大成人,他会重新下山找他麻烦呢。   哈哈!他大笑着走出门去。武痴武痴,说白了还是一个痴字。   这下,可以高枕无忧了。   * * *   山下的人高枕无忧,山上人,却心急如焚。   唐诗在门前来回踱步,不时向下张望。眼看都要四更了,这两家伙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遇到了危险?   就说宋词不靠谱了,三脚猫的功夫还想要闯荡江湖。要是真遇到了危险,那不会武功的小雅岂不是凶多吉少?   不行,她得赶紧秉禀明师父知道。   唐诗当下轻功发力,以最快的速度登上了百慕之巅。   旭日未升,凉风不止,师父果然已经在了。   树林上的树叶被吹得唰唰作响。   师父察觉到动静,回过身来,见来人,心下有些奇怪,幽幽道:“唐诗今日来得早,怎就你一人?”   他记得唐诗常和小雅一起,都是最晚上山的那一批。   “师父!”唐诗一见师父,连忙奔过去,屈躬揖道:“小雅和宋词昨夜下山,至今未归,怕是遇到了麻烦!”   “下山?”师父眉头一紧,“你可知去了哪里?”   唐诗如实相告,“他们去了青桐派。”   师父怔然,垂眸沉吟道:“青桐派……”   他们竟找去了青桐派。   唐诗见师父的反应,心里猜想师父当真是和青桐派有过节吗?那他们夜探青桐派岂不是入了虎口?   她忙道:“师父,弟子想下山去看看,若宋词和小雅真是遇到了危险,我去将他们救出来。”   她的武功比宋词高多了。   师父摆手阻止她,“不必。”   十年前的恩怨,也该做个了结了。   他瞬时抬起眼,神色清明。   “唐诗,你召集教中弟子,今日随为师下山。”   “遵命!”唐诗喜出望外,有师父相助,天下当没有难事。   百慕教的弟子一听要下山,他们磨刀擦剑,一个个眼里都大放异彩,“学了十年的功夫,今日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了!”   “第一个请让我来!我新悟出的一招正愁没处施展呢!”   “就你有新招吗?我这□□个新招都生锈了,怎不让我先来?”   “不服来比一比?谁胜了谁先上!”   “比就比,看剑!”   在百慕教里除了宋词和元雅,竟全是一言不合就开干的武痴们。    ☆、自救   阴暗潮湿的地牢,密不见光。   元雅缓缓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浑身被重实的铁锁绑住,动弹不得。   二师兄呢?   她侧眸一看,二师兄竟然也被大大的铁索绑住昏倒在她的身旁。   元雅拼命挣扎,她想靠近宋词,就把他叫醒。   铁索发出阵阵清脆的“晃啷”声,引来了看守的注意。   看守进来警告她,“不许乱动!老实呆着!”   元雅朝他大喊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放我们出去!”   那人呵呵笑道,“你们两个小贼,夜闯我们青桐派的藏书阁,偷取武林秘籍还有理了?不关你们关谁?”   经他这么一说,元雅这才想起来,昨天夜里她和二师兄确实是夜闯藏书阁,想要打探有关师父的消息,没想到却被人抓了起来。   为什么她对昨夜的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呢?只觉得头一晕,便到了下去,再醒来就已经被人拿铁索绑住了。   可自己已经醒来,二师兄怎么还在昏迷?   “二师兄!二师兄!”她一点点挪动身子,将被绑住的手靠近宋词,不断地拍打他的脸。   宋词没有反应。   奇怪了。元雅心想,她得想办法逃出去,不然没办法救二师兄。可这地牢阴森不见天日,外面又有看守,要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她环顾四周,地牢里除了关着他们,昏暗中竟还看到了别的人影。只见那人蓬头垢面地靠墙坐着,垂头丧气,毫无生机。   元雅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试着与他交谈,“这位大哥,大哥,你也是因为闯了藏书阁被关进来的吗?”   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又垂了下去。   元雅没有灰心,继续道:“我是百慕教的弟子,因为好奇青桐派的武功和我们百慕教的有几分相似,所以才夜闯藏书阁一探个究竟,没想到反被关了进来。”   那人一听元雅说“百慕教”三个字,瞬时又抬起了头。   元雅见他终于有反应,心里暗喜,又笑道,“这里阴冷潮湿,我师兄又昏迷不醒,能和大哥说说话,真是太好了。”   那人忽得低声道:“你师兄不是昏迷,是中毒了。”   中毒?!   他轻笑道:“可不,青桐派自诩名门正派,暗地里却最喜用这种阴险手段。”   元雅还真如那白头师尊所料,头一次听说过中毒的事情,大为震惊。可她和二师兄同入藏书阁,为什么独独他中毒了?   她心里怀着疑问,又道:“大哥你也是中了他们的毒进来的吗?”   那人哼道:“我是不耻那老头的行迹,被他一怒之下罚了到此处。”   原来他也是青桐派的弟子。   那人沉默了片刻,又出声道:“你说你是百慕教的弟子,可是当真?”   “当真当真!”元雅听言,心下激动,终于遇到一个知道百慕教的人了!   “你听过百慕教吗!”   那人道:“何止听过,老头最为忌惮的就是百慕教。我曾听他说过,这世上能要他命的人都在百慕山上。”   他说山上都是一群只懂练武的疯子。能利用则好,不能利用就会是最大的威胁。这话,他在心里默念,并没有说出来。   “什么?谁要他命?我们百慕教与世无争从不伤人性命!”怎么可以背地里这么诋毁他们呢?元雅骂道,等他们出了这地牢一定要和他口中的老头当面对峙。   那人没有说话,长发之下一双黑亮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   他很好奇,这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百慕教弟子,是怎么要那老头的命?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药丸,隔着铁柱牢笼丢了过去。   药丸不偏不倚地滚到了元雅的脚边。   “给你师兄服下吧,不然他必死无疑。”   元雅如获至宝,感激道,“谢谢大哥!不,大侠!我们出去了一定会报答你!”   她蹭过去,艰难地用被捆绑的双手捡起地上的黑色药丸,一点点地又移回了宋词脸旁,将药丸塞到他的嘴里。   这药丸果然奏效,宋词一经服下,立马咳嗽了几声。   “二师兄你醒啦!”元雅欣喜不已。   宋词睁开眼,没有立即回答,只看了看周围环境,立马猜到了几分。   元雅和他说是对面那个大侠救了他,宋词坐起身子,向他点头致谢。   “能不能出去这地牢就看你们的造化了。”那人道。   宋词看着地牢的铜墙铁壁,笑道:“要出去也不难。”   说话间,他身上的铁索已经悄然地被退下。   元雅震惊不已:“二师兄!这么重的铁索你没钥匙是怎么解开的?”   宋词笑道:“解锁不一定要钥匙。”   他们这绑法,就算没有钥匙开锁,他也能轻易地绕开。   对面那人看怔了眼,叹道:“果然是百慕教的弟子,名不虚传!”   宋词替元雅把她身上的铁索也解开,元雅满眼期待道:“那二师兄也能把这牢门的锁打开咯?”   宋词苦笑,“这个不能。”   呆雅,还真把他当作无所不能了。   这门把锁还是得吸引看守过来,拿到他钥匙才能开。   元雅白高兴了一阵。   “小雅,你的弹弓和麻绳还在吗?”宋词忽得问道。   元雅伸手在腰间一摸,“在的!”   宋词满意地笑了笑,凑到她耳边低声谋划待会儿出去的计划。   说罢,元雅也露出了笑意,二师兄你这个注意好。   他们将铁索重新套回身上,只不过这次是毫无束缚的假绑。   宋词很快装死又瘫回了地上,元雅跪在他的身旁痛哭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我二师兄死了,死了!”   “二师兄!你快醒醒不要死啊!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呜呜呜!”元雅放声大哭,哭得动天憾地,如丧考妣。   对面牢门里的人看得傻眼了,谁说百慕山上都是一群只会练武的疯子?他们根本就是装疯做戏的好手!   这时地牢的门突然开了,光线照了进来,宋词脸上微微一笑。   “吵什么吵!”看守站在门外不耐烦道。   元雅继续使力,得叫他进来才是。   “大哥你看我二师兄他嘴唇发黑,浑身冰凉,是不是中毒身亡了!”   “我二师兄要死了我怎么办啊,我在这世上孤苦伶仃要不也随他去了,呜呜呜!”   那看守听言不由走了进来,要是真死了,可不能让尸体继续在牢里带着,得运出去。   他一进来,宋词眼疾手快,挥出长绳套出了他的脖子。元雅适时掏出弹弓,瞄准了他的眼睛。   被辣椒水泡过的弹丸打在他的眼睛上,那人直喊:“啊!疼疼疼!痒痒痒!”   宋词趁他看不见,一把将看守拉到了牢门前,很快摸出他身上金色的钥匙串递给元雅,“开门去。”   元雅二话不说,接过钥匙串立即去找对应的钥匙。很快,咔嚓一声,牢门的大锁开了。宋词将看守打晕,按倒在地。元雅一出牢门,又替对面的大哥将门锁打开。   “大侠,出来吧!我们一起逃走!”   宋词和元雅虽不爱习武,但在其他方面配合得很好。三下五除二,就和那“大侠”轻松地逃出了地牢。   刺眼的阳光照他们的脸上,他们毫不躲避,正面迎接。   元雅笑嘻嘻地宋词,“二师兄我们逃出来啦!”   宋词点点头,也朝她一笑。   小雅即使笨点,但不会拖他后退。在无聊的百慕山上,宋词经常打趣她找乐子,小雅从来都是笑呵呵地,不会生气。   可,一想到百慕山,他立马笑不出来了。   他们误了早课!   宋词心想,完蛋了!   他们在地牢里呆了一夜,太阳如今已经高高在上了,他们就算瞬移赶回去,早课也已经结束。   元雅哭笑不得,“二师兄……师父可能已经下山来找我们了……”   二师姐唐诗和她说过,只要他们一有危险,她就会去找师父出面相助。   宋词心里也慌了,要说天下还有什么是令他害怕的,除了师父没有别人。   师父将他们抚养成人,亦师亦父。最关键的还是,他根本打不过师父。正是因为知道了师父的武功不可超越,他早早就放弃了学武的想法。   师父叫他面壁思过,他就只能面壁思过。师父叫他罚抄心经,他也只能乖乖罚抄心经。   这下,他拉着小雅一起下山遇险,师父不知要如何罚他。   宋词对元雅灿灿地笑道,“小雅,师父要是怪罪下来,你可要帮我美言几句哦!”   什么美言几句?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吧。   宋词道,“不会的,师父舍不得罚你。”   啊?元雅听的一脸懵,他怎么知道师父舍不得罚她?她可是师父手下最最最差劲的弟子啊!师父要真不罚她,也只是放弃了她,觉得罚不罚无所谓吧。   宋词摇了摇头。   “小雅,难道你不奇怪为什么我会中毒而你却安然无事吗?”   元雅的心一颤,她不是没有怀疑,可这和师父有什么关系呢?   宋词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嘈闹声。   “青桐派弟子全去云霄殿集合!百慕教的来踢馆了!”   “哪个百慕教啊?”   “就是百慕山上的百慕教!”   “可百慕山不是死山吗?上面下来的……是人是鬼啊!”   宋词和元雅听了,不由跟着那嘈闹声走去。    ☆、师门   百慕山上的当然都是人,而且一个个身手不凡。   青桐派虽然人多势众,但面对如仙一般的师父和弟子,他们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习武之人与寻常人并排一站,气势和骨架子是不一样的,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来。   而在习武之人当中,内力深厚的与花架子也很容易能区分。青桐派弟子属于后者,而百慕教的弟子属于前者。他们身着齐色青袍,正直挺拔。肩上负一柄银亮长剑,目光中便透露着无比的自信。   师父叶卿鸿在青桐派大门前站定,望着门上金字牌匾,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来者何……何人,为何在……在青桐派门前闹事!”青桐派弟子也被他们气势给吓着,说话竟不伶俐了。   师父淡淡地看他一眼,“你叫左京鸿出来。”   左……京……鸿?那不就是师尊的大名吗?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竟然认得师尊他老人家?   “我们师尊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他道。   百慕教的弟子也不甘示弱,大师兄汉赋站了出来,“我们师父想见的人,岂是你想不见就不见的?”   青桐派那弟子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直道:“你!你!”   正当此时,一阵哈哈的大笑从里头传来,转眼间那笑声就来到了跟前。   只见一位白头老者从青桐派内一飞而出。   是师尊!   他们的眼睛瞬间都亮了起来。   左京鸿放声大笑道:“师弟许久不见,想不到你的弟子也是如此臭屁,哈哈!”   他这话一出,不论是百慕教还是青桐派的弟子都是一脸惊讶,他们竟然是师兄弟!白头老者少说也像四五十岁,而他的师弟竟然还墨发依旧,容貌不老。   唐诗见师父神情,似乎一点不想和这个老头扯上关系,对他的套近乎更是直接置之不理,只道:“我那两个徒儿在哪?我来接他们回家。”   左京鸿故作惊讶道:“昨夜确是有两名小贼夜闯藏书阁被我拿下了,想不到竟然是师弟你的徒弟?”   青桐派的弟子一片嘘声,“哦~~原来是那俩小贼的师父啊~~那这师父也见不得什么正派人物了~~”   这些议论师父叶卿鸿自然也是听见了,但他不以为意,看着左京鸿笑道,“正不正派无所谓,十年的时间,我已分不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了。”   左京鸿听言,浑身一怔,手心竟冒出冷汗来。   他勉强吐出几个字:“师弟,你莫要入了魔。”   叶卿鸿悠悠道:“入魔不入魔又有何区别,我保百慕山一众人命足矣。”   左京鸿心下大震,他这话意思分明是在警告他若不把他徒儿交出来,他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生死。   他这个师弟的武学造诣,究竟高何种程度,天下也只有他见识过。   若他真要在这里大开杀戒,没有人能挡得住。   况且他身后的那群弟子,更是年轻一辈的武学精英,前途不可限量。   左京鸿既已为江湖第一大门派的师尊,也不敢冒这个险。   看来只能在以后用其他方法除掉这一祸害了,他心里这样想着,脸上略略笑道:“师弟的徒儿,按辈分也当称我一声师伯。做师伯的,自然要邀请师侄来做客。既然来了青桐派,在这里待上两天,再回去也不迟。”   “不必,我今日就带他们回去。”他不给任何商量的余地。   左京鸿见状,只好对手下道:“去把人带出来。”   忍一时之气,是左京鸿最擅长的。今后他一定要把百慕教给毁了!   青桐派的人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的远处又传来一个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不必去了!我们就在这里!”   是宋词的声音!唐诗一惊一喜,随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条细长麻绳飞荡而来,落在了青桐派的门派前。   麻绳的另一端绑着两人,缓缓站定于前,正是百慕教的宋词和元雅。   左京鸿嘴里低声骂了句“废物”。   这场景他不作它想,定是让他们逃了地牢,又还拿得了解药。   青桐派的弟子没一个令他省心的!   宋词和元雅一起在叶卿鸿面前跪下,“师父,我们私自下山让您担心了。”   师父将他们扶起,没有责怪,只道:“可有伤着哪?”   宋词从师父的眼神中看出,青桐派若是要伤到他的徒儿,他一定会加倍奉还。   宋词笑道:“没有伤着,师父的徒弟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他刻意隐去了被下毒的事情。他的毒已经解了,说出来徒增杀戮。   师父定睛看着元雅,“小雅,你可有哪里受伤?”   小雅不会骗他。   元雅道:“师父我中了迷香昏了过去,醒了就发现被人绑了起来。后来与二师兄一起逃脱了出来,没有伤着。”   她说得句句都是实话,只是有些地方避重就轻了。宋词这时一点都不觉得小雅傻。   师父这才放心道,“我们回去吧。”   元雅用力点头。   他们本想查清楚师父的背景,没想到反而连害师父担心了。   世上怎么会有师父这么好的人存在?明明他们做错了事偷偷下山,他不仅不怪罪,还率了众弟子下山来接他们回去。   师父和那白头师尊的话,他们躲在屋顶也都听见了。师父说他眼里只有百慕教,那就是只有百慕教,任何人都不能伤害百慕教弟子。   哎,这么好的师父,为什么会立那样的教规呢?明明百慕教在他心里是极其重要的。   临走前,师父对左京鸿留下一句话,“江湖之事,我无心过问。但若要涉及百慕教,大开杀戒在所不惜。”   暗示他不要想着搞小动作。   左京鸿表面笑意,心里头却想来日方长,总能找到办法除掉你。   即使你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对他来说依旧是根心头刺。   * * *   百慕教的弟子悻悻而归。   山下一点也不好玩,师父三两句话就摆平了,没有打打杀杀,白兴奋了一场。还是和师兄弟过招有意思,回到山中他们又继续比武练剑。   师父把元雅和宋词单独叫了出来,夜闯青桐派没有怪罪,私自下山还是要有惩罚的。   罚元雅替同门洗一个月的衣物,罚宋词一个月内必须练会双剑合璧。   练剑在其他弟子眼里哪是惩罚?简直是犒赏。可宋词不愿练剑,对他来说就是酷刑。   他心下琢磨了许久,觉得这是一个恰当的时机找师父摊牌。   他不想继续在百慕山练功了。   他要下山闯荡。   经过这一次青桐派的事情,他觉得武功再高强也不一定是最好的。   百慕山里唯武是道,但山下不是这样。所以他想下山,增长其他的阅历与见识。   唐诗知道之后,一气之下把“张飞”丢还给他。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一起练剑是吗?那你走好了!山下随便你去,再也不要回来!”   宋词当然知道她在气什么,因为他们俩年龄相仿,要练双剑合璧在一起练是再好不过了。   可他偏偏不爱练剑,总和小雅一起玩。唐诗开始也见他们二人不学无术特别不爽。   宋词默默捡起“张飞”,这小黑人在土里滚了圈成了小黄人。   他隔着门对里头的唐诗道,“诗妹你消消气,我并非是针对你。”   唐诗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把门关上,眼不见心为净。   宋词只好将“张飞”身上的土灰擦拭干净,放还在门口的台阶上,说了声“诗妹保重”。   唐诗听见脚步声渐远,知道他已经离开了。许久才重新打开门,蹲下来,将地上的“张飞”捡了回去。   她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喃喃道:“怎么和小雅一样傻,师父岂会轻易同意让你下山?”   宋词却很有信心。   因为他知道师父还是心疼他们的,不然也不会一听他们有难,就亲自下山来找他们。若要没有感情,更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入魔不入魔有何区别,我保百慕教一众人命足矣。”   他想师父即使会生气,也总还是会心软的。   所以宋词找师父摊牌前,把元雅也拉上了。   就算对他不会心软,对小雅也会心软。   元雅心思单纯,见二师兄拉他去找师父,以为是因为下山受罚的事情。她被罚洗一个月衣物倒没什么,二师兄被强制练剑可真是令他头大。   可当她见到宋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的时候,知道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二师姐说的果然没错,二师兄竟真的一心想要离开百慕山!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师父和她一样出乎意外,没想到宋词会说出这个话来。   宋词却无比认真,一字字道:“承蒙师父错爱,弟子心不尚武,武艺不精。这次与小雅一同下山,见识到江湖人心险恶,求师父能成全,放弟子下山历练!”   师父一言不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宋词,空气似乎都凝结了。   他的脸上总是平淡如水,让人猜不出他是喜是怒。   宋词屏住了呼吸,仰头看着他。   良久,师父才缓缓站了起来,背对着宋词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拔剑吧。”   “为师曾立下规矩,要想下山必先出师。你若能将为师打败,为师立刻放你下山。”   什么!   元雅听言脑子一片混乱。   二师兄还不到十八岁,二师兄吊儿郎当,怎么可能会是师父的对手!    ☆、求死   元雅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来。   “师父求求你放过二师兄吧!师父武艺高强,二师兄怎么可能是师父的对手?”   他要真拿起剑来,必死无疑啊!   师父回过身来,垂眸看着地上求情的元雅,脸色一缓:“小雅,你在替他求情?”   元雅猛地点头,“二师兄与我一同长大,对我照顾有加,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送命!求师父收回成命!”   她边走边跪地来到师父脚下,抓住师父的衣袍的一角,继续哀求道,“师父放二师兄一命吧,小雅愿意给师父做牛做马,一辈子都留在百慕山里哪里都不去。”   宋词心想,呆雅,我拉你过来,本是想让你帮着求情,可没想到你竟然做到这个地步。早知道就直接在山下开溜了,那时候没料到师父会亲自下山来接他们回去,他心里一软,想要搏一搏,没准师父愿意放他下山也说不定。   可现实是师父没有心软,也没有放他一马的意思。   宋词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拉起元雅,“小雅不用求了,如果一定要这样才能下山的话,我接受挑战。”   元雅连忙把宋词拉道一边,“二师兄你别逞强!你不知道师父有多认真!”   他收尸的家伙都准备得齐全了!   现在逞强不能当饭吃,一不小心命就没了呀!   况且就算你挑战赢了师父,替师父收尸她更不想啊!   元雅朝师父灿灿一笑,“师父你不要听二师兄的,他武功差劲极了,和我的差不了多少,挡不住师父一招半式的。这样的挑战没意思,还不如放他多学两年。二师兄现在才十六岁,还没到十八岁呢。”   元雅对宋词挤眉弄眼,叫他不要冲动。多两年他们或许就能让师父转变观念了,没必要现在硬碰硬。   这时一言不发的师父终于开口了,“小雅,你既然为他求情,为师成全你。你替他拔剑,生死算你的,宋词便可随意下山。”   什么?让小雅替他拔剑?   宋词和元雅皆为一震。   小雅根本不会武功,师父要她的命易如反掌。   元雅想到了师父那天晚上对她说的话,“为师是真心喜欢这寿衣。”   他俩面面相觑,瞬间明白过来,师父一心求死,保不准直接剑碰喉上,让你一剑成全了他。   他们更不能拔剑了。   元雅低声埋怨宋词,“都怪你,说什么要下山,现在谁敢直接硬碰上去啊。”   她可不想替师父收尸。   宋词也低声道,“这哪能怪我,师父喜怒无常,我们只道他是想培养出个优秀弟子超越自己,没想到一心求死到这个地步。你要是和师父拔剑相向,师父死在你剑下百慕山的名声就坏了。”   宋词说的没错,师父要是死在不会武功的元雅剑下,百慕山枉为武道。   “那现在怎么办?”   “溜咯,不然等着师父把剑递给你呀?”   元雅觉得二师兄说的很有道理,师父真的会这么做。   “师父我突然想起来,晾在外头的衣服还没收,眼看要下大雨了,得赶紧回去。”   说罢,元雅拉着宋词一起飞快地逃出了百米远。   离开后,元雅果真回去收衣物了,而宋词却越想越奇怪。   师父既然一心求死,为什么又要培养他们这群弟子?   对比百慕山和青铜派的弟子之后,他心里就知道,师父看人绝对是有眼光的,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所以百慕教弟子虽不多,但除他和小雅之外,个个都是习武精英。   他要搞清楚,不然自己没法下山。   又过了几日,每日照旧早课,习武,练剑,百慕山恢复了平静。   一日,宋词在山里溜达,被大师兄汉赋挡住了去路。   汉赋身材高大,举起一把玄铁长剑深深地插入地里。那玄铁长剑中百二十斤,寻常人连拿都拿不起来,竟然这么轻轻松松地被大师兄深深地插入地七寸,可见大师兄的内力又加深了不少。宋词脸上露出赞叹之色,在百慕教里,刻苦学习和不学无术的差距就是大。   他笑道:“大师兄好功夫,师弟望尘莫及!”   汉赋不和他揶揄,开门见山道:“二师弟你可是去找师父挑战了?”   宋词一怔,大师兄怎知道?   他很快恢复神色,苦笑道,“是呀,师弟我本想下山,师父偏说要打败他才可出师下山,大师兄你知道我的功夫,怎么能和师父打?”   正当宋词在犹豫,是否要将师父其实无心比试的事情告诉汉赋之时,汉赋却先声叹道:“师父也来找过我了。”   什么?!   汉赋继续说道:“我的年纪快到十八了,师父要我尽早做好准备。”   宋词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师父这是见他和小雅都不愿意拔剑,把魔爪伸向了大师兄么!   “那……那大师兄你是何想法?”   汉赋道:“师父养育我成人,又教我上乘武艺,恩德犹如再造。”   恩,这些都是套话。   “我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作为武者,能和顶尖的高手决一死战,是件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义正言辞地说,但眼中还是有那一丝求生的目光。   “师弟你说要不能出师,真的会被师父干掉吗?”   宋词无奈地摊手,“大师兄你当知道,师父从不开玩笑。”   汉赋的目光暗了下去。   宋词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师父其实无心比试的事情的告诉了他。   这事情在他心里也很苦恼,不过他还有两年的时间准备,大师兄却是迫在眉睫了。   汉赋听了惊讶不已,眼睛睁得很圆,“所以师父其实不是要弟子向他挑战,而是一心求死?”   宋词点头。   “这……”汉赋沉思片刻,顿了顿,果断道:“这不可能!”   “二师弟你对师父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习武之人在决战之时,自断性命是对对方的侮辱,师父绝对不可能这么做。”   见汉赋这么肯定的语气,宋词才恍然大悟,大师兄说的没错,以他对师父的了解,师父绝对不会这么轻视对手。   若那时候不是小雅拦着他,他真的对师父下手,这刻,他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宋词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   元雅见这几日宋词魂不守舍的,便问他,“二师兄你真那么想下山吗?”   “山下有什么好的?人心太复杂,还不如山上来的轻松自在。”   宋词微微摇头,“小雅你不懂。”   唐诗这时不知何时从树上冒了出来,她高高地坐在树枝上,啧啧道:“就你懂,别人都是傻子!”   “你要走赶紧走,别墨迹了。”   自从那日宋词拒绝和她一起练剑、执意要和师父摊牌下山之后,唐诗现在见到宋词在山上溜达就心烦。   她纵身跳下,稳稳地落在地面。   “小雅,我们走,我教你练功去,不要理他。”   元雅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她不时回头,见宋词笑着跟她挥手,示意她“去吧。”   元雅心中疑惑,她问唐诗,“二师姐,你功夫好,你会想下山吗?”   唐诗不带思考,当下就回:“不想。”   元雅道:“我也不想。自从记事起我就跟着师父,师父在哪儿我就在哪,哪里都不想去。”   唐诗仰起头,看着上方万里晴空,长长地叹了声气。   “内心不满足的人,就会想要更广阔的天地。”   元雅头一次见二师姐叹气,觉得她在说一件很高深的事情。   “对我而言,闯荡江湖不也是为了学到至高武艺吗?师父高山仰止,你还想去哪里呢?见识过青桐派弟子的水平之后,山下已经对我没有吸引力了。”   “功夫越高,山下越像个死胡同。只有宋词那个半壶子酒学艺不精的,才会向往那里。”   二师姐的感叹,让元雅一时百感在心。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马上就要入夜。   元雅洗完衣物,偷偷跑到宋词的房间。   宋词一开门就见到元雅笑眼盈盈地站在自己面前。   “不进来吗?”   元雅微微摇头,“不了,二师姐说男女有别,以后要注意了。”   宋词“哦”了声,默默地将门带上,陪她站在门口。   “二师兄你要是真下山了,可以继续帮我打听师父的事情吗?”元雅说明来意。   宋词点头一笑,这是自然。   元雅又道,“心病还需心药医。那天在青桐派,师父说他不辨善恶,不入魔道,我想可能师父以前做了什么错事,心里懊悔吧。可他武功又太高了,没有人能动得了他,这才想要我们一群弟子能超越他。”   “若是能把十年前的事情查出来,就可以知道师父的心魔到底是什么了。”   宋词微微睁大了眼睛,小雅说出这话他是没有想到的。   “二师兄我没有那么傻啦。”元雅呵呵一笑,“我本想着再和你一起下山探探,可是我又怕再惹了师父担心。”   那天见师父这么担心他们的安危,她心里说不出心疼,她不想再下山让师父担心了。   山下的世界太复杂,她这个小脑袋应付不过来,但二师兄不一样,他天资聪明,这些反能激发他的兴趣!   宋词见元雅羡慕地看着自己,眼里的亮光犹如星辉。   他抬起手摸摸她的头,“呆雅。”   “嗯?”   “下山以后我会想你的。”    ☆、逃跑   宋词终于还是做了下山逃跑的决定。   他无法像其他师兄妹一样沉迷于武艺,一成不变的生活令他不安。   而山下,是全新的世界,充满着无穷的魅力,吸引着他。   宋词挑了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没有和任何人道别,神不知鬼不觉。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山林,黑暗,寂静,就像每日的生活一样,一眼望去,看不到任何光亮,只有黑暗与寂静。   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迈出这一步,多年前就开始计划。   师父肯定会生气,所以他得在师父发现之前跑得远远的。   傍晚时分,他故意去找小雅,告诉小雅她可能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不然为何地牢之中就他一人中毒,小雅却安然无恙。   小雅听了之后不敢相信,怎么可能?这种百年罕见的体质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你不信大可以去问问师父,他当初把毫无习武天赋的你捡来,定是有原因的。”   宋词怂恿她去找师父问个清楚,小雅听了果然不可置信地跑去找师父了。   很好,有小雅拖着师父,他便有更多的时间逃跑。   可惜,宋词刚走到山脚,还没出山,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嫩了。   黑暗中,那一席白衣突然出现在眼前,犹如索命的黑白无常。   “师……父……”   宋词惊讶到瑟瑟发抖。   师父微微过转身,侧眸以对。   宋词脸上露出尴尬又勉强的笑,“月色这么好,您也出来散步啊……”   他一开口,气氛更尴尬了,这谎话说得他自己都不信,   师父眉头紧蹙,“你还是执意要下山?”   他的声音冰冰冷冷,听得宋词一阵发寒,师父在生气!   宋词不敢正面看他,拱手一拜,道:“弟子想下山历练,求师父成全。”   师父看着他许久,长叹道,“十年来,为师一直担心你们会起私心,果然还是等到了今日。”   恩?这话什么意思?宋词疑惑地看着师父,莫非师父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正当宋词疑惑之时,听见师父又续道,“百慕山不容二心之人,你若想活命,就随我来。”   说罢,只见他长袖一甩,腾空而起,飞上了山。   宋词见状,当下顾不及思考,不得不也使出了轻功,一跃而起,发力跟了前去。   待宋词落地之时,发现师父的身旁围满了百慕教的弟子。   “二师兄!”元雅一见宋词上来,脱口而出。   她正要上前,却被师父一臂拦下,“所有人,均不许动。”   师父气势威严,百慕教的弟子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心里都为宋词捏了把汗,因为师父此刻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宋词在众人目光之下,更是局促万分。他暗自猜测,师父莫不是当下就要他拔起剑与他一决高下?   杀鸡儆猴,当着众师兄弟的面,告诫所有人私自下山的下场。   他抬眸,一瞬不顺地注视眼前的师父。   师父就定定地站在那里,一身白衣翩翩,犹如世外高人,什么事情都入不了他的眼。   宋词早就知道师父从不开玩笑,他不许你下山,就不会轻易让你下山。可真真到了这一天,他心里还是难受,不是滋味。   这样的师父,太无情,太狠绝了。   明明那天在青桐派,师父还是那么担忧他们的安危,令他产生错觉。   这时,师父振臂一挥,迈开步子,一步步地朝他走近。   “宋词你枉顾教规,执意下山,你可知错?”   宋词微微一愣。   弟子们听师父这么说,稍稍松了一口气。   师父是在给他台阶下!   宋词只要服一服软,和师父认个错,师父定当不再追究。   连元雅都听出了师父的意思,宋词不可能不清楚。   可宋词面对师父的质问,一时竟说不出话。   认错,他便可以继续留在百慕山,师父会当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今日他召集众弟子,不过是给他们一个警告,不要藐视师父,视教规于无物。   但留下来,并不是宋词所期望的。   今日妥协了,日后他还是会因为无趣心生念想。   这样想着,宋词心一横,扬起头,“弟子不知错!”   “弟子本就不像其他师兄弟一样喜爱习武练剑,为何一定要受困在这山上?师父既不成全,执意要我性命,我也无话可说。”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师父的脚步,忽得停了下来,众人的心,也跟着提起。   宋词你一向聪慧,这时候怎么就不能服个软呢?师父都已经给你台阶下了,你这么顶撞师父,怎么可能轻易放得过你。   元雅将脸埋在唐诗的肩上,想看又不敢看。唐诗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让她镇定下来。   她心里清楚,二师兄执意要下山,他与师父的冲突就不可避免。   师父果然动怒,眼神凌厉得要杀人。他立在宋词三尺之外,毫不留情地说:“百慕山不容二心之人。你既已起私心,便不配做我的徒弟。”   “今日为师就废了你的武功,驱逐你出师门,从今以后你与百慕教再无瓜葛。”   废除武功,驱逐出师门!还有比这更严重的惩罚吗!   宋词愣时瞪大了眼。   其他人也震惊得忘记了呼吸。   苦练十年的功夫,一朝被废,简直比杀了他们都要难受,这样的惩罚生不如死!   师父拉下脸来,冷冷又道,“你们之中还有谁若想下山,也站出来,为师一并废了武功,逐出师门。”   他环顾一圈,等了片刻,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遂走到宋词跟前,扬起右臂,一掌抚上他的头。   “师父不要啊!”元雅大喊一声!   其他地弟子也跟着反应过来,齐声道,“师父手下留情!”   只要师父愿意,这一掌下去,谁都会没命。   没有人会怀疑。   师父听见众人求情,脸色终于有缓和。   他抬起左手,反掌一推,刹那间尘沙四起,周围的人被挡在了十米开外。   十米之内,只剩下他与宋词。   “宋词,为师废你武功,你可有怨言?”他沉声问道。   宋词在他大掌之下勉强抬起头。   如此近的距离,他才发现师父的目光深深,向来冷淡的脸上,竟含着不舍与痛楚。   原来师父也不是那般无情。   宋词霎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嘴角的一对梨窝渐渐扬起,灿烂地笑了起来。   百慕教只有两个人经常爱笑,大酒窝的是元雅,小梨涡的是宋词。   他们并称大窝小窝,武功差劲,窝囊的窝。   宋词此刻却觉得一身的轻松,若能以此换来自由下山,那也是值得的。   他笑着说,“师父,我向来不学无术、吊儿郎当,这身武功要来也没用,师父拿去便是。”   他的话音一落,师父便垂下眸,应了声,“好”。   “今后,百慕教与你,便再无瓜葛。”   那抚在头上的大掌,瞬时间有了神力,一点点地将宋词的内力吸入掌间。   不一刻的功夫,宋词便没了知觉,倒在了地上。   “二师兄!”   “宋词!”   唐诗和元雅见宋词倒下,当下就飞奔过来。   “二师兄你醒醒,你醒醒!”元雅扶起他的身子,一个劲地在拍打他的脸。   师父收回掌力,背对着他们,声音低沉道:“他只是失了内力一时昏迷,没死。”   “你们今夜将他抬下山去,到山脚,就该醒了。”   师父说罢,脚下登时发力,一跃而起飞向了百慕之巅,不曾回头再看一眼。   元雅艰难地把宋词抬起来,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唐诗连忙对元雅道:“小雅,让我来吧。”   她弯下身子,两手一抓,将不醒人世的宋词背在肩上。   唐诗内力高强,背起宋词不在话下。   轻松站定后,她对元雅道:“小雅,我房里有些急救的药物,你替我拿来吧。宋词没了武功,今后在外面肯定要被人欺负。”   元雅立刻应道:“我这就去!二师姐你等我!”   “好,一会山脚见。”   见元雅走后,唐诗缓缓迈开沉重的脚步,下山。   她的功夫比宋词那三脚猫的高了不知多少,明明背起他来很轻松,怎么迈步如此艰难。   宋词,你终于还是要走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早就知道宋词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却不曾料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七八岁刚学武那会儿,宋词还是特别开心的,觉得习武好玩,有意思,也很努力练习。   那时她总比他慢半拍,于是心里暗暗下了目标,要超越他。   十二岁,正是打好了几年基础,开始要学习更高层武艺的时候,有一天宋词突然和她说练了几年枯燥无味,不想练剑了,他想下山闯荡。   那时候小雅十岁,刚刚练武没多久,怎么都不见成果。宋词便每天都去找她,教她些基本的招式。   有了小雅这个吊车尾做伴,宋词更无心练剑了。   唐诗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脚下踩着杂草乱丛,她看着心烦。   “这下你如愿了吧!被师父废了功夫,又可以下山,再也不用被逼着练剑了。”   “你在外面吃尽苦头最好不过了。”   “到时候别哭着求着回来。”   唐诗一路自言自语,很快就已经到山脚。   背上的人,微弱地咳嗽几声,“诗妹……我都成这样了,你还咒我……”   唐诗下意识怼他,“你活该。”   但说完整个人立马就愣住了,醒了?   她慌忙地把手松开,跳出了半米远。没了她的双臂支撑,宋词一屁股滚倒在地。   “哎哟!”他失了功夫,现在是寻常肉/身,不经摔的呀。宋词揉揉自己差点被摔倒的头,惨兮兮道,“诗妹就不能好人做到底吗?”   “不能。”   唐诗撇过脸去,没想到他会这么早醒来。   “小雅一会儿会把药拿下来,你在这等着,我先上去了。”她才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他心存感激,转身就要走。   宋词当下抬起手臂,迅速握住了她的手腕。    ☆、师伯   “诗妹,我……”宋词张口欲言,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唐诗甩开他的手,气道:“我什么我,有话就快说。我还有很多剑招要练,没功夫陪你折腾。”   宋词噗嗤一笑,他本来还想说些告别的话,现在根本是说不出来了,只道,“诗妹,你这个口是心非的毛病要改改了。”   唐诗瞪他一眼,就知道他嘴里没好话,她就不应该搭理他。   宋词又笑了起来,一点也不想刚被废除武功的样子。   他们年龄相仿,幼时常粘在一起玩,师父便给他们起了这对名字,希望他们能在未来互相扶持。   可宋词贪玩,三分热情,唐诗找他练剑经常找不到人。时间长了,唐诗对他的态度就开始转变,不给他好脸色。   在她心里,宋词是她从小到大一直想要超越的目标,可这个目标说放弃就放弃了。   她曾经有多大的期望,现在对他就有多失望。   他不知道她每日一个人孤单地练剑,看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有多想揍他。   宋词见唐诗脸色不对,心头竟也跟着一酸,再也笑不出来,低下头对唐诗说,“诗妹,对不起。”   “以后若还有机会回来,我一定陪你练剑。”   唐诗抬起脸,正好对上他的眼。他这次没笑,是很认真的眼神。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元雅的呼喊声,“二师姐,你在哪里?我把东西拿来了!”   唐诗顿时移开视线,朝元雅的方向喊道:“小雅,这边!”   元雅听见声音,飞快地朝他们这边跑。   宋词和唐诗见她身上帮着个巨大布袋,惊呆了。   “小雅,我只叫你拿些救急的续命药物,你怎把锅碗瓢盆都背过来了?”   元雅放下巨大的布袋,一笑道,“不是锅碗瓢盆啦,我担心二师兄吃不惯山下的东西,拿了些百慕山特质土味来,方便速食。”   欸?二师兄你醒啦!   元雅这才注意到唐诗身旁站着的大活人。   宋词瞅了眼地上的大布袋,除了吃的还有用的,应有尽有,他不禁笑出了声,“呆雅,你当我是逃命去吗?”   他不就是被师父废去了武功么,至于把他当难民来看?况且,要说不会武功,他怎么也比小雅强吧。   “以防万一嘛!”元雅像献宝一般,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给他。   宋词看都不看,只要百花玉露膏。   百花玉露膏采集百种花草,用清晨的露水调制,敷上一日,能使外伤痊愈。   只要能保住性命,其他所有的对他来说,都不是难事。   元雅失望地把东西都捡回袋子里。   待她收拾完,唐诗却一把抢了过去,“下山容易上山难,这些我给你先拎上去了。就你这小身板,不知道爬上来又要花多久。”   元雅来不及反应,唐诗已经拎着大布袋消失不见了。   “二师姐怎么走这么快?”元雅惊呼道。   宋词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刚说要改改口是心非的毛病,这会儿又犯了。   元雅见他笑得失神,也跟着笑了起来。   “二师兄,从今以后,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做吧!我也会跟着二师姐好好学习的。”   宋词回过神来,小雅的话总是能令他暖心,他摸摸她的头道,“还叫二师兄,现在我已经不是你的二师兄了。”   “那叫你什么?”   宋词想了想,“叫宋大侠好了。”   元雅一听,哈哈大笑,“不会武功的宋大侠,以后江湖的惩恶扬善就靠你了!”   宋词笑道,“义不容辞。”   说起惩恶扬善,元雅突然想到了师父,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她低声问宋词,“二师……哦不,宋大侠你会恨师父吗?”   宋词回答得斩钉截铁,“不会。”   他望着山上的方向,沉声道,“师父终究还是不忍心下手,将我逐出师门,也算是不违背教规了。”   元雅恍然大悟,逐出师门,就不需要遵守教规了!原来师父是这样想的!   宋词和元雅道别之后,只身下了山。   如他所料,青桐派的人没有那么轻易放过他。   准确来说,是放过师父。   宋词怀疑师父和青桐派的师尊是不是商量好的,一个不许弟子下山,一个不许弟子上山。   他们一个个像仰望庙堂里的神佛似的,看着宋词脸带微笑地信步走下来。   想要靠近,但又心存敬畏。   围堵他的这群人,宋词之前也见过。那时他两个手指头就能将轻松他们拿下,所以这群人见他这么慢悠悠地下来,不敢轻举妄动。   倒是宋词没了功夫,他们人多势众,不想硬碰硬。   他悠悠一笑,“别紧张,我不打你。带我去见你们师尊吧,上次匆匆一别,还没和大师伯好好打个招呼。”   他将“师伯”二字叫的特别亲切。   那些人一想,自己的任务就是带人回去,如今他主动这么说,正和他们意。但又怕有炸,这人诡计多端,他的话不知是真是假。   可他笑容满面又不像是有假,他们半信半疑地将他送到了青桐派门口。   夜,已经深了。   左京鸿在云霄殿气定神闲地端坐着。   左京鸿瞥见只有他一人来了,并没有当做威胁。他曾探过宋词的内力,知道他的武功深浅,便不足为惧。   不过他心里对这个内力不深的小男娃很好奇,竟然有胆量主动来青桐派找他,虽不足为惧,但也不可小觑。   宋词一进殿门,先声笑道:“想不到大师伯深夜还在此打坐。”   这一声“大师伯”他当着面还是叫得亲切自然,左京鸿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没有轻易露出情绪,只闭眸道:“人老了,睡不着。”   “你师父每日睡得可好?”他若无其事地问。   宋词不知师父睡得好不好,只知道他起得特别早。无论多早,去百慕之巅,总能找到师父的身影。   左京鸿捋捋长须,笑道,“看来师弟也老了。明明那日见他,模样和年轻时无差,却也躲不过时间啊。”   寒暄过后,左京鸿问道,“师侄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宋词答道:“想来投奔大师伯。”   他说的不卑不亢,左京鸿脸上的笑容瞬间滞住。投奔他?哼哼,他活了这么大年纪,竟从没想到死对头的弟子会来投奔他,这是开什么玩笑。   “大师伯无需怀疑,今夜我被师父废了武功逐出了师门,除了来投奔大师伯,也不知还有何去处。”宋词不紧不慢地向他解释。   左京鸿却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那满是皱纹的眼睛。   你被废了武功?!   习武之人,要想在江湖上行走,功夫可是命根子。   你竟被废了武功!   他不信师弟叶卿鸿会这么做。这孩子再不济也是他亲自培养的,即使内力没那么深,有赢得过山下绝大多数人。   左京鸿立马飞身出去,一把抓住宋词的手腕,掐指一探,果不其然。   他带着不解,又飞回坐垫之上。   “你做了什么?他为何废你武功?”左京鸿问道。   宋词耸了耸肩,一脸无辜道,“也没做什么,就是偷偷下山而已。师父说触犯了教规,便将我逐出了师们。”   “师父管得也太严了,又不是所有弟子都像他那样沉迷武艺。山下的世界,我还不曾见过,不想一辈子耗在上面。”   “虽然上次不幸中了大师伯的毒,但觉得比起师父来,大师伯还是更通人情一些。”   左京鸿听言,忽然拍手大笑,“哈哈,师弟啊师弟,想不到你竟然教了个向着我的徒弟出来!”   “你这徒弟与我见解一致,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宋词眼里露出精明的亮色,小雅说的没错,师父的心病还是得在这个师伯身上找。   他遂又道,“希望能受师伯提点一二,我倒是想让师父看看,不学他那套武艺,也能闯出一片天地来。”   “叫他后悔今日逐我出师门的决定!”   左京鸿见他脸上一股傲气,像极了从前的自己,顿时笑得更开怀畅快了。   他没想到,师弟亲自挑选的弟子会说出这话来,但宋词这话也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去。   就冲他这话,这个师侄他留定了!   左京鸿对没有功夫,或者功夫在他之下的人,完全不用担心设防。因为要耍计谋,没人能耍得过他。他唯一害怕的就是不耍计谋、武功还比他厉害的。   比如他的小师弟,叶卿鸿。   叶卿鸿从小天赋异于常人,武艺日益精进地飞快。刚学两年的时间,就超过了他这个“德高望重”的大师兄,师弟们后面都以叶青鸿为同门之光,什么不懂得都跑去问他。   偏偏左京鸿就是不服。   有天赋又怎样?要在这江湖上闯出一番成绩,可不是光光靠得一身武艺的,还得带脑子,带脑子!   他不甘心,自己原本是被师弟们敬仰的大师兄,叶卿鸿一长大,便所有人都围着他转,自己只能在角落里黯然失色。   这不公平!   他要证明自己,从别的方面打败师弟叶卿鸿。   这个想法,逐渐成了一个种执念。   即便那件事过去了十年,他已经是江湖第一大门派的师尊,但只要想到百慕山上,还有一个叶卿鸿的存在,他就不能安心,夜不能眠。    ☆、吃草   宋词离开百慕山之后,元雅在山上也想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希望能改变师父的想法。   既然师父都能网开一面让宋词下山了,十八岁向师父挑战的教规肯定也会有转机。   她相信师父心善,也心软。   而且,师父待他们真的很好。   剑术上有不懂的去找他,他都不厌其烦,极其耐心地给你讲解。姿势不对,他会亲自上前为你纠正。   比如现在,大师兄说他悟到了一个新的剑招,能破师父的剑法,想邀师父一试究竟。师父欣然接受,两人各执长剑,在空中乱舞,比划着元雅完全看不懂的天马行空。   在百慕山学习,元雅即使不会武功,但光静静地看着都觉得这是神仙过的日子。   身后以青山为屏,两个人长衣长袍,干净纯粹地执剑比试,不分师徒。   上天落崖,银剑频频交锋,声音清脆悦耳。   几十回合下来,大师兄输得心服口服,两眼惊奇地冒光,想来是没有想到师父还能出奇制胜吧。他把剑收回背上,对师父抱拳道,“弟子受教了!”   说完,大师兄回到自己座位,脸上的神情是难以言喻的。既有些懊悔自己火候不够,欠考虑又惊叹于师父的武艺精湛,无论怎么攻击他都不疾不徐地避开。但他也没有气馁,立刻又开始思考新的方法来破师父的防御。   大师兄的落败,众弟子非但没有嘲笑,反而抛砖引玉,更多弟子跃跃欲试,轮番上阵要找师父指点。   师父来者不拒。   包括唐诗也是,她将她新练的一套剑法展示给师父看,元雅看得目不转睛,二师姐果然是二师姐,以前总听她嘲笑宋词三脚猫的功夫,原来是真的!   就连师父对二师姐的剑法也是赞赏有加,“你这剑法再快一些就无懈可击了。”他一脸欣慰地说。   得到师父的肯定,唐诗欣喜若狂拼命点头,她一定会继续练下去!   她脸上的兴奋元雅都看在眼里,像二师姐这么一个倔强的人,从来不给他们好脸色的人,在师父的面前此刻就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样。   看来二师兄说得没错,他确实不适合这里。   师父说得也没错,百慕山不留二心之人。   百慕教的弟子不是师父随便在大街上乱捡的,都是一群对待武艺有极大热情与天赋的人,他们能在山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   就连她这个山上的废物,看过师父的剑术之后,再去看青桐派弟子的武功,一点也看不下去。   师兄师姐们想必更是如此认为,至高的武艺还是在百慕山。   当然除了她。   除了她这个废物,百慕山的水准当得上全江湖的至高水准。   可话说回来,她这个山上的废物师父到底是看上她哪点了?元雅百思不得其解,莫非真的只是为了让她留下来收尸?   她瞬间被自己这个暗搓搓的想法给震惊了。   元雅脑子里开始构想十年的某一天,师父收养了一批有天赋的孩子,带他们上山,目的是为了养大成人,终有一天能打败自己。   但因为不知最后谁能成大器将他了结,所以师父提前找了一个资质差劲、没有悟性的,来做后事的准备。   她就是那个资质太差又没有悟性的!   元雅私自揣测师父的意图,后背一凉,发现自己想法太暗黑了,赶紧摇头摇头。   不不不,二师兄说她可能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她一定还有别的用处,她不要在教里头当一个收尸人的存在啊!   她要让师父开心,让他转变观念,让百慕教的弟子不受教规的约束,继续开心快乐地练剑。   她要证明自己还是有用的!   “小雅你在吃什么,快吐出来!”   元雅闻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师父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元雅嘴里咬着一团杂草,结巴道,“我……我……在吃草啊……饿了。”   “你当为师傻吗?”睿智如师父,怎么可能相信她。   元雅只好如实招来,垂下头,声音如细蚊,“师父,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百毒不侵。”   要是真的话,至少证明她还有点天赋的,只不过这天赋不在习武上而已。   师父脸色一沉,“谁和你说的?”   元雅道,“那天我与二师兄一同入青桐派,二师兄中毒了我却没事,这是为什么呢?”   她其实早就想问了,可一直没有勇气问师父。这次被师父撞见,她鼻头一酸,忍不住问了出来。   “师父你说我为什么这么笨?那些功夫,我一点都学不会。”   她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师父。   “这么笨的我,是怎么被师父捡来的呢?”   明明同门师兄师姐一个个都天赋异禀,她却怎么都学不来。   元雅一开始还安慰自己是年纪小,但越长大情况也还是没有改变。她只能装模作样,假装着会一招半式,和宋词一样贪玩不爱学。   她宁愿让别人说她装傻不学,也不想让大家知道她根本没有练武天分。   为什么她周围的同门都这么优秀?   师父的眼神暗了下去。   他沉默了很久,才艰难地开口道,“小雅,你不是没有天赋,你只是忘了。”   这话,师父说出来,平平淡淡,他的脸上却微微冒出汗来,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忘了?   师父说她忘了!   元雅立刻打起了精神,追了上去,连连问道:“师父,你是认真的吗?我真的是有天赋吗?”   “那要怎么才能让我想起来呢?”   师父一声不吭,并没有回答他。   他的脚步走的太快,元雅得一直跑着才能追的上他。   “师父,你等等我呀!”   师父见她又追上来了,索性使出了轻功,一眨眼就不见了身影,元雅望尘莫及。   她在原地喃喃自语道,“师父好奇怪。”   她只不过问他怎么才能让她想起来,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地想甩了她吧。   * * * *   元雅回到山里头,一路上都在偷偷地笑。   唐诗见她手里拿了一把青葱野草,笑得一副傻样回来,不禁道,“你这丫头,不好好学又哪里野了?”   元雅笑嘻嘻地道,“没去哪里,就随便晃荡了一下。”   唐诗眯着眼,“小雅你不知道你根本不会撒谎吗?”   “二师姐……”元雅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只好和她解释道,“师父说我不是没有天赋了!”   “嗯?”唐诗眼睛睁得很大,“你确定他是在安慰你?”   “不是!”元雅非常肯定地说,“师父从不开玩笑的,他说我有天赋就是有天赋!”   “我只是忘了而已……”她小声地补了后面这句。   唐诗“哦”了声,“那师父有说怎么让你想起来吗?”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确实够小雅乐一整天了。   “没有。”元雅摇摇头,“师父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要走了。”   她把她的疑惑告诉唐诗,“师父那时候看起来很不对劲,我从没见过师父这么慌忙的时候。”   元雅这才恍然想起来,师父在说那话的时候,就好像已经很不舒服了,但还是极力地在忍耐着。   当时她还没在意,但现在一想起来,整个人都在发抖。   在她眼里师父不是人,是仙啊!怎么可能会身体不舒服?   岁月都在他脸上没有留下痕迹,他可是连时间都能当得过的呀!   怎么可能会身体不舒服?   转念又一想,那个青桐派的师尊一头白发,叫师父一声师弟,那师父年纪也不小了。   “二师姐……”元雅拉了唐诗的衣袖,细声道,“我想去看看师父。”   唐诗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不要命了吗?”   元雅道,“要得,要得,可是我更担心师父他身体……”   百慕教有条禁令,未经同意,不得乱闯入师父的住处。   师父住在百慕山的深处,那里地势艰险,得要一身好功夫才能过去。   元雅算是去过最多的一个。   第一次是生病,第二次师父说她资质太差,第三次是师父教她怎么收尸。   这一次,她想自己潜入进去,看看师父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走的那么急。   “二师姐……你帮帮我,带我去好吗?”她只能求助于唐诗,因为那里没有一身功夫的话,根本进不去。   唐诗一口拒绝,“不行,我不能答应你,禁令就是禁令。”   元雅开始怀念宋词还在的时候了,要是和二师兄说着话,他肯定不用她说立马就和她偷偷去了。   二师兄在百慕山太无聊了,任何一点不一样的事情都能激起他的兴趣。   可二师姐唐诗不一样,她对规矩还是严格恪守的。   元雅也不好再央求,万一师父责怪下来连累到她也不好。   元雅暗暗决定自己一人偷偷的过去。   她已经做了好被师父责骂的打算,万一师父真的有哪里不舒服,她明明知道,却没有去帮助看望他,她一定会懊悔的。   师父向来在他们面前都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她从没有见过他原来也有惊慌的时候。师父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只说了句“你不是没有天赋”,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实在令人不解。   她现在就回房装备好防跌、防撞的衣物,去的路上她不会轻功大不了用手爬,没关系。   师父,你一定不能有事。    ☆、心魔   元雅其实不记得师父具体住在哪里,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   她虽来过三次,第一次生病没意识,后面两次都是师父带着她从这个山头飞到那个山头,再纵身入谷底。那时候眼花缭乱,只知道被师傅带着飞的感觉真好,两颊的风嗖嗖地飞过,惊奇地看着脚下百丈的森林,一点也不害怕。   可现在她一出发就遇到了难题,到底是哪个山头来着?   常年爬百慕之巅,元雅已经练就了一身攀爬好身手,其他小山不在话下,就是辛苦累了点。   元雅决定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试,总能够找到的,只是时间的问题。看了看现在的天色也不算太晚,刚刚入了夜,她还有一整夜的时间去寻找。   元雅爬上了一个山头,又爬下一个山头,一个心急跌了下来,手脚都被磕破了,但她还是没有放弃。   没关系,她对自己说。这个不是的话说明她的范围缩小了,她就离师父更近了一点。   这样想着,元雅又继续往下一座山迈进。她只记得是在两山之间的谷底,具体是哪个就不清楚。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突然间好像听见了一阵阵吼声,但那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听起来很微弱。   元雅凭着直觉,往声源的方向走去。   吼声,更清楚了一些。元雅仔细一听,是师父的声音!   她的心急切地想要飞奔到那里去,可脚步跟不上心的速度,只能一点点慢慢地靠近。应该就是这里了,元雅从山头往下一看,发现这声音正是从这个山谷下面传来的。她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定睛一看,果然,那谷底的身处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疯狂的乱舞着。   “师父!”元雅惊声叫了起来,但距离太远,师父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元雅爬在树上,高高地往下看去,心道,“师父,竟然这么晚还在练剑。”   怪不得师父武功高,别人都在睡觉的时候,他还在没有休息在苦练剑法。   啊,不对!   待她细细一看,师父哪是在练功啊!师父的剑法她是见过的,他行云流水,翩然起舞,即使不会武功的人见了也是赏心悦目的。但此刻,他却不是往常一样轻松自如地舞动身躯,而好像是被那剑去驱使着,左一阵右一阵,不时嘴里还发出痛苦的惊吼。   “走火入魔”四个字,在元雅脑子里面立刻冒出了来。   天纳,师父练功走火入魔啦!   不行,她要赶紧下去帮助师父,将他解救出来。元雅内心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想要飞身下去,立刻就跳到师父跟前。可是,她不会轻功,心里一着急,不小心就从脚下一滑,从树上跌了下来。这树虽不高,可那山谷地势低啊,她从树上跌下来,又摔下了山去,身子直直地往谷底掉落。   不断下沉的元雅,四肢慌乱地在空中乱抓,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嘴脸连连惊叫道,“师父,救命啊!”   正当她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这时一个厚实有力的怀抱,接住了她一直下坠的身体。   元雅睁眼一看,竟然是师父救了她。   师父打横将她抱了起来,迅速旋身,一个发力,缓缓地落回了山谷。   在地面稳稳站定后,师父把她放了下来。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元雅,顾不上喘气,就立刻急切地问,“师父你有没有怎样?我在山上看到你练功特别不对劲,像是,像是走火入魔了。”   “无事。”师父平静地说,“你那一声惊叫,唤醒了为师。”   “那就好,那就好。”元雅听他这么说,这才放心下来。   可仔细一看师父的脸,都冒着细微的汗出来。   “师父怎么练功会走火入魔呢?”她又问道。   师父的目光却注视在元雅的脸上、身上,那大大小小,零零落落的伤痕上。他无视她的问题,只道,“为师带你去敷药。”   他走到不远处的石凳之上,令她过来坐下。   元雅不敢不从,瞪着大眼睛看师父从怀里掏出一瓶百花玉露膏出来。正是之前二师兄要的那药,百慕山特制,对伤口治愈有奇效。   师傅蹲下身子,一言不发地、细心地帮她上药。不一会儿,脸上,手上,腿上,那些被百花玉露膏涂抹过的伤口很快就止住了血,也不痛了。   哎呀,能得到师父这么细心照顾,元雅觉得自己简直幸福得要死。   她违背了禁令闯入了他的私人住处,师父不但没有责怪,还关心她的伤势,对她照顾有加。   师父不是人,是仙!   元雅又一次坚定了自己对师父的这一看法。   “师父……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她低声解释道,“白天我见你匆匆忙忙就走了,心里很担心,所以才闯进来想看看。”   这时师父的神情,已经没有一点惊慌、或者走火入魔的样子,和平时间见到的一样。不,比平时见到的还要温和!   “为师知道。”他微微点头,又道,“涂上药,你就走吧,为师带你出去。”   元雅心里不是很愿意走,脸上迟疑,道,“师父,你若有心事可以和小雅说。”   不要一个人,在这里练剑了。   如果今天不是她这么闯进来的话,恐怕也没有人知道,师父练功那么辛苦也很痛苦,甚至到了要走火入魔的地步。   “我想师父是太孤单了,可今后,你有我们呀!师兄师姐们也马上就长大成人了,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替你分担。”   “师父将我们养大,百慕教的弟子都把师父当做是父亲一样敬重。师父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不是吗?”   只要你愿意,我们都能为你分忧!   师父听言,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雅,而后,轻轻一笑。   “小雅愿意替我分忧?”   元雅十分肯定地说,“是!”   师父遂将长臂一伸,地上那把银剑瞬间被他握在了手里。   元雅来不及惊叹,就见师父已经将剑递到了她的手上。   师父沉声道,“为师每夜练功极其痛苦,实在不想再活在这世上。小雅你愿意拿起这把剑,将师父的性命终结吗?”   他说的非常正式,严肃。   元雅愣愣地摇头。   她顿时觉得这把剑有千金重,她一点也拿不住。   就算勉强能拿得住,她怎么可能会执剑杀了师父呢?不仅仅是她不会,就是其他师兄师姐们也不会呀,亲手杀了师父?怎么可能!   师父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释然一笑,“所以为师才立下教规,逼迫你们对我,动手。”   元雅听言一时哑然,不知道怎么回。   随后,师父将元雅送出住处,自己也没再回去,只身登上了百慕之巅。   元雅看着师父飘然单薄的白色身影,孤单地立在那山的最高处,特别落寞的感觉。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师父不是一早就去百慕之巅,而是整晚都在那里。   他若在山谷独自练剑,必定会被心魔所累,走火入魔。为了维持清醒,只好在百慕山的最高处,静坐,吹吹山间风,清醒。   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一心求死的师父,每日练功痛苦到走火入魔的师父,要怎样才能化解他心中对死亡的渴望呢?   元雅心下一动,不顾夜已经深了,一步步又爬上了百慕之巅。   她要找师父问清楚,师父为什么一心求死?他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师父见她上来了,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元雅在师父身旁坐下,陪他一起感受着山风袭面后的清爽。   师父闭眸坐着,面朝那一片青翠的山林。如墨的夜幕笼罩下来,丝毫不影响他的心境。   元雅也跟着他的样,闭眸静养。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地坐了许久,师父倒先开口道:“夜深了,小雅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早课。”   元雅回道:“师父明日也有早课,师父不休息我也不休息。”   师父道,“你不能和师父比,为师内力深厚。”   元雅倔强道:“师父也不能和小雅比,小雅年轻气盛。”   “随你吧。”   师父没再说话。   又静坐了一会儿,元雅见师父已经心平气静,自己内心也平静了许多,便认真地,声音轻柔地开口道,“师父,你在练剑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可以和小雅说吗?”   她的语气像是和他再谈论一件日常的小事。   在这山上坐久了,人的气质都不一样。元雅那么活蹦乱跳的人,和师父静坐一会儿,也感受到了内心不一样的平静。   师父闭着眸,语气也很平缓道,“小雅你想听吗?”   “恩,想听。”   “好,为师讲给你听。”   元雅竖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他不疾不徐,缓缓地开口,和他一贯的性子一样。   “为师年轻时,自恃一番武艺能惩恶扬善,造福于人。”   元雅点头道:“师父心善,武功又好,年轻时定是一个大侠!”   “不,为师一念之差错杀了很多人。”   “从那以后,每每独自练功,都会想到那时的大开杀戒,实在痛苦不已。”   “师父……”元雅听言,顿时愣住,她看着师父的侧脸,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师父缓缓侧过身来,也看着元雅,那眼里毫无神光。   “你道,为师还有何颜面,拥着这身武艺活下去?”   师父忧伤地发问,元雅能感觉出来,这问题恐怕每日每夜都在师父脑海里回荡。   “不是的……师父是好人,是很好很好的人,在小雅眼里,师父就是神,就是仙!”   真的!   师父微微摇头,“你道师父是好人,他人视我为恶魔。善恶一念之间,为师早就分不清善恶了。从此便不再下山,只盼着你们终有一日能出师。”   原来师父不下山是因为这个。   “到时,小雅你会替为师收尸吧。”师父忽然话锋一转,第二次在谈论自己死亡的时候,露出了笑容。   “记得先用白绢擦拭周身,寿衣要反着穿。”   他极其认真地说。   寿衣反着穿,归魂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日出   在百慕之巅看日出,是一种享受。   远处的山峦在飘逸的云雾中时隐时现,仰首观天,皓月当空。   前一刻还是夜色朦胧,下一刹整个天空的色彩就骤然起变。   金橘色的亮光逐渐放亮,沉沉的夜幕被一点点融化,晨日跃出云层,射出耀眼光芒。   元雅头一次看到此景,被那破晓的红日震撼,兴奋地呼喊师父,“师父快看!快看日出了!”   “好美啊!”   以前这个时候她都还在艰苦地爬山,哪有心思观赏,能不掉队就要谢天谢地了。   师父却波澜不惊,眼皮都没睁一下。他在这里看过数千次日出日落,早就心如止水了。   元雅却不是,她的兴奋还在,看着那红艳明亮的破晓之日,忽而有感道,“师父,小雅以后都陪你看日出吧!”   这样,你就不会独自一个人练剑,想到那些不好的陈年往事了。   现在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师父睁开了眼,怔怔地看着她。   元雅陪师父坐了一夜,清晨的光线照耀在她的脸上,终于有了困意,忍不住打了哈欠。   她偷偷看了眼师父,师父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困意,反倒因为第二天的旭日升起,而打起了精神。   白天,他是受人尊敬的武林高手,被一众弟子环绕着。   夜里,他是受尽煎熬的苦行僧,独自一人在山顶静坐。   这样的师父,令她好不心疼。元雅心里暗暗地想,以后不能把师父把当神仙看,她要把他拉下神坛。   恩,拉下神坛。   师父也是人。   “师父,以后我都会陪着你,你不用一个人练剑了。”   她又说了句,眼皮便实在撑不了,慢慢地阖上,头也跟着晃沉沉地垂下,没坚持住一下就睡着了。   最后一眼,她见到师父高大的身躯缓缓地站了起来。   师父慢慢走近她跟前,俯身,将沉睡的她一把扶起,揽起在肩上。   轻轻迈步到崖边。   “小雅……”   他呼唤她的名字,神情复杂地开口,又忍住了,声音细不可闻。   元雅睡死过去,自然毫无反应。   师父没再多言,带着元雅纵身跳下了百慕之巅。   很快,她被送回了住处休息,补觉。   于是,又一次误了早课。   其实早课于元雅而言,上与不上没多大区别,反正都听不懂。她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着师父发呆,还有看着师兄师姐们练武,一脸崇拜。   *   接下来的几天,元雅清醒过来,开始履行自己的承诺,无所不用其极地缠着师父。   师父在哪她就去哪,一刻都不能让他单着。   师父知道元雅一直跟着自己,不想她担心,也没在她面前拿起过剑,就只在房内看着武功心经。   她惊奇地发现,师父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沉默寡言,有时甚至会自言自语!   以前就只在早课上呆呆地看他,觉得他是那么遥不可以及。   没想到私底下……   “师父,你已经洗了三次手了。”自从她进屋开始,师父的双手就浸在木盆中清洗。   见元雅来了,便拿起帕子来擦拭,问她,来找为师何事?   元雅笑呵呵地说,没事没事,就是看看师父生活起居还缺什么,来给补上。   师父摇头说不缺,随后又不自觉地走到木盆前去洗手了。   元雅忍不住,只好出声提醒他,怕他真会一直洗下去。   他浑然不知,幽幽地说了句,“是么?为何为师总觉得这双手甚不干净?”   他叹了声,又回到书桌前,嘴里喃喃道,“人一旦做了错事,手是如何也洗不干净了。”   哎呦,这让元雅听得心疼又心急,师父怎还念及着旧事,要赶紧从那里头跳出才来对呀。   元雅连忙道,“师父,小雅给你讲几个笑话吧。”   以前她不开心了,二师兄都会给她讲笑话,还经常逗她乐。有二师兄在身边,她就不知忧伤为何物。   可师父根本不吃这一套,她的笑话还没开始讲,师父就摆手道,“小雅你莫费功夫,为师见着你就笑不出来了。”   啊哈?   师父见着她就笑不出来了?难不成是因为她太……太丑了?   “师父……”元雅赶紧又道,“听闻山下有中神奇的易容之术,再丑的也能化成个貌美女子。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小雅这就去学来,博师父一悦!”   元雅说的神乎其神,师父看也不看她。   “你就是化成灰,为师都能认识。”   “化成灰……”元雅睁大了双眼,惊讶道,“师父你当真能认得化成灰的小雅吗?”   师父冷眼一顾。   “开个玩笑嘛。”元雅嘿嘿一笑,脸上那两只酒窝,便深深地刻了上去。   她见一计不成,心中又生一计,道,“师父,我觉得你得多出门走走。”   成日在百慕山里头,不是对着山,就是对着树,话都说不上两句,怎么可能心情好转?   是吧,是吧。   本在专心看书的师父,这时竟将目光移向她。   元雅心头一动,以为有戏。   “你想下山?”师父问。   元雅点头道,“恩,想和师父一起下山!”   “轻易下山是不可能的。”他的语气严肃起来。   “拔剑吧,赢得了师父,就随你下山。”   元雅瞬间失语。   只要师父一让她拔剑,话匣子就会被封死。   难道就这么无解了吗?元雅不甘心。   她是个不会武功的废物啊,怎么可能赢得了师父?   就算师父说她有天赋,只是忘了而已,但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想起来,想起来又得花多久能学有所成!   师父真是,仗着自己武功好,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   元雅这样想着,突然灵光一闪!   她是不会武功,可其他人会啊!   元雅当下即兴冲冲地去找了二师姐!百慕教中,就二师姐总是独自一人练剑,其他人都是会两两组在一起练习双剑合璧。   自从二师兄走后,二师姐更是埋头苦练,除了自己有些问题不懂会问她之外,别的时间她都沉默寡言,为武是道。   二师姐能和师父一起练剑,一定会很开心。   师父有人陪伴,就不会再胡思乱想,走火入魔了!   元雅觉得自己终于聪明了一回。    ☆、魔教   话分两头,百慕山之外,被逐出师门的宋词却在青桐派非常吃香,尤其师尊对他更是爱不释手。   左京鸿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前半生一直被师弟天才般的武学才能压制着,一心想要胜过他,过得特别不顺心。   现在突然出现一个连天才师弟也教不了的人来投奔他,关键这个徒弟还是这么聪明,一点就通,比起青桐派的其他弟子来说,段位简直不在一个层次。   这感觉,左京鸿做梦都要笑。   他一定好好培养,让师弟知道,同样的人在你手里就郁郁不得志,在他们青桐派就是如鱼得水!   宋词觉得很奇怪,他开始以为青桐派的这个师伯将师父视为死对头,又是对他和小雅下毒的人,应当是个狠角色。   他本以为自己还要费些功夫和他周旋,没想到他却是像老顽童一样,把他当做自己的宝贝徒弟,每天对他嘘寒问暖,生怕他在青桐派受到欺负。   宋词笑出声来,“他们怎么可能欺负得了我?”   左京鸿却煞有其事地说,“怎不可能?你要知道嫉妒是会令人疯狂。”   青桐派突然出现这么个深得师尊喜爱的人,众弟子自然会对他心怀嫉妒,更甚者还会生出将他置于死地的念头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点左京鸿是深有感触。   当初小师弟叶卿鸿就是这么个才艺出众,得众人的喜爱,引起了他这个大师兄的不满。   大半辈子过去了,只要是和叶卿鸿有关的,他都不自觉地要去一较高下,实在较不了高下就除掉!   现在他对宋词也是,一定要保护好,不能让其他人心生恶念,毁了他。   更何况宋词还不会武功!哎呦,他的保护欲望更强了。   “师弟也真是,竟然下这么重的手。”   他试了很多种方法,都不能让宋词恢复习武的体质,内力在他身上根本留不住。宋词自嘲道,“这下恐怕连小雅的花架子也比我厉害了。”   不过,好在宋词聪明,他开始潜心钻研起各种防身的兵器来。他给自己做了一个特别精致小巧的折扇,扇子内藏机关,有锋利暗弩。   他给这个折扇起名叫袖白雪。藏于袖中,一旦触发,十丈之内,百发百中。   左京鸿一听这名字,哼哧道,“江湖中人率性随意,你竟然和师弟一样,专爱搞些风花雪夜的名字。”   他就不能理解了,叶卿鸿怎么就给他的徒弟们起了一个个文艺骚气的名字。   唐诗,宋词,秦羌,汉赋。   打架是靠吟诗作对的吗?   宋词呵呵一笑,“大师伯这就你不明白了。师父说我们一辈子习武,和兵器打交道,名字就该文气点,不然真成武大粗了。”   左京鸿不屑道,“老夫不在乎。”   “是是是。”宋词笑着回应,他尽量不和他争辩。因为凡是只要扯到师父,这个左京鸿总是能有一百种办法和师父对比。   宋词不再和他纠缠,径直朝藏书阁走去。   他入青桐派的目的可不就是要一探藏书阁吗?   既然他和小雅在山下问了一圈,都没有人知道百慕教,也没有人知道师父的名字,那十年前的事情定是被人有意抹去了。   若江湖第一大门派的藏书阁中也没有记载,也就只能在这个师尊口中套话了。   他现在出入藏书阁如入无人之境,哪还用像以前一样偷偷摸摸?   宋词在里面翻了一整日才发现十年前,有关“魔教”的只言片语。   原来十年前,江湖上不是青桐派一家独大。与青桐正派相对应的是,掌控整个南部的魔教。   但一夜之间,魔教全教被灭,青桐派一跃而上,成了江湖第一大门派。   宋词的直觉告诉他,魔教被灭和师父一定有关系。   宋词继续看下去,发现记载的魔教之所以为魔教,是因为他们善用各种毒,而不是正大光明地比武练剑。   武林正派人士自然要诛杀他们。   这时,左京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抢过宋词手中的书,道:“这些陈年旧事不看也罢。”   过去了就过去了。   宋词可没打算就这么翻过去,他反问道,“大师伯,我若没记错,你现在也是善用毒的高手呀?”   若是会用毒物就是魔教的话,青桐派也好不到哪去吧。   “那不一样。”左京鸿一口否定,和魔教划清界限,“老夫是刚柔并进,对魔教,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当年的魔教用整个阴湿南部为腹地,专门培养各种毒物,教内的弟子不以强身健体为目标,反倒是一心在专研怎么研制出比别人更强的□□,如何在下毒的时候让人毫无差距,防不胜防。   这样的邪教组织出现,自然要得而诛之。   宋词心中怀疑,若真是这样,青桐正派大胜魔教,本可大书特书,为何世人却显少知道这段往事?   带着这个疑惑,宋词趁左京鸿不在,又跑了趟藏书阁,找回那本被他抢去的未看完的书。   翻过那一页,上面的记录让宋词瞠目结舌。   果然和师父有关!   当年青桐派少侠叶卿鸿只身南下,凭一人之力血洗魔教,令魔教一夜之间荡然无存,教主元世天与叶卿鸿大战三百回合,最终还是不敌惨死叶卿鸿剑下。   这段记载,让宋词双手不禁颤抖起来。   元世天!他死死地盯着这个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魔教教主会是这个名字?   十年前,师父灭了魔教之后,没有回青桐派邀功,反而在那之后选择隐居了深山,这令人费解。   他以一人之力替江湖除害,若是回青桐派,师尊掌门之位非他莫属。可他却特意挑选有天赋的弟子上山,立下教规不出师就不下山。   这教规更令人费解,十八岁之前若出师失败,将永远葬在百慕山。   他非要下山,师父不忍杀他,就被废除武功,驱逐出师门。   为什么一定得把他们困在百慕山?   这一系列的事情串起来,令宋词不由联想到师父所有做这些的真正意图。   偏偏小雅不会武功……偏偏小雅百毒不侵……偏偏小雅也姓元……   宋词不是要妄自猜测,而是他不得不去想。   这一想,令他心头一凉。   他还道师父给他们一个个起了个好名字呢,恐怕……恐怕,百慕教众弟子,真正有姓名的只有小雅吧。   其他人都捡来的。    ☆、信鸽   宋词把自己的猜测写下来,飞鸽传书到百慕山上。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师父可是下了一盘很大的棋,从十年前就开始了。   宋词与小雅早就约定,山下有任何消息都飞鸽传书告诉她。   可惜,信鸽刚飞上百慕山,就被师父一手给抓了起来。   他终日静坐在百慕之巅,来来往往的飞虫鸟兽他比谁都更清楚。信鸽一只脚上绑着纸张,飞行的声音与节奏和正常的不一样。   宋词再聪明也没有想到师父耳的朵灵敏到这个程度吧。   师父将信纸拆开,大致看了眼信中内容,发现是宋词写给小雅的,他不禁又看了一遍,顿时脸色一凝,眉头蹙紧。   看样子宋词已经知道了,那留给他的时间已不多。   “师父!”   这时山下传来元雅一阵的叫唤声,他的思绪立即被拉了回来。   当下大掌一挥,顷刻间,宋词的飞鸽传书就被粉碎地满天飞扬。   风一卷而过,纸碎吹便遍了整个山谷。   “师父,我和二师姐来找你练剑了。”元雅的头首先在视线内冒了出来。   “胡说,分明是你强拉我来的!我才没……”唐诗一脸不情愿地被她拉在身后,强行拽上了山。   但看见师父笔挺地站在山崖边上,唐诗顿时没了脾气,和元雅一起恭敬地叫了声“师父”。   请示过后,元雅立马转过身子,背对着师父,双手合十地朝唐诗央求道,“二师姐……你就帮帮师父吧……他一个人练剑会死的。”   唐诗默声片刻,才松口道,“那……那事先说好都是为了师父,可不是因为我要找师父练剑的。”   她才不想被其他弟子说成是故意找师父“开小灶”,她的成绩要自己努力修炼而来。   元雅露出殷勤的笑,“是是是,二师姐最好了!我们都是为了师父!”   说罢,挽着唐诗的胳膊,一齐朝师父走去。   师父虽然一眼就看出这都是小雅搞的小动作,但对来找他练剑的弟子来者不拒。   他确实也非常需要一个好的对手。   这么多年来,一个人练剑也确实太痛苦了。他深知没有对手是多么的寂寞,所以一上山的时候就把弟子们两两分好,年龄相仿,名字相近,又一起长大,以后定能相互扶持。   其他弟子都好好的,没想到出了个不爱学的宋词和元雅。   他们倒是经常混在一起,让唐诗每日只能独自练剑。   唐诗起先还有些别扭,但一拔出背上的剑,整个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眼里,瞬间只有师父和剑,再没有其他。   师父很是欣慰,看来她已经耐住了寂寞,凭一己之力,练成了两个人的双剑合璧。   这个发现令他眼前一亮,迫不及待也拿起了剑。   唐诗更是兴奋不已,哪还有方才的扭捏。   她一飞而升道,“师父看剑!”   此刻正是日落时分,夕阳落在百慕之巅上,金灿灿的余晖铺满了整个山头。   师父的脸上也瞬间有了万缕光辉,他在空中连翻数次,以躲避唐诗的攻击。   “很好,又更快了。”他的眼里流露出欣喜之色。   元雅见师父和二师姐火热地切磋起来,心里开心极了。   早就要叫你们一起练剑,不然两个人都是孤孤单单。   元雅看了一会儿,估计着他们正打在劲头上,一时半会儿切磋不完。她悄悄地退了出来,望着那快要下山的太阳,挥了挥手,“明早见哈!”   她微微一笑。   她得趁着二师姐拖着师父的时间,赶紧下山回去补觉咯。休息好上半夜,下半夜才能有能精力陪师父看日出!   这么一想,元雅心里美滋滋的。二师兄不在,她也可以把事情安排得妥妥的!   *   太阳落山之后,夜色不久便弥漫开。   百慕山静谧安详。   下半夜,元雅准时从被窝里爬了起来,装备好上山的物品。   别人小竹笼里装的是心经剑谱,元雅的小竹笼里却装满了各类杂物,护膝护手的棉包,专治跌打损伤的百花玉露膏,长距离跨越的麻绳,防身用的弹弓应有尽有。   功夫不够,东西来凑。   这会儿又还加上御寒的织物。半夜的百慕之巅,有点冷。   前天早晨被师父送回来,她就差点受凉,幸好有师父运内力给她,才不至于身子冰冷。   今天晚上,她可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出门前,元雅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所有的东西,很好,一个不落。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不能吵到其他人。   “站住。”   元雅刚走两步,就被突然响起的这一声给喝住了。   “二师姐……”她一回头,心虚地笑笑,“你这么晚还不没睡呀?”   唐诗脸色阴沉,没有说话,一个身影却她的身后分了出来。   “还有我,也没睡。”   黑暗中那身影露出一双发亮的眼睛,元雅吓了一身汗。   “大师姐!你……你们怎么都……不睡呀……”   大师姐和二师姐同时出现,围堵她,元雅心道,这下惨了。   唐诗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小雅,在她身旁转了圈。元雅心都要出来了。   “有人晚上要做贼,我和大师姐起来抓抓看,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   她扬眉道,“原来是小雅你。”   啊!被师姐们误会了。   元雅急忙道,“不是做贼,我不是做贼!”   大师姐秦羌狐疑地上前,“那你大晚上这身装备是要做什么?不是做贼,难道还要偷偷下山不成?”   偷偷下山?不是啊,不是啊,她怎么可能会偷偷下山呢。   唐诗和秦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两人异口同声道,“那还不从实招来。”   元雅见瞒不过了,只好和盘托出,自己是要上山陪师父。   她不是有意要瞒着大家,只是怕她们见了她大晚上跑出去会担心。   唐诗哼了声,“小雅你哪里的错觉,能自信瞒的过我们?”   “百慕山就你一个不会武功的,你的任何一个声响,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元雅“啊”了声,自己怎么忘了这茬呢,还想骗过师姐,太自不量力了。   她像做错了事的小孩,连声道歉道,“大师姐二师姐,我错了嘛,以后一定什么事情都先找你们报备。”   “可是,今天晚上我还是一定得去,我真的不想看到师父一个人,那么孤单落寞了。”   “能多陪着他一会儿是一会儿。好不好,大师姐,二师姐?”   说完,元雅焦心地等待她们的回复,生怕她们要不同意。   谁知唐诗却一拍她的额头,道,“谁不许你去了?你倒是快去,明天早点回来,我们换班。”   换……换班?   她没有听错吧!二师姐刚才说了啥?   秦羌也在她愣了的脑瓜上拍了拍,笑道,“没错,换班。师父,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师父。”   她们也有份!    ☆、梦境   有了师姐们的支持,元雅觉得自己身轻如燕,爬上这百慕之巅一点也不感到累,反而特别的兴奋。   师父是大家的师父,真好。   这感觉,像百慕教就是一个家,师父是他们如师如父的大家长。家长身体抱恙,做子女的当然要衣不解带,悉心照顾。   师父你要快快好起来,忘掉那些痛苦的陈年旧事,这样才能过得开心。   很快爬至顶端,见师父一如既往静坐在那里,元雅忍不住一笑。   嘿嘿,今天又可以和师父一起看日出了。   她将背上的小竹笼轻轻放下,悄悄坐在离师父三尺远的地方。   师父浅眠,他闭上双眼的时候正是在休息。   这时最好不要打扰他。   元雅盘起腿,也学着师父的样子,笔挺着腰,开始静坐。   迎面拂过的是夜间的山风,带着凉意。耳旁响起的的簌簌声,是山风过叶的痕迹。   心随风动,元雅这时想到师父那一日的话。   “小雅,你不是没有天赋,你只是忘了。”   如果她也能参悟上乘武艺该多好,这样,她也能陪着师父一起练剑了。   白日里,见师父和二师姐比试的样子,令她好不羡慕。什么时候她才能和师姐一样,能接得下师父一招半式啊?   反正这样静坐无事,她想再尝试看看,自己能不能悟道,便回忆起那些烂熟于心的心法来。   习武之道,亦苦亦甜,亦喜亦忧。为根基之稳固,必先气沉丹田,凝神入穴。   元雅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憋住。心法中讲,要将心气沉至双足心,这样才能积累内力。   随后,将气力从足心至丹田发出。   “反了。”突然身旁有人吐出两个字。   嗯?   师父睁开了眼道,“你气沉在上丹田,小心经脉逆行。”   “啊!”元雅当下就把蓄积的那气大口大口呼出,幸好师父提醒,不然她自己胡乱来后果不堪设想。看来自己还是不练得妙,要把练小命呜呼了可不划算。   下一刻就把练功的事情抛之脑后。   “师父方才睡得可好?”她笑容满面地问,“我见你脸色从容,定是梦到开心的事情了吧。”   师父目光垂下,没有看她。   深不可见的山谷,幽然回响着风声。   他沉吟自语,“很快就要结束了。”   很快就要结束?师父这话什么意思?元雅疑惑地想了想,顿时好像领悟到了,竖起一指,扬眉道,“师父说得对!就要结束了!以后我,二师姐,大师姐都会过来陪着你,师父很快就能感受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美好!”   师父冷冷地打断她,“不必。”   “你们不必再乱想法子,已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   他站起了身,又道,“小雅,早些回去休息,为师今晚不在这静坐。”   什么?   师父不在这儿,那要回去山谷练剑吗?不,不能让师父一个人!   元雅好不容易爬上山,能陪师父一起,可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她心里暗自思考要如何拦住他。   师父见她不动如山,便道,“需要为师送你一程?”   元雅眼前一亮,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这里夜深漆黑,独自下山太危险了!劳烦师父送我回去啦!”   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   师父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放心,师父答应你今夜不练剑。”   元雅将竹笼收好背上,立刻追了前去,“真的吗?”   “为师从不开玩笑。”   对哦,师父从不开玩笑,他说不练肯定就不练的。元雅放下心来,便随着师父一起下了百慕之巅。   有师父罩着,下山简直如腾云驾雾,顷刻间就从百慕之巅出来了。   幽深的山路同往住处,元雅紧紧跟在师父的后面,   及至门前,师父停下脚步,元雅才恍然抬头,这么快就到了吗?   “小雅。”师父轻声唤了声她的名字   “在!”元雅立马应道。   师父注视着她,叮嘱道:“这几日好好休息。”   她心里一阵暖意,师父在关心她!自从上次陪与他在百慕之巅通宵后,第二天就有些精神不济,原来师父都知道!   “师父也要好好休息!”元雅露出大大的笑容,用力地挥手和他道别,“那我先进去了,希望师父今天能做一个好梦!”   师父颔首,示意她快进屋。   元雅恋恋不舍地望了最后一眼,然后步伐轻盈地欢快地跑了进去。   *   当天晚上,她睡得很香,也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梦里,是一大片金黄的向日葵地。   一个四、五岁的年幼小女娃,手执着一朵小向日葵,从花海中探出头来。   “大哥哥你迷路了吗?”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闯入她花田的高大的男人。   他青衣素袍,背上负长剑,一脸的阳刚正气。   “是的,我迷路了。”那男人朝她微一笑,道,“这里地势迷乱,不知何处能通往太魔山。”   “太魔山?”她仰起头,问道,“大哥哥去太魔山做什么?”   高大的男子蹲下身子,目光与她平视道,“我去找太魔山山上的魔教教主。”   他看着她乖巧可爱,柔声又道,“小妹妹你呢?一个人在外面,可是也迷路了?”   小女孩一笑,“我怎么会迷路?”   她拨弄着手中的向日葵,花瓣一片片相继飘落在了地上。   两人相顾无言。   直到所有的金黄的花瓣都掉完,只剩下一顶光秃秃的花盘,她往地上一丢,笑道,“大哥哥,我带你出去吧。不然光这片花海,就不知要走到何时。”   男人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有劳小妹妹了。”   “小雅。”她背着他道。   嗯?   “我叫小雅,不叫小妹妹。”   元雅被那一声“小雅”猛然惊醒,顿时脸红到了耳根。   天呐,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梦里那人,那人分明是,分明是师父啊!   一定是这几日陪着师父时间长了,一直见他,心里竟生出了不该有的念想来。   师父还特意叮嘱她,好好休息好好睡觉的,她怎么就胡乱做了这样的梦。   梦里,师父还那么年轻,还对她笑,真是!元雅感觉自己要爆炸了,竟然梦到师父!   害得明日她都不敢直面师父了,她赶紧摇头,摇头,忘掉,忘掉!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这叫什么梦? ☆、夜惊   接下来的两天,不知是元雅躲着师父,还是师父躲着大家。总之,上完早课之后,他便匆匆离去,不做逗留。   元雅趁着夜深爬上百慕之巅,也未见师父的踪影。   师父去哪了呢?她心里起了疑心,但又安慰自己道,师父许是想通了回去睡觉了。   如果是那样就真的太好了。   元雅一个人慢悠悠地从山上下来,夜路漆黑,她不敢走太快。   要是二师兄这会儿在就好了,二师兄主意多,总能想到好的办法。   一想到宋词,元雅不禁一笑。不知他在外面过得如何,二师姐还担心他被人欺负,她看啊,二师兄不欺负别人就是大发善心了。   他们约定,一有师父的消息就传信的,可这过了半个月也不见有动静,看来也是毫无进展。   不知不觉,元雅已经走出了百慕之巅。她回到房里,一身疲惫地躺下。   师父啊师父,究竟什么时候你才能开心起来呢?要是你能像在梦里那样笑该多好!   元雅迷迷糊糊地睡了没多久,就恍惚察觉到脸上不适。左滚右滚,翻了个身,也还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   谁在拍她?   不要拍脸啊,痒!   元雅朦胧睁眼,就见一个白衣黑发的人影笔直站在在自己身旁,详细一看,吓了一跳。   她瞬时跳下了床,结巴道,“师父……你怎么会在……在我房里?”   师父别过眼,声音清冷道,“先把衣服穿好。”   元雅低头一看,呀!自己脱了衣服睡的,情急之下跳出被窝……就被师父给看到了。   她三下五除二将衣服穿好,又问:“师父这么晚,找小雅是有何要事吗?”   师父没有回答,脸上尽是疲惫之色,像是刚练功完的样子。   “随我来吧。”他道。   说罢,师父径直走出了门外,不带一点儿声响。   元雅很快跟了上去,师父走得不快,她正好能一步一个脚印,踩在他的上面。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   距离二师兄下山已经半个月了,师父还是一如既往的寡淡,元雅帮不上忙,内心不免有些叹息。今天也不知道师父主动来找她所为何事,自己浑浑噩噩下去也不是办法。   “师父,我们这是……”   她本想要问师父这是要去哪里,可抬眸一瞬间,她登时瞠目结舌。   这里竟是墓地,师父曾带她来过的这个墓地!   她还清楚的记得那时师父说过的话。现下,那每一个字都在她脑里嗡嗡回响。   “小雅你资质太差,悟性太低。”   “日后替师兄师姐收尸的事情,就交由你做吧。”   “教规你忘记了?”   “凡百慕教弟子十八岁前,须向师父挑战剑术,若未能打败师父者则出师失败,将永远葬于百慕山。”   元雅愣是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前。   师父如今又带她来这墓地,她一想到就觉得后背发凉,冷汗直冒。   脚下亦如有千金重,迈不开。   “师父……”她笑不出来,勉强道,“我想起来晚上没吃饱,现在肚中极饿,容我先回去吃上一顿吧。”   师父怎会不知这是她的借口,他望了望不远处的墓地坟头,幽幽道,“大师兄尸骨未寒,你忍得下心便走吧。”   什么?!大师兄尸骨未寒!!   元雅闻言惊恐不已,她不知可否地,目光也瞟向了师父的左侧。那里是荒凉的墓地,上面坐落着一个个包谷的小坟头。她四下寻找,却并没有找到大师兄未寒的尸骨,都是些旧坟。   元雅稍稍舒了口气,哭笑不得,“师父你不要跟我开玩笑我好吗?我胆小,禁不住的……”   她说这话时有气无力,都是被师父吓得。   “谁与你玩笑?”师父正声道,“为师从不开玩笑,你没见到他,是因为他还在那房里。”   他伸手一指,就是墓地旁的一所茅草屋。   元雅心又一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师父说的煞有其事,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你不信?去房里一看便知。”师父看出她的疑惑,悠悠道。   他的话音方落,只见元雅拔腿就飞奔向那茅草屋。如他所料,小雅一听见定会不顾一切地跑进去。   师父也跟着走到门前,屋里元雅呆如木鸡。   师父看了一眼,毫无波澜道,“为师要去挖新坟,这些小事就交给你了。”   “你将他拖出来,洗好擦净,穿上寿衣即可。”   元雅呆呆地愣在原地,震惊、惊恐,和……失望。   对师父的失望。   这些天她们师姐妹都在为了让师父不孤单、不走火入魔努力,他却视而不见。   还是要这样一意孤行吗?   “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了大师兄?”她失声哭了出来。   “师父,你是怎么下得了手?”   “这可是和我们朝夕相处的大师兄啊!”   元雅掩面哭泣,身子缓缓地蹲下,地上横躺着的是大师兄一动不动的,尸体。   师父说的没错,大师兄尸骨未寒。元雅蹲下时,还能感受到地上发出的微弱的热气。   大师兄惊恐的脸上,两只眼睛瞪得特别圆,全是眼白。他恐怕也没有想到,师父当真会痛下杀手吧。   他手上还紧紧握着一柄玄铁重剑。   他心爱的剑。   师父依在门外,神情自若,丝毫没有愧疚,只有些刚激战完身体的疲惫。   “我若不杀他,便激不起你们心中的恐惧,与恨意。若不这样,你们又怎会全力来杀我?”   他语声轻盈,空远,置身事外,仿佛这不是一件事关人命的事情。   “小雅,我曾几次三番令你拔剑,你可还记得?”   “每次你都不忍心,或当这话是耳旁风。”   “教规立下之时,就当知会有这么一天。”   “下一个就是大师姐秦羌了,为了替大师兄报汉赋仇,她当会全力以赴吧。”   师父的话里带着期待。   大师兄和大师姐经常一起练剑,年龄也相仿!若是知道了大师兄惨死师父剑下,不知大师姐会是何反应?   大师姐一定会全力以赴!元雅不作它想。   她从没听过师父一口气讲这么多话,以前还想着他要能多和大家沟通交流就好了。   可现在,师父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收尸   师父没做久留,让元雅一人在屋子与大师兄的尸体一起,自己很快飞了出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当做坟头。   临走前,师父对她说,“小雅莫要怕,记住为师的话,收尸的关键在于心诚。”   心诚,这两个字他说得简单。   她一直当师父是不食人间烟火,遗世独立的仙人,可今晚……师父是那样的陌生、残忍。   他的人早已离开,那句冰冷决绝的话,却还在元雅的耳边回荡。   “我若不杀他,便激不起你们心中的恐惧,与恨意。若不这样,你们又怎会全力来杀我?”   惊恐与恨意,师父你做到了。   明明前几日,她还因能有多些时间与师父相处而兴奋不已。今夜,师父的一个冰冷无情的眼神,就令她痛心疾首。   师父几次三番让她拔剑,她也几次三番与师父说过,会陪着他、会让他开心,忘掉以前那些烦恼的事情。   他也都当成了耳旁风,一意孤行,执意要大师兄性命。   她本还心存侥幸,想看看地上的尸体是不是大师兄,师父或许学了易容术来骗她。可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那人确实是大师兄没错,只肖看一眼那剑便知。百慕山的弟子个个练得一身好剑法,大师兄的爱剑是一把玄铁长剑,平时都是剑不离身。   大师兄死得并不安详,这让元雅对师父的恨意又加深了。他或许只是像往常一样兴奋地和师父比试武艺,拿出了他浑身解数与力气,却没想到,师父这一次却一剑要了他的命。   谁也没有想到,师父真的狠心下得去手。   大师兄的胸口因剑伤映得通红。   元雅被那触摸惊心的红艳震慑道,手臂颤颤发抖。   师父说,身上有了脏渍入了地府不好轮回,得擦拭干净。   她本僵住的身子恍然一动。她终于也意识到,大师兄已死,自己再难过也得忍着。总还是得有人替他清理,替他收尸,替他入土为安。   她看了看周围,这茅草屋里,摆放着师父那一日给她看过的各类工具,都是收尸要用的。   师父果然精益求精,追求完美,就连收尸的器具他都准备得齐全了。   元雅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她最怕的就是那根粗大的银针,师父没有食言,给大师兄留了全尸。让她不用在这个幽深昏暗的夜里,独自一人,抱着大师兄的尚有些余温的身体,替他缝补肉.身。   元雅直起身子,去将白绢取了下来,先替大师兄将那长剑反复擦拭干净。   一会儿入土,她肯定是要将这剑也一起埋葬的。在黄泉之下,好让大师兄能与剑相伴。   然后是头面部,他的双眼还瞪得很大,很圆。   元雅一想大师兄“死不瞑目”,顿时鼻子一酸,终于没忍住留下泪来。   “大师兄,你且安息吧,不要怨师父。”   她抽泣着,手掌还是颤抖的,轻轻抚上大师兄的脸,替他合上眼睑。   “不要怨师父……”   “师父说,他曾一念之差,杀了许多无辜的人,从此便有愧于人,不愿苟活于世。”   “师父说,十年的时间他已然分不清善恶,只想百慕教的弟子能有一日将他终结。”   “师父他……他被心魔所困……”即使是朝夕相处的弟子,十年养育的弟子,他也毫无留情地痛下杀手。   元雅本想替师父辩解,希望大师兄在黄泉路上不要怨恨师父,师父只是……只是也有自己的苦衷。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元雅说着说着,却发现自己根本辩解不下去,根本辩解不了啊!师父杀了大师兄……师父真的杀了大师兄啊……   要怎么才能不恨他呢?他一心求死,竟不顾其他人的性命,枉自杀害。   这样的师父已不是人,是魔啊!   被心魔控制的魔。   * * * *   一会儿的功夫,师父已经将葬身之处挖好,他笔挺地站在那墓地中央,身旁是一堆堆的坟头。   元雅按照师父的收尸标准,把大师兄背在肩上,一出茅草屋,就看到了他的身影。   大师兄反着穿好了寿衣,师父一眼就瞧见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小雅果然没令为师失望。”他道。   元雅没有看他,也没有回话,这样的师父令她觉得陌生。   他不是师父,他是被心魔控制的魔。   元雅也不知要如何面对他,只是将大师兄放倒在地。   师父见状也没再多言,他一掌发力下去,大师兄便被稳稳地移到了土坑中的棺材之内。   他又一蓄力,正要将棺木的盖上,就听见元雅大叫了一声,“且慢!”   棺木合上那一刹那,元雅想起大师兄的剑还在草屋之内,便飞奔了回去要将那剑拿来,与他同葬。   大师兄那剑是玄铁所铸,少说也有百八十斤,元雅须用上两只手臂才能将其抱起。   师父见她踉踉跄跄地,抱着重剑从茅草屋出来,决定出手相助。他的大掌刚要扬起,就见元雅一个旋身背了过去。   “不需要!”她的目光坚毅,咬牙道,“大师兄的剑你碰不得!”   师父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他便悟了过来。   之前他曾对她说过,人一旦做了错事,手是如何也洗不干净了。   若是陈年旧事尚且不提,但亲眼见到师父将大师兄杀害,元雅心里不得不生起了隔阂。   师父的手,不干净了。   他只好讪讪地将手收回,见她步履艰难地抱着剑,左一步,右一步地,费了好久,才终于来到了墓前。   随后入藏,合棺,下土,一气呵成。   两人并肩而立,却一直再无言语。   下好葬封好墓,师父挥挥衣袖便要离开,他走前冷冷道,“小雅你若还想悼念可继续留下,为师先行回去了。”   元雅一刻沉眸,从背后叫住他,“师父,你收手吧。”   说出这六个字,元雅费了很大的力气。   “让为师收手不可能。”师父回答得干脆决绝。   元雅凝眉,痛心道,“大师姐,二师姐,还有其他师兄弟,既然都打不过你,师父你又何必一试呢?”   师父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他目光空远道,“明日,百慕教的众弟子都会知道汉赋的死讯,不逼一次,你又如何知道没有可能?”    ☆、报仇   百慕山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重。   元雅失魂落魄地回去,毫无睡意,愣是睁眼到天明。   太阳一如既往地升起,很快,他们就会发现大师兄不见了。   元雅躲在被子里没有去上早课,昨夜一事,她不知当如何面对师父,更她害怕见到师兄师姐们的目光。他们要是知道是她亲手将大师兄埋了,不知会如何看她。   百慕山不会武功的就她一个人,为什么死的却是大师兄?   她一个人偷偷地哭起来。   自己好没用,一早知道师父的动机却没有能力阻止。也不会武功,要是她会武功,就能早些和师父交心,早些让他走出困境。   以后该怎么面对师父?她也想给他找理由,师父不是坏人,他一开始就立下了这个教规,他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   可杀人就是不对啊!师父为什么一定要将大师兄杀死呢?他就是将大师兄废了武功赶下山,像二师兄一样也好啊,她现在也不会这么难过,恨他了。   元雅这样想着,忽然灵机一动,觉得她有必要阻止师父,不能让他继续错下去了!   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让众弟子都逃下山去,大不了被废了武功;二是大家合力把师父给困住,将他关起来,直到他的心魔解除。   他们单个不是师父的对手,但联合起来就未必了。   此时,门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看样子,是师姐们上早课回来了。   元雅赶紧从被窝里起来,迎了上去。   大师姐秦羌一进来,看见了元雅,登时扑了上去,抓着元雅的衣服惊声问道:“他在哪里?”   秦羌太过激动,元雅竟被她一把提了起来。元雅忍住要咳嗽的冲动,只道:“大师姐……二师姐……你们都知道了……”   唐诗在秦羌后面进来,点了点头。   元雅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昨夜师父喊我起来,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跟着师父去了那里,竟看到了大师兄……”   秦羌和唐诗二人顿时连声问道:“你可看清那当真是大师兄吗?”   她们显然同她一样,还抱着怀疑。   元雅艰难道,“我确认过,是大师兄,他的那把剑还是我亲手下葬。”   秦羌一听,顿时也像泄了气一般,脸色惨白。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元雅已经哭过一番,但见此情景,仍不免又掉下眼泪,“师父……师父已经不是我们那个师父了,他一心求死,草菅人命,不能再让他错下去。”   “大师姐,二师姐,你们功夫好,不如齐力将师父拦住吧,不然教中弟子一个个都会受师父的杀害。”   元雅把自己的想法和知道的事情一并说出来,希望大家此刻能同心,一致对付入了魔障的师父。   不能让师父错下去。   立下教规也好,一心求死也好,杀人就是不对的。   唐诗心下同意元雅的话,又看了看秦羌,她和大师兄关系最好,此刻想必是最为难受、心痛的。   而且,大师姐的年龄也将近了,如果不快快采取行动,那结局可能会和大师兄一模一样。   只要大师姐也同意,再联合其他弟子,双拳难敌四手,他们胜算很大。   秦羌脸色依旧惨白,但已经稍稍恢复了气色,她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说,“不,我要替大师兄报仇。”   报仇?!元雅和唐诗闻言,皆为一震。   大师兄都不是师父的对手,大师姐这是想要用什么方法报仇!   秦羌解释道,“我要提前向师父挑战!若赢了,便是正大光明地替大师兄报了仇。若是输了,你们再来合计如何将师父拿下。”   换言之,大师姐这话,她已不顾自己的生死了,她凭自己本事替大师兄报仇。   元雅听了,颤颤发抖。   若是输了……她岂不是还要继续为大师姐收尸?不,她不同意!   * * * *   另一头的青桐派。   宋词放出的信鸽,迟迟未收到回应,心里便起了疑心。   他和小雅约定过,一有任何消息都要相互通知,若是收到了他的来信,小雅不可能不会回信。   他猜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信没有到达小雅手上,二是小雅出了意外。   任何一种可能对他来说都是坏消息,身在山下的他不知道百慕山上究竟发生了何事,这令他非常担忧。   小雅一直以来有什么烦心事都会第一个和他说,如今他不在了,不知小雅过得怎么样。   宋词在青桐派已经得心应手,只花了半个月时间就将那一派弟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大家对这个满脸笑容的“不速之客”大有改观,越来越多棘手的事情也会来请教他。   宋词也只花了半个月,就觉得青桐派的生活无趣极了。   江湖第一大门派,不愧是第一大,人多事多。不是些寂寞蒜皮的小事,就是阿谀奸诈的谄媚人事,和他想像中的江湖气息一点都不像。   师尊左京鸿也是一个人才,能将江湖第一大门派硬生生地变成了江湖第一大机构。   这里没有快意江湖的潇洒畅快,只有照章办事的各类流程。不过,也只有这样青桐派才能够稳定,够壮大。   因为心里还挂念着百慕教,宋词还是决定偷偷山上去探个究竟。青桐派的弟子已经不敢拦他了,他完全出入自由。   倒是百慕山,他却回不去了。   他知道师父终日静坐在百慕之巅,有任何动静他一眼就能察觉。外人想要上山,简直比登天还难。这也就是为何十年来,山下百姓都当百慕山是个死山。   宋词准备好了夜行衣,袖白雪,还有各类应对突发事件的小玩意。他的袖口,比元雅的小竹笼还丰富。   东方升起了下弦月,夜幕慢慢降临。   宋词在百慕山下抬头仰望,百慕山还是那个熟悉的百慕山,可自己却不再是原来那个自己了。   当初他是多么渴望下山,没想到下山不到一个月就觉得山下无趣。   唐诗说,内心不满足的人,才会想要更广阔的天地。宋词心中一时百感,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是何心境。   他被师父废除了武功,换来了下山的自由。   师父也下了狠手,内力无法在他体内积淀,自己将终生无法再习武。   今夜,不会武功的他,就要爬上高手云集的百慕山,他要告诉小雅师父为何立下这个教规。    ☆、拦截   宋词以前倒是没觉得百慕山的山有多高,坡有多陡。今夜再来一看,小雅每日能坚持爬百慕之巅令他心生佩服。   如今他没了功夫,徒手上山,没过一会儿都觉得气喘吁吁了。   望着遥遥不及的山路,他叹了口气,随后又一笑道,“自己作的死,无论如何也要走完。”   艰险难不倒他,他总是一副笑脸相迎。   月,升至当空,宋词爬了好一些时候,突然发现前方有一个人影背着他,笔直地站立。   宋词不肖细看,目光只那微微一瞥,心中便大喊不妙。   竟碰到师父了。   他想要悄无声息地退下去逃跑,可师父并没有轻易放过他的意思。   宋词刚一个转身,身手敏捷的师父下一刹就出现在他跟前,挡住了他的退路。   宋词挂上笑脸,故作淡定地和他打招呼,“师父……好久不见啊!”   师父却不想和他套近乎,冷冷道,“我不是你师父。自从那一日你执意下山,我废除了你武功之后,便不再是你的师父。”   宋词在师父面前一向没脾气,他露出乖巧的笑容,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即使师父将我逐出师门,弟子仍视师父为今生唯一的师父。”   师父不为所动,态度还是冷冷的,“你当逐出师门是儿戏,我不是。”   宋词心里一沉,他知道师父不是儿戏,不然他也不会下重手,让他这辈子都没办法练武。   师父那日废他武功,他分明在他眼里看到了不舍,为什么师父转眼间,就又变得如此冷酷。   宋词是个聪明人,今夜他上山,发现师父有意在此拦他,就已经料到自己飞鸽传书的信当也是被师父截了。   他正要思考着如何绕过强大的师父,就听见师父先声道,“宋词,放弃吧。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接近小雅。”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不想毁了你。”师父的话里带着怜惜。   宋词离他不到一臂的距离,他一旦出手,想要宋词的性命,轻而易举。   宋词没有被师父的话吓到,他知道师父不忍心杀他,不然他要下山时也不会只是废他武功了。   但一想到小雅,他还是害怕的。他微微颤抖道,“师父,那你就舍得毁了小雅吗?小雅到底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逼她?”   师父怔了怔,“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宋词见师父这反应,便证实了他的猜测,“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小雅就是魔教教主元世天之女。而师父,你真正目的不是别人只是小雅。”   宋词的话,给师父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十年了,终于有人跟他提起这个名字。   魔教,他受困了十年的魔教。   如果当年他没有一时被蒙蔽,就不会血洗魔教,也不会有这十年的痛心疾首。   师父目光恍惚,他回忆起了那一夜,强忍着要爆发的冲动。   他的脸上在冒汗,他的手上在冒汗,他的浑身都在冒汗。   他整个人都在隐忍着,宋词从没见过师父这样。   他的身体有无数股力量在外散,逼迫着他去舒展身手。他知道这些力量要发出来,一定会是一个惊心动魄、无人能敌的大招。   可他同样也知道,这个无人能敌的大招,他酝酿了十年,每次都在忍不住的时候想要去练,却都会走火入魔。   无法控制地,走火入魔。   那一日他见小雅在吃草,小雅一脸委屈地问他,“师父为什么我这么笨,那些功夫一点都学不会?”   “这么笨的我,是怎么被师父捡来的呢?”   他听了心疼得想死,一时没有控制住内心的气力,险些入魔。   这时,宋词也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在问,“师父,这么笨的小雅是怎么被师父捡来的呢?我还在百慕山上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师父对小雅明显是不一样的。”   “得知魔教善于用毒,而小雅百毒不侵之后,我便猜测小雅和魔教定有关系。再后来看到魔教教主的名字,同样姓元,这当不是巧合吧,师父?”   “百慕教的弟子,都是捡来的孤儿,只有小雅才是一直跟着师父。”   “师父大费苦心给我们都起了相似的名字,就是不让小雅怀疑。”   宋词能言善辩,他一点点地逼问,说出自己的想法。师父脸色更差了,他本就在强忍着,听见宋词全盘说出,更是汗如雨下。   但宋词并没有因此停下,他知道如果自己不问,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事情会越来越不可收拾。他这时还不知道大师兄已经被师父杀害,他只道,“这教规,师父立下的这荒唐的教规,想必也只不过是为了让小雅恨你。”   “师父,小雅到底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逼她?”   “嘭!”远处的一颗大树,毫无征兆地,忽然倾倒。   “嘭!” 很快,另一旁又倒下了一颗,也是毫无征兆。   师父闭上了眼,他若不将这力气使出,转移注意,他很快就要控制不住。   宋词吃惊地,浑身一颤。他一直知道师父的功夫很强,可真实见了还是被吓到。   过了许久,师父终于调整气息,平复下来。   他艰难地开口道,“小雅她就是什么都没有做。”   “她要是做错了什么,我也会更好受一些。”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师父的脸色终于不再冷淡,他说起十年前的事情来,神情幽幽。   那是一段遥远的,不愿被想起来的记忆。   “当年她将我带上太魔山,亲眼看到我将他们全教杀害,一夜之间吓傻了。我这十年来,唯一的念头就是她能恨我,亲手将我杀死,替他们全教报仇。”   可小雅失了忆之后,偏偏不恨师父!   宋词闻言恍然大悟,他本还以为师父痛恨魔教,就要连同为魔教的小雅一起折磨,没想到原来是这样!那师父……每日到底是以何种心情面对小雅?   小雅不仅不恨师父,反倒视师父如神一般,一心要替他找回希望,不想要他难过。   谁知师父这时,扯出一抹笑来,“我的希望……就是能死在她的剑下。”   这样,她也算是替魔教报了仇,他也能不至于内疚。    ☆、银针   百慕教有个成文的教规。   十八岁前要努力杀死师父,不然就是出师失败,将永远被埋葬在百慕山之下。   元雅因为资质太差,被师父挑选为收尸人,专替日后同门弟子收尸。   师父十年前就计划好了一切。   十年前,元雅还是个小娃,对杀父之仇没有任何感觉。   十年后,面对朝夕相处的同门师兄师姐,亲手替他们收尸,一定能激起元雅的恨意。   怪不得,师父一直以来,总是让小雅拔剑。他心里清楚,小雅那么崇拜师父,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所以,唯有恨意,才能令她拿起剑。   只要她起了杀心,师父一定不会反抗,因为那是终结他十年噩梦的良方。   宋词明白过来,脸色惨白。   “师父你太可怕了……师兄弟的性命就不是命吗?”   他的嘴唇颤抖不已。   “你让小雅看着师兄弟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这哪是报仇,这是折磨她啊!”   这哪是报仇,这是在折磨她!   师父置之一笑,“逼她也好,折磨也好,小雅她有责任杀了我,替那些无辜的魔教之徒报仇。”   “而你,宋词。”师父话锋一变,看向宋词的目光多份杀气,“我不会让你出现扰乱了我的计划。”   宋词立刻反映过来,师父要对他动手了!   师父今夜出现在这里拦他,定不会放他上山,自己凶多吉少。   宋词当机立断,触发袖中机关,三只红羽银针瞬时飞了出来,直奔师父而去。   师父一见飞针,脸上大惊,旋即飞身闪躲。   宋词想趁机逃下山,可师父动作实在太快,袖白雪的银针发出,对他造成不了任何伤害。师父就已经逼进了自己,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道:“这就是你说的下山历练?”   宋词见到他眼里怒火中烧,杀气腾腾,一副要将自己吃了的样子。   宋词心想自己这下真是大难临头了。   果不其然,师父扬起一掌,“宋词你不学无术,说是要下山历练,没想到却学了些旁门暗器回来,根本不配留在这世上,今日我绝不能再心软!”   说罢,大掌瞬时劈下。   宋词一狠心,也不躲闪,迎面道,“师父!错的是你!弟子不知有何错!”   师父的手臂,一时旋停在了半空中,离宋词的头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   宋词目不转睛地看着师父,不受那掌力影响,续道,“师父你废我武功,终身不能再练。我若不借助外器,下山如俎上之鱼,任人宰割。人尚有活命之心,我何错之有?”   师父微怔,他默然片刻,忽道,“好,好一个何错之有!”   说罢,那掌还是骤然劈下,直直地打在宋词的肩上,宋词霎时间就没了知觉,昏迷过去。   师父将宋词昏迷的身体扛起,他嘴里一声低语道,   “你错就错在,是我的徒弟。”   * * *   翌日,青桐派。   宋词的房间外挤满了人。   “你们听说了吗?宋词和人打架输了。”   “昨天夜里发现他一动不动的躺在河边,还以为他死了呢。”   “瞎说,师尊怎么可能舍得他死?师尊对他好着呢!”   左京鸿听到这些闲言碎言,眉头紧皱,不悦之色显现于表。这些个徒子徒孙,真是要气死他了!嚼什么舌根,一点眼力见都没,没见到宋词在休息吗?   “他们叽叽喳喳地在说些什么?还不给我练功去!”他年纪大了,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众人面面相觑,低头应道:“是,师尊。”   待他们退下之后,左京鸿一个健步就来到宋词床前。   他看着宋词沉睡的脸,叹道:“一看就是师弟的杰作。”   叶卿鸿年少时,自恃清高,一心要为善事,绝不伤人。同门弟兄们有时会故意去激将他,看他逼急会不会真出手伤人。   结果没一次激将成功的,他确实做到了从未拔剑伤人。只实在气不过,情急之下才会给你肩上来一顿催眠掌,直接让你昏睡过去。不过力道他控制得很好,中招之人约莫能睡上一整夜的好觉。   就是这样的人,才会令人越看越不爽,特别想在他身上找到一些缺点,或者是给他一些致命的打击。   所以,左京鸿那时才会怂恿师弟上太魔山。   他告诉师弟叶卿鸿,魔教之人个个心狠手辣,专门研制毒药控制人心,是为邪教,人人得而诛之。   “小师弟,你既然如此正义,又一身武艺,一定要上太魔山为民除害!”   太魔山上的人善于用毒,师弟一身武功很难施展开,这才是对付他的正确方式。   如他所料,一夜之间魔教被灭,叶卿鸿退隐百慕山,青桐派在他手里一家独大。   左京鸿想不到这一生还有机会能看到师弟使出这招催眠掌,不免怀念起以往同门的日子。若自己当年没有推波助燃,师弟这会儿想必也还是会尊他一声“大师兄”。   大师兄,大师兄。   左京鸿立马又摇摇头,否定这幼稚的想法。什么大师兄不大师兄!当年他要不这么做,这青桐派还轮得到自己接管吗?   掌门的位置肯定是叶卿鸿莫属,他的光芒太盛,其他人都不配有姓名!   “咳,咳,咳。”   床上的人咳嗽了几声,醒了。   宋词猛然坐了起来,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师父竟然还是没有杀他。   侧眸一看,发现了左京鸿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他脱口而道,“大师伯!你怎么在这儿?”   左京鸿笑而不答。   宋词一时觉得他的笑里藏刀。   “你回去山上找师弟了?”   果然,瞒不过他。当初宋词来投奔左京鸿时,说的是逐出师门再无瓜葛,这时他又跑回山上,左京鸿不起疑心才怪。   这个老狐狸……   师父一人都令宋词头痛,这会儿还要对付这个老狐狸,宋词凝神一思,心下便有了应对的主意。   他露出悲伤的神情,哀声道,“大师伯,师父要死了……”   左京鸿笑容顿时僵住,整个人都楞在那里。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地,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宋词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没有放过一个表情。   “师父马上就要死了。”他又说了一遍,说得非常难受。   师父和左京鸿之间定有什么误会,不然左京鸿也不会对师父的执念这么深。   宋词心想,自己不能武功独自上山会被师父阻止,不如拉上武功同样高强的师伯一起,或许还能解开师父的心魔。    ☆、记忆   有那么一个人的出现,让原本聚焦在你身上的目光都悉数转移到了他身上。   嫉妒在心底发芽。   左京鸿的一生都觉得头顶有“师弟”二字压着,强过他,甚至……除掉他,是他一直以来目标与动力。   现在宋词告诉他,那个人要死了?   他应当开心才是,他死了自己不就再无威胁,谁也不能撼动得了他的地位。   可不对,宋词说师弟是活不下去所以一心求死?   山下的人都是废物,他便自己养徒弟来终结自己!   左京鸿的脸色铁青,特别气愤!一股闷气淤积在胸,令他气不上心来!   “他以为当真天下无敌没人奈何得了他是吗?”   一直把师弟当对手,没想到到头来自己竟然是个笑话,师弟他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左京鸿怒眉大哼一声,对宋词道,“宋词你带我上山,他既然要求死我就成全他!”   “啪!”房里的青瓷花瓶霎时被震碎了。   左京鸿眯起眼,握紧了双拳,手上青筋突现,“师弟你就是要死,也得死在我的手上!”   宋词看了眼那震碎一地花瓶,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   他心中暗道,大师伯我看你还是悬。师父震得可是足够参天的大树啊!   不过,你只要能拦住师父十个回合,他就有时间能潜入山上,找到小雅。   小雅等我,千万别陷进师父的圈套里。他为了能死在你的手中,不惜杀害弟子,让你心中存恨。   我们必须制止他。   * * *   与此同时的百慕山,是夜,一片寂静。   今夜寂静得非常,连虫鸣声也听不见。   没有市集的灯火,山上的夜比山下更冷清,更漆黑。   就算是从小在百慕山长大的元雅,走在夜里的山路也不免感到一丝凄冷。   她只身一人,偷偷瞒着师姐们,又再次踏上了通往百慕山深处的路。   师父已经好几天不见在百慕之巅静坐,她别无办法,只能去他住处找他。   因为过了今晚,等明日的太阳升起,大师姐就要在早课之上正式向师父下战书。她要以一己之力,光明正大地为大师兄报仇。   这怎么能行!她不能让大师姐冒险,就算大师姐豁出去了,但百慕山凄凉的后山墓地,不能再进新人!   她今晚,也要凭一己之力,制止师父,不让他继续错下去。   临近山谷,元雅听见熟悉的练剑声。   “嗖”“嗖”“嗖”,风随剑动,叶落不止。   师父的剑法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赏心悦目。若是以前,她一定两眼冒星,痴痴的能看上好久。可现在,她毫无心情。   师父耳朵灵敏,很快就察觉到有人来了,不用回头,一听便知道来者何人。   他背对着她,神情复杂。   宋词说的没错,他让小雅亲自收尸,看着同门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不是报仇,是在折磨她。   逼她也好,折磨也好,小雅有责任杀了他,替那些无辜的魔教之徒报仇。   他想不通,十年前,那残忍的血洗之夜,她怎么能轻易忘记呢?   十年来,他无时不刻不在受之折磨,而她,却每天笑脸面对自己的杀父仇人。   她引狼入室,却从未恨过他。   他垂下了眸,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的小雅,脸上再没有了笑容。   唤起她内心的仇恨吧,只要她能起杀心,他别无选择。   元雅绷起了脸,目光深远地看着师父的背影。   风终于停下,飘飞漫天的青绿的叶子也终于掉落最后一片。   她突然开口道,“大哥哥,你为何要去太魔山?”   声音清脆如泉。   叶卿鸿浑身僵住,本来就笔直的身躯,背影看起来,更直了。   僵直。   她没有叫他师父,而是喊了一个这十年来从未有人喊过的称呼。   大哥哥,你为何要去太魔山?   十年前,曾经有个拿着向日葵的小女孩也这样问他。   十年后,叶卿鸿再次听到这句话,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小雅恢复了记忆!   这令他欣喜若狂!他蓦然回首,元雅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一脸的无情。   叶卿鸿反而笑了。   他飞一般地来到小雅的身旁,这个发现令他忍不住喜悦,浑身都因为欣喜和紧张而微微发颤。   “小雅……你,记起来了。”   看来大师兄的死,真刺激到她了,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快就恢复记忆。   元雅此刻的神情,镇定无比。以往只要是师父在,一定有她崇拜的目光,可这时却没有。   她一直以为自己傻乎乎的,拉下脸来的事情不会出现在她的身上。没想到,这一刻,看到师父的那一笑,如梦境般,她却看得楞住了。   她并没有恢复记忆,她只是凭着那梦境冒险一试。   师父说她不是没有天赋,而是忘记了;二师兄说过,师父待她而其他弟子是不样的。   一开始她还不相信这些,可现在她已没有理由怀疑。   为了大师姐,她不得不摆出这一副冰冷的样子来。接近师父,然后制服他,是她今夜前来的目的。   她不会武功,也不指望能说服得了师父,所以她的筹码,也就只有这个了。   元雅不曾想到,自己以为渺茫的希望,没想到却可能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师父的态度显然就不一样了。   那个梦境竟然是真的!师父果然和自己小时候认识!元雅的小脑袋快速地思考着,要如何利用这一层关系,让师父乖乖束手就擒。   “你为何要上太魔山?”她又问了一遍。   师父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她继续问这句话绝对不会错。   师父此刻听见她再一次发问,心里难受极了。小雅怕是想起了昔日的记忆,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亲手带上太魔山的人,将他们整个魔教灭了。   是啊,当时他为什么要上太魔山呢?   这问题,他也问过自己无数遍。是非善恶,岂是别人的一念之词就能下棺定论的?   “小雅……”他艰涩道,“对不起。 ”   这世间,他唯一亏欠的人就是她,可她却不仅轻易地将事情全部忘记,反而日复一日地崇拜他。   她越是对他崇拜,他越是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就能死在她的剑下。   他仍是没有正面回答她,只道,“小雅,我已犯下大错。杀伐处置,唯等你愿。”   元雅闻言,眼前一亮,“无论我做什么都可以?”   师父微微颔首,他早已视死如归。    ☆、同门   出乎元雅所料,事情竟进展得如此顺利,她只说了一句话,师父就愿意听她处置!   她还来不及细细思考这里头的源由,反正先把师父绑了再说,让明日大师姐找不到人报仇!   不然明日百慕之巅又是一场血战。   元雅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药丸,是她采集山中药材所制。这药丸只要一吃下,保准师父能睡上个三天三夜。   到时候,他们再召集教中弟子商量对策。师父已被心魔所困,他们继续留在百慕山只有死路一条。   师父惊诧地盯着元雅手中的黑色药丸,沉吟道,“这是从何而来?”   百慕山上从不用毒,他也从未教过弟子如何制作毒药。元雅不愧是魔教教主之女,她的天赋不在习武。   其实元雅为了搞清楚自己是不是百毒不侵,偷偷把百慕山上所有看着有毒的花草都吃了个遍,确实安然无事。   她又想起山下那青桐派就是功夫打不过,用迷药来迷晕他们。   她不会武功,就私下里把吃下的这些药材一一记录下来,以便日后防身。   今夜正好派上了大用场。   “大哥哥既然一心求死,那就将这颗毒药吃下,你我恩怨便一笔勾销。”   她故意把它说成是剧毒无比,这样才能让师父信以为真。   师父定定地看着她,接过药丸,微微一笑。   真正的小雅,不可能不知道他亦,百毒不侵。   就这一举动,让他知道了小雅并没有恢复记忆。   现在的她不过是狐假虎威,在装腔作势罢了。   他捻起着那黑色小药丸,在指尖流转,“小雅,究竟要如何,才能让你起杀心?”   元雅一愣,竟不敢去看师父,他的眼里像是知晓了一切。   通透,清明。   她还欲再说些什么,这时师父两耳一动,听见了山下有动静。   隔着几座大山,他们此刻又身处山谷,元雅是听不出任何异样的,但师父耳力好他能听见,且从师父的神情中她知道,一定来者不善。   师父霎时间提起了剑。   “师……啊不……大哥哥是谁来了?”能令你如此警觉。   元雅下意识地问了出来,却没想到因为一时口误暴露了自己并没有恢复记忆的事实。   师父没有揭穿她,一笑道,“我去去就回。”   元雅心虚地低下了头,没想到等下一瞬抬眸,已不见了师父的踪影。   * * * *   百慕山寂静的夜,被一阵狮吼功给震破。   “叶卿鸿你出来!”   “你既一心寻死,我今夜就给你个痛快!”   他这一声声,功力不凡,惊动了所有百慕教的弟子们。   左京鸿如今已失去理智,他一听见师弟要自寻死路心里就特别气愤,这气一路从青桐派憋到了百慕山才释放出来。   他这气,何止憋了一路,更是憋了一辈子。   宋词跟在他的后面,抬头一望,高高的山头上站满了昔日的百慕教同门,他心里一喜,暗暗地躲到了大树旁。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要师父一出现,正面有左京鸿这个师叔牵制着,他便有机会可以绕道而行,从后山爬上百慕山。   没过一会儿,空中闪过一缕白影,叶卿鸿提剑而来。   宋词见状,赶紧拔腿就跑。师父能力以一挡十不在话下,他可不想再硬碰硬了,他的目标是登录上百慕山见小雅,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左京鸿,你深夜惊扰百慕山,最好能给我一个理由。”师父飞身过来,空中发出明锐坚定的声音。   左京鸿望着他徐徐落定的身影,哼了一声,长喊道,“叶卿鸿你一心寻死,最好也给我一个理由!”   他们相距数十丈之远,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腰,手上都提着一把银色长剑。   “你当真天下无敌没人奈何得了你是吗?”   左京鸿只说了一句话,两旁的树叶就被震得纷纷作响。   叶卿鸿不以为意,垂眸看下去,风骤然停下。   “是又如何?”   他不疾不徐,又道,“你回去吧,即便你想杀我,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因为我的命,只能由她来终结。   左京鸿就见不得他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功夫好就了不起了!   他剑指而上,呵呵一笑,“你我从未真正比试过,你如何知道我奈何不了你!”   叶卿鸿闻言,眼中黯然,幽幽地接过话来,“你道,为何我俩同门数十载却从未真正比试过?”   左京鸿一怔。   为何没有真正比试过?   心下思绪两人都纷纷会到了年少同门之时。   叶卿鸿年幼就极有天赋,开始引得了众人的欣羡与嫉妒,都会主动来找他切磋,看看这个传言中的武学天才是不是浪得虚名。   几乎所有同辈的人都来找过他,欲与他一试高下,却唯独没有大师兄左京鸿。   但每一个悻悻而归的弟子都会跑过去和左京鸿抱怨。   “大师兄,这个小师弟真是有两下子,我们几个人一起上都动不了他丝毫,大师兄要替我们出一个口气啊!”   那时,左京鸿还是青桐派武功又高又受人尊敬大师兄。   又有人私底下会说,“还是不要怂恿大师兄也去找小师弟比试了,不然要真输了,那小子还不得无法无天了!”   “现在至少还有着年龄与辈分在,能稍稍压压他的气焰。”   左京鸿深以为然。   于是他低调地、默默地注视着、观察着有关小师弟的一切事情,尽量不去和他有冲突。   后来,其他人自觉着没趣也没再去找小师弟挑战。   那时候叶卿鸿一心在武学,生活上一些事情总是愣头大。那些人反倒就改了主意,经常造出各种事端来刁难这个小师弟。   你不是厉害吗?来啊,他们就专门给他制造一些小麻烦捉弄他。   几乎所有人都有参与到捉弄他的行列,除了大师兄。左京鸿为了保持自己大师兄的威严,不得不如此。   他眼里见到的却只是那些人从此都围着小师弟打转了。   嫉妒令人面目狰狞。   他经常路过见他们有说有笑,就气不过主动跑过去让责怪他们。   “你们一个个都回去练功去!都挤在这里折腾些什么!”   待左京鸿匆匆离去后,大家也纷纷散开。   独自被留下的小师弟叶卿鸿,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想,大师兄真好。   只有大师兄不会捉弄他,还替他说话。    ☆、别书   叶卿鸿心里,大师兄是威严正义的,虽然常常面色不太好。   他从不参与大家的嬉戏打闹,还总维护他,替他说话。   后来,不知何时,大师兄慢慢开始和他走近,叶卿鸿非常高兴。   大师兄对他说,当今武林有一大害未除。   叶卿鸿闭上了眼,那一幕的情形在遥远的地方被翻出。   师弟,南部的太魔山上有一族魔教,专门研制□□,控制人心智,是为邪教,人人得而诛之。   大哥哥,你为何要上太魔山?   小雅的问题,此刻有了清晰的答案。   他不怪大师兄,也永远不会恨他。错误,是自己犯下的,没有人逼他。   只是再见到左京鸿时,再也没有年少之情。   “你回去罢,我不想伤你。”他说。   十年来,百慕教与青桐派相安无事,互不干涉,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山腰上的左京鸿,听他这话,反倒更是激起了他心中的怒意。   “师弟,你道你为何总遭人使坏,就因你这个脾气!”   “目中无人!”   他说罢,再无他言,一冲而上。   白光横斩了山腰,锋利的剑芒亮闪了黑夜。   “师父小心!”   叶卿鸿猛然睁眼。   好快!   他是江湖第一门派青桐派的师尊,他的剑法在山下无人能及。   他曾说过,这天底下能要他命的人都在百慕山。若百慕山的人都未能要他的命,那天下第一的位置,他绝对能稳坐。   几十年了,左京鸿一直都在渴望着这一刻,能亲手打败师弟。但同时,他又害怕会输他,是以迟迟都不敢动手。   他的剑,出手又快又准,剑气震飞了一路的高大树木,直直地朝叶卿鸿刺去。   今夜,他若再不动手,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叶卿鸿见状,一跃而起,见招拆招。   凌驾于那强大的剑气之上,他道:“如你所愿,今日便做个了结!”   * * * *   就在他二人激战之时,宋词来到了后山。   此处本就荒凉,再加山上众人都前往入山处观战了,自然不会有人会来拦他。   就是这地势要陡峭险峻些,常人上爬上去,得废些功夫。   这些怎么可能难得倒宋词,他可不是白长在百慕山的。对于今夜上山,他早有准备,身上备好了自制的各式道具,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从登上了后山。   从这后山绕出去,就是师父的住处了。而再往前,是百慕之巅,他只要绕过百慕之巅,一切就都好办了。   宋词爬上后山,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草丛有窸窣声。他不动声色,只竖起耳朵仔细一听,不好,是脚步声!   他心里奇怪,这会儿大伙儿都当时在入山处观战,怎么还会有脚步声?   不知是敌是友,宋词不敢轻举妄动,只暗自准备好了袖中暗器,一有危险三支银针立刻飞出。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宋词迅速转身,“嗖!”   “啪!”   三支银针顿时飞出,打在了迎面接档的兵器之上。   那挡住他银针的兵器竟是玄铁重剑!   宋词惊声叫了出来!   只消一看到这剑,百慕山无人不识,正是大师兄汉赋的剑!   “大师兄你为何在此?”他连忙奔了过去。   昏暗之中,那人的脸渐渐显露出来,可不就是前几日被师父所杀的大师兄汉赋!   他的身上,还穿着小雅那日替他套上的干净的青袍寿衣,只不过并没有反着,他从出棺之时就将衣服正过来了。   宋词是个聪明人,他稍稍一打量着他周身,当就发现了问题,便道,“大师兄可是向师父挑战了?”   挑战之意,便是执行本教教规。若不能赢得师父,则视为出师失败,将永远葬在百慕山。   汉赋惊讶地看着他,“二师弟如何知道?”   宋词早就离开了百慕教,怎么一眼能看出来?   宋词叹了声气,他不仅知道,他还非常了解师父!   师父的真正目的只是小雅,他说要将挑战失败的弟子葬在百慕山,其实只是个幌子。   师父他,他要的只是能让小雅恨她,根本不会真的下手去杀人!   汉赋道,“二师弟猜得没错,那一日我与师父试剑,他毫不留情使出了真正的功夫,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转眼间醒来,竟发现自己身处后山的墓地。刚换好衣服一出来,就碰上你。”   “啊,对了!”汉赋这时忽的想起了什么,从寿衣的里面拿出了一封信。   这是他从棺木上发现的。   “二师弟你且看这个,我们都错怪了师父。”   宋词有些疑惑地,迟疑地接过信纸,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非常了解了师父,可打开一看,他顿时面容失色,冷汗直流。   *   汉赋,你见此信时,想必已经出了百慕山。   为师与你决战比试,并非是要你性命,只是一种试炼。   你们都是为师亲自挑选的有天赋的孩子,资质悟性超然于寻常人。   可天赋,却是把双刃剑。   为师曾自恃武艺高强,一念之差,枉害了许多无辜人的性命。这令为师痛苦不已,但凡独自练功,必定经脉大乱,甚至走火入魔。   前车之鉴,是以为师不让你们轻易下山。   外面纷繁世界,江湖又人心险恶。所以才立了这个教规,想要下山必先通过为师这一关。   在百慕上习武练剑,日子虽单调泛味,但若能耐得住寂寞,无畏惧生死,外面的纷繁世界便迷惑不了你。   如今,你能勇敢地向为师挑战,没有临阵脱逃,为师很欣慰。   望今后出了百慕山,能继续习武之道,为善之事。不求有功于世,但求无害于人。   叶卿鸿,敬上。   *   白纸黑字,聊聊数句,宋词一目十行顷刻间就能看完,可他却捧着那信纸,怔怔地愣了很久。   大师兄伸手碰叫他,宋词才回过神来,不觉身上已经大冒了冷汗。   宋词终于知道师父那日,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神情,痛苦与不舍。   他不过是想要下山而已。   不过不甘于山上枯燥无味的生活。   他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没有错。   可师父却认为,他耐不住寂寞,贪生怕死,下了山在难保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显然,宋词没有通过师父的考验。   于是他废他武功,不是为了驱逐他出师门,而是令他下山不能害人。   因为天赋 ,是一把双刃剑。   能轻易救人,也能轻易害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给师父洗完白,小雅马上要觉醒了! 感情线?当然必须要有! ☆、重逢   天赋,是一把双刃剑,能轻易救人,也能轻易伤人。   如今宋词再不能练武,也就无法伤人。   “师弟,你……”   汉赋见宋词脸色灰白,知道他定是因为师父这信想到了自己。师父逐他出师父那日,所有弟子也都在场,他非常能理解宋词此刻的心情。   汉赋在他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师弟你天资聪明,习武反倒是浪费了这块材料。百慕山上唯武是道,但今后我们下了山可就不一样,你想开些。”   宋词这才回过神,小心翼翼地把师父的信折好,还到大师兄手上。   再抬眼已经恢复以往的神色,他一笑,嘴角露出一双浅浅的梨涡,“大师兄说的极是!山下不会武功的,多了去了。”   说罢,汉赋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的笑声爽朗,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他顺利地出了师,可以下山了!   宋词想起来又问道,“大师兄之后有和打算?”   宋词毕竟先下山了半个多月,在青桐派也立足了地位,同门一场,若是有需要帮助的他义不容辞。   汉赋笑道,“也没啥打算,一人一剑闯江湖咯!”   说罢,他忽得一顿,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道,“秦羌师妹见我败了,怕是很快也会向师父挑战,我先行在这山下等她。到时候,我们两人两剑一起闯江湖!”   宋词心道,大师兄想得倒是很好,但恐怕大师姐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即使师父让大师兄假死,没有真正地伤他,他也不能让师父再错下去。   让小雅眼睁睁地看着同门死去,不明真相的她会发疯的!   时间紧迫,宋词和大师兄匆匆话别之后,继续他的上山路。   “大师兄保重!”   “师弟保重!”   今日一别不知再见何时,宋词感慨一番,很快他回过身,身手敏捷地从后山爬了上去。   今夜的百慕山空挡寂静,宋词如入无人之境。   确实是无人之境,因为除了元雅,其他人都在前山和青桐派的师尊观战。   宋词一记长索飞出,助他轻松翻过后山,落到了百慕之巅的脚下。   他离开快一个月,这里景色已经依旧,山还是那熟悉的山,树也是那熟悉的树。   人……更是……熟悉的人。   宋词不意外自己能在这里找到小雅,小雅不会武功,有强大外敌的情况下,她出去没有帮助只会给大家添乱。   而百慕之巅是整个百慕山最高的地方,站在上面,百慕山一览无余。   她若不想躲起来,来百慕之巅实时掌握情况也是好的。   元雅一见到宋词,眼睛睁得和胡桃那么大。   “二师兄!”她惊声大叫了出来。   宋词远远地见她,就开始笑,“不是二师兄,是宋大侠。”   他话音刚落,下一瞬,就见元雅已经箭一般地跑到了自己跟前。   吃惊,兴奋,又还是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宋词笑道,“才一个月不见,小雅你跑得又更快了。”   可不是!她以前只需要爬百慕之巅,这些天为了师父的事情,她每天得多翻好几个山头。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她才不会二师兄说。   她只问,“二师兄你怎么回来了?过得了师父那一关吗?”   宋词答道,“自然是趁着师父和师伯打斗的间隙回来,不然有师父在,一百个宋词也上不了百慕山。”   元雅恍然大悟,原来今晚的动静都是二师兄预谋的。能让师父神色紧张的提剑迎战的,也就只有他的同门师兄左京鸿了。   说起师父,元雅脸上因为见到二师兄的欣喜之情,忽然消失了。   二师兄还不知道师父做了什么吧,她蹙紧了眉头,脸上尽是忧伤之色,“二师兄……师父他……他真的……”   元雅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   “师父……已经不是我们的师父了。”   他被心魔控制,真的,真的下手杀了大师兄。   宋词一见她表情,她欲言又止的话,已经猜到了七分。这些日子,辛苦她了。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却还要承受持续的内心的折磨。   他拍拍她的肩,安抚她的情绪。   好一会儿,宋词才低声说,“小雅,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了。”   元雅眨着眼,疑惑地看着他,他都知道了?   宋词点点头,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笑,尤其是在小雅面前,他同样也不想看到小雅难过。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元雅想了想,“好消息!”   她看到二师兄笑,阴郁的心情一点点消散,也跟着笑起来,露出了大大的酒窝。   二师兄一向聪明,他说的好消息就一定是好消息!而且她猜测肯定和师父有关!   师父的行为让她失望,但这下二师兄来了她又心存着些许期待,期待二师兄告诉她师父其实还是我们的师父,他有真正的苦衷。   果不其然,宋词附在她耳边悄悄道,“小雅你猜的没错,好消息就是大师兄没死。”   大师兄没死?!   哇!   这!这!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就连说这消息的二师兄,此时在元雅眼里也像是自带了闪亮光芒的大佛一样。   “二师兄你说的真的吗?大师兄真的没有死吗?”   惊喜过后,元雅竟有些不可置信。   “可我明明亲手替他收尸,替他下葬的呀!”   宋词把自己从后山爬山来,遇到大师兄死而复生的事情一一和小雅道来。   当然还有师父的信。   师父立下的这个教规,其实不是为了伤人信命,只是考验弟子能否耐得住寂寞,无畏惧生死。经过生死这一遭,世间无论何事,也当左右不了他。这样弟子下山,他也能放心了。   所以,他什么都不说,故意制造出的神秘紧张的气氛,就是为了要激发弟子内心的求生欲。   恐惧之下,你还能无畏生死,还能没有恨意吗?   元雅听言,哭笑不得,“师父也太坏了,原来是这样!就是为了考验弟子,把自己营造成了像失去理智被心魔控制的样子。”   不过,高兴还是远远大于生气,大师兄还活着真好,师父还是原来那个师父。   幸亏二师兄这次上山来,把真相告诉她。不然他们永远都还会蒙在鼓里,而且明早百慕之巅上大师姐就会向师父拔剑了!   二师兄这个好消息这是太及时了!   “我就说师父平日里对我们那么好,怎么可能忍心下手伤害我们!”   元雅脸上挂起了大大的笑容,宋词的话让她这些日子的阴郁一消而散。   但,宋词却笑不出来了。   他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是元雅从来没有见过的。   “不,小雅,师父确实有心魔。”   他语气,这一刻冰冷得吓人。   “这也就是我要和你说的坏消息。”    ☆、觉醒   坏消息,宋词要说的坏消息,也正是他此刻上山的目的。   他要告诉小雅真相。   不能让师父这么折磨小雅,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同门弟子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可,意料之外的是,好消息先行。他在后山遇到死而复生的大师兄,大师兄把师父的信拿出来,他知道了师父立下教规的真正目的。   虽然刺激小雅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弟子们好。   百慕教的弟子不会真正死亡,小雅也知道了真相,不会因此而恨师父。   那他的坏消息,到底要不要说呢?   小雅……师父他,杀了你全家。   这聊聊几个字,让一向健谈的宋词,根本无从说起。他全身都紧张起了来,开始变得敏感。   原来师父,也是因为说不出这几个字,才选择用这样偏激的方式,让小雅恨他。   回忆定是痛苦的,也是残忍的。不然十年前的小雅也不会在目睹那一幕之后,吓傻了,突然失去了记忆。   小雅在百慕山过得很开心,师父不想小雅恢复记忆。但十年来他从没有停止过自责,他始终还是希望小雅能有朝一日拔剑相向,替死去的魔教弟子报仇。   宋词终于也体会到了师父的心情。矛盾与自责,让他的眼神淡漠、语气冰冷。   “喂!二师兄你怎么了?”元雅伸手碰了碰一旁失神的宋词。   “不是还要说坏消息吗?”二师兄怎么一动不动的,傻了?   她猜二师兄一定在山下查到了师父过去的资料,知道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她笑道,“放心吧二师兄!知道了师父还是我们的师父,其他坏消息我都能承受!”   这世上难道有比师父不是人是魔,更难以令人接受的吗?   宋词见她笑得灿烂,即使是在夜里,也能感受到她笑容里的明媚。   宋词摸摸她的头,勉强扯出一笑,“呆雅,坏消息就是……我发现你更呆了。”   他还是决定不告诉她,十年前她选择遗忘的记忆。   元雅听言却是心头一沉。   二师兄不是和她说师父的事,竟然是这么无关紧要的玩笑!   疑惑在心底埋下几分,她的笑容噶然凝住。她心想,二师兄原本要说的坏消息一定和自己有关,也和师父有关。   她睁大了眼,猛然联想到今夜她本就是借着那个梦境去找师父。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师父就以为她恢复了记忆,对她说,生死随他处置。   那时的她,一心只想着如何绑了师父,让他能乖乖束手,不再伤害弟子,并没有细想其中的缘由。   但此刻,宋词的表情令她心生疑惑。   元雅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拧紧的眉头。   师父说他一念之差错杀了很多人。   师父说对不起,小雅,我已犯下了大错。   小雅你不是没有天赋,你只是忘记了。   所有的线索像碎片,一块块拼接起来,真相就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元雅瑟瑟发抖。   “二师兄……你原本要说的坏消息和我有关是吗?”   她迟迟又退了一步。她以为往后退,就能远离真相吗?不是的,那念头在她脑海里反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师父他……师父他一念之差杀害的人也和我有关是吗?”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五官因为过于伤心而挤在一起。   “我就说……我这么平白无奇一点不会武功的人,是怎么被师父捡来这百慕山的……原来是这样……”   “你说师父待我不一样,也是因为这样吗?”   元雅心痛道说不出更多的话来,接二连三的质问,也令宋词哑然。   看来已经瞒不过了……小雅知道了足够多的细节。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对元雅伸出了一手,“过来,小雅,不要瞎想。”   元雅并没有听从他的话,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无神。   宋词尝试向她走近,他可以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就是不要自己瞎想。   可元雅立刻阻止了他,“不要过来二师兄,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拒绝地非常坚定。她确实需要好好想想,一个人静静。   夜凉如水。   风也似乎停住,空气随之凝结。   两人相隔数米,一言不发地站了许久。   元雅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件师父一直没有回答她的事情。   “大哥哥上了太魔山之后,娘没了。”   她幽幽地开口,宋词浑身一怔,“小雅!”   他刚喊一声,就见得元雅身子一软,昏倒了下去。   宋词吓得赶紧飞奔过去,扶住了她。   * * * *   今夜,有人沉沉入睡,有人彻夜不眠。   百慕山的另一头经过大战百来回合,风起云涌,天昏地暗,一排排高耸的树木被击落。   弟子们在提心吊胆中欣赏一场高手间的大战。   青桐派的师尊年纪虽大,气势虽盛,但还是不敌师父武艺,败下阵来。左京鸿凌乱的白发飘散,他长叹一声,“师弟,是我输了。”   寂静的夜里,回荡起他的洪亮声音。   这是一场,他期待已久的比试。以前他害怕结局,害怕会输,害怕失了大师兄的面子。   可此刻,即便是败了,他反倒是一身的轻松。   “你要杀要剐,来个痛快。”他道。   天下之事,萦绕在心头的,也不过这一件。   如今败在他手下,他无话可说,也算死得其所。   师父的剑,抵着他的喉,没有要更近一步的意思。   师父收起了剑,转身背对着他,“你走吧,我不会杀你。”   不杀他?   呵呵,左京鸿眼里狡黠一笑,“师弟太心慈手软了,你既然不杀我,可我……却从来没说过不杀你!”   说罢,他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剑,猛然朝叶卿鸿的后背刺去。   师弟,你总是那么傻。武功是人的命根子,后背却是软肋。怎能这么毫无防备呢?   休怪他手下无情!   他以为他这一剑足够快,快到足够刺穿叶卿鸿的心脏,令他根本没时间反应。   的确,叶卿鸿也没有躲避,因为他根本不需要躲避。   他的内力强大到足够将人震飞。   瞬间,左京鸿的剑突然偏离了方向,像有了魔力,失去了控制朝着旁边的树飞去。   师父转过身,脸上有了怒气,他一步步地朝左京鸿走近。   “我说过,我的命是小雅的,其他人都没有这个机会。”   “即便我一心求死,也只想死在她的剑下。”   “其他人,休想有杀了我的机会。”   师父的话,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反正左京鸿是听不见了。   因为那剑一扎进树干,他还来不及拔出再做行动,只见师父扬起了一掌,直直地朝他肩侧劈了下去。   催眠掌!   他中了师弟的催眠掌!   这还是左京鸿头一次中催眠掌。   以前同门弟子们纷纷跑去捉弄小师弟、挑衅小师弟,他从来都不屑。小师弟自恃清高,说自己从不伤人,只实在气不过,情急之下会给他们一人来上一掌。   世界就清净了。   他不理解,为什么那些人要围着小师弟转,被他打了还不甘心,一直要去试探他的底线。   直到此刻,他也中了师弟的催眠掌。   世界……真的清净了……   左京鸿一把年纪,每日都被睡眠所困,但在这个夜里终于睡上了一夜好觉!   他本是怒气冲冲地冲上百慕山,为求一解心头之恨,剑指师弟,欲比高下。没想到师弟一掌下来,将他连人带剑地送回了青桐派。   这……这……让他师尊的颜面往哪里搁?   可此刻,他的世界真无比清净,没有人笑话他,没有人看不起他,没有人……   左京鸿想,若是早知道被他的催眠掌击中是这样的感觉,他恐怕……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会嫉妒他。   该死的,一夜好眠。    ☆、相识   记忆里,还是那一片一望无际的向日葵花海。   太魔山的脚下,不到四岁的小元雅一有心事就会跑下山,偷偷地躲在这里,这里是她的秘密花田。   为什么爹爹总要她吃这个、吃那个呢?   她小小的年纪,小小的肚子,可装不下那么多“奇花异草”,有时甚至还有奇形怪状的小虫子和多手多脚的大虫子。   “吃了它们,爹爹不会害你。”   “这些都是太魔山的至宝,其他人想要还吃不到。”   她是教主之女,得来轻易,却不知道珍惜。   直到后来,慢慢到了五岁,她也终于明白了爹爹的用心良苦,这些精心研制的“珍宝”让她百毒不侵。   她也渐渐知道了这是他们太魔山的特色,教众弟子个个善于用毒,善于研制新的药来防身。   因为他们的体质不适合练武,为了防身不被江湖其他人攻击,他们只能依靠外物。   “哎,今天又是一个炼制□□的一天。”   元雅脑壳痛。   阳光明媚,大好时光,为什么一定要去盯着、陪着这些个脏兮兮的黑虫子生长。   娘说她很有天赋,是个制药的能手,一点就通,今后太魔山迟早会交到她手里。到时候,她一定能把太魔山发扬光大!   喔。   发扬光大。   娘欣慰地离开,元雅眼睛就亮了起来,露出了狡黠的笑。   “小黑虫子你慢慢吃,慢慢长,我先出去玩一会儿。”   她自然有妙计逃离爹娘的耳目。   元雅从小就想要下山,她听人说江湖可有意思了,打打杀杀各凭本事,而不是靠随手喂个毒。   可是爹娘都不让下山,说外面江湖险恶,他们魔教的人武功不行,走不远的,除非把他们能以毒防身。   所以她只能跑来这山下的向日葵地透透气。   这一大片的金黄颜色就是好看,比那脏兮兮的虫子好看多了。   什么时候她也能练得一身武艺呢?   她躺在这一片金黄的花海中,叹了一口气。   咦?她耳朵一动,有动静!   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闯太魔山?还踏进了她的秘密地!   元雅手里拿着一枝小向日葵,探出了头。   哇!这个人身上有剑!   这个是她对叶卿鸿的第一印象。她的目光根本没办法从他身上的那柄长剑移开。   他一定是会武功的吧!看到他身段挺拔,没准还是个中高手!   “大哥哥你迷路了吗?”她决定主动上去搭讪。   那大哥哥听见声音,回过头,朝她微微一笑,“是的,我迷路了。”   “这里地势迷乱,不知何处能通往太魔山。”   哇!小元雅被他的笑容感染,觉得他一身散发的都是阳刚之气,他身后的一大片向日葵此刻都黯然失色。   原来这是就习武之人啊!   令她好生羡慕。   可太魔山不让外人进入的。这复杂险恶的地势,也是为了让那些人知难而退。   这也让外界对太魔山的看法就更加神秘了。入山者死,太魔山上的人阴险狡诈,杀人于无形。   元雅心下也有一刻的迟疑,但她想了想,这大哥哥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就让手上的向日葵决定吧。   “帮,不帮。”   “帮,不帮。”   “帮,不帮。”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那金黄的花瓣一片片,也相继飘落在了地上。   直到所有的金黄的花瓣都掉完,只剩下一顶光秃秃的花盘,她往地上一丢,“帮!”   元雅展颜一笑,“大哥哥,我带你出去吧。不然光这片花海,就不知要走到何时。”   不过,她可不是白帮忙带他进来的。   她故意耍了心思,绕了许多的路,也多了许多时间和他相处。   一路上,她便问起他来,“大哥哥你可以教我功夫吗?”   “自然可以。”叶卿鸿莞尔一笑,欣然答应了她的要求。   他把剑交到她的手上,想教她一些基本的招式。元雅拿起剑,兴奋的不得了。   这是剑,不是毒!她要耍剑,而不是用毒!   可那兴奋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元雅很快就气馁了。爹爹说的没错,他们的体质根本不适合练武。   为什么大哥哥耍起剑来这么赏心悦目,她一拿剑就感觉千金重,整个人都楞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   叶卿鸿安慰她说,“莫灰心,小雅你第一次拿剑不会很正常。习武的基本功就光内力一项,寻常也得练上几年。”   “手执剑之时,什么都不要想,知道吗?”   “抛开所有的杂念,这世上只有你和这把剑。”   元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大哥哥人真好,一路上对她满心的疑惑都耐心地解答,还手把手地交她!   以后有机会,她也一定要练剑,要习武!   * * * *   元雅昏迷了一夜,宋词守在一旁彻夜不眠。   师父把中了催眠掌的左京鸿送至青桐派,便迅速赶回了百慕山。   他心里还念着小雅在山谷等他,不想回到山谷早已空无一人,便使了轻功来到小雅住处。   白衣轻轻落地,发现宋词杵在了门口。   师父一见宋词,顿时心头一紧,悬在了高处。   他非常清楚宋词上山的目的。   他稳稳地站定,没有往前也没有退后,只负手而立。   “她……都知道了?”他哑声问道。   门前的宋词默默地点头。早知今日,当初师父阻止他回百慕山时他就不应该强行再来。   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师父呢?   如今,小雅是知道真相了,但所有人心里都不好过。   师父见他情形,目光担忧地朝屋里望了望,“她现在如何?睡了?”   宋词道:“小雅她因为受到刺激,当下昏迷过去了,并无大碍。”   师父点点头,慢慢地收回了视线,嘴里沉吟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宋词心里竟不是滋味。   “师父……我在后山遇见了大师兄……”宋词说着说着,鼻头一酸,突然就跪了下来,“咚”地一声。   “弟子不孝,误会了师父!”   师父不用想,在见到宋词的那一刻让就明白了一切。今夜宋词故意引左京鸿上山,可不就是为了偷偷潜入后山。   而算算时间,汉赋也当从墓地里爬出来了。   “好,很好。”他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宋词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宋词却道,“不师父,弟子蠢极了。”   他都是自诩着聪明,想要体验不一样的生活。师父不让他下山,他偏要下山,结果半个月不到山下他就腻了。   他要查明真相上山告诉小雅,师父不让,他便想着办法上。   好,现在让小雅知道了真相,下一步呢?他不敢想象。   师父来到宋词跟前,抬手将他扶起,温声道,“起来吧,不必自责,你并没有错。”   “况且,你来了为师也正有一事相求。”   为师?!这一称呼让宋词惊讶不已。   师父改口了!这么说……他还是认他这个徒弟了!   他怔怔地看着师父,不禁傻笑了起来,“师父有事,弟子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很好。”师父颔首一笑,眼里星光灿烂。   “等她醒来,我当活不过三日。”   “以后,你能替我照顾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点题倒计时! ☆、开导   失忆,是一个绝佳的逃避办法。忘记一切,什么都不用去想。   元雅睁开双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想再次失忆。   回忆是痛苦的。   那天,她因偷跑下山又彻夜不归,被爹爹关了起来,又罚吃虫草□□。   在山脚遇见大哥哥之后,元雅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所以那天她没有顺从爹爹的意思,她选择了反抗。   她不要再吃这些奇怪的玩意了!她要习武,她要练剑,她要光明正大地与人决斗,而不是暗搓搓地在靠这种东西。   “啪!”爹爹打了她,一巴掌扇得特别响,“由得你想怎样就怎样吗?”   爹爹很生气,被打的她更生气。   “我恨你!为什么要逼我!”   脸上火辣辣的,她痛声哭泣,可是没有用,爹爹扼住了她的手腕。   他强行撬开她的嘴巴,把药灌了进去,“这毒新研制出来,会令你痛不欲生。但等药效过了,你就会感激我的。”   他抛下这一句话就走了,把她一个人关在了诺大的黑暗密室里。   很快,药效发作,全身如蚁嗜,她忍受不了痛楚昏了过去。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就见到爹爹到在了大哥哥的剑下。   “爹爹!”她惊声大呼,不敢置信。   这时大哥哥回过头,见到她,也不敢置信,非常震惊。   “小雅?”他丢下了手中的剑。   爹爹死了,娘也死了。她亲眼见到他们都死在了大哥哥的剑下。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大哥哥上太魔山为什么是来杀人的?她为什么又要引狼入室?   她要窒息了,这些都是什么烂回忆啊!   为什么当年的大哥哥就是现在的师父?   师父……你当初为什么不连我也一起杀了呢?把我单独留在这世上,十年来辛苦将我养大,又对我那么好,要我如何下得去手报仇!   如何下得去手报仇……   她好想再一次失去记忆,什么都不用去想,忘记一切。可她不再是四五岁的小女孩了。   逃避,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她如今十五岁了,已经长大了。   逃避没有用,该面对还是得面对。   她双手拉开了房门。   她要去找师父,不能再逃避了。   木门“吱”的一声拉开,宋词的笑脸立刻迎了上来,元雅吃了一惊。   “二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不会是一直在她房门前守着她吧?她睡了一整夜了?!等等,二师兄怎么会出现在百慕山,师父不是不让吗?   元雅在见到宋词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惊讶到欣喜又疑惑。   “呆雅。”宋词含笑道,“你可算醒了,这么看来你脑子还在,我还担心你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他口中的芝麻指的是恢复记忆。   元雅笑不出来,“二师兄你又开我玩笑。”   看来没忘。   宋词脸上挂着笑容,将元雅拉出了门口,道:“师父准我回百慕教了,陪师兄走走吧,仿佛离开百慕山很久了。”   他今天是来当个说客,希望能开导小雅,不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元雅一听见他说师父,默声不语。   “走了!”宋词一把将小雅拐了出来。   昨晚师父像是已经在安排后事了,但宋词觉得师父和小雅都应该向前看,没有过不去坎。就算以前犯了错,今后多行善事慢慢弥补吧。   为何要执迷于此?   他们沿着小路,爬上了百慕之巅的小山腰。这个时候,其他弟子都该是在上早课。全教就宋词和元雅两个不会武功的,在竹林山间晃荡。   元雅跟在宋词后面,两人步伐徐徐,信步上山。   “师兄师姐们应当都知道了吧,师父立下教规的目的。”元雅问。   宋词道,“可不是,没有了压力,他们练剑更开心了。”   一大早,唐诗在门口见到了宋词,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他们终于放下心来,不用再想着如何“对付”师父。   师父还是他们的师父。   现在,却只有元雅的心一直提着。最爱笑的她,这一路上嘴角却一次也没有扬起过。她蹙紧着眉头,一刻不曾舒展。   “二师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那么聪明,能替我出出主意吗?”   “我本来是想去找师父,可又不知如何面对他。”   “爹娘……我亲眼见到的……”她心痛得说不出来。   停在了山路上。   宋词不用她说,也猜出了所有的细节。   小雅私自下山,遇到了会功夫的师父,十分仰慕。她将师父带上了不通外人的太魔山,随后师父一夜之间血洗魔教。   他朝元雅伸出一手,拉她继续走。   “小雅你对你们魔教还有多少印象?”宋词忽的问道。   嗯?   什么魔教啊……她惊讶地睁大了眼。她那时年幼,只知道自己住太魔山,根本不知道太魔山外面的人竟称呼他们“魔教”!   宋词笑道,“呆雅,就知道你会是这反应。”   “我在青桐派的藏书阁见到过有关魔教的记载。在外人看来,魔教太过神秘,犹如邪教。有多处记载了中魔教之毒,痛不欲生的经历。”   元雅惊呼,“啊!我们不害人的!”   宋词道,“不同人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外人眼里,师父是个除魔的英雄。如果不是他,青桐派如今也不可能成为江湖第一门派。   但师父,却因此自责了多年。   “你原谅师父也好,不原谅也好。今后……总是要向前看的,知道吗?”   他冲她浅浅一笑,“与其纠结于师父的事情,不如我们将心思放在重振魔教上吧,让世人解除这一误解。”   “百慕教也是,若不是我们那日偷偷地下山,世人眼里百慕山就是座死山,也没有人会知道世间还有一个百慕教的存在。师父的武学精湛,弟子们总是要替他发扬光大。这才是我们需要去做的事情,不是吗?”   哦。   发扬光大。   曾经娘也对她说过这个句话。   那时候听起来特别反感,可现在从二师兄口里说出来,元雅觉得无比顺耳,这才是需要她去思考的事情吗?   “二师兄,你也想要替师父将百慕教的武学发扬光大吗?”她问。   他不是被师父废了武功吗?他不是最讨厌练功了吗?即便是这样,二师兄也会想要将百慕教传承下去吗?   “怎么?看不起二师兄?”宋词反问道。   “没有没有。”元雅连忙道。她怎么会看不起二师兄呢,二师兄现在在她眼里可是形象高大的“宋大侠”啊!   他们走过了陡峭的山坡,路渐渐平坦,宋词松开了她的手。   他走在前面,收起了笑意。   “小雅……我看到师父给大师兄写的信,心里也特别不是滋味。师父心是好的,可我也没有错,只是没有按照师父的想法罢了。”   元雅听见的他声音悠远地传来,愣愣地停住了脚步。   一向阳光开朗的二师兄,原来也有自己的烦恼。   “虽然我现在没了武功,但即便有,以我的性子也绝不会隐居在山上。”   “我们都向往着光明,下山是注定的,今后我也会继续以自己的方式行事。所以,小雅你也不用因私自下山替师父引路而自责,记住了?”   二师兄转过身侧,元雅远远地望着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心意   早课结束,弟子们结众下山,与宋词元雅不期而遇。   唐诗一见到这两人,神色大变,一下子冲到他们面前,拔剑而指。   “宋词,小雅你们在搞什么!”她厉声质问道。   元雅一脸茫然,二师姐这是怎么了?他们什么都没做啊。   宋词观察其他同门的反应,也是不明所以,他心下已经猜到了几分。   “恭喜诗妹。”他拱手笑道。   “恭喜你个头!”唐诗的剑迅速移至宋词面前,剑尖直指他的喉咙,“说,你们又在搞什么鬼!”   她的脸色很差,也很严肃,周遭的气氛凝重,恐怕宋词说错一个字,她就会毫不手软地下手刺进去。   宋词好生站着,没有动。他看向元雅,温声道,“小雅你先上去,师父在等你。这里我会和诗妹解释清楚。”   “不许去!”   剑锋转眼搭在元雅的肩上,唐诗将元雅拦下,不让她走。   “诗妹,你冷静点!”宋词这时一个健步上前,挡在元雅面前,他小心地将剑移开,“这是小雅和师父之间的事,我们无权干涉。”   “咔”——   唐诗一气之下,将剑狠狠朝旁边的树木砍去,树冠顷刻间倒下。   “我就不懂你们了,为什么不能好好学习,为什么不能好好练功?”   她又指着宋词,眼里的怒气可见,“罪魁祸首就是你!都是因为你不学无术,总是想着要下山,还怂恿小雅!”   宋词连声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诗妹莫生气了。”   他对元雅使了使眼色,“快去吧,这里有我。”   元雅应了一声,这几番话下来,她也大概想到二师姐为何如此动怒。她朝着唐诗深深地低下头道歉,“二师姐……我也不想的,但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我比任何人都要难过。”   “你……你……”   唐诗心里百般不愿放她走,但凝眉望着元雅,竟说不出阻拦的话来。   宋词看准时机,双手按住了唐诗的肩,将她转向自己,“诗妹现下你不要看小雅,只看我好吗?”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但小雅和师父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嗯?”   解决,解决什么啊!唐诗猛得挣开了他的双手。   你知道师父今早和说我了什么吗?   他说今后百慕教要靠我来接管了。他还和我说教义,说善念,说每个弟子的剑法特色。   师父他……他在安排后事你知道吗?!   一想到这,唐诗不觉自己眼里有泪水在打转,怔怔地看着宋词。她心里的话没有说出来,却都全写在脸上。   宋词从来没见过这么无助的她,心那一瞬被牵动。   以往唐诗在他面前都是炸呼呼的,看他各种不爽,还总是出言讽刺他。但现在,她的泪水,每一滴流出来宋词看在眼里都像珍珠一样宝贵。   本来准备要说的一大堆解释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什么话都不想讲,只想安抚她的情绪。   他竟见不得她哭。   宋词不由自主地上前,将她轻轻揽入怀里,柔声道,“好了不哭了,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其他弟子们见他们俩抱在了一起,纷纷识趣地走开,唐诗这才意识到宋词对她做了什么。   她当下跳了出来,骂道,“你!你无耻!”   “我早就看你不爽了,要走不走,要留不留,非要惹出这么大乱子来!”   她扬起了剑。   “今天就别走了,师父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宋词一点也不怕她的威胁,对着剑直接迎了上去,“杀了我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   “以后不要再哭了。”   “我哭不哭干你什么事!”她气道。她就不应该给他油嘴滑舌的机会!   怎么不干他的事?宋词心道。以前没有发觉,因为诗妹一直以来都是强势示人。可她当弱软下来的时候,想不到自己竟这么担心她。   他想,师父我可能又要违背你的意思了。我答应你会好好照顾小雅,但不是以那种关系。   宋词在路旁找了一块大石,跳了上去。   “诗妹,我们一起在这儿等小雅的决定吧。正好你有什么疑问我都可以替你解答。”他心里清楚唐诗口是心非,根本不可能会下手杀他。   而小雅呢,她一点也不傻,一路上他和她说的话,小雅应当听进去了。师父以为小雅恢复了记忆,自己必死无疑,宋词倒觉得未必。   他猜想小雅根本下不去手。   “不上来吗?”宋词见唐诗一动不动的,亏他还特意给她挪了位置。   “你不过来,让我怎么讲?”宋词朝她笑了笑,“不想听那就算了咯。”   “哼!”   不知不觉,宋词身边多了位别扭的捧剑少女。   他偷偷瞄一眼,笑意不止。   长大以后,唐诗很少和宋词单独靠这么近,加之刚才这家伙竟然敢出手抱她,令她一时间无所适从。   宋词只好先开口,将师父和魔教和小雅的事情对她一一道来。   唐诗听言,终于明白小雅走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说。   师父,竟杀了小雅全家。难怪师父一心求死,原来是无法面对小雅。   师父那么清高的人,他有多骄傲,那这十年来他就有多痛苦。   知道事情的始末之后,唐诗也同意宋词的说法,让小雅自己做决定。   她安心下来,与宋词并排坐在路边的大石之上,希望小雅能想开。   宋词见唐诗之后一直一言不发,便又主动起了话题,问道,“师父让你接手百慕教?”   唐诗点了点头。   师父说她对剑术有追求,也最耐得住寂寞,一己之力完成了双剑合璧。百慕教交在她手上,他很放心。   唐诗问他,为什么不是大师姐?师父说,秦羌心里有牵挂,况且汉赋还在山下等她。   哦,唐诗心想,自己确实一个人,无牵无挂。   师父还说他会传授她一招非常厉害的武功,那武功厉害到师父自己都很难驾驭。唯有心无杂念,六根清净的人才可修炼,不然非常容易走火入魔。   她无牵无挂,孤身一人最适合练这种武功了。   心无杂念,六根清净。   “喂喂喂,你靠这么近做什么!”她眼里的宋词,明明和小雅总是形影不离,为何还要来招惹她?   早在他下山的那天,她就告诉自己要断了所有的念想,专心习武。   师父就是一个人练剑,一个人生活。   她也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宋词终于有cp啦!但追妻之路还有一点困难呢,加油! - - . 更困难的是师父吧,至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是你   世人都有缺点,在元雅眼里师父却没有。   师父不是人,是仙。这是元雅一直的观念。   失忆了也好,恢复记忆也好,师父就是师父。只要有他的地方,她的目光就再难从他身上移开。   她应当报仇的,这样也满足了师父的夙愿。   可她根本下不去手。   若像二师兄所说放下,放下吧,今后把心思放在其他的地方,做更多更有意义的事情。那她将离开师父,离开百慕教,下山,背负自己的使命去重振魔教。   她,也没有办法这样做。没有得到原谅的师父将自责痛苦一辈子,他会独自练功,走火入魔。   元雅心情沉重地登上了百慕之巅。   百慕之巅很高,很陡峭。元雅放眼望下看去,深万丈,幽静不见底。   这一望,令她恍惚觉得上山就永远下不去了。   师父站立在悬崖边上,白衣翩翩,还是那样的超凡脱俗,仙风岸然。   他已等她许久。   元雅缓缓走到师父身边,迟疑了一下,才出声道了句,“师父……”   师父像往常一样侧眸看她,但这一眼,却饱含着深意。   “小雅你来了。”   小雅你终于来了。   做好决定了吗?   他曾说过,杀伐唯等你愿意,没想到这一天他等了十年。那天小雅看到爹娘倒地,看到他满手鲜血,吓得顿时昏了过去。再醒来,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雅是有意去遗忘。她不愿意接受,那个杀害自己爹娘的人就是她亲手带入太魔山的。   可,这就是事实。   他确实这么做了,当着小雅的面。   小雅注视着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的脸,就像十年前一样。   “师父,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我只问你一句话。”元雅一字字地说。   “那天你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杀死我爹娘?我不相信师父你会是滥杀无辜的人。”   师父睁大了眼睑,双眸不断地放大。   如她所言,他看着她的眼睛,一点点地看进她眼里去。那双饱含着亮光的大眼睛,充满了期待。   她期待知道师父那时的真实想法。   要让她相信师父会滥杀无辜,不可能!不论二师兄怎么说他们魔教恶名在外,师父只是站在他的立场为民除害,她都不相信那个误闯进她的花田、光芒让整片花海都黯然的人,会在他们教里大开杀戒。   “师父你说呀,你说我就信你,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吗?”   师父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那天……   那天他在想什么?   那天,我在想你,满脑子都是你。   一上了太魔山,你便不见了踪影。   我找不到你,就潜入教内打探,发现有人在给你灌药。   我以为你遭了他们的毒手……   我的双眼被蒙蔽了,一心想的都是魔教,魔教。   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果真连小女孩都不放过。   他的理智被蒙蔽,只剩下愤怒。   恨意一直在心,直到他看到小雅从密室里跑出来,喊了那人一声“爹爹”。   他刹那间浑身无力,全身颤抖,剑也拿不稳,掉了下来。   小雅不是一般人,小雅百毒不侵,小雅是魔教教主之女。   那他,都做了什么?   师父的全身在冒汗,他没办法直视小雅,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身体里,那股强大的内力又开始四处窜动。   这一次来得特别猛烈,比以前所有加起来还有难对付。   不能在这个时候,不能在这个时候,他必须要挺住,挺住。   他几乎费了所有了力气强行压制下去。   元雅见师父神色慌乱,全身都不对劲,她很快就联想到,师父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师父!”   “师父!”   “师父!”   元雅大声惊呼,连叫三声。上次也是这样,师父被她的叫声唤醒。   师父练的功太过强大,稍不慎就会走火入魔,这是她见识过的。所以他只能经常在百慕之巅静坐,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小雅的呼喊很管用,不一会儿,师父恢复了镇定。   元雅立马扶住他。   他的重量,绝大部分都靠在她的身上,元雅却感觉他离她更远了。   师父的身体,原来经不起任何的情绪波动。以前她只以为师父是性子冷淡,但恢复记忆之后,她知道不是的。大哥哥随便一笑都能让她感染。   师父渐渐恢复了气力,离开了元雅的搀扶,笔直地站了起来。   元雅也跟着直起了身。   她刚站起,就听见师父低声说,“小雅,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恩?   “杀人的感觉糟糕透了。”   “那时我就只有一个想法,以后要练一个大招,速战速决,快到让任何人都感受不到痛苦。”   元雅这才反应过来,师父他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吗?百慕山上的人都痴迷于练功,追求更强更快的武学。师父也是……即使在杀人的时候,也只会想让自己如何提升吗?   她不会武功,完全不能体会这是何种想法。   师父看了一眼愣住的她,继续说道,“这个大招我在百慕山练了很久,没想到却总是走火入魔,亏得我还是自诩为武学奇才。”   他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他若说出来,小雅一定也会自责。   他不想让她自责。   如他所料,元雅一听见他这么说,脸色倏然暗了下去,她垂头,泄气般说道,“师父别说了,武学的事情我也听不懂。”   师父知道她已经信了他的话,心里难过,但他只能冷眼旁观。   不然小雅永远下不了杀他的决心。   元雅没再说话,慢慢地退步悬崖边上,身后是深不见底的幽僻山谷。   “小雅你做什么!”   师父意识到她的举动危险,当下飞身过去将她拉了回来。   元雅被他这么一揽入怀,双眼直直地望着他,嘴里喃喃道,“师父……我还是不相信,你明明这么关心我……”   师父将她放回地上,叹道,“信不信由你,我确实血洗了魔教。”   “我知道。”   “你有责任杀了我,替无辜死去的魔教弟子报仇。”   “我知道。”   元雅的声音细不可闻。   她垂着头,又想了很久。   久到师父忍不住要开口问她,“小雅你可还好?”   她才抬起脸,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师父,明早……我可以和你再看一次日出吗?”   师父微怔,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   “好。”    ☆、雏菊   她曾见过最美的日出,在百慕之巅,与师父一起。   那时她以为,只要坚持不懈每天陪伴着师父,师父总能感受得到生活的好,放下对死亡的渴望。   可惜她错了,师父宁愿死也想要她报仇。   十年前犯下的错让他的信念全然瓦解,不能释怀。他没办法笑着活下去。   唐诗和宋词见元雅一个人下来,有些惊讶,一齐跑过来问她,“小雅,师父呢?”   她有气无力地回道,“师父还在上面。”   “再给我一晚上的时间吧,我要好好想一想。”   她一步步地,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下了山坡。   唐诗和宋词便没再多言。   百慕山入了夜,凉风习习,一片寂静。   元雅在山下转了一圈,等到半夜又爬了上去。   她和师父约定好了,一起守夜,一起等日出。   如果没恢复记忆多好,她还是百慕教里资质最差的小师妹,还可以无忧无虑地在百慕山里生活。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师父见到她轻快地走上来,一时愣了神。   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小雅的场景,她也是这般,手里拿着一束花,笑着探出头来。   “好看吗?”元雅扬了扬手中的那捧黄艳艳的小雏菊。   百慕山里没有种向日葵,她找了一下午才凑了这些雏菊上来。   好看,师父心里道。   元雅将花束放下,在师父离不远的地方盘腿坐下,开始跟着师父静坐。此时夜已经深了,但距离日出时间还早着。   皓月当空,月光照在他们脸上,静谧,安宁。   夜风吹过,卷起了青丝,吹鼓了衣袍。元雅闭眸静坐了一会儿,不由感到了一丝寒冷。   她咬着牙,吸了口气,颤颤地道,“师父,冷。”   师父伸出一掌,道,“把手给我,我渡些内力与你,就不冷了。”   元雅缓缓地抬起了手,朝他伸了过去。师父很快反握住她,以掌相对,将自身的内力与热量传递给她。   元雅顿时就觉心中一暖。   好暖。   她叹了一声,收回了手。师父闭上了眼,继续静坐休息。   元雅咬了咬唇,神色犹豫又迟疑。   纠结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师父,我可以挪过来挨着你坐吗?”   师父没有看她,闭着眼道,“又觉得冷了?”   “不是,只是想离师父近一些。”   “……”   元雅见师父也没反对,就自做主张地挪到了他的身旁。她头一次这么靠近师父,师父就在她伸手可触的地方,她不用碰到他,就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出的温暖气息。   师父果然内力深厚。   她抬头,望着头顶的夜色苍穹。   天地浩瀚,静谧无声。   只有她和师父,在百慕山的最高处。满天的夜幕也离他们很近,像是触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   她不禁道,“师父,我可以靠在你肩上吗?”   她的话音一落,头很快斜下,靠在了他的肩侧。   师父极不自然地调整了气息。   霎时间,夜色苍穹,遥,非不可及。   元雅顺手拿起地上的那束雏菊,“师父,我想向这些太阳菊许一个愿望。”   她的声音非常轻柔。   “如果最后一瓣花瓣是「不杀」,我们从此以后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好吗?”   师父瞬间睁开了眼,目光投在她的手上。   “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嗯!”   做不了决定时,就让太阳告诉她答案,这是元雅习惯性的做法。   下午的时候特意摘了许多朵下来,一枝一枝地攒好在手里。   今夜,她将一瓣一瓣地摘下。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和师父重新开始。   师父动了动唇,低声问,“若是杀呢?你下得了杀心吗?”   “下得了。”元雅回答得十分干脆,肯定。   她心里虽还存着期待,但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会遵守。就像十年前,那天她明知道不能给师父带路,她还是这样做了。因为,这是向日葵花告诉她的答案。   “如果真的是杀……”她靠在师父的肩侧,幽幽道,“如果真的是天意如此,希望到时师父能祝福我,我会下山去,重振魔教。师父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可以吗?”   闻言,师父心下大震。   这,真是小雅才会有的做法。   初见时,他就好奇这个小妹妹怎么突然不出声了,埋头在玩向日葵。直到那金黄的花瓣一片片都掉落,她丢下光秃秃的花盘,展颜一笑,他才明白过来。   她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好,我答应你,与你一起数。”他回道。   杀与不杀,这么艰难的话,就交给太阳菊决定吧。   “师父想从哪个开始数呢?”元雅问。   师父看了眼她手中的那束黄艳艳的小雏菊花,密密集集地凑在了一起,他猜想小雅定是故意弄这么多的。   一枝不够,一眼就能看出来结果来了。   两枝也不够,三支也不够,四枝还是不够,最后攒着攒着,就攒成了这满满的一束。   满满的一束希望。   “从杀开始。”师父说。   因为他一心求死。   “好,那我开始数了。”   她摘下了太阳菊的第一片花瓣,“杀。”   师父抬起手,替她摘下第二片,“不杀。”   金黄的花瓣随风飘散而去,幽静的山谷里张着深邃大口等着它们,缓缓落下去。   “杀。”   “不杀。”   他们一来二去,被吹起了花瓣越来越多,满天金黄在飞舞着。   她向太阳菊许了愿,希望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这些飞舞的金黄的花瓣,此刻在她眼里,宛如希望。   他们摘了许久,一枝又一枝。终于,太阳菊细小的花盘所有都光秃秃地被露了出来。   结果,呼之欲出。   而在远方,黎明的曙光,却如鲜花般绽放,那金黄的颜色,比花的更为纯正。   是太阳出来了!   冲破云层,划破黑暗的光线终于一缕缕地折射在她的脸上,温暖的刺眼。   非常刺眼。   一大束的雏菊此刻孤零零的,剩下了最后一片花瓣,元雅颤抖着手,将它艰难地拔下。   是杀。   太阳告诉她的答案,是杀啊。   元雅的心揪在了一起。   师父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结局,他不仅不意外,反倒一身轻松,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站起身来,把剑递给了她,“小雅,说到做到。”   元雅沉下脸去,无声地接过剑。   她不会功夫,也并不需要会功夫。她不会剑法,也不需要会剑法。   只要她愿意拿起这剑,有足够的力气拿起这剑,刺向师父。   师父必死无疑。    ☆、出云   她不会功夫,也不需要会武功。她不会剑法,也不需要会剑法。   师父一心所求的就是能死在她的剑下,以慰在天之灵,只要她愿意拿起剑,师父定不会反抗。   元雅挥起了剑,直直地指向了他。   天边的红云似火,绚丽多彩。   她的脸色极其苍白。   “师父,你可还有话要说?”   师父微微摇了摇头。   他有一句话埋在心里,想说,但又不能说。   剑尖慢慢逼近,折射出的光线令人炫目。   元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地看着师父。师父站得笔挺,眼神清明,毫不躲闪。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终于来了。   “师父,我真不愿意杀你。”   元雅的眉头因为过于难受,挤在了一起。   “可我又必须遵守承诺,说到做到。”   她向太阳菊许了愿的,一定要遵守。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似的,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她要亲手杀了师父。   她竟要亲手杀了师父。   那个她一心仰慕的师父。   实在……太难了。   手上握住的剑身,也不由地开始颤抖,元雅不得不用上两只手一起,好令它安稳下来。   师父看向她的目光,闪了闪,变得深沉。他的唇,也动了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也没说出一个字。   只是闭上了眼,皱紧了眉。   不能再拖了。   元雅当下吸了一大口气,极力地平复自己的气息。   剑,逼近了师父的喉咙,近在咫尺。   过去所有的事情,就在此刻了结吧。   “师父我答应你,今生就用这一次剑,就杀你这一个人。”   她鼓气了勇气,用尽全力说出这话,声音也似剑一样颤抖不已。   说完,元雅两眼一闭,狠下心来,一剑朝刺了过去。   杀人是什么滋味?   死亡是什么滋味?   她不知道,她也还没来得及体会,只觉得自己那一剑下去,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给挡住了,不能再深入。   元雅猛然睁眼,竟是师父伸出了二指将剑身拦了下来!   只见师父长臂一扬,那剑略过他的手指,在空中旋转了一番,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掌中。   她诧异万分,双瞳登时扩大了一倍。   师父抢了她的剑!   他手握着长剑,朝她笑了笑,“是的,我抢了你的剑。”   一心希望死在小雅手上的他,没想到最后一刻,迟疑了。   看到小雅如此揪心痛楚,他竟不忍心。   不忍心让她尝到杀人的滋味。   不忍心让她的手上沾满鲜血。   “杀人的滋味太糟糕,我一人尝了就行。”他说。   这是什么情况?师父这是……几个意思?元雅当场愣住了,忽然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师父,你……你不是要我报仇吗?”   师父收起了剑,朝她走了过去,“报仇的事,有你那句话便够了。”   “哪句?”她现在脑子混乱得根本没办法思考。   师父在她身侧停住,“你说,今生就用这一次剑,就杀我这一个人。”   有她这句话就够了,她已经下了决心要报仇,剩下的就交给他吧。   说罢,他扬起长剑,飞身到空旷的地方,摆起了招式。   元雅顺着他的方向仰头望去,见那一身白衣翩然,熟悉不能再熟悉了。   师父俯下身来,冲她道,“叫 ‘出云剑法 ’你觉得如何?”   日出出云,黎明破晓之意。   元雅听得有点懵,她又不会武功,不会剑术,师父问她做什么?   “你说好就好。”他眼里闪耀着神光,又飞上了半空中。   师父这是征求她的同意吗?   他们前一刻还剑拔弩张要替魔教报仇,下一刻,师父怎么就练起剑来了?   看来师父,也不是真的一心求死。   霎时,心从海底的深渊一跃而出。   师父的剑法一向赏心悦目,如飞翔徜徉在空的白鹤。元雅呆呆地望着,一时看出了神。   师父不是人,是仙,仙风道骨。她每每看师父练剑,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次不例外。   “小雅,去叫其他弟子上百慕之巅,为师要再上一堂课,将‘出云剑法’传授给大家。”   他的声音突然从上空传来,让元雅瞬间清醒了!   不……   师父不要……   她已明白过来这个“出云剑法”就是师父口中的那个大招,他每次练都会走火入魔的大招!   走火入魔这四个字让元雅头皮发麻,浑身颤栗。   师父挡下了自己的剑,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不想让她也尝受杀人的滋味。   他早已不惧生死,走火入魔又何妨?能快意地将这剑招使出,就心无遗憾了。   得知师父是这想法之后,元雅脚下迟疑,不知当不当听他所言叫其他弟子上来。   但师父剑意正浓。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阵阵的脚步声。   不用她叫,他们已经陆续上山来上早课了。   早课!   元雅回头一看,果然大伙儿都穿着整地齐登上了百慕之巅,就连二师兄也在其中。   宋词朝她使了眼神,他的笑里分明在说,小雅我就知道你不会伤害师父。   不是啊,二师兄你看看是师父,他哪里是在练剑?   他是在作死啊!   师父见着大家都到齐了,却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他高声对众人道,“为师今日终于有机会能将这出云剑法使出。”   “你们且仔细看好,为师只演示一遍。”   “就一遍。”   “习此剑法之人,需沉心静气,心无杂念。蓄全身之力,厚积薄发。”   日出出云,沉于暗,破于晓。   剑舞飞扬,叶纷纷而落,惊为天人。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从未有见过这般利落飞快的剑法。   包括不会武功的元雅也一瞬不瞬地,目光追随着师父的身影。   她以前上课都是做做样子,别人看剑她看人。但今日,她竟看懂了出云剑法。   师父曾和她说,“小雅,为师一念之差害了许多人,从那以后,每每独自练功,都会想到那时的大开杀戒,实在痛苦不已。”   师父是个武学奇才,十年来,却一直在走火入魔。   他的“出云剑法”,一直被他强忍着体内,不得使出。   一心求死,又不能轻易地死去。因为他一直认为他的命是她的,不能轻易死去。   “杀人的滋味太糟糕,我一人尝了就行。”   于是,他抢了她剑。   “你说,今生就用这一次剑,就杀我这一个人。”   “有你这就话就够了。”   在她那一剑刺下去的时候,他终于放下了心,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练剑了。   心无杂念,沉心静气。   沉寂于漫长的黑暗,今日一剑,蓄全身之力,厚积薄发,终于破云而出,令高耸巍峨的百慕之巅都为之一振。   精妙绝伦,威力无穷的大招,让众人瞠目结舌。   但,不出元雅所料。   师父最后还是躲不过走火入魔,剑法使出在最后一式,他安然地静坐在了悬崖边上,和无数次的夜晚一样,清风拂过他的脸,也没有一丝波澜。   “师父!”   元雅立刻冲了上去,却发现他已经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元雅抱着师父的身体,拼命地摇头,“师父,不好,不好,这个名字一点都不好。”   一点都不好。   一点都不好。   你不是要征求我的同意吗?我说不同意,不同意啊……   杀人是什么滋味?   死亡是什么滋味?   的确,糟糕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一开始设定师父就是要死的,但写到这两章的时候还是特别难受。 ☆、清算   师父死了,死于出云剑法。   弟子们痛心疾首,纷纷上前跪倒在他的周围。   百慕山上最爱笑的两个人,哭得最为伤心。   宋词的眼泪突然流下,毫无征兆的。他前一刻还在给元雅使了眼色,夸她做得好,原谅了师父。可下一刻,元雅冲上前去,他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自诩聪明,却是最蠢的。   他一早就知道师父对小雅是不一样的,他不满于现状,劝说小雅和他私自下山。   师父废除他的武功,他潜入青桐派调查。他又不顾师父阻拦,上山告诉小雅真相。   如果,如果没有他的话,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小雅那么敬仰师父,如果不恢复记忆的话,师父是不是也就不会死?   可现在师父死了,死于出云剑法,死于走火入魔,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这令他更为难受。   他们本是要下山给师父寻找生的希望,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师父立的教规,没有要任何人死,而真正死的,只有他自己。   他回想起师父那几日对他说的话,心痛不已。   “百慕山不容二心之人。你既已起私心,便不配做我的徒弟。”   师父废他武功,是因为他心思太多,怕他下山害人。   “宋词你不学无术,说是要下山历练,没想到却学了些旁门暗器回来,根本不配留在这世上,今日我绝不能再心软!”   师父口口声声地说要杀他,终究还是心软,只是给了他一记催眠掌让他睡了一夜好觉。   师父,为什么你就是想不开呢?   等等,催眠掌!   宋词哭着哭着突然想到什么,他眯起了眼,咬着牙说,“大师伯,我不会让师父这么白白死去的。”   说罢,他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百慕山。   所有人还沉寂在伤痛中,只有宋词悄悄下了山,他要替师父报仇。   有关魔教所有的事情都被抹去,世人曾视魔教为邪教。但小雅如今恢复了记忆,她得知外人称呼他们为“魔教”惊讶不已。   “我们只是住在太魔山,但我们不害人的!”她说。   因为体质关系,他们不能练武,只能靠炼药物来防身。   那么会是谁,一开始就将谣言传起,说南部魔教控人心智,杀人无形?   魔教一夜间被血洗,谁的获利最大?   除了左京鸿,宋词不做他想。他一心就是要除掉师父,但师父功夫太厉害,左京鸿害怕与他正面为敌,就使了这么一个阴招。   宋词脸上的眼泪干了,目光变得阴冷起来,“师父心善,没与你寻仇,我可不一样。”   他下了山去,一刻不想耽误,当下就前往了青桐派。   虽然没了武功,但其他暗器毒物,可没从左京鸿这里少学,只要他想。   * * *   云霄殿内,左京鸿仿佛又老了十岁。   他的脸本就显老,这一下更是师尊本尊了。   一见宋词来了,他的脸上扯出笑容,笑着道,“宋词你回来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等他。   “师弟……他如何?”他佯装得漫不经心,但其实非常在意。   宋词面无表情道,“死了。”   死……死了?   左京鸿笑容瞬间垮掉,脸色惨白。   他不可置信地,低声沉吟道,“师弟,死了,死了啊。”   “可是死在那个小姑娘手上?”他问。   他记得师弟曾说过,即便他一心求死,也只想死在她的剑下,其他人休想有杀了他的机会。   是死在了她的剑下吧,这样师弟也是死得其所了。   宋词道,“师父死于谁手与你无关。我来就问你一件事,有关魔教的传言是不是你一手而为?”   “果然被你知道了。”左京鸿眼神一亮,他赞许道,“不亏是我和师弟都看重的弟子。”   宋词怒道,“别把我与你相提并论!我从来无害人之心。而你,却间接逼死了师父!”   “你可真是老谋深算啊,知道如何才能击溃师父。”   击溃师父的不是强大的劲敌,而是他自己。   无论小雅出不出现,只要师父信了他的话,信了魔教的传言,伤了任何一人,他都会自责。   左京鸿长长地叹了一声,“你说的没错。”   “当初我也正是这么想的,杀人于无形,可不就是要这样吗?”   若是以前,左京鸿还能泰然自若,非常自豪地说这事来。但现在,他根本笑不出来,也自豪不起来。   “宋词你杀了我吧。”他说,苍白脸上毫无生气。“师弟死了,我继续活下去也没意思了。”   过去的几十年,漫长习武生涯,师弟就如魔障一般罩在了他心里。   可那日从百慕山上被师弟催眠掌袭击之后,他忽然觉悟过来,魔障不过是自己的臆想,自己的心魔。   他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竟一点也不想与他争高下。   反倒,反倒是师弟原来一直都敬重着他这个大师兄。   他敬重他啊!   左京鸿如今回想起来,还能记得自己主动去找师弟时,师弟眼里泛着欣喜的神光。   “师弟,你一身武艺,一定要上太魔山为民除害。”   “好,我这就去看看。”   为什么那时候就觉得异常的刺眼呢?   从魔教回来之后师弟整个人性情大变,他再也没见过他的脸上有过喜悦之色。   “宋词,你杀了我吧。”他又说了一遍。   能死在他的手上,也算是死在了师弟手上了吧。   “这还用你说,我此番前来,自然就是要你性命的。”   宋词瞬间来到左京鸿的身后,银针扼住了他的喉咙。   左京鸿倒也没有反抗,缓缓地闭上眼。   “你杀我之前,我有一事相求,你可能答应我?”   “说。”   “我想把青桐派传位于你,不然引起江湖动荡,这些弟子也无家可归。这……你可能答应我?”   他是他和师父都看中的弟子,未来青桐派在他的手中一定能发扬光大。   “可以。”宋词眼也不眨地说。   随后,手上的力气瞬间加重,银针刺进了喉咙。   鲜红的血液登时从他的脖子上喷了出来,左京鸿的脸上微微地笑了。   师弟,黄泉路上再与你道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词的人设有点崩?没有啦,他本就和师父的理念不一样。 ☆、动心   宋词回到百慕山,师兄弟们已经将师父好生安葬了。   百慕山的各个山头,都飘着长长的白缎。   “小雅呢?”他问唐诗。   唐诗回道,“小雅一直守在后山的墓前。”   “我过去看看。”宋词道。   这时宋词的心态已经平复了许多,师父一死,百慕教内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他自然要替唐诗分担起来。   他走了几步,想起方才见到唐诗哭红过的双眼,心头一紧,又折了回去。   “诗妹。”他轻轻唤了声。   唐诗抬起了脸,“怎么?”   她的心境和宋词一样,师父既然把百慕教交在她的手上,那她便不能再刷脾气了,要理智处事。   沉下心。   宋词看着她,脸上是强忍着的坚强。   他注视着她,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师父那出云剑法你可记住了?”   唐诗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便回道,“记了七八分,后面还是要多练。以后我一定要将这剑法传承下去,把师父的武艺发扬光大!”   伤心了一天,她终于找到了让她支撑下去的信念。   宋词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许之色。   “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也要练?”唐诗疑惑地问他。宋词要练的话,她是不介意教他的,但他不是已经被废武功了吗?   宋词摇头道,“我不练,就是有件事要提前与你说。”   “什么事?”   “你可知师父最后为什么会走火入魔?”   唐诗一惊,这倒是她从未想过的。师父曾说过,这剑法要练必须心无杂念,沉心静气,不然很容易经脉逆行,走火入魔。   “你的意思是说师父也没有做到心无杂念?”   “没错,师父他……”宋词顿了顿,脸上露出惋惜之色,“师父他对小雅动了心。”   师父对小雅动了心?!唐诗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这是真的吗?   “你没看出来吗?”他可是一早就发现了,师父对小雅不一样。   “因为动了心,令他更没办法面对小雅,所以他非常痛苦。”宋词解释道,“师父他一直在忍着不去练剑,他知道一练就会出问题。”   原来是这样。   师父竟然对小雅……这倒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她只知道小雅仰慕师父,师父一直冷冷淡淡的。这样寡淡的师父,原来也没有做到心无杂念。   唐诗转念一想,那自己在没有做到心无杂念之前,岂不是也不能练这个剑法?   宋词看出她的疑惑,略略笑了笑,“你可以的。”   “为什么?”   “因为师父是有心结,没办法和小雅在一起,但我们不一样,我们两情相悦……”   “谁和你两情相悦!”唐诗脱口而出,打断了他的话。   宋词也没在意,他一把抓住了唐诗的手碗。唐诗想挣脱,他却拽得更紧了,不放她走。   他低下头,看着她的脸,目光望进了她的眼去。   “诗妹你且听我说。”他柔声道。   “我今日与你说这个,是怕以后你练功也练出了问题,所以先提前向你表明心意。”   “你不必立刻回复我,因为我也答应了师父要照顾小雅。等师父丧事一过,我会陪她下山去,一起重振魔教。你在这里好好练功,不要瞎想,我们百慕教以后就靠你发扬光大了。”   他的话像是有了魔力,让唐诗放弃了挣扎。她低低了“喔”了声,知道了。   宋词看着她害羞不自然的样子,心里头一整天的忧郁都散了开。   “那我去找小雅了?”他放开了她手腕,又嘱咐道,“记住师父的话好好练功,心无杂念,不要胡思乱想。”   唐诗一下子推开了宋词,“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   然后,跑得远远的。   * * * *   后山的墓地,元雅却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了。   以往每一次都是和师父一起来的,这次也不例外,只是这次,师父在里面,她在外面。   入棺前,她按照师父教她的收尸方法,替他清理了周身,替他穿好了寿衣。   寿衣要反着穿,归魂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她那时候犹豫好久,要不要反着穿。   师父的魂魄回来,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应当会很开心吧,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为师是真心喜欢这寿衣。   小雅,你会替为师收尸吧?   明明已经哭累了,哭干了,一给师父穿上这寿衣,元雅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她眨扎眼泪,默不作声地将四肢系紧,防止入了邪气。   “师父你且安息吧,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元雅对着师父的墓,拜了又拜。   “你答应我的事,也请一定要做的。”   在天上也要祝福我。   这样我就能感受到你的存在了。   她深深地弯下腰去,额头和地面紧紧的接触。   宋词在身后远远地看过来,墓碑上,刻着几个字,恩师叶卿鸿之墓。   他慢步走了前去,和元雅并排跪了下来,深深地拜了拜。   元雅见宋词来了,侧过身去,偷偷抹干了眼泪。   宋词装作没有看到。   “二师兄,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上午她太过伤心在师父的死上,而没有注意山上少了一个人。   等她想起来时,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师父入葬二师兄竟然没有来?   仔细一想,她就大概猜到了几分。   二师兄,谢谢你!她在心里说。   “呆雅。”宋词对冲她笑了笑,“你我之间还谢什么?我们在这百慕山上,一起学习,一起长大,早就比亲兄妹还亲了。”   “如今师父不在了,以后你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   如果没有小雅这个“拖油瓶”陪着他胡闹,百慕教的日子对他而言就太无趣了。   即使师父没有临终托付,他也会像亲兄妹一样照顾小雅。   “二师兄我还是那句话,未来还有更多值得我们去做的事情,向前看记住了?”   嗯,向前看。   元雅抬起头,前方是师父的墓碑,上面刻着的大字清楚地写着“恩师叶卿鸿之墓”。   师父……   她低下头,又是一拜。   “师父,我要下山了。”    ☆、回家   七日之后,师父的丧事已必,百慕教众人不得不从悲伤中走出。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即使心里再难受,也要重拾心情。   元雅和宋词一起同出百慕山,众人为他们送别。   临近山脚,大师兄和大师姐这时双双站了出来,道:“此番下山,也算我们一份吧。”   他们已近成年,正要下山闯荡,何不同小雅一起,了却师父一桩心事。   元雅展颜笑道,“好哟!我们一起下山!有大师兄大师姐帮助,天下再大也不怕了!”   秦羌也跟着笑了起来,“对!我们师兄弟四人要功夫有功夫,要机灵有机灵,更有百毒不侵的小雅,看还有谁能拦得住!”   汉赋哈哈大笑道,“正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平日话最多的宋词,今日却安静的异常,他脸上露出尬色,他以手扶额,有些头痛。   “二师兄你怎么了?”元雅关切地问道。   宋词叹道,“我一时竟忘了自己还揽了青桐派这个大麻烦。”   左京鸿走之前,他答应了要替他接管青桐派的,他们师尊一走,青桐派那群弟子肯定乱成一团了。   好歹也在青桐派待了一段时间,说撒手不管也过意不去。   唐诗瞪他一眼,气道,“我就说你靠不住!”   师父的遗命和左京鸿的遗命谁重要?   宋词连道,“诗妹莫气莫气,让我想一想。”   元雅看出他的为难,适时道,“二师兄你先去解决青桐派的事情吧,有功夫厉害的大师兄和大师姐在,我们一样可以的。”   “可不正是!”秦羌嗬嗬一笑,附道,“别说你没了武功,就算有也是三脚猫的功夫,有你没你没差的。”   宋词咳了声,“师姐你不要说得这么直接……”   “难道不是吗?”秦羌笑道。   她转念又想起什么,目光瞄了眼唐诗,笑得更开怀了。   “哦,原来是不想诗妹听见啊!”秦羌故意拖长了音道。这两个家伙自从上次抱在一起之后,气氛变得不正常,她早就察觉到了。   宋词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总惹事,她正好借机会打趣他。   突然被点名的唐诗脸色一红,“你们好好说事,提我做什么!”   咳咳咳!宋词也不免红了脸,咳得更厉害了。   秦羌立马收起了笑容,道:“不开你玩笑了。如今诗妹可是百慕教掌门,我还只是百慕教弟子,开掌门玩笑,实属大不敬。”   元雅听他们一个个说话,脸上表情瞬间变化。这几日她尽沉浸在师父的死中,身边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竟全然不察。   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一声舒心爽快的笑声。   “真好。”   “这样真好!”   “我们百慕教就是一家人,有师兄像亲哥哥,有师姐像亲姐姐,真好!”   当然还有师父,像亲……她没有说出来。   众人也都意会,心照不宣。   太阳打了斜,余晖映在他们脸上,温暖和煦。   唐诗这时突然脚下发力,退后到半山坡上,一下子与他们隔开了数十米的距离。   他们正疑惑她为何突然跑了。   仰头一看,却见唐诗朝他们长长地挥手,高声道:“你们快下山去吧,不然天要黑了!”   “从今后百慕山由我守护!”   “无论何时,都欢迎你们再回来!”   唐诗不是不合群的人,但此刻她意识到自己如今身份不一样了。除了一心练剑之外,她的生活从此多了一个责任。   她是百慕教的新任掌门!   除了要传承剑术,她更要把师父的精神意志传承下去。   师父永远是他们的师父,百慕山也将永远是他们的百慕山。   * * * *   一个月之后,宋词打点好青桐派的事情,立刻飞奔去南部太磨山和他们会合。   他寻了那一日在地牢里帮助他们逃脱的“大侠”,这人姓何名见义,本就是青桐派弟子,因为不满左京鸿的作为被他关入了牢里。   宋词与何见义交谈后,觉得他为人正直,功夫也不弱,正好是个可以交付的人选。一个月之后待他都能全盘接手,宋词立马就溜之大吉了。   在百慕山宋词都觉得无聊,青桐派那种江湖大机构哪里留得住他?   宋词快马加鞭很快就到了太魔山,这里确实地势复杂,迷阵奇多,好在他也非等闲之辈,花了些功夫出来之后,终于上了太魔山。   元雅这时正和秦羌汉赋在讨论新的教名。一见宋词来了,他们开心极了。   这一个月来,他们先是将整个太魔山打点好,让它重新恢复生机。又开始在山下找了几名无家可归的孩子,收入山中悉心照顾。   于是第一届弟子就这样有了。   可是叫什么名字好呢?总不能叫魔教吧,总得起个响当当的正经名号,不让江湖上又觉得他们是什么邪恶组织了。   正好宋词来了。   宋词水都没喝上一口,就被元雅拉了进大殿。   “二师兄,就差你了!你看看我们选了这么多名字,哪个合适的?”   宋词抬头一看,那一墙贴满了白纸黑字,一看就是小雅的字迹。她的字迹很圆润,非常好认。   宋词问道,“我们打算这个教是以什么为主呢?”   “功夫吗?”   元雅摇摇头,“我不会功夫。”   宋词道:“那凌云阁不行。”   “制药吗?”   秦羌摇摇头,“我不会用毒也不会制药。”   宋词道:“哦,那药王谷也不行。”   “专门抚养幼儿吗?”   汉赋道,“那岂不是浪费了我们这一身本领!”   宋词道:“梨花宫也不行。”   宋词想了想,又道:“我倒擅长暗器,要不叫飞刀门?”   元雅、秦羌和汉赋一齐摇头,“不可以!”   就你一个人会暗器怎么行!否定!   宋词摊手道,“所以我们既要有功夫,又要有制药,还要能耍暗器的门派,叫什么好呢?”   经宋词这么一说,元雅眼前一亮,她激动地竖起了食指,“有了有了!我这个名字绝对好!”   “说!”众人目光一齐聚在了元雅的脸上。   元雅不慌不忙道,“我们都是在找自己身上的特色,所以意见总很难统一,何不起个和我们几个当事人无关的名字,这样就都没有争议了。”   “和当事人无关?”宋词沉吟道,“难道你是想说还在百慕山上诗妹?”   “没错!”元雅一脸地兴奋地说,“就叫唐门如何?”   唐门?!这两个字一经出口,大家左看看右看看,竟都没有反对。   而且特别地恰到好处!   唐门这个名字就这样被一致通过了。   “二师姐在百慕山怎么也想不到吧,我们竟然会以她的名字命名。”   我们既要有功夫,又要有制药,还要能耍暗器的门派,就是唐门了(借用一下唐门的设定,求轻喷)。   有了名字之后,这帮人干劲十足,纷纷开始了自己擅长的事情。   就是苦了弟子们,每日要学三门功课!   三门课啊!   两年后,江湖不再青桐派一家独大。   后起之秀,百慕教、唐门与青桐派三分江湖。   * * * *   元雅夜里偷偷敲响了宋词的房门。   宋词见她负手站在门外,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不进来吗?”宋词道。   元雅冲他笑了笑,“不了,二师姐说过男女有别。”   这一幕,好生的熟悉。   他们离开百慕山已经两年了,现在回想起来却恍如昨日。   两年后,宋词已到了成人的年纪,成熟了许多。   元雅也是,她自从那一日起就不再带呆傻。但不变的是脸上笑容依旧,他们还是怀着对生活美好的向往。   “二师兄我有一事相求,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呢?”元雅开门见山,她不善于拐弯抹角。   宋词含笑道,“这还用说吗?”   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帮啊!   元雅开心地笑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身后的长剑宝贝似的拿了出来。   宋词笑容一滞,“这是……”   “这是出云剑,我亲自打造的。”   “我一直遗憾自己不会功夫,不能为师父做些什么。”元雅的目光顺着剑身来回凝视着,像看一件珍宝一样非常入神。   这两年她每天都会挤出时间来,研究如何亲手打造出一把剑来,有不懂的还常去找擅长暗器的宋词请教。   “二师兄,你能帮我把这剑带回百慕山吗?”   她说着她的请求,双眼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手上的那银光闪闪的长剑。   宋词见了心里一酸,小雅每次上课不认真听偷偷看师父也是这个神情。   “二师姐现在应该练成了出云剑法了吧。”元雅轻声地说。   她的眼神终于从剑上移开,看着宋词,双手捧上了剑身,递到了他的面前。   “二师兄能帮我这个忙,将这把剑带给二师姐吗?”   宋词心情沉重,迟迟地伸出手,却不敢接。   元雅见他不接,就直接将剑放到他的手掌心里去。   她眨了眨眼睛,眼框有些难受想哭。   还好她忍住了。   “两年了。”她说,“二师兄也是该回去了,二师姐一定还在等你。”   宋词一向能言善辩,这时候看着小雅脸上强扯出的笑容,一时哽咽在喉。   “呆雅。”   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只吐出了两个字来。   (正文完)   加粗!还有番外,不要错过。   番外不虐就谈恋爱!    ☆、番外(唐诗x宋词)   宋词背着出云剑回到了百慕山。   他比两年前成熟了许多,以前都只见他嬉皮笑脸的,说开着漫无边际的玩笑。   现在回去,他发现自己都是大叔级别人物了。   “这个大叔是怎么上得百慕山的?师父不是让外人上山吗?”   “他身上被着长长的东西是什么?像是一把剑呢!”   “可看他也不像是武功了得的样子呀。”   “我们先去禀告师父。”   树丛里发出了细细地交谈声,宋词耳朵一动就听见了,不用想就知道这是两个十岁不到的稚嫩幼童。   这一届的弟子话很多啊,他不由地笑了笑。   他本来还想走上前去让他们叫师伯的,没想到这两个小娃“嗖”地一下,转眼就跑没影了。   功底还不错,宋词心想。   他也没有再去管,直直地朝百慕之巅走去。   唐诗这会儿也肯定在那里。   去百慕之巅的路他闭着眼都能找到,于是很快到了山脚下。百慕之巅是整个百慕山最高的地方,从上往下看,整个百慕山一览无遗。   唐诗一眼就看到到这个“外来者”。   她一纵而下,飞身下来。见了来人的面貌,心中大震,竟没有站稳。   宋词眼疾手快,伸手揽住了她。   “诗妹,好久不见。”他先声打招呼,眼里笑意不止。   唐诗怔怔地看着他,惊讶到不敢相信,这个人一走就走了两年,这下真回来了?她忍不住要抬手摸一摸他的脸,好确认到底是真人,还是她的幻觉。   他的样貌和以前变化有些大,更成熟了,脸上的棱角也更加分明了。不过再怎么变,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宋词同样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打量着她。她却和记忆里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变化。除了两鬓的发髻梳高了,显得更干净利落。   “真的是你吗?”   “嗯,真的是我。”   唐诗得到他肯定的回复,立马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怒骂道,“你还有脸回来!”   “你们一走就是两年!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知道有人在百慕山会担心吗?”   宋词笑道,“冤枉哟!哪没有一点消息,你不知道江湖中已经多了一个响当当的门派吗?”   还是以你的名字起的。   这个唐诗是真不知,她每日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连练功的时间都要强行地挤出来。   现在她终于明白师父以前把他们养大实在太不容易了。   宋词早该想到唐诗会是如此,她以前就一心只在练功,哪会关心其他的事情。   他只好将他们在外面的事情一一讲与她听,唐诗这才消了气。   “你们在外面趣事还挺多。”唐诗道。   “可不是。”宋词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心头一动,忽得道,“有机会诗妹与我一起下山吧,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唐诗摇头拒绝,“不去。”   “我不想下山了。”   山下对她而言,毫无吸引力。   “傻瓜。”宋词低声笑她。他嘴上这么说,却也没有继续强求。   他在外面浪了许久,离开了许久,重新再见她时,心下竟觉得异常的安定。   百慕山上的风都是带着温度的暖意的,空气也是自带着清新的香气,宋词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想着百慕山上还有人会一直等着他,就觉得什么都够了。   他把背上的长剑卸下,小心地掀开了上面包裹的布袋。   临走前,小雅精心包好,生怕它磕了碰了。   “这是……给我的?”   宋词点头,“恩,出云剑,小雅亲手打的。”   唐诗一听到“出云剑”三个字愣得不敢接,和宋词当时的反应一样。   宋词便问她,“两年了,你的出云剑法可有练成?”   唐诗低下了头,脸颊顿时红了一片,“练得□□分了,但最后一式我不敢练。”   恩?宋词扬眉,不敢练?   下一瞬,他突然眼睛睁得很大,很快明白了诗妹的意思。   “我走之前不是……不是和你说过……我的心意了。”他说话有些吞吐。   唐诗听了一急,脱口道,“那也我不知道你们会一走两年,了无音讯啊!”   “你是叫我不要胡思乱想,一天不会想,两天不会想,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   她的还没说完,她的抱怨也还没倾泻出,就被某人一把拉入了怀。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他低声连连道歉。   唐诗脸被紧紧地埋在他的胸膛,一听见他的话,眼眶竟一湿。   原来这不叫胡思乱想,而是思念的滋味。因为心里还着想你,所以害怕去练出云剑法的最后一式。   “是我不对,让你不安了。”   宋词捧起起她的脸,所有抱怨顷刻间都温柔缱绻地,消失在随之覆上来的唇齿之间。   * * * *   宋词替元雅送完了出云剑,只在山上逗留了一天,便打算离开了。   唐诗忍不住又要说他,“你当这里是客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说这次一走,又要几年?”   宋词灿灿地笑,“很快很快。”   百慕山的风是暖的,空气是清香的,人也是……甜味的,可他就是多待不下去。   宋词又回到了以前,一心想要下山。   山上生活实在太枯燥了。   以前有师父压着他,他不敢乱走,现在唐诗根本压不住他。   他只好想着办法讨唐诗欢心,任她打骂不还手不还口。他实际也还不了手,唐诗武功厉害着呢,他得要时刻担心自己的小命。   等她终于气消了些,能心平气和地他说话了,宋词才道,“诗妹,我并不是把这里当客栈,想走就走。”   “只是我若一直留下来,怕在山上无所事事,令自己面目可憎。”   “你可能理解?”   他不会武功啊,看你们练剑他又没兴趣,能待上三天就已经是极限了。   唐诗冷下脸来,“好,我理解了。那你走,你现在就走。”   就知道他不靠谱信不过,信不过不靠谱,压根不能对他心存有任何期望。   “那我真走了?”   宋词迈出门外,唐诗看也不看他,这家伙全身都是让她生气的点。   竟然还真走了?!   唐诗等了好长时间,出门探去,没见到人影。   她眼里都是失落,心情跌到了谷底。   “走吧走吧,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她低声骂道。   这两年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对自己说。   很快就不去想他,沉心去练功了。   可夜里,她正准备入睡,察觉到有声响,她开门一看,宋词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没走。   “诗妹,不生气了?”   唐诗把门一关,宋词吃了闭门羹。   不过这难不倒他,他想进她的房,易如反掌。   当他再次出现在唐诗面前时,唐诗冷眼道,“你怎么还走?不是要我理解你吗?”   “看看,还在生气。”宋词收起笑意,这时候该道歉还是要认真道歉。   他长臂一伸,拦住唐诗,不让她躲开。他们挨着很近,宋词一垂眸,就能看到她的长长的睫毛如羽翼般翩然在动。   他抬起手来,修长的手指颤绕住她的一缕青丝,眼里似笑非笑。   “诗妹……你,可愿意为了我而下山?”   他低声问道。   唐诗凝眸看着他,没有回答。   宋词又继续道,“我们可以一起去闯荡江湖,可以去游山玩水,只要我们携手同行,哪里都可以。”   “你愿意吗?”   为什么突然和她说这个?她还有整个百慕教要管,哪里抽得了身出来?   “你不愿意,我知道。”   青丝从他指尖划过,他没再纠缠。   “我心里也不愿你离开百慕山,这里有我们大家的责任。”   他想下山与她不愿下山,是一样一样的。他不会为了她留下,她也不会为了他离开。   唐诗并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他话已至此,自然听出了他的意思,她又还能说什么呢?   唉,她叹了一声,主动上前环住他的腰身。   “那你答应我,要给我写信,不要一走就没影了。”她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这已经是她说过最温柔的话了。   宋词却是没想到唐诗会主动,迟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回抱住她。   “好,我答应你。不仅给你写信,每到一处还给你带礼物怎样?”   “没个正经。”唐诗轻笑道,她可还记得上次他挑的礼物还是黑泥人张飞呢,简直是存心要气她。   “我们这算和好了?”   “嗯。”   唐诗一回音,宋词眼下大喜,将她拉至眼前。他没有再笑,取而代之的是异常凝重又异常紧张的神情。   “诗妹,我想与你……嗯……更进一步,好让你我都心安,可以吗?”   唐诗听见他的心跳声,噗通不已,这令她也意识到了此刻是何情形。   他们已经成年,这么赤。裸的话,她不可能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这,这太突然了,她根本没有准备好。   唐诗惊慌乱语道,“那……会痛吗?会流血吗?我要不先去拿百花玉露膏?”   百花玉露膏是百慕山特质的药物,采集百种花草,用清晨的露水调制,敷上一日,能使外伤痊愈。   宋词悬着的心立马被破了功,他放声笑了出来,“诗妹你这话……哈哈哈……这话让我以后怎么直视百花玉露膏?”   宋词爱笑,这会儿他的笑在唐诗眼里显得特别难为情。   什么呀!他怎么可以笑得这么坏?嘲笑她吗?她是真在书里看到过,初次都是会有伤痛会流血的。   宋词非常识趣地没再笑,反手将她一拉,圈在怀里,安慰她道,“是会痛,也可能会流一点血,但不需要百花玉露膏。”   唐诗“哦”了声,“就流一点血的话……那这点小伤,我能忍得住。”   宋词忍不住又是一声好笑,握住了她的双手,没办法不对她温柔。   “傻瓜,不需要忍。”   他顿了顿,喉结一上一下的,眼里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缓缓吐气,“不需要忍,你有什么想法、不适都可以……叫出来。”   “你!你混蛋!”   “嗯,我混蛋。”   说罢,宋词登时就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朝床的方向走去。   唐诗依偎在他胸前,看着他带笑的眼睛,看着他嘴角扬起的小梨涡,一时间所有的气都消了。   混蛋……夜里专门回来就是为了这事……而更令人恼怒的是自己竟被他吃得死死的。   “诗妹,把烛火灭了吧。”他咬着她的耳朵说。   她被他的气息搅得全身不自在,脸红得不行,“你去灭。”   宋词搂着她的腰,低笑道,“我不会功夫。”   好吧,吃得死死的。   唐诗只好一手伸出床沿,对着那摇曳的烛火隔空发力。   屋内,顿时黑了下来。   宋词的唇,也随之欺了上来。   * * * *   百慕山上突然又传了唐诗的一声怒吼。   “宋词,你这次真给我滚!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弟子们都习惯了,摇头叹息。   “师父又和师伯吵起来了。”   “随他们吵吧,床头吵架床尾和,根本不用我们操心。”   “我等还是安心练剑吧。”   “对,要心无杂念,沉心静气。” 作者有话要说:  百花玉露膏:“我做错了什么?” “不好意思,cue错人了。” ☆、番外(师父x小雅)   叶卿鸿手指发颤,头一次连剑都拿不稳。   哐当一声,剑清脆地掉在了地上,地上血流成河。   他愣愣地在原地站了许久,也没有恢复过来。离他三丈之外,有一个人也愣愣地站着。   她同他一样,惊恐万分。   许久,叶卿鸿回过神来。他不能再傻站了,他必需要做点什么。   他缓缓弯下了腰,捡起因颤抖而掉落在地的长剑。指尖不小心碰触到一旁躺着的人的肩膀,他只得强行闭眼,咬牙而起。   他面色惨白,缓缓朝她走近,这宽敞的大殿之内就只有他们二人还能目光对视。   每一步都清晰地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他应该心如死灰了,怎么还会狂跳不已。   “小雅,杀了我,替你父母报仇。”他蹲下身来,单膝跪地,把剑塞到了她的手上。   元雅也没拿得稳剑,匡得又掉了下来,清脆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殿堂。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你?”   她眨着眼睛,突然道。   童稚之声,比刚才的更为清脆。   无冤无仇?那地上的这些是什么?   她还没不明白情况吗?眼前这场景,任谁见了也不会说无冤无仇吧。   他心里正疑惑,又听见她道,“这里好闷,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说罢,她作势要拉着他一起出去。   他不走,反是拉住她,把她爹指给她看,“小雅,你可认得这地上之人是谁?”   她摇头。   叶卿鸿霎时脸色青了一片。   这……这要他如何是好?   小雅失忆了,那他要如何谢罪?   他顿时头疼得厉害,一阵眩晕。比方才剑刺进人腹中,看见鲜血流出来还要令人难受。   “太闷了。”元雅一旁不知怎得心里也堵得难受。   “我们出去吧。”她拉着他又要走。   叶卿鸿还是没有走。   他蹲下身来,好与她平视。   “小雅你先出去等我?我很快来找你。”   元雅看了看地上,又看了他,“好,我等你。”   他定定地看着她,勉强地扯出一笑,为何都到这个情况了她还能对他如此信任?   “出去玩吧。”他拍了拍她的肩,又道,“我尽量快些,你就在外面不乱跑,有事情喊我。”   他缓缓地站了来,目送元雅出门,直到再也看不到影了,他才回过神,然后迅速地走向地上那一具一具的人。   他必须赶紧替他们收尸,小雅在等他。   地上的血迹还是鲜红的,他每看到一次,心里就如刀绞一般。   小雅你为何就失忆了?太过伤心吗?不敢置信吗?不能接受吗?   这让他今后要如何是好?   若不失忆,又要她如何是好?亲手杀了他吗?小雅你做不到吗?   你做不到,那我只能帮你做到了。   恨我,然后亲手杀了我。   * * * *   叶卿鸿领着她出了太魔山,元雅寸步不离,他去哪里,哪里就有她的身影。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   他回到青桐派,她也在外面安心等他。   他从青桐派出来,她立刻迎了上去,“这么快好了?”   她还以为要等上一会儿呢。   “好了,我们走吧。从今以后,江湖与我再无瓜葛。”   元雅朝他笑道,“无瓜葛就无瓜葛,反正整个江湖我就认得你一人,其他人如何与我无关。”   于是他们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一起上了百慕山。   葱郁茂密的树林在两旁,为他们开山引路。   他们爬上了百慕之巅,空寂无人的山谷因为有了他们到来,变得不一样了。   微风清新出来,心中那沉闷之气一卷而过。   元雅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以后,我们就在这习武练剑了!”   她朝着对面的绿林喊道。   叶卿鸿垂下眸注释着她,心道,小雅只要你想学,我都会教你。   然后学有所成,替父报仇。   后来,百慕教有了更多的弟子。有了秦羌、汉赋,有了唐诗、宋词,百慕山变得热闹起来。   “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师父了。为师会教你们上乘武艺,学有所成方可下山。”   “是,师父!”一众孩儿稚声稚气地说。   “师父,我有一个疑问!”这时孩子群里的小宋词高高地举起了手臂,他问道,“怎样才算是学有所成呢?”   叶卿鸿看着宋词,眸光一闪随即又淡了下去,“没有打败为师,都不算学有所成。”   “只要打败师父就能下山了吗?”宋词紧接着问。   叶卿鸿点头,“是,只要能打败为师。”   “我知道了!”他轻快地说。   元雅侧头低低地看向宋词,心想这男孩好有志气,竟想轻易打败师父。   她也不能落后!她要努力学!   于是每次早课上,她都非常认真,每天晚上也都在刻苦用功。   背心法也最会背了,师父也夸她记得好呢。   可为什么一到实战就不行了呢?那剑跟她有仇一样,一拿起来就完全忘了要怎么使。   宋词一开始还会笑她,“小雅你怎么这么呆?我要被你笑死了!哪里有人这么使剑的,你看我教你!”   二师兄一学就会,元雅无地自容。   “好了,不用教了,我自己慢慢琢磨。”她丢下剑,抱着剑谱跑走了。   宋词看着元雅远去的背影,脸上还一直笑着,“真是呆啊,师父怎么会把小雅捡了回来?”   她根本不适合习武。   宋词话一说完,身后悄然出来一个身影,他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   “师父!”   叶卿鸿冷冷地看他,“为师有教过你嘲笑师妹吗?”   元雅的努力他都看着眼里的,她跟不上进度,他比谁都急,但也不会这么口无遮拦。   “没有……”宋词低下了头,“我……我这不是替小雅急嘛……”   他本来就年龄还小,站在高大的叶卿鸿面前低下头,显得更小了。   叶卿鸿的大掌抚上他的头,在他头上拍了拍,道,“下不为例。”   “是,师父。”宋词声音小的根本听不见。   随后叶卿鸿把地上的剑捡起来,在宋词面前舞了起来,宋词抬起头看得瞠目结舌。   练完,叶卿鸿把剑隔空丢给宋词,“十天内把这套剑法练会了。”   宋词捧着剑,苦笑,“好……好难啊……”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练会吧。   而元雅,在连日用功之后,因为没有好好休息,身体终于撑不住病倒了。   她的全身高热,呓语不止。   叶卿鸿听见她生病的消息,连夜将她抱去了慕寒窖,整日整夜都陪伴在她床前悉心照顾。   他知道元雅是自己身体的原因,她在太魔山吃过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心里强大尚还能扛得住。   但这些日子因为学习练剑一直不见效果,她对自己心生怀疑与否定,又不想师父失望,这一下就被毒物入侵反噬,根本不能控制。   额头上退烧的帕子被换过一次又一次。   “师父……师父……”她浑身发热,嘴里来回只在喊他。   “我在,小雅我在。”叶卿鸿双手紧握住她的,低声回应她。   “小雅你不能有事,知道吗?”   “你若不在了,我留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思?”   “我至今还没有以死谢罪,就因为心里不忍你一人,你也还没替魔教报仇,所以不能有事听见了吗?”   叶卿鸿在百慕山一向寡言,今晚却陪她说了一整夜的话,好让她知道他一直在她身边。   “你今夜且睡上一个好觉,明天醒来就好了。”   “等你醒来,我不再强求你练功,你也别把自己逼这么紧。”   “睡个好觉吧。”   “睡个好觉,我不会离开,一直都在。”   三天之后,元雅终于转醒,她一睁眼就看到师父憔悴的脸,令她好不心疼。   师父为了照顾自己,好几日都没有合眼了吧。   她在迷糊中一直有印象,师父一直在和她说话,给她信心。   想到这她鼻头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师父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以后,以后她一定要爱惜身体,一定不能让师父担心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叶卿鸿松了一口气,他抬手抚上元雅的额头,不发热了,心中大石这才放下。   * * * *   又过了些日子,叶卿鸿在百慕之巅静坐,他听见元雅和宋词在山背后低声交谈。   “二师兄我想明白了!我根本不是练武的料子,以后也不费心去练这练那了。我怕又自不量力把自己搞病了,叫师父担心。 ”   她真的不想再看到师父憔悴的样子。   “哈哈,小雅你跟我想一块儿去了,我正也不想练功了。师父武功太厉害了,我也是自不量力还想打败他?何不把这时间花在其他事上。”   “我们去做些有趣的事情吧!”   “那以后师父检查怎么办?”   “想办法糊弄过去咯,我先教你一些假把式!”   叶卿鸿微微叹了声气。   果然,下一次月末测验的时候,元雅真的就比划了一些不明所以的东西给他看。   叶卿鸿两眼一直不离她心虚的脸和颤颤发抖的剑。   他的凝视又令得元雅更加心虚了,只想赶紧把比划完,结束这一酷刑吧。   “这……”叶卿鸿迟迟才开口,他本来想说“这套剑法”但说不出口,就只吐了一个“这”字出来。   元雅紧张地看着他的脸色,生怕被揭穿。   “你自己想的?”   “额……也不全是……二师兄有给我指点一二。”   “练了多久?”   “十天……”   叶卿鸿心里叹了声,还是不忍打击她,沉声道:“十天……能有这个成果,不错了。”   元雅喜出望外。   “下一个宋词你来。”   宋词一上来神情比起元雅来镇定多了,但一看到叶卿鸿的脸色,感觉自己也要完。   师父的眼神好像洞悉了一切。   宋词转念一想,小雅那样都能过,自己怎么也比小雅好吧!淡定淡定。   但比划完,师父的评价却是“中气不足,还要勤加练习。”   那时宋词还小,没想明白为什么师父给小雅过不给他过。   郁闷了。   “二师兄你不要难过了,师父对你的要求更高这是好事啊!”   测验结束,元雅见宋词闷闷不乐,便主动上前去安慰他。   宋词一见元雅,立马转了笑脸道,“小雅你说得没错!”   师父对她要求低,对他要求高。   可为什么师父对他要求高呢?他现在不想好好练功,只想混混日子啊。   算了,不管了。   “呆雅你一会儿做什么?我们抓鱼去吧!”   “山上怎么会有鱼?二师兄你逗我呢?”   “怎么没有?就不好抓而已。”不好抓才有意思。   “好哟!抓到了我要炖鱼汤给师父吃!”   他们的欢声笑语,叶卿鸿远远地就听见了,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讲得也不过是如此吧。   也好,以后有宋词替他照顾小雅,他也就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男女主有感情线吗?有…… 师父对小雅的喜欢,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后来与她相依为命,又慢慢看着她长大,一点点萌生的。小雅对师父也一样,都是彼此心中不可或缺的人。 可师父始终压抑着没有表现出来,他怎么能表现出来呢?他是她的仇人啊! 然后小雅就一直觉得师父像仙人一般,遥不可及。 后面还有一个番外。 ☆、番外(失而复得)   午后阳光和煦,元雅一个人跑下山去休息。   太魔山下,她的秘密花田经过重新修葺,又变得生机盎然。金黄一片的向日葵花海,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她微眯双眼,躺在上面假寐,阳光有些刺眼,便拉了一朵花盘下来,挡住了脸。   她真傻,当初竟然会想着用雏菊花来决定师父的生死。   真傻。   后来她才知道,不仅师父能一眼看出花瓣的多少,连大师兄、二师兄都能一眼能过目不忘。   “这有什么难的?剑法比这个还要变幻多端,比的就是快,如不能一眼识别精准判断,势必要落了下风。”   真傻。   她想要忘记过去,和师父重新开始,但师父偏偏不给她这个机会。   阳光透不过花盘,阴影清香地铺在她的身上。   这时花影忽动,元雅微微睁眼,听见花丛里响起了窸窣的声音。   遮在眼前的向日葵回弹而起,元雅也跟着站了身。   “谁在哪里?”她出声问道。   这里是太魔山的脚下,是他们唐门的地盘,如今唐门已经声名在外,前来拜师学艺的不在少数。但能闯入她这片花田的,却只有一人。   元雅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你……你是谁?要往何处去?”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手也发抖,握住的向日葵枝干也在抖。   她能感觉到那人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但隔着高高的花枝,她看不见他。   他也看不见她,听见了有人在,便高声道,“在下姓叶名卿,听闻唐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故前来拜师学艺。这太魔山地势险峻,不知道何处可通往唐门。”   轰!   这声音……这说辞……元雅心里立刻炸了起来。   天呐!不会是师父……又迷路了?   她迅速拨开了花枝,果然见到那人一身整齐的青袍,笔挺而立。他也回过来,朝她微微一笑。   元雅的心跳漏了一拍,两拍,三拍,直到她注意到他的身上没有……没有剑。   “你说你叫什么?”   “叶卿。”   “你可认识我是谁?”   他摇头,“初次见面。”   这人……他与师父有这同样的面貌,他与师父也有着相似的名字。   师父曾是青桐派弟子,和左京鸿同属“鸿”字辈。如今这个名叫“叶卿”的人,不会武功,与青桐派毫无关系。   思及次,元雅又更加肯定了这人定是和师父有关系。   师父已经过世许多年了,这难不成是他的转世?   她的心下早已掀起波涛大浪,她好想立马就扑过去,紧紧抱住他,师父这次再也不让你走了!   可元雅又不敢下决定,她怕这些都是她的瞎想。她怕是她的思念过盛,出现幻觉了,见着个人都认做是师父了。   她怕她扑上去,又是一场空。   还是带他上去,找师兄师姐们一起看看。或是美梦成真,或者打醒她。   “你随我来吧,我带你上太魔山。”   她强压住内心的激动,两眼却一直不离他。   半个时辰后。   唐门的大殿内,召集了所有的弟子。因为元雅敲了大钟,这是有急事才会响起的。   她闷头将叶卿引进了殿门。   宋词傻眼了,秦羌傻眼了,汉赋也傻眼了,这人不是师父还有谁会是?   唐门的四位师父集体蒙了,让小弟子们一头雾水,还是叶卿主动出声,缓解了殿内尴尬的气氛。   “在下叶卿,听闻唐门无所不教,特意前来拜师学艺。”   他又一次上报了来意。   拜师学艺?!   “不敢不敢。”他们异口同声道。   谁胆子大到收师父为徒?秦羌眼光飘向宋词,宋词眼睛一闭,别看我,我是不敢的。   还是汉赋站了出来,满脸笑容道,“师……啊不,叶兄,你想学什么我们都可以教你!”   这话说得怎么有点奇怪?   元雅一见众人的反应,心里高兴极了,原来不是她一个人眼花!那这就不是梦!   而是梦想成真了!师父真的忘记过去,回来找他们了!   她笑得合不拢嘴,也道,“没错,我们这里十八般武艺无所不教。叶兄你想学什么呢?我现在不仅是百毒不侵,还是万毒不侵了。和我一起学吧,我教你。”   宋词一听元雅这么说,立马变了脸色。心想可不能都被小雅抢了去,将师父独占,他迅速来到师父面前道,“叶兄你别听她的,她一身毒物没意思的,看我的。”   说罢,他不知怎得从身后变出了他最近新鼓捣出的暗器。   “还有这个。”   啪,宋词手上又变一个出来。   唐门其他弟子们看着自家师父们像献宝一样地,给新来的这伙子展示他们各自的才艺,一个个脸色黑青。   “这新来拜师的小子来头很大啊,给师父们都下降头了吗?”他们私下嘟噜道。   “下降头?”叶卿耳朵倒还是很灵敏,闻声一动,问道,“唐门也教这个?”   四人连忙否认,撇清关系,“不教不教!我们是正经门派!”   汉赋瞪了眼那先说“下降头”的弟子,找死啊!   叶卿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都很好,都很好,容我考虑考虑。”   唐门果然名不虚传,究竟学什么他得好好想想。   * * * *   叶卿就这样被他们热情地并且强行地留在了太魔山。   “不急不急,叶兄你慢慢想,想多久也没关系。”   元雅当天夜里拉了大师兄大师姐二师兄,到小屋议事。   她公开宣布,“从今天开始我要倒追师父了,你们有异议吗?”   天知道,当她看到师父的时候心里有多激动。   大家没有异议,双手赞成。   元雅又道,“那你们有没有好的方案提供?怎么才能追到师父?”   师父性子冷淡,大家有目共堵。看起来叶卿也是,将会很难搞定。   “大师姐你和大师兄怎么好上的?”她问秦羌。   “日久生情。”秦羌答。   她又看向宋词,“二师兄那你呢?”   宋词“咳”了声,“我和诗妹……越是不见越是想念。”   怎么听起来都没有参考价值呢?   元雅一想,她好像和师父都没有共同话题。本来还可以聊聊剑法,现在两个人都不会武功,聊什么?   总不能和师父聊,师父你对收尸感兴趣吗?   元雅头疼无比。   她每天看着师兄们和师父谈笑风声,都不敢前去。师父对她,好像也没什么印象了。   师父心里到底有没有对她有一点点好感呢?   头大。   宋词给她支招道,“你啊就每天缠着他,人心都是肉长的,总会动心。”   “你看看你现在都躲着师父,哪有机会让她看到你?那天说要倒追的勇气呢?”   “二师兄你说的对!”   师父都已经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了,她为什么还要纠结于过去是不是有心呢?   关键是现在要让师父看到她啊!   在宋词的鼓励下,元雅迈出了第一步,敲响了师父的房门。   叶卿一开门就看到了元雅的笑脸,有些惊讶。   “叶……”   她本来想按正经来叫他名字的,可门开的那一刹那,她一仰头见到他的脸,和无数次梦境里的一模一样,不自觉就改了口。   “师父。”   “恩?”他怔了一下,扬眉道,“你叫我什么?”   元雅脸“唰”地红了一片,结结巴巴地道,“我叫你……我叫你叶师父…”   “因为……因为三人行必有我师!”   “我觉得这个称呼好一些,你觉得呢?”   她终于找到一个借口,这令她稍微定了定心,不要慌,不要慌。   他看着她笑了笑。   元雅从来不知道师父笑起来,也能让人……恩,心神荡漾。   以前她只把他当做神一般,她一直跟着他,看着他的背影,他也总是淡淡的,仿佛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可这次,她却在他的弯弯的笑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那双流光闪烁的眼睛里,有她。   “你叫什么名字?”他轻起薄唇,问道。   虽然她带他上了太魔山,但这几日她一直躲着他,他还不知道她怎么称呼。   元雅很快答道,“我姓元单名一个雅字,你可以叫我小雅。”   他的双瞳忽得睁大,嘴里呢喃道,“小雅……这个名字倒是很熟悉。”   元雅大喜,“真的吗?”   师父你的记忆力还是有我的吗?   “没有。”叶卿再次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叫小雅的人,那天也是我们的初次见面。”   元雅垂下了眸,心里有些失落,但很快她又振作起来,朝着他展颜笑道:“没关系,今天你就认识了。我已经不是小妹妹了,我叫小雅。”   他倚在门边,怔怔地看着她,心不由一动,眼里忘了笑。   “小雅……”他低声道。   “恩,我在!”她立刻应道。   天边云卷云舒,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又好像才过了那一会儿。   他唤了声她的名字,便再没有下文了。   “这里。”   许久,他终于再次出声。   元雅见他缓缓抬起了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有一句话,一直梗在这里,不知怎么说出口。”   “我就想,若下次再遇到叫小雅的姑娘,一定要将这话告诉她。”   “小雅,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美的姑娘。”   天!她听到了什么!   “师父!”   元雅的眼泪下一刻已经夺眶而出,她再也不想再忍了,当下就扑了上去。   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埋头,泣不成声。   “师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被袭击的那人,微微愣了一会儿,才迟疑地伸出了双臂回抱住她。   “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好。”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几位在暗中感慨道,“还是师父段位高啊!”   * * * *   百慕山。   唐诗正在百慕之巅练剑,宋词走过来和她道别,趁她不备偷偷亲了下她的脸。   唐诗收起了剑,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这次是去哪儿?回唐门吗?”她问。   “嗯,回唐门,接师父回家。”   什么?!   “站住!”   “我也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线有了是不是!师父没死是不是! 我顶锅盖先跑了…… ☆、后记   终于完结了这个……虐文。   恭喜各位小天使喜提十万字阅读量!   故事的灵感来源是想写一个养徒弟杀自己的故事,但在构思大纲的时候还是不忍心将师父写坏,所以后期各种给他洗白。   正文里,虽然师父死了,但他的孩子们依旧在这个江湖上心怀着善念,甚至影响着后代更多的人,那这个故事就不算太差。   谁说不差了?感情线真的有吗?差评!   嘤嘤,我真的很努力在给师父牵线了,但他偏偏不肯,跟执意要选择死亡一样。他的感情隐藏在心里,不想在正文中出现,也不想给其他人带来负担。   于是补了后面两篇番外。   失而复得的番外是现写的,本来不在计划内,但看到小天使的留言,我也心动了。   唐诗宋词的cp是因为真的很喜欢他们俩的名字,抢了一点戏份。emmm……写完番外之后就不能直视唐诗宋词三百首了。   希望小天使不要拉黑我这个作者啊,连载的时候掉收掉得我心颤,害怕你们会拉黑我(幸存者偏差,拉黑的都看不到这里,自我安慰一下了)。   以后要多写甜文。   .   完结了收尸,接下来要继续努力!继续前行!   预告:下一篇是以前的旧文《天蚕香》,讲一个蚕宝宝化身田螺姑娘的故事,甜文,HE。   香香:终于想起我来了吗?我都在人间待四年啦!   对不起,这就送你飞升!   (篇幅比收尸稍微长一点,存好稿就发,大概2019年初吧)   .   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小天使们,独自写作是黑暗的,但你们是光!   ——某六于201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