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棠如炽》 作者:和歌 文案: 陆琅琅是个霸道护短、刁钻阴险、睚眦必报的好姑娘!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市井生活 小门小户 主角:陆琅琅,欧阳昱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陆琅琅是个好姑娘,却不是在闺阁里娇养出来的好姑娘;闺阁女儿家该有的美德,她几乎都缺货,霸道护短、刁钻阴险、睚眦必报,但是这不妨碍她知恩图报、惩奸除恶、快意恩仇;一次报恩之旅,她招惹上了人前光风霁月、人后贱兮兮的年轻将领欧阳昱,两人自此携手,勇闯京都,还天下一个盛世太平。 文风大气潇洒,两位主角都心思缜密、眼光长远,既有武侠文的激荡磊落,也有宫廷文的深沉回味,不光主角的个性出彩讨喜,各种配角描画得也细致丰满,是一篇值得回味的好文。 第一卷 惠山卷 第1章 毛驴与青牛   九月,夏伏的日子到了尾声,秋高气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城门口的守卫瞧了瞧天色,由衷地从心底呼出了一口气,站在炎炎烈日下守门,这其中的滋味,那些大人们哪里知道啊。   他轻轻叹了一声,“又到了好时节了。”   旁边的守卫用手肘拐了他一下,轻声提点他,“你小声点。”他的下巴朝城门外一撇,“可不是又到了好时节了。”   城门口众守卫的目光不由得都朝城门外的留亭望去。   留亭,豪气又旖丽的一座亭子。时日已经久了,说不上来是何人始建,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倒是不少富商巨贾一遍遍地斥资重修,雕梁画栋,美不胜收,成了京都一景。朝霞落日,清风明月,离别重逢,欢笑泪水,早已成了留亭惯看的风景。   只是平日里的真情也罢,逢场作戏也罢,跟今日的场景一比,竟然都有些不够看了。   是的,今日留亭,好生热闹。   满朝的文武,竟然来了半数以上。一群紫袍蟒带不时低声密语着,只有一位衣着朴素,头上仅有一枚桃木扁簪子的老妇人一直对着城门,望眼欲穿。   那城门守卫叹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忽听得旁边的兄弟低声道,“来了,来了。”   守卫们顿时站直了身姿,目不斜视,端庄肃穆。   城门内传来马蹄的嘀嗒声,两个身着皂衣的差人,各牵着一匹马儿,跟在一位老者的身后,往城门行来。   那老者身着褐色的布衣,面色平静,神态雍容,若不是颈项上套着的枷锁,还以为他在闲庭信步。待他步出城门,那留亭里的大官们,拥着那位小老太太急急地向他迎了过来。   两方人马方一照面,除了那位小老太太还站着,其余人等竟然全都弯腰行礼,齐齐地矮了半截。场面很是气派。只后面那两位差人很是尴尬,这满眼望去,居然没有三品以下的官儿,他俩这是弯腰行礼呢,还是跪下呢,再不然五体投地?   其实他俩也是想多了,在场的这些人哪里有什么心思关注他们两个。一群人将老者围在了中间,挤得他俩无立足之地。   两位差人只好喏喏后退,不敢有丝毫怨语。   那被一群高官围在中间的老者身份当然不同凡响。他乃是当朝的前阁老谢晗。谢晗本已致仕,前阁老的头衔被抹了之后,圣人舍不得他离去,便冠了他前太子太傅的头衔,掌师范训导,辅翊皇太子,结果半年前,皇太子意外身亡。圣人大怒,谢晗被投入狱中,中间不知有多少周折,最终居然判了一个流放两千里,目的地是陇西郡一处无名的边荒小城-硕业。   且不管那群文臣武将围着谢晗在低声说什么,两位牵着马儿的差人识趣地退到了一边。自然有人上前跟他俩一阵威逼利诱,大意千篇一律,不过是要是谢晗在途中要是有个万一,小心他们一家老小之类的话,最后少不得还递给他们一些荷包,并许诺回来之后,还有重赏之类的话。   当然这么直白掉身份的话,自然是由管家、执事、偏将之类的人做的,这些人说完这些话之后,倒是都忍不住多看了这两位差人两眼。并非是要记住他们的样貌,防止万一出事,好找人算账;而是这两位差人的其中一位实在长得出众了些,身长八尺有余,即便是那把络腮胡子生得凶猛,也遮不住他白昳的肤色和一双囧囧有神的凤眼。   只是他似乎胆小了些,微微弯腰,表示谦卑,眼皮也下垂着,不怎么跟人对视。那十分过人的容色也被他这一身卑微的气质折损了九分,倒也不怎么打眼了。   许久,还是人群中的谢晗发了话,“各位,多谢相送,老夫这就启程了。各位若是有心,寒舍若是有事,还请施以援手。”   人群中自是一片允诺声。   唯独那老太太,紧紧握住谢晗的双手,语不成句。   谢晗微微一笑,“我有几句话,与你交代一下。”   一旁的人忙行礼走开,给这对相守了半世的恩爱夫妇一点时间。   老太太坚强了一辈子,即便是一辈子未有生育,也从未在人前示弱,此刻抓住谢晗的手不住的发抖,已是她这辈子最情绪外露的时刻了。   谢晗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三日后,你便去东山的迦南寺上香,自然有人安排你离开。万万保重。”他原本留着几缕美髯,这些日子在狱中不好打理,竟然遮住了口部,便是旁边有识得读唇秘术的人也看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老太太到了这会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也知道此刻形势复杂,不能多言,紧紧得握了一下谢晗的手,便放开,“你一路多多保重。一定要再来见我。”   谢晗点头,“一定。”他将老妻扶到一边,对众人一拱手,“就此别过。”   然后对两位差人招招手,竟然领头大步向官道行去。   这些前来送行的人或许心思各异,但看谢晗这副磊落洒脱的样子,众人忍不住心头激荡,纷纷行礼,目送他远去,直至他的身影在那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再也看不见。   且不说城门口的这些人,各回各家,或找酒肆茶楼等隐秘之所去商量如何面对京城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只说这官道上的三人。   谢晗虽然两袖空空,颇为潇洒,看似豪放,实则心头也是百般滋味,并不如表面上那般超然物外。他不能说,也不能笑,更不能哭,索性阔步向前,将一腔激愤发泄在了两条腿上,直到走得满身大汗,来到一处分岔路口,这才停了下来。   此处乃是官道的一处要口,左侧那条路通向南方,过数个津口,可乘船,半月便可致扬州等江南富庶之地;而右边这条路,则往西,那里将通往他此行的目的地陇西硕业。   谢晗站在那里,不由得呆了片刻。   后面两位差人很是无奈地对望了一下。   这两位差人,那位肤色白昳,身型修长的络腮胡子,姓陆,单名湛;另一位常人肤色,身材结实的名唤王东湖。两人平日里并不在一处当差,但两家住的并不远,所以也说得上话。   王东湖问陆湛,“这可如何是好,这位可是打不得骂不得,可我俩偏偏只有两匹马,再不然我们将马儿让给他?我俩轮番步行?”   陆湛离开了城门众人的视线,就不再垂眉弯腰,他并不怎么刻意地直起腰身,王东湖也不过才到他的肩膀。   陆湛开口,“莫急,莫急。”他口中这么安抚着王东湖,自己却不由得四处打量。   王东湖奇道,“你找甚呢?”   陆湛的目光落在一棵树上,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眉头松展开来,他上前一步,来到了谢晗的身后,“老大人,时日不早了,我们还得赶到今晚的驿站,不然荒郊野外,露宿多有不便。”   谢晗哦了一声,回过神来,“说得极是,我们还是行路吧。”   陆湛伸手,将谢晗颈项上的枷锁与铁链尽数除下,“委屈老大人了,此时并无他人,老大人不妨松快些,待到了驿站,到时再作番模样与他人看也不迟。”   谢晗领了他的情。   陆湛将枷锁铁链放在了马背的褡裢里,也不上马,只牵着马缰,跟在谢晗身后向前走。   王东湖无奈,也只得牵着马缰跟在二人的身后。   又行了约数里地,道路窄了些,也不见了人烟。泥道两边有一片野林子,枝叶生得繁密,竟然看不清林子里的景象。   三人行经时,忽听得林子里有些动静,仿佛有马匹之类的躁动。   王东湖顿时警觉起来,将手搭在了腰刀上,“什么人,出来!”   林子里传来一串清脆的笑声,银铃一般,很是好听。   就听他们头上的枝叶一阵乱响,从上面突然倒着冒出了一个小脑袋。   谢晗定睛一瞧,竟然是个小小的少年。   只见他双腿盘着一根老枝,腿在上,头在下,倒挂在枝头,仿若好大一颗人参果,咧着嘴冲着他们笑。看见三人发现他了,嘿嘿地做了个鬼脸,竟然两腿一松,从枝头直直坠下。   谢晗饶是久经风浪,也不禁吓得心中一突,竟然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接。   可有人比他更快,陆湛从谢晗的身后窜到半空,只用一只手就抓住了那少年的一只脚踝,当两人落地时,谢晗被吓得几乎忘记呼吸,倒是那个少年哈哈大笑,很是欢喜的样子。   谢晗觉得有些蹊跷。   果然,陆湛稳稳地将那个孩子放到地上,还伸手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与碎叶之类的。和声地那少年说,“小琅,见过老大人。”   谢晗以为他叫小郎,见那少年一身短打,面容清秀喜人,尤其一双眼睛,极似陆湛,一眼望来,给人一种天青水碧的感觉。那少年却给谢晗行了一个女儿家的礼节。谢晗又是一愣。   陆湛有些不好意思,“老大人,这是我的独女,陆琅琅。因家中只有我父女二人,我这次出门未免时日久了些,放她一人在家中很不稳妥。所以才让她随行,还望老大人不要在意。”   谢晗呵呵一笑,连道无妨,见陆琅琅机灵活泼,便招手让她过去,跟他说话。   王东湖却是一愣,忙把陆湛拉到一边。   他俩同住城南的街坊,早就听说过陆湛是个鳏夫,当年陆湛刚来京城时,还有不少邻里想给他做媒,可陆湛为了这个宝贝姑娘,愣是统统推拒了。   “此番路途遥远,又是这样的棘手差事,你怎的把小琅也带上了?”王东湖低声问。   陆湛很真诚地看着他,“真是因为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恐怕得有三个月的光景,我家中无人,怎能让她一个人小姑娘待在家中。”   王东湖还想再劝,再心头又有念头一闪而过,终于叹了一声,随他去了。   谢晗无子,很是喜欢小孩子,见陆琅琅虽然一副男孩子打扮,却仍然掩不住的钟灵毓秀,心中很是喜欢。只见陆琅琅方才在树上一副调皮的样子,如今站在他面前,却也并不毛手毛脚的,比成人都还镇定,说话干脆利落,又不失可爱,不由得心中那些郁闷放下了大半。   陆琅琅见陆湛走了过来,便笑嘻嘻地歪着脑袋望着她爹。   陆湛问她,“可都备好了?”   陆琅琅一皱鼻子,“您也不看这事儿是谁办的,能出错吗?”   她张嘴打了个响哨,林子里便挤出了一匹枣红马,后面还跟着一头驴子。那枣红马挤到陆琅琅身边,伸着脑袋要往陆琅琅怀里扎。陆琅琅摸了摸它的鼻子,然后对陆湛说,“您给的钱不够,我手边又没有,所以只能买了头驴子,好在我们不赶路,代步还是行的。”   陆湛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毕竟马匹的价格比驴子贵了好多,而且他父女二人并无多少积蓄。不过好在方才在城门楼,那些官儿塞过来的锦囊相比够他父女用上好一阵子了。   陆湛便对谢晗道,“老大人,反正我们不急着赶路,驴子的脚程还行,您要是不嫌弃……”   谢晗何等精明之人,哪里相信这世间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但他毕竟年纪大了,有现成的便宜为何不要。   于是笑呵呵地爬上了驴背。他这一辈子,骏马骑过,奢华的轿撵也坐过,不过骑驴倒是头一回。“昔有老子骑青牛入函谷关,仅有我谢晗骑毛驴赴硕业,时也命也,时也命也。哈哈。”   陆琅琅在一旁突然插了一句,“周典南奔,老子出函谷,莫知其所终。老先生您是厌了谁,又要去哪里呢?”   这话王东湖没听懂,陆湛轻咳了一声,谢晗愣住了,在驴背上强扭着脖子看向陆琅琅,差点儿闪了老腰。 第2章 螳螂与黄雀   当年大周朝日薄西山,穷到周恒王死了七年,都还没钱安葬,著名的败家子王子朝想去楚国,想搞点东东聊表心意,奈何朝廷穷得叮当响,最后索性携带着大周的经史典籍给楚国当见面礼了,搞得大周朝的图书管理局局长老子先生表示噫嘘兮无可奈何,无书可图,索性撂摊子走人,骑着青牛过了函谷关,不知所终。   如今谢晗以老子自诩,其中暗喻,颇有讽刺如今的朝堂已是日薄西山的味道。这话他在京城时,可是半分口风都没漏过。如今正在去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未免就松懈下来了下来。   可是如果是那些久经官场的老狐狸们品出了他的深意,那到不奇怪;可如今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一语道破,如何不让他心惊。   他目光落在小姑娘的脸上,小姑娘冲他做了个鬼脸,眼神里颇有点“我都明白”的自得的玩味,陆湛歉然一笑,王东湖莫名其妙。   谢晗心中觉得这对父女似乎很不简单,问道,“她读过书?”   这世道,识字的男人都不多,能把姑娘养成这样的,估计不是个简单的人。   陆湛很谦虚地回答,“家中有几本闲书,闲来无事,我便教一教。”   “哦~”谢晗意味深长地又看了陆湛两眼。   陆湛的眼神并不闪避,但也没有深谈的意思。   谢晗也没有多问,骑在毛驴上,颠颠地赶路去了。   这一路上,因为有了脚力代步,行程自然比判决里的规定要快了些。但三个大人都不敢大意。他们必须在判令规定的时日里赶到硕业,要是万一遇上秋雨绵绵,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还好,行了十几日,居然都是好天气。且越往西行,天气越凉爽干燥。这一日,他们索性放开了脚力,居然比前几日多走了百十里地,以至于错过了驿站。   眼见天色已晚,陆湛挑眉望了望,“看来今晚我们得露宿在外了。”   王东湖是常做这种押邂的差事的,这条路也不是第一次来。他看了看地形,“若是我没记错,再往前一些,有个山神庙,倒是可以宿上一夜,总比在林子里安全。”   陆湛看向谢晗。   谢晗并无异议,这些天虽然有一头毛驴代步,不过处尊养优这么多年的他,也是累得够呛,一身的老骨头颠得都快散架了,是真心想找个地方把自己摆平了。但前提是,别睡到一半时,来些狼啊,豺狗啊什么的,把自己这把老骨头给叼走。   四人又往前,行了一会儿,果然看见道边林子后面隐约可见一间房子。   等走近一看,那山神庙不过是个破落的院子,荒芜得不像样子了。   谢晗笑笑,“有个栖身之所,能遮风挡雨,也算是极好了的。”   陆琅琅牵着自己的枣红马站在庙门口并未进去,她扭头对陆湛道,“爹爹,吃了好几日的干粮了,实在不想吃了,我去林中寻些野菜来,今晚吃面鱼儿吧。”   王东湖听了就笑,“姑娘,面鱼儿也得有锅煮啊。这荒郊野外的,上哪里去寻锅灶啊?”他们这几日,白天都是啃得干粮咸菜,渴了便喝点水,晚上投诉驿站,倒是能喝点热汤。只是他们这等差人,押邂的又是囚犯,哪里能有什么好的吃食,不过是果腹罢了。   陆琅琅听王东湖这么说,也不恼,冲他做了鬼脸,翻身上了马背,任由那枣红马撒开蹄子跑了。   “嘿~”王东湖指着她的背影,对陆湛道,“你就这么让她一个人跑了?”   陆湛不在意的笑笑,“她野惯了,不碍事的。”   王东湖嘀咕道,“你这心可真够大的。我们家闺女……”   王东湖在嘀嘀咕咕自己闺女如何如何,谢晗若有所思地目光却落在了陆湛的身上。   这对父女,绝对不是一对普通人。   这一路上行来,连王东湖都累得每日倒下就呼呼大睡,可陆湛每晚洗衣洁面,一样也不少干,甚至有一点风水草动的,他都是第一个醒的,似乎根本没睡觉一样。   而且陆湛每晚都单独掏钱,给陆琅琅订一个单独的房间,从不担心她出事。   这对父女与他的相遇,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谢晗伸手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胡子,呵呵一笑。   陆湛和王东湖手脚也快,简单地在庙堂里收拾了一块空地。陆湛燃起了一堆火,将地面烤得干热,然后才将火堆移开,“老大人,坐这里,免得寒气进了身体。”   “哦,好的好的。”谢晗没有推辞,谢过陆湛,坐下休息。果然,被火烤过的地面,热乎乎地,谢晗只觉得散架的骨头都送快了很多,他不由得舒服地叹了一声。   然后就看陆湛从包裹里掏出了一个铁锅……   王东湖都傻眼了,“这……这是……锅?”这个陆湛,出门办差,带着闺女且不说,现在居然还带着锅!   陆湛嘿嘿一笑,寻了几根粗壮的树干,搭了个架子,将那锅挂了起来,将水囊中的水倒了进去,又从包里掏出来两个黑不溜秋的碗,将囊中的一些麦粉倒入碗中,用水调和。   王东湖看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别说,你是不是连筷箸都带了?”   陆湛摇摇头,“那个不方便,我们寻几根干净的树枝将就一下吧。”   不方便?王东湖看了看那锅那碗,心想你还知道不方便。   院门吱呀一声响了,三人应声望去。只见那破旧的面门外站了一个身影。燃起的火光照射在庙门处,带着温暖的颜色映在来人的身上。可偏偏,来人站在门外,一半站在光明里,一半站在阴暗中。   明亮处的半侧脸,面容带笑,亲切可喜;而阴暗中的半侧脸,则模糊不清,似乎喜悲不明。让谢晗想起了寺庙里那些金刚的怒目与慈眉。   正是陆琅琅回来了,右手兜了好些已经洗干净的野菜,而左手拎着一只长耳的兔子。“爹爹,你看我打到了什么!”   谢晗看得眼皮一跳。若说少女与兔子,他看惯的画面是京都中的那些贵女们,搂着那些雪白的小兔子,又亲又抱的画面,跟这姑娘兴高采烈地高举的已经被她开膛破腹,剥皮洗净,还往下滴血的兔子,委实是反差有些太大了。   陆湛根本没觉得有任何问题,很是赞许地摸了摸女儿的头。王东湖也很高兴,蹭地从地上窜起来,“好样的,琅琅。”他接过那只兔子,找来一枝树枝,叉起来,放在火上料理起来。   等天色都黑下来的时候,四个人已经围着篝火,喝着面鱼儿汤,啃着撒了盐巴的兔肉。即便是谢晗,也觉得那碗野菜面鱼胜过无数佳肴,便是龙心凤肝也不过如此了。   四人吃饱喝足,收拾了一番,就直接和衣倒地,围着篝火睡了。连平日里一贯警觉的陆湛,都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月上中天,月中的枣红马打了个响鼻。   熟睡的陆家父女并没有动静,反而是一贯鼾声如雷的王东湖,悄悄睁开了眼睛,口中却还响着生动的鼾声。   他仔细看了看陆家父女的动静,见两人毫无警觉,这才松了一口气,停下了假意的鼾声。   他抓紧了自己的腰刀,站了起来,走了到篝火对面的谢晗身后。   篝火只剩余烬,并不明亮,但是在黑衣里,足以将王东湖敦实的身材在墙壁上投出一道狰狞的影子。   背对着篝火浅睡的谢晗突然就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一张目,看到了墙上王东湖的影子。   他平静地开口,“我还在想,到底是你们两人中的哪一个,却没有想到,是你。”   王东湖心中一跳,“你怎么……”   “怎么没有被你迷晕,是吗?”谢晗缓缓坐了起来,转过身来,直面王东湖。他神态安详,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杀手,而是一位老友,“因为我茹素已久,并没有吃多少的兔肉。你给我的那一大块,我都撕下来递给琅琅吃了。”   所以那个身手矫健的小姑娘才恬着肚皮,四爪朝天,睡得人事不知。   同样,一向警觉的陆湛也睡得昏沉。   王东湖扯着嘴角一笑,“陆湛一向警觉,要不是琅琅打来的那只兔子,我那些药还真不知要下在哪里才不被他们察觉。”   谢晗年轻时不曾习武,年老了还是一位书生,虽然习了些长寿健体之术,但绝不可能跟一位手持利刃的壮汉角力。他自知难逃此番劫难,索性不再废话,闭口不言,只一双睿智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直视着王东湖,没有丝毫畏惧与求饶。   一来,他不屑于向宵小求饶;二来,他很喜欢陆琅琅,也很好奇陆湛,虽然知道王东湖放过这对父女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仍希望王东湖或许觉得这对父女有用,且没有看到他的杀人之举,能给这对父女留一条生路。   王东湖虽然意外谢晗这种坦然面死的风度,但是他一贯行事老练,又怎么会手软。他一抬手,将腰刀反握,就向谢晗的脖子上抹去。   空气中有细微的急促声,却不是王东湖的刀声,一条细长的影子从空中疾射,叮的一声脆响,缠在了王东湖的腰刀上,让王东湖的腰刀半寸都进不了。   王东湖心知不好,反身就要向身后看去,可脖子一凉,鲜血从伤口泼溅出来。王东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腰刀,往自己的脖子上捂去,但是为时已晚。   他倒下时,只看见陆湛无声地站在他的身后,手中持着一把细长的刀,冷冷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王东湖挣扎了一会,就断气了。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陆家父女却似乎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陆琅琅往篝火堆里又添了些枯枝,将篝火挑了起来。   陆湛却将谢晗扶了起来,“老大人受惊吓了。”   谢晗是被吓得不轻,不是被王东湖吓得,而是被这对父女杀人不眨眼吓得,虽然他看陆琅琅抓兔子时,就隐约觉得这孩子不寻常,但是也没有想到陆琅琅不但杀兔子有一手,就是杀人也没当一回事。   但是父女二人出手救他,他于情于理都很感激,不由得多问了两句。“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陆湛没有答话,反而从自己行囊里递给谢晗一套衣服,“老大人,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您还请先换上衣服,将身上的衣服脱给我,我先料理了他再说。”   陆琅琅拿起地上的一些行囊避了出去。   谢晗听了陆湛的话,将全身的衣服全都脱了下来,换成了陆湛递给他的新衣。   然后陆湛将他扶到庙门处,陆琅琅已经牵着马儿等他。   “老大人,您十二年前救过我父女的命。这次,我父女是特来报恩的。您别多心,赶紧跟琅琅先走,我料理好后面的事情,再与您汇合。”   “十二年前?”谢晗被他说得一愣,可是就这当口,他已经被陆湛扶上了马背。   陆琅琅二话不说不说,牵着他的缰绳,两腿一夹,两匹马儿就小跑了起来。   谢晗忙抓住马鞍,回头只见陆湛又返身进去了庙里。   “琅琅,慢点儿,我这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么颠。”谢晗只好跟陆琅琅说话。   陆琅琅回头一笑,夜色下看不清她的容颜,倒是一口贝齿白的发亮,“您老啊,先颠一会儿吧,跟着你的,可不止里面那一个,我们得抓紧,才能摆脱掉他们?”   “什么?”谢晗有些懵,虽然他自己也安排了些后手,但主要是保护老妻,并没有过多的放在自己这边,他一个失势的老头子,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青眼相加?   陆琅琅不再跟他说话,专心赶路。   谢晗只好暗自琢磨。十二年前,好久的事了……男子与女童……哎,他想起来了。当年他在办一桩要案,微服潜行,路过涿州,在客栈中偶遇一位男子,那个人当时病的快不行了,怀中还抱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娃娃。他通晓医理,给那个男子抓了药,留了些钱财给他,还嘱咐那个客栈的老板要好好照顾他。莫不是就是陆湛父女?   “琅琅,琅琅,你爹爹说十二年前,莫不是涿州?”谢晗忍不住问道。   陆琅琅回头一笑,“您老记性还不错嘛,这么快就想起来了?”   谢晗嘿了一声,刚要开口,陆琅琅突然回头比划了一下,让他不要说话。然后马缰一扯,连人带马,一起钻进了密林之中。   不一会儿,迎面的道路上便有了疾驰的马蹄声,足足跑了一盅茶的功夫,马队才算完全经过。可是这些人,黑衣蒙头,连个火把都不举。   陆琅琅等马队远离了之后,才啧啧了两声,“藏头露尾,也不知道是哪一路的神仙。”   谢晗摸了摸胡子,“队伍齐整,颇有杀伐之气,恐怕是军伍之人。”   陆琅琅嘿嘿一笑,“管他们呢,我们走我们的。”   她也不挑那大道,只在山林中行走,不时望望天上的星辰分辨方向。就这样,三日后,他们一老一少,已经远离了前往硕业的方向,改道向东南方去了。待出了山林,两人改头换面,陆琅琅买了一辆小油车,用两匹马儿套着,办成了一对祖孙,走在了前往扬州的官道上。   这日午时,他俩在一个茶棚里点了两个小菜,正吃着,就听隔壁桌的几个人说话。   “赶紧把这趟镖走完,然后回去。京都那边已经乱起来了。”   “怎么了?”   “今儿早上,有人通了消息,陇西郡的梁王说京都的几位皇子,昏庸无能,祸乱朝纲,要清君侧,已经造反了。”   “什么?”听者大惊失色。   旁边有明白人就问了,“皇子昏庸,干他这个做叔叔的什么事?”   那个消息灵通的那人就说了,“嘿,这还不明摆着的,想那把椅子呗。”   有人就奇怪了,“既然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他还敢造反?”   那人又说了,“不怪有人肯跟着他造反。谢晗谢阁老,你们都知道不?老大人多好的一个官儿啊,又有学识,又有本事,一直在京都压着几位皇子,让他们不能乱来。临老了,还被这几个皇子折腾得判了个流放,判了流放,那几个皇子还不解恨,把人在半道给害了。等梁王他们找去的时候,人都被野兽啃的只剩下一副骨架了。真的是死无全尸啊……”   隔壁桌“死无全尸”的谢晗,一下子没忍住,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第3章 大事与小事   事关自己的“生死大事”,谢晗不由得竖起了耳朵,细听旁边桌子那些镖师的闲话。   只听那几位镖师继续说道。   “到底是何人动得手?”   “听说是押送的两位差人。谢阁老被害后,这两位差人也不知所终。梁王已经发下了悬赏令,不论生死,只要找到两位差人,便可领赏金千两白银。”   谢晗听到这里,不由得眉头一皱。   王东湖已经是真正的死无全尸了,自然抓不到,这么一来,陆湛岂不是危险了。   他看向陆琅琅。   陆琅琅却毫不担心,还冲他龇牙咧嘴地做了鬼脸。   谢晗心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待吃完再上路,谢晗才问道,“你可跟你爹爹约好在何处见面?他可有危险。会不会被人抓住?”   陆琅琅心想,就我爹爹那武功,只有他抓别人的份儿,哪里有人能抓住他。不过她向来鬼机灵,如今跟谢晗也是表面熟人,哪里肯说实话,“您放心吧,爹爹向来小心,应无大碍的。我们只需耐心等待,他自然会找上我们。”   他们一老一少又赶了几天的路,来到一处叫古田县的地方。这里距扬州尚有几日的路程,虽不及扬州繁华,倒也是往来客商必经的落脚之地。   陆琅琅带着谢晗进了古田县城,两人买了些米粮盐油等物,又出了古田西门,竟然一路往山里去了。   谢晗边走边想,这陆湛着实是个奇人,怎么就把一个小姑娘养成了一个老江湖,这一路上,竟然丝毫不要他提点,做事极为老道。   古田城西是惠山余脉,一片茫茫竹海,此时尚未正式入秋,走在山中,很是凉爽,闻着清冽的竹香,倒也宜人。   两人约莫又赶了大半个时辰的路,谢晗回首一看,只见茫茫青竹海的尽头,隐约可见古田城的全貌,他们竟然来到了半山腰上。   “这倒是居高临下的一处好地方。”谢晗心想,用来屯兵扎寨倒是再好不过了,难不成陆湛当时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   陆琅琅没有谢晗那么多心思,她虽然行事老道,但是到底年少,而且她生性脱跳,巴不得早日把谢晗安顿下来,她好去寻些乐子,此刻隐约可见家门,还不大喜过望。   “到了,到了,到了。”她连连欢呼,枣红马似乎也知道到家了,轻轻啼嘶几声,不待她催,马蹄轻快得钻进了竹林中,谢晗身型比她高大许多,被那青竹枝桠勾得有些狼狈,只得从马背上翻下来,跟在马后左拐右拐,不多时,平淡无奇的竹林后,居然出现了一栋宅院。   宅院很简单,倒是颇为宽敞。只是院中的竹叶足足落了尺厚。可见许久没有人住了。   陆琅琅简单收拾了一处,让谢晗先坐下歇息,自己便忙了起来。   打水,清扫,归拢,顺带炖了一锅米粥,一老一少只就着些咸菜,吃得也很开心。   谢晗虽然疲累不堪,可是哪里好意思只让陆琅琅一人忙碌,于是也帮忙打理这些日常的琐事。   又过了几日,一老一少将这宅院打理得窗明几净,却仍然不见陆湛归来。再加上米粮已经吃完,两人决定次日去古田城里买些东西,顺带打听一下,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有道是山中无甲子,这一老一少在惠山小院中与世隔绝的几日,却不知这外面的世道已经天翻地覆。   梁王起兵,借着谢晗被害的由头,满天下地嚷嚷要“清君侧”,圣人龙颜大怒,调兵遣将,垒齐兵马,就要收拾这个早就看不顺眼的异母弟弟。   谁知自家儿子们更不争气,还未出兵呢,各个皇子就觉得领兵这件事,大有文章可做,谁能将兵权抓在了手里,谁就赢在了起跑线上,一时闹得不可开交,你拖我后腿,我给你挖坑。陈年烂谷子的破帐,谁还翻不出个几本来。   朝堂上顿时热闹了起来。   你的某个侧妃的小舅子欺男霸女;你的那个便宜的老丈人受贿卖官;抱着你大腿的那个尸位素餐;你家的门客品行不端……   不过几日时间,一贯光鲜亮丽的龙子凤孙,居然都被爆出了各种恶行劣迹,将圣人直接气了个仰倒。   这下不用梁王使劲儿嚷嚷了,自己的亲儿子们不约而同地做实了梁王的旗号,这种人留在君侧不清,干嘛,留着过年吗?   圣人年纪虽然大了,原来想着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下不去狠手,可如今这一闹,一边吐血一边喝药的他顿时警觉了起来,再这般闹下去,搞不好老子哪天两腿一蹬去了,只怕那修了几十年的皇陵都躺不进去,只怕要便宜了其他人。   圣人狠下了心,一边继续调兵遣将摆足架势,另一边,将爆出品行不端的皇子们统统关了起来,让大理寺实查!你梁王不是喊着清君侧吗?不用你动手,老子我自己来。   萎靡了数年的朝堂,顿时风气一清。   圣人发招还没完,在众人都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又一道圣旨下了,册立已故皇太子之长子誉为皇太孙。既然儿子们已经从芯里坏了,那么老子通通不要了,这么多棵皇家的苗苗,总得有棵好的吧?这么多孙子呢,年岁小的多的是,总有没来得及坏的。   圣人的三招,一环扣着一环,又快又准。恨得梁王咬牙切齿,脱了一半的裤子,只得再穿回去。但是,梁王也挺厉害,一日三道谢罪的表书,马不停蹄地往京都送。   梁王在表书里痛哭流涕,情真意切:皇兄啊,这事儿委实不怪臣弟,都是你那些小崽子们闹得,要不是他们不顾家国社稷,臣弟怎么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要清君侧。说到底,都是您的种不好哇。如今臣弟得知你尚未昏聩彻底,深感安慰,大喜过望,但是臣弟年岁也不小了,这一怒一喜,身体吃不消,病来如山倒,想要进京请罪,那是万万不能了。还请皇兄原谅、体贴臣弟这一片忠心。   梁王这谢罪的表书,不但往京都递了,而且还让人宣扬地满天下都知道。   天下人这下都知道梁王服了软,不管这天下最尊贵的兄弟倆接下来如何计较,反正这仗是打不起来了,老百姓还是很哈皮的。一时间茶楼酒肆里,说什么的都有。   谢晗和陆琅琅一边吃喝,一边将这出大戏听了个全套。   陆琅琅一脸聚精会神,全心全意地对付着这一桌的美食。毕竟在山里,抓点野鸡、野兔和蛇什么的,还得自己动手处理,调料也少,哪里有酒肆里做得色香味俱全。   谢晗却听得眉头深锁,越吃越慢,最后几乎沉重地举不动筷子了。   陆琅琅看着他谢晗眉宇间深切的忧虑,不由得关切地问道,“阿翁,怎么了?”   他两人这一路来都以祖孙相称,倒也不引人注目。   谢晗欲言又止,别人听见这番热闹,都喊圣人英明,可是谢晗可是跟这位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可说是比皇后都了解这位圣人。以他来看,圣人一改这些年和稀泥的作风,如此铁血地对付皇子,却又对梁王高高抓起,又轻轻放下,绝对不是老百姓口中所谓的“英明”这么简单,这背后不为人知的事情,他已经猜到七八分。不过,他早已经不是谢阁老了,又何苦再去操心这些事。谢晗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对陆琅琅道,“我们一会儿去买粮,还有油盐等物,能买多少买多少,再备些药。”   陆琅琅挑挑眉,眼睛一转,“还要打仗?”   谢晗奇道,“你为何这么问?”   陆琅琅翻了个白眼,“这有何看不出来?比如说一户人家,老兄弟倆不和,争家产,两房大打出手的,既然已经出手了,一直要打到一方赢了,一方不能还手了,这才算事情了了。可如今老哥哥的儿子们不争气,孙辈们青黄不接,可是老哥哥把儿子们都关了起来,扶着孙子做接班人,却又不对自己的兄弟动手。这摆明了就是年纪大了,有心无力,觉得自己已经坚持不到底了。所以只能这么拖着。而老弟弟现在是摸不着老哥哥的底,所以也拖着。这是这种情形不会平静太久的,打起来不过迟早的事。”   老百姓们以为立个皇太孙就解决了问题,皆大欢喜。   陆湛可从来没教过陆琅琅皇权天授那一套,陆琅琅真心觉得让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毛孩子去解决这天下的问题根本就是瞎扯淡,“份量太轻,压不住的。”   名份这东西,重不重要,那要看对谁来说。   谢晗很久没听过这样的大逆不道的话了,可偏偏她说得太对了,让他无从反驳。他只得苦笑,“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能随便说。”   陆琅琅吐吐舌头,“这不是跟阿翁才说嘛。”   谢晗好笑地摇摇头。   陆琅琅忙给他夹了两筷子菜,讨好地笑了笑。   两人好好饱餐一顿,出了酒肆,便分开了走。谢晗要去药坊买些常备的药材以及一些山上缺少的东西,而陆琅琅则领了买米粮的活,去了米店。   这时是午后,天气还有些热,故而街上走动的人不多,米店门口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若是前几天来,这米店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人,因为传着要打仗了,所以家家都屯米。可是这两天又说不打了。米店的老板刚刚高价进的米,眼看着就真的得囤着了,把他愁得连着两天都没睡了。价格连降了两天,仍然门可罗雀,他一气之下,跑到后面眯着去了,只留了一个伙计看店。   陆琅琅走到柜前,一拍柜面,“买米。”   那伙计正偷懒打盹儿呢,被陆琅琅吓了一跳,一双三角眼朝陆琅琅打量了一番,没好气道,“一斗两百钱。”   陆琅琅被吓了一跳,“你骗谁呢,半月前我在京师买米,一斗米不过十钱,你居然卖两百钱?”   伙计一翻白眼,心想你这孩子也敢在我面前吹牛皮,还京师呢,只怕你连扬州都未到过,“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这就要打仗了,粮价飞涨,你要是现在在京师买米,只怕一两银子也未必买到一斗。你买不买,不买有的是人买,别扰我困觉。”   陆琅琅有点儿恼火,但是想起平日里陆湛对她的教训,于是压下了火气,掏出了一张钞纸。那伙计眼睛顿时一亮,这孩子随身携带的居然是天下最大的钱庄通泰的钞纸。上面是十两的面值。他接过细细一看,的确是真的。   那伙计见左右无人,邪念顿起,拉黑了脸,“哪里来的小贼,居然偷了我们店里的钱钞。下次再敢如此,我就报官了。”   陆琅琅一下子没回过神,那伙计已经将那张钞纸揣进袖里,然后恶狠狠地对陆琅琅道,“你赶紧走,不然我报了官,先打你一百板子。”   陆琅琅眨了眨眼,气极而笑,“好,好。你等着。”然后转身就走。   那伙计见陆琅琅一声不吭就走,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两声,一般人家,就算是屯米,也不过一两二两银子的囤。这么毛大点孩子,敢拿十两的钱钞来买米,多数是钱财来途不正,即便被他闷了,多数也不敢声张。   不多一会儿,老板睡完了午觉,从后面出来了,问那伙计,“可有人来买米?”   伙计呵呵地奉承着笑了两声,刚要开口,见门口走进了两个人。   一个衣衫阔气,方头大耳,一看就是一个有钱的商人模样,另一个小巧精瘦,正是方才来过的那个少年。   伙计心里突噜一下,害怕了起来。   只见陆琅琅对那商人笑道,“老爷,我打听好的就是这家米店,他家有足够的米,您想买多少都行。只是价格,恐怕得您和老板商量。”   米店老板一听,顿时高兴起来,“里面请,里面请。”   那商人点点头,进店坐了下来,问老板,“我想要买数千石的米粮,你这里可有。”   这是大主顾上门了,米店老板眉开眼笑,连连点头,“有的有的。”   商人又问,“价格几许?”   米店老板正愁卖不出去呢,“斗米百钱。”   商人一皱眉,“这价格不便宜。”   米店老板忙道,“你这个时候买米,想必是知道如今这情形的。这价虽然不低,但是日后肯定会更高。”   商人还有些犹豫。   陆琅琅再一旁插嘴道,“老爷,我一路打听过来,他家的米价确实不算高,更有那黑心肝的,开价斗米两百钱呢。”   那商人笑道,“两百钱,疯了不成。”   陆琅琅一挑眉,“可不是。所以我说这家的米价还行,而且我刚才已经付给这个伙计二十两的订钱了。”   伙计一听就急了,“你胡说,你何时付过我订钱?”   陆琅琅一愣,“我方才过来的时候付的呀。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斗米百钱,你说价格马上就要涨,让我先放定钱,便不涨价了。”   伙计急了,“你胡说。”   陆琅琅冷冷一笑,“我胡说?哼哼,老板,我且问你,你可有在他身上放置二十两的钱钞?”   老板狐疑的目光就落在了伙计的身上,这店里的钱财都在他的手里,他无缘无故地怎会在伙计身上放二十两银子的钱钞。他摇摇头,“并无。”   陆琅琅上前一步,一掌按在那伙计的右肩上。那伙计只觉得右肩一麻,便动弹不得。   陆琅琅道,“还麻烦老板在他身上找找,方才我递给他的是通泰钱庄的两张十两的钱钞。跟我身上剩余的钱钞都是连号的。这可做不得假。”   那伙计吓得斗若筛糠,见米店老板已经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知道抵赖不过,“小爷,这位小爷,是我鬼迷心窍,不该贪你的银子。可你方才确实只给了我十两银子的钱钞啊!您可千万别害我。”   陆琅琅冷笑,“真是好笑,我与你素不相识,自带钱财来做你家生意,为何要害你?”   米店老板已经从伙计的袖口里搜出了一张十两的钱钞,不用问,也知道这钱钞肯定不是自家伙计的。不由得怒上心头,一个巴掌就扇在了伙计的脸上。   陆琅琅松开手,任由那伙计腿软倒在地上。   米店老板追问那伙计,“还有钱钞在哪里?”   那伙计苦着脸说,“确实只有十两银子的钱钞。”   陆琅琅笑,“你该不会是不见黄河心不死,找不到那另外十两你就不认账,能瞒下多少是多少,对吧?”   那伙计从陆琅琅露得这一手就知道今日是提到铁板了,忙跪倒在地,“小爷,小爷,是我的不对,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绕过小的这一回。”   陆琅琅见他眼光闪烁不定,就知道他在心里定是把自己骂得狗血喷头,她呵呵笑了两声,朝那商人递了个眼色。   那商人低低咳了一声,“算了,不过是十两银子,便当是请老板喝酒的。还是先把事情办了。不过,你家这么办事,我这有些……这样吧,我先少买些,你先把我外面那辆马车装满,我运回去,验了货再说。”   米店老板朝外面一望,居然是一辆双马架的小车,驮个数百斤肯定不是问题,可是这跟商人刚开始说的数千石的量可就差远了。老板忙赔笑脸,“我家都是好米,绝不以陈充好,您只管放心。”   那商人和陆琅琅齐齐呵呵笑,眼神却一直往那伙计身上瞟,那意思不言而喻,连十两银子的定钱都要闷,谁敢跟你做这么大笔的买卖。   米店老板忍着肉疼,又将价钱压低了些,最后算下来,几乎也就是便宜了十两银子,殷勤地送走了商人和陆琅琅,回头关了店面,对着那伙计就是一顿暴揍,逼着他将那“未搜出”的钱钞拿出来。   那伙计哭爹喊娘的,老板才不管他到底有没有拿到这十两银子,只说要那他的工钱相抵,不然就送官,先打上几十板子再说。   这伙计无处辩解,又怕挨板子,又怕被赶走失去了这份糊口的营生,这才后悔莫及。   再说陆琅琅跟商人二人,过了几个街角,两人相视呵呵一笑,陆琅琅从袖中递了一角碎银子过去。商人含笑接了,自去与自己的商队汇合,离开了古田城。   原来这人竟然是陆琅琅花钱请的。   陆琅琅驾着马车,绕道另一条街道,接了谢晗,两人便启程回家。   在途中闲来无事,陆琅琅便将这段插曲讲与谢晗听。   谢晗听她道花钱请商人与她一同做戏,不由得故意问,“以你的武功,为什么不当时就动手,那个伙计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陆琅琅得意地下巴一扬,“虽然拳头硬是最大的道理,但是这样烂泥一样的人物,我若是一开始便动了手,有道理也变成了没道理,我这么聪明,怎么会干这样蠢事?”   谢晗听完,不禁暗自点头。这个陆琅琅虽然跟京都的贵女做派完全搭不上边,但是这等急智、手段、眼光,都是那些豪门府邸小姐养不出来的。   他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   “你都读过些什么书?”   陆琅琅方才还得意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一副完全没听见的样子。 第4章 贪财琅与钱多多   这一路上见惯了陆琅琅小大人一样波澜不惊的小大人样子。谢晗觉得陆琅琅此刻脸上如此嫌弃的表情,确实有点意思。初见陆琅琅时,她只从自己的一句话,就明白了自己一直无法明言的隐喻,可见是有相当的文学功底的,可是如今听到读书,却又是一副摆明了见鬼一般的表情,又是为了什么?   谢晗并不准备就此放过这个话题。他如今年事已高,这么多年的宦海沉浮,已经不指望兼达天下,对于陆琅琅,他寄托了感恩、以及对于晚辈的疼爱与期待。如今他身无长物,只有满腹经纶,所以自然希望能有所回赠于陆琅琅。   可陆琅琅这副表情,摆明了另有蹊跷,他如何能不弄清楚?   陆琅琅被他追问的很是无奈。   “阿翁,被逼着读书,和自己喜欢读书,那完全是不一样的。”   陆湛说闲来无事教她读过几本书,确实是自谦之语。陆琅琅幼时,他是又当爹又当娘,把陆琅琅的底子打得好,但是近年陆湛平日里少有闲暇,虽说也给陆琅琅不时讲解一番,但多数时候,他出去办事时,都是丢上几本书给陆琅琅自己阅读,然后回来时,挑着讲解一番。那些咦嘘唏的文章,陆琅琅读的囫囵吞枣,很是痛苦头大。   可是这姑娘虽然狡猾点子多,但是有一点好,就是答应她爹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办到,从来不躲懒。即便是再读得痛苦,便是死记硬背,也必定要把那本书啃下来。   所以陆琅琅读书很爱读写侠客传记名人野史之类的,对那些纯学究的东西相当敬而远之。如今,这位谢晗可谓是天下最富盛名的老学究,陆琅琅生怕他整出那套自己最头疼的东西,索性将自己的喜好通盘托出,那意思,我反正就是这样,您老别费精神了。   谢晗听完呵呵一笑,“学问这个东西,未必都在那些枯燥无味的典籍里,而且书里也有好多有趣儿的道理,还有好多有意思的故事。我们闲来无事,不若我讲与你听呀。”   陆琅琅欢喜不得了,她不喜欢那些噫嘘唏呜呼哀哉,但是她喜欢听故事啊。“好呀,好呀。”   这一老一少便一边讲着故事,一边往山里驶去。   在途径一处山路时,陆琅琅突然噫了一声,从马车上跳了起来,只见她身体一纵,像一只小鸟轻盈地落在了山壁上,从上面取下了一截竹筒。   她回身一纵,又落回了马车上,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竹筒,“是爹爹写的。”小姑娘眉开眼笑,可扫了几眼竹筒里面的信件,就笑不出来,“爹爹说,他有事要离开几个月,可能要明年开春才能结束。”   谢晗听得一愣,这个陆湛,倒是对陆琅琅真的放心,就这么一个姑娘,说走就走,连个面都不见。   陆琅琅回程一直嘟着小嘴:爹爹又跑了,又不带我玩,我很不开心。   而谢晗也一肚子气氛:这么不靠谱的爹,到底是怎么把姑娘养大的。   他愿准备等陆湛回来,想跟陆湛商量一下,如何将老妻接过来,他们老夫妻倆积蓄丰厚,再加上他早有安排,自然是晚年不愁的。可是陆湛什么也没说就跑了,可能明年开春才结束,可是要是明年开春结束不了了,如今这天下,就像点着了引信的炮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了,那时兵荒马乱的,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了。   待两人回到了惠山别院,收拢好了粮食和买来的药材杂物,两个人草草地吃了顿晚饭,便洗洗睡了。   谢晗躺在自己的竹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听得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他一惊,忙坐起披衣。只见外面的窗上已经倒影出一个人的身影来,正是陆琅琅。   陆琅琅也听见了屋内的动静,便站在窗口道,“阿翁,你不要点灯,静悄悄地待着,我去看看就回。”说完,身影一猫,便没了踪影。   谢晗担忧地望向窗外,不由得叹了一声,到底还是依言待在了房间不动。   且说陆琅琅,她交代完谢晗,自己却窜上了墙头,悄无声息地朝异响处摸去。   惠山别院,谢晗没有觉察出不对劲,那是因为陆琅琅带着他走的正道,可是这里是陆湛精心设计的安全地,周围的竹林都暗藏玄机,别说人了,就是大型的野兽也进不来。而且一有异动,屋里的机关就响了。   陆琅琅很快迎上了来人,只是她身型缩在林梢,随着夜风摆动,那两拨生死相搏的人都没有发现她。   双方身上都受了伤,边打边逃的有两个人,身着锦衣,都是老者,其中一个老者已经受了伤,被另一位老者扶着踉跄而行;而后面一波黑衣人,紧追不舍。可是那个没有受伤的老者实在是厉害,一人对多人,并未有颓势,陆琅琅觉得要不是他要护着那个受伤的老者,说不定后面那些黑衣人根本干不过他。   果然,在前面竹林稀疏处,那个受伤的老者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另一位去拉他,就这么一耽误,两人被黑衣人团团围住。   双方一句话也不说,那些黑衣人齐齐动手往两人砍去。   那个未受伤的老者其实可以扛得住的,只是那黑衣人中有刁钻的,转而冲着那个伤者动手。这下顿时险象环生,那个能动手的老者,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挨了好几刀。   不过那些黑衣人也不轻松,那个能动手的老者,一把金错刀舞的杀气纵横,不管对对手狠,对自己也狠,他虽然挨了几刀,但几乎都是一刀换一条命,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黑衣人又躺下了好几个。   陆琅琅看得手痒痒,要不是时机不对,她倒很有兴趣跳下来跟这位老者切磋切磋。   就在这时,黑衣人又一次齐齐向老者招呼了过去,这次另一位伤者却站了起来,扑向那个彪悍的老者,“宫主,开走,不用管我。”   陆琅琅居高临下,看得比谁都清楚,虽然她没出声,眉毛却情不自禁挑了一下。这个伤者……有点古怪……   就在她这么想着,下面的局势陡变。   那位彪悍的老者防着谁,都没有防着这位伤者,眼看这位伤者扑过来要为他挡住刀剑,他手下一顿,收了招式,怕伤到这位伤者,但是下一刻,他的双眼愕然地望向这位伤者,然后视线慢慢往下,看到了那柄刺入自己腹中的匕首,“你……”   那位伤者急退了开去,跟黑衣人站在了一起,方才还虚弱地好似随时会断气,此刻却身姿笔直,那些伤势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严重。   那位彪悍的老者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一手刀尖点地,稳住自己的身形,一手摁住了伤口,“老三,居然是你?”   被称为老三的那位老者并不答话,只是冲着黑衣人挥挥手,命他们快点了结这位彪悍的老者。   那位彪悍老者受了重伤,得用一只手捂住腹部,只能另一只手迎敌,战斗力顿减,不过此时他已无顾忌,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黑衣人竟然一时也拿他无可奈何。   终于被他突围而出,钻进了竹林了。   黑衣人追了上去,倒是那个反水的老者和一个黑衣人的领队留了下来。   黑衣人问那反水的老者,“怎么办?”   老者哼哼地冷笑了两声,“怕什么,我那匕首上有毒,过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得倒下了。还需要我们费什么功夫。”   两人也不去追赶,黑衣人就扶他坐下,给他料理伤势。   果然不多一会儿,有黑衣人回来禀报,“他跳下了悬崖。要下去找吗?”   那老者对自己的□□很自信,“不用了,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另外再造一处打斗的场所,将所有的踪迹清理掉。谁还耐烦给他收尸不成。”   他得意又古怪地笑了两声,但到底身上的伤势不轻,疼得厉害,让黑衣人搀扶着自己离开了。   后面几个黑衣人往竹林里几具尸体上撒了点药水,不一会儿,尸体就化成了一滩脓水,只留下一股刺鼻的怪味。   陆琅琅就这么挂在毛竹上晃来晃去,看了个全场。待那反水的老头带着黑衣人都走得没影了。她才从枝头轻轻几个纵身,往悬崖那头去了。   这些人对着地形不熟,她对着惠山的地形可是了如指掌。那片悬崖看起来吓人,但其实因为地形的原因,山风吹的枯竹叶都堆积在那里,未必能摔死人。反而是这个季节,容易招来些野兽啃食。   她要是不知道便罢了,可如今知道自己家不远的地方,有这样的事,心里难免不喜。   于是陆琅琅决定,若是他已经死了,就给他挖个坑埋了。若是还没有死,看能不能跟他打个商量,另一侧还有一个悬崖,请他稍微……那个……远一点。   陆琅琅轻功了得,很快就来到了悬崖的下面,那个老者已经挣扎出了腐叶的地段,但好像没能扛过那剧毒,口角流血地倒在竹林边。   陆琅琅凑近了看了看,只见他七窍流血,形容恐怖,不由得叹了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刚才那帮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尤其是那个反水的,更不是个东西。冤有头,债有主,相逢即是有缘。我一会帮你挖个坟,免得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也不用结草衔环的报答我,看你衣衫不错,身上想必也有些金银,便通通留给我吧。待明年今日,我给你烧点金银。”   此金银当然不是彼金银,但陆琅琅觉得自己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荒山野岭给人料理后事,拿点金银实在不过分。   她出来时,只带了柄短剑,砍人还行,挖坑就极不方便了。她挠挠头,觉得这老者手里抓得金错刀不错,宽背厚重,用来挖坟,那是再好不过。   “哎,您老人真不错,连挖坟的家什都自己备好了,看来是早有准备了么?”   陆琅琅伸手就准备去抓拿把金错刀。   可眼一花,那金错刀就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陆琅琅吓得嗷的一声,倒窜出去好远。   只见那老者微微睁开眼睛,那尚留血痕的眼角,让他看起来如同厉鬼一般。   陆琅琅看得快炸毛了,不由得又往后退了两步。   那老者费力撑着金错刀坐了起来,右手按在自己腰腹那处致命的伤口上,然后左手从衣襟里掏出些丹药塞进了口中。   很是喘了两口气,对陆琅琅道,“老子还没死呢,怕什么,过来。”   不是诈尸?   陆琅琅定定神,看了看月色,此刻有些薄云遮月,并不明亮,她问老者,“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者奇道,“我怎知你是谁?”   陆琅琅嗯了一声,点点头,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您好生歇着,我不打扰了。”   竟然回身就走。   老者一愣,他刚开始以为陆琅琅是来杀他的,所以故意装死,准备乘其不备,先下手为强;可听到陆琅琅自言自语,还要给他挖坟,以为陆琅琅是个路见不平的热心人,谁知她竟然准备转头就走。   人也不杀,钱也不要了,这个少年大半夜地跟在他们后面,到底是准备干什么?   老者觉得陆琅琅有点磨琢不透,不过眼下这情景也容不得他有其他的抉择,“你肯为一个陌生人料理后事,相比是心怀热忱的人。今晚若是能得你出手相助,日后必有重谢。”   陆琅琅离去的脚步顿时停住了,她回头,很直接的问,“多少?”   “啥?”老者失血过多,有点昏昏沉沉的。   陆琅琅道,“你说是重谢,能说得明白一点么?”   老者艰难地竖起一根手指。   陆琅琅盯着那根手指,细细地琢磨了一下,“一百两?”   老者想笑,“一千两……”   陆琅琅立刻举步往老者这边走来。   “……黄金。”老者话音未落,陆琅琅已经施展轻功飞到了他的边上。   “哎呀呀,您这么有钱,怎么不早说啊!” 第5章 红脸与白脸   谢晗几乎一夜未睡,提心吊胆地等着陆琅琅。   陆琅琅回来时,老远就是一股血腥味,把老头吓得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琅琅,你怎么了?”   “无事,救了一个人。”陆琅琅强撑着那个重伤的锦衣老头,两人几乎是一路摔进了院子里。   “这是何人?”谢晗未敢点灯,也看不清来人面容。   但是那重伤的锦衣老头,目力比谢晗强上许多,一见是一位文质彬彬的老者,心中提防放下了大半,这心气一松,再加上到了地头,眼前一黑,便晕死了过去。   陆琅琅差点也被他拽倒在地上,亏得谢晗上来扶着那老头,两人将他架入房间的竹床上。   谢晗虽然不会武,但是他博览群书,通晓医道,正好昨日他在古田县城买了不少的药物,其中就有专治刀伤之类的。   他连忙让陆琅琅去厨下烧水,准备为这位锦衣老者疗伤,等他去取了那些医具回来,只见陆琅琅又钻回了厢房,在脱那老者的衣服。   谢晗道,“琅琅,这个我来就好。”   陆琅琅手下不停,“刚才这人说要重谢我一千两黄金,我且看看他说的是真是假,他兜里到底有没有这么多钱财。”   谢晗:“……我以为你是见义勇为?!”   陆琅琅:“呃,阿翁您真的想多了。”   谢晗,“好吧。”   谢晗打开医箱,从里面取出些小刀之类的东西。陆琅琅很好奇,放下手中的衣物,过来围观,不曾注意一个小小的戒指从衣襟里滚落,无声地滚进了暗影里。   谢晗将那些器物放在火上烤。   陆琅琅问,“阿翁,这些是什么?”   “刮伤口和缝伤口用的。”   “哦……”陆琅琅满脸钦佩地点点头,“阿翁真厉害!”   谢晗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有些自得,也有些心虚,“阿翁博览群书,自然也读了不少医术,以往替人把把脉,开开药方倒是有的,但是这番动手,还从未有过,若是……”   谢晗歉然的眼神望向陆琅琅,说明了他的未尽之意。   陆琅琅嘴巴微张,眉毛微挑,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理解,“您的意思是像这样动手是头一回,所以万一医死了,让我有点准备,是吧?”   谢晗老脸一热:这孩子,回头就教你说话的艺术。   陆琅琅嘿了一声,“放心吧,您尽管拿他练手,反正我们跟他非亲非故的,大老远的拖回来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若是真不行,那也是他运道不好,回头给他坑挖深点就是了。”   躺在竹床上的老者,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怎么了,伤口的血流的更快了。   谢晗顾不上跟陆琅琅扯皮,连忙动手医治起来。   这老者身上的伤势看着吓人,但多数是皮肉伤,最要命的还是腹部被捅的那一刀,还有身体里的毒素。   不过他似乎自己吃过什么解毒的丹药,暂时不至于致命。谢晗处理完他的伤口,择了些草药,让陆琅琅去煎熬,然后喂他服下。这一番折腾,天色早已大亮,两人虽然疲累,却没有丝毫睡意,索性各自去忙些琐事了。   竹床上的伤者足足睡了两日,才清醒过来。他一看自己的所在,心中稍安,竖起耳朵,听到室外有朗朗读书声。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作何解?”一个老者问。   “哎……见好就收,凡事有度,做人要晓得功成身退,对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回答。   “是的。”老者的声音很欣慰。   那个清脆的声音有些洋洋得意,“我聪明吧,像阿翁您,知道功成身退,所以能保得家身安全,而里面那位,搞不好就是不知道见好就收,所以才落得如此境地。”   伤者勃然大怒,啊呸,老子英雄一世,要不是那些小人陷害,怎么会这样。别以为你们是老子的救命恩人,老子就不跟你们扯掰扯掰。   他一气之下,准备跳下竹床,谁知丹田处虚软无力,往日体内浑厚的内力荡然无存。他腿脚一软,直接摔掉床下。   屋外的陆琅琅听见了动静,便将脑袋从窗口伸了进来,“噫,你醒来啦?”然后她伸手搭在窗沿上,便翻跳了进来。   谢晗很是无奈,“小女娃娃,要记得走门。”   说完他自己都叹了一声,这才几天,他对于女孩子的礼仪,已经从宫廷式的严谨到头发丝的程度下降到进屋不要翻窗只要走门就好。   陆琅琅这两天被谢晗陡变的风格搞得很不适应,不过谢晗虽然念叨,却都是为她好,所以她也不计较,只是口中虚应着,“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伤者摔倒在地面,应该是触及了伤处,疼得厉害,但是他又硬撑着,不想露出虚弱的模样,那疼得眼角自抽的样子很是滑稽。   陆琅琅不厚道地哈哈大笑。   谢晗在她头顶轻敲了一下,表示警告,然后过去将那伤者扶了起来。   “这位朋友,你的伤势不轻,还要小心。”   伤者坐在竹床上,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还未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陆琅琅大剌剌地说,“谢意呢,我收到了,但是你的一千两黄金可别忘了。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家徒四壁,都指望着你的谢礼过年呢。”   伤者有些愕然,被她的直接哏得有点接不下去,没有客气的场面话,他都不适应了。   谢晗呵呵笑,“这孩子就爱说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朋友是吧?”   伤者虽然长相勇猛粗旷,但是心思绝不像他表面这么单纯,谢晗这么一说,可比陆琅琅更不好对答。要是真的客气,谢晗大可说让他不要在意之类的,可谢晗却丢给他一句是不是?   他隐约有种直觉,他要是敢顺口答应下来,说自己是开玩笑的,搞不好这一老一少下一顿就能给他弄碗□□灌下去,然后弃置荒野。   “我童昊一言九鼎,说一千两黄金的谢礼,就是一千两黄金,绝不少一分。小娃娃你尽管放心。”伤者童昊只能当陆琅琅童言无忌,自己找台阶下。   童昊虽然说的是官话,但是略带口音,他自曝姓名童昊,但听起来更像茼蒿。陆琅琅心想这位大叔的爹娘是怎么起的名字,比自己的爹爹更不靠谱。   童昊又接着道,“我那衣服可还在?”   陆琅琅道,“在的。”她走过去,开了一个柜子,里面取出一个竹篮,竹篮里是一件破烂不堪的锦衣,正是童昊当日被砍时,身上穿的那一件锦衣。被砍的七零八落又都是血迹,实在是没什么清洗缝补的必要了。   童昊伸手接过锦衣,上下一摸,心里不由得对这两人刮目相看。   他身上虽然银两不多,但也以防万一,放了几张百两银钱的钱钞,还有些秘药□□之类的。如今居然都在原位,这一老一少,难不成并不想他所想的那么贪财?   他掏出那些钱钞递给陆琅琅,“这些小意思,你先收着。”   陆琅琅望着那几张银钞,挑挑眉,颇有点“这点儿小钱你就把我打发了?”的意思。   童昊磨牙,“不算在那一千两黄金里,就是感谢你的意思。”   陆琅琅也不客气,接过来就放进了衣袖里,给了谢晗一个眼神。谢晗秒懂,“这孩子,一团孩子气。”然后笑呵呵地诊脉换药检查伤口。   童昊又好气又好笑,再加上又被灌了两碗汤药下去,昏昏沉沉地又睡着了。   陆琅琅和谢晗这才走到院内说话。   陆琅琅道,“这人倒是有些眼头见识,识时务,那一千两黄金未必收得到,但就这几张银钞,也不让我亏本救他一场。”   谢晗有些苦笑不得,“你当着他面,表现得视财如命,可背后却觉得几百两银子就不亏本了。既没赚着钱,也没讨到好,这等行事,何其吃亏。”   陆琅琅皱皱小鼻子,“这等江湖人物,最爱打蛇上棍,你给他点颜色,有些人就得寸进尺,还不如一开始就摆出个银货两讫的不讲情面的架势来,这样也好随时翻脸。”   想必是跟着陆湛,遇到过一些这样的事情。不过她转脸就笑了,“阿翁,我只道你只会像那些当官的摆架子,没想到你也这么上道。”   他俩刚才一个□□脸,一个唱白脸,这可是事先都没有商量过的,这么默契,陆琅琅不由得双手挑高大拇指,“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谢晗摸了摸胡子,笑纳了这马屁,他抬眼望天,努力憋着笑意,要说察言观色,他可是在朝堂上和深宫里混了半辈子的人,他要是认了第二,恐怕没多少人敢认第一。   不过说来也有意思,这一老一少,一个是见过了太多的恶人,一个是从小就被灌输这世上没有纯粹的好人,所以竟然是意外的投缘。   这山中岁月,捕蛇打猎,读书讲古,一老一少都觉得过得很有滋味。   唯一觉得度日如年的,就是那位缠绵竹榻的茼蒿老爹了。 第6章 竹林杀机   童昊在江湖上,那是打个喷嚏,江湖都要抖三抖的人物。若是其他的江湖人物,在这个关节眼儿上遇到了他,要么倾尽全力治好他,留着救命之恩,日后好横行江湖;要么,趁他的病要他的命,好打响自己的名号。   但无论如何,童昊都没想到自己遇到的是这么不走寻常路的一老一少。说他们不是江湖人吧,那小的功夫相当不错,年龄比她小的,功夫没她好;功夫比她好的,年龄没她小。   可是这一老一小,除了嘲笑他威震江湖的名号像某种野菜,好似根本没听过一样。小的老拿他消遣,老的一脸呵呵,“这孩子就爱说笑,呵呵,多喜庆。”   喜庆你个姥姥。   童昊忍不住向他俩普及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接过只换来了两人微挑的眉眼-我们就静静地听你吹牛!   尼玛,连嘲讽的表情都神似。   若是换在其他时候,童昊少不得操起自己的金错刀,耍上一套八方风雨的刀法,让这孤陋寡闻的两人见识见识。可是那晚老三突如其来的黑手,刺伤了他的丹田,以至于至今他的内力都无法凝聚,如今他只是个重伤未愈的老人而已。   童昊不是没有想过让陆琅琅给自己的亲信送信,可是思来想去,连跟他亲如兄弟几十年的老三都对自己下了黑手,如今自己的那些“亲信”到底还有几分可信,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消息要是穿出去,到底是救星来了,还是杀星来了,谁都不知道。前思后想,他还不如跟这对“孤陋寡闻”的老小呆在一起呢,有什么事情,等他的身体好了再说。。   童昊慢慢从竹床上上起身,捂着腹部慢慢挪出屋子。   院里谢晗正在择菜,那是他一早跟陆琅琅进山挖来的山野菜。竹篮里还有几条五彩斑斓的毒蛇,被陆琅琅用一根竹枝穿起,软哒哒地垂在竹篮的边缘。所有毒蛇的七寸下方,都被划开了,一看就知道蛇胆已经被人挤出另外处置了。   童昊看了一下,不由得笑了,“今日有口福了。”   谢晗抬头看了他一眼,也笑了,“琅琅虽然嘴巴不说,可却翻了好些石块找蛇窝,特地为你寻来的。”   院子里一边练功,一边背书的陆琅琅哼了一声,“当然得把他养好了,不然我那一千两黄金跟谁要去?”   童昊看了看她的架势,这几日下来,他多少也看出来这小姑娘的路数了,虽然整天把千两黄金挂嘴上,但是为他上山寻草药,还有他解毒需要的蛇胆,都是小姑娘在处理。便是他那些整日将忠肝义胆的挂在口上的“兄弟”们,只怕也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   童昊捡起地面上一粒小小的土块,笑骂着朝着陆琅琅的小腿丢了过去,“你练你的功夫吧你。”   陆琅琅的招式正好是轮到一个转身,那土块并没有什么劲道,却让她小腿一软,一个屁墩扎扎实实地坐在了地上。   陆琅琅气得盘腿坐在了地上,气鼓鼓的像个青蛙,盯着童昊。   童昊笑道,“你这招下盘不稳,自己又将轻功融了进去,虽然轻盈快捷,可是稍微有点见识的,一眼就能看出破绽。你还不快快改了。”跟这小妮子摔嘴皮子他是别想了,但是就这几天旁观她和谢晗的路数,这个小姑娘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谢晗吃准了她这一点,对她一拿一个准。如今自己也试上一试。   果然陆琅琅虽然还气呼呼的,细细想了以后,却低下头,拿那柄短剑在地面上划来划去,最后有点别扭的起了身,将刚才那招又使了一遍,回头看了童昊一眼,似乎在问他对不对。   童昊憋着笑,慢慢站了起来,将院中轻巧地竹枝捡了一根,慢慢地指点她。   廊下的谢晗看了看这一老一少,不禁嘴角含笑,继续择野菜。他心中在想着远在京城的老妻,此刻应该已经被自己安排的人接走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身边是否也有这么个女娃娃或男娃娃为她排忧解闷,等见到了陆湛,将陆琅琅交到他手里,自己便过去与她汇合。不过这段时间,他还是多教琅琅一些东西吧。   又过了两日,童昊需要的一味药即将用完,陆琅琅起了个大早,带着谢晗开出的清单,往古田县城去了。她本来想带着谢晗一起去的,但是谢晗旁观了童昊这些天,觉得这个人虽然不知底细,但很有些义薄云天的气概,让她放心去。   陆琅琅骑着自己的枣红马,天色微明时就上路了。说起来也不过是半个月的光景没有下山来。可陆琅琅再进古田县城时,立刻就察觉到情势不对了。   县城门口架起了哨岗,不管进出都盘查的很严。   陆琅琅眼珠子一转,找了一个茶棚先坐下,要了一碗茶,两个糖烧饼,一边啃着一边问小二,“这是怎么了?”   小二低声道,“听说外面打起来了。虽然我们这里还太平,但是大人这不是怕以防万一嘛。”   陆琅琅心道,这不是早晚的事儿嘛,然后她又追问是谁跟谁打,小二就有些说不清了,他也是听过往的客人隐隐晦晦的三言两语,再具体的也不知道。   陆琅琅笑笑,不再追问,牵着枣红马往城里去。   她虽然贪玩,但是做事极有分寸。先是将谢晗所列单子上的东西都买齐了。就想去酒楼里买了些肉食,准备今晚回去给两老补一补。只是路过一家熟肉铺子时,里面熏猪头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勾得她都走不动道儿。一问一老板,恐怕还得半个时辰才能出锅。陆琅琅看看天色,觉得还行,于是索性就在这家铺子坐等熏猪头。   这一来时间就耽搁了下来。   直到天色已经暗了,谢晗和童昊两人仍不见陆琅琅归来,不由得心里都有些着急。   谢晗看了看灶上已经焖好多时的野菜蛇肉米粥,那下面的灶火只余下不甚明显的丝丝暗红色。“老童,你先吃吧,这孩子说不定贪玩,耽搁了,你别等了。”   童昊心想你别安慰我了,你那把胡子揪地都快没几根了。“老谢头,不然咱两都先吃点垫垫,然后一起出去迎一迎?”   这样也好。两人草草喝了些粥,就挑着灯笼往外走。   一个不曾习武,一个重伤未痊愈,两个老头也走不快,互相搀扶着,往外走去。童昊为了防止万一,把自己的金错刀插在了后腰上。   谢晗住在这里已经月余,每日与陆琅琅出去挖野菜、采药,对这竹林已经熟悉,两人虽然走得慢,但是都是捷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边出了竹林。然后顺着小道,往山路上走去。   天色已经全暗了,谢晗左手提着一盏灯笼,右手扶着童昊。两人小心地注视着脚下,又不时担心地远眺前方的路径,希望看见陆琅琅回来的身影。   夜色越来越浓,两人也越走越远,忽听得有隐约的马蹄声传来。   谢晗心中一喜,扬声喊道,“可是琅琅回来了?”   童昊的听力远胜过谢晗,自然也听到了马蹄声,但是他隐约觉得不对时,谢晗已经开了口,他阻止不及,但是他心中一动,将后腰的金错刀悄悄扯下,微微使劲,插进了地面。   前方隐约的马蹄声陡然一停,唰的一下,陡然好几道火光在暗夜中亮起。   谢晗被突如其来的光明大作晃的眼前一花,而童昊却将眼前看得清楚。   有一队人马穿行在山路上,全部黑衣蒙面,只有中间几个人高举火把。众人高居马上,目光却盯着两个老者,看得人心中发寒。   谢晗心中咯噔一下,这种打扮的人他不是第一次见,王东湖要对他下手的那个晚上,他跟陆琅琅在密林里就曾见过这样打扮的人。   梁王!   他脑中顿时就出现了梁王那一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中暗叹一声,还真是冤家路窄。   他低声对童昊道,“一会儿有机会,你干净走,找到琅琅,拦住她。”   童昊没吭声,却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谢晗的前面,挡在了那些黑衣人看过来的目光。   他扬声道,“我们是山中的人家,只因孩子贪玩未归,正在找人。不知是否打扰到各位了。”   他一开口,带着浓重的古田方言的味道,再加上他跟谢晗二人穿得都是普通的布衣,许久未打理的胡子让两人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的确像是山里的人家。   那队人马里,最中间的位置,就有三个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其中一个人策马向他们行了几步,“不碍事,老丈,不知这里距古田县城还有多少距离。”   童昊身形高大,将谢晗遮得严严实实,他朗声呵呵的笑了两声,听起来就像个特别憨厚的山中猎户,“不是太远了,我们平日走着,不到两个时辰,你们马快,应该一个多时辰就能到了。   问话的黑衣人朝童昊拱拱手,“多谢老丈。”然后就退了回去,对其中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人道,“公子,应该是山中人家。”   那位公子嗯了一声,“你善后。”握着马鞭的手,轻轻地挥了挥。   那个黑衣人顿时明了,他们这次前来扬州,自然是半点风声都不能走漏的,这两个老猎户,只能说他们倒霉了。他策马往后面退了些,给那位公子让出了通道。手中高举火把的几个黑衣人似乎得到了什么命令,都策马出列,让那些像幽魂一样的其他的黑衣人跟随着那位公子消失在黑暗之中。   待那些人都走了,那个问话的黑衣人才跳下马来,朝童昊走了过去。“老丈,我们有件事情还想劳烦二位帮忙。”   童昊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挥动,示意谢晗快走,口中边笑道,“贵人尽管开口。”   那黑衣人带着身后几个手持火把的人朝他们逼近,口中倒是客气,“我们想……借二位项上人头一用。”   话音未落,那几个黑衣人抽出腰刀就向他俩扑来。   童昊一把拉住谢晗就往回跑。谢晗虽然没有武功,但是他素来急智,将手中灯笼朝黑衣人一扔,就跟童昊往竹林里跑。   那个问话的人,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几个手下会奈何不了两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倒是那个灯笼,呼啦啦地烧了起来,他忙上前,连连几脚,将火踩息,这竹林要是起了火,岂不是摆明告诉古田的军队山中有异样。   谢晗和童昊跑得不快,最前面的那个黑衣人很快就追上了,锋利的腰刀只往童昊背后看去。   后面的人只听见童昊惨叫一声。   那个问话的人眼睛抬眼瞄了一下,黑暗中隐约见到有人倒下。他嘴角微微一挑,流露出一丝不以为意的表情。 第7章 生死一线   陆琅琅是在傍晚时才出了城门往山里回转。   她端坐在枣红马的马背上,摸着油皮纸里包裹着的热乎乎的猪头肉,笑得心满意足又垂涎三尺。   刚才那家铺子老板看她等了老半天,馋嘴的样子实在可爱,便额外送了她一小包卤肉。   陆琅琅没有动那大包的肉,而是不时从那小包的卤肉中拎出一块来,丢进嘴里,吃得满脸带笑。   枣红马识得路,不用她操心。一人一马倒也悠哉。可行到半山时,陆琅琅耳朵一动,两腿一夹,示意枣红马钻进下风的密林里。   那队黑衣人来得又快又急,陆琅琅站在密林中都能感觉到他们的气势。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阴影里,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些神秘过客。   这样的夜行衣,她似乎不久前刚见过一次,她心想。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在这寂静的夜里隐约可闻。   那队黑衣人马不停蹄,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陆琅琅心知不好,拍了拍枣红马的脑袋,然后直接施展轻功,从密林里向宅院的方向奔去。   枣红马颇通人性,仍然跪伏在密林里,一声不响,待马队人马都过去了片刻,它才起身,挤出密林,在山道上往陆琅琅的方向疾驰而去。   再说童昊与谢晗。   谢晗跑在最前方,童昊护在他身后,乍然听到童昊一声惨叫,谢晗吓得连忙回头。却看见童昊反手一刀,从那黑衣人的腰腹一直劈到下颚,那黑衣人连一声警告都没来得及没出,就倒在了童昊的身上。   童昊一个踉跄也摔倒在地。谢晗忙回头去拉他,可就这一下,那几个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   童昊出刀隐秘,后面的黑衣人只以为他被自己的同伴砍倒在地,并未以为有其他。因此都冲着谢晗去了。   谢晗已经伸手拉住了童昊,却感觉童昊在他手上一捏,谢晗灵光一闪,转身就走。   为首两个黑衣人追在他身后,刚经过童昊身边,就被童昊突然暴起,削飞了脑袋。   后面紧跟的黑衣人这才察觉不好,口中发出急促的哨声。   等候在山道边的那位首领一转头,便扑了进来。   黑衣人们摸不清童昊两人的底细,一时不敢冒进。只能将两人围住。   那黑衣首领看了看已经倒在地上的三个手下,暗恼自己大意了,未想到在这深山老林里居然还碰上了一个硬茬子,这回去肯定得受罚。无论如何都得解决了这两人,回去尚或许有说话的机会。   他是个最能口蜜腹剑的人,“未想到这深山中藏龙卧虎,不知两位老丈能否赐教姓名。”   童昊护在谢晗身前,朗声笑道,“山野人家,不过阿翁,老头子的乱叫一番,哪有贵人们的名号好听。”   黑衣首领心中恼怒,阿翁,他当他们这些人都是孙子么?这老头忒狡猾,看来是问不出什么的,他突然嘬唇一吹,剩余的黑衣人举刀就扑向童昊二人。   夜色里刀光剑影,万分凶险,童昊虽然没有了内力,但是胜在招式精妙老道,又是一副拼命的打法,一时间那几个黑衣人居然拿他无可奈何。   那个黑衣首领冷眼旁观,突然就向谢晗出剑。童昊没有内力支持,身法落了下乘,只能豁出去,用左臂替谢晗挡,被那黑衣首领一剑刺穿了胳膊。   那个黑衣首领一声得意的冷笑,刚要继续下手,忽觉得颈项寒毛直立,身后有物破空袭来。他吓了一跳,连忙抽回宝剑就挡。   一阵清脆而细碎的锁链声响起,他的手腕一紧,只觉得手中的剑已经被什么缠得死死的,根本拉扯不动。黑衣首领心知不好,立刻朝侧方翻扑,就地一滚,使了一招最无风度的驴打滚,很是狼狈。   待他躲到一棵粗壮的毛竹后,再定睛一看,凌空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手中不知道持得什么武器,舞动得如同一团银白色的利光,朝着他那些手下当头罩下,锐不可挡。   黑衣首领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功夫,分明是江湖高手,他心知不敌,回头就朝山道边奔去,跳上了骏马,狠狠几鞭,骏马吃痛,撒蹄朝山下狂奔。待陆琅琅解决了那几个黑衣人,这个黑衣首领都已经逃的无影无踪了。   陆琅琅气得跳脚,想要去追,又怕两老再出意外。   谢晗忙道,“琅琅,先给童昊疗伤。那些黑衣人,为数颇多。你一个人去不是对手。而且刚才那人说不定还会带人反转回来,我们先离开再说。”   陆琅琅只好暂时作罢,她抓起了一把黑衣人的刀,还有那柄宝剑,扶着童昊往回走。   待回到竹屋,谢晗细细一看伤口,那剑是横穿胳膊,以他的医术,童昊这条左臂即便是救回来了,也肯定不如以前那样使力。   谢晗心中很是愧疚,“老童,你要是先走,肯定能全身而退的。”   童昊满头冷汗,咬牙强笑,“笑话,我童昊哪里把那几个毛贼放在眼里。再说,我还欠这小娃娃千两黄金未还呢,不把你们护周全了,我这钱还给谁。”   陆琅琅哼了一声,却不用谢晗吩咐,脚下生风,把药箱,热水,布条和药材都准备好,然后眼巴巴地守在一边,托着油灯,为谢晗打下手。   谢晗也不再吭声,赶紧动手医治。   童昊不去看自己的伤口,尽量让自己的脑中放空,或者想些其他的事情。   他这一生,是别人几辈子的精彩。少年时得遇明师,虽是穷苦人家出身,却习得一身绝技,鲜有人敌。但是他生性桀骜不驯,快意恩仇,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后来创建了南曙宫,隐隐占了大半壁江湖。却不想在他准备选择下一代宫主之时,阴沟里翻船,栽在了自己多年的“兄弟”手里。想必是财帛权势动人心,所以也顾不上多年的“情谊”。   其实就算他退下来了,这些年他既未成亲,又无子嗣,那些金山银山,难不成还能薄待这些兄弟不成。童昊不由得一声冷笑。   耳边忽听得陆琅琅轻声问,“是很疼吗?”   捧着油灯的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担心地问他。   童昊觉得她很有意思,从被她救了到现在,她还从没没有这么和声和气地对他说过话。即便是初见她时,她也不是个烂好心的人,但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虽然不喜欢在嘴巴上哄人,但是做的都是些真心实意的事情,比他的那些“孝子贤孙“们强上了千百倍。童昊突然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是啊,很疼,要不然你把我那一千两抵消掉一部分?”   “哼。”小姑娘鼻子一翘,想说什么又改口,“等你好了再说。”   童昊哈哈笑了起来。   这个孩子,根骨奇佳,小小年纪,武艺已经不凡,若是他能传她衣钵,真可说了无遗憾了。   童昊想到这里,不由得开口道,“算了,你回头帮我再做些好吃的补补,那一千两黄金我一两都不少你的,留着给你做嫁妆。”   陆琅琅被他说得一愣,嫁人?那种没影子的事情。算了,这老头肯定是疼糊涂了,不跟他计较了。   童昊被喂了药,沉沉地睡去了。   谢晗心中极为愧疚,“今晚都是我拖累了他。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此番元气大伤,而且他的左臂,只怕日后连重物都拎不起来。”   陆琅琅向来是霸道惯了,今晚因她一时晚归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心中难过又气愤。“阿翁,我昨日买回来的药材恐怕又不够了,你看看需要哪些药材,我再进城一趟。”   谢晗警觉,“你不会去找那些人吧。”   陆琅琅道,“那些人行踪诡异,连半夜偶遇的人都要杀人灭口,而且连夜赶路,肯定有要事在身。这一夜过去了,早不知身在何方。而且我与他们未曾照面,即便想找,又上哪里去找得到。”   谢晗虽然也恨恨不平,但是毕竟陆琅琅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听陆琅琅一说,倒也放下心来,又列了一张药材的单子,除了疗伤的,还有不少补血生气的补药。   陆琅琅接过单子,细细看了两遍,便放入了怀中。   开了院门,她的枣红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摸了回来,一声不吭,只守在院门外打盹儿。   陆琅琅上去摸了摸它的脑袋,给它一颗糖,鼓励它做得好。枣红马啾啾了两声,乖顺地跟着她进了院子,被卸了东西,然后跟着陆琅琅又出发了。   陆琅琅虽然跟谢晗说了不好找那些人,但是还是去昨晚的竹林中又细细地摸了一圈。那些林中黑衣人的尸身还在,她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除了有些为数不少的金银药品,居然没有表明身份的东西,连那些腰刀都是江湖上通路货,除了质量极好,也是什么标识。   陆琅琅毫不客气地将那些值钱的东西都搜刮一空,然后将那些人的尸身统统踹到了悬崖下。   这下山的一路上,她将父亲教给她的跟踪技巧都用上了,最后才确定,这些人进了古田县城。陆琅琅牵着枣红马,疑惑地遥望着古田县城,这些人,深更半夜地不睡觉,摸到这么个小县城,想要干什么呢? 第8章 心有不甘   古田县城城北,靠近府衙不远的地方,有个扬州富商的别院。   庭院深深,青瓦高墙,外面的百姓自然是看不见这别院里面森严的守卫的。   别院的中心,有一间水榭亭台,仿得是扬州建筑的风格,四面环水,想偷听壁角的人,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那亭台里有几个人在说话,谈话想必是到了尾声,其中有两个人站了起来,冲着首座的黑衣男子行礼,然后便由人领了出去。   而这名黑衣男子便是昨晚被那个黑衣首领称为“公子”的人。   他望着方才会谈的两人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露出一丝嘲讽来。   这时,有人来报,“公子,钱五回来了。”   公子眼睛一眯,一般说来,领了差事,回来复命,没什么大事,不需要到他的面前来,可若是报到了他的面前,想必是差事出了差池。   他冷声道,“怎么了?”   那属下并不知具体情形,但是他向来与钱五有些不对付,也乐得此刻给钱五添点堵,“只他一人回来了。”   公子脸色不太好看,“让他前来回话。”   钱五,就是昨夜的那个黑衣首领,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他昨夜就赶了回来,但是公子正在与人商议大事,他哪里敢惊动,只能提心吊胆的等着公子完事之后再接见。   公子一见他头都不敢抬的样子,心中更不愉,“事情办好了?”   钱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该死,办砸了差事,请公子治罪。”   “办砸了?”那公子轻笑一声,“不过两个山野老夫,你也能办砸了?”   钱五前额抵住冷湿阴凉的地面,“那两个老头,其中一人善使刀,而且狡猾诡诈,一个照面便取了我们三人性命;属下联手方伤了他,正欲取其性命,他们突然来了同伙,只……只有我一人脱身回来报信。”   公子呵呵两声,又呵呵了两声,很是嘲讽,“办事不力,罪其一;抛弃同僚,擅自逃生,罪其二;巧言令色,还想瞒天过海,罪其三。钱五,现下不方便收拾你,都记上,等回去一并算。下去吧。”   钱五不敢再说一句,脸色煞白,退了下去。   旁边看了半天钱五笑话的另一个下属忙上前两步,“公子乏累了,先歇歇吧。”   那公子点点头。   那个下属忙对外面的人递了个消息,他则引着这位公子往后院走去。   深深的院门一推开,里面便有一双身材曼妙的孪生少女跪倒在地,“恭迎公子。”   那声音轻柔旖丽,让人听得骨头都化了。   那公子挑挑眉,漫步走了进去。   那个属下弯下了腰,笑着退出了院门。   再说钱五,从公子那里退了出来之后,是又惊又怒。一面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原本轻而易举的差事,偏偏那两个老头里还有个身手不凡又不怕死的,后面居然又来了一个高手。   等等,钱五团团转的身形陡然停住了。   后面那个到底是不是高手,莫不是他一时惊恐弄错了吧?当时那老头怎么说的,他好像是说他们是山中人家,因为孩子贪玩未归,所以才出来寻找。   如果说后来出来的那个人,就是那两个老头口中的孩子,一个老头的实力也不过就那样,那么那个孩子能强到哪里去?   钱五思来想去,又怕陆琅琅真的是高手;又怕公子回头收拾他,这条小命保不住。可是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罢了,他且再试一试,万一能戴罪立功呢?   钱五喊来几个下属,“你们几人,分别到这城中的医馆和药坊守着,要是有人来买刀伤药,你们便盯上,看是跟昨夜山中的事情有关。”   下属们领命去了,钱五背着手在房里又转了两圈,唉声叹气的,合衣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再说陆琅琅进了城之后,又去了昨日买药的那家医馆。   那医馆里有些人正坐着等着大夫看诊。但是其中有一个精壮的汉子,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尽盯着每个进来的人。   陆琅琅眼光不经意地一瞟,看到了那人脚上的一双快靴。呵呵,陆琅琅在心里冷笑了两声,然后直奔药柜那里去了。   药柜的伙计看见陆琅琅,惊讶道,“你怎么又来了?”   陆琅琅不待他多问,愁眉苦脸地道,“家中嫂子难产,大出血,昨日来买的那些药怕是不够用,所以今天再来多买些。”   抓药伙计闻言很是同情,产后出血,这几乎就是双脚都迈进了鬼门关,“哎吆,你要哪些药,我赶紧给你抓。”   陆琅琅递了谢晗开的清单过去。伙计手脚很快,给她把药材都包好了。   在这个当儿,那个精壮的汉子便站了起来,也来到了药柜的旁边,似乎开玩笑地问,“这是怎么了,要这么多药材?”   陆琅琅一个白眼就翻了过去,半丝好脸色也无。   抓药伙计在旁边打圆场,“她家中人急需的。”   陆琅琅提了药材就走。   那精壮的汉子正准备示意门口的人跟上,忽听得抓药伙计望着陆琅琅的背影叹息,“唉,他家嫂子也真可怜,他家好久之前就备下药材了,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可女人生孩子,哪里是防就能防住的,希望老天爷看眼,保佑好人。”   那汉子一愣,“他家是常客?那她方才买的都是些什么药材?”   对着陆琅琅背影已经脑补出一幕人间悲剧的抓药伙计看这汉子毫无悲怜之色,不由得有些生厌,“能是什么药,当然是医治女人产后出血的药。你一个大男人老问这个干什么,不嫌晦气啊。”   那汉子一愣,他们这种刀头舔血的,的确不爱沾染女人生孩子之类的事。而且刚才那个少年即然是常客,跟那山中的人应该关系不大。   他悄悄对门外的人摇摇头,重新回到长条凳子上坐了下来。   陆琅琅牵着枣红马出了城门,撅了根枝叶,用淡青的汁液在谢晗的药材清单背后写了一句话,“偶遇故人,两日方回。”   然后将字条塞进了最上方的药包里,对着惠山的方向指了指,轻拍了枣红马的屁股。   枣红马啾啾两声,撒开蹄子,一溜烟儿往惠山去了。陆琅琅调头就回了古田县城。她先找了间成衣铺子,买了套姑娘家的衣服和鞋袜。不过成衣铺子里的衣服比普通人家自己手缝的要漂亮许多,陆琅琅已经挑了最低调的一套青色的衣裙,她自己对着镜子里的模样照了照,咧着嘴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瞧,姑娘我只要稍加打扮,还是陆家最漂亮的那朵花。(这有什么好骄傲的,陆家就你跟你爹两人而已)   然后她又买了顶帏帽戴上。当她走进医馆对面的茶楼时,茶楼小二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出来逛街来了。   陆琅琅要了一个临街的包间,叫了些茶食,便一直坐到了对面医馆打烊。   那个精干的汉子被抓药伙计请出了医馆,他脸上难掩失望之色,跟守在街上的另一位同伴交头接耳地商量了一番,觉得让那个同伴留守着,他自己回去向钱五复命。   陆琅琅丢了些钱资在茶桌上,从背街的窗口翻上了茶楼的屋顶,远远地辍在了那精干汉子的身后。一直跟进了城北的那栋别院。   她在屋顶上扫视了一眼,就发现这座别院越往中间守卫越森严,她根本闯不进去。倒是外围的几个厢房,可能正是这些守卫的居所,反而没有人守卫。而那个汉子正往那里走去。   陆琅琅轻手轻脚地从另一侧摸了过去,蹲在了屋后的窗下。   这间正是钱五的屋子。   钱五一觉睡醒了,正愁容满面地坐在屋中喝茶,看到他的手下进来,迫不及待地问,“可有什么消息?”   那汉子摇头,“并无,今日都是些普通的百姓,没有可疑的人物。”   钱五叹了一声,说不清是期待有所发现,还是怕节外生枝。   那汉子毕竟是在钱五手下混的,钱五要是在公子面前失了势,他们也得跟着受人白眼。便道,“不然属下一会儿将人手都散出去盯着,若是那人真的要来买药,恐怕也是在夜间,我们这些人难道还治不住一个人?”   钱五喝到,“万万不可。要知道公子此次为什么如此谨慎小心,白天连一点行路的迹象都不敢有。还不是因为古田大营里面的那位。”   那汉子向来都是听命行事,并不知道所以然,“古田大营是哪位?”   “欧阳家的那位,公子的死对头。”   那汉子想必是知道些缘由的,不由得哦了一声,“难怪。”   钱五瞪了他一眼,“公子此番辛苦,就是为了他日兴兵时能给这欧阳出其不意的一击。但若是因为我们这等小事,将公子的辛苦谋划毁于一旦,你我的下场,比千刀万剐也好不了多少。”   那汉子冷不丁打了个哆嗦,“那我将人都撤回来。”   钱五烦躁地挥手让他出去,“赶紧赶紧,莫让人生疑。”   陆琅琅听得眉毛一挑,像只猫一样翻上了墙头,悄无声息地走了。 第9章 妖女与禽兽   陆琅琅是知道兵营在哪里的,出了古田县城往东十多里地,有一大片碎石地,虽然靠近河流,却长不了什么庄稼,后来便做了兵营,操练方便,也不扰民。   但是陆琅琅才不想深更半夜地还要再去奔波,别没怎么着那帮人先把自己给累坏了。   她眼睛一转。   当兵的,如果休假,深更半夜的都去哪儿呢?她突然脸上就浮现出来一丝坏笑,朝古田城出名的花街柳巷去了。   她可不是那些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些年,陆湛出门,若不是太危险的事情,都尽量都带着她。她在杀手的堂口吃过饭,也在青楼的厨房洗过碗,赌场里的门道她比陆湛都熟,就算是兵营,她也钻过好几个了。这姑娘,别看她最近跟着谢晗,乖巧的像个小棉袄,可她那完全是看人下菜碟。   陆琅琅找了个墙头,翻进了最大的一间花楼的后院,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一身干净的丫鬟衣服。她赶紧换上,把头发拆了一下,抓成两个发髻,一个活泼可爱的小丫鬟就好了。   她到了厨房外面,乘里面的人没注意,拿了一盘糕点,托着往前面楼里去了。   那些当兵的,有点家世的肯定不会在大厅里混。于是陆琅琅就躲躲闪闪地朝着楼上最热闹的房间摸了过去。果然,一个大间里,坐了十来个男人,旁边有花楼的姑娘作伴,琵琶叮咚,轻歌软语好不热闹。   那些个男人,虽然换了军服的袍子,可是盘腿坐在软席上,那下面露出来的都是一色水儿的军服裤子。   站在外面偷窥的陆琅琅看得嘴角自抽,军纪如此松散,看来这个欧阳只怕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她微微探了探脑袋,细细打量这拨人。   这些男人年纪都不是太大,瞧着多数都是二十上下的光景,有一两个年长一些,也不过三十的样子。花楼里的姑娘们都在殷勤劝酒,撒娇笑闹,热闹得了不得。倒是首席的位置,一个男人一脸无奈的坐在那里,旁边的两个姑娘哆哆嗦嗦地离他三尺远,靠都不敢靠,脸上挂着勉强的微笑,苦得快能滴出水来。   于是旁边桌子上一个男人嘲笑他,“七叔,今天是大伙儿为了庆贺你受封怀化将军而设的宴,你这般不解风情,岂不是伤了美人儿的心,也扫了大家的兴。”   旁边的人纷纷起哄,非要让那位“七叔”旁边的两位姑娘给他敬酒。   “七叔”道,“你们这些家伙,明明说好了只是来喝酒庆祝,把我诓进花楼来已经是过份了,切莫得寸进尺。”   旁边有个人就大着胆子抱怨了,“七叔,我们跟着你,向来遵守军纪,可这军纪中也没规定说休假时不能喝花酒。今儿你不动手,我们怎么好一时动手,难不成大家都素着不成。”   他旁边的姐儿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眼波流转,伸出一根白细的指头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他便故意装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出来,苦着脸对首席哀求着,“七叔~”   “七叔”笑骂,“滚你的球,尽是歪理。”   陆琅琅听着里面热闹一片,心中却是不喜,正准备退走,再找找看是否有其他的合适的人,忽听得身后有人问,“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陆琅琅吓得啊的一声,这什么人啊,属猫儿的吗,走路没有声的。   顾淮安站在陆琅琅身后,看着这个被吓到炸毛的小丫鬟,好笑的说,“你做什么干捧着不送进去。”   陆琅琅小声回答,声音抖得快听不到了,“我,我害怕。”   顾淮安笑道,“我带你进去吧,他们只是爱胡闹,不伤人的。”   里面有人听见了动静,就扬声喊,“淮安,站在那里干嘛呢,被什么美人缠住了?”   顾淮安笑着说,“去你的,就你事儿多。走吧,你跟着我进来就好。”   陆琅琅低头翻了个白眼,还说别人事儿多,要不是你,我都溜了。   她没办法,只好低着头,捧着那盘糕点挡在额前,尽量从外围走,不想引人注目。   倒是顾淮安,顺手往首席一指,“把东西送到那里去。”他本是好意,这个小丫头才丁点大,那些毛手毛脚的同袍别再一个莽撞把人吓着了。倒是将军素来洁身自好,必然是妥当的。   陆琅琅咬咬牙,心里感谢了顾淮安的八辈儿祖宗。仍然装的哆哆嗦嗦的,把糕点送到了“七叔”的席面上,然后就准备退下。   谁知邻桌的那个专门找事的突然就开口了,“七叔,美人你不要,不然这样吧,让这个小丫鬟伺候你喝酒,这样总行了吧。”   话音刚落,四道目光箭一样地扎进他眼里。   “七叔”和那个小丫鬟动作一致地转头盯着他,都表达了一个意思,禽兽!   !   !!   “七叔”久经沙场,气势过人不奇怪,可是一个花楼里端茶倒水的小丫鬟,居然有如此锐利的眼神就不对了。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身边花楼的姑娘噫了一声,“你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没见过?“找事儿的”闻言一愣。就在这光景,一桌的酒菜带着糕点还有汤汤水水的菜肴已经向他迎面泼来。   陆琅琅出手极快,她原本是准备掀桌子的,可是那个“七叔”也不比她慢,一掌按在了桌面上,陆琅琅也不与他较劲儿,立马转手一挥,桌上的东西全被她挥向了那个“找事儿的”门面。   同时,她另一手拔出了短剑就向“七叔”刺去。   七叔疾退,陆琅琅也不追,翻身朝窗外飞去,一边退一边道,“就你们这样,连给我家公子提鞋都不配。”   “找事儿的”冷不提防,被泼了个满头满脸的酱油汤水,一时呆若木鸡,待他回过神来,气得跳脚,二话不说就追了出去。   其他人都跳了起来,各种“问候”都冒了出来,纷纷追了出去。   七叔原不想追,但是没有想到“找事儿的”这么冒失,于是对顾淮安道,“召集人马,防止有埋伏。”   顾淮安神色一紧,立刻领命而去。   七叔也跟着其他人从窗口追了出去。   只见那道小小的身影灵活的像一缕轻烟,在前面一路遥遥领先。   “找事儿”在后面穷追不舍,口中连连大骂“你妖女”。   陆琅琅在前面回嘴,“你禽兽。”   “你这个妖女……”   “你这个禽兽……”   后面追着的其他人终于有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的。   离开了花楼,这些人终于正色了一些,有人抽到“七叔”身边,“将军,我觉得前面这个,路数有点不对啊,会不会是故意引我们去什么地方,会不会是陷阱?”   七叔脚下生风,“这古田县城可有异动?”   那人摇头,“混进来一些不知底细的人是有的,但是绝不至于能有什么大动作。”   “那就去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七叔见陆琅琅落脚在一个高墙上,陡然停住了身形,转身望向他们,双手叉腰,哈哈大笑三声,“你们这些禽兽,看我家公子不收拾你们。”   “找事儿”真正的大名叫段浩明,也是将门子弟,如今跟在“七叔”欧阳昱麾下行事。他被陆琅琅骂了一路禽兽,早已经气得七窍生烟。正要翻墙进去,忽听得远处兵马之声响起,已是顾淮安带着兵马追了过来。   段段浩明大喜,“那个妖女进了这个宅子,快把这宅子围起来。”   说完他就要翻墙进去追。   欧阳昱一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段浩明只觉得像一把铁钳夹住了自己的肩膀,疼得顿时身形矮了半截。   欧阳昱低声呵斥道,“你真是喝多了,一旁醒醒酒去。”   段浩明陡然清醒过来,一声不吭,让到了一边。   欧阳昱围着那围墙,走到了这座院子的正门。精致却不豪气的门面,似乎是象征着主人有钱却不显贵的身份。   欧阳昱盯着那院门细细看了几眼,对顾淮安微微一扬下巴。   顾淮安立刻让军士上前叫门。   可奇怪的是,院内似乎慌张了一会,闹出了一些动静,却没有任何人来应门。   欧阳昱剑眉一挑,冷声喝道,“围起来。”   刚才那些笑闹的气氛顿时变得萧飒冷肃,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收了起来,只听到马蹄声、兵士的脚步声和兵甲撞击的声音。   那几个跟着段浩明一起在花楼里喝花酒的人,也从亲兵收里接过了军刀,紧握在手中。   还是没有人来应门,顾淮安亲自上前敲门,仍然毫无响应。   不对,这宅子有古怪,他们在城中的暗线白日还看到这户人家是有人正常进出的,怎么明明里面听见动静,却没有人应门。他回头看了欧阳昱一眼,欧阳昱一点头,顾淮安便一脚踹开了院门。   院门轰然倒地。 第10章 陆琅琅巧设竹笼阵   那位公子是在床榻上被惊醒的,左右的暖玉温香正贴着他睡得香甜。他不悦的问,“怎么了?”   门外的下属低声道,“公子,欧阳昱把院子围了。”   “什么?”公子大惊失色,抓了一件衣服胡乱披在身上,就过去开了门,“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属下脸色也是黑到不能再黑,一肚子骂娘,他们一路掩藏踪迹,白天待在密林里忍受虫蚁,晚上忍着困意赶路,连个火把都不敢点,就是怕走漏风声,可是如今到了古田才一天,就被欧阳昱给堵了。这简直是衰神附体都没有得这么衰的。   “属下也不知道,他调集了兵马,正在砸门。”   公子气得抬脚就要出屋,“快走。”   那属下一把拦住他,“公子……”   “干嘛?”那公子气急败坏。   “你身上……是女人的衣服……”   那公子悻悻地扯掉了披在肩上的衣服,进去重新穿了自己的衣服出来。连看都未看那双孪生美女。   “处理好。”他只对下属留了一句话,就走了。   那个下属提刀进了房间,那对千娇百媚的姐妹花还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抹了脖子。   那人抹黑随手抓了一件衣服把刀一抹,就跟着出去了。   顾淮安已经带人冲进了宅院,一群兵士如狼似虎、杀气腾腾地扑了进来,但是,“没人!”   “没人!”   “这里也没人!”   这就奇了怪了,明明刚才还有动静的宅院,现在却连个喘气儿的都没有。   欧阳昱一双眼睛在火把的照耀下明暗不定,他突然扬声,“传令下去,城内有反贼踪迹,全城戒严,若有随意走动的,都抓起来。”   段浩明还跟在他身后,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有点感激又有点心虚,他低声“七叔,知道你给我出气呢,不过……说她是反贼,是不是有点儿过啊?”   旁边立马就有人给了他一拐子,“你真喝多了啊,到现在还看不出来,那小丫头是故意引我们到这里来的吗?这宅子肯定有古怪。”   方才那丫头的轻功,要想甩掉段浩明,那是轻而易举,但是她像遛狗似的把段浩明遛到了这里,这举动本来就不正常。   护有亲兵前来传信,“将军,顾参将请您过去。”   欧阳昱大步地走进院中,很快来到了后院的那个房间。   “里面死了两个女人。”顾淮安站在房外,面色很不好,“进退有度,下手狠辣,绝对不是一般的人能干出来的。”   欧阳昱冷笑一声,“继续搜,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魑魅魍魉。”   院外有狗吠传来。   顾淮安道,“这院子方才肯定是有人的,绝不可能凭空消失不见,定然是有地道或者暗门。我让他们找来了猎犬。”   正说着,已经有兵士牵着猎犬进来了。   顾淮安让他们牵着猎犬进屋闻了一圈,那几条猎犬不约而同地去嗅一条落在地面的锦衣。   顾淮安捡起来一看,是件女人的广袖罩衫,不过上面倒是有些男人的体味。顾淮安有些嫌弃地递给了牵着猎犬的兵士,“让它们追。”   这时,狗可比人灵多了。   兵士一下令,几条猎犬狂啸着扑了出去。果然,在不远的一间房间里,找到了地道的入口。   欧阳昱眼中的光芒锐利得如同刀剑,“呵呵,这古田城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他待在古田也有两年的时间了,不敢说滴水不漏,但是也少有人敢在他眼皮子下作妖,今日要不是那个小丫头,他还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章书。   果然是世道要乱了,什么牛神马鬼都敢出来遛遛了。   欧阳昱和顾淮安都紧跟在兵士和猎犬的后面,进了地道。   这条地道足够两人并肩而行,欧阳昱越走脸色越黑,最后地道的出口竟然是城北的一片荒林,地面上全是马蹄的印子。   亏是今晚这突如其来的一出了,要不然,要是万一哪天打起来,他又驻守古田城,那可真有“好戏”瞧了。   欧阳昱面如沉水,“给我追。”   猎犬突然朝林梢叫了起来。   众人都警觉地抬头向上看去,一个身影正站在枝头随风摇晃。那低头看着他们的,正是陆琅琅。   陆琅琅嘟着嘴,很是不满,扬声道,“真没用,给你们通风报信都抓不住人。”说完她脚下一点,像夜鸟投林,身影闪了几下,就不见了。   下面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要说方才情势紧张,他们只是觉得陆琅琅来得蹊跷,还不知她的用意,那么此时他们完全可以肯定,陆琅琅就是前来通风报信。   一班“真没用的”的大老爷们,面面相觑,脸有点发烫。   欧阳昱道,“追。”   紧跟而来的段浩明有点儿蒙,“追谁?”   顾淮安伸手就给了他一个脑冲,“两边都得追。”   军中自有一套紧急的联系方式,不到一盅茶的功夫,惊人的马蹄声如同暴雨一样砸在了地面,不知惊吓了多少古田城中的人。老百姓们担心外面真的打了起来,而古田城内那些心思叵测的人,则提心吊胆,生怕被欧阳昱找上门。   陆琅琅才懒得管那些,她正在赶回惠山小院的途中,一时想起那些黑衣人狼狈逃窜的样子,痛快得哈哈大笑;一时想起到底还是被他们逃了,又咬牙切齿地骂欧阳昱他们没用,白费姑娘使了这么大的劲儿给你们通风报信。   她也不着急,因为是施展轻功,专挑捷径走,可是她已经折腾一晚上了,肚子早就空无一物,饿得咕噜咕噜叫。她只能不时停下来,看看能不能先找几粒野果也充充饥。要是进了惠山,哪里遍地都是竹子,竹子生性霸道,很难容的下其他的果树,再想找果子就更难了。   于是她像只猴子一样在崖壁上窜来窜去,好不容易找到一棵生在崖壁上的野果树,上面有好些熟透的野果,陆琅琅高兴地摘了一棵,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啃了起来。还没啃两个,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了过来。陆琅琅居高临下一看,哎吆,没有火光,这……这可真是做贼的碰上劫道儿的,巧到不能再巧了,啊呸呸,她才不是劫道儿的呢。   不过,她只有一个人,下面可是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其中不乏高手。硬碰硬,完全没有胜算啊!怎么办呢?   陆琅琅一边啃着果子,一边挠头。   马蹄声越来越近,陆琅琅还没有想出好招来。   可是听着听着,她就觉得不对了,这动静儿,不像是一拨人啊,都赶上兵营开拔的架势了。   果然,更远处隐隐有火光传来,还有隐约的号令声。   嗯,有追兵?   陆琅琅眼珠子一转,有追兵就好办。她有抓了几个果子塞进了兜里,朝山上窜去。   夜色很黑,那位公子的脸色比夜色更黑,他远道而来,自以为筹谋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高人一等,谁知不过一个白日的功夫,就被老对头追得如同丧家之犬。而且都这般狼狈了,居然还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池。如今的他,犹如盲人也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脚踩进了坑里,拔不出来了。   可眼下哪里还有功夫去琢磨到底哪里出了岔子,赶紧逃命先。   他对着□□的名驹狠狠地又抽了几鞭,那马儿吃痛,发足狂奔,可就在这时,紧跟着他的一个下属,急急喊了一声,“公子,小心埋伏。”   公子大惊,死命地勒住马缰。   果然上方的山路上传来阵阵异响,还有鸟兽四散的惊声。   公子惶然四顾,前有伏兵,后有追命的死对头,他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境地。   那个下属倒是有些狠劲儿,“公子,如今肯定退不得,欧阳昱的那些追兵可是从兵营中发出的,人力不是我们能敌的。倒是前方,虽有埋伏,但是底细不明,说不定只是故弄玄虚呢?大不了我们拼死相争,必定送公子过去。”   公子已经只知道说好了。   那个下属率马前行,又过了两个弯口,他不由得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定睛一看,连他都不禁破口骂娘。   原本这条山道就是惠山中的一条小路,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是路况却不错,跑马没有问题。而且两侧参天的竹林一遮,极为隐秘,所以他们特地挑了这条路走。   可如今眼前的这条路,两侧胳膊粗的毛竹倒下了无数,把前路布成了一条乱七八糟网笼一般的通道,这别说骑马了,就是徒步想传过去,都得使出吃奶的劲儿。   这到底是哪个缺德的干的?就不能给人一条活路走吗?   那位公子望着毛竹密布的山道,听着身后追兵的动静越来越近,万般无奈,只能喊道,“通通下马。”   那些随属只能抽刀下马,跟着他进去竹林中。   其实那竹林中虽然骑马不便,行人倒还是可以的。   躲在暗处的陆琅琅看着这拨人的形迹,微微挑了挑眉。   她已经把人拦了下来,接下来,欧阳昱要是还抓不到人,她改天就定做个饭桶将军的牌匾给他敲锣打鼓送进兵营去。 第11章 大海里翻船   不过些许时间,欧阳昱已经骑马率兵追了上来。   一干人等,看着乱竹密布的山道,还有一群无主之马,先是惊讶,继而大笑出来。   “这是何人所为,简直妙不可言。”   还有何人,十之八九就是那个“妖女”小丫鬟。   欧阳昱也不禁嘴角带笑,这些倒霉蛋儿到底是怎么惹上了这个“小煞星”,引得她如此穷追不舍,落井下石的。   他抬手向密林中一指,身后有十多骑的军士整齐地跳下了马背,闪入了林中。猎犬也很快跟了上来。   前面在密林中逃窜的人慌不择路。他们此时只能暗恨自己为什么会挑惠山竹海这条路,这竹林又密又高,连星斗都看不清,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们在竹林中兜兜转转,后面的追兵却在猎犬的带领下飞扑了过来。   那位公子的属下无奈之下只能兵分两路,希望能迷惑后面的追兵。   可是欧阳昱他们带来的人数远超他们,莫说兵分两路,就是再分两路也不成问题。而且那猎犬就只奔着那位公子的那一队而去。   先前那位公子的下属,一看如此这般,肯定不是办法。索性让人护送着这位公子先走,自己留下来拦截。不说那些追兵,最起码那几条猎犬是万万留不得了,否则他们今夜就别想走脱。   这人虽说挑主子的运气不怎么样,但是一身本领倒是不容小觑。   他刷刷几剑就砍倒了一片毛竹,清出了一块空地。   追兵很快就到了。   这人双手一抱拳,“不知来人可是欧阳将军麾下……”   欧阳昱懒得理他,一挥手,身后跟着的一组人就窜了出去。   这几个人身形中等,但是落脚无声,出手老练,一言不发,就联手朝他攻去。   这人大叫,“欧阳将军,你们怎么以多欺少……”   林梢的陆琅琅嗤笑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谈什么以多欺少。   她的嘲笑声夹杂在枝叶摩挲的声音中其实细不可闻,但是是欧阳昱还是听到了,他抬眼朝陆琅琅的方向看了一眼,陆琅琅回了他一个鬼脸。   欧阳昱也没有出声,继续关注着前面的打斗。   那几个军士,虽然单独分开功夫都不是顶尖的,但是合攻之术很是奇特,那人虽然武功很高,但是左支右绌,分身乏术,没能走过几招,便被刀架在脖子上了。   而这边刚结束,前面便又猎犬呼哧呼哧地声音传来。   陆琅琅抬头一看,哎吆,可不是那位公子么,被人押了回来。她冲着那个公子呸了一声,活该。   欧阳昱在下面忍不住抬头又朝她看了一眼,小姑娘家家的,乱吐什么口水,不知道这林子里风大么?   这位公子的随从可能也溜走了几个,但是正主抓到了就行。   亲兵举着火把靠前,让欧阳昱看清楚了这位公子的脸。   欧阳昱一下子就乐了,“哎,快来看看啊,这个小贼怎么长得这么像梁王世子殿下呢?”   顾淮安一愣,不由得上前一步,这哪里是像,这位明明就是梁王世子李明卓。他不由得抬眼望向欧阳昱,两人眼神一交汇,电光火石间,顾淮安就明白了欧阳昱的心思,他哈哈一笑,“别说啊,还真有几分相似。”   李明卓原本还低着头左右闪躲,现在看欧阳昱都识破了他的行藏了,索性大声道,“欧阳昱,你深更半夜带着人给我设埋伏,是什么意思,小心我告知父王,要他砍了你的脑袋。”   欧阳昱就笑了,“果然是小贼一个,梁王世子殿下才不会像个懦弱小儿,打不过别人就回去喊爹爹。”   “你……我是李明卓,梁王世子,你们吓了狗眼……”李明卓气得直磨牙,可又不能应着他的话,再拖出梁王来,只能开口大骂。   欧阳昱给顾淮安使了个颜色,顾淮安立刻上前,一拳扎扎实实地击在了李明卓的小腹,“让你抹黑梁王世子的名声。”   李明卓痛得腰都直不起来,“顾淮安……你这条……欧阳昱的走狗,我要灭了你全家……”   顾淮安从一个被抓的人身上扯了条汗巾下来,捏开了李明卓的下巴,就把汗巾塞进了他的嘴巴。   顾淮安借机在李明卓耳边轻笑,“小贼,这话你都威胁我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换个词儿。来点新意。”   李明卓听得眼前一黑,这两个混球,明明就是认出他来了,可如今偏偏又说他不是,他倆到底起了什么心事?   “嗯……嗯……嗯……”李明卓使劲儿挣扎,仍然被兵士们拖走了。   李明卓被抓走了,但是欧阳昱的兵士们却没有撤走。他抬头对仍然挂在林梢的陆琅琅道,“小姑娘,今天多谢你帮忙,有道是大恩不言谢,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你尽管提。”   陆琅琅被刚才那几个兵士的联合阵法搞得有点警惕,故而没有下来,“我没什么要你帮忙的,不然你把那些坏人都砍了脑袋,就算帮我出气了。”   “哦。”欧阳昱的手在背后做了一个手势,“原来是那帮坏蛋欺负你了,来,你跟我说说他们都干什么了,我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砍了脑袋。他们要是真的那么坏,我就去砍了他们。”   陆琅琅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欧阳昱温言道,“刑法、律法、军法,我身为朝廷的将军,总得依法行事,你要是愿意,我不妨帮你一帮。”   在后来的无数年中,当陆琅琅再想起这段大海里翻船的黑历史的时候,总会长长地感慨一声,眼神里满是唾弃与不忿,“宁可信这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的嘴。”   但此时的陆琅琅还是嫩了一点,对于这种表面上看起来正气浩然的将军,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小信任的,她气呼呼地说,“我那天出来玩,回家晚了,翁翁出来找我,无意中撞见了他们,他们就要杀人灭口。”   欧阳昱鄙弃地道,“果然禽兽。”   陆琅琅听他帮自己骂人,心中高兴,觉得欧阳昱很上道,“就是,一群藏头露尾的小贼。”   “那你翁翁还好吗?”欧阳昱接着问。   “被他们打伤了,胳膊都废了。”陆琅琅有些不高兴。   欧阳昱又道,“这样吧,他们虽然有杀人之举,但是你翁翁并没有丧命,我去砍了他们的脑袋,这惩罚有点重了。不然这样吧,你跟我们回去,我让你每天揍他一顿出气,直到你的气消了为止。好不好?”   陆琅琅一高兴,“好……”哎,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啊,“不好,我又不认识你们,干嘛要跟你们走啊?”   欧阳昱在下面不说话,仰头微微笑。   竹林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陆琅琅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觉得自己肯定疏忽了什么。她哼了一声,“不跟你们说了,我回家了。”   她腰身一扭,足下在竹梢头一点,就准备弹起。但是,迎面而来的一张泛着银色的大网,把她罩了个严严实实……   费了好一番折腾,欧阳昱终于把陆琅琅捆成了一个粽子,不但把她捆得动弹不得,而且还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而且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后面赶来的段浩明,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来,一边搂袖子,一边嘿嘿冷笑,“妖女,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陆琅琅两眼瞪得像两个西域大葡萄,害怕得都快滴出水来了。   欧阳昱两指一弹,正中他的脑门。   段浩明嚎一声,吃痛得抬手去揉脑袋。   欧阳昱也不理他,亲自拎起陆琅琅,放在自己的马背上,然后翻身上马,回营了。   段浩明在后面嘀咕着,“妖女,看小爷回头收拾你。”   咚,这次又被顾淮安给弹了一下。   段浩明怒了,“又怎么了?”   顾淮安看着他只想叹气,“你啊,别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你回去以后,离她远一点。”   “为什么,她泼我一脸的酱油醋汁,还喊我禽兽,败坏我名声,还不让我收拾她?”段浩明不忿。   顾淮安摇头叹气,在他面前竖起了第一根手指,“第一,她对我们有恩,要不是她今晚通风报信,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给一锅端了……”   接着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小七叔抓她,是因为她听到了李明卓的名字,又不知道她的底细,怕她走漏风声,所以最多也只是扣住她几日,最后还是得奉上一份大礼,把人给放了。”   段浩明两眼蒙圈,一脸绝望,“啥,还要放了她?”   顾淮安默默地竖起了第三根手指,“今晚抓李明卓,只出动了三队铜甲卫,但是刚才抓她,小七叔出动了两队金甲卫,才得了手。你……”他拉长了声调,上下打量了一下段浩明,“你能打得过她吗?你就不怕她改天回头再来收拾你?”   铜甲卫、银甲卫和金甲卫,是欧阳昱麾下最神秘的亲卫,由他亲自训练的,等闲不会出手。而且采用淘汰制,古田大营的二郎们打破头了想进去。   段浩明想起了自己每次参加选拔赛,都被铜甲卫折腾成了死狗的模样,默默地揉着脑袋回去了。 第12章 陆琅琅的“心上人”   夜风微有凉意,与陆琅琅死死盯在他脸颊上“火热”的目光形成了微妙又强烈的对比。   欧阳昱的目光直视前方,露出紧致刚硬的下巴,从他怀里这个角度望过去,其实挺好看的。   欧阳昱没有说话,作为欧阳老太君的么子,好几个侄儿侄女都比他大。幼年时,他是在老太君和一堆嫂嫂的看护下长大的,所以说他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也不为过。   从小他雪白可爱,少年时俊朗如朝阳,如今虽说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这些年,只要稍微收拾一下,依然是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一个。   所以他身上从来没有缺少过女子爱慕的眼神。十来岁的时候,他还会脸红一下,但这些年过来,他已经对女子的目光并不如何在意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马背上这个小丫头用异常“热烈”的眼神盯了他一个多时辰,他还是有些吃不消。   他不是没有尝试假装恶狠狠地瞪回去,但是陆琅琅这种几乎是纯“野生”的姑娘,哪里会在乎这种没什么杀伤力的眼神,更何况她自己就有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高兴时,顾盼生辉,愤怒时,更是犹如两团烈火在烧,灿若星辰,完全不需要言语,就能表达她的愤怒。   陆琅琅:你这骗子!   欧阳昱:……   陆琅琅:恩将仇报!   欧阳昱:……   陆琅琅:禽兽,连我这么小的小姑娘都骗?!   欧阳昱:……   陆琅琅:你等着,姑娘我跟你没完!   欧阳昱无奈地眨眨眼,放弃了跟她对视。这个小丫头正在气头上,他不管出什么招都不好使,还不如先等上一等。   等到回到古田城的时候,欧阳昱觉得自己的脸上,几乎被陆琅琅的眼神生生地烧出了两个洞。   顾淮安来问他,“要怎么安置这位姑娘?”   这位小丫头虽然年纪小,但到底是给他们通风报信了,太亏待她,实在说不过去。而且还不知道她的来历与底细。   欧阳昱道,“大营里不方便,便把她安置在古田城里。”   顾淮安琢磨了一下,“我们虽然在这里有个小院子,但是地方恐怕不够用。”   欧阳昱想了想,“就刚刚李明卓待的城北那间院子吧,让人围起来,我正愁找不到谁是主人呢,倒要看看谁敢来跟我讨要这间院子。”   顾淮安顿时明了,梁王世子李明卓突然出现在古田城,肯定是古田城里的有人跟他互通有无,而且职位肯定不低。可惜如今事败,只怕躲都来不及呢,哪里还有人敢跟这间院子扯上关系?   以往欧阳昱并不如何为难古田城的这帮文官,但他们若是真以为欧阳昱是个菩萨心肠,那可就大错特错,而且如今事态变化万千,欧阳昱并不介意就此机会,压他们一压,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欧阳昱亲自挑了一间房子,把陆琅琅给拎了进去,给她松了绑,但是却没给她解开穴道,“我们约法三章,第一,你不要离开这间院子;第二,你不要伤人;第三,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我让人给你准备好吃好喝的,过几日让你高高兴兴地离开。”   陆琅琅快气炸了,她头一次吃这么大的亏,恨不能扑上去咬欧阳昱几口才解恨。但是如今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欧阳昱只见这个小姑娘双眼冒着火星,勉强地点点头。   于是他就给陆琅琅解开了穴道,谁知道……   “非礼啊~”陆琅琅尖声叫了出来。   等在屋外的那些人,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要不是门还没关,欧阳昱可真的就说不清了。   欧阳昱知道这个小丫头肯定会耍花招,但是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这个,连忙出手点住了她的哑穴,很是无语地看着她。   陆琅琅挑衅地回望着她,怎么样,你敢把我困在这里,你就等着吧!   欧阳昱还真的没有遇到这样生猛的小姑娘,有点头疼,“不要捣乱,不然我可就把你关到牢里去了。”   陆琅琅开始磨牙,像极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老虎。   欧阳昱摸了摸她脑袋,“你乖乖听话,在这里休息一下,等我处理好事情,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欧阳昱给她解开了一些禁制,让她能自由走动,但是依然不能使用内力,然后转身就走了。   陆琅琅气得拿茶杯砸他,但是没有了内力,哪里能砸中欧阳昱。   屋外有几个人把门窗都看得严严的,陆琅琅气得跳脚,但是一时无法可想,索性倒头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陆琅琅的确是累了,白天盯了一天的人,晚上光凭着自己的两条腿到处跑,后来又被欧阳昱放在马背上颠了半夜。她这倒头一觉,一直睡到了天光大亮,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屋里早有一个丫鬟守在那里了。   “姑娘醒了,婢子春兰伺候姑娘洗漱。”那丫鬟手脚娴熟地拧好了热帕子,过来准备给陆琅琅擦脸。   陆琅琅不是一个随便迁怒的姑娘,看着这个春兰柔柔顺顺的样子,倒也不好向她发脾气,顺手接过了帕子,“我自己来。”   洗漱了一番之后,春兰端来了早膳。   陆琅琅虽然一肚子气,但是那早膳有熬的香绵的清粥,喷香的肉包子,咸甜的油焖笋,甚至还有两道清爽的配菜,她的气不由得消掉了一半。   埋头吃了个肚儿圆,陆琅琅这才想起来,“你是哪里来的丫鬟?”   “婢子是主家是陈校尉,就住在这古田县城,今早,我家校尉大人命我过来伺候姑娘的。”   “陈校尉又是哪一个?”陆琅琅完全对不上号,“唉,无妨,我且问你,那个姓欧阳的呢?”   春兰捂住嘴笑,“姑娘说的是哪一位欧阳将军?”   一提起他,陆琅琅眼里就冒火,但是她眼睛一转,“这么说,还有其他姓欧阳的将军?”   春兰点点头,“欧阳家是威名远扬的将门,光跟我家老爷常来往的,就有好几位欧阳将军了。”   陆琅琅眼睛转了转,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长得还算过得去,差不多二十左右的模样。”   “二十左右,那想必是刚刚升为怀化将军的欧阳昱将军了。”   “他是什么人?”陆琅琅想起了她爹爹教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决定先摸摸这个欧阳将军的底细再说。   春兰一早被陈校尉派来服侍陆琅琅,陈校尉正是昨晚跟欧阳昱一起喝酒的人之一,心中明白欧阳昱为什么要扣着陆琅琅,故而特别嘱咐春兰要小心服侍,不可怠慢。但其他的,他并不觉得自家的一个丫鬟能知道什么军中机密,故而并没有其他什么交待。   但是男人还是小瞧了女人们的八卦能力。   再柔顺的女人,说起八卦来,那能力绝对不亚于军中最犀利的探子。   “欧阳将军单名一个昱字,是东海欧阳家的公子。他年纪虽轻,可是却是老太君的老来子,所以辈分倒是挺高的。好几个比他年长的欧阳将军,都得管他叫叔叔呢。”春兰掩袖轻笑。   陆琅琅呵呵,果然“老”奸巨猾,“这个欧阳昱风评如何?”   春兰眼中就有了戏谑,“欧阳将军的风评……”她挑了个大拇指,“当然是一等一的好。”   谢晗觉得陆琅琅小,童昊也觉得陆琅琅小,昨天晚上的那些男人,包括欧阳昱都觉得陆琅琅是个小丫头。   但是对于春兰来说,陆琅琅可不小了,在村子里,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半数都定亲了,甚至有些都嫁人了。少女怀春,想方设法“偶遇”心上人的事情,在乡野可是常见的事,所以春兰便有了如此误解,以为陆琅琅是面子薄,拐着弯儿向她打听心上人的消息。她想了想自家的老爷平日里夸欧阳昱的话,“嗯~欧阳将军年少有为,英勇善战,足智多谋,武功高强,为人光风霁月……”然后她又加了两句自己的看法,“更难得的是形容俊美,风度翩翩,是难得的美男子……”   陆琅琅的表情十分之古怪,她看着春兰,眼角微抽。看来这个欧阳昱,不但心思狡猾、表里不一,而且还到处招蜂引蝶,放荡不羁,真的是坏透了。   春兰不知道为什么陆琅琅的表情那么古怪,不由得反问,“难道不是吗?”   陆琅琅:呵呵。   春兰以为陆琅琅是不好意思,也不用陆琅琅问,将平日里侍女们口耳相传的一些欧阳昱的事情娓娓道来,“……当年欧阳将军初来乍到,连扬州城里的贵女们都驾车来古田县城,只希望能在他沐休之日,能偶遇一面……”   能让侍女们感兴趣的事情,要么就是英雄壮举,要么就香艳的传奇,陆琅琅忍耐着听着,还有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日子倒也不难过。   但是欧阳昱那头,可就没有这么轻松写意了。 第13章 意外   自从欧阳昱把陆琅琅关在了城北的院子中,他便命手下人去往这古田城里大小官员的各处宅院,将人全部都“请”到了府衙之中。   古田城虽然是个不大的县城,但是因为地理位置十分的尴尬,处于三府交汇之处,可是军事位置又十分的重要,是以欧阳昱无论从官衔或者实权,都比古田县令高上许多。他平日里与这些人偶尔交往,倒也和善,常令人如沐春风。但今日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火大,故而冷着一张脸,高坐堂上,一言不发,让这些被请来的人,心中惴惴不安。   半夜被人从床上吵醒的,不光有古田县令等人,更有在古田城中设了小宅子的一些军中将领。文官还好,虽然心中不满,嘴巴一个个都抿得紧紧的,但是那些武官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有几个是骂骂咧咧地进了府衙,但是一看见冷脸坐在上面的欧阳昱,心中都是一懔。   “欧阳将军,不知深夜招我等来此,有何要事?”有人开口询问。   欧阳昱淡淡地丢下了一句,“这古田城中,有人要谋反。”   大堂上一下子落针可闻,但紧接着就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一时间,热闹极了。   欧阳昱大晚上不睡觉,可不是为了听这乱糟糟的戏。他的目光在堂中众人的脸上一扫而过,并不如何介意他们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径直丢下来一句话,“如今其中重要的人物已经拿下,正在询问中,想必,那样处尊养优的人,也吃不了这么大的苦头,过不了一会,也就开口了。”   堂中有人的腿顿时就软了。   欧阳昱又来了一句,“若是有人愿意自首告白,我倒也不介意给他记个告发有功,回头可从宽处置。可若是……最后是被审问出来的……”   欧阳昱的身体往前微微倾了倾,那张俊美的脸在烛火的照映下有些惑人的意味,跟他下一句的语境犹如冰火两重天,“我一定秉公办理。”   森森的杀意从他冷峻的眉眼见朝着众人扑面而来。   堂中众官员将领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脊梁骨直冲天灵盖。难怪这个欧阳昱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怀化将军……   堂中就有人首先应和,“将军说的对,要是谁知道些什么的,赶紧说出来,这种抄家灭族的事儿,要死自己一个人死去,莫要牵连家人。”   欧阳昱也不管这些人说什么,他站了起来,“我去看看那边,亲自‘问候’一下,诸公若是有想起什么,不妨找人来回禀我。”   欧阳昱出了大堂,转了个弯,在不远处回事房的一间屋子里坐了下来。顾淮安正在里面吃汤饼,见他进来,忙放下筷子。   欧阳昱抬抬手,示意他继续,旁边有亲兵立刻就给他端了一碗过来。   顾淮安也不跟他客气,继续埋头大吃。   待欧阳昱一海碗的汤饼入腹,顾淮安才问他,“可看出了什么没有?”   欧阳昱嘴角没什么笑意的一勾,“等着吧,兔子急了还踹猎狗呢,我们坐等着狗急跳墙就好。有动静立刻叫我。”   说完,他两眼一闭,往后一倒,半靠在胡床上,不一会儿,已有呼吸声响起。   顾淮安自己也累极了,特地交代了亲兵,“有任何动静,立刻叫醒我们。”然后他也闭眼趴在桌子上。   两个人都是困极了,昨日兵营里操练了一天,忽得欧阳昱晋升的喜讯,大家大喜过望,自然不觉得累;晚上在花楼,又被陆琅琅领着在古田城里遛了一圈,接着钻地道爬山的,现在还要跟那些老家伙勾心斗角。   两人都懒得说话,合眼就睡。   傍晚的时候,有人来报,“将军,顾校尉,有两个人不见了。”   顾淮安一抬头,就看到欧阳昱已经从胡床上坐了起来。   欧阳昱沉声问道,“是何人?”   “是县曹胡慎和归德将军黄润。”亲兵回禀。   顾淮安并不意味地挑眉,“是他。”   怀化将军是正三品下,而归德将军从三品下。   这位归德将军黄润已经年近四旬,若轮起军中资质,自然是比欧阳昱要老了许多,可是他为人刚愎自用,却又目光短浅,鲜有军功,能升到归德将军这个位子,还多亏了家族荫庇。偏偏他自己不觉得,反而认为欧阳昱靠着家族庇佑,裙带关系,年纪轻轻,处处压他一头,让他难以大展拳脚,故而平日里就多有怨言,常与欧阳昱为难。欧阳昱早就料到他迟早要出事,如今听到他的名字,丝毫不觉得奇怪。   欧阳昱迅速从胡床上坐起,“他们去了哪里?都跟什么人说话?”   亲兵叫燕回,跟着欧阳昱已经数年,熟知他的脾性,便直说了现下的情况,“这两人不见了。”   欧阳昱和顾淮安同时转头看向他。   燕回倒也光棍,“那两人方才都说要出恭,兄弟们早已将这官衙为了个水泄不通,所以就没跟着他们,可是一盅茶时间还不见两人回转,便派人去找,可是整个官衙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这两人。”   顾怀安见他神色间并不慌张局促,便知道他还有下文,“然后呢?”   燕回嘿嘿笑,“我让人牵着猎犬,跟在后面呢。这官衙茅房的后侧,居然有一个暗道的入口,也真亏这二位能屈尊降贵钻地进去。”   顾怀安想象着黄润那张总是不可一世的脸当时得黑成什么样,不禁捧腹大笑,“燕回,你无耻的样子,颇有你家将军当年的风采。”   燕回有些得意,“顾校尉,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家将军是风采尤甚当年,你瞧昨天把那小丫头被骗的。”   欧阳昱一挑眉,回头望了他一眼。   燕回立刻收声,双目低垂,仿佛自己方才什么都没说。   欧阳昱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还不前面带路,要是真让人跑了,自己去领军棍。”   燕回在前面引路,欧阳昱跟顾怀安来到暗道的入口。   这里是县衙的茅房,自然不会像农家那样,挖个粪坑,收集米田共。但是放着恭桶的房间,那里积年累月的味道,也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   守在那里的兵士脸色都不好看。   有人已经带着猎犬追了上去。   欧阳昱眉头都没皱一下,也跳进了暗道。   这条暗道并不长,通往的是府衙两条街外的一个小院。小院中并无人居住。   欧阳昱从暗道里跳了出来,就看见有兵士守在那里。   “人呢?”燕回问。   “正在找,上来之后就不见了。”兵士不敢隐瞒。   燕回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欧阳昱撇了燕回一眼,燕回心中一凛,不敢再大意连忙招呼人手,开始搜查。   顾淮安凑了过来,“先不说黄润此刻究竟在哪里,他最终的目的一定是要逃出城去,可如今我们把这古田县城看守得如同铁桶一般,他如果想要出去,会去哪里?”   电光火石间,两个人都想到了一个地方-城北的那间院子。   “这城里应该不止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顾淮安仍心存一丝侥幸。   欧阳昱没有回答他这个,反问,“守在那间宅子的有多少人?”   “一小队守在那个小丫头的小园子里,一小队在宅中巡视,还有一小队守在宅子外面。”顾淮安有点懊恼,他本以为那间宅子在这风急浪高的时刻,应该会人人避而远之,这样的话,这些兵士完全够用了,但是万万没想到,黄润和胡慎会铤而走险。   欧阳昱已经转身向城北而去。   欧阳昱心里很明白,密道这种东西,如果挖的到处都是,那就不是密道了。以黄润那种自私自利的脾性,在这逃命关头仍然带着胡慎这个小人物,肯定是胡慎了解密道的详情。如果那间院子里的密道是通往城外唯一的一条,黄润一定会去那个地方。   而那个小丫头身上被他下了手法禁制,内力使不出来,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要是万一遇上了黄润……欧阳昱眉头微皱,突然真心希望这城里还有其他通往城外的密道。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金哨,发出紧急召唤的啸声,城中的隐藏的金甲卫闻声而动,尽全力往城北赶去。   顾淮安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但是他没有欧阳昱那么好的轻功,只能去找来一匹马,带着骑兵往城北急驰。 第14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   黄润和胡慎摸到密道出口时,就听到密道外面有个女子轻声细语地在说话。   “小娘子,虽然说欧阳将军颇得那些贵女们的青睐,你也不用沮丧。到现在我还没有听说过哪位贵女跟欧阳将军独处呢。像你这样,把你单独安置在这里,还特地交代小心服侍的,更是从来没有过……”   黄润到底是武人,比胡慎耳尖,闻言不由拉住了胡慎,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好半天,只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嗯。   声音轻轻软软的,倒是很好听。   方才说话的第一女声再次响起,“小娘子,你看看铜镜,我给你梳的这个发髻好不好看,一会儿我再给你装扮一下,晚上要是欧阳将军来看你,一定让他看得眼睛都离不开。”   陆琅琅听春兰八卦了一天的欧阳昱的花边新闻,听得简直昏昏欲睡,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   春兰还以为是自己说得这些事情打击到了她,为了逗她开心,便给她拆了头发,细心地梳了一个双环望仙髻。   春兰手巧,因为陆琅琅年纪还小,所以没有挑太成熟的发型,这个双环望仙髻,看起来活泼又不失华丽,倒是让陆琅琅眼前一亮。   待黄润从暗道里跳出来的时候,陆琅琅正对着铜镜左顾右盼,十足像个等待情郎归来的思春少女。   黄润脚把春兰踢飞,伸手就抓住了陆琅琅的胳膊,冷笑道,“那个欧阳昱,整日呵斥别人不守军规,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呸,还不是背着众人偷偷地金屋藏娇。”   他肆无忌惮的目光在陆琅琅身上上下一扫,笑得不怀好意,“我道他多么正人君子呢,原来好得是这一口。”   陆琅琅本来就被欧阳昱封了内力,整个人都蔫蔫的,无精打采,被黄润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是莫名其妙。她侧头望着黄润,倒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黄润呵呵冷笑了两声,“有了你这个护身符,我看那个欧阳昱能把我怎么样。”   陆琅琅眨眨眼,不说话。   黄润只觉得自己掌中抓住的胳膊,骨肉纤细,犹如握住一团暖玉一般,他心中一痒,呵呵一笑,“这个欧阳昱,倒是艳福不浅。”   跟在黄润身后的胡慎惨白着脸,心中大骂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饭桶将军,要不是他强逼着自己从密道逃走,欧阳昱短时间之内,怎么也不会怀疑到自己这个小小的县曹身上,等风头一过,便可悄悄走脱。可如今欧阳昱一没打二没骂,只是让他们在县衙里坐了半日,这草包就自己跳出来了……   唉,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能硬着头皮抓紧时间逃走,可他在这要命的档口,居然还有心思去对一个小丫头动手动脚。   “将军,赶紧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胡慎没好气地说。   黄润回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很是不爽,这个县曹,方才让他在县衙中赶紧脱身,他拖拖拉拉的不肯;如今倒是急的火烧眉毛一般,“走。”   黄润强拉着陆琅琅往外行去。   顾淮安安排的几个兵士正守在院中,一看黄润从房中出来,不由得大吃一惊,“黄将军?您怎会在这里?”   黄润两眼一瞪,就爆了一句粗话,“老子在哪里,还轮到你们过问。”   兵士们知道黄润的为人,但是他们是受顾淮安之命守在这里的,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摸不清楚情况。毕竟黄润的品级在这古田大营里仅次于欧阳昱,却比顾淮安高了许多。   胡慎倒是前来两步,“黄将军有要务在身,还请各位速速让开,莫耽误了时辰。”   黄润拉着陆琅琅冲往院外,“都不许跟来,要是误了老子的军务,老子回头生劈了你们。”   那些兵士不敢再拦,低声交谈了几句,派出一个人向院外跑去,准备向顾淮安禀报。   那个兵士刚冲到门口,就迎头碰到了欧阳昱。   “发生了什么?”欧阳昱问道。   “黄将军说有要务在身,把院中的那位小娘子拉走了。”那兵士低声禀报。   欧阳昱的眸色一沉,回首对赶来的金甲卫中的一人道,“传令下去,把密道城外的出口给堵死。”   金甲卫自有自己的一套消息传递办法。   待黄润拉着陆琅琅在地道里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听到地道那头填土的动静,还有扑面而来的烟尘。   黄润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而胡慎面如死灰,手脚发软,只比死人多一口气了。   “完了,完了。”胡慎喃喃自语。   “滚,别触老子的霉头。哪里就完了,老子就不信,欧阳昱的女人在我手上,他还能拿我怎么样!”黄润恶狠狠地拧住陆琅琅的胳膊,开始往回走。   胡慎并不知道陆琅琅跟欧阳昱到底是什么关系,若是两人真的是情人关系,陆琅琅的年纪又实在太小了一些,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毕竟这些达官贵人们,什么变态的癖好多了去了。胡慎抱着那丝几乎不可能的奢望,跌跌撞撞地跟在黄润的身后。   黄润来到出口处,将高壮的身体缩在了陆琅琅的身后,“欧阳昱,老子也不想也你为难。你将老子送出城,老子就将你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毫发无伤地交还与你。   欧阳昱冷笑一声,“黄润,你好歹也是个朝廷三品将军,拿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做挡箭牌,这事若是传出去,也不怕弱了你祖宗的威名。”   “我呸!”黄润将佩剑架在了陆琅琅的脖子上,“少扯这些,让我走,我便放了她;不让我走,就让这个小娘子跟我一起下去服侍我。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老子不介意享受你没消受的艳福。”   黄润两眼紧眯,死死地盯着欧阳昱的表情。   欧阳昱面无表情,双目却看向站在黄润身前的陆琅琅。   陆琅琅紧紧地抿着唇,回望着欧阳昱,压抑不住的怒火让她的容颜有了一种超越年龄的美艳,迎着夕阳,仿若光芒万丈,容颜之盛,让众人几乎无法直视。   许久,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话,“欧阳昱,这就是你所说的,让我欢欢喜喜的?”   欧阳昱一时语塞,心中泛起一种奇特的窘迫,仿佛真的当了一回负心汉。   黄润听到陆琅琅这句质问倒是心喜,陆琅琅与欧阳昱的关系越亲密,这个挡箭牌就越好用。黄润缩头缩脑的窥探着屋外的情形。   欧阳昱已经将一干普通兵士全部撤走,如今园中以及院外,全部都是他的三甲卫。   黄润不是没有见过欧阳昱的三甲卫,知道这些人虽然名义隶属于古田大营,却实打实的是欧阳昱个人私兵,只遵欧阳昱一人号令。他心想,或许欧阳昱确实对这个女子极为看重,所以才只留三甲卫在场,好与他做交易。   黄润呵呵笑了起来,“小娘子,你挺有福气啊,遇上了欧阳将军这么一个怜香惜玉之人。”   陆琅琅在心中亲切的问候了黄家历代的祖宗,心想,姑娘我大概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到欧阳昱这个混蛋,骗我、捆我、禁锢我,害得我如今被刀架在脖子上都没有还手之力,还得冒充他的相好的来拖延时间。这种事情,陆琅琅还是第一次干,除了恼怒之外,还有一些莫名的羞愤。   陆琅琅微微低下头,以防止自己的表情露出破绽来。   欧阳昱沉默着,双目注视着陆琅琅,目光如水,他此时并未身着将袍,而是一身常服,如今站在园中,倒有些世家公子私会佳人的意思,而且他那张脸,颇有便是无情也动人的味道。   两人遥遥相望,若不是陆琅琅脖子上的锐剑,欧阳昱身侧层层的兵士,气氛倒也旖旎。   黄润终于先忍不住了,“欧阳昱,是个汉子就痛快一些,放还是不放?要放就快点;不肯放,哼哼……”他的剑在陆琅琅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你也别拦着老子到下面去快活。 第15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此时已日落虞渊,天光暗淡,金甲卫的众人在园中点起了火把。   四处明明暗暗,黄润只能看清明处的人和物,不知道欧阳昱是否在暗处有所布置,更加心急起来。   他正要再开口催促。   忽听得欧阳昱开口了。   他的声音清晰低沉,而且语气分外的温柔,“你不要生气,我这两天实在是忙,所以才没能抽空跟你细说。”   陆琅琅被他深情而温柔的语气弄得毛骨悚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倏地抬起,直接就迎上了欧阳昱的目光。   欧阳昱语气不急不缓,仿佛这园子里只有他跟陆琅琅两人花前月下,“不让你回家,让你在这园子是住着,是因为你年纪还小,你、我之间的事,要是让你家人知道了,我怕他们不知原委,生了不必要的担忧。这样的大事,要是再节外生枝,便好事变成了坏事。所以我才想等这一段时间过了,再陪着你回家,跟你家人说清楚。”   这话说得,不光黄润和胡慎听得瞠目结舌,这满园子的金甲卫都不由得侧目,这些金甲卫跟昨夜进山抓人的金甲卫并不是同一拨人,故而不明白欧阳昱跟陆琅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听了欧阳昱这番话,不由得腹诽,原来自家将军并不是不近女色,而是喜欢这样的小~娘子。只是,会不会,太小了?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到了陆琅琅身上。   陆琅琅其实十三岁了,若是论虚岁,那都往十五上靠了,但是她生的个子不高,尤其是黄润如今缩成一团躲在她身后,看起来就格外的娇小。   陆琅琅生平头一次脸红得像着火了一样,不是害羞,完全是恼羞成怒。她双目圆瞪,里面的怒火不光烧红了她的脸,更想将对面这个胡说八道的混蛋烧成了灰,恨不能生啃了他。但是脖子上冰冷的刺痛提醒着她,此时不宜发飙。   她气得全身发抖,旁人看来像是又羞又怕,好不容易才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   欧阳昱心中一松,一抹笑意浮现在脸上,“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不是骗你,都算数的。无论如何,我必定护得你周全。那些困扰你的小事,我自会给你办好。”   两人“情意绵绵”的目光交换着别人看不懂的“深情厚谊”。久久,陆琅琅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嗯。   这两人还真的是一对?!   黄润和胡慎看到了逃出生天的一丝希望,黄润的剑也从陆琅琅的脖子上移开了一些。   满园子的金甲卫疑惑的目光在欧阳昱和陆琅琅的身上来回不定。   莫不是他们英明神武的将军大人也难逃美人关?   有人从欧阳昱的身后悄悄递给了他一些东西。欧阳昱本来双手就背在身后,长身而立,黄润也看不清他到底在做什么。   “欧阳昱,你不要耍什么花样,这样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我也舍不得辣手摧花。你赶紧让开,我们走了,也好将她还给你,你们花前月下,双宿双……”   黄润的话还没说完,欧阳昱长臂一抬,亮出了身后的东西,那是欧阳昱惯用的强弓,上面三支弓箭已经上弦。   强弓崩如玄月,随着欧阳昱的手指松开,弦声在夜色中嗡嗡轻响,三支白羽箭离弦而去,快若闪电,往黄润的方向而疾射。   黄润大惊失色,一掌将陆琅琅推出,挡在自己身前。   欧阳昱提声高喝,“膻中、神藏、天溪。”   陆琅琅的眼睛更亮了。   前一句还是浓情蜜意的甜言蜜语,可音犹在耳,取人性命的三支锐箭就飞在空中了。   众人都被这样毫无防备的转折惊得目瞪口呆,只见被黄润用来当挡箭牌的陆琅琅不退反进,张开双臂迎向了那三支白羽箭。   三支白羽箭正中陆琅琅的胸前,那箭镞的力道之大,让陆琅琅的身形一震,一口血就喷了出来,随即委顿倒地。   黄润骇然,他还是小看了欧阳昱这小子了,为了抓住自己,连女人都不要了。而且还自己亲自动手。这得多狠的心哪……   如今暗道被堵,这个小娘子已经被他射死,他要想闯出去,只能……   黄润伸手就向胡慎抓去,准备用胡慎做挡箭牌,硬冲出去。   可是胡慎一看情形不对,已经转头就跳进了暗道之中,其实暗道被堵,他哪里也去不了,可这档口,只能多躲一时是一时。   黄润抓了个空,回头只看见胡慎的背影消失在暗道口,他心想,蠢材,果然像只老鼠一样,遇事只知道乱窜。黄润是见过欧阳昱射箭的,百丈之内,箭无虚发,可谓神射二字。他要是这么冒然的出去,如今欧阳昱长弓在手,把他射成个刺猬都不在话下。   想到这里,黄润伸手就去抓地面上的陆琅琅,心想就算是个死人,当个挡箭牌也成啊。   倒在地上的陆琅琅动了一下。   黄润以为自己眼花了,难道这小娘子命大,胸口连中三箭都没事。   他眨了一下眼睛,再看地面上……   哪里还有人影?!   黄润瞬间茫然,还没能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头顶一阵剧痛。他被人抓住了发髻,狠狠地摁倒在了地上。   还没看清是谁,一只绣鞋的鞋底已经在他的眼中急速地放大……   他眼前一黑,被一只脚狠狠地踩在脸上,这还没完,这只脚虽然不大,但是力道又快又狠又准,只踩地他鼻歪口斜,鲜血鼻涕流了一脸。   然后他就听到一个清脆却又气急败坏的声音,“居然敢摸我,居然敢摸我,还敢拿我当挡箭牌。”   黄润一声惨叫,方才一直掐住陆琅琅的左手已经被一支白羽箭钉穿在地面。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把园内所有的金甲卫都喊得瞬间神魂归位,众人纷纷扑进了屋子,只见陆琅琅拎着裙摆,两条腿快如闪电,直把黄润给踹成了一团烂泥。   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陆琅琅将一肚子的鸟气尽数发泄在了黄润的身上,这才大口喘着气,慢慢地转头向众人看来。   众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般,连大气都不敢出。   陆琅琅冷笑一声,取下了挂在胸前衣襟上的另两支白羽箭。   最前面的几个金甲卫靠陆琅琅较近,此时又举着火把,便看清了那两支白羽箭,箭端本应最锋利的箭镞已经被人砸成了钝角,成了两个圆乎乎的铁头。不过做工视乎仓促了些,还有些毛躁,所以勾在了陆琅琅胸前的衣襟上。   有人大着胆子道,“小娘子,你歇一歇,我们来揍他。”   “是啊,是啊,你吓坏了吧,我们来,我们来,被再让他跑了。”   陆琅琅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手腕一抖,第二支白羽箭,就穿过了黄润的右手,牢牢地钉在了地面。   屋内一片倒牙声,众人齐齐左手握右手,感觉右手好疼。   陆琅琅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且放心,他跑不了。”   然后她握住最后一支白羽箭,向屋外走去。   金甲卫们唰地闪出一条宽敞明亮的通道,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个字。可是待陆琅琅走过了他们的身边,一个个地都探头探脑地盯着陆琅琅的背影。   将军的眼光果然与众不同,这么彪悍的母老虎也敢下口。话说,年纪这么小,就烈成这样,这要是再大一些,他们将军能吃得消不。   有几个金甲卫上前拿人,其余的,免不了好奇,通过门窗向外张望陆琅琅的背影。   陆琅琅平静地从众金甲卫身边走过,甚至还对一个人问道,“能否借你的腰刀一用?”   那名金甲卫忙点头哈腰地将腰刀奉上。   园子里的人看她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都松了一口气。   陆琅琅拖着那把大刀,慢慢地往欧阳昱走去。旁边的金甲卫偷瞄了一眼欧阳昱的脸色,见他脸上隐有笑意,很是轻松的样子,于是也很有眼色的不往前凑。   欧阳昱将手中的大弓交给亲卫,微微摆手,示意他们退后一些。   亲卫们挤眉弄眼地忍住笑,往后退了一些。   欧阳昱站在原地,就等着陆琅琅慢慢走近。其实方才他也捏着一把冷汗,不知道陆琅琅能不能悟出他话中的意思,不过在他喊出那三个穴位时,陆琅琅毫不犹豫的举动让他心中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这个小姑娘,真的很有意思。   欧阳昱看着她那张小脸上强忍怒火的故作平静,他心中笑意泛滥,突然就有了逗逗她的心思,开口问道,“你还好吧?疼不疼?”   疼?   不疼!   疼不疼?   陆琅琅陡然脚下一停,她直觉热血上涌,小脸上每一根绒绒的汗毛都炸了。   欧阳昱喊出“膻中、神藏、天溪”三个穴位时,她就猜出他是要为她解开禁制,可是膻中、神藏也就罢了,那天溪穴可是在……   陆琅琅忍无可忍,举起了大刀,就向欧阳昱砍了过去,“无赖,登徒子,我不砍了你就跟你姓!” 第二卷 归州卷 第16章 送嫁 1   泰元四十七年春,皇帝病重。   早已对皇位虎视眈眈的梁王借口世子李明卓遭朝廷暗算,下落不明,要查找行凶者,为爱子复仇,兴师问罪。   其实陇西官场的人都知道,这个梁王,膝下的儿子有十数个之多,平日里也未见他对世子李明卓有多看重,此番为了扯这个旗号,倒是在众人面前掉了好几次“情真意切”的眼泪,摆出了一副我儿子要是出了事,我这个做老子的也不活了的架势。   众人劝解之余,也暗自纳闷,这位世子李明卓,的确是好久没有现身人前了,真要算算时日,恐怕都一两年的光景了。这里面……   明白的人都明白,一面是缠绵病榻的皇帝和少年皇太孙,一面是正值壮年野心勃勃的梁王,围观的是一群心思各异的皇室贵胄们,这电闪雷鸣了好两年的天下,暴雨终于要来了。   为了这一天,朝廷和陇西都早有准备。在陇西道边界,双方都是重兵压境,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而其他各道的府县也都沿途设立哨岗,严查过往商客,以及江湖人士,尤其是那些游侠豪客,防止异动。   赣南道与陇西道相邻,故而也是重兵把守,查询得更加严厉。   这天午时,赣南道归州府城外的官道上,缓缓驶来了两辆马车。   马车并不豪华,只是桐油素壁,看起来很雅致朴实。车头上挂了一盏风灯,风灯上有个宋字。   第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一个虬须老汉,他右手牵着马缰,左手托着一个野果,一边忙着啃果子,还得抽空跟车里的人斗嘴,虽然看起来似乎很忙碌的样子,但是眉宇间很是闲逸。   “谢老头,你尽瞎操心,照我说啊,这次还是打不起来。这两年,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可哪回不是雷声大雨点儿小。”   车里的人不知道回了一句什么。   虬须老汉哼了一声,“我才不管他,反正让我在那些山沟沟里再待上半年的事,我可不干了……”   他还待喋喋不休,车里人提高了声调问他,“你上次打赌输掉,说要背的《里仁》呢?”   虬须老汉正是童昊,闻言顿时气短,“我一个跑江湖的,难不成还要去考秀才,天天背什么子曰啊?”   车里人哼了一声,“愿赌服输,再说了,朝闻道,夕死可矣……”   童昊顿时炸毛了,“我才不干呢。谁傻谁去死。”   车里还有另外两个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后面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一对夫妻,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两架马车很快来到城外。   童昊搭手一望,“哎吆,这都过了饭点儿了,怎么这城门口还这么多人排着啊。”   他们一路行来,所过大小城池无不设岗严查,所以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身后,车厢的门打开了,一个脑袋探了出来,“很多人吗?”   探身出来的人,正是陆琅琅。比起两年前那娇娇小小的模样,如今的她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可是不过是刚一露面,就被人揪着耳朵给拉回去了。   陆琅琅哎哎叫着,不敢挣扎,“阿婆,阿婆,不能揪了,耳朵要掉了。”   有个中气十足的老妇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这耳朵不听话,还留着干什么?揪掉算了。”   童昊一缩脖子,也不敢插话。心中却嘀咕,幸亏老子没成家,这要是也遇上谢老头家这样彪悍的婆娘,哪里还能英雄盖世。不过说到英雄气概,如今的童昊跟两年前比起来,完全大相径庭,判若两人。当年的童昊满身锦绣,日常都有人服侍,虽然是江湖中人,过得跟个王侯也没什么两样。   但是自从在惠山中被陆琅琅所救,这两年,他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如今再现人前,竟然是一副车夫的打扮,虽然都是舒适的料子制成的衣服,但是他不修边幅,满脸的络腮胡子,便是当年的认识他的人与他对面,只怕也是不敢相认的。   陆琅琅仍然在故作可怜的哀求,“阿婆,阿婆,轻点轻点……阿翁啊,救命啊。”   对面的谢晗正要张口说话,揪着陆琅琅耳朵的老妇人一个眼神瞟了过来,谢晗到嘴边的话立刻就变了,“琅琅啊,要听阿婆的话呀,你如今不是小娃娃了,女孩子家,要注意……”   正在前面驾车的童昊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重复着谢晗的话,“温柔贤淑,柔顺恭谨……”脸上一副不以为然。   “行了行了。”谢晗的那一套还没说完,就被自家夫人打断了,“别念这些废话了,我自己都没做到,自然也不会强迫着琅琅。再说了,老头子,你天天在我面前念这个,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吗?”   外面的童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此时童昊在外,琅琅在内,谢晗不好说太肉麻的话哄自己的夫人,只好说,“岂敢,岂敢。”   谢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松开了陆琅琅的耳朵,还心疼地给她摸了摸,然后又给她理了理头发。   “我自己就不喜欢那些专门为难人的闺训,也不喜欢将小娘子养得矫揉造作。一个女子的形、容、气、韵,应该就是她的胸怀,她的眼光,她的学识,她的修养。我没有孩子,幸得上天垂怜,到了这个岁数,这么多波折之后,还能跟老头子收了你做孙女。自然希望你事事顺心,无往不利。琅琅,你文有老头子教你,武有童翁翁教你,这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女子能有这般的福遇。我们不需要独立特行,又或者非得如何目下无尘,去彰显自己的不同或是惊才绝艳。真正的强悍,从来不需要刻意彰显。凡是刻意的,无非都是外强中干。可越是这样,越要有个度。世人对女子多苛刻,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你即便是不喜欢,装也装出个样子来。”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中的重点,说得车内外的三个人都笑了出来。   谢晗拎起笼格里的茶壶,给谢老夫人倒了一杯茶,“夫人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夫人辛苦了,夫人润润嗓子。”说完,悄悄递了个眼神给陆琅琅。   陆琅琅咳了一声,挺直了后背,微微低下头,给谢老夫人行了一个礼,“谨遵阿婆教诲。”   谢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看着陆琅琅真是满心的喜欢。   一年多前,谢晗带着陆琅琅前往与她汇合。她本以为陆琅琅是谢晗收留的孤女,可得知陆琅琅父女竟然是谢晗的救命恩人,心中是说不出的感激。   加之陆琅琅实在太招她喜欢,后来便与陆湛商议,收了陆琅琅当了孙女。   这一年多,谢晗教陆琅琅习文,童昊教她习武,而那些女子闺训什么的,当然都是由她教授。这三样里面,陆琅琅最喜习武,习文第二,而对于功德女工,她是一曝十寒,尽想着法子躲懒。   但即便是躲懒,只要陆琅琅愿意,那一身的气派也比一般的贵女出色。   这孩子,就是聪慧,谢老夫人心里喜滋滋地下了结论,可脸上却仍是一脸正色。   谢晗与她做了一辈子夫妻,自然知道自己的夫人脾性,无论才学见识,鲜有人能及她。两人虽然没有孩子,可是恩爱两不疑,而且互相敬重。谢老夫人教训陆琅琅,他虽然心中对陆琅琅百般偏爱,多数时候也只袖手旁观,偶尔才插科打诨,敲敲边鼓。   谢老夫人训了陆琅琅好长一串,看到陆琅琅故作低眉顺眼的样子逗她开心,明知溺爱孩子是不明之举,谢老夫人仍然忍不住的追加了一句,“虽说要注意仪态,但是也别委屈了自己。”   一句话,惹得车里车外又笑了起来。   这车里车外的说着话,马车的脚程可没停下来。童昊将马车驾到那排等候待查的队伍最尾,耐心等待。   可城门处,一个管事的人正张望着呢。一看马车前挂着的那个宋字风灯,忙小跑着上前来。给童昊行李,“请问可是姑老太太的车架。”   童昊打量了他一下,“你是?”   “哦,小的叫宋平,遵了我家老爷的嘱咐,特来迎接顾老太太。”   谢老夫人撩开了车窗的帘子,“宋平啊,倒是好多年没见了。”   “哎吆。”宋平欢喜地眉开眼笑,“宋平给姑老太太行礼,祝您福寿康健,四季平安。”   谢老夫人看着宋平夹杂着银丝的头发,不由得感慨,“当年你还是个小毛头呢,如今也有年纪了。”   宋平眼角微湿,“平安就好,平安就好。”他觉察了自己的失态,忙拭了拭眼角,“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老太爷在家中等候许久了。我们这就进城。”   有了宋平的安排,两辆马车自然不用再排队等候,而是在宋平的一番打点后,顺利地入了城门。朝归州府城的东城驶去。   一个巡城的武官刚好经过,忙问了一句,“那两架马车是怎么回事?”   城门小吏马上回禀,“那是宋少尹家的亲眷。宋少尹的女儿要出阁了,这两日到了几户亲眷。都是来喝喜酒的。”   武官担心的事情跟城门小吏自然不同,闻言眉头一皱,“来了很多人吗?”   小吏忙道,“没有没有,不过是几家走得近的亲眷,而且多是女眷。”   武官心中一松,这风声鹤唳的档口,最怕节外生枝,既然人数不多,又多是女眷,那应该没什么事。虽然说烽烟味儿这么弄,但是也不能耽误男婚女嫁不是嘛。他心中一松,“这宋少尹是什么人?”   小吏道,“宋少尹,名讳宋梅尧,任归州府少尹,才学出众,为人仗义,官声极好。”   武官听得一愣,“宋少尹?”   小吏想了想,陡然明白过来,“大人们有时也称他宋行军。”   “哦哦,是他呀。”武官陡然明白过来。少尹是府尹的副手,从四品,在战时,又兼任行军。故而行伍中人只知道宋行军,而不认识宋少尹。 第17章 送嫁 2   宋梅尧此人虽然是个文官,但是为人豪爽,文采斐然,又不爱摆文人的酸架子,跟他们这些当兵的很好说话。也从不一口一个子曰。这个武官虽然刚调驻此地不久,但是跟宋梅尧此人打过几次交道,印象很好。   “他要嫁女儿啊~”武官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将军那日还说要他们跟当地这些官吏打好交道,宋梅尧嫁女,应该算是个好机会吧。一会儿换防之后,回去千万别忘记跟将军提一下这件事情。   谢老夫人一行人被宋平迎进了府中,府中下人只知道是亲眷到了,却不知谢老夫人的真实身份。   而宋平特地安排了自己的浑家带着女儿亲自服侍,不让旁人近旁。   谢老太太一行人被安排在宋府一个偏僻的院落之中,外面看起来,并不打眼,但院落里面收拾地干干净净,房屋里的摆设也雍容雅致。而厅堂之中早已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在等着了。   “阿兄。”谢老夫人激动地上前行礼。   宋老太爷忙扶住她,“这么多年没见,你可还好?”   京城与归州相隔甚远,宋老太爷的年级又大了,宋老夫人已经过世好些年了。所以即便是谢晗未出事之前,两家的往来也是宋老太爷让宋梅尧借着述职的机会往京城看望谢老夫人与谢晗。两人十多年都未曾见过面,可兄妹情真,难免眼红失态。   “都好,都好。你看看,他也来了。”谢老夫人拉过谢晗。   宋老太爷大惊失色,“这是,延之?!”   延之是谢晗的字,谢晗笑着给宋老太爷行了一礼。“见过阿兄,阿兄都好啊?”   宋老太爷拉过他仔细打量,“传闻说,你两年多年前,不是……”当时谢晗流放途中被害,尸骨无存的消息传到了归州,宋老太爷听得大病一场,特地遣宋梅尧跑了一趟京城,可是连谢老夫人的影子都没找到。直到去年,谢晗与谢老夫人重新汇合,谢老夫人才给宋老太爷写了一封家信,报了自己的平安。但毕竟谢晗的消息,兹事体大,谢老夫人在信中只字未提。而宋老太爷怕她伤心,居然在回信中也只字不问。此番他邀请谢老夫人前来归州观礼,爱护小辈,这是其一;其二,更是担忧谢老夫人膝下无儿无女,怕她晚年无人照料,想在昏礼之后,挽留谢老夫人在归州养老。   谢晗呵呵笑,“阿兄莫急,我们一会儿慢慢细说。琅琅,来见过舅公。”   陆琅琅微笑着行礼,“琅琅见过舅公,愿舅公福寿安康。”   “这位是?”宋老太爷上下打量陆琅琅,只见她衣着朴素,眉目清朗,英气逼人,削肩素腰,倒有几分谢老夫人少时□□。   “这是我的孙女,陆琅琅。”谢老夫人在一旁补充。   既然是孙女,为何姓陆,不姓谢?   “还有这位,姓童,童昊,是琅琅的师傅。”   宋老太爷越听越糊涂,不过人都在面前了,还愁有什么搞不明白的?他让宋平上了茶,让大家都做下来慢慢地说。   这一说,就说了一整个下午。   宋老太爷这才弄明白了一个大概的来龙去脉。   谢晗被判流放之前,他就已经安排了人手准备接应谢老夫人前去江南。今日乘坐第二辆马车的那对夫妻,就是谢家的忠仆,一直守在谢老夫人的身边。   次年,谢晗与童昊带着陆琅琅去了江南与谢老夫人汇合。而后,陆湛又根据陆琅琅留下的信息,在江南找到了他们。   那时,谢晗在教陆琅琅读书,童昊在教她武艺,便是陆湛一筹莫展的女儿家的东西都有谢老夫人在教。   陆湛对此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谢晗与陆湛深谈了一次,陆湛便同意让陆琅琅认了干亲,然后自己又跑了,不知道忙什么去了。自此,两个老头一个老太太,就跟陆琅琅搭伙过日子了。   谢晗当然不会讲得那么细,而且也只挑高兴的事情说,宋老太爷听得很高兴,唤陆琅琅前来,又仔细地问了问她读了哪些书等等的问题。   陆琅琅进退有度,谈吐举止丝毫不逊宋家的小姐,宋老太爷高兴地道,“今日你们好好休息,明日让你姐姐们带着你一起玩。”   陆琅琅自然称好,可是回头就乘着宋老太爷没注意,给谢老夫人做了个鬼脸,大有无法无天的意思。   谢老夫人一个眼神过去,你要敢作妖,回头罚你找块帕子给我把闺训给绣出来。   陆琅琅立刻老实了。   下午,众人安置了东西,梳洗休息了一会儿。到了晚间,宋老太爷带着宋梅尧夫妇来了偏院,吃了一场团圆饭。因为怕走漏了风声,连一个晚辈都没有带。   为此宋夫人张氏很是不安。   谢老夫人倒是看得开,“年纪大了,那些虚礼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只要一家子平安,比什么都强。待到出阁前一日,你让她过来给我行个礼就是了。”   而且,因为她膝下无子,年轻时看着别人孩子未免心酸,所以她并不亲近晚辈。可如今她有了陆琅琅,哪里还需要别的晚辈承欢膝下,光是防着陆琅琅作妖,她就忙不过来了。   张氏是个很贤惠的女子,虽然家世不显,但是能让老太爷放弃一众世家闺女而挑她做为媳妇也证明她足够优秀了。   张氏心中叹了一口气,明明是辅佐社稷的名臣却被这时局逼得隐姓埋名。她左右思量了一下,“那明日我便带着琅琅与她两个姐妹见见,让她们小姊妹在一起玩耍。”   谢老夫人含笑点头。   毕竟旅途劳累,谢晗与谢老夫人有些疲累。整个院中便早早歇下了。   但归州兵部衙门就没有这么安逸清闲了。   各路探子的消息正源源不断地呈报上来,布防调整,巡防交接,各路人马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一直到亥时末,才略微安静了一些。   欧阳昱刚刚布置完明日的布防人物,合上了卷宗,抬头对厅中众将领道,“可还有疑问?”   众将领摇头。   欧阳昱道,“那就好,近来军务繁重,大家也要注意休息,养好精神。”   厅中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一些。   那位今天在城门巡查的武官就想起来了,“哎,将军。宋行军家不日就要嫁女儿了,我们要不要去喝喜酒?”   “宋行军?”欧阳昱脑中微微一过,“宋梅尧,归州府少尹?”   “对,就是他。”武官点头。   厅中有其他跟宋梅尧见过面的人有点疑惑,“宋行军看起来年纪不大啊,他女儿多大了?就要出门?”   旁边有当地的武官就解释了,“宋行军保养得当,看起来年轻,其实已过不惑之年。”   军中武官整日在校场摸爬滚打,马上马下,很多二十出头的人,看起来都像快四十了,自然比不得文官。   “我记得他家大女儿跟我家长子是同一年生的,到了嫁人的年龄了。唉,这两年,我们归州府说亲的都少了,我家长子到现在都没定下来呢。”另一个当地的武官也补了一句。   至于为什么到了说亲的年纪还定不下来。还不是因为这两年梁王闹得。普通百姓还好说,反正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可是那些有些权势的官宦人家,就不敢太轻率地给孩子定亲。谁知道未来亲家跟自己站的是不是一条船,如今谁胜谁负都不明了,万一成了落败的一方,牵连了自家,到时该如何处置?   所以这两年好些人家索性就拖着,可是儿子女儿一天天的大了,总不能老是拖着,原来还准备观望呢,谁知道形势越来越严峻。故而这归州府里,咒骂梁王最多的人,不是这些军爷,反而是各家的夫人。   欧阳昱轻松一笑,他对宋梅尧的印象很好,嘱咐一旁的燕回,“我军务繁重,恐无闲暇去喝喜酒。你帮我备上一份礼物,送去宋行军府上。你们那日,要是谁有空,去凑凑热闹,沾沾喜气。好生打扮一番啊,注意礼节,说不定入了哪位夫人的眼,就成了未来的岳母大人呢。”   军中除了兵马,就数光棍最多了。众将闻言,哈哈大笑。   有人凑趣,“欧阳将军,要这么说,你那天务必得到场啊。”   旁边一位将领忙给他一拐子,“去去去,将军要是去了,哪位岳母大人眼里还能有我们的位置。再说了,我们将军早有心上人了。”   “啊,真的啊?哪家小姐啊?”一般将领都八卦了起来。   欧阳昱笑眯眯地抬眼望着那位当面八卦他的将领。   那人打个哈哈,“天色不早了,大家早点谢谢啊,将军也早点休息,末将告辞。”说完就溜了。   一般闲极无聊的光棍们心痒难耐,难得有欧阳昱的八卦可听,哪能这么罢休,纷纷告辞追着那个将领去了。   欧阳昱好笑地望着门外,敢说他的八卦,今后半个月的夜间巡防都是那小子的了。   他站起了身,走到堂外。   今夜月色不错,只是夜风稍微冷了一些。其实那夜的夜风也挺凉的。   他还记得那个小丫头气急败坏地拖着大刀砍他。那双眼睛倒映着火把的影子,像两团烈焰在烧。他其实已经不太能记得她的容貌,但那双眼睛却偶尔会出现在他的梦中,真的是让他逼着眼睛都忘不掉。   欧阳昱的嘴角上翘,那个小丫头,不但脾气爆,而且特别的狡猾。   她拿着大刀砍他,欧阳昱想让她出出气,所以也没怎么在意,但是谁知没过几招,她居然使诈,装作体力不支倒地。他过去扶她的时候,被她一脚给踹进了池水中。   再然后,她就跑了。   所有金甲卫都以为他倆是真的认识,居然没有一个人敢追,就这么看着那个小丫头溜之大吉。   再后来,他从李明卓的那些侍卫口中得到了消息,还特地上惠山去找过。可是等他找到那个惠山竹院的时候,里面早没有了人影。   不过他倒是捡到了一个戒指。欧阳昱习惯地摸了一下手指上戴着的那枚男式玉戒。肯定不是她的,但应该是她的家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碰面,他好把这戒指还给她。   燕回见他又去摸索那枚指环,小声问,“将军,已经两年多了。那个小娘子也到嫁人的年纪了,你什么时候去提亲啊?”   啊?她也到嫁人的年纪了?!   只可惜,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欧阳昱抬头望向星空,心中怅然若失,久久没有言语。 第18章 送嫁-3   次日一早,便有丫鬟来请陆琅琅。   陆琅琅刚练完功夫,满头大汗。   那丫鬟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揣测陆琅琅方才是做了什么,她可从来没见过自家小姐这般模样。   陆琅琅于是简单洗漱了一番,她心想,第一次见面,总不好让人等太久,喝了一碗清粥便随那丫鬟走了。   丫鬟领她去的地方是宋夫人的院子,进门便是一墙的鸳鸯藤,如黄金瀑布一般,光辉灿烂,让人精神一振。   早已有两位少女等在里面,正陪着宋夫人说话。   年长的那个约是十六七岁的样子,端庄自持,又有点羞涩,想必是即将要出阁的宋家大小姐宋鸾娘,而另一位只有十二三的模样,娇俏可爱,一看见陆琅琅现身,一双眼睛就好奇地盯在了陆琅琅的身上,抿着嘴唇微笑。   陆琅琅上前问安。   宋夫人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好孩子,这是你表姐鸾娘,这是你表妹鸢娘。这位是你们的远房表姐陆琅琅。你们小姊妹一起好好玩耍。鸢娘,你这几天,便多陪陪你琅琅表姐。”   鸢娘一嘟嘴,“阿母,姐姐就要出阁了,我还想多陪陪姐姐呢。”   陆琅琅笑了,“左右我也没有事儿,便陪着表姐说说话,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也可以的。不过……”陆琅琅冲着鸢娘眨眨眼,“我的女红不好,可千万别让我绣东西,到时姐姐的婆家要是问为什么鸳鸯给绣成了水鸭子,我可是不会认账的。”   鸢娘噗嗤一声笑出来,人跟人之间,有时就是第一眼的眼缘,而且宋鸢娘,平日最恨有三,头一样就是女红,她顿时觉得陆琅琅亲近了很多,“放心吧,姐姐的东西早就绣好了。”她探着身子靠近陆琅琅,假装小声道,“姐姐可重视了,生怕我捣乱,连碰都不让我碰呢们。”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宋鸾娘羞红了脸,站起来就要收拾妹妹。   屋里因为这姐妹俩笑成了一团。   女儿临近出阁,宋夫人忙得恨不能三头六臂,见小姐妹们一团和气,便让两个女儿带着陆琅琅去自家花园玩。   宋老太爷年轻时就在归州做官,在城中置了宅院。这些年下来,遇到左邻右舍搬迁或拆卖,宋家便买了下来,所以宋宅占地颇大。虽然宋梅尧如今只是个四品官,这府邸,比起府尹大人的府邸也不逞多让。   宋鸾娘便带着陆琅琅去了自己的闺楼。   两姐妹的闺楼中间隔了一个精致的花园,如今还是春天,所以只有满墙的鸳鸯藤开得灿烂,园中还有两颗老梅,花朵已谢,枝头残留着梅果。很有一番意境。   陆琅琅就想起了谢老夫人的画作,九九消寒图,这两者很是相似。   宋鸾娘问她,“陆妹妹,你喜欢梅花?”   陆琅琅一笑,“凡是好看的,我都喜欢。”   宋鸾娘没想到这个回答,望望她,又望望那棵梅花,正准备说什么。   宋鸢娘就笑了,平日里那些往来的世家小姐们,若是被问道这个问题,少不得要吟上两句诗词,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展示一下自己的文采,这个陆琅琅倒是率直。“姐姐,我瞧着琅琅姐姐是个实在人,跟那些小姐不一样。”她转过头来问陆琅琅,“琅琅姐姐,你在家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读过哪些书,临的谁的帖子,喜欢何人的诗词,可曾学琴,喜欢做什么消遣?”   陆琅琅:呃……   她平日里并不常在家里待着,多数时候,都是扮成少年的样子,跟着童昊、拐着谢晗出去到处浪了。读的书是谢晗信口背出来的章节,临的字是谢晗或者谢老夫人信手写的帖子,不喜欢那些酸不拉唧、无病呻吟的诗词,琴是没学过,不过常听谢晗夫妻弹奏,最喜欢的消遣是上山抓兔子、下河摸虾。   可是她要是照实说,这姐妹倆会不会被吓晕过去。   “我平日里就忙着吃了。吃完早饭忙午饭,吃完午饭,忙晚饭,得空做些功课。偶尔跟着翁翁出门访友。”这话都是真的,一个字儿都不假。   宋鸢娘啊了一声,连吃的都得自己动手,难道没有仆人吗?她望向陆琅琅的眼神里就多了些怜悯,“你家境竟然如此艰难?”   宋家姐妹倆这才注意到陆琅琅的身上居然一件首饰都没有,连头上的发髻都是两条锦带,全身上下一点金银珠玉都没有。   “鸢娘。”宋鸾娘轻声喝止妹妹,“不可无礼。”   陆琅琅笑了,“无妨无妨。我们家中人口简单,如果不出门,忙得就是吃吃喝喝。我们不觉得艰难,挺开心的。”   他们真的不艰难。   家中喝的酒,是江南第一酒庄酿制的梨花白,绝世佳品,连贡品里都找不到,可是每年有一半都进了童昊和谢晗他们的肚子;   去年春天,童昊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个瘸了脚的厨子,从南到北的名菜佳肴就没有他不会的;   谢晗偶尔出门,带着她去拜访一些老朋友,谈经论道,指点天下;   童昊会顺路带着她去看望一些江湖奇人,卖药的、制-毒的、机关陷阱仙人跳的,顺便隔三差五再杀几个南曙宫各个分堂里刚上台的新势力。   她忙得很,哪里还需要什么消遣,回到了家中,还得被谢老夫人追在屁股后面,把欠下来的功课都补上。   她爹这两年也只是偶尔回来,但不知道他在哪里发了财,每个月都派人送东西过来,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但是她整天都跟着童昊后面瞎胡闹,哪里对那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感兴趣,都让谢老夫人收着呢。   宋家姐妹却因为她的态度,都对她刮目相看。   皇帝都有三门穷亲戚,更何况他们家。以往也有些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亲戚上门来,要么就是贪婪小气得要命,恨不能把她们的闺楼都刮下三层来带走;要不然就是故作姿态,一副目下无尘的假清高,连打秋风都是一副施舍的嘴脸,实在让人大倒胃口。像陆琅琅这般坦然大方的,还真是头一个。   宋家姐妹还是很体贴的,请陆琅琅进了闺楼,也不聊诗词的话题,反而问起她都去过哪些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陆琅琅从小就跟着陆湛到处跑,便挑了扬州风光,东海美景,随便讲了讲。还有那些地方的美食什么的。   直听得宋家姐妹悠然神往,如痴如醉,一直到了下午还不肯放人。   陆琅琅说得口干舌燥,心想,自己这也算是拐着弯儿的彩衣娱乐,孝敬谢老夫人了。   但晚膳前,谢老夫人还是差人把陆琅琅喊走了。   一进谢老夫人的书房,陆琅琅就两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一早还空荡荡的书房,如今一下被塞满了书籍,这还没包括地上刚开了盖子的三个箱子。   谢晗眉飞色舞地坐在一边看着一本珍本,如痴如醉,而童昊早已经逃之夭夭,自己出去找乐子。   谢老夫人闻声回头看她,“回来了。玩得可好啊?”   陆琅琅离着那木箱三尺远,绕着道走路,“很好,很好,明日约好了还一起玩。”   谢老夫人不动声色,“也好,那你的功课就晚上回来再做便是了。”   陆琅琅:噫,为何我打着小姐妹的感情牌都逃不掉功课。   谢老夫人:呔,以为这样就能逃课了,你这些招数都是我当年玩剩下了的。 第19章 送嫁-4   既然不能拿着宋家姐妹当逃课的幌子,陆琅琅对于哄小姑娘的热情就大大减退了。第二日又过去坐了坐,便借口回了偏院,咬牙切齿地抓紧时间背诵谢老夫人布置下来的新功课,一本前朝某位著名医官写的《脉经秘要》。   要问陆琅琅为何这么乖,那是因为月前她跟谢老夫人打赌又输了,童昊费了好大功夫给她弄来的一本《机关要术》如今被谢老夫人押在手里呢,想要看一章《机关要术》,必须得背完一本谢老夫人给的书籍。   陆琅琅如今想起来这个赌约就悔不当初,打赌那会儿,她们还没出发来归州,家中并没有太多的书籍,她窃以为谢老夫人自己默写下来的书籍,篇幅应该不会太长。谁知道,一来到归州,宋老太爷就贡献了自己书房里多年的珍藏。   陆琅琅欲哭无泪,感觉自己走得最漫长的路,就是谢老夫人的套路。   (谢老夫人:呵呵,呵呵呵……)   这种客气又洒脱的态度,反而让宋家姐妹格外喜欢她。随着日子的迫近,宋鸾娘心里越紧张忐忑,看到陆琅琅这种泰然自得,仿佛溺水的人看到浮木一般,天天来找陆琅琅说话。   这天,丫鬟一早又来请陆琅琅,“表小姐,今日一些世交家的贵女们结伴来看望小姐,小姐想请您过去一道玩耍。”   陆琅琅刚想说既然有客,我就不去打扰了。   可谢老夫人在房中听到了,就喊她过去,“让你背《仪礼》,你还真的是背过就忘了。”   陆琅琅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今天这个可真的不是一般的聚会。   昏礼之后,少女便成了妇人,如果随夫家去了外地,这些闺中的好友很有可能此生再无法相见,故而在出嫁前,会约好友们再聚一聚,而闺中密友们也借此机会给新人送上礼物。只是后来,这样的聚会也成了昏礼前一次重要的礼节,凡是有往来的世交,都会让自家未出阁的女子前来送礼。算是未出嫁的少女们难得的不用跟随家中长辈的独立交际。   谢老夫人摇头,“你呀你,只走脑子不走心。来,这是我给你备好的礼物。拿去吧。”   陆琅琅从来不知道跟谢老夫人他们客气,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便合上了盖子,随那丫鬟去了。   今日的宋府后院装扮一新,比起平日里的清雅,平添了些喜庆。   宋家姐妹都打扮得很华丽,接待着归州府的贵女们。不管是真心喜欢还是厌恶,来者是客,她们总得招待周全了。   陆琅琅到的时候,接待客人的厅堂里已经到了好几位小娘子了。   宋鸢娘便为她们一一介绍,待轮到陆琅琅时,宋鸢娘便说,”这位是我家的表姐……”   有个少女微挑起眼,上下扫了陆琅琅一眼,“表姐?不知贵姓啊?”   陆琅琅回望着她,“我姓陆。”   那个少女顿时失了兴致,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姓谢呢。”   这句话就有意思了,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两人听见,不像是失言,倒是想故意说给宋鸢娘听的。   陆琅琅抽了个机会问宋鸢娘,“那个是什么人?”   宋鸢娘一撇嘴,“她是孙刺史家的女儿,闺名叫孙兰儿。”接着压低声音道,“那个孙刺史老是为难父亲,这孙兰儿跟她父亲一样讨人厌,整日捧高踩低的。几年前跟我们热乎的不得了,后来姑老太太家出了事,她立刻就翻脸不认人,还故意拉着其他人刁难我们。再后来,大军调驻归州府,她家态度又变了,又整日姐姐长妹妹短的。着实是一家子的小人。”   陆琅琅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小娘子们陆续到来,陆琅琅对于这样的应酬并不感兴趣,而且她的衣裳实在普通,跟这些珠光宝气、锦衣华服的贵女们完全不能比,甚至有些人家的婢女都穿得比她华丽。她索性就在一个角落里坐下,让丫鬟沏了一壶茶来,自斟自饮,品尝糕点,心中默背着谢老夫人给的功课,用以打发时光。   今天虽然说是来给宋鸾娘送礼,但是小娘子们也很高兴与自己交好的贵女在一起说话。   陆琅琅身边不远处,就坐了几个小娘子,在低声的说笑。   “……我真的见到了,他长得可好看了,比我哥哥都好看。一点也不像那些五大三粗的武人,倒像是个读书的才子……”   陆琅琅闻言暗笑,这话说的。   “哎呀,那你怎么不喊上我们一起去看看呢?”旁边的小姐妹急了。   有人就嘻嘻笑,“我也见过,那日我随母亲出街,他正好入城,就从我们的马车旁经过,我隔着窗子看得真切,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器宇轩昂,英姿勃发,貌如潘安,就是板着脸都觉得好看。”   小娘子们忍不住一阵低叫,“我也好想看,怎么办,不然我们也找个机会偶遇一下。”   陆琅琅不禁侧目,很想双手挑个拇指,赞她一声-小娘子好胆色,果然色胆包天。话说她有点喜欢归州府了,这里的风气可比南边活泼得多了,这些小娘子的胆子也比南边的大,居然还敢“偶遇”男人。   “哼,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也不看看自己的家世,居然还敢肖想欧阳将军。”孙兰儿正好走到这边,大概是准备坐下来歇一歇。这些小娘子们说得激动了,声音就大了起来,被他听去了。   这些小娘子可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有人立刻就回嘴了,“肖想?孙兰儿,这词儿怎么来得这么蹊跷呢?我们那是敬仰欧阳将军保家卫国,是个英雄。倒是你,听到了欧阳将军,就想到了肖想两个字,莫不是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孙兰儿,“你!”   “我,就是我。怎么着,我们忠君爱国,当然景慕那些□□定国的英雄。我们的心思光明磊落,才不像某些人,即垂涎人家美色,又装作一副高洁无私的模样,谁不知道,往日都去抢珈兰寺的头炷香的人,如今隔三差五就去城西那个破庙上香,还不就是因为那个破庙在去兵营的路上吗?”   “你胡说什么?”孙兰儿急了。   那个回嘴的小娘子回了她老大两粒白眼珠,她叫钟毓,出自归州大族,族中与王亲贵胄联姻的姑姑姨母们,请出来得站满好几个屋子,而到她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娃娃,整个钟家把她宠上了天,“我胡说?我有说谁的名字吗?可别急着跳出来自己承认啊,回头再回去告状说我乱说话,这个罪名我可是不认的。在场的大家都做个见证。”   闻声过来的小娘子越来越多,孙兰儿平日欺负的人太多,有人趁机落井下石,“是啊,钟姐姐可没说是谁?可是也不知道这个上香的小娘子跟那个看见欧阳将军,马车就坏了的小娘子,是不是一个人。”   小娘子们掩着嘴,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孙兰儿气得脸色铁青,抬手就往说话的那个小娘子脸上扇了过去。   陆琅琅身形一晃,一把抓住了孙兰儿的手。   孙兰儿柳眉倒竖,“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陆琅琅道,“孙小娘子,你若是想打人,可以给别人发帖子,把人请回去慢慢打,谁也管不着。但是今天是什么场合,来得都是宋府的客人,你这是想干什么呢,是打别人的脸,还是打宋府的脸?难不成,今天是孙大人的意思,特地嘱咐你来闹事的?”   宋鸾娘闻声赶来,脸色很不好。心中庆幸,亏是陆琅琅把人给拦住了,要不然今天孙兰儿要是真的把人打了,宋家可怎么向别人家交代? 第20章 送嫁 - 5   宋鸾娘是今日聚会的主人,遇到这种事情自然生气,但她也不能像孙兰儿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也不能抓着这事去追究到底是谁的对错。只能找个由头,先将孙兰儿请走,然后对陆琅琅说道,“表妹,这里就请你费心了。”   陆琅琅笑笑,“表姐去忙吧,我陪这些小娘子说说话。”   孙兰儿被宋鸾娘给带走了。场内的小娘子们都送了一口气,方才这事要是闹大了,回去少不得要被父母呵斥。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钟毓拉着刚才那个差点被打的小娘子过来跟她道谢,拉着她一起坐下来说话。   虽然因为”男色”的话题,差点儿打了一架。众位小娘子对这个话题还是乐此不疲。   “唉,其实呀,我们倒是想肖想呢,可惜没机会了。”   “这话怎么说?欧阳将军不是还没有定亲吗?也没看到他跟谁走得近啊?”   “前几日,我听我爹爹回家跟我娘说的,如今大营里都知道了。欧阳将军早就有了心上人了。”   “啊,是谁?是谁?”   “是谁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已经好两年了。欧阳将军为了她,守身如玉,所以到现在还没定亲。”   这屋子里左一声欧阳将军,又一声欧阳将军的。陆琅琅就想起了一个讨厌的人,“不知道你们说的欧阳将军是谁?”   “你不知道欧阳将军?”一位小娘子满脸惊愕地看着她。   陆琅琅眨眨眼,“我这是第一次到归州,才到几天而已。”   “那就难怪了。欧阳将军,单名一个昱字,出身东海欧阳家。”   陆琅琅握住茶杯的手一紧,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跑到归州都能碰见他。而且这个混蛋,到哪里都招蜂引蝶。   “对了,陆妹妹是哪里人?”钟毓问她。   陆琅琅扯了个完全不相干的地方,“青州人。”   旁边就有小娘子点头,“那就难怪了,欧阳将军从未驻扎过青州。”   陆琅琅呵呵。   小娘子们的话题一转,又聊起了其他的事。   陆琅琅面上带着微笑,思绪早就飘到了其他的地方。   那一年她惨遭人生第一次翻船,被欧阳昱的一张大网给抓回了古田城。虽说接下来的事情,可说是有惊无险,而且她也操刀砍了欧阳昱一顿,但到底虚晃一枪,乘其不备就跑了。为何不跟欧阳昱拼个你死我活,一来事情没到那个份上,二来欧阳昱那番暧暧昧昧的说辞也拐着弯解释了原委,但陆琅琅最真正的想法是她绝对不给欧阳昱第二次拿网抓她的机会。   她溜掉的当天晚上就回了惠山竹院,谢晗和童昊见她伤了颈项,一身狼狈,又因为觉得丢脸、支支吾吾不肯说清楚。两人当夜就收拾东西,带着她离开了惠山。   既然此番遇上了,要不要给这个混蛋吃点苦头。陆琅琅想得入神,忽感觉有人扯她的袖子,“到你了。”   嗯?陆琅琅陡然回神,见所有小娘子都看着她。怎么了?   钟毓提醒她,“轮到你把贺礼送给你表姐了。”   哦哦,是有这么一个礼节,众小娘子要一一向宋鸾娘送出自己的贺礼,所以所有人都集中到了这个厅里面,连方才被宋鸾娘拉走的孙兰儿都回来。   陆琅琅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朱红色的盒子,放在了侍女的手中,让侍女转给宋鸾娘,“祝表姐白首同心,扬瓜瓞绵。”   宋鸾娘忍住羞意,“多谢表妹。”   侍女捧着托盘向宋鸾娘走去。按理说,这些礼物都会收起来,事后再由主人一一处置。可是侍女走过孙兰儿身旁时,孙兰儿突然伸手,取走了那只盒子。   “陆表妹看来跟孙姐姐的感情很要好嘛,也让我们看看眼界,送的是什么奇珍异宝啊。”   宋鸢娘气得都站了起来,“你。”   谁还看不出来,这是孙兰儿不忿陆琅琅刚才挡了她打人,故意给陆琅琅难堪、给宋家姐妹添堵。宋鸾娘出嫁,别人送的东西,礼轻礼重总有缘由,可是陆琅琅作为自家表妹,如果礼太轻了,不光是她自己丢脸,连带着宋家姐妹也丢人。   但众人朝陆琅琅身上看看,她的装扮大方得体,浅浅绯色的衣裙也挺应景,只是跟华丽二字丁点儿都靠不上。   孙兰儿得意地笑,敢拦着我打人,哼哼,就让你见识一下不动手也能让你丢人的手段。   宋鸾娘连忙开口,“妹妹不远千里,前来送我,无论送什么,我都高兴。”   宋鸢娘也明白过来,“是啊,我送姐姐的,就是我亲手绣的床帏。”   孙兰儿闻声更是得意,”哎吆,瞧我,尽是好心干了坏事了。我这不是怕你家送出去的比收进来的多,吃亏嘛。”   这是暗指陆琅琅是接着观礼的名头来打秋风的。   宋鸢娘气得差点说,我家乐意,要你多管闲事。   陆琅琅拉了她一把,“既然孙小娘子要开开眼界,那就看吧。”   孙兰儿眉毛一挑,得意地揭开了盒盖。   一抹温润的清光从盒盖下泻了出来,亮瞎了厅内小娘子们的眼睛。   大红的绒布上稳稳地托着两颗荔枝大的宝珠,即便是在日光下,依旧闪烁着微光。   厅中一片哑然。   都说宝珠可以与日月争辉,这话只是在话本里读过,可用来形容这双宝珠,再妥当不过了。   厅中小娘子们不少出生世家,好的东西见过不少。可是这般品相的宝珠,便是一颗,家中都难有。更何况是一双?这份礼,可是真正的价值连城。   “我可是真的开了眼界了。”钟毓毕竟好东西见得多了,首先回过神来,她一看孙兰儿那快收不回去的下巴,心里痛快极了,立刻开口就补上一句,“哎,对了,有道是好事成双,孙小娘子,你送的什么呀,也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呀。”   孙兰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送的礼物不轻,是一双镶玉的手镯,价值不菲,可是跟这宝珠比起来,那可真是的一天一地了。她很想回嘴,一抬头,看到陆琅琅投过来的淡淡的眼神,她心中一个机灵。她是嚣张,可是没有蠢到家。能拿出来这么一双宝珠送礼的人,怎么可能是上门来打秋风的亲戚。   她仿佛像从未见过陆琅琅一般,仔细地打量着陆琅琅。这才发现,陆琅琅腰肩笔直,便是往那里一坐,就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风流姿态,跟这些世家贵女比起来,不但毫不逊色,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是……像是她曾经看见过的欧阳昱,一身布衣走在人群中,雍容闲雅,从容不迫。   这个陆琅琅,到底是谁? 第21章 送嫁-6   “我原以为她要么找个由头跑了,要么就安安静静待到最后。可我是真没想到,她居然能转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贴上来跟我说话,好似我俩交情真的很好一样。”   白日小娘子们的聚会早已散了,陆琅琅回到了那个偏院当中,跟谢晗夫妇一起用晚膳。陆琅琅便说起了白日所发生的事情。孙兰儿厚颜无耻的行径,让陆琅琅大为观止。便是此刻复述起来,陆琅琅也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小娘子的行径,谢晗不太好置评,但是谢老夫人笑了,往日里,这样两面三刀,翻脸不认人的行径,京都中的妇人也偶尔有之,而后来谢晗出事了,这样的嘴脸她就见的多了。   “有道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像这位小娘子如此拉的下脸来,就可见她父母的品行。而这样能豁得出脸面的小人,则是最可怕的。你想想,若是她今日就这么走了,你是不是觉得她不过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娘子,以后若是再见面,你说不得还会再嘲讽她两句。可是她小小年纪,就能舍得下脸面,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可思议,再见她,也会心里有所提防?”   陆琅琅想了想,“原来我准备暗中去收拾她一顿的,可是她这般,我就觉得跟这种没脸没皮的人计较不出个什么。”   谢老夫人闻言,叹了一声,“是啊,连脸都不要了的人,总能活得更久一些。反而是心里有一道坎的人,过不去了,反而自己把自己逼死在那里。”   她不知道想起了谁,语气很是唏嘘。   谢晗给陆琅琅使了个眼色。   陆琅琅连忙打岔道,“可是要是就这么让我算了,我又觉得不痛快。就算她后来陪笑脸,可她前面给宋家姐妹添堵,想让我丢人可都是真的。我还是想去给她家找点麻烦。”   若换到平日,谢老夫人少不得要压压她这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可今日的事情让她想起了一些不痛快的往事,不免有些迁怒,“去吧,听说她爹不是什么好东西。”   “哎,明白了。”陆琅琅有点惊喜,这还是头一次谢老夫人没说她“胡闹”。   陆琅琅吃完了,就换了衣服出门去了。   谢老夫人望着她消失在墙头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谢晗走过去,搂住她瘦弱的肩,“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这个性子,怎么也不会走惠懿皇后的旧路的。”   谢老夫人怅然,“要是娘娘有一分与琅琅相似的性子,也不至于是那样的下场。”   夜风太大,谢晗扶着她回屋,“这天下就要乱了,琅琅的性子不能以一般女子的性情去约束她。便让她肆意些,好歹也图个痛快。”   谢老夫人抬手打了他一下,“这个小魔星,再不管,只怕她都敢去造反了。”   谢晗有些不以为然,“这天下……”他呵呵了两声,不再说话了。   再说陆琅琅换了男装,出了门。虽然她来归州时日不长,但是她那个性子,哪里可能只乖乖待在宋府,早就跟童昊溜出来好几趟了。   归州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物产富饶,虽然近来重兵压境,可归州的小老百姓们还是照样过自己的小日子,甚至还因为多了兵士出入城中,生意兴隆了不少。   陆琅琅没有直奔府尹的宅院,而是乘着宵禁的时辰未到,在这城里逛了起来。   玉带河是归州府出名的热闹所在,河上的画舫,河畔的茶楼酒肆,在这春寒未尽的时候,仍然热闹非凡。   陆琅琅站在一座石桥上,望着沿河那些个灯火通明的窗口和画舫,忽然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混沌。“哎吆。”陆琅琅脱口而出,也不知何处飞来一颗石子,砸在了她的肩膀上,打断了陆琅琅的走神。   她回头一望,真是童昊,不知道他从哪里出来,正坐在桥头的石墩上,看着她。   陆琅琅高高兴兴地走了过去,“翁翁,你都去哪里了,也不带我一起玩。”   童昊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么晚,这么一个人出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闲极无聊,出来找一个人的麻烦。”   童昊切了一声,“那不如跟我去玩。”   “好啊好啊。”跟着童昊去找南曙宫的麻烦,可比去找一个小丫头的麻烦有意思多了。陆琅琅这般想着,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个差不多年岁的小丫头。   童昊带着陆琅琅避着人,来到一条街的后巷,悄悄地翻过两个院子,伏在了屋顶上,用手指往前面指了指。   陆琅琅伸头一看,前面一个院子里,黑灯瞎火的,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可偶尔有微弱的银光一闪而过,那是兵刃反射过来的月光。   陆琅琅悄声问,“什么来头?这架势,要干票大的啊?”   童昊冷笑,“就是暗算我的那个兄弟的嫡系人马,我正好见过领头的几个人。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反正对头的对头,就是朋友。只要坏了他们的事,我乐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管那人是不是个好鸟呢。”   童昊的左臂受了重伤后,到底没能恢复如初。但是他的内力却是恢复过来了,好在他惯用右臂,虽有影响,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他好了,暗算他的那些人可就倒了霉了。童昊往日的性格喜欢直来直去,可被自己最信任的兄弟给捅了一刀,他看南曙宫无论是谁都别有居心,索性改成了慢刀子割肉,隔三差五,便收拾掉几个心怀不轨的人。可偏偏又不留下明确的线索,弄得南曙宫内那些人整日疑神疑鬼。   想谋夺南曙宫势力的那些人提心吊胆、瞻前顾后,别提多难受了。   可是这样,针对童昊的陷阱也越来越多,只是童昊在暗,他们无的放矢,几乎都是无功而返。   两个人在屋顶上吹了好一会儿夜风,陆琅琅摸摸肚子,有点儿后悔,早知道等这么久,就应该再吃一顿热乎的再来。“什么时候动手?”   “等着吧,虽然我乐意出手收拾这些不孝子孙们,可是也不能白出力啊,能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陆琅琅无语,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蹲着去了。   夜渐渐深了,沿河的街坊都安静了许多。有两匹马儿,嘀嗒嘀嗒信步行来。而那马上的人,正是欧阳昱和燕回。   今日欧阳昱进城是历旬的公务,办完正事之后,他倒是习惯性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城里走上一圈。毕竟,光看城防图,好多防守漏洞是看不出来的。一个好的将领,不能只端坐在帐中纸上谈兵,有些事情,必须亲力亲为,不能假手于人。   燕回落后半步于欧阳昱,跟着欧阳昱跑了半个归州府城,他又冷又饿,“将军,我瞧着前面那家汤饼铺子还开着呢,今晚还照旧去吃一碗如何?”   欧阳昱脑中还在思考着城防的问题,闻声便点点头。   两人来到那个汤饼铺子前下马,燕回接过欧阳昱的马缰,扬声道,“两大碗汤饼,切上一盘卤肉,一切照旧……咦,这是换人了?”   锅灶前忙碌的汉子抬起头来,笑呵呵地说,“我阿爹今日腿痛,站不住,我让他回家好好歇着,我来守这摊子就成。”   燕回哦了一声,栓好马,进了铺子便在欧阳昱旁边坐了下来,习惯性地东张西望。铺子里还有几个人,正埋头吃着汤饼,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燕回笑笑,“这家汤饼铺子生意挺红火啊,这深更半夜都招来这么多客人。”   欧阳昱方才进来时已经扫了一眼,此时也不抬头,“白日干活自然白日吃饭,晚间干活自然晚间吃饭。有什么稀奇的。”   那些吃汤面的人听见跟没听见一样,呼噜呼噜吃完,在桌子上放了钱资就离开了。   灶台前的汉子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两位请慢用。”   欧阳昱摸起了桌子上的一双筷子,“店家,有件事情,想跟你打听一下。”   那汉子离开的脚步停了一下,“您尽管问。”   “坐下说话。”   “没事的,我站着说话就行。”   欧阳昱的双目慢慢地抬起,对上了那个汉子,慢条斯理地问道,“其实我就想请你吃一碗面,不知道你赏不赏脸。”   那汉子闻声色变,顿时往后窜了出去,大喝一声,“动手。”   铺子的后院和隔壁,数十个黑衣人涌了进来,持刀朝着欧阳昱和燕回当头劈下。 第22章 送嫁-7   欧阳昱这几年不知道面对过多少次刺杀,对这样的阵仗并不陌生。   燕回操起桌子上两碗汤面,就朝来人砸了过去。   而欧阳昱则抓起了筷笼里的一把筷子,使了内力甩了出去。那普通的乌木筷子,犹如利箭一样,深深地扎在了几个黑衣人的喉间,那几个人几乎没能出声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只是后面的黑衣人仿佛无所畏惧一般,无声地前赴后继,仿佛不杀掉欧阳昱绝不罢休。   几个交手的回合,燕回就发现这次的来人,比以往棘手很多,而且这路数,明显不是军中风格。别说武器各异,连暗器都用上了。什么时候,连江湖人士都趟进了这趟浑水里?   燕回边杀边退,与欧阳昱背靠背,杀将了出去。一待出了铺子,燕回甩手一支穿云箭就射向了空中。可对方早有准备,那只穿云箭刚飞了不到一丈高,便被数只箭羽给射了下来。   而那些黑衣人也知道时间紧迫,不退反进,大有今日要跟欧阳昱同归于尽的架势。   来者人多势众,又悍不惧死,一时间危机重重。   欧阳昱镇定自若,手中军刀,出必见血,只是那些黑衣人将他们死死围住,燕回和他再彪悍、再默契,仍然一次又一次地被堵回拦截的人群之中。   一次又一次地突围失败,燕回有些心急,“将军,你先走。”   欧阳昱沉声道,“你若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多杀几个。”   燕回失声,“将军。”   这条并不算太宽的小街上,居然堵了上百江湖高手,除了兵器的撞击声和不时发出的闷哼,这些人沉默着,一言不发。   欧阳昱心想,也不知道是谁,肯花这么大的代价,来取他的性命,要是知道了,他必定要回敬一二。   空气中血腥味越来越浓,可是这么久了,城防居然没有一个人经过。欧阳昱的眼神暗了几分,唇角有了些讽刺的味道。   突然,他的鼻子微微一动,闻到了一丝油香。   “嗯哼。”有一声轻咳传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着啊,噫,这是打架呢,还是杀人呢?这么多人欺负两个人,啊呀呀,多不好啊?”一个拖着嗓子,慢条斯理的声音在一侧响起。   欧阳昱只瞄了一眼,突然出现在一侧墙的身影,他有点摸不准来者的路数。   这些黑衣人同样也不知道来者是何人,但是管他是谁,此刻出现的,都不能留活口。有几个靠近侧墙的黑衣人立刻就扑了过去。   “哎吆吆,好吓人,要打架也先说一声。”那个故意压低声音说话的人正是陆琅琅,看见黑衣人扑过来,她故意哎吆一声,从墙头跳了下去。   这些黑衣人为了不引人注目,都没有敢点火把。   如今陆琅琅突然跳了下来,她的衣服本来就是暗色,又蒙了面,混进了黑衣人中,几乎跟黑衣人是差不多的打扮,除非站在她面前,稍微隔一点的,便很难分辨她到底是谁。   黑衣人中一阵骚动。陆琅琅出手极快,不伤人,只点穴道,然后将人推出去。   她的动作太快,黑衣人们以为冒然倒向自己的人是陆琅琅,毫不留情地拔刀相向,一下子伤了不少自己人;   但便有黑衣人觉得不对劲儿了,一有异常,便低声道,“是我。”彼此间,出刀就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可陆琅琅等得就是这个机会,她也含糊着嗓子,低声喊了一句,“是我。”   对方那瞬间的一丝犹豫,下一瞬,便又被她点穴给丢了出去。   黑衣人原本的人海战术,顿时就乱了。   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一个角落传来,“撤掉蒙面。”   那些黑衣人只迟疑了一下,就立刻都扯下了自己脸上的黑布。   陆琅琅这下藏不住了,她有点不高兴,这下不点穴了,夺过一个人手中的大刀,一套八方风雨的刀法施展出来,气魄骇人,重重叠叠的刀锋犹如惊涛骇浪,所及之处血肉横飞,那些黑衣人一时间无人敢摄其锋芒,纷纷退后。   有人失声,“八方风雨?!”   八方风雨是童昊成名绝技,威震江湖。而童昊将这套绝世刀法尽数传给了陆琅琅,只是陆琅琅年岁尚小,不过才能发挥出不到一半的威力。但光是这样,已经足够让这些黑衣人胆战心惊了。   陆琅琅一遭得手,毫不恋战,飞上了墙头,“算你们还有点眼光……哎呀!”   一支暗箭破空而来,直刺陆琅琅的心口。陆琅琅捂着心口,往后倒去。那些刚想跟上去的黑衣人心中一愣,这是射中了?   又是这一个闪神的空隙。   陆琅琅的右手在空中划过,一抹微弱的火光出现在她手上。那是刚刚点燃的火折子,被她钉在了她刚刚抓住的箭镞上,她反手往黑衣人的空隙里一甩,“来而不往非礼也。”   蓬的一团带着碧青诡色的大火,在那箭镞带着火折子着地的时候腾空而起。不光只这一团火,黑衣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地面上已经有了一条条黑色的印记,相似雨后雨水汇聚而成的小小的溪流,但是今晚又没有下雨……   ”是油!”有黑衣人喊了起来,在那团突然暴起的火焰周围,汹涌的火势已经随着火油蔓延的印记迅速蔓延开来。   这下子,完全乱套了。   谁也不可能就傻傻地呆站在那里任由火烧。而那油里不知道掺了什么,火势极为猛烈,很多黑衣人瞬间就被燃成了一团,扑腾的时候,又波及了旁边避让不及的人,惨叫声和火光乱成了一片。   角落里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眼看着越来越明亮的火势,越来越乱的黑衣人群,终于明白大势已去,“撤。”   守在最外围的黑衣人纷纷向外逃窜。   而这个老者阴沉沉地又看了一眼场中仍在搏杀的欧阳昱一眼,转身便想走。   可是他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满脸大胡子的老汉,正是童昊。   童昊二话不说,给了他当头一拳。   那钵大的拳头砸在了他的门面上,发出一声让人心惊肉跳的闷响。那个老者眼前一黑,便晕过去了。   童昊看了看场中的情势,见陆琅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翻身回到了墙头上,正毫无形象的蹲在那里。很明显,刚才那支箭羽根本没有伤到她分毫。   童昊放了心,这种“结善缘”的事,小丫头做起来轻车熟路,根本不用他操心。他又补了那个老者两拳,抓起了他的腰带,把人拎走,准备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好好“叙旧”。   没有了人海战术,再加上陆琅琅时不时帮他们给那几个苟延残喘的黑衣人添些麻烦,燕回和欧阳昱很快就撂平了最后几个黑衣人。   燕回受了些轻伤,欧阳昱身上的伤倒是略重一些,毕竟刚才那些黑衣人都不要命一般冲着他去了。   欧阳昱手中的军刀在空中一甩,那刀身上的鲜血在地面上落成了一条整齐的痕迹。   他没去理会自己身上的伤,反而对蹲在墙头的陆琅琅一抱拳,“不知朋友怎么称呼,今晚幸得朋友出手相助,不知朋友是否能赏脸,让我感谢一二。”   陆琅琅刚想说,“那是当然、必须要感谢我的。”可话还没出口,她隐约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陆琅琅随手将自己脸上的黑布又拉高到鼻梁出,只留出一双眼睛,就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方才她与欧阳昱之间隔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眉目看不真切,而如今绕过了烈火,欧阳昱那张俊脸便无遮无挡地出现在她眼前。   陆琅琅惊讶地双目圆瞪,差点喊出来。   “是你!”倒是欧阳昱看到她第一眼,就脱口而出,把她未出口的两个补全了。   方才让黑衣人呆了一回又一回的陆琅琅,此刻自己也呆了一回,听到了欧阳昱脱口而出的这两个字,居然神使鬼差地回了一句,“我又是谁?” 第23章 重逢   欧阳昱望着那双倒映着火光的圆溜溜的眸子,那里面的惊讶如此的显而易见,可他心中的愉悦却犹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个子长高了,身形仍然纤细。拎着一把大刀向他走来的样子,跟两年前的那个身影渐渐地重合在了一起。   欧阳昱站在那里,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来。   燕回傻眼地望了望欧阳昱,又望了望陆琅琅。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陆琅琅心中的感受却很一言难尽,有说不出的羞恼,又懊恨,心想还不如让那些人砍死他算了。这哪里是结善缘啊,这根本就是纠缠不清的孽缘啊。   欧阳昱看她停下了脚步,就站在自己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就不再过来了。欧阳昱便开口问她,“这是你第二次拔刀相助了。我要怎么感谢你?”   陆琅琅看着他的笑容,牙痒手也痒,“英雄救美是常事,以身相许就不必了,拿钱来凑吧。”   “好啊。”欧阳昱笑得开怀,“你说多少吧。”   “我要价不高,一千两救一回。两次,两千两,我倆之间就两清了。”   燕回一时没想起来她是谁,不过今晚的确凶险,这两千两花的也值。他刚想插嘴,就听他家将军问道,“银子?”   陆琅琅翻了个白眼,“你倆的命就值一千两银子?金子!”   燕回失声,“黄金?”哇,他头一回觉得自己这条小命这么金贵。   欧阳昱沉吟了一下,“我实在是没那么多金子。不然还是以身相许吧。”   陆琅琅终于忍不住心里的燥动,操起大刀就超欧阳昱砍了过去,“你这个混蛋,拿命来。”   待金甲卫火急火燎地赶到现场时,就看见他家将军正被人追得满场跑。   被两人无视的燕回已经很自觉地从汤饼铺子里搬了一条凳子出来,坐在铺子的门口,接着外面的火光,龇牙咧嘴地打理着自己的伤势。   这满地的尸体,可见方才的凶险,可他家将军被砍得满脸带笑,甚为愉悦。   “这是什么个情况啊?”金甲卫凑到燕回身边,指着场内的两人问。   “切,咱将军不想给钱,非要以身抵债,债主不愿意,这不……”燕回痞痞地回嘴。   “我们就这么看着将军被砍啊?”金甲卫难以相信。   “嘿嘿。”燕回的微笑贱贱的,“咱将军乐意,你可别帮倒忙啊。”   旁边有金甲卫的老人就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呢?好像将军两年前,也被这么砍过一回……”   燕回脑中灵光一现,一拍大腿,正好拍在了伤口上,龇牙咧嘴地道,“难怪,原来是她!”   那几个曾经目睹过陆琅琅砍人踹人英姿的金甲卫也都想了起来,毕竟能让他家将军这么愉快挨砍的事,也就那么一回。   “谁?”旁边不明情况地人忙追问。   “去去去,该忙什么忙什么,别打扰了将军夫人和将军的……私事,嘿嘿。”   这句话喊得声音有点高,场中的陆琅琅也听到了,她闻言呸了一声,真是什么样的无赖就有什么样的无赖兵。   她一刀逼退了欧阳昱,反身跳上了墙头,“改天再跟你清算。”   “哎,我上哪里去还债啊?”欧阳昱喊。   陆琅琅懒得理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里了。   金甲卫纷纷涌了过来。   “将军……”   欧阳昱脸上的笑容一收,“查查,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还有,今晚的城防,哼哼……”   他冷笑一声,“让他来见我,我倒想听听,是什么缘故,这么大的动静,都听不见。”   金甲卫领命而去。   “还有……”欧阳昱将刀递给旁边的一个人,“叫医官来见我。”他忍不住咒骂一声,“疼死老子了。”   旁边的金甲卫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伤比燕回严重了甚多。   众金甲卫:将军,失敬失敬,从未得知,你竟然是美色当前不要命的人。   欧阳昱深夜遇袭的消息,一下子轰动了整个归州。   所有的人都谨慎了起来,暗自揣测到底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跟梁王勾结,居然敢刺杀归州防线的最高将领。原本就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更让人窒息。   连白日在外面走动的百姓都少了许多。反而是那些如狼似虎的金甲卫到处抓人,欧阳昱早就盯上的一些人,更是因此倒了大霉,被欧阳昱“请”进了府衙好好“聊聊”。至于什么时候能“聊”完,那就要看他的心情了。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宋鸾娘的婚期终于要到来。   可宋家老小心中却极为忐忑不安。出阁本是喜事,就要热热闹闹的才好,可是这城里刚出事,在这风口浪尖上大办喜事,会不会有什么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宋梅尧跟宋老太爷琢磨了好两天,决定简办,毕竟他们发出去的一些请帖,有些人已经被“请”去聊天了,已无参加的可能。   可刚商量好要简办,欧阳昱就派人送来了重礼,来人是燕回,言辞恳切,态度恭敬,说宋行军平日里协助驻军调度,劳苦功高,家逢喜事,不敢冒然道贺,奉上礼物,谨恭祝凤仪之好,鸿案之光。   这一下子的示好,让宋梅尧措手不及,他的确在军中人缘不错,可跟欧阳昱不过数面之缘,并无深交。在这风声鹤唳的当口上,欧阳昱如此友好的态度,实在是让他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   宋老太爷也琢磨不透,索性带着宋氏夫妇,一起去见谢晗。   去的时候,陆琅琅正在书房中学习,谢晗在亲自给她讲述《方域志》。   《方域志》是一本讲述当今天下的地理总志,便是男子也少有人读这本书,女子就更别提了。宋老太爷听了两耳,看向谢晗和陆琅琅的目光就带了些沉思。自己的这个妹夫是当太子太傅当傻了么,怎么教一个少女读这本书?   书房中的谢晗已经察觉了他们的到来,“阿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老夫人也闻声从另一侧的厢房过来。   众人在书房中坐下说话。宋梅尧就将这事讲与谢晗夫妇听。   谢晗听完沉吟片刻,“东海欧阳家乃将门世家。如今的家主,我年轻时,倒是曾经与欧阳鸿义打过交道。此人勇猛过人,精通兵法,胸有丘壑,实在是难得的将材。可同时又是一个难得的明白人,一直不喜与朝廷走得太近,但又不至于孤高自赏,颇有明哲保身之道。这些年,朝中将领,今日风光无限,明日屈死问责的,不知几人,而他,却一直不远不近的。甚至仍在壮年,就推了几个儿子上来,自己称病休养去了。他家的行事作风,很是一言难尽……”   宋老太爷更是摸不着头脑,“那么这位欧阳昱呢?”   “数年前,曾见过几次,一表人才,可称少年英雄。只是,我觉得此人行事,呵呵,甚肖其父。”   谢晗口中的欧阳鸿义就是一只老狐狸,甚肖其父的欧阳昱那就是只小狐狸,如今小狐狸突然上门示好,这是要干什么?   书房里的三个男人一时面面相觑。而坐在旁边的陆琅琅呵呵,原来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居然还是家传渊源,真是一窝子坏蛋。   谢晗沉吟片刻道,“此时欧阳昱突如其来的示好,也未必就是坏事。总比那些被他请过去喝茶喝了数日还没回家的强。你不妨收下礼金,再给他下一个请帖,请他过来喝喜酒。要是不来,说不定就是听别人说了这么件事情,随口说了让下属置办礼金送过来;要是他亲自来了,你倒是不妨当面探探他,到底所为何事。估计,是无妨的。”   宋老太爷也点头,毕竟欧阳昱的礼金送到,不回个帖子过去,的确是说不过去。   宋梅尧听自己的姑丈这么说,心中放下了一半的担忧。回去了自己的书房,就亲自写了请帖,让老管家宋平送了帖子到了城中的兵部衙门。   宋平这些年跟着宋老太爷也经历过不少的阵仗,大小场面也算是应付自如。可是那兵部衙门门口,居然有不A少官眷家的马车都远远地等在外面,想必是都是那些“喝茶”未归的大人家的家眷。   宋平心中叹了一声,定了定心神,便上前跟门前守卫的兵士行了个礼,说明了来意。   他原来心想,估计也就是兵士收下了请帖,让他回去就是了。   可谁知兵士一听他是宋府来人,很是客气地请他入内等候。   这待遇……宋平只好笑笑入内,在门房等候,那兵士急急进去报信,走之前也没忘记让人给宋平上一盏茶水。   不多时,那兵士回转,笑呵呵地告诉他,请帖将军大人已经收了,到时必定过府赴宴。然后将他亲出。   宋平站在门外,对着兵士那张分外和蔼地笑脸,心中的茫然更添了几分。自得再三行礼告辞,回去向老爷复命去了。   门外那些远远观望不前的马车也有了一阵微微的骚动,有些人认出了宋平,立刻回去禀告自己的主人去了。   然后在宋平回府向宋梅尧回禀没有多久,有些曾经回复说不来参加喜宴的人家,都纷纷送来了重礼,说要届时必到。甚至还有些根本没请过的人家,也送来重礼,然后说什么也不走,就想磨一份帖子。   这下宋梅尧也傻眼了:送嫁的都是往来比较紧密的人家,可你们来什么来,我家是嫁女,又不是娶媳,要吃也是上我姑爷家里去吃啊。 第24章 重逢-2   宋家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家,虽然心中忐忑,但面场上的事儿丝毫不错。   后面送礼过来的人家,一概不接待,只说时事非常,家中简办,恐疏于招待,还望海涵。   而前面送过帖子的那些人家,只当作不知道他们的打算,你来了,我便接待就是。   用谢晗的话说,欧阳昱明明知道出来会被人堵着说情,还要出来,那便是早有准备的。宋家不帮忙,不协助,且将那些人家安置的地方离欧阳昱远远的,若是拦不住,那些人非要闹过去,那就让欧阳昱自己收拾便是了。   而且谢晗还给宋梅尧出了主意,让他去找欧阳昱借兵镇宅,美其名曰,宋家只是普通人家,为了将军的安危,还是有备无患的好。若是万一闹出点什么,那也是跟宋家没有关系。   其实谢晗心中还有一层担忧,并未跟宋梅尧明讲。在阁老的位置上待了数十年,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有见过。他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示好,必是有所图谋。与其这样,还不如给予欧阳昱方便,到时见招拆招便是。   宋梅尧遣人又去跟欧阳昱送信。欧阳昱竟然说让他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宋老太爷父子索性不再追究,只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嫁女之上。   待到昏礼这一天,宋鸾娘一身盛装,端坐在自己的闺阁之中,听着前来送嫁的女眷们的贺词,不时满面红羞低下头,微笑不语。   倒是宋鸢娘比姐姐还忙碌,一会儿帮忙招待这个,一会儿帮忙应付那个。小姑娘心中憋了一肚子火:奶奶滴,今儿是她姐姐大喜的日子,你们这些人挑着这个日子过来托什么人情,更有那哭丧着脸的,还想跟她姐姐求情,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拦的她猴累猴累的。   还是宋夫人知道情形不对,便请各位夫人小姐去了膳厅,只说准备开宴。   那些别有心思的人家其实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厚道,但是既然小姑娘这边走不通,那还有前院的爷们儿。希望他们能跟欧阳将军搭上话。   一屋子人都走了,便是宋鸾娘强装出来的娇羞都跨在了脸上。她是能理解她们病急乱投医,可是她一个今日才出阁的女子,连将军是个长的扁的都不知道,上哪里帮她们说情去,再说了,她们的父兄都做过什么,她哪里知道,这情又从何说起。   方才还闹哄哄的闺房一下落针可闻,宋鸾娘微微叹了一口气。就听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新娘子可别叹气,今日一定要高高兴兴的,何必为那些不相干的人伤脑筋。”   宋鸾娘一看,门口进来一个人,正是陆琅琅。   “怎么这喜房只有你一个人?”陆琅琅手中端着一个细口壶,从门口走了进来。   宋鸾娘的喜帕还没盖上,虽然方才尽低着头装娇羞了,可是屋里的情景还是看得分明,“应该是帮忙‘请’那些夫人和小姐们去前面观礼了。”   这个“请”字,说得分外重了些。这些人在她的大喜日子如此行事,宋鸾娘就是再好的脾气,也不由一肚子气恼。   陆琅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走到她面前。   “给,伯母让我给你的。我闻过了,里面有人参之类的补药,你喝一点吧。”   宋鸾娘道了谢,接过细口壶,浅浅地抿了两口。觉得确实舒服了些。   陆琅琅见她眉头微微舒展的样子,不由得笑,“嫁人这么累吗?我瞧你头上这些首饰假髻恐有一个胡瓜重。”   宋鸾娘被她说得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陆家表妹,着实是个妙人,不喜与人口舌,也不喜与人相争,可是有人要是顶上她,她可是一点儿颜色都不给的。   她原来还好奇陆琅琅这底气是从哪里来的。   直到昨日,母亲领着她悄悄地去给谢家夫妇磕头,宋鸾娘才知道,陆琅琅居然是她家那位名满天下的姑祖父的义孙女。可为何认了亲,却又不姓谢。宋鸾娘心中好些疑问,但是长辈们并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她也只能带着这些疑问出嫁了。   房中的桌上放着写点心,陆琅琅问宋鸾娘可要吃一些,宋鸾娘摇头,她实在是没什么胃口,而且那壶参汤确实有效果,并不怎么觉得饥饿。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许是方才去收拾茶水的丫鬟回来了。   陆琅琅接过那壶参汤,掩在袖子里,冲着宋鸾娘眨眨眼。   宋鸾娘的眼中满是笑意,不再说话了。   可这时,从门口进来的人却不是丫鬟打扮。来人也是一位小娘子,衣着华贵,只是发髻钗环皆有些乱。她眼眶微红,似乎有些不安,头微微垂下,低声道,“宋家姐姐,我是张通判的次女,有些不情之请。”   说着,便往宋鸾娘的面前行来。   宋鸾娘微愕,心想,这怎么还漏了一个在这儿等着她呢。这位小娘子要是一下子纠缠起来,那可真是无可奈何了。她正想开口,忽看到陆琅琅身形微动,拦在了张小娘子的身前。   张小娘子哀声道,“这位姐姐,我只是想请宋家姐姐美言几句,你便让我上前跟宋家姐姐说几句话便是。”   陆琅琅却懒得跟她啰嗦,不但拦在她的面前,而且还上前一步,寸步不让。   “这位姐姐,我也是实在无可奈何。我父亲被欧阳将军命人带走,如今音信全无,母亲因此病倒。我家只我一个独女,不方便去前院向欧阳将军求情。我不求姐姐让欧阳将军放人,只求姐姐家能帮忙,好歹让我知道我爹的近况……”   张小娘子哀哀哭求,哭得宋鸾娘心乱,她刚想开口,就见张小娘子已经跪倒在地,准备膝行绕过陆琅琅,来她面前求情。可是陆琅琅裙摆微动,再次拦在了张小娘子的面前,不但一步不让,甚至还朝张小娘子逼近了两步,而她背在身后的左手,朝宋鸾娘微摆。   宋鸾娘微愣之际,又听那张小娘子苦苦哀求。陆琅琅仍然不说话,一动不动,沉静地目光不闪不避地盯着张小娘子。   张小娘子见实在绕不过去,只能掩袖遮面,低低地啜泣。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宋鸾娘无语问苍天,她向屋外看看,不知为何喜娘和丫鬟都还没有回来。难不成,还要她这个新娘子去亲自搀扶她不成。这时,陆琅琅在背后的手,再次朝她微摆。   几乎同时,那个委顿在地的张小娘子却从头上拔下一根尖锐的金钗,朝陆琅琅刺去。   “啊!”宋鸾娘失声尖叫。   而陆琅琅的衣裙翻飞,与那个张小娘子打在了一起。   宋鸾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她刚想说,张小娘子,勿要心急。可是那张小娘子手中银光一闪,居然是一手金钗,一手寒光锐利的匕首。这哪里是来求情的,这分明是来要命的。   宋鸾娘浑身寒毛直立,这放在要是陆琅琅没有拦住她,此刻……   宋鸾娘是娇养出来的大家小姐,何曾经历过这个阵仗,她还未想明白下一步要做什么的时候。陆琅琅已经将张小娘子死死地压在地面上了。   张小娘子一张脸被压在青砖上,都生生地变了型,即便是这样,她还含恨道,“你们这些冷血之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你们都不愿意帮忙。亏是平日还道貌岸然地讲什么同僚之宜。”   宋鸾娘气急,不由得站了起来,这张小娘子莫不是脑子坏了,强人所难,不顺着她,居然就刀剑相向。   陆琅琅方才一直面无表情,此刻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编,接着编,我倒要看看你今日是否能编出个花儿来。”   陆琅琅将张小娘子被反扣在身后的手臂一折,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和张小娘子的一声惨叫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手有老茧,骨节宽大,这肤色,啧啧,你是抹了几斤粉才把肤色遮了下去?”陆琅琅在张小娘子的几个穴道上一按,她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是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将脸上淌出了一道道肤色略深的痕迹。   “还有这身打扮,”陆琅琅语带嫌弃,“也不是非得插得满头朱钗才是大家小姐,你这样的细作,也太离谱了些。”   “什么?”宋鸾娘更是目瞪口呆,被这一波一波的变故弄得回不过神来,“她,她是细作?”   陆琅琅将所谓的“张小娘子”一把拎了起来,她并不如何在意地回答,“细作,或者说别有用心的人,反正肯定不是所谓的张小娘子就对了,你认识她吗?”陆琅琅拧过“张小娘子”的脸给宋鸾娘看。   宋鸾娘捂着扑通猛跳的心,强行定神细看,“不认识,从未见过。”   “那就是了。”陆琅琅在“张小娘子”后颈一捏,那“张小娘子”双目一翻,就晕了过去。“定然是有人知道今日不少夫人小姐要来烦你们求情,所以准备来浑水摸鱼……不好!” 第25章 顺水推舟   陆琅琅这一声“不好”,吓得宋鸾娘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何事?何事不好?”陆琅琅抬头看向她,脑中却各种思绪都齐齐涌了上来。   这个“张小娘子”是江湖女子假扮的,装扮成这样,估计意欲挟持,而非刺杀宋鸾娘。可是宋鸾娘只是个大家小姐,挟持她能做什么?除非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用来威胁某些人,而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这位“张小娘子”十之八九是冲着欧阳昱来了。   而光她一个如何能成事?前院必定有接应配合的人。虽然她倒是真心想狠砍那个登徒子一顿,但是如果真的让他在宋家出了事,最后谢家夫妇肯定也会有麻烦。   想到这里,陆琅琅将宋鸾娘的喜床床帏一掀,将那个“张小娘子”一脚给踹了进去。宋鸾娘只听得床柱子咚的一声闷响,喜床狠狠地晃动了一下,听得她只觉得心血上涌,全堵着嗓子眼,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陆琅琅几步跨到门口,高声喊“来人,来人”。   不一会,喜娘还有丫鬟都赶了回来。喜娘是不认识她的,倒是宋鸾娘的丫鬟奇道,“表姑娘,出了什么事情?”   陆琅琅问,“可有护院?”   丫鬟一惊,忙答道,“有的。”   陆琅琅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去跟夫人说,有人意欲对你家娘子不利,速速将这里看护起来。”   丫鬟吓得脸色都变了,伸头一看宋鸾娘站在屋内,身形微微发抖,脸色虽然因为盛妆掩盖,但是神色却难掩焦急   惶恐,虽然听不到陆琅琅在说什么,但她仍冲着丫鬟微微点头。丫鬟转身就跑,去向宋夫人报信。   陆琅琅心中也是焦急,但是她不敢放宋鸾娘一人在此,且那喜娘也不是宋府的人,她也不敢托大,让那喜娘陪着   宋鸾娘,这要是再有个万一,她都没法向谢老夫人交待。心中只希望能个登徒子福大命大,莫要被砍死在宋府,给她们惹麻烦。   且说宋府的前院,今日在花园中足足摆了二十多桌的酒席,宋老太爷和宋梅尧与来客寒暄着。男宾们到底比妇人们沉着,不管今日是真的专程来喝喜酒的,还是奔着欧阳昱来的,此刻都是一团和气,笑声不绝于耳。   宋家的仆妇有条不紊地在席间穿梭,一切似乎井井有条。快要临近开席时辰,宋平来报,说欧阳昱来了。   宋老太爷让宋梅尧扶着自己,欲亲自去府门迎接。可是刚刚站起,欧阳昱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入了花园之中。   “晚辈欧阳昱,特来向宋老先生,宋行军贺喜。”   宋老太爷是第一次见到欧阳昱。面前这个正向他走来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猿臂蜂腰,一身玄文的武将长袍,腰间系着银丝软甲。行走间威风凛凛,气势迫人,若是有那胆小的,恐怕都不敢直视。   宋老太爷心中都忍不住赞了一声,果然英雄了得。   待欧阳昱来到跟前,宋老太爷再细细一看,只见他乌黑浓密的头发尽数以金冠束起,浓眉如剑,双目寒星四射,   不难想象他在战场上的风姿,可偏生此刻眉目带笑,别有一种风流神态,让人意欲亲近。便是自己千挑万选的孙女婿,如今跟他一比,竟然也黯然失色了。   “欧阳将军,少年英雄,老朽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人中豪杰,气概非凡。”宋老太爷迎了上去。   欧阳昱忙疾行两步,上前拦住宋老太爷,不让他给自己行礼,“宋老先生过奖,欧阳愧不敢当。”   宋老太爷见他处处守礼,以晚辈自居,虽然心中对他的来意依旧不明所以,但心中忍不住还是多了几分好感。   宋老太爷亲自拉着欧阳昱入席,让他与自己同坐。   宋梅尧安置好他们,便站起身,笑着说了些感谢众人前来的客气话,便让开席。   宋家这场喜酒,从大办,到简办,再到突入其来的大办,实在周折太多。而且临近最后几日,也实在忙不过来,于是宋梅尧就请了归州最大的酒楼同福居,由他们来办理这次的喜宴。于是在花园里服侍的都是宋家的下人,但是厨房中烧菜的,却是同福居的厨子。当然,还有不少同福居帮忙打杂的伙计。   如今到了上菜的时候,难免有些忙碌。那些同福居的伙计倒是挺有眼色,对宋府管事道,他们可以帮忙把菜抬到花园入口。   宋府的管事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于是同福居的伙计们把刚出锅的热菜装进了一层层的抬盒里,分成两人一组,一前一后,抬着抬盒往花园去了。   花园中的席面上正热闹非凡,宋梅尧怕有人冒失敬酒,再惹恼了欧阳昱,于是只让宋老太爷陪着欧阳昱说话,自   己亲自到每桌一一敬酒。刚沿着花园走了半圈,到了尾桌的时候,就听得那头一阵碗碟破碎的响声。他愕然回头,只见几个伙计打扮的男子,操着刀攻向欧阳昱。   宋梅尧大惊,连连高呼,“护院,护院,护院何在?”   护院自然不会在这花园里面,即便是闻声赶过来也是迟了。   欧阳昱反应极快,那几个人刚围过来的时候,他就护住了宋老太爷后退。只是他今日前来参加喜宴,并未携带刀剑在身,只能凭着拳脚,又要护着宋老太爷,难免捉襟见肘。   正在这时,有人在他身后高喝一声,“接着!”   欧阳昱听声辨向,反手一抓,竟然是一柄带鞘宝剑。他回头瞄了一眼,就看见花园的墙壁上站着一个蒙面的姑娘,正皱眉看着他的方向。   欧阳昱听到了她的声音,就知道她是谁了,扬眉朝她一笑。   陆琅琅眉头皱得更厉害,这个家伙,真的是……欠砍。   欧阳昱见她来了,心知不用再担心宋老太爷,于是不退反进,杀向了那几个伪装成伙计的杀手。   那几个人身手是不错,但是绝非欧阳昱的对手,而且宋家的护院和欧阳昱的亲兵又正在赶来,原来计划中挟持宋家小姐的同伙也不见踪影。原来十拿九稳的计划一下子变得不堪一击,这几人不敢恋战,抽身想退。   可是面前的欧阳昱出手如电、势若猛虎。手中的那柄宝剑神出鬼没,一眼望去,竟然无处不是剑光。这几人这才后悔,虽听说欧阳昱是名武将,可是对于这种世家公子型的武将,他们根本没有看在眼里,心想这种踩着兵士血骨成名的武将,能有多少真本事,如何能抵得上他们这些整日在刀头上舔血谋生的人的狠戾。   可如今这一交手,才发现这欧阳昱竟然是个高手。想挟持旁边的宾客来做人质,可旁边墙头上是冷眼却不旁观的陆琅琅,一见他们要后退,便是一枚石子打了过来,专盯着要害下手,让人躲闪不及。这几人打不过,又逃不出,很快亲兵和护院又都赶了过来。其中一人一看如此,索性丢下了兵刃,跪倒在地上,束手就擒。   这一架,来得快,结束的也快,除了主桌被掀翻的酒席,以及被惊吓到的宾客,以及众人免费看了一场欧阳昱精彩绝伦的舞剑,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欧阳昱的亲兵压着那几人走了。   宋梅尧惊魂未定地扶着老父亲,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倒是欧阳昱反剑入鞘,朝陆琅琅走了过去,双手将宝剑递了过去,“多谢小娘子再次相助。”   陆琅琅看着他那双满是笑意的双眼,心中那股说不出的违和感越来越浓。原以为今日会是一场大麻烦,害得她如临大敌,飞一般地赶来。可是到了竟然一剑未出,只是看他如同“孔雀开屏”一般,用一场生死相搏的打斗,显得他格外的英姿勃发,玉树临风,卓尔不群……   这其中要是没闹鬼,她就跟他姓。   她一言不发地盯着欧阳昱许久,直到他那眼中的笑意一直蔓延到了嘴角,这才开口,“你……是知道今日会有这一出,是吧?”虽是问句,却语气相当肯定。欧阳昱几乎能听到她磨牙的声音。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却在陆琅琅忍不住又要动手之前,连忙开口否认,“不要误会,我今日是真心来道喜的,今日是宋家的大日子,我怎么会故意添乱。”   陆琅琅听到“道喜”两字,这才强压了火气下去,哼了一声,她才不信这个家伙的话,八成是查到她的行踪,故意顺水推舟来这么一出,为的就是故意钓她出来。不过,今日的确是宋鸾娘的大喜日子,不宜再节外生枝了。   陆琅琅收回宝剑,返身就走。   欧阳昱冲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他的确是查到了陆琅琅的行踪,今日这一出也是将计就计,为的就是引陆琅琅出来。毕竟她在后院,他总不能摸进别人家小姐的香闺去查实到底是不是她。   欧阳昱压住心底的雀跃,转身去安慰宋家的主人,毕竟这无妄之灾也是他引过来的。   宋家父子惊魂未定,不管怎么说,欧阳昱在自家府上遇袭,自家无论如何都得给个交代,难不成今日这喜事还要变成糟心事不成?   谁知欧阳昱过来深深地行了一礼,“都是晚生的不对,那些宵小都是冲着我来的,还惊扰了贵府的喜事,我在这里给二位陪个不是。待贵府这几日忙完了喜事,我再设宴,给贵府压惊。”   宋老太爷、宋梅尧:哎?~不问责?还设宴压惊?   众人:同是你被行刺,我家老爷还没被放出来呢!不带这么区别对待的! 第26章 静夜思   宋家的这场喜事,虽然中间出了这么一场岔子,可欧阳昱不但没有怪罪,还极为诚恳自责地向宋家父子致歉,并亲自为宋鸾娘送嫁,跟着一拨人喜气洋洋地去了宋鸾娘的夫家喝了一顿喜酒。   宋鸾娘的夫家虽然提前就知道欧阳昱前去宋府喝喜酒的事,但是没想到欧阳昱如此给宋府捧场,一时弄不清楚欧阳昱跟宋家的关系,对宋鸾娘更加小心翼翼,不敢轻视,让宋鸾娘婚后的日子轻松了不少,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   再说欧阳昱在外院给宋鸾娘送嫁,陆琅琅拎着剑回到了偏院,气呼呼地灌了一壶茶。   谢老夫人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方才定然有事,便朝谢晗递了个眼神。   谢晗放下手中的书卷,呵呵笑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大事了?”   陆琅琅有些不太想提欧阳昱,她虽然不是长在锦绣堆里,但是素来是霸王惯了的性子,向来顺风顺水,可偏生在欧阳昱手里吃过几次亏,让她极为憋屈。她素来不喜欢忍着,即便是忍着,也是为了后面更痛快地揍回去。   可是那个家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会看上去一副磊落坦荡的君子样子,然后悄悄挖坑让自己跳。   她实在觉得这个家伙一肚子坏水,必须给谢老爷子提个醒。要是她什么都不说,说不定这家伙回头就耍什么贱招。   可是,如果要说,又从何说起呢?   “那个……两年多年,我跟他打过一架……然后,前两天,又打了一架……”   陆琅琅支支吾吾的,眼看着谢老夫人的眼睛都瞪圆了,连忙道,“那个前两天是帮他打架,但是正好遇到别人行刺他,所以顺道帮了一把……”   然后又砍了他一顿。后面这句陆琅琅没好意思出口。   她再老道也还是个小姑娘,不过是刚过及笄之年,脸皮就是再厚,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把自己被他占口头便宜的事说出来。   “还有方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想挟持鸾娘,去对付他,所以我又出去帮他打了一架……”   谢晗跟谢老夫人只听得左一架,右一架,不由得有点发懵,“你说了半天,到底跟谁打架,又或者帮着谁打架?”   “欧阳昱。”陆琅琅小声说。   谢晗奇道,“原来你认识他。”   陆琅琅点点头。   “那你为何不早说啊?”谢晗有点闹不清小姑娘在想什么。   “以前他不知道我是谁。”   “那现在呢?”谢老夫人问。   “现在应该是知道了,不然也不会找上门来。”陆琅琅小声嘀咕。不是她自作多情,那个家伙今日在院子里看到自己的含笑眼光,半点惊讶都没有,肯定是知道自己在宋家的。   谢老夫人眼睛一亮,望了谢晗一眼,正巧谢晗也望了过来。两位老人的目光无声地交流着,谢老夫人缓缓道,“我知道了。”   陆琅琅眨巴眨巴眼睛,很想追问一句“您都知道什么了?”   但是,小姑娘总觉得这个话题别扭无比,自己也闹不清自己在纠结什么,索性把这个话题转开,说起了刚才闺楼和前面花园发生的事情。   于是等宋家忙完送嫁的事情,宋老太爷和宋梅尧急急赶到偏院时,谢晗已经都知晓了,安慰他二人道,“不急,不急。既然他没有怪罪,反而向你们道歉,那就没有无事。接下来如何,就等着看遍是了。”   宋老太爷和宋梅尧也被今日这一出接着一出的意外整得心力憔悴,他们心中虽然也觉得不是坏事,但到底还是没底,如今谢晗也这么说,不由得觉得安心许多,便告辞离去。   而欧阳昱一直到晚间,才带着些微的酒意离开宋鸾娘夫家的喜宴,急急地回转兵部衙门。为了参加宋家的喜宴,他已经连着忙了数晚处理公文。今日原本准备中午喝完喜酒,便回营中。可谁知白日又闹了那么一出,那个小丫头心中不知正如何腹诽他。   其实说来,欧阳昱确实有点冤。他上宋家喝喜酒,是因为打听到了陆琅琅的下落,想在宋家人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但被行刺却不是他安排的。宋家人是跟他提过借兵镇宅,但人家嫁女的大喜日子,他得要多缺心眼才能点头借兵镇宅。要是真的让兵士把宋宅看得严严实实,那才是不给宋家脸面呢。   而如今他平白被人砍杀了一顿,只怕那小丫头心里多数是不信的,说不定还以为他是故意引那些人来的,天可怜见,他当时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原本只准备喝一顿酒的,因为他而来的节外生枝,他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故而又帮着宋家送嫁,只希望日后再见到那个小丫头,能看在他今日诚心诚意的份上,能少砍他两刀。   话说,回头得把今日抓到的人好好审审,到底是些什么来头,老最在他后面没玩没了地出手。   欧阳昱抖擞了一下身体,虽然劳累,但是终于找到了那个泼辣的小丫头,他的心情还是非常愉快的。   回想着今日她站在墙头上为他掠阵的一幕,他的眼神就不禁柔软了起来。前几日是在夜里,看得不真切,今日她立在墙头,身形已经长成,随风飘动的衣裙勾勒出少女的身型,犹如枝头初绽的蓓蕾,娇美动人。她的身高,似乎比新娘子还略高些。   欧阳昱仔细回想前两年初见她那次,看来这两年长了很多了。   应该……也能嫁人了吧?   他的思绪随着那一丝淡淡的酒意散发得更远。   不知道她父母是何人。探子得来的消息,她是随一对老夫妇同来的。种种的蛛丝马迹,他几乎也可以断定,宋家后院里的那对老夫妻,十有八九,就是传闻中已经尸骨无存的前阁老谢晗。那么她跟谢晗又是什么关系?   不知明日是否有空,能去前往拜访。   他骑在马上,马蹄轻快,迎面的夜风虽有些刺骨的寒冷,但他火力旺盛,正好消消身上淡淡的酒气,倒是让他舒适了一些。   燕回跟在他身侧,偷偷瞄着欧阳昱的表情。   今晚的欧阳昱,不同于在军中发号施令时的刚勇肃杀,也不同于偶尔戏弄亲信那不动声色的蔫坏,那眉眼间,淡淡的微醺,唇角似笑非笑,有一种燕回从未见过的风流意态。   “将军,你今日很高兴!”燕回凑过去问。   欧阳昱侧头睃了他一眼,笑骂,“有话就说,不用扯东扯西的。”   “您是不是看上那位姑娘了?”燕回大着胆子问。   欧阳昱眉毛一挑,没能按捺住自己的笑意,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想了一会,转过头去问燕回,“我有这么……显而易见吗?”   燕回猛点头。   “嗯唔~”欧阳昱摸了摸下巴,刚想问,“那你说,她能看出我的意思吗?”可是转而一想,虽然燕回是自己亲信,可是这种事情拿来跟燕回说,似乎有点不尊重陆琅琅的意思。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刚想找点什么其他的话题,前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欧阳昱神色一凛,脸上再无半点嬉戏之色,长腿一夹,促使胯-下骏马迎上前去。   正是营中亲卫来报,“将军,朝中派来一位督军,方才刚刚入城。”   欧阳昱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   督军,何来的督军?   之前朝中可从来没有透过一丝消息过来。这满是漏洞的归州他好不容易才补了个七七八八。这种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派什么督军,是怕军中异变?还是怕军中不异变?   “这督军是何人?”欧阳昱问。   “不知道,不过看那样子,是位內侍。”亲卫回禀。   欧阳昱顿时头大,眉头一皱,这朝中,还真是嫌日子过得太平啊,是怕梁王添的乱不够,自己还要火上浇油吗?   “走,去看看。”   欧阳昱抛开脑中的思绪,用马鞭抽了一下,身影很快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27章 相中   宋鸾娘出嫁了之后,宋鸢娘只觉得整个宋家一下子都安静了起来。   虽然说姐姐没出嫁之前,姐妹俩一起,也是她整日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姐姐点点头或者是应和她,说的也不多。可如今姐姐一出门,只剩了自己一个,感觉连喘个气都带着回声。   宋鸢娘娘于是就赖上了陆琅琅。自打宋鸾娘出嫁的第二日,宋鸢娘每日从早上到晚,就像个尾巴缠着陆琅琅。   陆琅琅练功的时候她还没起来,等陆琅琅用完早饭,她就跑来拉着陆琅琅去出去玩。不是在花园里,就是在她自己的闺房。   小姑娘很大方,而且跟陆琅琅相处了这些时日,也知道陆琅琅没有那种看见好东西眼馋的小家子气,所以将自己多宝格里的东西一一搬下来,然后献宝似的,向陆琅琅解释那些精巧的珍玩如何的有趣。   小姑娘累积了不少好玩的东西,陆琅琅很快被吸引住了,将心里猫爪挠的小心思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七彩琉璃做成的棋子;斑驳的湘潇竹枝做成的九连环;薄如蝉翼的白瓷美人,鬓角眉梢无不生动,宋鸢娘给那一尺来高的白瓷美人,居然做了一小箱子的衣裳……   这些林林总总的玩意里面,宋鸢娘还收集了数本《图经》,神神秘秘地递给陆琅琅看。   陆琅琅接过一翻,哈哈大笑,居然是教人打牌的图文,里面仔细到牌面介绍,打牌的策略、规则等等。图文并茂,笔墨生动。   “这是哪里来的?”陆琅琅是头一回见到这个。   宋鸢娘过来咬耳朵,“我姐姐写的。”   “啊?”陆琅琅完全想象不到,端庄贤惠的宋鸾娘居然会写这么“不务正业”的东西。而且条理分明,头头是道,不由觉得分外好笑。   因此在宋鸾娘三朝回门的时候,她就忍不住盯着宋鸾娘一直笑。宋鸾娘被她笑得一头雾水,但是新嫁娘这些日子正是小夫妻最甜蜜的时候,心中那些羞涩的欢喜哪里好意思跟姐妹们说。她只以为陆琅琅在调笑她,故而还特特闹了个大红脸。   宋鸾娘的回门之后,陆琅琅就一直提防着欧阳昱上门,她磨刀霍霍地准备了一连串的招数等着收拾欧阳昱呢。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这第二只靴子落下,惹得她好生气恼。她原本不希望欧阳昱上门的,现在反而气恼他不上门。   “咚。”谢老夫人拿着敲腿的玉榔头轻轻给了她一下,“发什么呆呢?还不去收拾你的东西。”   “哦。”陆琅琅陡然回过神来。   是啊,他们这次长途跋涉来。为的就是给宋鸾娘送嫁,并且让多年未见的宋家老兄妹团聚。可是聚散终有时,他们总不能老是在归州待着,这里到底不是自己的家。而且如今形势复杂,要是让人知道了谢晗的行藏,少不得要给宋家添麻烦。   是以,谢晗夫妇商定,过两日就告辞返程。谢老夫人已经开始着手收拾衣物了。   陆琅琅其实本来没有多少衣物,而且她出门在外,素喜男装打扮,以便行事。倒是宋夫人给她做了好几身的衣裳,还添了不少首饰。陆琅琅想了想,将宋夫人给她添置的首饰装好,又送还给宋鸢娘。   宋鸢娘看着那一匣子的首饰,眼泪哗哗就下来了。抱着陆琅琅就不肯松开。“为什么你要走呀,你要回去哪里呀,你什么时候再来?能不能不走啊?不然我跟你一起回去玩一阵子,好不好?”   宋鸢娘的奶娘看着自家一团孩子气的小姐,真真好笑,到底还是个孩子,抓不住重点。“表小姐,这首饰都是夫人的心意,还望不要推辞。”   陆琅琅笑道,“我平日里很少用到这些,而且路途遥远,带着这些贵重的首饰,要是万一遗漏了,反而浪费了夫人的一片心意。我怕夫人有误解,所以才拿来给鸢娘,便算作我们姐妹间临别的赠礼。”   奶娘不敢做主,到底还是去回禀了宋夫人。   宋夫人心中不由得更加高看了陆琅琅一眼。那一匣子的首饰价值不菲,便是当压箱底的妆礼也是要的。本来她是不会送陆琅琅这么多贵重的东西的。但是谢老夫人千里迢迢回来给女儿送嫁,而且老夫人什么都不需要,她只能把这份人情补在陆琅琅的身上。   可谁知道这个小姑娘,这么贵重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   长辈赐,不敢辞。转手送给小姐妹,变着法子,也算是物归原主。   这样的心性,这样的周全。   宋夫人的心里就多了些想法,晚上宋梅尧回来,夫妻俩就寝前,宋夫人就将这事说给宋梅尧听,悄声跟夫君商量,“琅琅这个孩子,我看着着实喜欢。知书达理,心性好,虽然不是娇养的小姐,但是比那些小家子的小娘子不知好上多少。鸾娘和鸢娘都喜欢她。我心里想着,能不能聘给大儿。”   宋氏夫妇有两女一子,这唯一的儿子叫宋臻,跟陆琅琅同年。正在书院读书,人很聪明,课业出色,书院的夫子很看重他,故而特别紧张他的功课,便是宋鸾娘出嫁,他的夫子也只肯批了三日的假给他。   宋梅尧沉吟了片刻。陆琅琅是谢晗亲手教的,知书达理自然是不在话下的。但是那日在花园中,他也看出来,陆琅琅的身手胆色,那也绝不是闺中女子该有的。   “你可知道琅琅这个孩子会武”宋梅尧问。   宋夫人笑了,“知道呀,我有几日过去给姑母问安,看到她在院中练武了。你别说,耍得挺好看的。”   宋梅尧没想到自己夫人比自己还先知晓。   宋夫人见他惊讶的样子,不禁好笑,“来的第一日,姑父不就说了,那位童昊是琅琅的师傅。瞧着那位童师傅也不像是教人诗词歌赋的。想必就是武师。女子练武,强身健体,又不是出门去打打杀杀,怕什么。”   宋梅尧想想也是,闺中女子娴静却多体弱,常听闻时有病故或难产而亡的,若是体弱,也难以承担一家主母的重担。如此看来,倒也没什么不好。   “再有,”宋夫人语气略微沉重了些,“我瞧着天下,恐怕是要乱了。女子习点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   这几年,归州府的人家定亲越发谨慎,要不然,宋臻的亲事恐怕也早就定下来了。   宋梅尧想,如果往这方面想,没有背景的陆琅琅,(最起码在外人看起来没有什么背景),以后无论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都不会让宋家受到了牵连。   “嗯,让我再想想,明日我去问问父亲的意思。”   宋氏夫妇吹灯睡下。   陆琅琅刚换了夜行衣,悄默无声地溜出了偏院。(宋夫人:说好了不出门打打杀杀的呢?)   行乐要及时,出气要及时,砍人更要及时。等她离开了归州府,这一肚子憋屈,上哪里出气去。过两天就要走了,临走之前,无论如何,都得找找欧阳昱这个混蛋的麻烦。   否则,意难平。 第28章 乌龙   今夜月朗星稀,偶有行云。陆琅琅猫着身子施展着轻功,在高高低低的房屋阴影中穿梭。   她的身形像一缕青烟,在这昏暗的夜色里一闪而过,犹如一朵浮云投下的淡淡斑驳,融合进了这大地的光怪陆离之中,无声无形,飘忽不定。   根据她前一段时间打听来的消息,欧阳昱在归州府城的的住宅,也只有一处,那就是近邻兵部的一处巨大的宅院。   这宅院当然不是欧阳昱此番置下的,而是不知是哪一任的兵部官员笑纳了这城中富商巨贾的美意,翻作兵部将官在城中的住所。   陆琅琅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   她悄无声息地躲过层层的看守兵士,一路翻到了住宅的后半部分。她躲在一处暗影里,看着这个最中心的院子。   这间院子比宋家夫妇的院落居然大了不止一倍。园中有些花树,处处影影绰绰,明亮的烛火光明从正房的窗格投射进院子里,映得那猩红绣金的门帘在夜晚间格外的醒目,让此间的雕梁画栋显得格外的奢靡。   有一股淡淡的异味浮动在陆琅琅的鼻端,她不由得鼻头微皱。这不是花香,而是一种油脂的香味。陆湛曾经带她夜探过一个豪宅,那里的主人便是彻夜点着这种据说是鲛人体脂炼制出来的灯油,据说据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一小罐灯油可值百金,很受一些达官贵人的追捧。   可陆琅琅偏觉得这种东西恶心,有一股说不出的恶臭。心中对于欧阳昱的这种做派极为反感起来,没想到,这人不但人后品行不好,居然生活如此奢靡败坏,尽是那些顽固的恶习。   陆琅琅直觉不喜,心头都让浮现了一种无法明言的失望,她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但是这种感觉比在面对欧阳昱给她下套时更让她觉得不舒服。   陆琅琅没有褪走,反而更想进去看看这个家伙到底能烂到什么程度。她的眼睛在四下逡巡,突然就发现这院中有些不对劲儿,在一些极为隐蔽的角落,居然埋伏了人。   那个混蛋这是要干什么?要这么怕死吗?睡个觉都让这么多人守在外面?陆琅琅不敢贸然动作,只是竖起耳朵细细地听到屋里传来的声音。   屋中有人在说话,声音低低的,但是音调却有些尖尖细细的,并不悦耳,而且距离实在太远,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   陆琅琅暗骂了一声,心道今晚还白跑一趟不成。   她伏在暗处,心中数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们离开归州府,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今晚抽空出来,已经是难得。明后日要是谢老妇人向宋老太爷告别,宋家少不得还得设宴,那样再想出来就更难了。   陆琅琅想到这里,决意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整一整欧阳昱。   只是这屋中到底是不是欧阳昱她还不能完全确认。怕误伤无辜,她伸手在暗囊里摸出了一个未开刃的回旋标。运上内力,一使巧劲,黑色的回旋镖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度,无声又迅疾地刺破窗纸,射入了室内。   室内不知何人一声惊叫,那声音有些异常的尖锐。   这绝不是欧阳昱的声音,陆琅琅一怔,心想莫不是这次真的弄错人了,可是欧阳昱已经是归州府军中最高的将领,除了他还有何人敢住这院子?那声音尖细,莫不是真的弄错了。   原来寂静无声的院中,顿时犹如沸腾的水面。从各个隐蔽处数个侍卫扑了出来,有人扑向了正房,有人跃上了墙头,向外谨慎地四处张望。   陆琅琅心中一凛,心道今晚是自己今晚大意了,方才从暗处跳出来的侍卫,有几个,她方才都没有察觉到,这里面定然有高手。她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陆琅琅伏在那个暗处,犹如石头一般,一动不动。只听到有人喊,“督军大人,督军大人,你可安好?”   那卧房厚厚的门帘被猛的掀开,一股浓得几乎如烟的暖气就从那门帘掀开的部分缓缓的泻了出来。   有人在门帘处尖声呵斥,“一定要把这个毛贼一定给我抓到,我倒要看谁敢在爷爷头上动土。”   这声音外强中干,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的。   陆琅琅撇撇嘴,嘲讽地一笑,还爷爷呢,给她做孙子她都不要。算了,看在这人莫名其妙的被自己吓了一跳,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她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陆琅琅心想着。准备趁这些侍卫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撤走。可那位督军大人正站在正屋门口在发飙,有眼尖的侍卫,忙过去帮他撩开帘子。   浓烈的暖香夹杂着鲛人油膏的异味随着屋中的暖气就冲了出来。陆琅琅一贯灵敏的鼻子比 其他人更强烈地感受到了这股冲击,不由得头脑发沉,一股战栗从鼻端直奔脑门而去,毫无防备,一个喷嚏就打了出来。   陆琅琅心知不好,飞快地转身,沿着屋檐阴影里边向外飞快地掠去。   院中有人大喝一声,追。   数道身影腾空而起,紧跟在陆琅琅的身后。他们手中的利刃悍然出鞘,在月色下反射出惨白萧杀的利光。   陆琅琅没有向空寂无人的地方跑,因为凭她多年撩猫逗狗的经验,越是人少的地方,越容易被注意,追踪的人容易察觉目标,围追堵截,反而不好脱身。   而这巨大的院落中,人最多的就是那些将官兵士的舍房。陆琅琅索性不着痕迹地往舍房那边溜去。   果然,数个院落的将官舍房还热闹着呢。   有的屋中鼾声如雷,有些人此刻尚未睡下,闲聊的有,比划的有,勤快一点蹲在井边洗漱的有,喝着小酒吹牛皮的也有,甚为热闹。   陆琅琅飞快一眼扫过,其中一个屋子,窗子里面黑洞洞的,悄无声息。陆琅琅摸到廊下,一个倒挂金钟,伸手拨开窗棱,像一条美人鱼,无声地滑了进去。   她自问这套波澜不惊的动作没有引起外面任何人的注意,但是脚还没落地站稳,就有一道劲风当头袭来。   陆琅琅这两年长期处于被童昊各种偷袭的状态,反应极快,反手如刀就削了回去,在黑暗中,两人皆沉默不语,但交手却凶狠犀利,毫不留情,只有肢体碰撞的沉闷声。   陆琅琅心下微凉,对方出手快如闪电,皆是毫不留情的夺命招数,亏是陆琅琅身手了得,否则只怕不到三招,就要被此人拿下。   既便是如此,陆琅琅还是渐渐落了下风,这人仗着自己比陆琅琅更加熟悉室内环境,一下子锁住了陆琅琅的肩头。   那手劲,跟铁钳一般,掐得陆琅琅一条胳膊一麻,动弹不得,而且对方一招锁死,便用内力压了下来。肩胛骨一阵剧痛,陆琅琅不由得低呼一声。   这一声虽然低微,但在这漆黑一片的屋中特别的明显。   对方动作却随着这声轻呼停了一下。高手过招,胜负就在刹那。   陆琅琅不退反进,用另一侧不受制约的身体顶入对方怀中,一下子将对方压倒在了床榻上,一手锁死了对方的喉咙。   对方没有反抗,方才杀招尽出的那双手一下子卸掉了所有的力道,一手抚上了她的腰,一手搭在了自己锁喉的手背上,还轻轻摸了摸   。   陆琅琅勃然大怒,居然还有这种死到临头起色心的。   她刚要喝骂,那人却低声笑了出来,“怎么是你?” 第29章 美人   欧阳昱的嗓音很好听,尤其在这黑暗的内室床榻之上,无端地就多了几分暧昧,让陆琅琅的耳朵发痒,耳郭有些发热。   而那只轻轻地覆在自己手背的大手,比自己的体温高得太多,热力从自己手背的每个毛孔渗透进肌肤的表层,陆琅琅宛如被烫着了一样,闪电般地缩回了手。可缩到了一半又觉得不对,再次出手,凶悍地掐住了欧阳昱的脖子。   欧阳昱毫不介意,低低地笑了出来。   即便是室内漆黑一片,他也能想象出此刻两人暧昧的身姿。他仰面倒在床榻上,陆琅琅半压在自己的身上,身体前倾,修长柔美的双臂,正牢牢的“粘”在自己的颈项上。   要是这个“粘”字改成“环”字就好了,欧阳昱有些心神荡漾地想着,并不怎么在乎陆琅琅锁喉的力道。他抬手落在了陆琅琅的肩上,带上内力给她揉了揉,后悔方才出手有点重。他还以为又是兵中的哪个兔崽子跟人打赌输了,半夜摸进他房里想要偷个夜壶、鞋袜之类的。所以刚开始出手有点狠,只是想给对方个教训,如今想来,幸亏没有带上内力。   “你,怎么半夜来找我?”   陆琅琅暗暗磨牙,今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这个家伙,为什么不住在那最大的院落里,反而去跟这些兵士们挤在这个小黑屋里。   陆琅琅恨恨地问,“你怎么睡在这个鬼地方?”   欧阳昱奇怪,“我为何不能睡在这个鬼地方,我一直都睡在这里。”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哗然,有人高喊着抓刺客抓刺客。   整个舍房都被惊动了,所有房间的灯火都亮了起来。   跟人打赌输了,此刻还在院中忙着洗臭袜子的燕回首先被惊动了。他回头一看。   哎吆!这不是那位监军大人身边的内卫统领郭绍吗?那位监军大人排场大得很,又极怕死,走到哪里都把这位统领大人拴在裤腰带上,怎么会舍得放这位心肝宝贝大晚上出来溜达,跟他们这些军中糙汉沟通感情。   燕回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哎呀,郭大人这么晚了,还忙着没有休息!辛苦辛苦。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   郭绍面色黑如锅底,毫无笑意,“方才有人行刺监军大人,很有可能已经逃入了院中。”说完,抬脚就进了院子。   燕回小脸一抹,心中呔了一声,啊呸,你说有刺客就有刺客啊,我们院中这么多军中高手,哪个刺客眼瞎胆肥的敢往这里面闯,那岂不是自投罗网。这种没脑子的话,你说出来我们就信啊?他跟在欧阳昱身边久了,心中比其他人愣是多生了些心眼,不由得阴谋论起来,会不会就是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设下的什么圈套?   他提高了声音,“郭大人,郭将军,您真是爱说笑,我们这些舍房里,都是军中兄弟,屋中有人,院中也有人,各个都会武,各个都有兵器。您这么一说有刺客,岂不是所有人都说不清楚了。”   郭绍不与他废话,径直闯了进去,“你们将军何在?”   燕回上前去拦,郭绍的武功高强,燕回哪里是对手。   “郭将军,我家将军已经歇下多时了。不便打扰,你有事不妨明日再来。哎!”   郭绍右臂一使劲儿,就把燕回挥退了好几步。   燕回紧咬牙关,忍住隐隐做痛的胸口,冷笑道,“怎么着,郭将军好大的气派,我们将军的房间说闯就闯?”   郭绍连个眼神都不分给他,冷笑道,“你这厮百般阻拦,若不是那刺客就藏在你家将军的房中?若没有,我自然给你家将军赔罪。”   说完,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欧阳昱的房门。   屋外的月色火光一下子从门口泄入了漆黑的内室,郭绍一双厉目扫过,屋内一切尽收眼底。   欧阳昱□□着上身,双臂撑在床上,棉被只盖到腰际,有一双在暗夜中几乎雪白到几乎发光的手臂原本似乎是“环”在他的脖子上,此时受惊,一下子缩回了欧阳昱的身下。   欧阳昱似乎呻-吟了一声,低低笑道,“别怕别怕。”说完,将棉被往上拉了拉,盖住了身-下那个人的身形。   那人细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郭绍看不见那个人的样貌,只见一头青丝,从欧阳昱肌肉贲张的手肘边泄出垂于床榻。那如瀑的青丝轻微隐秘的动荡着,一波接着一波,暧昧地暗示着此刻床榻之棉被之下,两人隐匿的不可言说的亲昵。   欧阳昱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稳了稳自己的气息,“郭将军,此时多有不便,不妨在外面稍等……”他沉吟了一下,“半个时辰。”   郭绍眼波安稳不动,在这屋里又扫了一圈,这屋里陈设极为简单,根本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榻前,是两双胡乱跌落的军靴。   郭绍心中冷哼一声,没想到这欧阳昱居然有这等“爱好”,他拱了拱手,阴阳怪气的道,“到扰了将军美事,明日再来请罪。”等他半个时辰,哼,就他这小样,能挺个一盏茶就不错了,还半个时辰,等他磨蹭到那会儿,方才那个小贼都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郭绍转身退出了屋子,燕回连忙关上门。就在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刹那,就听欧阳昱牙疼一般的,倒吸一口气,口气宠溺带着笑意,“轻点……别急。”   郭绍皮笑肉不笑地跟燕回对视一眼。   燕回是个妙人,眨眨眼面带诚恳地道,“督军大人遇刺是大事,郭将军要不一旁稍坐,等我家将军……忙完,一同前去捉拿贼人?”   屋里已经传来床榻一波又一波的吱呀作响。   郭绍一手一挥,带着那些侍卫一个接着一个院子搜了过去。趁着欧阳昱这会儿脱不开身,赶紧搜查。郭绍心中不无恶意地想,只怕欧阳昱为了男人的“尊严”,这半个时辰是无论如何也“忙”不完的,足够他里里外外搜个便了。   其他的院中鸡飞狗跳,暴喝与怒骂此起彼伏;而欧阳昱的这个院子乃至房中,都安静了下来。   欧阳昱的双臂仍然撑在陆琅琅的两侧,他倆近在咫尺地对望着,耳朵却都竖着,听着外面的动静。欧阳昱的修长的手下意识地仍然拨弄着她的长发,方才是为了弄出动静迷惑郭绍,而此刻他的手则是迷恋上了这种冰凉柔顺。   郭绍的声音渐渐远去,陆琅琅的心神归位。她方才不自觉紧贴在欧阳昱胸前的双手,狠狠地推开欧阳昱,整理自己方才被他飞快扒开的衣服,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色胚。”   欧阳昱深深地呼吸了两下,口间鼻端尽是少女幽幽的体香,让他的身体热得发烫,他不着痕迹地又挪开了些身体,嘴上却喊冤,“方才那是为了救你,一时情急的无奈之举。何况我一向洁身自好,如今为了你名声尽毁,你如论如何也要对我负责,不能始乱终弃。”   “我呸。”陆琅琅又羞又恼,不论前因后果,只说她这十几年,头一回被男子扒了衣服,她此刻只想伸手掐死他,然后就当作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欧阳昱的目力已经习惯了着房内的黑暗,只见少女迅速地穿衣,让他心迷神醉的雪肩玉臂都被那黑色的夜行衣重新一一覆盖了起来,那冰凉柔顺如泉水的黑发从他的指尖溜走,被重新挽好。   欧阳昱对自己道,总有一天,终有一天,他会……   陆琅琅着装完毕,转身就准备扑过来要跟欧阳昱拼命,欧阳昱却正色道,“你快走,郭绍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到时你可就走不脱了。我让燕回带你出去。”   不待陆琅琅反对,他从床榻上一跃而起,“燕回。”   燕回就等在屋外,抓耳挠腮地在想他家将军床上是何时多了一个美人。听到他家将军在里屋喊,忙应声“在。”   屋门从里面打开,欧阳昱只披了件外套就出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蒙了面的黑衣人。   “这是?”燕回瞪大了眼睛。   “你送她出去。”欧阳昱也不解释。   燕回只好点头。   陆琅琅冷哼一声,然后翻上了墙头,就不见了。   “将军,这是?那位?”陆琅琅一开口,燕回就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欧阳昱却笑而不语,望着陆琅琅消失的那出墙头呆了一会。然后突然开口道,“去悄悄请淮安过来。” 第30章 忽悠   顾淮安被燕回从床上拖了起来,睡眼惺忪地问,“发生了何事?”见来人是燕回,不由好笑地问,“你的袜子洗完了。”   今日傍晚,便是他与燕回打赌,而燕回今日走狗屎运输了,要帮他洗一个月的袜子。   燕回望着他的眼光分外的复杂,带着同情、怜惜和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甚至还有那么一丝福兮祸兮的了悟,“将军有急事找你。”   顾淮安翻身而起,就要着装。   燕回却从一旁的床头给他抓来外套,“不用,就是几句话的事情。”   顾淮安哦了一声,只着了中衣,披了外套,套了靴子,连忙就赶了过去。   一进欧阳昱的屋子,只见他安坐在桌前,一脸平和,并没有什么急色。当然,欧阳昱多数时候都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顾淮安并不指望从他脸上的表情读出点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顾淮安直接开口问道,“将军找我何事?”   欧阳昱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然后对燕回说,“方才那边发生了什么?”   ……   郭绍板着脸,一双鹰目紧紧地盯着侍卫们在各个院中搜寻。   这些将官们可不是人人像欧阳昱那只笑面虎那样顾全场面。有不少人已经骂了出来,跟侍卫们推推搡搡的,也不是少数。可是随着搜索的圈子越来越小,那个行刺的小贼仍然不见踪迹。   郭绍面上纹丝不动,心中却暗觉蹊跷。此番出行,他所带的都是麾下高手,可居然没有一个人能拿住那个小贼,而且如今布防的圈子越缩越小,却仍然不见踪迹。是否有可能方才是哪里有了疏漏?   郭绍脑中飞快地一一过了一遍,每个院子的梁上床下,连恭桶都一一打开检查了。除非是有暗道密室,否则应该不会有遗漏的。   而每个院子里,几乎所有的房间都不是将官独自居住,连欧阳昱的房间都有人……郭绍想到与欧阳昱房内那一幕,不由得嘲讽一笑,这个欧阳昱,真的是在军营中呆傻了吧,居然拉着军中的男人就上了床。如此靡烂作风,怎么好意思整日还端着一副忧君爱国的脸孔。其实,就凭着欧阳昱的那张脸,出去勾搭些女子绝对不成问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军中绝色,能让欧阳昱如此放浪形骸。   郭绍想着那垂在床边的青丝,被欧阳昱压在身下的雪白的臂膀,床下的那两双军靴……   等等,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郭绍一下子捏紧了腰间的刀柄,方才屋内那一幕在脑中不断的来回反复,青丝,看不清的身型,军靴……青丝,身型,军靴……   郭绍的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那两双军靴似乎是一般大小,如果是两个身型差不多的男人,怎么会被欧阳昱遮掩的如此严密,一点点都看不到?   亦或者,是因为姿势的问题?   郭绍狐疑不决,但还是喊了两个随行的侍卫,“跟我走。”   郭绍再次来到欧阳昱的院中时,差不多恰好是半个时辰之后。   欧阳昱的屋中亮着烛火,郭绍被燕回迎进去时,就看见有一名年轻的武官正坐在欧阳昱的旁边,两人都身着中衣,披着外袍。   那名武官没有束起,而是用发带简单地绑了一下,垂在颈侧。两人正在低声说话,神态很有默契。   燕回大声禀告,“郭将军来了。”   欧阳昱和那名武官一抬头,迎着烛火,郭绍将那名武官的样貌瞧了个仔仔细细。   斯文英俊的武官,英气却和善,让人一见,便很难产生戒心的那种。皮肤白皙,像书生多过像武将,跟欧阳昱坐在一起,倒是“般配”。   顾淮安的品级要比郭绍低了不少,见郭绍大步进来,忙站起身,抱拳行礼,“下官昭武校尉顾淮安见过郭将军。”   昭武校尉不过是六品。一个小小的六品校尉居然敢衣衫不整地跟三品大将抵膝同坐……   郭绍脸上的表情一时难以形容,但心中怀疑的渐去,方才床榻上的那个人,估计就是他吧。   郭绍的目光不经意地往下一扫,顾淮安的脚上果然是一双军靴。他尴尬的哈哈一声,“真是对不住,打扰打扰。”   欧阳昱似笑非笑,“无妨无妨。我跟淮安在说些军中事情。不知郭将军可抓到了那个小贼?”   郭绍如今不疑有他,心中也想将刚才那事尽快地翻过去,便开口诉苦道,“那小贼轻功极佳,故意引我们来此,恐怕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幸亏监军大人只是受到惊吓,并无大碍,否则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向他交差了。”   欧阳昱长叹了一声,“郭大人忙了半宿了,不妨听我一言。请坐。”   郭绍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得坐下。   欧阳昱朝顾淮安使了个眼色,顾淮安便开口,“我先告辞。”   欧阳昱温声道,“早点休息。”   顾淮安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平日里他就跟欧阳昱关系极铁,欧阳昱开口关怀也是很寻常的事情,便笑了一笑,紧了紧外袍,出去了。   郭绍被他倆之间的“柔情蜜意”的眉来眼去,弄的有些发毛,他家中有数房美妾,从来不好男风,心中有些鄙弃,暗想,早就听说在军中混三年,母猪也能赛貂蝉,今日一见,果然是真的。   他抬头,见欧阳昱朝自己一笑,心中有些发毛,忍不住屁股往后挪了一些,“不知欧阳将军要跟我说什么?”   欧阳昱给他倒了杯茶水,“这几日督军大人一直要我放了那些官员,可能还气恼在下不识抬举。可并非是在下要跟督军大人过不去。实在是督军大人抵达归州之前,我已经遇刺数回,迄今伤势尚未痊愈。”   “哦,还有这事?”郭绍一惊,他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欧阳昱将袖子拉起,手臂上还有数道泛红的伤痕,“这些贼人猖狂至极,当时足有数十人之多,根本不掩饰行藏,不但行刺,而且还用火攻,烧红了顾州府的半边天,可是这么大的动静,城防却无一人过来看看,居然还有人拖住了我亲卫。你说,这些人,得有多嚣张。”   郭绍一时弄不清他跟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交浅言深,有些后悔听他这些话了。   他是跟着督军太监过来的,说白了,就是朝廷防着欧阳昱,他跟欧阳昱大体站在同一个阵营,可是在这一个阵营里又有楚汉分明的界限。督军太监是三皇子的人,打着督军的名头过来,实际上是想要欧阳昱的兵权。所以督军太监自打来到了归州府,就整日鸡蛋里挑骨头,没事还得找出三分事儿来,更何况那些被欧阳昱请来“喝茶”的官员,并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督军太监乐得下了欧阳昱的威风,又卖给这些官员人情。这两日正为此事纠缠不休。   欧阳昱脸上是推心置腹的诚恳,“这些人里面,肯定有人跟梁王有往来。否则,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刺杀我,哦,如今,又去刺杀督军大人。”   郭绍沉吟道,“那些刺杀将军的凶徒,可有抓到?”   欧阳昱道,“抓到了不少,都在牢中关着呢。”   人都抓到了,看来此事不假。郭绍又问,“那他们可曾交代什么?”   欧阳昱嘲讽一笑,“交代了,说自己是江湖人士,因为江湖恩怨来刺杀我的。你信么?”   郭绍都默了,这种说辞,脑子没被驴踢过,应该都不会信。江湖人士不但怕跟官府打交道,更怕跟军队打交道,这得是活得多不耐烦,才会去刺杀一个三品将军。这些江湖人士,必定是被人收买了,才出手刺杀欧阳昱的。   而这个当口,肯这么干的,除了梁王还有谁?   欧阳昱慢悠悠地又添了一把火,“估计,要是今晚那个小贼被抓住了,肯定也会交代,是因为江湖恩怨才去刺杀督军大人的吧。”   郭绍眼神一暗,抬头跟欧阳昱对视一眼。   监军太监的任务是夺了欧阳昱的军权,而他的责任是守护监军太监的安危。夺不到军权,他并不会如何,但是万一那死太监有个三长两短的,回去之后,他可是要被问责的。   而欧阳昱被刺杀在先,这些被抓起来的人分明就是有问题的,如果这傻太监非要把人放出来,那就是给自己添了麻烦。郭绍心里一琢磨,小算盘打得清明。忙一拱手,“多谢欧阳将军仗义相告,我这就回去跟督军大人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欧阳昱:今晚累坏了,忽悠完媳妇,忽悠兄弟;忽悠完兄弟,忽悠对头。   陆琅琅:等我明日砍死你个色胚!   郭绍:没想到将军左右逢源,艳福不浅。   顾淮安:……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燕回(星星眼):什么都没发生,赶紧洗洗睡吧。 第31章 亲事-1   陆琅琅轻而易举地没有惊动舍房外的监守就溜了出去,回到了宋府。   这深更半夜的,她当然不会兴师动众地去香汤沐浴什么的,自己钻进了厨房,拎了茶吊里面温着的热水进了房间,自己动手,简单的洗漱。   她将手伸进温热的水中,可是这样的温度仍然掩盖不掉欧阳昱的大手留着她肌肤上的感觉。她的手臂,她的锁骨,她的肩膀,凡是方才被他碰到过的地方,那种火热像是钻进了毛孔,死命的叫嚣着存在感,不肯消失。   那个混蛋!陆琅琅心中咬牙切齿地反复着这四个字。   方才他一听到了郭绍的声音,就开始扒自己的衣服,扒到一半,又跳下床,从墙角拎出另一双靴子扔在了床榻前,然后扑到床上,弄散了自己的头发。   郭绍踹开门的前一刻,她的双手正紧扣在这个色胚的喉间准备掐死他   。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是即便是再明白个一百回,也完全不能缓解她的恼羞成怒。   陆琅琅看着那盆冒着袅袅热气的温水,只想放声尖叫,把欧阳昱扒皮拆骨。但她到底不是养在闺中不懂世事的小姑娘,她狠狠地咬着唇,一头埋进了水里。   繁乱的思绪一下子安静了,但是这种羞耻愤怒又诡异的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琅琅直到自己快窒息了,才从水里抬起头。拒绝去分析自己这乱糟糟的心态。以后但凡有机会,砍死那个色胚就对了,她面无表情地想。   把自己打理清爽,换了一身衣服上床睡觉。一夜里不知道做了多少乱七八糟的梦,而最后的印象,是欧阳昱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缓缓地朝自己俯下身来。   陆琅琅吓得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满脑子昏昏沉沉,盯着屋顶,茫然了半晌。   第一次见面就被他用网罩了,丢在马背上颠了半宿,胆汁都快吐完了;第二次见面,被人用刀架了脖子,演了场暧昧私会,被一众金甲卫看了好一场笑话;第三次见面,一个铜板没收到,帮他砍人;……而现在居然已经到了扒衣服半裸相对的地步了。   下一次要是再见面……陆琅琅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难不成这世上真有克星一说?   她连忙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掐死。她跳下床,外面已经天光大亮,错过了往日练武的时辰。她洗漱了一番,便去寻谢晗他们吃早饭。   难得今日童昊也在。   四人安安稳稳地吃了一顿早饭,用完漱口茶,谢晗开口,“我们这次来的时日也不短了,是时候回去。一会儿,我们便去向阿兄辞行,明日启程,不知童兄是否可以?”   童昊略一思忖,“我尚有些小事,不过今晚应该足以了解,不会耽误明日启程。”   谢晗忙道,“你若是还需要些时日处理,我们等几日便是了。不用匆忙。”   童昊笑笑,“不是什么大事,欠了一个小辈的人情,还有些东西要拿回来,留在外面总是麻烦的。今晚便可办妥,不用担心。”   童昊既然这么说,谢晗相信他能做到。其实就算是今晚不能了解,多等上一两日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待得童昊换装出门,谢晗便和谢老夫人去了宋老太爷的院子。   宋老太爷看见他夫妇二人前来,心中已经知晓了他们的目的。他们兄妹,少时情谊极深,成年后阔别两地,仅凭书信往来,很少能见面,因此别人家兄妹或有不愉快,但他们兄妹却是一辈子只记得对方的好。如今他年逾古稀,今日一别,不知此生是否还有相见的时日,即便是宋老太爷心胸开阔豁达,也难展欢颜。   宋老太爷很想留谢氏夫妇在此养老,但此事的利弊,他们三位老人心中早已考虑得再清楚不过,即便是再不舍,也知道终有一别。   宋老太爷长叹了一声,示意他们不用安慰自己,“其实还有一事,想与你们商量。臻儿已经年过十五,还算成器,人也不笨,在读书上颇有进益。这几年家中也一直在留意他的亲事,可惜佳缘未至。如今我看琅琅,聪慧大方,知书达礼,不知是否已经许过人家?”   谢晗夫妇均是一愣,宋家看上了陆琅琅!   ……   童昊出了城,忙了半天,险险赶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进了城。   他没有回宋家,而是去了一家花楼。后门处有人给他开了门,恭敬地将他迎了进去。童昊洗浴了一番,将身上那最后的淡淡的血迹都抹去了痕迹。换上了一套玄色金纹的华贵袍服,腰环美玉腰佩,手上戴了数个宝石戒指,鹰视狼顾间,依然是那个叱咤风云的一方豪杰。跟白日那个衣裳简朴的苍头完全辨若两人。   他蹬上了后院门后停着的奢华的油壁马车,两盏茶的功夫,他的马车停在了沿河街坊的一处无人暗处。等了片刻,沿河的那条小街上传来了马蹄嘀嗒声。   真是欧阳昱和燕回,只是这次,远远的有些亲卫在后面跟着。   童昊的马夫耐心等待,在欧阳昱离这巷口还有数十步远的时候,他点燃了马车前侧的风灯,将马车缓缓驶出暗处街巷。   原本寂无一人的街巷,突然驶出这么一辆马车,燕回警惕地一勒马缰,“前方何人?”   童昊在马车内点燃了一盏宫灯,将他的侧颜印在了窗格上,他沉声问,“可是欧阳昱欧阳将军?”   欧阳昱细细打量了马车,“寅夜来访,尊驾所为何事?”   童昊一声低笑,“收账。”   “收账?”燕回在一旁听得清楚,“我家将军何时欠过你钱银?”   童昊端起机上的香茶一饮而尽,“数日前,将军遇刺,还是我那徒儿施以援手。可有此事?”   欧阳昱展眉一笑,“原来是……姑娘的师父,欧阳昱见过先生,尚未感谢先生师徒援手之恩,那日姑娘走得急,未留下地址,不知贵府何处?可让欧阳登门致谢。”   “不知何处?”童昊在车内意味深长地笑了,“我还以为你送那么重的礼过去,就是为了聊表谢意。”   欧阳昱敛眉,这位“师傅”看来不简单,但这个人真的是陆琅琅的师傅吗?为何深夜跑来找他?   童昊问道,“不信?”   欧阳昱避而不答,“不知贵徒何在?”   童昊一撩帘子,从马车内行出。站在车辕之上,直视欧阳昱,“你若心有疑虑也是正常。要让你相信也不难。”   童昊一抬手,朝燕回一抓,“刀来。”   燕回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腰中军刀便铿锵作响,嗖的一下,如离弦之箭,飞去了童昊的手里。   燕回傻傻地看着那把腰刀,眼珠子快瞪掉了出来。   欧阳昱却是知道,这是童昊灌注了内力,传闻中内力高强者可摘叶飞花伤人,他父亲倒是可以做到,除了他父亲,他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江湖上的顶级高手。欧阳昱一解披风,跳下军马,对燕回沉声下令,“退后十丈。”   燕回不敢有违,牵着欧阳昱的骏马,真的后退十丈,与那些赶来的金甲卫并肩而立,眉头紧锁地看着前面对恃的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童昊:哼哼,调戏我家徒弟,你问过我了没? 第32章 亲事-2   童昊抓过腰刀在手,震腕一抖,那腰刀发出一声轻鸣,犹如绝世宝剑夜鸣。   燕回远远地看着,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难不成自己的腰刀原本是一口绝世宝刀,一直在自己身边明珠蒙尘?   场中对恃的两人却都很平静。   童昊对欧阳昱道,“老夫一生,凭着这手八方风雨的刀法独步武林,而琅琅是我唯一的徒弟,你且看清楚。”   他右手举刀反挑,刀刃划过夜空,一点一点地开始凝聚力道,原本平静的刀锋,渐渐开始颤抖,无形的重压和力道汇聚其上,直到在童昊的头顶微微一顿,轰然落下。   这一落,犹如绝岭巨瀑陡降,星河倒悬,恐怖乃至骇人的压力冲着欧阳昱当头压下。   燕回乃至全部的金甲卫骇然色变。   欧阳昱双眸微眯,他腰间只有一柄宝剑,但是以佩剑去敌童昊的万钧之力,那根本是螳臂挡车,可此时再换兵器已经来不及了,他索性握紧剑鞘迎了上去。   两柄兵器撞在一起的瞬间,燕回等人直觉得一阵劲风席卷了无数的落叶尘土轰在了他们的脸上,风沙迷得他们眼睛都睁不开,等避过这劲风,众人再往前看时,那两人已经战在一起。   长长的巷子里,只有马车上风灯的照明。   两道身影在那不甚明亮的光影里穿梭,玄色长袍的童昊和银色将袍的欧阳昱,犹如一黑一白两条龙影,时而缠斗,时而分开。   燕回他们只觉得童昊气势骇人,但只有身处在童昊刀锋之下的欧阳昱,才真正明白那种几乎被禁制的感受。   那天晚上,他见过陆琅琅施展过一次八方风雨的刀法,如果说那柄单刀在陆琅琅的手中犹如惊涛骇浪、层层叠叠、绵绵不绝,那么如今在童昊的手中,那就是自成一方世界,他信手而来的劈、斩撩、缠,激烈奔腾,天马行空般的崩挑点抹,诡异到无迹可寻。犀利的刀锋,如影随形,避无可避。   若是换作别人,可能早就跪了。可欧阳昱的脑中的惊讶过后,只剩下一种感觉,那就是跃跃欲试。   他的直觉里,童昊对他是没有杀意的,那么能遇上这样的高手给自己喂招,可是千金难求,他虽然身在军营之中,少时也梦想过江湖,如今这样的奇遇,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热血沸腾,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几乎发抖。   他是欧阳家同辈中最小的一个。他爹欧阳鸿义“辞官养病”回家后,虽然号称修身养性,却也一直想在武学上憋个大的。武学那上面,他爹很少跟外人动手,所以境界不明,但至少跟他娘把他给憋出来了。所以若说欧阳家,真正由欧阳鸿义手把手教出来的,也就是欧阳昱了。是以,他也继承了他爹的武痴喜好,只可惜在军营中,难逢对手,如今遇到童昊……   欧阳昱一时有些浑然忘我,打得畅快淋漓,即便是被童昊用刀背敲了几下,也仿若未觉。   童昊越打越惊,这小子,原以为他只是有些三十六计的排兵布阵道行,却没想他在武学上的造诣也不低,着实是个被军队埋没了的高手。算了,给他点颜色看看也就行了,反正今天也不是真的要把他剁了。童昊一个狠劲逼退了欧阳昱,反身站回了车辕之上,“怎么样?信了吗?”   欧阳昱连退了三步,才卸去了剑鞘上的压力。他打得出了一身汗,浑身热烘烘的,在这冷夜里冒着汗气,他意犹未尽地一拱手,“多有失敬,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童昊呵呵一笑,抬手将腰刀朝燕回方向一抛,“问什么姓名,我又不会打收条给你。我家那徒儿出手,明码标价的,两千两黄金一条命,你准备什么时候给钱?”   欧阳昱将佩剑在腰间重新挂好,整理了一下袍服,走上前两步,恭敬地一拱手,“前辈,军中粮饷菲薄,晚辈实在拿不出两千两黄金。不过晚辈尚未婚配,家居东海,家风清正,略有薄产,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童昊听得眉毛微挑,静静地等着他下文。   欧阳昱也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热,咳了一声,继而朗声道,“前辈,您的徒弟还缺女婿吗?”   “你小子……”童昊的手指差点儿戳到他鼻子上去,“好胆!”   “多谢前辈夸奖。”欧阳昱打蛇上棍,忙又往前行了两步。   “我……”童昊突然语塞,这小子瞧着风光霁月的一副食古不化的正人君子模样,怎么行事如此狡黠无赖、厚颜无耻到不拘一格?难怪陆琅琅顺风顺水这些年,却在这小子手里屡屡吃瘪。   童昊冷笑两声,“老子的徒弟不缺女婿。你还钱便是。”   欧阳昱一脸为难,“晚辈没钱,但前辈您瞧瞧,晚辈身强体健,为人忠厚勤恳,实为良配,愿以身抵债。”   你的为人,跟忠厚有一个铜板的关系不?童昊脸上那表情,着实难以用言语形容,他定定地看了欧阳昱半晌,“真没钱?”   欧阳昱很诚恳,“略有积蓄,但是没有那么多。”   童昊估计没想到一个三品大将能无赖到这种程度,仰天长叹了一声,“唉,既然你没钱……”   燕回等众人都忍不住悄悄往前挪了好些,想听清童昊怎么回答。   童昊用手一指欧阳昱的手,“你把那个戒指给我看看。”   欧阳昱一愣,看向自己手上那只戒指。那是两年多前,他去惠山竹院搜寻陆琅琅的下落时找到,这两年他一直带在手上。他迟疑着,是否要给童昊,毕竟只有这个指环,在这两年多的时光里时刻真实地向他证明着,那个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他的心绪的小姑娘是真实存在的。   童昊看着他迟疑的表情,突然不知道怎么就猜到了几分他的心意。童昊施施然地开口,“我两年多前在惠山丢了一只戒指,一直没找到,我看着你带的,颇有点像。”   嗯?!这指环是这位老爹的?不是陆琅琅的?   欧阳昱想起自己不时摩挲着这枚指环的情形,不由得寒毛直立,飞快地拔下了指环,递了过去。   童昊接过了戒指,仔细查看,正是自己丢失的那一只。心中大定,这只指环藏的秘密太多。而它的失而复得,对于他的意义及其重大。   童昊满意地将指环套进了自己的手指,“小子,看来你的美德还要加一条拾金不昧。这样吧,冲着你物归原主,那些金子,我们师徒就不要了。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   童昊说完,看也不看欧阳昱,转身进了马车。   “等一下前辈,这帐可不是这么算的。哎,哎~”   童昊的车夫一扬鞭,马车绝尘而去。   燕回和一帮金甲卫蜂拥而至,“将军,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他自己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欧阳昱盯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街巷,摸着下巴琢磨。   不对,这个前辈是陆琅琅的师傅应该不假,但是这前辈先是以势压人,又是动手恐吓,还来假意收账的,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回那只指环吧?   两清?我是那种欠钱不还的人吗?   我最多是千年不赖账,万年不还钱。   “燕回。”欧阳昱开口喊。   燕回低着头一副心迷神醉的样子摩挲着那口已经缺口的腰刀,闻声忙抬眼应了一声,“将军。”   “走。”   “去哪儿?   “宋府。”   “干嘛?”   “还钱,还有求亲。”   “将军,哪有半夜上门求亲的,那是抢亲吧!”而且你刚被人家师傅劈头盖脸揍了一顿,哪里来的自信人家会把徒儿许配给你。 第33章 说亲 1   第二日的启程到底没能成行。   宋老太爷的提亲让谢晗夫妇很是心动,毕竟这是谢老夫人的娘家,家风清正,宋臻又好学上进,宋夫人和宋家两姐妹都很喜欢陆琅琅,的确是门好亲事。   但是谢晗夫妇却都没有立刻点头。   “琅琅虽然是我们认的孙女,但是她的父亲如今在外忙碌,琅琅婚嫁的事,我们可以说合,但是不能擅自做主。”这个理由是说给宋老太爷听的。   宋老太爷也觉得言之有理,便叮嘱他们回去后务必也陆湛提及此事。为了表示慎重,还自己亲自修书一封,情真意切地表达了宋家的求娶之心。   但实际上,谢晗夫妇却各有担忧。他倆跟陆琅琅相处了两年多,把陆琅琅当作了眼珠子疼爱。这对夫妇虽然没有孩子,但是对陆琅琅的疼爱却从不盲目。凭他倆这阅尽千帆的识人眼力,自然对陆琅琅的性子自然是了如指掌。   陆琅琅绝对不是一个世人要求的好姑娘,这孩子聪慧过人,遗传了她爹的好相貌、好口才、好天赋还有一身反骨,看着恭谨柔顺,那都是忽悠人的,你要是给她下令又不能跟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她根本懒得鸟你。   用谢老夫人的话说,这姑娘是骨头里的嚣张跋扈,真正的混世魔王。这两年在他们夫妻的刻意教导下,外表上倒是不着痕迹了,可一旦遇到了事情,凭着陆琅琅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事风格,谢老夫人真担心哪天宋家上下得被陆琅琅吓出个好歹来。   所以即便宋臻是自己的晚辈,也的确是个好孩子,世人眼中的佳婿,谢老夫人仍然觉得他不合适。但是若是一口回绝了,迄今为止,还没有比宋臻更好的。   这门亲事,捡着吧,吃不下;丢了吧,舍不得。   一辈子干脆利落的谢老夫人,头一回车轱辘话来回说跟谢晗嘀咕了一晚上,最后把谢晗都困的不行了。   这位前阁老大人,摸着胡子,困意朦胧,仍然很吃味地开口问道,“夫人,便是当年你嫁我时也没顾虑这么许多吧。”   谢老夫人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有点才名,人长得还行,所以就随便嫁了呗。”   老头一听不乐意了,吹胡子瞪眼,“那么多有才名的,长得也过得去的,你怎么就随便嫁给我了呢?”   老太太失笑,“好好好,你簪花游街,风姿过人,让我念念不忘,这总行了吧!”   老头往下一躺,嘿嘿了两声,“这还差不多,所以夫人啊,我们索性也别急着走了,将宋臻喊回来,跟琅琅见上一面,若是两人有缘分,自然就有缘分了。若是没缘分做夫妻,就安心做个好亲戚就是了。”   谢老夫人想想也是,自己这患得患失的,实在是着象了。谁知第二天早上用早膳时,童昊瞧着陆琅琅还没来,嘿嘿地得意一笑,“昨晚有人向我提亲,想娶琅琅做媳妇。”   谢老夫人差点把一口粥喷他脸上。惊讶之余,拿着筷箸的手都激动的有些微微发抖,没想到她这辈子还能感受到一家有女百家求,虽然她没有决定权,可怎么着也有一票否决权啊!   童昊看着谢老太太脸上的兴奋有些不能理解,不能怪他,一辈子没讨媳妇的老光棍基本上就没弄明白过正常女人的想法,唯一的女徒弟又不走正常人的思维路线。   谢老太太压低声音问,“谁呀?”   “欧阳昱。”童昊同样压低声音回答。   “那个小子?”谢晗颇觉意外,又突然觉得豁然开朗,前面欧阳昱种种的意外之举一下子都说得通了。要说欧阳家门第虽高,却是将门之家,不拘小节,相比宋家,倒是跟适合陆琅琅。可是想起陆琅琅似乎对于欧阳昱防备之心甚重,谢晗不由得就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等陆琅琅进房准备用早膳时,就看见三位老人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格外的慈爱。陆琅琅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一大群的磨刀霍霍正向自己飞奔而来。   什么情况?   “不是说今日要启程吗?”陆琅琅试探着问。   谢老夫人笑眯眯地,“不着急,不着急。过两日再走。”   陆琅琅刚想问什么事,宋平从外面一溜烟儿的几乎是小跑进来,“姑老太爷,姑老太太,有人上门来求亲,求的是表姑娘。”   ……   再说宋府的内宅迎客的小花厅内,一贯端庄稳重的宋夫人,惊得脸上的笑容都没稳住。   “你,你再说一遍,谁来向谁提亲?”   来人是归州府司马李炎的夫人董氏,跟宋夫人一贯交好,难得见宋夫人被吓得说话的破音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瞧你高兴的。那,我可再说一遍,你听清楚了。让我来提亲的,就是如今的归州大营里面发号施令的那位,朝廷三品怀化将军欧阳昱欧阳将军。想要求娶府上的表小姐。”   看着宋夫人一脸的难以置信,董夫人奇道,“你这是高兴啊?还是不高兴啊?”   “我……高兴……”才怪!宋夫人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她做了一晚上的喝媳妇茶的美梦,一早起来正准备张罗送行的事儿,准备给未来儿媳妇准备点路上实用的东西,就被董夫人冒然来访给吓了一跳。这个促狭的,只说是要讨杯喜酒喝,她只以为是有人看上了宋鸢娘,可谁知道是来抢自己未来儿媳妇的。   要是换了别人,宋夫人肯定二话不说,就把人给轰出去了。可是一来,董夫人是她多年好友;二来那个让她来提亲的还是如今归州府谁都得罪不起的欧阳昱,再有,陆琅琅只是宋家的挂名表姑娘,这个主她实在不能做。   原本觉得自家儿子千好万好,可如今往欧阳昱面前一放,朝廷三品手握实权的年轻将领,有才有貌有权有势还有一身真本事,自家的那根小青笋实在有些不够看。宋夫人心中梗得发紧,她有一种预感,自己碗里的儿媳妇要被大尾巴狼叼走了。   宋夫人一股闷气憋在胸腔里上上下下好几个来回,才勉强顺了过来。让宋平去给谢晗夫妇报信。   宋平站在小花厅门外一听,想的比宋夫人还多,欧阳昱来向表姑娘提亲,是不是知道了自家姑老太爷的消息,想借着表小姐,借姑老太爷的势。他知道这事紧要,连忙遣人去秉宋老太爷,自己则亲自跑去谢晗处报信。   小花厅又只剩下了宋董两位夫人。   宋夫人思前想后,“董家姐姐,不是我夸口,我这个远房表侄女,我那是比亲闺女都疼。聪明伶俐,大方可人。可并未在人前走动。欧阳将军如何知道她的。”   董夫人丢给她一个眼神,“你怎么忘了,那日鸾娘的喜宴上,有人行刺欧阳将军,还是你家表姑娘赶来给他递的兵器。英雄救美,倒着来也是一段佳缘。欧阳将军肯定是那时就看上了。”   宋夫人不死心,“琅琅那时都蒙着脸呢,他怎么知道是谁?”   董夫人笑道,“这满城未婚的闺女,有几个会武的,还不是一打听就知道。”   宋夫人心中:啊呸,早知如此,当时那些蟊贼怎么不劈死丫的欧阳昱,留他一命如今来抢自己的儿媳妇。   偏远里的谢晗三人听到这个消息,对视一眼,都没有点头的意思。   陆琅琅听完了,倒是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喜怒,对三位老人道,“我前去看看。”   她晨间练武,洗漱刚完,身上穿的不过是一套家常的绯色长裙,身上再无旁的妆饰。   可即便是这样,董夫人一见陆琅琅,身段窈窕,明眸皓齿,眉眼间一股英气,让人过目难忘。董夫人也是脂粉堆里的英雄,一双妙手,便是三分颜色也能妆扮出个十分的美人儿来,一双眼睛最能分挑美人。即便是她,也不由得心道好一个美人,难怪欧阳将军在喜宴上一见倾心,这刚刚忙得稍微有点时间,就忙不迭地让自己来提亲。   而宋夫人坐在一旁,看看董夫人一脸惊艳,再看着陆琅琅,原本九分的满意就立刻升至了十二分的喜欢和难舍。宛如被挖去了心肝肉一般,心疼的不行。 第34章 说亲 - 2   陆琅琅上前来给两位夫人恭谨地行了一礼,她略带歉意地朝着宋夫人微微一笑,然后看向董夫人。   宋夫人忙介绍,“董家姐姐,这边是琅琅。琅琅,来见过董夫人。”   陆琅琅落落大方,“见过董夫人。方才得知夫人前来给琅琅提亲过,因我父亲不在归州,故而阿翁特遣小女子来与夫人见礼,还望夫人不要见笑。”   董夫人觉得有些奇怪,她阿翁既然在,为何不自己出门,反而让小娘子自己来说话,一般说亲,小娘子都会避开才是。   董夫人虽然心里嘀咕,口上仍然笑道,“没事,我只是怕你害羞,其实也是不妨事的。我与你伯母情如姐妹,也厚着脸皮强装一回你的长辈。请我来向你提亲的,正是欧阳昱欧阳将军。你也不用害羞,若是愿意,点点头便是。若是不愿意……”董夫人觉着自己这半句其实有点多余,这么好的乘龙快婿,谁家不愿意啊,恐怕即便是如今造着反的梁王,若是欧阳昱点头,他也是乐不迭的要认这个女婿的。   “我不能应允。”陆琅琅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   “什……什么?”继宋夫人之后,董夫人也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不能应允这桩亲事。”陆琅琅清晰得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回答。   宋夫人顿时沮丧的眉眼都飞扬了起来。   董夫人一时顾不上她的古怪,只顾着追问陆琅琅,“为何不能应允呢?”   陆琅琅也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更没有谦虚说什么齐大非偶的废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两人姻缘,结通家之好。可惜我父亲在外忙碌,这次没能前来。欧阳将军也是孤身一人,身在归州,想必这次提亲,也未曾回禀过欧阳家的长辈。这样的提亲,于礼不合,恕我不能应允。”   我爹不知道,他爹也不知道,提毛提啊!   宋夫人突然就听懂了陆琅琅的言中之意,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董夫人闻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门亲事好不好?   好,很好,非常好!归州府的只要有未婚女儿的夫人们早就盯上了欧阳昱了。即便是她,听到夫君回来一说,也拍手笑,觉得必定就是一盅茶的事情们。   可是这陆小娘子却客客气气的一句于礼不合就挡回来了。还驳得她无话可说。这位小娘子……   董夫人再看陆琅琅的眼神就又不一样了。   陆琅琅坐在那里,腰肢挺拔,神色不闪不避,不骄不躁,一副任尔惊风落雨,我自安然的神态。   这样的小娘子……   这已经是董夫人今日第三次感慨了,第一次是惊艳,第二次是惊讶,第三次是惊叹。   陆琅琅说得没错,这样的提亲,的确于礼不合。但是他们这些成人都忽视,或者乐见其成的忽视了这一点。可偏偏是她眼中也认为是走了大运的这位表姑娘,自己直接点出了这个问题。   董夫人被拒绝的惊讶渐渐褪去,赞许的神色浮现在了眼中。   陆琅琅没有多话,向她们二位行礼告辞,便转回了偏院。   董夫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陆琅琅的身上,知道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收了回来。“宋家妹妹,你家这位表姑娘……”她着实想找些词语狠夸一顿陆琅琅,但是有鉴于她是刚刚被拒绝的人,好像现在狠夸有点不太合适。董夫人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狠狠咽下,“宋家妹妹,琅琅说得是很有道理,但是这门亲事要是错过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这是董夫人的真心话,可是宋夫人巴不得错过呢,满心觉得陆琅琅回绝得漂亮。“姐姐,两家结亲,并不是小郎君们喜欢就行的。欧阳将军身出东海名门,想必长辈们会精挑细选,为欧阳将军挑一位名门闺女。不是我夸口,我家琅琅是个绝好的小娘子,要是欧阳将军真心求娶,还是先得跟长辈秉了才是。”赶紧去娶个世家贵女吧,别来抢我儿媳妇。   董夫人也只好点头,名门世家,没有长辈首肯就进门的媳妇,有几个能有好日子过。这位陆小娘子倒是看得远,没有被这眼前的繁花似锦给乱了眼。   董夫人满腹遗憾和感慨,悻悻回到家中,自家的夫君难得没有去衙门,坐在家中静等她的消息。   “如何?可有好消息?”   董夫人摇头,“那位表小姐倒是个明白利索的小娘子,亲自出来跟我谢绝。”她将陆琅琅的原话学了一遍,“这么好的亲事,我都恨不能赶紧替她定下来,她自己倒是坚持着,半分不退,一点都不为自己不惋惜。”   董司马点点头,“若是那一听就巴不得倒贴上的,只怕欧阳将军也看不上。我看将军那意思,只怕也有所预料。也罢,我且去将这话回给他便是了。”   董夫人见夫君并无怪罪,心中的不安也放了下来,笑道,“你是没瞧见那位表姑娘的气派。虽然身上一件钗环都无,可是站立行走或静坐,都让人转不开眼睛。唉,我都恨不能是我姑娘才好。”   董司马笑道,“夫人,你还不如挑个如意的儿媳来得快些。”   董夫人被他这么一说,脑中灵光一现,哎呀了一声,陡然明白了过来,“哈哈,我说今日宋家妹子怎么一脸被挖了心肝肉似的表情。肯定是早就瞧上了这位表小姐,想给自己做儿媳妇呢。我今儿没被她扫地出门,还真是……哈哈。”董夫人越想越好笑,可想到陆琅琅,不由得叹息道,“唉,这么好的小娘子,我也想要,换了我,我也舍不得让别人家抢了去。”   董司马朝她笑笑,并不把夫人的话当真,而且他也没敢说,欧阳将军瞧上的人,即便是成不了,别人家可去提亲,他家可是想都别想了。   董司马换了件衣服,赶紧去了兵部的衙门。欧阳昱正在忙碌,看见进来,便让身边的人稍后片刻,过来与他说话。   “劳烦司马,不知可有消息?”   董司马看着欧阳昱目含期盼,倒是有些不忍。但说媒这种事,就是要衡量两家之事,往好里说,但他也知道欧阳昱的行事,所以不敢夸张,只将陆琅琅的原话复述。   他本以为欧阳昱会失望,谁知欧阳昱神情颇为喜欢,“这倒是我的疏忽了。我家二哥便驻守通州,我今日便修书一封,跟家中长辈回禀了此事,然后再请我二哥出面,到时还要再麻烦司马一趟。”   董司马见他被拒仍然高兴,心下觉得有些奇怪。   而旁边听着的燕回一点都不奇怪,他原以为前去提亲的人,会被那位小娘子直接轰出来,而如今那位小娘子只说“于礼不合”,他家将军还不知得解读成什么好消息呢。   不过军务繁忙,欧阳昱也只有说两句话的功夫,就立刻又回了议事厅中。   再说宋府,陆琅琅回到了偏院。屋里坐着三位老人,换作平日,早该干嘛干嘛去了,可今日都硬撑着没话找话,也要等着她回来。   面对着那三张兴致勃勃的脸,陆琅琅难得窘迫,“你们要笑就笑吧。”说完转身就要往自己房里去。   谢老夫人笑咪咪的拉住她,“你要去哪儿?自己都跑去直接见媒人了,如今见了我们倒不好意思了。说来听听。”   “我要回去收拾衣服。不是说今日启程吗?”陆琅琅不想说。   谢老夫人拉着她让她坐下,“启程着什么急,你要是嫁在归州,我们不走也行啊。”   “谁要嫁给那个恩将仇报的混蛋。”陆琅琅气道。   童昊笑呵呵的,“琅琅,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救了他的命,他想娶你报恩,这也是常事嘛。”   陆琅琅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反正自己这会儿说什么都得被打趣,还不如不说。“走吧,收拾行李,赶紧回去吧。”   “真的不想嫁给他?”童昊想了想那个在他刀锋之下,战意磅礴的年轻男子,“虽然那小子脸皮厚了些,但是勉强还算是个人物。还算入眼。”   “你怎么知道他脸皮厚?”陆琅琅立刻就发觉他话里的漏洞。   “我昨晚去找他了,你救了他和那个亲兵的命,那个亲兵的小命就算个搭头,我们就不计较了。他的两千金你还没收回来呢,为师就为你跑了一趟。”童昊老神在在。   “然后呢?”陆琅琅眯着眼睛,开始怀疑今天这一出搞不好就是童昊昨晚招来的。   “那小子说要钱没有,要人一个。”   旁边一直没出声的谢晗笑得把茶水都喷了。   “你怎么回的?”陆琅琅一副随时准备咬人的样子,要是童昊答应了,她今天不跟童昊打个八百回合就没完。   童昊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说,你小子,好胆!”   谢晗再次捧场地哈哈大笑了出来。谢老太太嗔怪地打了他一下,没看见琅琅急的快成串天猴了吗,还火上浇油。   “然后呢?”   童昊一正色,拿出昨晚那副睥睨天下的王霸之气,“然后我说,老子的徒弟不缺女婿,还钱!”   “呔,后面这两字有点掉份儿。”谢晗摇头唏嘘。   “是吧,我也有点这么觉着。”童昊还赞同地回味了一下。   “再后来呢?”陆琅琅耐着性子问,她总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好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童昊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了。他伸出手,那只大掌上已经不见了昨晚那些亮瞎人眼的宝石戒指,只有那只从欧阳昱处取回的指环。   “这只戒指,是南曙宫的秘密信物。你救我的那天晚上,应该是不小心遗漏在哪个角落了。倒是欧阳昱那小子,后来找到了惠山竹院,也是缘分,便让他找到了这只戒指。这两年多,他一直带着,被有心的人瞧了去,以为他知道我的下落,所以才有那些江湖人士前去刺杀他。”   三人都愣了一下,没想到此处还有转折。   谢晗眯着眼睛想,“两年多前,琅琅才十三吧?”那个禽兽,这么小的女娃子也刚惦记。扣分。   谢老夫人觉得他说得不是重点,她当年嫁人也不过十五。但是不声不响地惦记了陆琅琅两年多,这点很加分啊。   “哎~所以他被人砍,还是因为你的缘故。”陆琅琅斜着眼睛鄙视着童昊。   童昊虽然心有那么一点点愧疚,但是坚决不背锅,“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不要随便乱捡东西。不能贪小便宜,很容易被人追着砍的。”   陆琅琅眨巴眨巴眼睛,原本一腔气恼,准备先跟童昊打一架,再去砍欧阳昱一顿的。但突然这么一转折。那个混蛋貌似惦记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了。嗯,这么一想,心里那些莫名的羞恼,似乎一下子都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还有,原本他被人砍,她救了他;但是他之所以被人砍,也是因为童昊的那只指环,受了牵累。这么一算,这笔帐似乎有点乱哈!   陆琅琅虽然乖张,但是是非分明,不喜欢欠人的。想来想去,算了,既然是一笔乱帐,丢开了便是了。   “行了,我们不管他。他爱娶谁就娶谁便是了。我还小呢,不嫁。”陆琅琅一锤定音。   送完董夫人匆匆赶来的宋夫人,进院就听到这一句,顿时心喜非常,“我们琅琅说的对,年纪还小呢,慢慢挑。”说完,就看到谢老夫人打趣她的目光。   宋夫人嘿嘿,回了个万分拜托的眼神。   谢老夫人不说话了。   童昊觉得有点惋惜,但是他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不嫁就不嫁,那我们还照常启程。”   宋夫人原本还想多留他们几日的,可如今这情形,赶紧把陆琅琅送走藏起来。欧阳昱不可能总在归州待着吧。等过个一两年,他离开贵州了,那会琅琅才十六七,嫁进来刚刚好。毕竟老人家长途跋涉,如今日头落得早,晌午后再出门,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出个百里地,那么折腾干什么。   “姑父、姑母、童老先生,今日已经晌午了,我安排一下,今晚家宴,明日一早,从从容容地出发。您看可好。”   童昊觉得有道理。冲着谢晗点点头。   谢晗便说好。既然没点头这门婚事,那就不要拖泥带水,尽快离开就是了。欧阳昱诸事缠身,宋家也没有透漏过宋臻求娶陆琅琅的消息,相比欧阳昱还不至于为难宋家。 第35章 夜访   第二日一早,宋梅尧请了半日的假,准备亲自送谢晗一行出城。   还是来时的两辆马车。   童昊一副车夫的打扮,驾着第一辆,谢家的忠仆驾着第二辆,跟在后面。由着宋梅尧在前方引路,不急不缓地往城门方向驶去。   可离城门还有好长的距离,只见城门处一片慌乱,有人打马而来,“宋行军,宋行军,还请留步。”   宋梅尧一抬头,来人好生眼熟,这不是欧阳昱的亲兵燕回吗。“燕侍卫?”   “宋大人,这外面乱起来,城门已闭,还请贵府家眷速速返回府中,防止收到波及。”燕回急得一头汗。来不及多解释,已经掉转马头,又往城门方向去了。   陆琅琅坐在车里,听到燕回的话,心中生疑。为何城门已闭,难不成是欧阳昱故意的,不让他们走?可是这么想,未免又有点自作多情的嫌疑。   童昊到底老辣,眼看形式不对,立刻调转马车,返回宋府。   宋梅尧没下马,便被兵部的人找去了,一直到了晚间,这才一脸憔悴地回府。到了府中,宋平告诉他,老太爷,宋府人都在偏院等着他呢。宋梅尧一抹脸,强打起精神,快步过去。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宋夫人见到他便开口问。   宋梅尧面色凝重,“梁王动兵了。”   谢晗闻言一个踉跄,陆琅琅立马牢牢的扶着他,按住他手臂上的穴位。轻声唤他,“阿翁,阿翁。”   谢晗等那阵眩晕过去,才缓缓地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谢老夫人被他吓了一跳,忙倒了杯茶给他,“莫急着说话,先缓缓。”   谢晗点点头,借机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然后他开口问宋梅尧,“可有传闻,说陛下……”他的眼神透着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宋梅尧被吓了一跳,他虽年富力强,到底不及谢晗老辣。他摇摇头,“即便是京中生变,归州这里,一时半会,肯定是得不到消息的。”   谢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遥望着室外昏暗的天色。他跟皇座上的那位,亦师亦友亦臣,多少的促膝夜谈,多少的把酒言欢,多少的无奈与隐恨。如今都消失在了那高高的宫墙之中。   “陛下……”谢晗一语未尽,悲从心来,老泪阑珊。   厅中众人皆色变,心中惊疑不定,莫不是……唯有陆琅琅心中十分肯定,京中那皇帝老儿,定然是出事了。这皇帝老儿刚传出病重的消息,梁王就迫不及待地刀兵相向,一直按兵不动,估计就是等皇帝儿咽气。而如今梁王动了,也就基本可以肯定,京中皇帝老儿已经呜呼哀哉了。   宋梅尧片刻之间也想通了关节。也不由吓了一跳,“这可如何是好?”   宋老太爷跟皇帝可没什么交情,对这位前半生英明果敢,后半生却拖泥带水的皇帝并不如何感冒。他瞪了宋梅尧一眼,“怕什么,天塌不下来。”   宋梅尧苦笑,“是塌不下来,但肯定要乱上几年的。”   宋老太爷哼了一声,刚要说什么,又有人匆匆进来偏远,来者是宋平,“欧阳将军来了。”他被吓出一头的汗,“说是要求见姑老太爷。”   厅中众人今日被吓太多次了,居然听完了并没什么感觉。谢晗点头,“请他进来。”   宋平踟蹰,“这里,还是花厅?”   “就这里吧,我们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就让年轻人多走动吧。”谢晗淡淡地吩咐。   宋平应声而去。很快,便领着一个人回到了偏院的堂屋。   谢晗夫妇只觉得眼前一亮。这个欧阳昱,穿的还是军中的将袍,整个人修长挺拔,英武俊朗,要不是这体格,倒是像极画本里俊俏的书生。   谢老夫人想起童昊对他的那句评价,“小子好胆”,忍不住就露出一个微笑来。   欧阳昱的那双眼睛,立刻就留意到了。他不动声色,进来向几位老人恭谨地行了一礼,“晚辈欧阳昱深夜来访,多有打扰,还望前辈海涵。”   谢晗一指旁边的座椅,“请坐。”也不问他何事,也不让人上茶。   欧阳昱便真的坐了下来,“今夜前来,晚辈有两件事情。第一件是私事,昨日晚辈请人来提亲,的确是晚辈思虑不周。晚辈昨日已经写信向家中长辈秉了此事,想必不久会有消息。如若家中长辈应允,晚辈会请兄长出面提亲。”   宋夫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琅琅:……我表示无话可说。   谢晗不置可否,“第二件呢?”   欧阳昱神色一肃,“晚辈有些事,想与前辈单独谈谈。”   谢晗看着他脸上郑重的表情,点点头,“我们去书房谈,大家都歇着去吧。琅琅,扶我一下。”   陆琅琅面无表情,只当不认识欧阳昱,过去扶起谢晗,朝书房走去。   三人进了书房,谢晗道,“你有什么事情,说吧。”   欧阳昱深施一礼,“晚辈来请前辈指点迷津。”   “这话,呵呵,从何说起。”   欧阳昱直视谢晗,“梁王早有不轨之心,今日突然动兵,手下大将田裕率兵三万出陇西郡,直逼通州。同时,梁王麾下另一大将卓昌河率兵已向赣南道的粟畋府逼近。而归州紧邻粟畋,如今镇守在粟畋的人是封陀将军,他昨夜派人送信,要求我与他为左右翼,随时夹攻卓昌河。”   谢晗的脑中已经清晰地浮现出了整个军事的布局图,“嗯,那你听朝廷的号令便是了。”   欧阳昱无奈地苦笑,“听朝廷的,听哪个朝廷的?如今谁又能代表朝廷?虽然我只是一员武将,耳目闭塞,但梁王如今的动向,已经让人心浮动,议论纷纷。今早封陀将军的信刚到,那位监军大人便赶了过去,读完之后,竟然将那封信撕了个粉碎。只道不用理会。想必理由我不说,老大人也明白。”   谢晗呵呵一笑。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如今归州府的监军太监霍青儿是三皇子的人,而封陀是五皇子的舅家。三皇子和五皇子在京城可是掐的最起劲儿的。霍青儿巴不得杀了封陀,砍下五皇子的一条胳膊,当然不会让欧阳昱出手相助。   欧阳昱继续说道,“今日,各方来的说客就不下五拨。京城中几位皇子的人,几乎都到全了,即便是还未到全的,想必明后日,也都会冒头了。两军交锋,还未动手,这边已经扯后腿扯得七零八落了。这仗还怎么打?”   谢晗品出些意思来了,“那你看好哪位?”   欧阳昱剑眉一挑,“京城里的那几位,我还真是一位都看不上。”   “那你看好梁王?”谢晗试探地问。   欧阳昱惊讶地看了一眼陆琅琅,“你没说过吗?”   陆琅琅扭过头去不想理他,那都两年前的事了,当时光觉得丢脸了,谢晗跟童昊问她发生了什么,她硬是憋红了小脸什么也没说,连夜打包跑路了,谁还记得那个梁王世子李明卓啊。   “怎么回事?”谢晗没想到这里面还有陆琅琅的事儿。   “老大人,梁王世子如今还被我关着呢。”他想了想,觉得把功劳分给陆琅琅一半,“当时还是琅琅给我带的路,抓的李明卓。”   谢晗下巴差点没惊掉,看着陆琅琅:你这熊孩子,都干了些什么?   陆琅琅很无辜地回望着谢晗,“我哪里知道他是什么柿子还是果子,那天夜里砍伤童翁的那拨黑衣人就是他的手下。所以我就……顺道带着他去‘看看’那世子。后来的事儿,跟我可没一丁点儿的关系。”   谢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以陆琅琅的性子,那李明卓居然没死在她手里,已经是走大运了。 第36章 私语   欧阳昱看着谢晗一副头疼的样子,“当日能抓到李明卓,琅琅出了大力。后来我问她缘由,她说是因为那些手下伤害到了两位,所以才气愤不过,前去报仇。老大人勿要怪她。只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我才困住琅琅,也因此后来跟她有了误会。”   欧阳昱站起来,朝陆琅琅行了一礼,“当日之举,虽说事出有因,但终究是我不对。一直没能致歉,正好接着今日的机会,向你当面道歉,你若想罚我,我也是无有不从。”   陆琅琅才不会说什么“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之类的话,她闻言一拍手,“好,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欧阳昱宠溺地一笑,“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谢晗猛的咳了一声,这小子,花花肠子太多了,跟他那个亲爹简直一模一样,稍不留神就能被他拐弯道,“你刚才说到哪里了?”   欧阳昱立刻正色道,“说到李明卓如今还在我手里关着呢,所以梁王那里,得罪一回也是得罪,所以再得罪一些也是无妨的。”   谢晗似笑非笑,“京中的皇子你看不上,梁王你也看不上,你这是要干吗?”   欧阳昱好像没听出谢晗话里有话,一脸苦恼,“所以晚辈才来找前辈指点迷津。晚辈一心忠君爱国,却唯恐从了乱命,祸害了百姓。老大人为朝政殚精竭虑数十年,必然胸中早有春秋,还请老大人不吝赐教。”   他这番话要是换成十年前对谢晗说,估计谢晗能直接让人把他叉出去砍了,可如今的谢晗,对于京城里的那帮东西已经是心灰意冷,着实没什么想法了。梁王异动,八成是得到消息。老皇帝十之八九已经大行了,而京城却秘不发丧,如今再下来的,可不就是“乱命”。   谢晗久久无语,最后才道,“我想一想,回头再与你说。”   欧阳昱恭敬地道,“是。打扰老大人了。尚有一事,如今的监军太监霍青儿是认识老大人的,所以老大人还需小心,免得被他打听到行踪。”   谢晗摆摆手,“知道了。若是有些什么,到时候少不得还要麻烦你。”   欧阳昱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一家人不说客气话。”   谢晗:谁跟你一家人!   陆琅琅:你还赖上了!   欧阳昱视而不见两人牙痒的样子,“晚辈告辞,若有事,拿这个来找晚辈便是。”   他将自己腰上的一块玉佩摘了下来,要递给陆琅琅。   谢晗着实怕了他那个打蛇上棍的性子,哪里敢让陆琅琅去接他的东西,弄不好回头他就能说信物都交换完了。谢晗点点自己一旁的小几,“你放着就好。”   欧阳昱轻轻将玉佩放好,便要告辞离去。   谢晗倒不怕他再出什么花招,对陆琅琅道,“琅琅,替我送一送。”   “哎。”陆琅琅轻声应是,也不提灯,领着欧阳昱朝外走去。   出了偏院,有一段绕过花园的小径,陆琅琅见四下无人,便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来,双手环臂,大有逼问的架势,“说,你到底来干吗?”   欧阳昱看见她这幅小大人的样子,就忍不住眼带笑意,“不是说了吗?请你阿翁指点迷津。”   “骗谁呢?”陆琅琅一口啐道,“你是那种要人指点迷津的人吗?你驻守归州多久了?到今日才想起来要人指点迷津?”   陆琅琅信了他才有鬼。自打第一次照面被他罩了银丝网,陆琅琅就觉得这个家伙这一辈子的诚信都在她这里用得精光了。对于欧阳昱的意图,她只相信自己揣摹出来的,如果跟欧阳昱说的一样,那就是纯属巧合。   欧阳昱觉着自己的小娘子一来没跑,貌似短时间之内也跑不成;二来,还能在长辈的默许下,跟他花前月下(谢晗:小子,你实在想太多了!),今日的成果远超自己预期了。他看着陆琅琅在月色中那莹白的小脸,故作正经的样子特别的可爱。他努力克制自己想要过去捏她一把的双手,“我真的是来请老大人指点迷津的,毕竟老大人熟知京城世故,比我们这些常年在外驻守的将官强了不知多少,我与其在那里自己瞎猜,为什么不能请老大人为我指点一二?”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陆琅琅双眉微皱,一双美目中尽是怀疑,“我怎么觉着……你今日就是来示弱,让阿翁放下戒心呢?”说白了就是过来放迷魂烟的。一个处处强悍的将军,跟一个需要自己指点的晚辈,当然是后者更容易套近乎。   欧阳昱心中先是咯噔一声,然后忍不住就乐开了花,自己的姑娘,怎么就这么通心意呢?还是跟两年多前一样,不需要多的,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猜到自己要做什么。这个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一边心里美着,一边坚决地否认,否则他怕今日会出不了这个花园。“迟早都是一家人,你阿翁就是我阿翁,我……”欧阳昱还没说完。   陆琅琅黛眉倒竖,银牙紧咬,撩起裙摆,一脚就踢了过去。   欧阳昱一声轻笑,闪身就往外蹿去。   陆琅琅很揍他已经很久了,越是见他跑,越是想追上去动手。月色下,她奔跑时随风飘散摇摆的裙摆像一朵寂静生香的昙花,引得欧阳昱不时回头一笑,而终于,欧阳昱一个不小心,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直接踉跄着摔出了二门外。   燕回正在门房处喝茶取暖,一看这架势,心中啧啧的,瞧,果然不出所料,被打出来了吧。   陆琅琅站在二门里,看着他那狼狈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开心时又觉得自己不应该给他好脸色,小脸笑容一收,然后冷哼了一声,扬着下巴回去了。   欧阳昱卖了个惨,博得美人一笑,还逃过了追问。心中不免很是得意。他拍了拍衣袍,高兴地对燕回说,“回去吧。”   燕回:我家将军莫不是摔坏了脑子。   没能走成的谢晗一行,只能在宋府继续住了下来。对此,宋夫人又是喜欢又是忧愁,但对于宋鸢娘来说,就只有欢喜二字可以形容了。因为归州府四门紧闭,外面只说要打仗了,宋夫人坚决不让小姑娘出府,宋鸢娘便整日守着陆琅琅这个玩伴,因为陆琅琅每日课业许多,连带着她也受益不少。只是大人不在的时候,小姑娘的嘴巴还是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   “琅琅,听说欧阳将军来向你提亲了是吗?”小姑娘接连几日,看陆琅琅每日都稳如泰山地在书房中读书写字,一点也不像自己姐姐,媒人上门之后,就开始偷偷摸摸地在自己闺房中绣东西。终于憋不住了开口询问。   “嗯。”陆琅琅毫不回避地点点头。   宋鸢娘两眼发光,“听说欧阳将军,形貌潇洒,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是真的吗?”   “假的。”陆琅琅头也不抬。   “啊?”小姑娘难掩失望之色,小声问,“很难看吗?”   陆琅琅却好奇,“难不成你对自己未来夫婿的唯一要求,就是好看?”   “那倒不是。”小姑娘没有丝毫害羞之情,“好看是肯定要的呀!赏心悦目,每天也能多吃两碗不是?除了长得好,当然还要文采好,秉性好,对我一心一意的。也要能养家糊口,总不能靠着娘子的嫁妆过日子。”   陆琅琅按着宋鸢娘的标准细数了一下,欧阳昱长得好看吗?似乎还过得去;文采,暂时还不知道,不过身为一个武将,似乎几乎都跟文采斐然靠不上边的;秉性嘛,唉,那个色胚加混蛋,骗人不眨眼;连两千里黄金都掏不起,貌似以后得靠着她的嫁妆过日子啊。啊呸,谁要跟他过日子。   陆琅琅没好气地说,“那位欧阳将军,貌似达不到你说的要求。”   “啊~”小姑娘拉长了语调,很是失望,“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吗?”   欧阳将军在归州府“艳名”远播,其实真正跟他面对面的小娘子,并没有几个,多数都是道听途说,反正他位高权重,基础打得高,稍加以自己想象,便成了一个完美夫君的形象。   宋鸢娘唉声叹气了好一会,突然想起来问,“那么琅琅,你为什么不想嫁给他?”   “都说了,于礼不合。”   “那他的父母应允了,再来提亲,你会答应吗?”宋鸢娘追问。   “不答应”这三个停在了陆琅琅的舌尖上,来回的翻滚,到底没能说出来。   宋鸢娘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琅琅,你想嫁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我没想过。”陆琅琅老实回答。   “怎么可以不想呢?你现在赶紧琢磨琢磨。”宋鸢娘觉得已经十五岁的陆琅琅居然没想过嫁人,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陆琅琅迟疑着开口,半天一句,“不要酸儒,不要那种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不要管着我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武功不能太差的,人不能太笨的……”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想象未来与她相伴一生的那个人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要有主意、要有担当、要有胸怀,要有远见,要对我好……”   至于怎么对她好,陆琅琅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毕竟谢晗教的东西里,可不涉及到这些风月之事。   宋鸢娘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歪着脑袋想象着,居然没有发现,自己哥哥好像已经被排除在备选之中了。   而陆琅琅则突然想到,貌似这些不着边际的条条框框,勾勒出来的人选形象,第一个符合的,就是欧阳昱。她冷不住打了个寒噤,猛地摇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脑海。 第37章 乱象   在宋鸢娘的心目中,一个女子的人生,应该就是在娘家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到了婆家继续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但是如果能有一个愿意哄着她,想着她,爱慕着她的夫君,那就再好不过了。至于其他的,反正她人小,管不着,也管不了。   所以即便是宋梅尧开始日渐匆忙,眉宇忧思日渐沉重,小姑娘也不过是觉得是那些公务扰人罢了,扰得父亲如此不开心。为此,她还在陆琅琅面前牢骚了几句。   陆琅琅笑笑,只说外面已经开始乱了,让她不要出门。   小娘子唉声叹气,“如今都是四月天了,城外白鹿山上的桃花快开了吧。难不成,今年要看不到了?”   陆琅琅嘻嘻哈哈一笑了之,这个天真的小娘子在为她可能错过一季的桃花儿惋惜,却不知道外面有很多人,此生再也看不到今年的桃花了。   梁王动兵,势如雷霆。不到半旬,居然已经攻下金州、商州和郑州,几乎拿下了半个山南道。   原本那些京城里面高高在上的皇子们对于这个就差在脸上刻了造反二字的皇叔很是不以为然,都喊了这么多年要造反,不也没反成嘛。这次必定还是雷声大雨点小,赶紧趁着机会,把兵权紧紧抓牢才是真的。是以,京城中乌烟瘴气的勾心斗角,理所当然地蔓延到了短兵相接的第一线。各种龌龊不堪的手段层出不穷,欧阳昱将一些秘闻送给谢晗过目,差点儿把老翁气个仰倒。   梁王麾下第一猛将田裕猛攻通州数日不下,便只留下一小部分人马佯攻通州,自己带着主力绕过通州,转攻金州。谁知金州监军跟驻守金州的将军正自行掐得正欢,田裕重金买通奸细,半夜里应外合攻破了金州城门时,据说两派人马还在衙门内斗鸡似的几乎大打出手,两拨人马没跟田裕动过一刀一枪,便做了阶下囚。   金州毗邻通州都被如此轻而易举地拿下,而金州后方的商州与郑州,根本没有强大的兵力驻守,便如单衣薄衫的娇弱妇人,连意思意思的抵抗都没有,就被田裕接连拿下。如此一来,只要田裕的兵马再快一些,拿下相州和宜州,便可直逼京城。   京城的皇子们这才慌了。争,争什么争。自己派出去的那些人是什么货色,自己难道不清楚吗?狗腿衷心肯定是有的,争权夺利占位霸坑估计也还行,但是能力那种东西,他娘的,那些狗东西连三十六计都能唱成两回十八摸,你还能指望他们去领兵打仗?   怎么办?皇帝老子已经在深宫中翘了,只不过对外还挂着个昏迷不醒的幌子。那个十多岁的皇太孙,谁还放在眼里不成。   光芒万丈的皇位,眼看着就要到手了。可偏偏就是这么一步,会不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少年的皇太孙就是那翅膀都没硬起来的幼蝉,自己这些皇子,便是手持斧钺的螳螂,后面还有一个更加如狼似虎的梁王。谁要是此刻冒天下之大不韪夺了皇太孙的位子,那么梁王就立刻从造反变成了师出有名的勤王了。   忽如其来的腥风血雨之后,大局出现了诡异的僵持。   京城安静了下来,那些天天在朝堂上吵吵嚷嚷地官员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原来为了辅政而吵得面红耳赤的皇子们,身体似乎都有些抱恙。兵部的行文原来要吵个数日才能发下去的,现在也没人提什么异议或者阻拦了。   田裕占着金、商、郑三州。这三州本就是富得流油的地方,皇子们为了这三个地方的官员位置,多年明争暗斗,为的就是为自己的小金库开源。当地的官员沆瀣一气,不知道做了多少黑心的事情,常有那些惨不忍闻的百姓悲剧,朝廷下来不知道查了多少回,折损了多少的御史,都没能把这风气纠正过来。   可是田裕一来,管你是谁的小舅子还是大姨爹,砍瓜切菜一般,将那些官吏统统绑了,该抄家抄家,该杀人杀人,捞足了军饷,然后抓壮丁充盈兵员,休整军旅。京中的皇子们得知自己多年苦心经营,如今皆为梁王做了嫁衣,气得暴跳如雷。可奈何都是一个祖宗,连咒骂都得小心言辞。   而卓昌河依旧领兵与粟畋和归州对恃,并不着急出兵。   所有的人似乎都有自己的打算,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陆琅琅对这些军情知道的比宋梅尧还多些,如今她就是谢晗的左右手,欧阳昱秘密送来的军情都会从她手里过。谢晗时常忧心忡忡,可是她并不纠结。谁做皇帝,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谢晗教会了她许多,却没能教会她敬畏。   陆琅琅端了个火盆,将一些写着消息的帛布慢慢地丢入其中,一一烧毁。炽热的火光倒映在她平静的眼眸中,显得分外的冷漠。   “琅琅。”谢老夫人在屋里喊了一声。   “哎。”陆琅琅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进屋去,而是等火盆里的帛布都成了灰烬,才一碗水泼了进去,又用火钳搅成了一团。这才站起身,返回屋里。   “琅琅,明日可有空闲?”谢老夫人在烛火边眯着眼睛改衣服。   陆琅琅坐到了谢老夫人的身边,伸手捂住她膝上的衣裳,“都跟您说了,晚上看不清,白日里做一做就好。又不急着穿。”   陆琅琅经常夜里往外跑,那些夜行衣常常破损污浊,再不然就是动手时沾染了血迹。要是清理或者晾晒,处理起来太麻烦,又惹眼,多数时候是直接烧了了事。谢老夫人自然是不能让宋家的针线娘子给她时时做夜行衣,都是自己一针一线慢慢给她缝制。   谢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这个淘气,不然你缝啊。”   陆琅琅的针线功夫,最多也就缝个破洞,想要平整,那是不必想了。至于盘花扣子什么的,她有那时间,早出去干别的去了。她装傻充愣,呵呵干笑两声,“这天快暖和起来了,我们过来时,穿的还是冬衣,您先给阿翁和自己做两件春衫,我又不赶紧。”   谢老夫人失笑,人家小娘子,恨不能一天变着法子打扮得像朵花似的,偏她,每日都是那身差不多的衣服,连个钗镮也不戴,要不是自己还盯着,只怕她连衣服的颜色都懒得换。   “你呀!”她停下了手中的针线,一指旁边的托盘,“去看看吧。”   陆琅琅过去揭开托盘上的绸帕,下面是一套碧水青的仿男装的骑马装,外罩的纱氅绣着一只只飞翔的白鹤,清爽又活泼。“哎,真好看。阿婆您做的呀?”陆琅琅欣喜地问。她虽然懒得打扮,但是不代表她不喜欢好看的衣服。   谢老夫人笑笑,“我老了,眼力跟不上了,这一只只白鹤,绣起来太费功夫。是你宋伯母让人给你做的。”   “啊,那真过意不去,不然我送点什么过去?”陆琅琅拿着那件衣服在身上比划。   谢老夫人不着痕迹地给宋夫人刷好感,“她也是你长辈,对你好点也没什么,不用那么生分。不过她也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啊,说吧。我一定效力。”   “你表兄宋臻在城外的勤庐书院读书。但是如今眼看着就要乱起来了。书院决定暂时撤回城内。只是还需要时间安置,所以让学生们先回家待上几日,待城内的地方都安置好了,再择日开课。原本应该你伯父去接他的,可是如今他忙得连家都回不了。所以你伯母想麻烦你去接一下你表兄。”   “哦,小事。我明日便去。”对于陆琅琅来说,这种接人顺带散心的活,那不要太轻松,而且平日里,三位老人也时常吩咐她跑跑腿。故而根本没怀疑为何宋夫人放着家中的护院不要,让她去接宋臻。   第二日一早,她换上这身衣服,特地去跟宋夫人表示感谢,顺道问清楚,要怎么接人,还有要注意什么的。正巧宋鸢娘也在宋夫人房内,她一看到陆琅琅这一身的骑马装,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   “娘亲,我也要去,我也要跟表姐一起去。”   宋夫人皱眉看着这个小冤家,“你去干什么,添乱吗?”   宋鸢娘抱着她的手臂不撒手,“为什么琅琅可以去,我就不能去。反正有人跟着,多我一个人怕什么?”   宋夫人叹气,这孩子,真的是一团孩子气。归州如今虽然还没有开战,但是就从宋梅尧如今忙碌的样子也能知道,只怕是离打仗不远了。不然勤庐怎么会关闭,还把学生都散了,还不是怕有个万一。   宋鸢娘见她母亲不点头,又去缠陆琅琅,“琅琅,带着我一起去嘛,我在家里都闷坏了。你带着我出去转一转嘛。”   陆琅琅只笑不点头,外头现在的凶险,她可比宋夫人清楚的多,自然不会因为小娘子撒娇撒痴就拉着她去冒险。   宋鸢娘最后索性抱着陆琅琅的腰,“不行,你不带着我,今天就别想出门了。”   陆琅琅呵呵笑,这招对她可不好使,要想制住宋鸢娘,办法多的是,只是在宋夫人面前动手不太好就是了。   反而是宋夫人,看着小女儿撒娇不成,最后已经开始委屈的表情,有些心软。“也罢,你可以跟琅琅出门走走。但是一会你就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找个酒楼,进去要个雅间,好好的待着。等琅琅接了你哥哥,你们在一起回来。   宋鸢娘高兴地连连点点头,拉着陆琅琅陪着自己去换衣服,生怕琅琅借机跑了。 第38章 表……弟   既然是宋鸢娘跟着陆琅琅一起出门,宋夫人只得再安排人陪着宋鸾娘,不然她一个小娘子,谁能放心她一个人待在外面。   宋鸢娘也不管其他,反正能出门走走,她已经很开心了。不过在城门分开时,她又缠着陆琅琅,说要跟她一起去勤庐接人。陆琅琅笑了笑,丢下一句,“在这里乖乖等我”,然后手中的马鞭在宋鸢娘身上某处轻轻一点。   宋鸢娘只觉得喉间一麻,就发不出声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琅琅骑马,而府中的马夫驾着马车跟在她身后出了城门。   宋鸢娘的丫鬟只觉得奇怪,自家小娘子几时这么好说话了,待进了雅间,喝了几杯茶之后,宋鸢娘才能勉强发出声音,她气得连连直拍桌子,“坏人,坏人,居然这么对我。看我一会儿......什么好吃的也不留给你。”   陆琅琅打马出了城门,往城外的白鹿山行去。那勤庐书院便是在白鹿山的山脚下。   白鹿山可谓是人杰地灵,此处的勤庐书院和白鹿山的桃花,在整个山南道,都是颇有美名的。所以每年桃花盛开时,许多人家的小娘子都特意赶来,期待能偶遇勤庐的年轻学子,成就一段自己的良缘。   可是今年,怕是难再有此美事了。陆琅琅心想,她看着满山的桃林,如今不过刚进花期,满山的淡粉,犹如丹霞流转,娇艳无边,靡途胜景,心醉神迷,可想若是花盛,还不知是如何瑰丽动人。   桃树并不高,她又骑在马上,一时手痒,便劈了一枝开得极盛的桃枝拿在手中把玩。那桃枝足有一臂多长,攒蹙的桃花拥在枝头,几乎看不见那褐色的枝桠,黄金的花蕊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媚,枝头有几片嫩绿的桃叶,比那桃花喜人。   陆琅琅将那桃枝抓在手里,左瞧右瞧,心里想的却是“不知这桃儿结出来的时候,是嘎嘣脆的那种,还是啜开些皮,便能吸出香甜的桃汁的那种”,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便沿着山路,来到了勤庐书院的门口。   到了书院门口,宋府的马夫便停好了马车,前去敲门。   其实勤庐书院中的学生散的已经七七八八,尚未离开的学生,要么是非归州府人士,如今路途凶险,还不如暂在书院中待着,待再过几日,便和书院一道迁回城内临时的住处。   里面有人应声前来,却不敢草率开门,隔着门问清了何事,方才扬声道,“你且稍后,我这便叫你家少爷出来。”   不多时,书院的侧门缓缓打开,宋臻率先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人,里面还有两个服侍的汉子,挑着两个箱子,想必里面是些被褥衣服之类的,毕竟整个书院撤回城中,这个书院里除了些不便移动的笨重家什,其他能带走的,夫子们都让学生们带回了家。一旦真的大军过境,不管什么东西留在这里也是废了。   送宋臻出来的还有一位夫子和一个跟宋臻年岁相仿的学生。   那夫子看到宋家的车夫,跟宋臻再次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这才再次嘱咐到,“言嘉(宋臻的字),即便是在府中,也不可耽于玩乐,荒废了学业,改日开课时,我嘱咐的功课,可是要一一检查的。”   宋臻深深行了一礼,“弟子严遵先生教诲。”   那夫子点点头,转而对另一位少年道,“元朗,你借住宋府,可与言嘉切磋。但需谨记礼数周全,不要与宋府多添麻烦。”   宋臻忙打断夫子担忧的嘱咐,“先生,元朗本与我同行同住,这次肯前往我家,我不知道多欢喜,先生勿要担忧,我必定会照顾好元郎的。”   那名叫元朗的少年闻言,侧过头来朝宋臻微微一笑,两人真心欢喜的笑容让一旁端坐马上的陆琅琅陡然生出一种佳偶天成的欣慰。   咿呀呀,陆琅琅在心里呸了自己一通,自己都在这里胡思乱想什么呢?她跳下马背,朝门口话别的人走去。   “表兄。”她喊道。   众人忙回头看,只见一位青衫少年,手握一枝桃花向众人走来。他既有少年的英气,又有少女的秀美,雌雄莫辨,雅致风流,仿若白鹿山中走出来的山神,又像桃林里幻化出来的桃夭。白净的脸庞,在阳光下明媚生动,连老成的夫子都晃了一下神。   宋臻一眼看过去,脸上一热,便不敢直视,朝她作了一揖,“表……表弟好。”   陆琅琅笑呵呵的,“表哥好,伯母让我来接你。”她在众人面前站定,朝夫子礼貌地行了一礼。陆琅琅身上虽然是骑马装,但身型并没有做什么掩饰,明眼人一细看,便知道她是一位女郎。夫子知道自己的这位爱徒少跟女郎打交道,那声“表弟”喊得言不由衷,不由得好笑。“不必多礼,如今天色真好,你们赶紧回去,莫在路上耽误时间。”   那两个挑着箱子的汉子,已经跟车夫把箱子抬上了马车。夫子跟他们告别后,也转回了书院。   宋臻一脸腼腆,只敢看着陆琅琅的衣袖说话,“表……表弟,这是我同窗,李霮,字元朗。元朗,这是我表弟,陆……陆……陆……”宋臻这是才想起来,陆琅琅是女孩子家,不方便告知别人闺名的。   李霮倒是很善解人意,朝陆琅琅一行礼,“陆表弟。”   陆琅琅哈哈一笑,“走吧,走吧,小妹还在城门口的酒楼设宴,要为你们接风呢。”   三人走向马车,方才挑行李的汉子,一名已经转回书院,还有一名站在马车旁,恭敬地等他们回来。李霮忙道,“这是我家中的哑仆。”   那哑仆身材高大健壮,方才那么大的两个箱子,丝毫不吃力。陆琅琅并未放在心上,“请上车。”说完,自己跳上了马背。   宋臻有些汗颜,一个小娘子骑着高头大马,倒是他们两个小郎君“娇滴滴”地坐在车里,颇有些……滑稽。李霮倒是坦然,朝宋臻笑笑,“上车吧。”   两人钻进了马车后,宋家车夫收了上马的凳子,自己跳上了御者座。而那名哑仆也跟着跳上了另一边的空位。   陆琅琅的眼神瞬间定了一下,然后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视线。   马车出了白鹿山,就行进了一条官道,往归州方向而去。官道很宽敞,陆琅琅骑着马,跟马车行了个并排,透过窗子跟宋臻和李霮聊天。   陆琅琅只要愿意,还是很会聊天的。很快,三个人就熟悉了起来。   “元朗,我还不知道你是宜州人,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宋臻的眼中透着向往和羡慕,“夫子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书上读来的东西,终不如自己亲自看到的来的深刻。”   李霮点头,“是啊,我自小也是在家中,请先生来教我的。去年出门,四处走一走,看一看,才知道这世道跟书里写的,别人口中说的,都不一样。”   陆琅琅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怎么个不一样法?真知灼见,也将于我们听听。”   李霮想了想,笑了,“我见识浅薄,哪里有什么真知灼见。只是过去先生说‘百姓’,说‘民生’,我只感觉千人一面,没什么不同。出来之后,才知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每个人都是鲜活的。以前我不知道民生多艰,不知道百姓肚子饿了,辛苦的讨食;不知道下雨的时候,很多人家,屋不能避雨。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读书认字,并不是每个人都懂得书中的道理,可偏偏又都有自己的道理。”   “你原来的先生不好吗?都不教你这些吗?”陆琅琅好奇的问。   “不,我的先生很好。只是教的东西不同。”李霮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   “那你为何要离开宜州呢?从宜州到归州,很远吧?”陆琅琅问。   李霮点头,“是挺远的,我是因为家中有事,所以……”   咚的一声,马车不知道压到什么东西,突然狠狠地颠了一下,那个哑仆回头看望车厢里,啊啊了两声。李霮笑着摇摇头,“我没事。”然后不再继续刚才的话了。   陆琅琅也不追问,换了一个话题,“宜州有什么特产吗?”   “有啊,宜州的杏花饼和贡糖都很好吃。”李霮似乎也想起了许久没吃的美味,神色间有些怀念。   “啊。”陆琅琅手中的桃枝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我听我爹爹提过,说宜州有一间老字号泰春楼是专做杏花饼,得有几十年了吧。听说还是贡品呢。”   “是啊。真的很好吃,入口即化,配着春茶吃最好吃了,回味无穷。”李霮也点头。   陆琅琅闻言也笑了,“我突然好想品尝一下。”   完全插不上话的宋臻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表……表弟,归州的麦饼也很好吃的。其实城门口就有家铺子,专卖麦饼的,里面是冬瓜熬的馅,甜而不腻,我一会儿买给你们尝尝。”   “好啊,谢谢表哥。”陆琅琅眉开眼笑,心满意足的样子。   那个哑仆侧目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宋家的这位“表少爷”真的挺有趣的,一派天真烂漫。   “天真烂漫”的陆琅琅:嘿嘿嘿。 第39章 难看   进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如今时事特殊,城门前严查过往行人。陆琅琅一行倒还好,毕竟是有备而来的。谁知还没等她掏出身上的名帖,城门处已经有人笑呵呵地过来行礼了。   “陆……公子,这边请,这边请,不用排队不用排队。”   陆琅琅一抬头,面前笑得异常狗腿的这位正是燕回,“你怎么在这里?”这家伙向来都是欧阳昱的尾巴,形影不离的,怎么一个人在此。   “将军有军务在此,命我在此等候。陆公子今天这是出门了?”燕回贼眼溜溜地瞄着后面那辆马车。   “我表兄从书院回家,你可要查问?”   燕回连连摆手,这位姑奶奶可是连他家将军都不敢惹,他脖子上那颗脑袋还得留着吃饭呢,“您这是说哪里的客气话呢?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兄弟帮忙的?”   陆琅琅笑笑,“你们忙吧。我们还有事。”   燕回忙让了道,让陆琅琅和马车过去,他伸长脖子跟着看,瞧着马车并未走远,而是在城门处不远的一个酒楼前停了下来,从那马车里还出来了两个细皮嫩肉的学子,跟在陆琅琅身后,说说笑笑地进了酒楼。想必一位就是表哥,可另外还有一个是谁?燕回陡然警觉起来。   陆琅琅进了酒楼,问明了雅间所在,便上前敲门,不待里面答应,推门走了进去。   宋鸢娘正坐在窗前的锦席上,低着小脑袋,手里捧着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连敲门声都没听见。   陆琅琅心里就生了好奇,朝着丫鬟使了个眼色,不让她出声,轻手轻脚地摸了过去。她眼力好,刚扑到宋鸢娘背后,一眼就扫到了一句,“那胡生搂着美娘子,关了房门,便要上阵……“这行字到这里便没有了,隔壁一行字,上半截被宋鸢娘的手遮住了看不着,下半句却写着,“……娇不受用,宛若莺啼……”   陆琅琅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不敢置信地歪着脑袋瞧着宋鸢娘。她便是没看过这玩意儿,也猜到是个什么东西了。   宋鸢娘正看到让人面红耳赤的激烈处,冷不防脖子边伸出个脑袋来,吓得哇啦一声惊叫,没命地把手中的话本往裙子下面藏。   陆琅琅:哼哼哼,难怪非要跟着我出府呢,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你……你……你……你吓死我了。”宋鸢娘认出了是她,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   宋臻以为宋鸢娘是被陆琅琅的恶作剧吓到了,忙解围道,“小妹,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糟了糟了,她看得忘乎所以,早就不记得亲哥回来的事了。宋鸢娘满眼哀求地看着陆琅琅,口中道,“下午在书斋买了本《山河志》,没读过这样的书,觉得挺有意识。”   “是吗?借我看看。”方才他们还在说要到处走走看看,现在又听到宋鸢娘说道《山河志》,宋臻便临时起了兴趣。   宋鸢娘还真的从裙下抽出了一本书来,封面上赫然写着《山河志》。   这小丫头,居然还知道打掩护,肯定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陆琅琅背着宋臻和李霮两人,皮笑肉不笑的伸出手,不着痕迹地去抽宋鸢娘压在裙下的那本书。宋鸢娘哪里敌得过她的力气,又不敢大力挣扎,杀鸡摸脖子似的跟陆琅琅打眼色,可最后也只好由着陆琅琅把那本书顺走,然后手腕一拐,就把那本书别进了她的袖子里。   陆琅琅顺走了那本书之后,便就势坐到了一旁。   宋鸢娘刚松了一口气,正侥幸被琅琅抓个正着总好过被哥哥抓到,一抬眼,就看看哥哥身边还站着一位少年郎君,斯文俊秀,身姿挺拔,就像那话本里所描写的如意郎君,玉树临风,卓尔不凡,让人见之心喜。   宋鸢娘的双颊顿时又绯红一片。   宋臻不知道自家小妹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也很少见她这般扭捏的。“这是我的同窗好友李霮,李元朗。这是我家小妹。”   宋鸢娘忙站起来向李霮行了个礼,细声细气的,“元朗哥哥好。”   李霮忙作揖回礼,“宋家妹妹好。”   陆琅琅笑笑,“赶紧坐下来吧,天色不早了,我们一会儿早点回府,免得伯母担心。喏,给你的桃花,奖励你今日‘乖乖’听话。”   宋鸢娘呵呵,接过桃枝,厚着脸皮只当自己没听懂,“我早上就定好了秘炙羔羊腿,还有好几道费功夫的菜,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好了。”她此刻哪里还记得早上自己说过的话,现在只想哄着陆琅琅高兴,赶紧把看话本的事儿给翻过去。   一旁的小丫鬟也笑着应和,”是啊,我家小娘子一早就定了好些好吃的,中午都没吃什么,就等着你们来一起享用呢。自己只顾读书,仿佛读书就能填饱肚子似的。”   宋鸢娘: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去传菜吧。”   宋臻道,“你们稍等等,我去那家老店再买些麦饼,刚出炉的很好吃。”   “对呀,对呀,很好吃的。”宋鸢娘接话,两眼笑成一条线,看着陆琅琅。   李霮一看就知道两个小娘子之间有点小问题,他笑笑,“不然我跟言嘉一起去,知道在哪里,以后也好找。”   宋臻后知后觉地发现,留着好友跟自己两个妹妹坐着的确不太合适,“好的,同去。”又吩咐那小丫鬟,“你让他们上菜,我们去去就回。”   待人都出去了,宋鸢娘忙扑到陆琅琅身上装可爱,“琅琅,琅琅,我知道错了。”   “你错哪儿了?”陆琅琅一本正经地问。   宋鸢娘小脸红扑扑的,“好东西要分享,我也借给你看。”   陆琅琅一时哑然。她原来还以为这些官宦人家的小娘子都很本分,可是宋鸾娘手绘的打牌图经,宋鸢娘的小黄书,着实刷新了她的眼界。陆琅琅很是感慨,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出格,可是如今看来,似乎还挺乖的。   宋鸢娘看着陆琅琅若有所思的样子,忙低声道,“其实挺好看的,只是有一些地方过分了些而已。”   陆琅琅:你还真敢说。   “没收了。”   “啊~”宋鸢娘哀嚎一声,“不要啊,人家没看完呢。”   且不说两位小娘子在雅间内纠缠成一团,宋臻带着李霮拐了两条巷子,李霮便闻到了巷口传来的一股焦香的甜味。果然巷子里一户人家门口,围着些人,那户人家门口是个土灶,正在烤着麦饼。   一个汉子正在用铲子将那土灶内壁上的麦饼铲下,等着的人都一拥而上。宋臻也忙挤了上去,李霮有些不适应,不由得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哑仆。那哑仆憨厚的笑了笑,李霮也笑了笑,然后学着宋臻的样子,手脚并用地挤了进去。   一会儿两个人又从人堆里划拉出来,相对着傻笑。用衣襟兜着烫手的麦饼就这么回了酒楼。谁知在酒楼门口,宋臻就看到了一个人,“欧阳将军?!”   “宋公子。”欧阳昱一脸和善,朝他行了一礼。   宋臻两手兜着麦饼,哪里还好还礼,尴尬地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将军……也来吃饭。”   “是啊,是啊。”欧阳昱一脸的笑意,但不知怎的,宋臻就觉得他还未出口的下一句就是:相逢即是有缘,他正囧得要死,“将军要是不介意,我刚买来的麦饼,将军可要尝一尝。”   欧阳昱点头,“宋公子盛情,那我就打搅了。”   宋臻也没想到他会答应,晕乎乎地就把欧阳昱给领回了雅间。   宋鸢娘还挂在陆琅琅身上纠纠缠呢,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只得做好,随之抬头一望,哎呀,今日是什么黄道吉日,哥哥不但领回了一个俊俏的书生,如今还又领回一个英武的将军,这人……长得真好看。不过,还是元朗哥哥更斯文一些。小娘子两眼嗖嗖的,已经将面前的男色排了个状元、榜眼、探花。   陆琅琅看着她小脸上生动的表情,直觉她脑中此刻想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妹妹,这是欧阳将军。”宋臻和李霮终于放下了麦饼,忙跟欧阳昱见礼,“方才失礼,还望将军勿怪,将军请上座。”   欧阳昱?宋鸢娘有些瞠目结舌,在三人落座时,低声质问陆琅琅,“你不是说他很难看?”   “很难看”的欧阳昱动作不由得停滞了一下,挑眉看向陆琅琅。   陆琅琅:……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40章 情急   欧阳昱最近军务繁重,已经有好几日没有看到陆琅琅了。方才刚忙完,正准备回去,就看见燕回悄悄冲他使眼色,招来一问,说是陆琅琅带着两位小郎君进了酒楼。其中一位是宋臻,另外一位没见过,不过挺标致的。   这词儿用的!欧阳昱摸着下巴,盯着燕回。那嗖嗖的眼神,削得燕回头皮发麻,才听他家将军说了一句,“走,去看看。”   然后果然不出燕回所料,宋臻没说两句就掉坑里,乖乖地把欧阳昱领上了楼。   宋臻请欧阳昱做了首席,他这是第一次自己待客,而且还是欧阳昱这样位高权重的将领。心里紧张又兴奋,“欧阳将军可要喝些什么?我让他们上些酒水?”   欧阳昱一副和颜悦色的大尾巴狼的表情,“我军务在身,茶水就好。你要喝些什么,尽管点,不用顾忌我。”   宋臻喝过酒,但也不过是重阳之日家宴上浅尝两杯意思意思。方才问话时,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心里只想着若是能与欧阳将军这般的英雄一同畅饮,便是不能喝也拼了。如今一听欧阳昱如此通情达理,心里顿时放下了一块大石。心中更加觉得欧阳昱是个好人,“久仰欧阳将军威名,今日言嘉以茶代酒,祝将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欧阳昱嘴角一弯,有几分戏谑和自嘲,“佳兵非吉,我倒是希望海晏河清,时和岁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下太平。”   这话说得着实漂亮,不但宋臻听得激动,便是李霮也两眼放光,肃然起敬,跟着举起了茶杯,“敬将军。”   欧阳昱也举起了茶杯,“你们不要客气,都是一……咳……”他好像陡然发觉自己失言了一般,住了口。   宋鸢娘瞧着欧阳昱那和颜悦色,而且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顿时脑子一热,顺口地接了下去,“都是一家人?”   厅里所有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在了宋鸢娘的脸上。   陆琅琅:……   欧阳昱:不是我说的!   宋臻:什么个情况?   李霮:?   宋鸢娘:呵呵……呵呵……   “喝茶,喝茶,这菜怎么还不上呢?”   倒是一旁的丫鬟掩嘴笑,欧阳昱请人上门向表小姐提亲的事儿,宋家上下都传遍了。而且表小姐一口回绝了,欧阳将军还没恼,摆明了就是没死心呢。小丫鬟心中八卦,偷眼去瞧陆琅琅的表情。而陆琅琅正眉尾微挑双眼直直的瞅着欧阳昱,手中撕着那麦饼的狠劲,好像在生生撕扯某个人的肉一样。小丫鬟一哆嗦,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而欧阳昱却似乎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跟宋臻和李霮继续说话,“你们书院可都安置好了,这几日,可有人去骚扰书院?学生都去了哪里?”   宋臻一一回了,“一些学子,回家路途遥远,多有不便,便在同窗家中暂住。待过些日子,书院在城中安置下来,也就好了。”   李霮也开口,“我也是这样,幸亏言嘉热心收留我,不然我也要头痛了。”   欧阳昱看向李霮,这位小郎君,肤色白皙,相貌堂堂,一双凤眼含情,眉如浓墨,略有多思之相。据燕回称,正是小娘子们最中意的面相。他不动声色,“这位是?”   李霮一拱手,“在下李霮,字元朗,也在勤庐书院读书。”   “你是哪里人士,可曾与家中报了平安?”欧阳昱关切地问。   “我家居宜州。早已传递了书信,寄回家中报了平安。”李霮答道。   欧阳昱略一思索,“挺你的口音,不像是宜州口音,倒像是京城口音。”   李霮不假思索,“宜州靠近京城,口音差别不大,而且我的启蒙夫子就是京城人士,所以也就学了京城口音。”   回答的这么快,倒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似的。   欧阳昱哦了一声,这话也就能拿来唬一唬没见过世面的人。可偏偏他麾下的兵士,天南地北的都有,口音千奇百怪,一旦着急了起来,如同鸡对鸭讲,让人无比头大,也因此他对方言口音颇为熟悉。可是这小子,明明就是京城口音,非说自己是宜州人。欧阳昱心中生疑,正想着要不要再逼他说两句宜州话。他眼睛不自觉地往陆琅琅那边一溜,真巧陆琅琅一眼望来。那电光火石间,只是一个眼神,两人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小子有问题。   欧阳昱不由一乐,不知道陆琅琅是从何处看出他有问题的。但管他是何方神圣,只要陆琅琅对他心有提防,他就放心了。   这时,宋鸢娘点的菜都纷纷送到了。欧阳昱也不再追问,李霮松了一口气,不由得看了哑仆一眼,那哑仆仍然憨厚地笑了笑。李霮心中轻松了一下,安静地享用起面前的美食。   天色渐暗,陆琅琅吃饱喝足,人有三急,便自行出来方便,待净手后,往回走,走过一个暗处拐角,就被人一把抓住,往里面拖。不用猜也知道这个动手动脚的人是谁,陆琅琅翻着白眼,任凭自己被人拉了进去,堵住了拐角里。   堵人的正是欧阳昱,他见陆琅琅没有反抗,松开手,插着腰,就这么把出口堵着,笑吟吟地望着陆琅琅。   陆琅琅被他那专注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狠狠地瞪了回去,“什么事,有话快说。”   她本以为欧阳昱会问她李霮的事情,谁知欧阳昱一抬手,撑在她耳边的墙上,“我怎么就难看了?”   一瞬间,陆琅琅脸上恶狠狠的表情就挂不住了,又发窘又想笑,总之一言难尽。   欧阳昱把脸朝她凑近了些,“你仔细看看,哪里不好看?”   陆琅琅没忍住,还真的认真地瞧了几眼。这个男人,像刀刻出来的眉眼、鼻梁、下巴侧影,英气阳刚又俊美,的确是……不难看。陆琅琅脸一热,伸手就去推他,“有事说事,没事走人。”   即便是在黑暗里,欧阳昱的目力也能看清少女脸上难得的娇羞,他心头像被猫爪轻挠过,痒得入心入骨,又寻不到痕迹。他压低了声音,“我娘子嫌弃我难看,这难道不是头等大事?”   陆琅琅就知道他私下里没个正经,伸手一推他,就想往外走。可就这一推一拉的功夫,一本书啪嗒从陆琅琅的袖子里落到了地上。   欧阳昱原本就只是想逗逗她,也没准备真拦她,所以陆琅琅很轻易就闪了出去,可是陆琅琅走了两步,才想起来那本书是个什么玩意儿。不由得头皮一麻,转身就扑了回来,“把东西给我。”   欧阳昱正弯腰去捡那本书呢,被陆琅琅一扑,一个不稳,两人便摔成了一团。陆琅琅压在他身上,那书被压在欧阳昱身下。陆琅琅也不管那么多,只顾着伸手去摸那本书。她的手从欧阳昱的腰腹间穿过,贴着他的大腿边,就是一阵上下摸索。   欧阳昱被这突如其来的无边艳福砸得晕头转向,差点失声喊出来。天可怜见,他也只是口花花、撩撩小娘子,可从来没敢动真格的。   “你把东西给我。”陆琅琅急了。   “什么?”欧阳昱被她摸得心惊肉跳,下意识想躲开。   陆琅琅以为他使诈,情急之下,使出了贴身缠斗的手段,整个人几乎都豁在了他的身上,两手下去找那本书。   左侧地面没有,右侧地面也没有,最有可能的就是被这个混蛋用腿夹着或者压在身下了。陆琅琅迟疑了一下,可一想到那句“娇不受用,宛若莺啼”,要是被欧阳昱误会她看这种书,她还不如去自挂东南枝。她把心一横,手就换了个方向……   欧阳昱从来没想到面对着千军万马他没胆怯过,却有朝一日被一个小娘子给吓得落荒而逃。   陆琅琅看着他狼狈不堪的逃窜身影,有些目瞪口呆,她也没干什么,这不是还什么都没摸到呢嘛!怎么就吓成这样了?再说了,两人之间,话里有话的“甜言蜜语”有过,阴差阳错的“肌肤相亲”也有过,至于吓成这样吗?   陆琅琅坐在地上,张着嘴巴,很没形象的呆楞了一会儿。   难不成这个家伙,也就敢口花花,实则也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角色?陆琅琅突然觉得今晚把欧阳昱从里到外重新认识了一遍。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眼角就瞄到那本罪魁祸首正躺在地面上呢。陆琅琅弯腰捡了起来,拍了拍,往外面走了两步。那话本外侧被包了一层纸,翻开来,才看见内页上题的《醉花菱》三个字,不由得自己也觉得分外的好笑。   陡然,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道影子盖在了《醉花菱》三个字上。她缓缓抬起头来一看,不由得一阵牙疼,这个混蛋,怎的又杀回来了?   陆琅琅看着面前这个面色沉如锅底的男人,尴尬地咳了两声,然后合上了话本的封面,慢条斯理地塞进了袖子里。   “这是个误会……”   “不准乱摸人……”   两人同时开了口,然后又同时沉默了下来。面面相觑,对视无言,场面迷之尴尬。   “将军,将军~”也不知多久,燕回找了过来,“军中有事。”   欧阳昱猛地回神,咳了一声,伸手帮她扯了扯歪掉的纱氅,“早点回家,我有空去看你。”刚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低声道,“不准摸别的人!”然后,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琅琅呆了半晌,回味着那两句,“不准乱摸人”“不准摸别的人”,突然噗嗤一声,哈哈笑了出来。 第41章 囧然   饭后,陆琅琅自领着宋家兄妹还有李霮这个小郎君回到宋府交差。在外奔波了一日,她也有些疲乏。谢老夫人让人给她备了水,洗浴完了,她便独自一人回了房中,拢了个熏炉,斜靠在那里烘头发。   谢晗夫妇已经睡下了,童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在府中。如今这偏院里寂静一片。陆琅琅闲坐无聊,掰着指头,回味着今晚的事情,突然想起那本罪魁祸首来。她站起身,把那本书翻了出来,坐回来,慢慢翻看。   那话本的故事倒是讲得曲折离奇,说的一个姓胡的书生,相貌堂堂,英俊潇洒,赴考的路上因大雨投宿在一户人家,跟那人家的小娘子一见钟情,两人山盟海誓,私定了终身。高中之后,胡生放着公主不要,也要回来娶那家小娘子。惹得公主她爹勃然大怒,后来几经波折,两人忠贞不渝,情比金坚,最后得以鸳梦同眠。   在陆琅琅看来,这情节完全是胡说八道,除非这公主真的是难看到惨绝人寰、倒贴着金山银山也嫁不出去,否则,哪有男人不想娶公主,而哭着喊着非得要去一个平民娘子的。而且那个胡生跟那个小娘子,不过刚见了面,眉来眼去,念了几句酸文,两人就成了好事。陆琅琅心下腹诽,要么这胡生就是个色胚,要么这小娘子根本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但明知道内容荒谬,可是头一次看小黄书的陆琅琅,看到某些章节,还是不由得面红耳赤,唇干舌燥。那话本里讲到胡生与小娘子定情后,两人就拉着小手,欢快地脱了衣服,关了房门之后的种种生动。而后随着情节的发展,更加的不可描述。   她看到的那两句,还是通篇的这些章节里面杀伤力最小的。   陆琅琅一想着欧阳昱已经看到了这书名,要是万一他也好奇跑去找这本书看……她伸手扶额,长叹了一声,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以为自己是知道男女之事的。她小时候,陆湛进花楼妓坊寻人或者买消息,不方便带她进去,就把她留在后门处,请人照顾她,她也吃过好几回妓馆后厨的汤面。那些地方的人,就是这样的营生,口头自然是不避讳的。可是这种事情就是这样,你以为的知道,跟身体力行起来,那完全是天壤之别。陆琅琅也是头一回知道这关起房门的哼哼哈哈原来还有这般那般的。   她好奇地将那些片段又翻了一遍,愣是在这并不暖和的夜里,捂得一身细汗。   陆琅琅最后不敢看了,拿着那话本在手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将那话本撕开了丢进了火盆,享受了一把跟军中机密一样的待遇。已经让欧阳昱逮着一回了,这要是再让谢老夫人抓着她看小黄书,她可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陆琅琅身上焐燥得冒烟,头发也早就干了。她索性放空了脑袋,什么都不想,裹着被子,倒头就睡。   反而是欧阳昱,被燕回急急地喊回营中,忙到了夜深方才得空。燕回给他端来了消夜,可是欧阳昱看着那碟雪白鲜软的包子,一时幌神,半晌没动,无端地就憋出了个大红脸。   燕回担心地瞅着他,心中想:将军可是哪里不适?   欧阳昱没注意到他,沉浸在自己悔不当初的情绪里,一时出不来。   他翻来复去地问自己:他怎么就能被陆琅琅给摸跑了呢?怎么就被摸跑了呢!不对,其实是还没摸到就吓跑了。   这,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作为一个各种“艳遇”能让兵营里的闲汉们传说上十年八年的风流将军,欧阳昱觉得自己今晚的举动,实在是有损他“花名”远播的形象。   这天下最荤的地方,一个是军营,一个是江湖。欧阳昱少年从军,也是从小兵做起。那些荤话,从南到北,各种方言版的不知听过多少。有时为了应酬,花酒也没少喝。只是他长得太过俊俏,那些花娘,看见他眼睛都绿了,欧阳昱心中直觉不喜,还觉得有点排斥。所以虽然二十多了,还是未开封的郎君一个。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那张脸到处招惹桃花。明明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可军营到处都有他的传说。   欧阳昱这个的确是没法申辩的委屈,他总不能拉着下属,一脸苦大仇深地说自己其实守身如玉,没干过那些花前月下的事。这话即便是说了,只怕也没人信。   这二十多年了,若说他真的放进心里的姑娘,陆琅琅还是第一个。两年前,她明明就是一个还没长成的小丫头,可那只需一眼就懂得他全部心意的感觉,让他时隔那么久,仍然感到心动和愉悦。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这种心动,无关年龄与外貌……   哎,打住,若说两年前,欧阳昱对陆琅琅的喜欢是因为知己难得;而如今对于陆琅琅的喜欢……欧阳昱望着那碟包子,很难骗自己说,仅仅是因为心意相通。   不管是那天晚上因为骗郭绍两人演的亲密戏,还是今晚被陆琅琅“强摸”,欧阳昱很确定,不但自己心里有陆琅琅,身体也非常诚实地喜欢着陆琅琅。   但是被陆琅琅摸了两把就吓得抱头鼠窜……这种毛头小子都干不出的行径……欧阳昱情不自禁地抱着自己的脑袋直挠头。   忒丢脸了,忒丢脸了。这场子必须得找回了。要不然,日后定然夫纲不振!   但是这场子要从哪里找回来,总不能明日找上门去说,“你让我摸回来。”那样的话,陆琅琅不打死他,谢老夫人也会打死他。   燕回在一旁看这他家将军跟变脸似的,脸色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青;那表情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春风荡漾;那双手不是挠头就是掐包子。看上去是要发疯的迹象,跟他平日里哪种装神弄鬼的套路都对不上。   “将军,将军,你可是哪里不舒服?”燕回小声地问。   欧阳昱一下子回过神来。丢脸就丢脸吧!自己都在这里乱七八糟想些什么呢?陆琅琅在自己这里吃过两次亏,自己这次落了下风,也不算什么。而且这种下风,他还挺愿意落的。   欧阳昱一旦放下了脑中那些不着调的纠结,脸色也正常了。大丈夫,能伸能曲,被以后的娘子摸两把也没什么,她高兴就好。   “没事。”欧阳昱抹了一把面,恢复了人前一贯的形象,“都早点歇息去吧。明日,你挑几个人,跟着那个叫李霮的学生。尤其是他的那个仆人,都跟些什么人来往。去书院里,找人打听一下,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燕回一听就想歪了,“将军放心,那小子要是敢动歪心思,我们一定把他扒下一层皮来。”   欧阳昱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别乱来。那个李霮要是没有什么问题,你就别节外生枝;若是他有说不清楚的事,你就赶紧来报给我。你小子要是敢乱来,我先把你扒下一层皮来。”   燕回嘴嘟嘟,“我这不是怕陆娘子被他拐跑了吗!”   欧阳昱一瞪眼,差点脱口而出-我都没能把她拐跑,那个小子凭什么能把她拐跑。可是这么说有点儿灭自己威风。赶紧挥挥手,让他出去忙去。   燕回领了命,招来军中几个探子,把盯着李霮的任务吩咐了下去。   可是一连几天,探子和暗哨什么异常动静都没发现。那个叫李霮的小子,好像真的是个本份的学生,整日窝在宋家,认真读书,除了前两天,那哑仆还上街买了些纸笔和零碎的物件,后来,连那哑仆都不出门了。   燕回有些不死心,“那个哑仆有没有买些头花啊、或者什么其他的小娘子们喜欢的东西?”   回禀的人索性-交上来一个清单,列明了哑仆买的所有的东西。   燕回翻来覆去地看,也确确实实找不到什么破绽。只好将李霮这个人抛到了一边,只顺嘴交代了一句,“要有什么异动,赶紧来报我。” 第42章 想左   陆琅琅这几日也没往外跑,她生怕欧阳昱去找那本《醉花菱》来看。不过几日下来,那个家伙也没传信来,估计是军务太忙,没顾上这个事,这才稍稍的放下心来。   这几日,因为李霮的入住。宋夫人很大方地给他安排了一个住处,又因为毕竟是个外男,宋夫人将宋鸢娘看得紧紧地,念叨了几日男女有别什么的。连带着陆琅琅都顺了几耳朵的说教。   可听着宋夫人那模模糊糊的说教,再看着宋鸢娘顶着一脸天真、“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娘。陆琅琅心里嘀咕,这年头世道险恶,连个小娘子都会骗人,日子实在不好混啊。   宋梅尧还是很忙,几天才回家吃一顿饭。宋夫人好不容易见到夫君,忙问他,“书院的安置可妥当了,什么时候开课,要不要送大儿再去读书?”   宋梅尧脸色不太好,挥退了下人,“如今的情势不妙,只怕很快就要打起来了。书院就不要去了,如有意外,防不胜防。你就让大儿在家里读书。我看姑父如今也无事,不然我请父亲出面,请姑父闲时指点一下大儿的文章。你看可好?”   宋夫人一思量,谢晗的文章和学识,那是天下顶尖的。再来,谢晗要是指点宋臻,肯定是宋臻去偏院的书房受教,这样一来,也能与陆琅琅常遇到。可真是一举两得,再好不过了。顿时喜笑颜开,“事不宜迟,你且快去。”   宋梅尧望了望自己的碗中才吃到一半的晚饭,不由得摇头,“皇帝还不差饿兵,夫人好歹让我把饭吃完。”   宋夫人一乐,夹了好几筷子的菜,让他吃饱了好干活。   宋梅尧吃完了饭,便去跟宋老太爷请安,便说了这事。   第二日,宋老太爷便给宋夫人传话,说谢晗已经应允了此时,每日早上过去就是了。   宋臻并不知道自家这位姑祖父是个什么来头,不过这孩子教养极好,谦虚恭敬,学业也确实不错,宋夫人把他送到偏院半日,他便喜欢上了这位衣着简朴,学识渊博的远房长辈。   “阿翁。”宋臻在傍晚时,收拾好纸墨,准备离去前,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我还有一位同窗,借住在我家。他功课也极好的,能不能,让他也一同前来。”   谢晗含笑望着这个宋家小辈,“可以,你明日带他一同前来就是。”谢晗心想,可能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便是一同教上几日,也是无妨的。   可是次日但宋臻把李霮领到他面前时,谢晗那双已经昏花的老眼陡然地收缩了一下。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皇太子走进了东宫的书房,那个身份尊贵的少年脸上带着欢喜,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个大礼,“学生见过太傅。”   “学生李霮,见过先生。”那几乎从他的记忆里走出来的少年,略带着局促不安的神情,向他行了一礼。   谢晗许久没能作声,知道李霮也忍不住抬头看他时,谢晗才听到自己用飘忽的声音问道,“你叫什么?”   “李霮,木子李,宵露霮感,旭日晻孛的霮。”李霮有些紧张,尽量语音清晰地回答。   宵露霮感,旭日晻孛,语出洛阳纸贵的《三都赋》,可是那通篇的华丽章句里,此刻出现在谢晗脑中的,只有一句,“公孫躍馬而稱帝,劉宗下輦而自王。”   谢晗定了定神,面色和蔼,继续问了一句,“宵露霮霮,你父亲如何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李霮神色一紧,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晗突然一笑,“心思太重,累得慌,不如放轻松些。”   李霮放在膝上的双手,手心已经冒出了细汗,他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谢晗笑了一笑,从方才那轻微的失态中恢复了过来,“来来来,跟我说说,你们都读了那些书?”   晌午时,宋臻领着李霮去了前院吃午膳。陆琅琅给谢晗端来的午膳,谢晗只吃了两口,便说要躺下歇一会。其实老人家平日里,也有歇午觉的习惯,谢老夫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陆琅琅也不管那餐盘,大剌剌地跟了进来,找了个小凳,搬到谢晗的床头坐下,手里捏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果子,拿着一把匕首,慢慢地削着皮。   “说说吧,那孩子是怎么回事?”陆琅琅眼神盯着那个果子,仿佛盯着个人参果。   “什么孩子?”谢晗闭着眼睛,似乎睡意沉沉。   “就是那个蛋。那小子一见面就说自己是宜州人士,哼哼,在我面前扯谎。我随口挖个坑,他就自己跳进去出不来了。”陆琅琅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那个顶着一脸天真烂漫到处挖坑的人不是她一样。   谢晗嗤笑了一声,然后却没了下文。   陆琅琅看他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眼睛一转,“我说,该不会是您在外面生的孩子吧?”   “我!”谢晗被她气得一把从床上坐了起来,顺手抓过挠痒的竹爪子就要抽她。   陆琅琅哈哈笑着闪了过去,“被我说中了吧,你一看到他就是一脸怀念老相好的模样。我肯定是说对了。”   谢晗哼了一声,既然打不到她,也就不费那个劲儿了,他两眼一闭,眼不看心不烦,又躺了下去。   陆琅琅也坐了回去,用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口气,细声细气地说,“阿翁,是或不是,你也透句话啊,阿婆那边我肯定帮你瞒着。”   这是拿谢老夫人威胁他。谢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才不理她这些小花招。   陆琅琅眼睛一转,这招不好使,那就再换一招。“那小子肯定是京城人士,阿翁你这么看重他,身世必定不凡,这年岁,身世又不凡的,我只想到了一个人。”   谢晗的眼睛微微挑起一条缝,流露出些嘲笑的意味,“谁?”   “皇太孙!”陆琅琅的眼睛紧盯着谢晗,不敢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   谢晗狠狠地嘲笑了她一番,“回头让你阿婆买些核桃,给你那脑子好好补补。皇太孙!你真想的出来。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又是哪里!皇太孙就是不临朝,也必定是在京城里面好好的待着。全京城,每个角落都有眼睛盯着他呢,他要是出了一点点的岔子,这天下早就变了。而且这孩子去年就来归州求学了。要是真的是皇太孙,你以为这么久了,能没有人发现?”   陆琅琅被谢晗喷得面无人色,老人家难得逮到一个机会好好嘲弄她,哪里肯放过,索性午觉也不睡了,坐在床上,数落她说落得异常开心。   最后,谢老夫人撩开帘子走了进来,“说什么呢,说得这么热闹。”   陆琅琅被喷了一脸口水,觉得很是丢了面子,立刻就说了,“正在说那个什么蛋,不是阿翁的外室给他生的孩子!”   谢老夫人:嗯?嗯!嗯???   “你。”谢晗被她气笑了,鞋子也不穿,抓起竹爪子就追了过来。   陆琅琅笑得一脸得意,一溜烟跑了。   谢老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拉着谢晗,“还不回来坐着,小心着凉。”她弯下腰,把谢晗的鞋子拽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招惹到了琅琅这个孩子了。”   谢晗趿了鞋,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确认陆琅琅已经溜走了,才返回了内室。他附在谢老夫人的耳边,低声细语了一会儿。   谢老夫人一脸震惊,“怎么可能……”   谢晗竖起一根手指挡在面前,示意她不能说,“这件事情关系重大,我还需查证。不要让琅琅知道,这孩子胆子太大,要是让她知道,日后还不到会捅出多大的事儿来。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谢老夫人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抱头鼠窜的陆琅琅一口气跑到了小花园里,她回头看看谢晗并未追出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嘿,她怎么就一时想左了,认准了李霮那个小子是皇太孙呢?想想的确也不太可能是皇太孙。皇太子死得不明不白,众皇子一肚子鬼魅心思,皇帝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皇太孙身上,根本不可能把他放到千里之外的归州,放在两位举手可及的地方。   嘿,她抬手折下一根花枝,抽了自己脑门一下。该!让你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心眼儿。   “表妹,你怎么了?”小花园那端张着宋臻和李霮,两人看着陆琅琅发疯的举动,吃惊又尴尬。   “啊~哈哈,哈哈,天气不错哈,这花开得也不错。”陆琅琅笑笑,转身又溜了。   宋臻和李霮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由得相视一笑,心想这位陆表妹真可爱。 第43章 守城- 上   梅花南北路,风雨湿征衣。   谢晗手持着一卷书坐在屋中,望着屋外瓢泼的暴雨失神。   一声轻微的瓷器碰撞声惊醒了他,他眼睛微微一动,是宋臻刚给他沏了一杯滚烫的茶水,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少年面露担忧,“阿翁,吃茶。”   谢晗嗯了一声,伸手去取那茶碗。   宋臻迟疑地开口,“阿翁,梁王的军队真的会打过来吗?”   谢晗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稳稳地向茶碗伸去,“会守得艰难一些,应该……打不进来。”   这一老一少,一问一答,似乎在说同一件事,又似乎前言不搭后语。   若他还是那个端坐在文渊阁中垂眸天下的阁老,他会放弃归州府,调集归州、粟畋、通州的兵力,截断田裕的退路,再联合京稽的守卫大军,直接合围剿灭田裕,然后大军反扑陇西,在南方设下陷阱,逼着梁王往南逃窜,坐等梁王跳入网中。   但是,如今的京都,已经不是他掌权时的京都了,皇太孙还太小,那些皇子们还不够份量,他们都想染指军权,可是那些杀伐果断、骁勇狠戾的将领们,哪里是他们拿捏得住的。可以威逼、可以利诱,可是那些甜言蜜语、又或赤胆忠心,能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谁能说得清楚。一个梁王之后,会不会有第二个梁王。又是否会出现拥兵自重的大将?   这些,连他都说不准。三日之前,卓昌河突然在深夜向粟畋发起了进攻,虽然没能攻下城池,但是粟畋守军死伤惨重。   封陀再次向归州求援。督军太监霍青儿在军帐中与欧阳昱僵持不下,严令欧阳昱不准出兵。双方几乎当场翻脸。欧阳昱一怒之下,将霍青儿赶出了军部。   霍青儿便让那些侍卫将兵部围了个水泄不通,在军部门口搭起了帐篷,严令禁止出入。他仗着天使的身份,知道欧阳昱不能拿他怎样,索性就耍起了无赖。捏着嗓子在军部门口喊,谁要是敢碰他一下,那就是罪同造反。把兵部的一帮大老爷们气得鼻子都歪了。   欧阳昱大概是看见他就眼疼,索性没有露面。   一连憋得欧阳昱两日未曾露面,霍青儿在那大帐中得意非常,“哼哼,不过一个三品的将军,也敢跟爷爷我叫板。啊~呸。”   一旁守着他的郭绍听着他如同泼妇般的扭捏作态,心中直欲作呕,垂目低眉,只当没听见。他暗忖今年真是流年不利,京中看似太平,实则腥风血雨一片,他好不容易使了手段才抢到了这份出京的活,可偏偏又碰上的是这个没脑子的主儿。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来归州这么长时间了,欧阳昱有把他当盘菜了吗?   那小子,年纪不大,却是杀人如麻,狡诈如狐,怎么可能因为这个“监军”的几句话,就龟缩在这军部衙门不出?郭绍眼观鼻,鼻观心,决定当个瞎子聋子,只要这太监不出岔子,他就什么都不管。   周围有人偷偷摸摸地围观,霍青儿也没让把人赶走。他这么大的威风,总得也得有人看看不是,不然还不是锦衣夜行,白瞎了。   围观的人都不敢久待,但是一拨走了,一拨儿又来。   陆琅琅来过,顾淮安也来过,还有很多人也来过。   到了晚间,一层又一层的黑云压在天空,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暴雨如注,浇得天地间茫茫一片。春寒尽管已经到了尾巴,可是这样的寒雨冷风,便是在盛夏季节都让人受不了。坐在营帐中都有些阴雨绵绵的意思,让人回想起了寒冬的料峭。霍青儿终于受不了那个罪,自己撤回了大院中。但是那些侍卫们却是一人一个蓑笠,站在兵部衙门的外面。   “你说这监军是怎么想的?真的就觉得他的那个身份是个护身符,谁都不敢拿他怎么样?这要是换了我,我恐怕已经让他‘为国捐躯’十多回了。”陆琅琅缩在城门的门楼里,靠着火盆烤火。她身上穿的是一套金甲卫的戎装,头发也梳成了男儿的模样,一看看过去,就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难不成从京城里出来的人就格外的能忍?忍得跟王八似的,一点儿人气都没有了。”   听着陆琅琅毒舌地奚落着。一旁有人轻笑,是跟着顾淮安的几个金甲卫。   顾淮安瞪了那几个金甲卫一眼,笑声嘎然而止,“陆……小爷,今夜暴雨,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陆琅琅没接他这个话茬。顾淮安知道欧阳昱对她的心思,老是怕她出了纰漏,没法向欧阳昱交代。   她拿了火钳,在火盆里刨了刨,刨出了几个黑不溜秋的茎块。她拨拉到一边的地上,“大家分一分,说不准,今夜有活干。”   顾淮安一皱眉,“这么快?”   陆琅琅低着头,用火钳夹了一个烤黑了的玩意儿,用手飞快地拨皮。那玩意儿刚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烫得跟快火红的木炭也没什么两样,陆琅琅的手指飞快的一缩一缩,她似乎全副心思都在这个吃的东西上,信口答了一句,“兵贵神速,谁要是抽冷子给我来了这么一下,我也必然回头就在他七寸上狠扎一刀。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   有个金甲卫闻言就站了起来,从箭口朝外张望了一下,用火把在窗口晃了两下,远远的另一个门楼里,也立刻有火把闪了几下。那个金甲卫在心中默数着,次数对得上,心中遂放下心来。“那些小崽子警醒着呢。要是敢出了岔子,回头我就扒了他们的皮。”   陆琅琅朝他笑得古怪,却没说话。   那个金甲卫一头雾水。   顾淮安却是了悟了陆琅琅的意思,叹了一口气,“他们要是不警醒,也轮不到你去扒皮了。”   大战在即,不警醒的人,只怕头一拨就得填进去了,哪里还需要人去收拾他们。能活下来的人,便是怂恿他们去偷懒,谁又真的头枕着刀口睡得昏沉。   外面的雨下的还是很大,茫茫的天地间似乎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这压抑昏沉的一片,让每个人的心里都透不过气来。   疾如马蹄的雨声中,隐隐传来更鼓的声音,模糊又飘渺,几乎听不清。   顾淮安竖起耳朵听着,时间已经到了子夜时分。他刚想开口跟陆琅琅说些什么,只见陆琅琅已经双手搭在一把直立的刀柄上,头枕着双手,双眼已经闭上了。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在假寐。   顾淮安腹诽,不知道欧阳昱是怎么想的,喜欢人家小娘子就把人家照顾好了,金屋藏娇也行。可欧阳昱偏偏还点头让陆小娘子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他好说歹说也没能把陆琅琅送走,唉,他真是干着副将的活儿,操着姨婆的心啊。得了,谁让他的姨婆是欧阳昱的亲娘呢!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耳听着枯燥的雨声,忍受着钻进毛孔的阴寒,眼睛盯着那跳跃的火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叮铃铃……   屋角一个铜铃毫无征兆地晃动了一下,声音极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开在所有人的耳中。众人一下子都睁开了眼睛,绷直了脊背,抓紧了刀柄。   陆琅琅仍然坐在火盆的边上,她慢慢竖起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的视线从正前方慢慢地转向那个铜铃的角落。她的视线有些失焦,并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人的脸上,似乎已经穿透了墙壁,落在了雨夜的黑暗里。可是所有被她视线划过的人,还是不由自主地渗出了一身细毛汗。   很快,第二个铜铃晃动了一下,然后就不动了。   陆琅琅看了顾淮安一眼。顾淮安点头,拿起一支大弓,走向了门口。   门被大开的瞬间,狂风暴雨朝着顾淮安铺面而来,将他浇得一面衣衫尽湿。顾淮安稳如泰山,一步没停,径直走了出去,挽弓、搭箭。   那样强弓被他拉成了一个暴烈欲折的弧度,随着他的大手一松,一声尖锐的哨声随着那只鸣笛刺破了雨夜。   所有的门楼上瞬间燃起了火光,虽然不足以驱逐整个黑暗,但足以让那些暗处的影影绰绰显露出行藏…… 第44章 守城- 下   暴雨像浓重的水幕,让一些都变得模糊。   本空无一人的城头上,突然出现了一些影子,那些面目模糊的归州军手持强弓,嗖嗖的利箭穿梭在如柱的雨水中,收割着生命。   狂躁的暴雨声掩盖了那些挣扎的痛苦和□□。   顾淮安用手在眉前搭了一个凉棚,朝下扫视了一眼。那些无声潜进归州城墙的陇西前锋们,已经都倒在了角落了。几十条的人命就这么流逝在这漆黑的夜里。但是顾淮安连个感慨的时间都没有。因为这只是今夜一场鏖战的开始。   那声鸣镝和城头燃起的火光,惊动的不止是归州府的守军,还有那些早已埋伏在城外的卓昌河的兵士。这都让的变故让他们明白,潜入了城中的人已经暴露了行藏。   他们掀开了身上的伪装,无数的钢爪铁锁,从城外甩了上来,那些身着夜行衣的军中高手,已经顺着铁锁飞快地向城墙攀爬。   顾淮安抽出了第二支鸣镝,射向了空中。   城头的那些归州守军收了强弓,从掩藏处拖出了一些东西,两端一拉,一条数丈长的铁链出现了,上面七零八落地挂着很多零碎的东西。铁锁很重,需要十数人才能拉开,最后有人抽走了中间的机关,铁链顿时开始翻滚起来,像一条愤怒挣扎的巨龙。   众人将这条巨龙甩下了城墙,城墙的外侧顿时就回应了若干惨烈的声音。归州守军听若未闻,合众人之力,将那条铁索拽了回来,重新绞起,再扔出去。   这样的一幕,在漫长的城墙各处重复着。   暴雨似乎陡然暴烈了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的耳中都听不见那雨声,那一声声震裂耳膜的回想,是每个人自己的心跳。   城外的某处黑暗中,有人顶着暴雨,跑进了一处简易的雨棚,“卓将军,城中早有防备,先潜入城中的人没能跟里面接应上,已经被……”   雨棚里有个穿着斗篷的高大男子,闻言低哼了一声,“第二拨呢?”   来人硬着头皮禀报,“城墙上不知用了什么防具,看不清,但是杀伤、防守都很厉害,偶尔几个攻上去的,也……”   那高大的男子转过了身来,正是卓昌河,他大约四十上下,一张方脸阴沉地像外面的天空。“欧阳昱那小子,半夜偷袭我们后方,被我们一路追赶,躲进了粟畋。而今的归州,只是一个没有主将、而且还被欧阳昱带走了一半以上的兵力,这样的归州府,你们要是还拿不下来……”   来人的头压得更低,他其实也知道卓昌河憋了一肚子火。卓昌河久攻粟畋不下,将士伤亡不少,原来提防欧阳昱援助封陀,可归州城的探子探听到监军霍青儿堵着军部,欧阳昱进出都不能,这才稍微放心休整。   可刚接到探子的消息还没有几个时辰,欧阳昱就带着人马杀到,在卓昌河的大营中三进三出,杀了个人仰马翻。   卓昌河气得很不能把欧阳昱给剁成八百块。   但毕竟卓昌河的人马是数倍于欧阳昱。欧阳昱撩完就跑,一头扎进封陀双手敞开的怀抱,在粟畋坚守不出。气得卓昌河直接调集了大军,反过来攻击归州,准备趁着欧阳昱不在,一举拿下归州。   可谁知到没有了欧阳昱的归州居然也这么难啃。来人不敢再说什么,也明白了卓昌河的意思,必须强攻下归州。否则封陀和欧阳昱已经汇合,再出兵攻击他们的后路,他们可只有逃回陇西了。   来人行礼之后,立刻就走了,去前方继续指挥强攻。   可是在他走后,卓昌河阴沉的脸就缓和了下来,他对身边的副将道,“那边可都布置好了?”   副将低声道,“将军放心,都布置好了。”   卓昌河的嘴角弯了一下,“那就好。”   ……   城头的战斗已经接近于惨烈,那钢索杀伤力极强,可是也有一个缺点,就是耗时耗力,极为笨重。在它被收放的期间,不时有黑衣人跃上城头,朝守军扑杀过去。   双方战在一起,不时有人倒下,鲜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汹涌地在城墙的青石上流淌。   顾淮安站在高处,他一贯温和的表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肃杀的面孔,在这暗夜偶尔的闪电中,惨白的不像一个活人。   陆琅琅依旧坐在火盆边,用火钳在火盆中拨动。风雨太大,那火盆的火势已经黯淡了很多。她从那堆灰烬中居然又拨出来一小块黑不溜秋的根茎。她用火钳戳了戳,那玩意儿本来就没多大,烤得太久了,已经跟快木炭差不多了,不能吃了。   陆琅琅叹了一声,然后站了起来,开始脱衣服。   旁边的几个金甲卫也站了起来,扭扭捏捏地面朝墙壁也开始扒自己的衣服,有个嘴欠的来低低的嘀咕了一句,“我为啥觉得今晚这事,干成干不成都得被将军收拾呢?”   旁边有人连忙捅了他一下,“快点。”   众人都扒掉了外袍,露出里面的夜行衣,在这昏沉的夜色中,跟外面那些攻城的人根本分不出来。等他们回过头时,陆琅琅也是一身黑色,那脱下来的外袍已经叠好放在一旁了。   她活动了一下肩骨,对着那些换装后的金甲卫说,“走吧。”然后一头扎进了风雨之中。   这些人从顾怀安的身边一一走过,顾怀安望着他们,沉重地说了一句,“保重。”   那些金甲卫咧嘴一笑,然后沉默地跟上了陆琅琅的步伐。   顾怀安望着他们的背影在雨中消失不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向空中射出了第三只鸣镝。   随着那支鸣镝的声响,归州守军的攻势陡然猛烈起来,那些已经闯到城墙上的攻城黑衣人压力猛增,只能三两靠近,以图互为犄角,互相协助。但是不知为何,这样三两靠近的,很快就不明不白地丧命刀下了。   归州守军们偶尔看到了几个袖口无端多处一条黑布的黑衣人,就像没看见一样,闪过了他们,扑向了其他的方向。   终于,闯上了城墙的数百名黑衣人直剩下了几十个,为首的一看大势已去,只得一声呼哨,抓着攀城的爪索滑下了城头,剩余的黑衣人不敢恋战,纷纷尾随黑衣人而去。   归州守军在墙头上发出了一阵欢呼,有些杀红眼的守军,还要追过去,多砍几个。被身边的同袍们死命拉住,“疯啦,你知不知道下面会不会有陷阱?”   就在这纠缠间,那些脱身而去的黑衣人已经消失在了雨帘之中。   欧阳昱挥手,让人重新布防,打扫战场,清点伤员。   半个时辰之后,卓昌河的简易雨棚中,为首的黑衣人被人架着,一脸惨白地前来向卓昌河禀报,“将军,末将无能……”   卓昌河扫了一眼他那狼狈不堪地样子,他身上有数处刀伤,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置,血水正顺着他低垂的指尖不断往下滴落,“算了,下去歇着吧。”   说完转过身去,不打算再看他。   雨棚中只有数盏风灯,随着四处漏进来的风不断地飘摇。整个雨棚明暗不定,光线并不好。陡然一道闪电,将大地劈得白茫茫一片。就在卓昌河回头的那最后一瞥里,他看到了那个架着黑衣人的小矮个子朝他抬起了头……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就在大地恢复了宁静的那刹那间,又一支鸣镝射向了天空。   早已等候多时的顾淮安终于嘶吼出那一声“开城门”,没人知道这三个字犹如滚烫的火炭卡在他的喉咙中的感受,那是暴雨都无法冷却的煎熬。   归州守军的铁骑如洪流一般倾城而出,朝城外鸣镝的方向杀了过去。所有人高喊着“卓昌河已死,缴械不杀;卓昌河已死,缴械不杀!”   那些仍然躲藏在草丛里,土坡后的陇西军都傻了。这些归州军喊什么呢?卓将军怎么可能死了?   所有陇西军都伸长了脖子,向某个小树林望去……但是那里只有一团慌乱,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喊一声。 第45章 传说   欧阳昱也在暴雨里被浇了一夜。   他知道自己挑了卓昌河的大营,会让卓昌河大怒。但是卓昌河绝对不会拿着已经折损的兵力去跟他和封陀硬碰硬。毕竟一个封陀已经够他受的了,如今再加上归州府一半的兵力,卓昌河没有把握能一口吞下。   但是他领走了归州的一半军力,卓昌河肯定会去攻打归州府,趁着自己不在,一举拿下归州,让自己无路可退。而归州遇险,自己这个归州主将只能赶回归州救急。卓昌河只要在他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以有心算无心,这一仗,卓昌河已经胜了一半。   但是卓昌河要想啃下他这块硬骨头,那号称八万的陇西军就不可能全部去攻打归州府。欧阳昱心里早就算过了,扣掉后勤押运的、扣掉攻打粟畋伤亡的,还有一晚上被自己给偷偷摸摸掉的,卓昌河手里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万的兵力。这样,卓昌河能抽出来埋伏自己的,也就是两万到三万之间,归州城外佯装攻城的也约莫就是万把人。   欧阳昱心里的预期是这样的,他在夜袭卓昌河的路上盘算了一路,在粟畋暂歇的时候也在盘算,悄悄离开粟畋,绕道避过卓昌河的埋伏时还在盘算。以往,他有五五之数就敢赌了,可这次他不敢,他翻来覆去地将整个计划一点一点地审视,就怕哪个地方出了纰漏,毕竟,如今的归州府里有一个他不敢拿去赌的人。   他领着他的大军,冒着暴雨,绕过了卓昌河的埋伏,摸到了他们的后方,他小心翼翼地等着,等着这些人精疲力尽,摸不着方向的时候,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可是在天亮时分,卓昌河的埋伏的大军突然慌乱了起来,那些兵士匆忙慌乱地撤掉了伪装,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开始撤退。   正好跟埋伏在他们后面的欧阳昱打了个照面,互问一声日安。   欧阳昱看着这群陇西军群龙无首的样子,心中隐约有了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他让喊阵的前锋喊了几句“缴械不杀”,居然真的有不少人丢下了手中的兵器,除了一部分负隅顽抗的陇西将领,那些无名兵卒几乎没有反抗就归降了。   这一切顺利得欧阳昱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思来想去会不会是卓昌河又设了一个圈套给他钻,但随着探子来报,他感觉天上突然砸了个色香味俱全的金烧饼在他头上,头晕眼花、不能置信。“卓昌河死了?”   探子都忍不住喜笑颜开,“是,卓昌河死了。”   “怎么死的?消息可可靠?”一旁的副将们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追问。   “是顾校尉传来的消息。不可能有假。”探子想着接到的情报,“连卓昌河的尸身都带回去了。”   一旁众副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淮安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啊!”   “不是顾校尉杀的,消息上说是……”探子一高兴,脑子里突然记不清那个名字了,“小……陆爷?杀的。”(陆通六)   “小六爷是谁?”众人齐齐蒙圈,欧阳昱麾下的将领中没有一个绰号小六爷的。   “小……六爷?”欧阳昱眉毛一挑,脸上就有点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探子点头。   众将哈哈大笑,估计肯定是欧阳昱亲兵里面的某个的诨号,纷纷打趣道,“恭喜将军麾下再添猛将。”   欧阳昱笑意浓了几分,“好说,好说。立刻赶回归州城。”   等欧阳昱率军抵达归州城时,军营中已经到处都是陆小爷的传说了。传来传去,可能是小六爷这个名字比较顺口,所以顾淮安顺口的那句陆小爷已经变成了小六爷。   大战刚罢,诸多事宜。欧阳昱忙得很不能把自己劈开几份使唤,一直忙到深夜才有空前去探望一下自己那些受伤的亲兵。可站在院落的外面,就听见里面那些因为伤痛睡不着的亲兵们在胡吹乱侃。   “说时慢,那时快,只见那一个霹雳下来,卓昌河的雨棚中亮如白昼,小六爷的刀比那霹雳还快,一刀就砍在了卓昌河的脖子上。卓昌河大喊一声,那些护卫就跟小六爷战到了一起,小六爷只一招,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把那些人统统就放倒了……”   旁边有人跟他抬杠,“你就吹吧,卓昌河本身就是高手,身边的护卫也是高手,小六爷的刀法再厉害,还能一招放倒一片?”   吹牛的那个急了,“小六爷那刀法,快得……快得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她一出刀,眼前就只剩白茫茫的一片,等她的刀停了,那些人全都倒了。”   “你说的太玄乎了。跟你亲眼看见似的。”   “可不就是亲眼看见的,那时那个攻城的头目在城头上被砍了几刀,小六爷混在陇西军里撤退的时候,就架住了那个家伙,带着那个家伙逃命,然后就直接跟着混进了雨棚。”   有其他人听到了,就奇怪,“那你们当时在哪里?”   吹牛的那个家伙梗了一下,“我们,我们当时混在那些兵里面,在账外候着呢。”   “就小六爷一个人进去的?!”其他人惊道。   那个吹牛的有点不好意思,“小六爷早就说了,让我们听她的。她在帐中一发难,我们立刻在外面配合。”   有人就嘿嘿一声,“小六爷一个人进帐挑了卓昌河,你们这些在外面的,还得小六爷出去救命。感情你们过去就是给小六爷拖后腿的吧?”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吹牛皮的那个梗着脖子,“那又怎么样,反正我这条命是小六爷救的。谁也不能说小六爷不好。”   “哎,话说,小六爷真是了不得,那设在城门上的机关铜铃,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又没线又没绳的,怎么踩到了那些地方,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怎么机关铜铃就会响。第一个铜铃是刚进圈的警报,第二个铜铃是他们落了网中,都不用人出去看,坐在城门里面就什么都知道了。”   “还有还有,我还听说小六爷……”   里面越说越离谱,让人听完只觉得小六爷身高八丈、三头六臂、能掐会算,无所不能,无所不会。   欧阳昱听得哑然失笑。他没有着急进去或离开,而是站在了墙外,抬头望向夜空,让脑中的诸多事宜暂时放下。   这几日的血雨腥风,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能洞察全局,其余的人,所有的精神和体力都拼在了厮杀上。所以他们从自己经历和知道的点点滴滴拼凑出这样一个“小六爷”也不足为奇。   小六爷……   欧阳昱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不禁哑然失笑。   这所有的一切还得从封陀的求援说起。在霍青儿闯入军部又撒泼堵住军部大门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军部直往宋家,悄悄地去见了谢晗。   “封陀此人虽然与京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此人倒也不是一肚子阴私算计的人,也称得上是一条汉子。如果卓昌河真的拿下粟畋,就等于陇西出现了第二个出路。那时卓昌河就可与田裕联手,通州危矣。”   “所以你的意思呢?”谢晗看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将军。   “我必须把卓昌河留下,但是暂且不能让霍青儿知道。”欧阳昱眼中冒着火星子,那个死太监,要不是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今日就把他拆成了一堆渣滓。   “那你跑来告诉我这些,又是什么意思?”谢晗不动声色地问。   “我不在归州的时候,还请老大人多看顾一二。若有急事,归州的兵马任凭老大人调动。”欧阳昱双手递过来一个锦盒,里面是调动归州大军的军符。   “你要亲自领兵?”谢晗有些意外。   “是的。”欧阳昱笑了笑,“晚辈虽然行事狂妄了些,可也不敢托大。卓昌河和田裕并称梁王的左膀右臂,而卓昌河少时受过梁王恩惠,对梁王忠心不二。这个人确实是难得的将才,对上他,我手下的那些人,怕是勉强。也只有晚辈亲自上阵了。我手下只有三万人,偷袭卓昌河,我会带走两万人,剩下一万,我留副将顾淮安在城中,供老大人差遣。”   谢晗接过那锦盒,随意放在了机上,“我知道了,只是我年纪大了,已经无法披挂上阵,少不得要让后辈跑跑腿,她年轻,有时爱胡闹,你可有准备?”   欧阳昱没想到他有这一问。这准备指的是什么?是他对陆琅琅的宽容,还是对陆琅琅安危的考量?   他沉思片刻,“晚辈心悦琅琅,希望能与琅琅白头偕老。然而琅琅的性子,着实不是能在后院守着些家长里短度日的女子。有老大人在一旁守着,我相信琅琅不会闯出什么祸事来。她尽管可以放手一试。”   接过,这放手一试,就横空出世了一个小六爷!   欧阳昱笑着转了个方向,不再打扰里面越说越玄乎的热闹,回去睡觉了。养好精神,也好早点去看看她。 第46章 探望   外面关于小六爷铺天盖地的传说,陆琅琅并不知道,谢晗夫妇就更不知道了。   那一夜暴雨中的苦战,陆琅琅黑衣里面穿了童昊给她找来的软甲,没有受什么刀伤,也没破相,但是在跟卓昌河的护卫近身相搏时,身上还是留下了不少打斗的淤青。   她本以为没什么,顾淮安接手打扫战场后,她就溜回了宋府。清洗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倒头就睡。可是睡到了一半,硬被腹中酸酸涨涨的奇异的疼痛给弄醒了。   陆琅琅有些奇怪,给自己摸了一把脉相,也没有中毒啊?难道是烤的那几个黑不溜秋的地果吃坏了肚子?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酸痛得像被拆了一遍,陡然一股温热从身体里窜了下去。陆琅琅吓了一跳,待站起身一看,床上已经猩红一片。   “内伤?”陆琅琅看着那鲜红的痕迹发呆,一贯清明的脑中一片昏沉,像一团浆糊。   谢老夫人正好过来看看她,只见这姑娘一脸迷迷糊糊地瞪着床上发呆,“怎么了,这是?”她走进一看,“啊呀,来葵水了,你这孩子……”她刚想笑,觉觉得陆琅琅的神态有些不对,伸手一摸,“你怎么烧的这么厉害?来人……”   宋平的儿媳妇立刻就赶了过来。   谢老夫人虽然担忧,安排起事儿来有条不紊,清洗、换衣、请谢晗过来给陆琅琅把脉。   谢晗望着陆琅琅萎靡不振的小脸,心中有些心疼,“这孩子,应是葵水刚至,昨日又淋了一夜的暴雨,寒气入体,我开一剂方子,你让人去抓药。另外再弄些艾来,给她在这几个穴位熏一熏,别积了宫寒,日后可就麻烦了。”   谢老夫人跟他心意相通,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等抓来药、熬好给陆琅琅灌下,然后自己亲自动手给她扒了衣服、推拿熏艾。   陆琅琅晕晕乎乎地在床上躺了两日。待欧阳昱好不容易得空过来看她时,被她给吓了一跳。   还没进屋,在院中就闻到了熏艾的味道,进屋一看,她脸色苍白,头上带着抹额,歪在榻上,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乍一看,让欧阳昱联想起自己姐姐刚生完孩子后的坐月的模样。   “你这是伤到哪里?”这偏院里没有什么下人,欧阳昱自己搬了一张凳子,坐到了榻边。   陆琅琅心想我这跟你怎么说?姑娘我自诩无所不知,谁知道自己第一次来葵水,居然以为是内伤,虽然那时因为发烧,脑子不好使,但这种丢脸的事,我怎么会告诉你?   她两眼溜溜转了两圈,“我没受伤,累着了,不行吗?”   欧阳昱不信,她要是没受伤,怎么会这么安份地在床榻上躺着?   正好宋平的儿媳妇从外面端了一碗汤水进来。“表小姐……药好了。”   欧阳昱二话不说,伸手从托盘上端起了药碗,放到鼻前轻轻一嗅。这汤碗里浓重的辛辣姜味还夹杂着些淡淡的甜味,与其说是药,倒不如说是一碗甜甜的姜汤。欧阳昱直接自己抿了一口。   “你,你怎么还偷喝我的药?”陆琅琅两眼瞪得溜圆。   那褐色的汤水一入口,欧阳昱就确定了,这哪里是什么药,就是一碗红枣姜汤,还甜甜的,想必是加了糖。欧阳昱家中也有姐妹,对于女人的事情也并不是一无所知。脸色不由得轻松下来,还带了些笑意。   陆琅琅小脸一沉:你笑啥?   眼看着陆琅琅小脸有着晴空变多云的架势。欧阳昱仿佛一无所知,用调羹舀起汤水,放在唇边吹了吹,送到了陆琅琅的面前,“来,啊~”   陆琅琅还未说话,张口就被他灌了一勺甜甜的姜汤。   宋平的儿媳妇不由得莞尔一笑,很有眼识地退了下去。   “你……”   “来喝药,我尝过了,不苦的。”   “我……”   “来来来,再喝一口……啊~”   这一声“啊”,啊得千回百转。把陆琅琅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过刚才就要发作的脾气愣是被这一勺一勺的甜汤给灌没了。   陆琅琅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小娘子,也不耐烦这跟猫食似的左一口右一口的,她直接拿过欧阳昱手里的汤碗,一口气将那碗姜汤全倒进了嘴巴里。   然后,陆琅琅惨白的脸色陡然就涨得通红。   欧阳昱奇道,“你……不烫吗?”   陆琅琅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下一刻,便冲着他一口全喷了出来。   欧阳昱早有准备,飞快地闪开了,满脸带笑地去桌上到了一碗温乎乎的茶水又走了回来,这次倒是自发地坐上了床榻,一手拍着陆琅琅的后背,一手将温茶递给她,“着什么急,我又不会跑了。”   陆琅琅被那口热汤烫的龇牙咧嘴,还憋了些进喉咙,咳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来,恶狠狠地对欧阳昱道,“我刚砍了一个陇西的大将,不在乎多砍一个归州府的大将。”   欧阳昱眼眉一挑,“谁?谁这么不长眼,敢得罪我将来的娘子?告诉我,我替你去砍他!”   陆琅琅觉得此人脸皮之厚,便是城楼的石砖都比不上。“你到底来干什么?”   欧阳昱正色,“你帮我砍了一个陇西大将,我特地前来谢谢你。虽说我俩也不用分得那么清楚,但是我诚心的感激,还是要告知你的。”   陆琅琅磨牙,“空口白话就别说了,你还是来点实际的吧。上次的金……”   未等她说完,欧阳昱已经接口了,“都说了要钱没有,要人一个。再说了,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这么算不划算。你还是考虑一下我这个人吧。”   “欧、阳、昱!”陆琅琅伸手就要去掐他脖子。   欧阳昱哈哈一笑,就闪到了门口,“好好歇着,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陆琅琅到底没有追出去,气哼哼地歪回了床榻上,不过脸色倒是好看了很多。不多一会儿,宋平的儿媳妇又转了回来,手里又是一碗姜汤,“表小姐,欧阳将军特地吩咐的,让放凉了再送过来。”   陆琅琅都快没脾气了,只想象着这碗姜汤是欧阳昱的血,接过来一饮而尽。   结果还没完,到了晚膳时,宋平的儿媳妇拎了一个两尺高的食盒进来,“表小姐,欧阳将军特地命人送来的。”   食盒一打开,羊肝炒莲藕,胡麻油炖鸡,鲜蘑炒鸡蛋,猪肝碧玉汤,人参红枣饭,最后还有一盅酒酿赤豆小元宵,呼呼地冒着热气。便是坐月子,也就是这样的待遇了吧。   这个混蛋,很明显就是明白了她到底为什么躺着了。   陆琅琅面无表情,想象着这一桌都是欧阳昱骨头和肉,啃得分外地香。   又过了两日,陆琅琅身上松快了。她在床上一连躺了好几日,自觉仿佛死过一回似的。她从小到大也没有在床上躺过这么久。感觉浑身骨头都黏成一坨了,迫不及待地想出门活动活动。   正好宋臻和宋鸢娘也要出门。毕竟前几日,归州府又喊又杀的,宋夫人也不知道大女儿在夫家那里是否平安。今日刚结束了戒严,便想让儿子和小女儿前去探望一番。   陆琅琅已经换了男装,从偏院的侧门出了府。却在宋府外面被宋臻撞了个正着。   “表妹,你……”宋臻看着面前的陆琅琅,举手投足完全看不出是个女郎,“这是有事?”   陆琅琅倒也落落大方,“无事,出门闲逛,瞧瞧外面怎么样了。”   宋臻忍不住挠了挠头。如今这世道,虽然讲究女子贞静贤淑,但也不至于说不让出门。但是这刚刚解禁,就敢换了男装出门闲逛的,还真的就没有几个。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陆琅琅好奇。   宋鸢娘从马车里探出脑袋,“表姐,娘亲要我们去看望姐姐。你可要同去?”   陆琅琅不想去,她虽然惯会看人下菜碟,乐意的时候人见人爱。但是其实并不喜那些没有必要的应酬,便是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可能是从小老被陆湛丢下养成的习惯。她笑笑,“我今天的装扮不对,过去没得惊扰了别人。我送你们到地方吧,然后我自有去处。”   说完,跳上了御者座位。   宋鸢娘就与她隔着帘子一前一后的说话。宋鸢娘知道陆琅琅这几日身子“不适”,没少去探望她,可今日见陆琅琅跟没事人一样,心中便将这事翻了过去。“哥哥,我们绕道去买些麦饼吧,姐姐素来爱吃,也不知道如今有没有人给她买去,我们带些过去可好。”   宋臻自然点头,于是一行人便绕道去了城门不远处的那家麦饼铺子。可没料到,在麦饼铺子外居然碰到了一个熟人。 第47章 闹事   “元朗,你怎的会在此处?”宋臻笑了,“城中方才解禁,你便来了这家铺子,看来我推荐的麦饼还是果真不错的。”   李霮脸色微红,很是不好意思。那他身后站着的哑仆呃呃两声,举起手中的食盒。   陆琅琅扫了一眼,“看来元朗是来知道我们嘴馋,特地过来买了给我们打牙祭的。”   宋臻一看那食盒里,装了得有数十块的麦饼。顿时明白过来。“哎呀,你,你怎的如此见外。”   李霮见宋臻很是意外,忙道,“我住在你家,伯父伯母对我如此照顾。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也就是小小心意。”   麦饼铺子的生意还是很好。也可能是因为数日未开张了,排队的人格外的多。   陆琅琅笑,“你这真是赶巧了,他们要去看望他家大姐,正好想要麦饼呢。不如借花献佛?”   李霮忙道,“你们赶时间,拿了先走就是了。我再排队,多买些带回府中。”   宋臻也不客气,这排队的人太多,一炉一炉的烤,还不知道要等上多久,如果踩着饭点到了姐姐家中,难免让人措手不及,反而不美。   “那好。”宋臻接过哑仆手中的食盒,“多谢元朗。”   宋鸢娘也冲着李霮挥了挥帕子,表示感谢。   李霮无端惹了个大红脸。正要说什么,却见陆琅琅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表姐,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啦?”宋鸢娘忙扒着窗口问。   陆琅琅回头冲她笑笑,“被勾起了馋虫,走不动道儿了。反正过去也不能蹭吃蹭喝,我先排队买两块麦饼,一会儿去酒楼随便打发了。你们早去早回。”   宋鸢娘嘟嘟嘴,她也想去酒楼“随便”打发,但到底心中也记挂着姐姐,还是跟着宋臻走了。   陆琅琅说的那番话,是哄宋鸢娘的。她留下来,自然还是冲着李霮来的。尽管上次被谢晗喷了个灰头土脸,可这姑娘心底还是觉得李霮这小子哪里不对。   于是李霮和陆琅琅并肩在排队的人龙中站着,陆琅琅满脸“慈爱”的笑容注视着他。李霮不由得就冒了一头细汗,“陆,陆表……弟,你为何这么看我,我可是哪里不妥?”   “没有啊!”陆琅琅哈哈一笑,“别紧张,我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李霮也说不清为什么,前几次见陆琅琅还觉得她活泼可爱、天真烂漫可今日男装的她,让人无端的就发怵,“陆表弟真爱说笑。”   陆琅琅嘿嘿嘿,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李霮几乎同手同脚的囧样,心中却将这么少年拆散了琢磨,口上装着闲谈,“你家中人可有给你回信?这里战事刚罢,他们肯定必然是要为你忧心的。”   李霮的脸上有一丝失落,“我父母俱亡,倒也没人替我忧心。”   “那你的家书寄给了谁?”陆琅琅奇怪。   “哦,家中还有些长辈,虽然不太走动,但是还是让他们知晓我的平安好些。”李霮随着人群往前面走了几步。   “哦。”陆琅琅换了个话题,“我阿翁说你功课极好,叫你的先生是哪位啊?想必是极有名的吧?”   李霮不敢直视陆琅琅,额角已经微微冒汗,“我……我……”   “让开,让开……”一连串粗暴的呵斥接连响起。   陆琅琅不悦地回头一看,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口,那马车气派非常,倒不像一般人用得起的。马车边上有骑着骏马的带刀侍卫,巷口有些窄,看不到全貌,但应该人数不少。   有两个侍卫跳下了马,随着一个小太监的身后,驱赶着已经排到巷口的人群,往麦饼铺子行来。   这排队的人群里多数是平头百姓,一看他们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哪里敢反抗,忙不迭地往旁边闪开。   陆琅琅眼睛一亮,哎,说着无聊,就有人来送乐子。她一脸义愤填膺,“什么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如此横行霸道……哎,你干吗?”   她正准备唱一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戏码呢,李霮一把把她给扯到边上,贴着矮墙,低头站好,仿佛似乎是犯了错的学子,准备等着先生痛心疾首的教诲。连那个人高马大的哑仆都弯腰低头,一副不欲让人瞧见的模样。   陆琅琅心中疑云顿起,“你们这是干什么?”   一旁的百姓即便是不敢惹这些彪悍蛮横的侍卫,但也是嘀嘀咕咕伸长了脖子想瞧个热闹,像这二位的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的,还真没有。   那小太监带着两个侍卫行到铺子前,朝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哼了一声,那几个人只好退开让位。   “来上十打麦饼,装盒带走。”小太监开了口。   那麦饼铺子的店家只能陪笑,“大人稍后,我这一炉也就二十多个,这十打麦饼也得要半天功夫,还请大人多宽宥些时候。”   “你哪里来的这些废话?”那小太监横眉冷眼的,“监军大人肯赏脸吃你家的东西,已经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赶紧赶紧。”   店家无计可施,只好低头忙碌,可是那炉火又不能加快,急的他满头大汗。   那小太监嫌弃地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帕子,挡在面前,一副xianqi。连站在他身后的侍卫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人群里传出了低低的议论声。小太监两眼一瞪,“闭嘴,我看谁敢放肆?”   排队人龙里面可不全都是平头百姓,还有不少军中的刺头。欧阳昱治军甚严,绝不允许麾下的将士去明拿暗枪的欺负百姓,因此这些军士常来买麦饼,却从来没有插队或者短了店家的银钱。而这些装腔作势堵了军部大门的太监,很多兵士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有人就阴阳怪气地说话了,“店家,大买卖啊,十打麦饼,买卖给我们最多也就几百个铜钱,如今京中的贵人买,可不得赏你个大银锭子。”   店家小本买卖,赚的就是辛苦钱,着实心疼那十打麦饼的成本,可是这太监一副鼻孔看人的嘴脸,他哪里敢开口讨要,只好苦哈哈地笑了笑。   那些军中刺头也知道店家不敢搭着话茬,可这些人也不需要他接话,自有人一唱一和,“啊哟,银锭子,难不成是我眼神不好?我怎么连一个铜板都没见着呢?”   旁边的百姓们哄笑了起来。   小太监吃拿卡要惯了,一看这些贱民居然敢嘲笑自己,“放肆,小心你们的脑袋。”   “啊哟,我好怕啊,快来人啊,快来瞧啊,京中的贵人,为了抢十打麦饼要杀人啦!”那几个兵士捏着嗓子,学着妇人的样子尖叫了起来。   陆琅琅哈哈大笑起来,唯恐还不够乱,压低嗓子喊,“难不成京城的规矩就是横行霸道还不给钱!”   小太监入宫的时候还小,见惯了宫中的森严规矩和杀人不眨眼,在那深宫大院里,便是心眼黑透了的人,也鲜少识破了脸、赤膊上阵的。一见这闹事般的场面,顿时心慌意乱,“我就是规矩,我说了算。你们胆敢……胆敢造反?小心把你们都砍了。”   众人陡然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了那个小太监身上。   小太监见众人不敢吭声,心中得意了起来,“去把刚才那几个闹事的给我拉出来。好好教教他们。”他身后的那个侍卫实在是看不惯他这小人得志的嘴脸,但是这操蛋的差事实在是……他低声道,“监军大人还在车上等着呢,闹得过了不好交差。”   小太监恼了,眉梢一吊,“他们这么放肆,那就是不给我义父面子,还不能收拾这帮贱民了?还是,我指挥不动你们了?”   那两个侍卫一肚子火,对望一眼,他俩好歹也是内卫出身,如今被这阉狗当家奴使唤。但是……连郭统领都得忍着,他俩又能如何。   他俩黑着脸,走向方才那个刺头兵,“是不是你在乱喊,出来向大人认错。”   另一个侍卫压低声音对刺头兵说,“别惹祸上身。”   那刺头兵一声冷笑,任由那侍卫把自己从人群中拉了出去。   小太监看人被揪出来了,很不屑地骂了一句“刁民,给我揍他,揍到他懂礼了为止。”   那刺头兵一声冷笑,“龟孙子,你敢。”   他们这边声量不小,已经惊动了马车那边的人。   马车上又跳了一个人下来,“大人说了,既然是造反,就地格杀便是。”   众人骇然色变。   那两个侍卫真的是左右为难,为了这点小事杀人,他俩实在不愿意动这个手;但是不动手,便是抗命的罪过。刚才那个出声提醒的侍卫反应极快,低声对那个刺头兵喝到,“还不快跑。”   然后两人拔刀大喊着便扑了过去。 第48章 蹊跷   那两个侍卫的腰刀耍成了雪花一片,看似狠戾,但那个刺头兵如果想要逃走,并不难办。   他心中倒是对那两个侍卫有些感念,不欲与他们为难。但是就这么溜了,又心有不甘,于是高声喊了一句,“那个太监要杀人灭口,大家快逃啊。”   这么一喊,排队的人全乱了。   那两个侍卫也有意放人离开,口中装腔作势地喊着,“哪里跑,哪里跑,小贼受死……”手中却把腰刀举得高高的,防止那些包头乱窜的百姓,再万一有不长眼的吓晕了自己撞上刀口。   陆琅琅在一旁看得明白,正想上前凑热闹,却被李霮死死拉住,混在人群里朝巷口另一侧跑了。陆琅琅还想甩脱他,却发现自己另一只手臂被哑仆拽着,力道之大,她要是不使上几分力道,还真甩不脱。   眼看着一场热闹凑不成了,陆琅琅也只能任由他们拽着跑离了那条小巷,在拐弯处她不死心地回头一望,人群轰然而散之后,那巷子里一目了然。那小太监也不知道被谁踹倒在地上,浑身的泥脚印,正哀哀地叫唤。那两个侍卫大概是在憋笑,一脸扭曲的表情,怪异非常。   陆琅琅有些遗憾自己刚才没想起来踩上两脚,她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跟着李霮往前跑。   也不知道跑过了几条街,他们三人钻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后巷。李霮这才松开她的衣袖,在拐角处探头探脑地张望。   陆琅琅没好气地整理自己被拉乱的衣服,“我们都跑了,那个麦饼铺子的店家说不定得倒霉了。”   李霮可能是跑晕了头,话没从脑子里过一下,就脱口而出,“没事的,他……”   咯拉一声,哑仆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立刻打断了李霮的话。   李霮回过头来看了哑仆一眼,发现他没有事情,这才使劲儿喘了几口,平复了一下才对陆琅琅道,“那么多人在那里看着呢,那个店家一句话都没敢说,应该牵扯不到他的身上。大不了也就是损失些麦饼。我们回头再多去几次,他们迟早能找补回来的。”   陆琅琅嘿嘿一笑,“也是啊。”然后就笑眯眯地冲着李霮和哑仆两人上下打量。这发足狂奔了好几条街,足有两三里地,她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可是这李霮和哑仆跑得不慢就不说了,这气息恢复得也挺快啊。练过啊,这是?   李霮被她看得心里发慌,得赶紧找个话题把陆琅琅的注意力引开。“陆表妹,这……麦饼也吃不成了,不然我们去找个其他的酒楼吃点东西吧。”   “好啊,好啊。”有人请吃饭,陆琅琅最高兴了。“去哪里呢?”   李霮看她喜笑颜开的模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我带你去吃归州府最有名的杏花肘子。”   杏花肘子是归州府最好的酒楼全喜轩的招牌菜,那肘子香而不腻,配上他们家自酿的杏花春,那简直回味无穷。陆琅琅这几日失了血气,天天被欧阳昱用那些补血气的菜补着,可那些药膳注重滋润清爽,少有大油大荤。陆琅琅自觉的血气是补回来了,可油水却掉了。如今一听到肘子二字,满口生津,哪里还按耐得住。“快走快走,元朗兄真是个好人。”   因为一个肘子换来一张好人卡的李霮:哎?   不过很可能是李霮出门忘记看黄历,三人进了全喜轩,点完了菜,肘子还没上呢,全喜轩的门口就热闹了起来,马蹄声和车轮声响起,那位监军大人霍青儿大概是着实无聊,带着侍卫们到处闲逛,也来到了全喜轩。   陆琅琅看着脸色发白的李霮,笑嘻嘻地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李霮的紧张显而易见,他借着站起来拿酒壶,顺势换了一个位置,背对着门口坐了。还画蛇添足地多补了一句,“我坐这边,让他们上菜方便些。”   陆琅琅见他越描越黑,故意逗他,“怕什么,他们方才又没看清我们的脸,有道是捉奸捉双,抓贼抓脏。不信,你去跟他打个照面,他也认不出我们来。”   李霮额角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别别,陆表妹,我们别节外生枝。”   哑仆不能说话,只是憨笑着将已经上桌的几碟小菜往陆琅琅面前送送。李霮一下子开窍了,忙用一双干净的筷子,连连给陆琅琅夹菜。“陆表妹,请用请用。”   陆琅琅很受用这种抓着人满头小辫子的感觉。笑嘻嘻地接过来吃了。   一个自己不吃,只顾着拼命夹菜;另一个眉开眼笑,动不动还朝着夹菜的人送上两个笑容。这一幕落在了一些人的眼里,就觉得格外地刺眼。   有几个乔装打扮跟哨霍青儿的金甲卫,其中有人就认识陆琅琅,“那不是小六爷吗,怎么跟个兔儿爷在一起。”   “哪个?哪个是小六爷?快指给我看看。”   “那个,三人一桌,个子最小,长得最漂亮的那个。”   “那两个长得都不错。”   “长得像女的那个是小六爷。”   “小六爷咋娘里娘气的?”   “啊呸,小六爷本来就是女的。长得像个爷们,我们将军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这里有我们将军什么事?”有些对小六爷只知道一鳞半爪的顿时就感觉到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那个认识陆琅琅的金甲卫没空解释,“娘的,这个小白脸这么殷勤,还要不要脸了?”   “敢挖我们将军的墙角,我们要不要去给他点颜色看看?”   ”哎哎,还弄不准他跟小六爷什么关系呢,你别莽撞啊!”   “那怎么办?你上去试探试探?”   “我跟你还是兄弟不?我要是坏了小六爷的好事,我这一身膘,还够不上她一顿刀法削呢!”   “那咋整?”   “将军今日在城中不?”   “应该在,干吗?”   “赶紧报给将军。”要找削也让将军自己上。什么样的人就带什么样的兵,这帮金甲卫甩锅甩得心安理得。   有一个乔装的金甲卫连忙就回去禀报了。也是巧,没走过两条街,就看见欧阳昱和燕回黑着脸过来了。   欧阳昱是得到了巡城的将士的报告,说了麦饼铺子外的那场骚乱。欧阳昱早就想寻霍青儿晦气了,这几日实在太忙,今日终于能抽出身来,所以决定来收拾霍青儿。   那金甲卫将全喜轩里面的情形一说,欧阳昱就忍不住挑眉了,这个小没良心的,他天天好吃好喝地送上宋府去喂她,刚补得活蹦乱跳的,就出来找小白脸一起啃肘子。欧阳昱忍不住心里发酸,她怎么就没想起来喊自己一起去啃肘子呢。   他本来是黑着脸,装模作样要去给霍青儿看的,可如今心里真的吃味了,却又缓和了脸色。挥挥手,“辛苦了,去继续盯着。”   说完打马就朝着全喜轩去了。燕回迫不及待看好戏,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全喜轩外面,那些从京中跟着霍青儿出来的内卫们有两个正守在门口,大厅通往楼上雅间的楼梯边,也有侍卫守着。   那些侍卫自然是认识欧阳昱的,连忙行礼,“欧阳将军。”   欧阳昱嗯了一声,却没有上楼上的雅间,而是朝大厅中的一个桌子走去,不待人招呼,就自行坐了下去,“身体好了?”   陆琅琅正抱着肘子啃的满嘴油光,闻言扫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欧阳昱有些受宠若惊,难得陆琅琅没一见他就喊打喊杀的。   【陆琅琅:因为你没有肘子重要!】   欧阳昱见她吃得高兴,抽了一双干净筷子,笑着问李霮,“我不请自来,不介意我一起用个午膳吧。”   “不介意,不介意。能跟欧阳将军同桌,我高兴都来不及。”李霮口中这么说着,额角却冒着豆大的冷汗。   看得欧阳昱心中起疑,“你这是不舒服吗?”   李霮脑中灵光一现,“是,是的。我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休息一下。陆表弟,失礼了……”   “嗯?”陆琅琅这才放下肘子,抬头看他,“元朗不舒服吗?我送你去医馆吧!”   “不用,不用。”李霮跟哑仆已经站起了身,迫不及待地转身,低头就走。   “哎吆,欧阳将军?”有人在二楼细声细气地说话。   陆琅琅一听这拿腔拿调地架势,就知道是谁了。她望着那个还没啃完的肘子,幽幽叹了一口气。   欧阳昱没理上面那人,反而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陆琅琅翻了个白眼,“被坏了胃口了。”   站在二楼的霍青儿一看欧阳昱连个正脸都没给他,不由得无名之火三丈。举步向楼下行来。   他的贵人做派,那些内卫们早已熟知,连忙将大厅里的客人赶至两边,清出了一条道来。   大厅里的客人不少,一阵慌乱之后,所有人都站在了那条道的两侧,李霮和哑仆无处可藏,无奈地站在了那条道旁,两人只能垂头低颈,双目注视着自己的脚尖。   霍青儿的两个拇指扣在自己的白玉腰束中,一步一晃,自觉气势迫人。可走到一半时,陡然发现一侧张着的一个人,居然弯腰低头比自己还高上不少,不由得一个冷厉的眼神扫了过去。   他的脚步立刻微不可察地停了一下,视线从哑仆身上又转向了被哑仆半掩在身后的李霮。   李霮只露出了约两指宽的侧颜。   霍青儿什么也没说,错身而过。 第49章 喜欢   整个全喜轩的大厅里落针可闻,欧阳昱施施然地坐在那里,并没有任何站起来迎接的意思。他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继续给陆琅琅夹菜。   “身子刚好些就大油大荤的,你受得了吗?没有胃口,先来点清爽酸辣的小菜开开胃。”   陆琅琅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滴溜溜一转,没有顶嘴,拿着筷子自顾吃了起来。   霍青儿在桌前站定,皮笑肉不笑地,“欧阳将军,这是忙着呢?”   欧阳昱微微一侧头,一脸敷衍的惊讶,“哦,监军大人啊。大人怎么有空上这酒楼来吃饭了?今早的反贼抓到了?”   霍青儿呵呵一笑,“这归州,泼妇刁民的,鬼祟的人还真不少。不走正门,光翻墙头的破落户也不少。我不看着些,只怕要反了天了。”   “那大人真是辛苦了,听说今早为了几十个烧饼,还惊动了大人亲自出马,不知道这样的重案是否要直接上报朝廷?在下也好协同奏报。”欧阳昱正色问。   陆琅琅噗嗤一声笑出来。   欧阳昱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在下也想向大人说个情。这归州府里,能做好菜的厨子也不多,这楼里的杏花肘子还挺受欢迎的,大人要是觉得还行,我就跟店家说一声,大人今后的账单都免了。省得这店家为了几两银子的买卖,平白又带了一个造反的帽子。我着实于心不忍。”   霍青儿脸色陡然一黑。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太监,立刻就窜出来了,“大胆,我们大人是在乎那点银子的人吗?”   陆琅琅笑了,“这话说的,为了几十个烧饼,有人都能喊打喊杀地过去抢了,几十个烧饼才几个铜钱?这等小钱,便是穷乡僻壤的土匪山贼都看不上。可偏偏……”陆琅琅的眼神在他们身上上下一溜,“当然,也可能是我们没见过世面。所以就猜想这全喜轩的一桌酒菜怎么也得几两银子,怕是遇到那些眼皮子浅的,落个抄家灭族的罪名,可不是不可能啊。是吧,大人。”   不待霍青儿发作,欧阳昱把脸一板,“哎,你怎么说话呢?你也太小看大人了,大人哪里会把这几两银子看在眼里。”   陆琅琅一副抬杠的样子,“那可不一定,别人孝敬的,多少都是是嫌少;可是自己掏钱袋的,多少都是嫌多。没瞧着为了几十个铜钱的事,连造反都拿出来说嘴了吗?”   那小太监急了,“你敢胡说?”   陆琅琅笑了,“我可不敢胡说,可是如今整个归州府的人都这么说。怎么,难不成这也是大罪?”   霍青儿冷哼了一声,往前站了一步,“本座行事,毋需向尔等解释。非常时刻,非常手段,小心一些也是没错的。欧阳将军要是顾不过来,我也不妨出手帮上一帮。”   哎吆,这是嘴炮不行,直接开口威胁了。   陆琅琅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静等开撕。   欧阳昱并不着急翻脸,而是用手指点了点面前空着的茶杯。陆琅琅等着看好戏呢,连忙提起茶壶给他满上,好让他继续那份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样子。   欧阳昱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哦,不知道监军大人要怎么个帮法。”   霍青儿:“将军近日奔波劳碌,本座看在眼中着实过意不去,愿意为将军分忧,协管三军。”   “哦。”欧阳昱一脸的惊喜,“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这样,我也好安心吃饭,督军大人不妨先去军部等我,下午我们再细说此事?”   霍青儿就是试探欧阳昱,原以为欧阳昱必定要翻脸,谁知道这个家伙不走寻常套路。   霍青儿陡然有一种本想赌个大小,却一下子中了个豹子的感觉。“将军此话当真?”   欧阳昱笑了,“怎么,监军大人有心为我分忧,我心存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有假?”   陆琅琅腹诽:还怎会有假,你这句话里可有一个字是真的?   霍青儿狐疑不决的目光闪烁不定。   欧阳昱叹息了一声,“大人要是不信,尽管去兵部衙门等着我,我用完午膳,稍后再来。”   霍青儿的目光不由自主就转到了陆琅琅的脸上。欧阳昱的“特殊”喜好,郭绍跟他提过。但是没想到这欧阳昱“喜好”还挺广泛的,这还没几天呢,又换了新人了。   霍青儿想起了京中皇子有了心头好,往往一段时间诸事不理的浪荡行径,心里又似乎明白了过来。   “既然将军这么说,本座就先去等着了。”   然后转身就走了。那小太监紧跟在他身后,“义父,您午膳还没用呢?”   霍青儿一眼瞪过去,低声呵斥道,“眼皮子浅的狗东西,你要是再惹出话来,就不用跟我回京城了。”   眼看着霍青儿一行人嚣张地离去,陆琅琅觉得这全喜轩一下子清爽了起来。她也挺好奇的,低声问欧阳昱,“你真的要把兵权给他?”   欧阳昱夹了两筷子菜给她,自己也吃了两口,“你说呢?”   “我说?”陆琅琅眼睛转了转,突然嘿嘿了两声,“要我说,我就多分点兵权给他。”   这下轮到欧阳昱好奇了,“为何?”   陆琅琅双眼亮晶晶的,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你不是刚得了不少陇西兵吗?把那些‘身强力壮’‘有点想法’的,挑些出来,送给霍青儿。”   欧阳昱失笑,“你……”   陆琅琅眉目流转,灿然生辉,“你敢说我这点子不好?”   欧阳昱没心思去考虑这点子好不好,现在他满心满眼只觉得这姑娘耍心计的时候,简直太让人惊艳了。   陆琅琅见他不说话,便耐着性子解释,“我瞧你也不可能分兵给霍青儿。傻儿持大斧,谁知道那个死太监能干出什么事儿来。你让他去兵部衙门,肯定是诓他自投罗网。但是霍青儿虽傻,也没胆干出太出格的事情,你若是给他弄出些证据来,回头总有些痕迹可循。还不如用我这招,他要兵,就给他些精兵强将,你只要看手稍微松懈些,这些人要么就是挟持着霍青儿一起逃回陇西,要么就是手撕了他泄愤,再逃回陇西。不管那种,霍青儿都别想落着好。你什么都不用做,自然也就不会有任何的痕迹。”   若是换作其他人,只怕要毛骨悚然,这看起来天真浪漫的少女,一眨眼就是一个杀人于无形的主意。   可偏偏欧阳昱不,这少女就像是复刻着他的神魂长出来的,让他无处不喜欢,“琅琅,你这样通晓我的心意,那么是否能再猜一猜另一件事情?”   通晓心意?陆琅琅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这个坏蛋,就知道他没有一句话不在挖坑,没有一个笑容不带毒。陆琅琅鄙弃着他,忘记了自己刚才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倒是起了些好胜心,大有跟欧阳昱一较高低的兴致,“你说,还有什么事?”   欧阳昱的左手食指悄悄伸到她的手边,撩起了她白玉般纤细温润的小指,拇指轻轻地摩挲着,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琅琅……”   陆琅琅忍不住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你这么通晓我的心意,我对你魂牵梦绕,牵肠挂肚,你可有猜到过?”这一字一句,说得低沉缓慢、字字清晰,香艳旖旎、悱恻缠绵,像是一把小小的火苗扔进了陆琅琅的耳朵里,腾得一下,烧得她满脸绯红,娇艳欲滴。   欧阳昱一时有些失神,竟然脱口而出,“琅琅,你要是不喜欢我,一定要早些让我知道。”   陆琅琅愣住了,抬眼望向了他。两人坐得太近,几乎能看见对方眸子里自己的影子。   然而欧阳昱的眼神里,透出了迷恋和心醉,还有一丝患得患失的恍惚。   这样的感受怦然咂进了陆琅琅的心湖。   清澈而浓郁的情爱就像全喜轩的名酒杏花春,你未触碰她时,她就安静淡然地存在,一朝有了那细碎晶莹的冰块落入其中,激荡在杯壁上,即便是再低微而隐秘,那回音也是无所不在,提醒着你她的存在、她的醇美、她的回味无穷,让人难以忽视。就像这句情话,带着隐秘的哀求的意味,在陆琅琅的心湖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个人真的喜欢她!陆琅琅一个没忍住,嘴角翘了起来。“你说什么呢?”   欧阳昱陡然回神,心中暗叹,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我说你要是喜欢我,一定要早些让我知道,我好早日娶你过门。”   娘的,这个无赖,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陆琅琅小脸一沉,一脚踩在了他的军靴上。   燕回他们正从门口朝桌子走来。欧阳昱疼得嘴角自抽,“娘子息怒,高抬贵……足。”   还贫!陆琅琅的脚尖又加了一分力。   欧阳昱吃痛,低声求饶,”小六爷饶命。”   陆琅琅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这才移开了脚尖。 第50章 背锅   燕回的脸色有些严肃,跟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大相径庭。   陆琅琅瞧他这脸色,不用猜也知道有事发生。   果然燕回凑到了欧阳昱耳边低语了几句。欧阳昱面上有些意外,他放下了筷子,和声对陆琅琅说,“你慢慢吃,我有事先走。”   陆琅琅看了刚啃了一半的香甜肘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整的难得出来吃一顿好的,能掏钱请客的人却一个两个都跑了,“没胃口了,跟你们一起去看看吧。你们稍等我一下。”   陆琅琅站起了身,朝后面走去。欧阳昱只当她要方便,没有太在意,领着一众金甲卫往店外皱去,燕回去马厩那里牵了欧阳昱的坐骑过来。就是这一小会儿,陆琅琅已经出来了。   她手里拎了两个油纸兜子,递给了一个金甲卫,“给,看来你们今天也吃不上饭了,这里有些肉包子,你们拿去垫一垫。”   那名金甲卫立刻眉开眼笑,“啊呀,还是小六爷知道心疼人。”   其他人都去偷瞄欧阳昱的脸色。谁知欧阳昱笑了笑,“你家小六爷替我心疼你们这些小子,难道不是应该的?”   众人哈哈大笑,论武功,这大营里将军第一,论不要脸,这大营里还是将军第一。   欧阳昱跳上了马背,马缰一勒,那匹□□非常的黑色骏马便来到了陆琅琅的面前,欧阳昱朝她伸手一拽,便把她安置在了自己的身后。   “着急赶路,委屈你一下。”   陆琅琅心道,亏你还知趣,要是敢在众人面前把自己安置在他怀里,少不得一会赏你一顿“花拳绣腿”。   欧阳昱倒是有心想把她放置在前面,可这众目睽睽之下,多少有些不尊重,而且这马背上颠颠簸簸、前前后后的,他很难没有点“其他想法”,还是放在身后好一些。   可是当马儿真的小跑起来时,欧阳昱只觉得陆琅琅时不时贴上来的身体,柔软、温热,尤其是后背那里,触感之强烈,让他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脑补着峰峦叠嶂,无边美景。心中后悔,还不如把她抱在怀里呢。   几短短条街的距离,欧阳昱骑在马上,愣是跑出了一头细汗。待到了一处有亲兵把守的巷口,众人翻身下马。欧阳昱回头一看,跟在他身后的几个金甲卫,正毫无形象地抓着包子在啃。   欧阳昱咳了一声,“也不知道给其他兄弟留着些。”   站在他身侧的陆琅琅立刻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她顺手递了一个给欧阳昱,“喏,分一个给你。”   欧阳昱呆陡然目光呆滞地望着那两个雪白的肉包子,表情之复杂,无法用言语形容。   陆琅琅觉得他好生奇怪,“你吃不吃,不吃我就分给其他人了,你那些守在巷口的手下肯定都没吃呢。”   欧阳昱一瞬间就活了过来,伸手飞快地把包子抢了过来,几口就吃完了。然后俊脸一板,往巷子里行去。   陆琅琅好奇的跟了上去。   这条巷子隐蔽幽深,里面堆积了一些附近人家一时用不上,又舍不得扔的杂物。   一个乔装的探子就迎上前来,“见过将军。”   “说吧。”欧阳昱朝他一点头。   那个探子带着他们往前面走,边走边说,“死者是霍青儿的一个亲信,我们见他躲躲藏藏的,好像在跟哨。于是我就跟了他几条街。谁知道他一进这巷子半天没出来。我就进来找了找。谁知他已经死在这里了。”   在一堆破烂不堪的瓦片堆的后面,一个男人两眼瞪的老大,真正的死不瞑目。   欧阳昱下意识地挡了陆琅琅一下,陆琅琅一把拍开他的手,“还新鲜着呢,让我看看。”   欧阳昱在那探子惊骇的目光中,淡然地收回了手,咳了一声,“那你看仔细点。”   陆琅琅没搭理他,蹲了下去,掏出一块帕子裹了手,上前去仔细检查了那个死者的状况,“没有过多的出血,只是喉部的骨头全都碎了,应该是被人一下子掐住脖子,手劲加上内力,才碎成了这副模样。所以这出手的人,肯定是个高手。”   探子好奇的眼神在陆琅琅的身上上下来回,比对那死者还有兴趣。   陆琅琅检查完死者的正面,“来,帮个手。”   “干吗?”探子立刻上前。   “把他架起来。”   探子见欧阳昱没反对,只好招来另一个同伴,两人一左一右,把那尸首硬架了起来。陆琅琅围着尸体又查看了一遍,最后站在了尸体的面前,伸手佯装去抓他脖子。在空中比划了两下。   她眉头微微皱起,问那个探子,“你可听见有任何争吵或者打斗的声音?”   探子摇头,“打斗肯定没有,但是如果两个人是低声说话,那我就不能确定了。”   陆琅琅收回了手臂,扯下了那条帕子,“死者身材高大,而且武功也不低。但是从喉间碎骨的痕迹看来,行凶者的身高应该比他还略高些。两人见面没有打斗的痕迹,所以要么是中了埋伏,偷袭太突然,死者来不及反应;要么是两者认识,死者没有提防,又或者说,两者之间武力悬殊,提防也没有用。我能力有限,就到这里了。”她说完看了欧阳昱一眼。   欧阳昱点点头,并不怎么关心地上这具尸体。“去问问其他人,可有人看清他跟踪的是谁。查到了立刻回来秉我。”   探子正色道,“遵命。”丢下了尸体,立刻就离开了。   欧阳昱伸手在她肩头一圈,“你别管这些了,立刻回府,等外面消停了在出来玩。”   陆琅琅没有在意,温顺地跟着他走向巷子出口,低声问,“你现在要收拾霍青儿,这个人又凭空死了,会不会节外生枝?”   欧阳昱将方才酒楼中的一幕在脑海中又细细地过了一遍,“李霮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他那个哑仆会不会武功?”   陆琅琅被他这么一提醒,心中顿时将那些疑点都连在了一起。   李霮并不是宜州人士,而且很可能是京城人,霍青儿也来自京城;   李霮看见霍青儿,避之唯恐不及,那么很有可能,两者之间见过面,甚至是认识的;   那么如果方才这个死者是哑仆动的手,那就更加证实了这一点,两者之间必有联系,否则霍青儿不会派人跟踪;而跟踪人的死亡,其实也是向霍青儿证明了他想要的答案。   陆琅琅立刻说,“你去找霍青儿,反正你今日也要收拾他;我去找李霮主仆,当面问个清楚。”   欧阳昱不同意,如果真的是哑仆行凶,那哑仆摆明了就是个高手,两人当面对上了,琅琅有危险怎么办?可是这话不能跟琅琅说,否则这小妞非要去较量一下,那可就麻烦了。   “你先不要打草惊蛇。是不是李霮主仆动的手还不好说,霍青儿得罪的人太多,背后干的那些勾当也不少,或许真不是李霮主仆做的。如果真的是李霮主仆做的,宋家那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把他逼急了,他铤而走险怎么办?”   陆琅琅倒没想到这一点,“童阿翁今日不知道在不在家,不行,我先赶回去。”   “骑我的马回去吧。”欧阳昱正要把马缰递给她,陆琅琅却已经施展轻功窜上了墙头,“不用。回头再去找你。”   欧阳昱看着她消失的身影,微微一笑,都知道变着法子约会了。   燕回见他有些出神,悄声问,“将军?”   欧阳昱立刻回神,沉稳的表情丝毫看不出心中的荡漾,“走,回去会会那霍青儿。”   一行人飞快地回到了军部衙门,可是本该早已上钩、在此乖乖等候的霍青儿却不见了踪影。   欧阳昱便让燕回去请霍青儿,顺道抽空又让人上了午膳,祭一下五脏庙。可午膳吃完了,茶也喝了两回了,霍青儿还是不见踪影。欧阳昱踱着步子消食,颇觉奇哉怪也。   顾淮安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也赶了过来,“哎,怎么监军大人又摆起了架子?难不成还要我们哭着喊着上门去求他分担我们的差事。他就不怕你来一句,不敢劳烦大人,大人辛苦了,还是好好歇着吧。”   欧阳昱呵呵一笑,“一会儿我一定找个机会把这句话砸他脸上,看看他要怎么找补回来。这个死不要脸的。”   去请霍青儿的燕回匆匆而回,“将军,那死太监……”   欧阳昱看他那难看的表情,心想不知道霍青儿又作什么妖,把燕回都气成了这样,“怎么了?”   “那死太监死了!”   “嗯?”   欧阳昱跟顾淮安两人一惊,都从位置上跳了起来。“谁干的?”   燕回摇头,“不知道是何方好汉,未曾留下姓名。”   欧阳昱被他气笑了,“娘的,还贫呢。你可知道这位行侠仗义的无名好汉,现在可是把老大个黑锅甩在了你家将军的头上。”   燕回眨巴眨巴眼睛,不敢再乱说话了。   欧阳昱朝顾淮安招招手,两人嘀咕了一阵子,顾淮安便离开了。   欧阳昱站了起来,“走,去看看那位无名英雄的丰功伟绩。” 第51章 挖坑   欧阳昱带着燕回去了那处大院的主宅。一进院门,所有的地方都被京中来的内卫把控了,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倒比那霍青儿活着的时候防守得还要严密。   欧阳昱心中将那个早就该死的霍青儿拉出来鞭尸了一百回,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那个烫手山芋还没交出去的时候死了,如今这嫌疑倒是落在了自己的头上。欧阳昱心中不由得想着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是不是霍青儿其实也是一个饵,用来钓自己上钩的呢。   这些从京都里出来的东西,怎么一个比一个心思诡异,一个比一个厚颜无耻,就像阴沟里的耗子一样,活着让人看不起,死了都让人恶心。   欧阳昱走进霍青儿的房间时,郭绍正守在屋中,那脸色,黑如锅底都不夸张。   郭绍看见欧阳昱进来,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勉强拱了拱手,“欧阳将军。”   欧阳昱,“郭统领不必多礼。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郭绍今日并不当值,也跟霍青儿告了休沐的假。可谁知不过半日光景,这个霍青儿就死在了最不可能出事的地方。郭绍虽然打心底瞧不起霍青儿,可是他的职责就是守护霍青儿的安危。接到了消息后,郭绍眼前一黑,如同被五雷轰顶。那太监死了他无所谓,可是他的差事怎么办?要如何回到京中交差?他思前想后,现在只有捉拿凶手,还有可能戴罪立功。   他细细地询问了今日跟在霍青儿身侧的侍卫,今日都去过哪些地方,发生了什么。可是听了下来,他此时最怀疑的人就是欧阳昱。不说霍青儿不知死活地去撩拨欧阳昱,就说今日,欧阳昱怎么可能松口把兵权分给霍青儿。   郭绍一想到这里,口气不免就带了几分讽刺,“我还以为欧阳将军已经得到了消息了。”   欧阳昱一脸无奈、双手一摊,“郭统领,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三品武将,在这归州府都做不到一手遮天。如果是我动的手,我挑什么时候不行,怎么会在这个会让所有人都会怀疑我的时候动手。我现在也想找出来到底是哪个混蛋干的,让我满身是嘴都说不清。”   郭绍虽然怀疑他,但是毕竟没有任何证据,如今打嘴仗,也没有任何意义,手往内室一抬,“还请将军移步一观。”   霍青儿是死在内室的,内室有一张及其奢华的雕花大床,离床不远处,有一张红木的圆桌,桌边是四张圆凳。霍青儿坐在圆凳上,上身趴在桌子上,脸色也是一副惊恐万状、死不瞑目的样子,嘴角微有血迹。   欧阳昱觉得这表情颇眼熟。方才那个后巷里的死者也是这样的表情。   “郭统领,这次霍监军带来的侍卫,都是你的人吗?”欧阳昱一边查看着霍青儿的尸身,一边问郭绍。   郭绍此时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多数是我的人,也有几个是监军大人自己的人。”   欧阳昱听完一时没有作声,而是检查完了之后,才直起腰,眼含深意地看了郭绍一眼,语带同情,“那就难怪了。”   “什么难怪?”郭绍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说得心中一跳。   欧阳昱微叹了一声,“郭大人……”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将嗓音压得极低,“不妨去查查自己的手下,还有霍监军带来的人,看看是不是少了什么人。少的又是谁的人。”   郭绍心中陡然起了不好的预感,“欧阳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昱用手比划了一下,让他切莫高声,“此事,事关重大,有些事情我暂且不方便对郭统领明言。”   郭绍愣了一下,刚才自己还在怀疑欧阳昱是幕后黑手,怎么听欧阳昱的暗示,似乎这里面还有文章呢?   欧阳昱状似不经意地又问了一句,“不知道霍监军来到归州之后,每日的进出,跟什么人来往,都干了些什么,郭统领可都知晓?”   郭绍刚想说那是当然,霍青儿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只知道狐假虎威的太监,最爱摆架子,又怕死的很,走到哪里都是一堆的侍卫跟着,便是睡觉也有侍卫守在房外。   可一抬头,就看见欧阳昱正背对着门口的人,悄悄冲他使眼色。   郭绍到了口边的话硬生生地改了,“我们的职责是保护监军大人的安危,但是监军大人每日见什么人,做什么事,却不是我们能管的。”   “那么监军大人可有让你们去做些什么事情,比如跟什么来路不明的人联系过?”欧阳昱的下巴朝北方微微一扬。   那是陇西的方向。   陇西?一片森森的寒意渗进郭绍的后背,“欧阳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昱的眼神中带了些怜悯,“郭统领还是先去查一查自己的手下吧。霍监军的尸身,我就不领走了,劳烦统领看管好。”   郭绍惊疑不定地目送欧阳昱离去。   旁边有侍卫凑过来问,“统领,这下子,我们回去可怎么交差啊?”   “交差?”郭绍冷笑一声,“你们听明白欧阳昱的暗示吗?只怕这个死太监背着我们还干了些什么龌龊事,现在我们可能沾了一身腥还不知道呢。”   侍卫也被吓了一跳,“什么事?欧阳将军没说清楚吗?”   “换你,你会说清楚啊?”郭绍气得伸手给了他一下,“他肯透口风就很给面子了。去查,将来到归州后,所有人的行踪都报上来。还有,现在把所有人都招回来,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在这里。我便是要找欧阳昱算账,也得先弄清楚我的人到底是不是有问题。”   侍卫有些为难,“统领,我们的人还好说,可是监军大人带来的那些人?”   郭绍冷笑,“重点就是查他们,用上些手段也不妨,反正我们现在已经讨不了好了,谁要是还敢摆那个臭架子,就是心虚有鬼,老子绝对不让他好过。”   侍卫明白,立刻领命去了。   说唱俱佳演了好一出迷魂记的欧阳昱离开了大院,赶回了军部的内堂,抓起了桌上的茶壶一口气就灌了一半。   “赶紧喊淮安过来。”   顾淮安急匆匆地再次赶了过来,“怎么样?”   “好歹被我糊弄过去了。”欧阳昱的此刻的脑海中简直是狂风暴雨一片,一环扣着一环的计划像走马灯一样飞速闪过,“赶紧把那些东西都撒下去,好让郭绍挖出来。”   顾淮安有些担心,“昨天你不是还说能不用就不用吗,这要是让郭绍真的琢磨出些马脚,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欧阳昱的脑子陡然就开了个小差,摸着下巴嘿嘿一笑,“这话今天也有人跟我说了。”   “然后呢?”顾淮安眼巴巴地望着他。   欧阳昱朝他灿然一笑,一脸春意正浓的余波荡漾。   顾淮安摸了摸手臂上暴起的鸡皮疙瘩,“打住,不用说了,我知道是谁说的了。小七婶是吧!”   欧阳昱颇觉遗憾,“真可惜,那么好的主意用不上了,这霍青儿死的真不是时候。”   顾淮安差点儿给他跪了,“小七叔,正事要紧。”   欧阳昱,“对对,那些兵重新都安顿好了没有?”   “重新打散了,名册也用回原来的,特地给霍青儿准备的那份已经烧了。”   欧阳昱点头,“那就好。现在我们就把原来给霍青儿准备的东西都撒出去,让郭绍挖。等他费劲心思挖出来,还得再费劲心思再把一切都抹除掉。我们只要在旁边帮他看着些,确保他的人不要出意外就行。”   “他会不会信?”顾淮安还是有些担心。   欧阳昱笑了笑,胸有成竹,“我们要做的,不是要让他相信我们,而是要让他取信我们,要让我们相信他,让我们不疑心他。让我们的人跟着他一起查,步步紧逼,但是事事都晚他一步。等他觉察出所有的证据都对他和霍青儿不利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把这些把柄交到我们手上。你呀,就等着他到时求着你吧。”   这是生生要把郭绍逼进坑里啊。顾淮安啧啧两声,心里有些不忍。   欧阳昱一脸沉重,差点儿把“你怎么不懂我的苦心”写在脸上,“那你说怎么办?把谋杀监军的这个锅背上?还有那个郭绍,无心作恶是真的,为虎作伥也是真的。我不过略使手段将他逼回京城,别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恶心人。”   顾淮安翻了个白眼,能把一肚子阴谋诡计说得如此用心良苦的,也就是他欧阳昱了。“我知道了,立刻就去办。您还有什么吩咐?”   欧阳昱想了想,“全城布防,我倒要去会会那个凶手,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还让老子背锅,他问过我了没?”   顾淮安一时无语,看着他那相貌堂堂、就差写上正义凛然的脸,再看看他损招百出的流氓行径,对于“人生险恶”这个词,每天都体会得更深刻一点。 第52章 坦白   在谢晗夫妇的偏院里,依旧安静如常。昨日宋臻告知谢晗,说要去看完宋鸾娘。谢晗便给李霮也放了假。   老头儿正悠哉悠哉地躺在院中的躺椅里,拿着本书盖在脸上,晃晃悠悠地晒着太阳。老太太拿着一篮针线,坐在廊下,不急不忙地在缝制衣服。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下一刻就被火烧眉毛一样急匆匆赶回来的陆琅琅给打破了。   “你们没事……啊!没事就好。”陆琅琅抓过小几上的茶壶,仰头猛灌了一通。   谢晗拿下脸上的那本书,奇怪,“你怎么了?又闯祸了?”   陆琅琅痛心疾首,“阿翁,你瞧我是那么不稳当的人吗?”   谢晗从鼻子里哼了一下,表示一下由衷的鄙弃,然后又躺了回去。   陆琅琅狠狠地摇了他那躺椅两下,“有事儿跟您说呢。那个监军太监的一个亲信死了。”   谢晗伸展了一下后背,没当一回事,“死就死了呗。”   “可是他是在霍青儿见过李霮之后死的。”   谢晗猛的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陆琅琅一双杏眼眯成了危险的弧度,“阿翁……”她拖长了音调,“你有事儿瞒着我。”   谢晗这老狐狸,哪里是两句话就能诈出来的,倒打一耙,“你这孩子,有事说事,就这么点事还要耍心眼使诈。”   “不对,你有事瞒着我,而且是跟李霮相关的事儿,对不对?”陆琅琅不让他左右言它。   “我有事儿瞒着你?”谢晗一脸诚恳,“我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但是这可不能说是我瞒着你。”   “阿翁!”陆琅琅跺脚,“你要是不老实说,我就不管李霮了。”   “李霮怎么了?”谢晗慢条斯理地问,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样子。   陆琅琅无法,只好将今日饼铺外、全喜轩里面,李霮和哑仆的反常表现都一一道来。最后,“我是怕哑仆就是凶手,怕他再对你们不利,所以才着急忙慌的赶回来。谁知道阿翁你还是不说真话。”陆琅琅一副又气又委屈的样子。   “嗯。”谢晗笑了一声,“你想知道什么真话?”   “李霮到底是不是皇太孙?”陆琅琅直接问出自己心底一直以来的猜测。   这一下连谢老夫人都笑了。   谢晗拿起书敲了敲她的脑袋,“都跟你说不是了,一根筋儿的小家伙。”   “真不是?”陆琅琅有点懵,不对啊,情节不应该这么发展啊。   “唉~”谢晗无奈地长叹了一声,拿这个咬定青山不松口的小姑娘真的是没办法,“你去看看李霮回来了没有,把他叫到我这里来,要是那个哑仆也在,把那个哑仆也叫过来。”   陆琅琅最不喜欢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立刻就赶去了李霮的院子。   宋夫人给李霮安排的客房其实挺清静的。陆琅琅赶过去的时候,那院子倒也安静,只有一个小厮在院中守着茶水,看见陆琅琅忙过来请安。   “李公子在吗?我阿翁请他过去说话。”   那小童忙进去通禀。   李霮急匆匆地从屋里出来,“陆表妹。先生有事。”   陆琅琅点点头,“噫,你那仆人呢?”   李霮神色不安,“我……我又让他排队去买麦饼了。”   陆琅琅没再继续问,便领着他去了谢晗的偏院。一路上,李霮脸色煞白,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进了偏院,谢晗已经端坐在堂屋中等着了。童昊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也坐在堂屋里喝茶。谢老夫人没有做针线,也坐在一侧,脸色有些沉重,低眉垂目,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李霮和陆琅琅进了屋子。   谢晗不由得一声叹息,“童兄,还劳烦你在院子中守着,莫让不相干的人听去了。”   童昊嗯了一声,拎起了一个大茶壶,朝院子里行去,也在那张躺椅上躺着了。   陆琅琅乖觉地跑到谢晗身边站定,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三个人六只眼睛齐齐地盯着李霮。   少年一时汗如雨下,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   谢晗便朝他一指旁边的空位,“你坐下说话。”   这语调,多有怜惜。陆琅琅心中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霮僵直着后背,坐了下来。屁股只敢碰了个椅边,陆琅琅敢打赌,要是吓他一下,他准得从那椅子上摔下来。   “你今日见到霍青儿了?”谢晗问他。   李霮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心里将早已盘算好的又仔细想了一回,确定自己即将要说的前后的顺序都不至于引起人怀疑,这才开口,“是的,在全喜轩吃饭时,正好霍大人去找欧阳将军。”   谢晗似笑非笑,“你倒是挺关心朝政的,这归州府上下没几个人敢直呼霍青儿的名讳,你倒是一听就知道他是监军太监。”   一招毙命!   李霮眼神顿时就直了。   陆琅琅叹为观止,瞧瞧,什么叫老狐狸,防不胜防啊,一句话就诈出来了。自己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谢老夫人看他吓得那样,心中一时不忍,站起身来,给他倒了一杯茶,“别怕,孩子,喝口茶,缓一缓。”   李霮差点儿没哭出来。   谢晗看着他那样子,觉得不能再吓了,不然这孩子真的得被吓晕过去。“别怕,从第一天见你,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他是皇太孙!”陆琅琅兴奋地调儿都变了。瞧,终于被我逮着了吧,还敢嘲笑我心眼太多,脑补太过。   谢晗和谢老夫人齐齐朝她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李霮在场,谢晗还想趁机再喷她一顿,“我好歹也当了好些年的太子太傅,太孙在东宫跟我也常打照面,我还没老眼昏花的认不出来太孙。都跟你说了,他不是太孙,你这孩子……”   真不是太孙?陆琅琅犹如被浇了一瓢冷水,一下子气焰全无,灰溜溜地装可怜。   谢晗一看她这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有李霮在,算了,还是给她留点面子吧。   李霮这才回过神来,“您,您是谢阁老?”   谢晗点点头。   李霮一张嘴巴惊得能塞进一个鹅蛋,久久不能相信。   陆琅琅却从他对于谢晗的态度里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你真的不是太孙?”   李霮陡然回神,继而苦笑,“陆表妹误会了,我哪里有那个福气。”   “其实……”谢老夫人刚一开口,就被谢晗一个眼神阻止了。   谢晗缓缓开口,“孩子,你不用怕,如今我只不过是个在朝廷里人尽皆知的‘死人’,早已经不是当朝阁老。即便是你信不过我,就凭你阿婆跟你祖母的交情,我们也不会害你。”   李霮一愣,回头去看谢老夫人。谢老夫人的眼中已经有了泪光,“孩子,我跟娘娘当年,亲如姐妹……”说着,她的眼泪就止不住落了下来,哽咽到话也说不下去了。   她这失态落泪,倒是让李霮心中的惊恐消散去了,但是深藏在心底多年、无人可说的悲苦却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李霮不由得扑在了谢老夫人的膝上,放声大哭。   陆琅琅拼命地挠头,一时理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哭声震天的,连坐在院子里的童昊都忍不住回过头来张望。   谢晗没有阻拦他二人,反而让他们哭了个痛快。又让陆琅琅去打来热水,让两人重新擦脸。   李霮的双眼几乎哭成了桃子。陆琅琅很不好意思地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以后我照顾你,谁再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李霮赧然一笑,比陆琅琅还像个姑娘家。   收拾完了,陆琅琅揣着一肚子疑问站在一旁。只可惜谢晗有意憋着她,根本没有任何答疑解惑的意识。   他让李霮重新坐好,“你为何会出现在归州,你又是如何出宫的?”   李霮开口的第一句就让谢晗吓了一跳,“我是逃出来的。”   “这几年,宫中一直不太平……”随着少年的缓缓道来,陆琅琅第一次听见了那尊严肃穆的人间极贵之地,里面魑魅横行,嗔怨丛生。   那是人间最尊贵的地方,住着最尊贵的人,只可惜雄狮已老,便是自己的眼皮子蹦跶着宵小,都已经无力掌管。   帝王有帝王的无奈;那些龙子龙孙居然还得看着内监的眼色生活,甚至连小命都朝不保夕。   陆琅琅听得咂舌不已。   谢晗听着,脸色很不好。这样的皇宫,这样的京城,这样的天下。   谢晗沉默了。   李霮说完之后也沉默了。   谢老夫人想起了些往事,不由得冷笑两声,也沉默着。   只有陆琅琅,脸上的表情一会儿同情、一会儿郁闷,千变万化。她的目光在三个人的脸上来回扫视,到了最后,终于憋不住了,“哎哎哎,说了半天,你到底是谁啊!” 第53章 往事   陆琅琅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的深宫秘史,孤儿成长记,虽然心中觉得李霮这孩子挺悲摧的,但是她心头牵挂许久的问题却仍然没有答案。恨不得把李霮先拖过来揍上一顿,因此口气就没那么友善了。   她这貌似逼问的话音还没落。从院门处突然就闯进来一个人,只想往屋里扑了过来,势若猛虎,大有一往无前之势。   童昊不慌不忙,拎起了手边那个大茶壶,就往空中一甩,针对着来人的胸腹之处。来人在半空中敏捷地一个翻身,躲开了茶壶,却没躲开那泼出来的茶水。等他落地时,一脸的茶叶和茶水,形容狼狈。   屋里的人被吓了一跳,齐齐伸头往外瞧来。   “阿楼,住手。”李霮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那人正是李霮的哑仆。只是他如今被童昊拦着,竟然无法近前一步,只好开口,“公子,你还好吗?”   他这一开口,众人顿时都明白他为何要装成一个哑巴。阿楼的嗓音有些异于常人,偏于中性,跟他硕大的个人完全不相称,虽然不至于难听,但是明白人一下子就知道他是个太监。   谢晗自然就是个明白人,“他也是从宫中出来的?”   李霮点点头,“阿楼是母亲留给我的人。阿楼,你过来。”   阿楼警惕地望着童昊,他往日陪着李霮来院中读书时,也见过童昊几面,但没有想到这个老头居然身手如此之高。   童昊冲阿楼笑笑,走过去收拾了那一个摔破的茶壶,又重新在躺椅里坐下了。   阿楼虽然听话走入了屋中,可他微拱着背,一看就是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谁知进了屋中,李霮开口,“阿楼,见过谢阁老。”   阿楼一愣,“先生不是姓陆吗?”   谢晗笑地狡黠,“琅琅是姓陆,老夫可从来没说过自己姓陆。以后还是称呼我先生吧,那个什么阁老的头衔,早就是陈年旧事了,免得被别人听去太麻烦了。”   阿楼被这个消息惊的哑口无言,半天还难以置信,“真的假的?”   谢晗摇头叹气,看了看阿楼,可惜并无什么印象,“你家夫人姓苏,是已故平川侯的嫡次女,跟已故的惠懿皇后是同宗。建元十三年,嫁入东宫。可惜同年,娘娘遭奸人所害,连你家夫人也受了牵连,被褫夺了封号,因当时已有身孕,才留得一条性命。当时这孩子出生,还是我家夫人去帮了忙,你若是当年的知情人,应该还有印象。”   阿楼忍不住抬眼瞧谢老夫人望去。这位衣着朴素的老夫人慈眉善目,观之可亲。再说了,当年他也不过是个刚跟了师父没多久的小太监,看见人连头都不敢抬,哪里还有什么印象。不过谢晗说的这些深宫秘事确实都是对的上。而且阿楼又想起了一件事来。李霮跟他这些年虽然日子清苦了些,可是读书、日常生活还算过的去,跟谢晗获罪入狱后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比起来,简直一天一地。这一验证,自然就知道是谁的功劳了。   李霮冲他点点头,阿楼心中的虽然还有无数的疑问,却也安下心来,跪在了地上,行了大礼,“小人,王楼见过先生,见过夫人。还请先生救救公子。”   陆琅琅奇道,“又出什么事了?”   王楼心想如今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走,只能一五一十地道来,“公子形貌甚肖先太子,那霍青儿在酒楼一照面,便盯上了我们。派了他的亲信尾随在我们身后,我便将他引到一个后巷中杀了……”   谢晗摇摇头,“人有相似,鸟有同音。你这一下手,反而让霍青儿心中确定了你们身份可疑。”他脑中思考着要如何应付,身手去取了桌上的茶水来喝,耳边就听到王楼低声说道,“所以我又悄悄地潜入了霍青儿的住处,将霍青儿杀了。”   谢晗一口茶水呛在了嗓子里,咳得惊天动地。   连陆琅琅都不由得对这个面相憨厚,说话声音扭捏得有点像个女子的王楼刮目相看,这真是不动手则已,一动是惊天动地啊,“霍青儿住处守备森严,你是如何进去的?”   王楼便道,“我去的时候,霍青儿还没有回到住处,所以并没有太多的守卫。但是霍青儿回去之后,不知为何,让那些守卫退出去了。还对着室内说了一声,出来吧。可能是要见什么人,我看时机难得,便直接动了手。然后从后面跑了。”   陆琅琅:呵呵……怎么感觉有个人要背锅了?   谢晗叹气,“要解决霍青儿,总归是有办法的。你这一出手,只怕欧阳昱就麻烦了。”   王楼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大人,小人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公子,如今蒙娘娘在天之灵庇佑,能让公子重遇大人。小人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这就前去自首认罪。”   谢晗连连摇头,一个年少不经事,一个莽撞耿直,这对主仆能从宫中溜出来还平安活到现在,除了说是娘娘庇佑,他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陆琅琅便开口了,“打住,你要是真的出面自首,连宋家都得被牵连进去。你还是老实跟你家公子在这里待着吧。别再乱来了。”   谢晗也安慰他道,“这几日,你们不要出门了,在家中待着,安心读书就是。”   谢老夫人拍了拍李霮的手,轻轻地安抚他。李霮被弄得很不好意思。   谢晗便对谢老夫人说,“你们好好聊一聊。”   谢老夫人会意,便将李霮和王楼都带去了另一侧的厢房说话。   这屋里便只剩了谢晗和陆琅琅两人。陆琅琅虽然从这些对话里已经理出了个大概的头绪,但是还是眼巴巴地望着谢晗,“阿翁来辛苦一下,把这段前尘往事还是讲清楚得好,不带这么吊着人胃口的。”   谢晗点点桌上的空杯。   陆琅琅立刻狗腿地满上。   谢晗慢慢地品了一杯茶,觉得心满意足了,这才开口,“已故太子的生母是今上的元后,惠懿皇后。而太子的第一位太子妃苏氏,跟惠懿皇后出自同宗。后来因为受牵累下狱,险些被赐自尽。”   当年再惊心动魄的腥风血雨,如今说来也不过是唏嘘。   “苏氏因腹中有孕,免了死罪。被囚于幽居。因你阿婆与娘娘有旧,所以我们一直尽力照拂,可惜宫中人多眼杂,我们并未见过面。后来我突然获罪,自身难保,也就无可奈何了。只是这孩子说他是逃出宫来的,我却是有些不解。他虽然身份尴尬,但到底是皇家子嗣,怎么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跑出来,也没有人追查?”   “或许是因为现在宫中太乱了,根本没人关系?”陆琅琅猜想。   谢晗想了想,“或许是吧,反正我如今身无长物,无物可图。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陆琅琅眨眨眼,觉得他这话不对,但是这话题并不重要,陆琅琅也就跳了过去,没有抬杠。   “对了,你去跟欧阳家的小子说一声,省得他两眼一抹黑,到处乱撞。”   陆琅琅心领神会,但是却不肯挪步子,“阿翁,皇宫,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皇宫是个什么地方?谢晗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皇宫也是房子,一大群大大小小的房子。雕楼画栋、琼楼玉宇,金碧辉煌,也有断壁残垣、冷宫陋巷和天牢暴室。   皇宫里有很多东西,最绝妙的诗词画作,最稀奇的灵丹妙药,最难得的奇珍异宝;可偏偏没有最常见的温情、信任和感激。   皇宫里有很多人,漂亮的,丑陋的,聪明的,愚笨的,野心勃勃的,蝇头鼠目的,可无论多么不一样的人,活着的,多数都是一副模糊的嘴脸,你便是贴在他的脸上,都看不清他是个怎样的人。   皇宫里有很多事,多少有道理的事儿最后变成了没道理,多少匪夷所思的事儿,堂而皇之的叠见层出。   很多人想进去却,可挤破头也进不去;也有很多人想离开,却到死都离不开。   而自己,居然有幸或者离开了!   谢晗突然觉得这是件当浮一大白的幸事。   他哈哈大笑了出来,“那个地方,有机会,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不过,你肯定不喜欢。”   陆琅琅偏着脑袋瞅他,“是吗?”   谢晗似乎挺高兴的,”反正我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进去那个地方了。哎,对了,一会从外面带两个好菜回来,那孩子从那个地方活着出来,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陆琅琅怪叫一声,“啊,我两条腿,跑里跑外一整天,您也没想着给我加菜。难不成他一来,我就失宠了?您也太偏心了!”   谢晗呵呵,站起来往外走,“老童啊,今晚别出去了,琅琅说今晚加菜哈。”   童昊哦了一声,”好啊。”   “那你去弄点好酒,上次喝的那个就不错。”两老头不理陆琅琅,凑到一起絮絮叨叨地说事去了。   陆琅琅撇撇嘴,哼,此处不疼爷,只有疼爷处。 第54章 如坐针毡   陆琅琅心中有了底。   欧阳昱连蒙带猜再加上本来就准备搅局,所以心中基本也有底。   只有郭绍,如同在热锅上烤的蚂蚁,一边是担忧回京城无法交差,一边是担忧那个死太监霍青儿还不知道闯了什么纰漏,会不会连累自己。这会儿是真正的度日如年。   他派下去的人手一拨一拨回来了。只可惜,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去查欧阳昱的行踪的人:“欧阳将军今日行踪如常,身边都是一堆人围着,而且在全喜轩跟监军大人打照面,监军大人回来的时候,他还在外面,所以不可能是欧阳将军亲自动手。”   郭绍:“你脖子上那是脑袋还是夜壶?欧阳昱手下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他亲自动手?”   今日负责庭院守卫的人来回禀:“今日主院外的巡守布防如常,只是监军大人回来的时候,要求我们都到前院来听训,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大家就都回去了。”   郭绍听得下巴都惊掉了,“听……训?听什么训?”   手下侍卫一脸不忿,“就是听他那个龟儿子乱嚷嚷一通,什么严加防守,不许掉以轻心,否则掉脑袋之类的废话。”   “你们后面没有留人?”   侍卫如今也是后悔不迭,“没有,那个小太监要我们所有人都到前院候着,还拿着执勤的名册一个一个的点。少一个都不行。”   郭绍满心的暴躁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寒意,“他让你们全部前来,不允许一个人留在后面。”   “是的,统领。我还跟那小太监说过,这样后面就没有人了。那龟孙子居然还嘲笑我们,说这么多人都在前院,不过是训个话的功夫,有什么事,监军大人在里面喊一声,难道我们都是聋子,还能听不见?”那个侍卫如今想起了那个小太监的嘴脸还是气愤非常。   郭绍满眼震惊,欧阳昱说的话,并不是在诓他。霍青儿那么怕死的人,主动要求撤掉巡视的人,只可能是他要见一些人,但是又不想这些京中侍卫知道,也不想让他知道。   不能让京中侍卫知道的人,那么……难道真的是陇西的人?   “将军,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今霍青儿已死,那侍卫索性大倒苦水。“每次您沐休或者不当值的时候,那小太监就会来这么一出。兄弟们都怕您生气,又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几句话的功夫,不想惹出什么事儿来,所以都没敢告诉您。”   郭绍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闭了闭眼睛,“把那个小太监拿下,严刑拷问。那个霍青儿到底是跟什么人勾结在一起了,如今要拉我们一下下水?”说到最后,他两眼赤红,几乎是吼了出来。   侍卫一听,立刻反应过来,这背后还有事儿,而且如今是把他们都坑了,立刻杀气腾腾地就出去办了。   郭绍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扶头想了一会。对一旁守着的其他侍卫挥挥手,“你们下去。”   侍卫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统领。”   “我没事,你们让我静一会,我好好想一想。”郭绍苦笑着吩咐。   侍卫们顺从地离开了,只留了郭绍一个人在房内。郭绍站起身,将房门给关了,然后立刻在房内搜寻了起来。   所有的衣柜,厨头,床下,包括梁上,恭桶他都没有放过,但是书信、密条什么都没有。   郭绍心中微微放下心来,他最后坐到了书桌前,视线在书桌上一样一样的扫过。   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样样俱全,看起来倒像是个学富五车的士子的书房。郭绍鄙夷一笑,那个霍青儿的字,他也瞄过一眼,如同狗爪子踩出来的,便是个启蒙小儿的字都比他强上许多。   就他也配用这萨金宣泥的纸,这一叠纸,可价值数金。郭绍伸手落在了那叠纸上,拇指下意识地从那叠纸的底部往上一抹。   那叠萨金宣泥的纸哗哗地在空中翻过,一时间,那一处反复有许多细碎的金沙在空中飞舞,美不胜收,只可惜,美景中偶尔夹杂着一闪而过的灰白。   郭绍的眼里过人,立刻就发觉了。他一把压住那叠纸,重新又翻了一遍,里面果然有东西。   郭绍将那叠纸取到了面前,细细地翻找。那叠纸里居然夹杂了几张极为普通的信纸。   他将那几张信纸都抽了出来,仔细翻看,却什么异常都没有。   为什么霍青儿会在这一叠价值惊人的萨金宣泥纸藏着这几张普通的信纸?   郭绍此刻恨不能把霍青儿再掐活过来,逼问他到底都干了什么。   这时,急匆匆的脚步在外面响起,有人迫不及待地敲门,“统领,统领。”   郭绍顾不上这几张纸,高声道,“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方才领命去拷问小太监的侍卫,他脸色也极为不好看,进来之后,居然把门又给关上了。他走到郭绍的身边,从胸口掏出一叠书信递给了郭绍。低声禀告,“统领,从那个小太监的房间里搜出来的。”   “什么?”郭绍一把接了过去。   “我细细地搜了他的房间,那个小兔崽子居然用一个锦匣装着,藏在了在恭桶一旁的香夷盒子下面。”   郭绍一封一封地翻看着,信封上空无一字,打开之后,里面倒是有不少往来的信件。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落款,待一看清那落款处朱红的印章,郭绍两眼一黑,差点没一头栽倒。   那是梁王世子的印鉴。   那几封薄薄的书信,几乎有万斤之重,让郭绍的双手颤抖,几乎都捏不住。他闭了闭眼睛,稳定了一下心神,仔细读了起来。   几封书信并不连贯,可是便是如此,也不难理解。   这几封留下信件里面,都是梁王世子感激霍青儿提供的归州的布防信息,以及感激的承诺;还有一封是讲卓昌河即将攻打粟畋,要求霍青儿想方设法阻止欧阳昱出兵援助,事成之后,将如何重谢之类。   郭绍呆坐在那里,手脚冰凉,这是什么,这是妥妥的谋反啊,这要是被欧阳昱知道了,他们这些人谁都说不清楚。   郭绍手中抓着那叠信件,如同抓着一块滚烫的烙铁,抓着烫手,丢了,马上就只灭顶之灾。   那个侍卫方才翻出信件来的时候,就已经扫了两眼,他也被吓到了,根本没敢经过第二个人的手,就直奔郭绍这里来了。   “统领,这可怎么办?这个可是妥妥的证据,私通谋逆啊。我们虽然只是负责霍青儿那死太监的侍卫,可是这事要是捅出去,我们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郭绍心头揪起,一口老血憋在嗓子里,急的团团乱转。   最后,他心一横,“我们把东西烧掉。失职怎么也比通敌罪小。”   那个侍卫现在心也乱的,哪里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一听郭绍这么说,“烧吧。我去取火来。”   郭绍点点头,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这么处理,到底是不是对的。   这时,就听外面有人禀告,“统领,顾校尉求见。”   郭绍刚想说不见,但又怕露出马脚来,只好将那叠信揣进怀中。“请他进来。”   来人正是顾淮安,他一进门,恭敬地向郭绍行了一礼,“统领大人,恭喜大人,听说已经查出些头绪了,不知是何证据?”   郭绍心中咯噔一声,被他这话吓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强笑着,“顾校尉从哪里听说的?”   顾淮安一脸奇怪,“监军大人的那个义子一直在那边喊呢,说贵部下在他房中拿走的东西,那是监军大人放在他那里保管的。看他那么激动,相比是非常重要的证物才是。怎么?统领这事?”   郭绍对那个侍卫怒目而视。   那个侍卫心里叫屈,他刚才一搜到那些信件,被吓得魂飞魄散,又不敢惊动别人,所以才径直来找郭绍。他有心解释,可是顾淮安杵在这里,他又能怎么说。   郭绍突然想到了一点,这些可是谋反的书信,那个小太监怎么还敢大喊大叫的?“霍青儿的义子可识字?”   那侍卫想了想,“那小子应该是不识字的。他每次那名册点名的时候,他都只是装模作样扫两眼,都是让旁人帮他念的。”   郭绍心道,这就难怪霍青儿敢把这些要命的书信藏在那个小太监那里。   一来是两人之间义夫义子的关系,霍青儿的命令,小太监必定妥善保管;二来,没有人会想到,霍青儿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那个小太监那里保管;第三,那个小太监不识字,肯定也不会轻易地将霍青儿的拿给别人去看。   可那小太监如今竟然要命的四处嚷嚷,他这要是真的烧了,要怎么向欧阳昱解释,欧阳昱才会信?   可如今真是害苦他了。 第55章 说漏   顾淮安看着郭绍那副生不如死的表情,心中暗觉好笑,“郭统领,霍监军死得蹊跷,若是有什么重要线索,还是请万望告知我等。那小太监如今还在外面嚷嚷呢,不知道贵属从他那里拿走的东西,能否与我一观?”   这是不肯罢休的意思了。   郭绍的两手在背后紧握,感觉自己已经走进了一条绝路。   顾淮安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叹了一声,“郭统领,容我提个醒,那个小太监还在外面嚷嚷呢,您真的不先管管?”   到底是我方太狡诈,还是敌方太无能?顾淮安甚至觉得都不用这边做什么,郭绍大有作茧自缚的潜质呢。   郭绍陡然醒悟过来,对那侍卫一点头,那个侍卫立刻匆匆而出,去“安置”那个小太监了。   顾淮安对郭绍一拱手,“郭统领,在下早闻郭统领威名,实在敬仰。虽然与郭统领只是数面之缘,在下有几句交浅言深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让郭绍感觉到了一丝曙光,“顾校尉请讲。”   “我虽然不知道霍监军到底是死在谁人之手,但我敢肯定,绝对不是我家将军让人动的手。但是粟畋告急,监军坚决不让出兵驰援,在那么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我家将军都忍着没有动霍监军一根寒毛,如今这风平浪静的,我家将军怎么可能用这种最不智的手段去对付霍监军。”   郭绍苦笑,心想当然,要是欧阳昱对于他怀中的这些书信有察觉到那么一点点的风声,完全可以将霍青儿当场拿下,先斩后奏,朝廷都不能有一丝怪罪。的确不用这么偷摸的暗杀,如今这形势,倒像是梁王世子错信了霍青儿,损失了卓昌河,派人来跟霍青儿算账来了。可如今,他又能怎么说?是不是先将这些证据都清除掉,然后就跟着欧阳昱纠缠不清,拖到最后不了了之呢?   “这手段虽然不智,但是也说不定是欧阳将军一时气愤,让人出手的呢?”郭绍思来想去,硬着头皮慢慢地说出这句话。   顾淮安闻言,动作都滞了一下。不由得心中就想起了欧阳昱对与郭绍的评价:一个糊涂人,不想做恶,又为虎作伥,空有一身武艺,却没有眼光和远见,能做到这个统领,也就是到顶了。   顾淮安的外貌让人一看就容易有好感,即便是听到郭绍这番话,他也只是微笑着摇摇头,并没有生气,“统领,如今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我也是觉得统领是位真英雄,所以才多说了两句。出了此间,统领就当没听见,我也只当没有说过。”   “霍监军来到归州府之后的行事,统领一直贴身保护他,难道就没有察觉他跟陇西之间的来往?”   郭绍脸色煞白,强装出来的平静一下子荡然无存,“你说什么?”   顾淮安点点头,“统领没听错。霍青儿跟归州那边暗通款曲,这事儿,统领不可能不知道吧?”   “你不要血口喷人。”郭绍疾言厉色。   顾淮安摆摆手,“统领莫急,我方才就说了,我现在说的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出了这个门,便当没有过这个事儿。所以统领大可安心。”   郭绍想要辩驳,却搜肠刮肚,想不出一句有利的话。   “统领,我家将军盯着霍青儿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手里早已经有了铁证,根本不用亲自出手对付霍青儿。”顾淮安突然压低声音。   郭绍两腿一软,噗通一声坐了下来。   顾淮安面带怜悯,“我说这些本就不该,只是怕将军心存侥幸,错上加错,不可收拾,才出言提醒。言尽于此,望将军好自珍重。”   郭绍原本还期望他还再有下文,如今一看,顾淮安居然一副抽身想走的意思,立刻就急了。“顾校尉,顾校尉……”   他噗通一声,直接给顾淮安给跪下了,“顾校尉救我。”   顾淮安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起,“将军这是干什么,折煞我了。”   郭绍这一日被折磨得已经心神衰弱,如今抓住顾淮安宛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不由得涕泪纵横,“顾校尉,我真的要被霍青儿那个死太监害死了。”   “您快起来,快起来。”顾淮安使劲拉他。   郭绍抓住他的手臂,“顾校尉救我。”   顾淮安居然没能托起他,不由得摇头,“统领还请起来说话,这样,我实在不敢当。统领不妨细说,我若是能帮,必定是帮忙的。”   郭绍陡然想起来抓捕此刻的那个晚上,他跟欧阳昱两人在客厅中对坐,衣衫不整的样子,“你一定帮得上,一定帮得上。”   顾淮安只以为他是乱了方寸,“您且说说到底怎么了。”   郭绍既然已经开了口,索性也不瞒了,将怀中的书信都掏给了顾淮安看。   顾淮安接过一看,一副震惊的模样,“梁王世子的印鉴!这梁王世子不是说失踪了好两年了吗?难不成一直在跟霍青儿联系?这这……”他一目十行地过了一遍书信,“原来阻拦将军援助粟畋,竟然是梁王世子的授意。我就奇怪,粟畋和归州乃事一条防线,为何霍监军坚决不让出兵。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郭绍便是家中丧事也没流过这么多的眼泪,“顾校尉,我本来就是为了躲避京中的皇子之争,才离开京城的。这个霍青儿,我早已经看他不顺眼,可是他的安慰却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也是不得已,才跟欧阳将军为难。其实我对欧阳将军,那也是仰慕非常。哦哦哦……不是那种仰慕,是敬佩!”   顾淮安一时没听出不对劲来,只当他语无伦次。   “今天欧阳将军还提点了我,我才让下面的人去查,才知道霍青儿背着我鬼祟行事,跟陇西搅在了一起。如今,我们就是满身是嘴都说不清啊。”   顾淮安一脸为难。   郭绍一副你不信我我就再给你跪下的架势,顾淮安只得开口,“郭统领,既然我方才给你透了消息,我也索性再说两句。霍青儿通敌谋逆的证据,将军手中也有,只要一捅出去,您怎么也说不清。您要想全身而退,那是不可能了。两害相权,取其轻者。您还不如就认了失职,怎么也比通敌强啊。这个嫌疑落在头上,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郭绍自然想全身而退,可是再苦缠顾淮安,顾淮安也只摇头。   郭绍最后都急了,“顾校尉,我愿意将全部家产奉上,只要您能帮我说服欧阳将军放我一马。”   顾淮安摇头,“我人微言轻,恐怕做不到。”   “怎么会做不到?您跟将军都是那种关系……只要您一开口,将军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郭绍已经慌到口不择言。   顾淮安有点懵,“我们,什么关系?”   郭绍舔着脸,“那天晚上抓捕刺客,我闯进了将军的房间,看见了二位在……后来您在客厅不也看见我了吗?”他一脸心照不宣的样子。   顾淮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待细细一回想那晚的事情,顾淮安的脸色立刻就红里透着黑,黑里冒着白,白里透着森森煞气,复杂难言。   “您,这是威胁我?”顾淮安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倒跟欧阳昱有些神似。   郭绍不知为何却有了一种奇异的安心感觉,但这关头,他绝对不敢跟顾淮安翻脸,“不不不,顾校尉,在下绝对没有歧视的意思。这个都是私事,在下也不是多嘴的人,绝对不会拿别人的房闱私事说事。绝对不敢威胁。您放心,只要您说服将军放我一马,我回京之后,立刻将两千两黄金奉上。”   他哭丧着脸,“顾校尉,大恩大德,我郭某没齿难忘,以后顾校尉有事,只要开口,我郭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顾淮安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郭绍只能继续道,“顾校尉,此事一旦揭开,不光是我,我手下的这些儿郎,都得受牵连。他们正值盛年,前途似锦,我如何忍心让他们前途尽毁。顾校尉,请网开一面,我给你跪下了。”   顾淮安仿佛被逼着生吞了什么东西,想要发作,却又无可奈何,“也罢,既然郭统领都这么说了,这些信,统领就处置了,我就当没看见。回去后,我尽量说服将军。”   “好,好。”郭绍立刻喊了方才那位侍卫回来。取来火盆,当着顾淮安的面,将那几封信烧成灰烬。   顾淮安看着那些信已经被处理完了,便拱拱手,“统领,我这就回去。”   “顾校尉稍候。”郭绍将那些侍卫叫到一旁,一会儿回来,偷偷摸摸递给顾淮安一个信封,“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顾校尉转交欧阳将军。此时太过匆忙,我们一时没有准备,一点小心意,顾校尉的那份,我们稍后奉上。还请,顾校尉,务必费心。”   这最后四个字,说得千回百转。   顾淮安实在被恶心到了,跟久了欧阳昱,那套坑人于无形的套路他也学了不少,“如果监军大人是意外遇刺,郭统领拼死相救,身受重伤,即便是失职,看在这份上,也得从轻处置吧。”   郭绍愣了一下,“明白,明白。多谢指点。”   顾淮安强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没再说什么,便告辞了。他迫不及待地要回去找那个连自家人都坑的混蛋算账,谁也别拦着他大义灭亲。 第56章 算账   顾淮安跟陆琅琅在兵部衙门的大门口撞了个正着。   “哎,淮安,怎么了,杀气腾腾的?”陆琅琅一眼就看到顾淮安的脸色不对劲,这个千年大好人,被谁给气成了这样。   顾淮安搂袖子,“我要大义灭亲、惩奸除恶,请避让。”   陆琅琅摸了摸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往后闪了一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您先请。”   顾淮安没跟她客套,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走进了衙门里面。   陆琅琅两眼一转,直觉有好戏看,兴高采烈地一溜烟缀了上去。   欧阳昱正在书房里处理公务,一看顾淮安难得冷着脸过来,他立刻嘴角一翘,笑脸相迎,“辛苦,辛苦。怎么样,可有收获?”   顾淮安的袖子已经搂得高高的,双手正掐得骨节卡卡作响,“小七叔,你能不能帮我解惑,为何郭绍认为我倆会有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欧阳昱一脸莫名其妙。   “深更半夜,衣冠不整,同处一室的关系。”顾淮安冷笑。   欧阳昱一脸义愤填膺,“啊呸,这个老流氓,满脑子都是什么啊?我们这满营的糙汉,谁跟谁不是深更半夜、衣冠不整、同处一室的关系?我替你唾弃他。”   顾淮安磨牙冷对欧阳昱那张笑得比花儿都灿烂喜庆的脸,就知道这个混蛋不会承认的,顾淮安一拳揍了过去,“身为长辈,你这么坑晚辈,合适吗?”   欧阳昱一脚蹬在地面上,来带着椅子退后丈远,“一切为了家国,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的苦心呢?”   顾淮安飞身翻过案桌,长腿在空中一扫一片,“小七叔,我这洁身自好了十几年,如今名声可砸在你手里了,你说怎么办吧?”   欧阳昱直接跳窗,往院子里蹿了过去,“我倆从小就光着屁股在一个盆里洗澡,这会儿还来计较这个,太迟了吧?”   就知道口头上,谁都占不了欧阳昱的便宜。顾淮安索性不说话,施展出浑身的解数,务求揍到出气。这两人也不使内力,只管拳拳到肉,互砸了个痛快。   院子里立刻就热闹了起来。陆琅琅跟得紧,将两人的话听了个全章。她在屋里摸了个茶壶,放到了窗口边上,自己两个手臂往窗台上一撑,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两人互殴。   院子里不时有金甲卫冒了个头,想看热闹又不敢太明目张胆,一看见窗口喝茶看热闹的陆琅琅,立刻都凑了过来,纷纷道,“给小六爷见好。”   陆琅琅点点头,看这众人一副喜闻乐见的样子,不由得好奇,“这两人都打成这样了,你们也不上去拉架?”   有人撇撇嘴,“打累了自然就歇了,咱们上去也是被两边一起揍的份。”   “就是,不是俺埋汰将军,连顾校尉都动手揍他了,肯定又是将军干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了。你瞧瞧,把我们军中一枝花都气成了这样。”   “哎,小六爷,我给你添点热茶,您接着看。”   “嗯嗯,去吧。”陆琅琅点点头,好奇的问,“你们将军经常干这些……人神共愤的事儿吗?”   “嘿,说起来都是一肚子苦水啊,小六爷。”   “就是,就是。俺没进金甲卫之前,只能在校场上远远地瞻仰将军的风姿。那时候,觉得这人咋这么英姿俊朗,风度翩翩,所谓盖世英雄,也就是这样了。唉,后来才知道,人不可貌相,这句太忒对了。”   “想出各种损招操练我们也就不说啥了,还老诓我们。你问问,这里谁没上过他的当?”   众人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   陆琅琅两眼一亮,这么多难兄难弟呢,“他都骗你们什么了?”   “他那会儿跟我说……”一个耿直兄刚想开口,就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嘿嘿,都是些小事,嘿嘿小事。”   比方说,有位同僚,为人不错,就是太过好色,屡劝不听。结果欧阳昱就让人骗他,说某个野澡堂子里,有男女共浴,中间的一堵墙只是上面装饰,水下是通的。结果色性大发的那位信以为真,一猛子下去,一脑袋撞在了石壁上,当场就给自己开了瓢。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将军的招虽然损了些,但是疗效还是不错的。   但是当着小六爷说,就有点儿忒丢脸了。   “哎,哎,哎,但是今天可是顾校尉找将军的麻烦,你看看将军只挡不还手,肯定是心虚。”   “就是,就是,我刚才猫了一耳朵,好像是将军不知道骗谁,说他跟顾校尉是深更半夜、衣衫不整的关系。”   众人哈哈大笑,“老套路了,就爱拿那种似是而非的东西诓人,骗完人之后,还怪人家想太多。”   顾淮安一通发泄,打得欧阳昱四处乱窜,好不容易才把气消了。他在庭院中站定,理了理衣服,“小七叔,如今我这名声搞不好要被宣扬到京城里去了。反正要是我讨不到媳妇,你就别想成亲了。你要是敢先成亲,我就拉着郭绍去你的婚礼上喊始乱终弃。”   欧阳昱愣了一下,不对,顾淮安向来不怎么走自己这种套路的,他颇有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大侄儿,你这么对长辈不太合适啊。”   顾淮安哼哼冷笑,往室内走去,“小六爷,以后还要严加管教才是。”   陆琅琅呵呵呵,“这话说的,有点太早了。”   欧阳昱揉了揉生疼的胳膊肘,“使这么大劲儿,也不知道敬重长辈。”   顾淮安哼哼了两声,拎过茶壶,自斟自饮起来。   欧阳昱没好气地冲着廊下那群看热闹的金甲卫嚷嚷,“看什么看,今天操练都完成了吗?这院子都该谁守着的?缺空的今晚都加练。”   众人一哄而散。   欧阳昱扯了扯衣服,一脸正色走了进去。   陆琅琅啧啧称奇,“能被亲卫嫌弃成这样!将军风格,独树一帜啊!”   欧阳昱笑咪咪的,“好说好说。”   陆琅琅回头就招呼顾淮安,“淮安,有兴趣二打一不?”   不待顾淮安开口,欧阳昱忙道,“哎,哎,哎,说正事。郭绍那边怎么说?”   顾淮安没好气的从怀里掏出个信封拍在桌子上,“郭绍搜出了那些盖着李明卓私章的信件,深信不疑,我劝他把霍青儿通敌的事儿给压下,只认守卫不力的罪名。他答应了,当着我的面,把那些信件都烧了,还让我把这些带回来转交给你,请你务必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陆琅琅眉毛一挑,“李明卓的私章,李明卓不是在你们手里吗?”   欧阳昱把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她不要声张。   陆琅琅立刻就明白了,“切,人也是你,鬼也是你,懂了。”   欧阳昱把信封一开,“不少啊,虽然零散了些,也有五六千两的银子呢。”   “郭绍答应了,说待这边事了,他回了京城,还会送你两千两的黄金作为酬谢。”顾淮安到底是天生好脾气,一肚子鸟气出了,口气再次平和了下来。   陆琅琅小手一摊,“哎,有钱还钱啊。”   欧阳昱却把那些钱钞又收了起来,递给了顾淮安,“我倆之间谈钱多生分。”   “你千年不赖账,万年不还钱是不是?”陆琅琅一副要咬人的样子。   倒是顾淮安说了句公道话,“小六爷,我们眼下的确急需钱财,朝廷的粮饷一直拖欠着,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归州府的数万兵力,再加上刚刚俘虏来的陇西兵,放又不能放,杀又不能杀,只能我们自己先想招应付着。”   陆琅琅看了看欧阳昱脸上,虽然笑容满面,却有些心不在焉,“算了,留着收利息吧。”   欧阳昱立刻给她斟了一杯茶,“你怎么过来了,家中可还好。”   陆琅琅点点头,“嗯,有人跟我阿翁直接承认了,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欧阳昱想了想,“这人可是跟京中有什么联系?”   陆琅琅点头,“具体的,你找个时间去见我阿翁就知道了。”   “也好。有些事情还要请教他。那个人,你让他老实待着,等我这边送走了郭绍,再来说他的事情。”   果然晚间,整个归州府就传出了消息。陇西军因为卓昌河遇刺大败,有卓昌河的亲信拼死为卓昌河报仇,刺杀了督军太监霍青儿。侍卫统领郭绍寡不敌众,身负重伤,命悬一线。   朝廷接获归州军情急报,勃然大怒,一改往日防守的姿态,调集兵马粮草,准备与梁王开战。   整个归州府再次紧张起来,而就在这样的关头,郭绍一行悄无声息地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了归州府,返回京城。   与来时的三军相迎隆重阵仗不同,走的时候,欧阳昱特地在半夜开了城门,让顾淮安送了郭绍出城。   不过刚过丑时,城里城外几乎一片漆黑,出了城门处的火光,几乎哪里都看不清。   躺在马车的郭绍只觉得前途一片惨淡,唉声叹气。看到了顾淮安前来送他,还有几分感动,“顾校尉,您跟欧阳将军的大恩大德,郭某没齿难忘。”   娘的,那点“破事”你能不能早点忘掉?还没齿难忘!   顾淮安没好气地心想,脸上还是一片赤诚,“郭将军,这一路兵匪横行,您多多保重。再有,您这一身的伤势,还需精心调养。”他在精心二字上特地加重了语气,“京中形势,复杂诡异,您还是不要太着急了。养好身子,以后才能当好值,不是吗?”   郭绍被他这么一点,陡然醒悟过来,如今京中局势一片混乱,自己这有伤在身,大可慢慢的调养,什么时候局势清晰了,伤势再好也不迟啊。“顾校尉古道热肠,待我一片赤诚,我郭某记下了。我一定听顾校尉的,精心调养,徐徐图之。”   顾淮安站在城门口冲着他挥挥手,目送他们远去 第57章 接风 - 1   在郭绍离开归州之后,不过旬日的光景,整个局势便有了新的变化。   梁王辉下的大将田裕突然发力,攻下了相州。相州守军不敌,退守宜州,与宜州守军以及京城援军组成了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京城里慌作一团,一天之内,远在归州的欧阳昱居然接到了三道不同的命令。   盖着皇帝大印的圣旨,让他发兵进攻陇西;   盖着太孙印章的让他赶回京城;   盖着兵部大印的,让他火速赶往宜州,抄田裕的后路,围剿田裕。   欧阳昱接到了三道旨意,一言不发,就去了宋家找谢晗。   谢晗勃然大怒,“京城里面那帮人都是吃屎的吗?那脑子里面是不是就只会些勾心斗角的事,这还没打到京城呢,就慌成这样?”   欧阳昱享受了一回被前阁老大人口水喷脸的待遇,抛了个无奈的眼神给一旁看笑话的陆琅琅,“老大人,这差事真的是没法干了。局势稍微消停点,这边来拉拢,那边来威胁,非要我们点头表态站在谁的阵营;这局势稍微紧张一点,一天三拨人马来宣令。一边叫进攻,一边叫回援。这是嫌弃我们太清闲,给我们添乱呢!”   谢晗也被这三份军令给气乐了,“那你怎么办的?”   欧阳昱两手一摊,“我能怎么办?打不得,骂不得,稍微问两句,就各种罪名扣上来了。我只好把三拨传旨的人都拉一块儿去了,让他们先去干一架,自己先去理清楚,等他们自己掰扯清楚了,我再接军令。”   谢晗说了声,胡闹,然后也没有再呵斥。怎么办,他毕竟不是阁老了,欧阳昱虽然在归州说话管用,可是放到京城那边,三品将军,丢进朝堂里都听不见一声水响。   如今是战时,还可以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可是打完了仗,京城里面那帮子小人,什么时候都能跟你把这事儿翻出来算账。   “这么拖着不是办法。总不能真的等着京城里风向一致了再出兵。”谢晗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走了两趟,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正坐在临窗桌前的李霮,“元朗,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一听?”   李霮站起身来,恭敬地回答,“先生,若是学生说,自然是遵圣旨。”   欧阳昱已经知道了李霮的身份,倒没有瞧不起他,平日里跟他说话也很尊敬,“元朗说的有理。”   谢晗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并没有下文,而是看着自己。这只小狐狸,谢晗心里好笑,口上便笑骂道,“既然你也觉得有道理,那就去吧。”   这么说,谢晗也是同意自己的想法的。欧阳昱笑着告辞,临走时朝陆琅琅使了个眼色,陆琅琅便跟了出去。两人沿着花园小路并肩而行。   “你这是想出兵?”陆琅琅问他。   “嗯。”欧阳昱丝毫不瞒陆琅琅,“如今局势越来越危险,京城里面的那帮子饭桶,只知道头疼医头,脚痛医脚,光顾着眼前那块,即便是有几个有眼力见识的,在那样的一摊浑水里,也没法有所作为。如今梁王一个就已经这么麻烦了,要是其他地方的藩王,也有学有样,到时候就不是腹背受敌的局面了。”   陆琅琅哦了一声。   “琅琅,我把你们送去东海好不好?”欧阳昱问。   “东海?我们干嘛去东海?”陆琅琅奇怪。   欧阳昱一看四下无人,一把拉住她的小手,把她拖到了假山的后面。“我准备带着大军直接进入陇西,届时归州肯定不能放太多的兵力留守,你们待在这里,我不放心。还是把你们送到东海,东海有我父亲坐阵,谁也掀不起大浪来。有他照看你们,我才安心。”   陆琅琅眨眨眼,“我不要,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就算我没地方去,童翁也会安排好的。”   的确,有童昊这个老江湖在,肯定能找个地方把谢晗和陆琅琅他们藏的严严实实,谁都找不到,包括他自己。那岂不是到嘴的媳妇儿要飞了,届时他军务在身,上哪里去找陆琅琅去?   欧阳昱一时心中大乱,当年他数次身陷险境都没这么慌过。他勉强定定神,“那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陆琅琅一副根本没当一回事的样子,“不知道啊,听谢翁的,他让走就走,不走就再待着呗。”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欧阳昱低声劝道,“战乱不比寻常。我知道你武艺高强,童翁更是绝顶高手。普通的流寇盗匪,你们对付起来肯定不成问题。可是千军万马面前,只是一两个人,武艺再高也没用。要不然你再稍等两日,我家中已经传了信来。我爹娘都同意了这门亲事,此时战事不便前来,他们已经写信给我二哥,让我二哥前来替他们提亲。等我二哥来了,我们也算礼数都差不多齐全了,那时我再让人送你们回东海……”   陆琅琅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欧阳昱瞪她,“你什么意思?我被你摸也摸,睡房也被你闯了,身体也被你看过了,你说我提亲草率,如今我二哥不日就到,礼数一定齐备。你可不能对我始乱终弃吧。”   这个混蛋,陆琅琅把手从他的大掌挣脱出来,去掐他的脸,“我让你胡说八道。”   欧阳昱一把把她扯进怀里,紧紧地搂住她,一颗心扑通乱跳,看着怀里这个小丫头,他突然觉得自己一肚子花招却仍然无计可施,那气呼呼的小脸,娘的,生气都这么好看!欧阳昱恍惚着,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可突然外面有人咳了一声。   欧阳昱立刻把手松了开了。   陆琅琅也是一呆。   外面那人又咳了一声。   陆琅琅恍若大梦初醒,欢呼一声,就跳了出去。快到欧阳昱连她衣角没抓住,他急急跟在她身后转出假山,就看见假山的另一侧站着一个男子。   陆琅琅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蹿得老高,凌空扑向了那人。   那人一把接住了她,把她高高举起,在空中连转了数圈。   这两人动作太快,欧阳昱都没能看清那人的脸,只看到那人身材高健,举着陆琅琅的画面幸福得无比刺眼。   陆琅琅哈哈大笑,还要搂住那人的脖子,却被那人推开,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都是大姑娘了,不能这么莽撞了。”   陆琅琅不依不饶,还要扑过去。被欧阳昱一把揪住了后领,像只小猫一样被提溜在空中。   “欧阳昱!”陆琅琅还冲着那人伸着双臂,脑袋却转过来,大有要咬欧阳昱一顿的架势。   欧阳昱嘘了她一声,把她拎开一些,跟来人打了个照面。   来人跟他差不多的身高,猿臂蜂腰,皮肤白皙,一双剑眉,目如寒星。说他二三十岁吧,他比二三十岁的多出了很多的韵味,说他三四十岁吧,他那脸上几乎找不到岁月的痕迹。娘的,这风华正盛的招摇劲儿,跟自家老爹有得一拼。而且这人,略有眼熟。   欧阳昱心中危机大甚,这人什么来头?   “在下欧阳昱,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欧阳昱直觉跟这人要打好关系,不能轻易得罪。   “他姓陆,名湛,是我亲爹!欧阳昱,你准备当着我爹的面把我拎到几时?”陆琅琅横眉竖眼地开口。   欧阳昱心中一片兵荒马乱,觉得自己背后的冷汗嗖的就下来了。他慢慢地稳稳地把陆琅琅放了下来,然后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给陆湛行了一礼,“晚辈欧阳昱,见过伯父。”   陆湛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打量,久久的才和声说了一句,“不必多礼。”   欧阳昱感觉自己这一辈子的聪明劲儿和不要脸都用在这会儿了,听到陆湛没有当场给他来了个雷霆霹雳,立刻直起腰来,“伯父,刚到?可要先休息一下?是住在宋府还是由我来安排?晚间若是得空,能否赏脸由晚辈接风?”   这个年轻人,陆湛的目光不由得在他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来回打量。   欧阳昱今日是还是一副武将的常服,显得整个人高大挺拔,风度翩翩,神采飞扬,光是这气场,就少有人敌。而且他眉目坚毅,俊逸非常,这样卖相,陆湛真心觉得还是可以的。   而且听方才两人的悄悄话,好像被自家女儿已经占了不少便宜。陆湛看着欧阳昱脸上一左一右,无比对称的通红的指印,一时有点心虚,琅琅这脾性,一般人好像也不太能吃得消,找个武将女婿,好像比较耐用一些。不过也不知道女儿是什么意思,准不准备负责?   “不必客气,我今日刚到,晚间还有些事情要忙。待明日再说吧。”陆湛没有说死,一切等问过女儿之后再说。   欧阳昱恭敬地回答,“晚辈静待伯父消息,先告辞。”   陆琅琅欢快地吊在陆湛的手臂,连个眼色都没舍得给欧阳昱,满心满眼都是亲爹。   这样的态度,让陆湛都忍不住替欧阳昱心酸。 第58章 两处   可是回了军部的欧阳昱后怕的一身冷汗。   今日真的是幸亏祖宗庇佑,要是当时他一口亲下去,陆湛一脚踏前来……占小娘子便宜被未来的泰山大人逮了个正着,他都不敢想象场面会朝着什么样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就以陆琅琅的武功水平来看,貌似他家泰山大人收拾他,也跟童昊收拾他一样顺溜。   只可惜他对他家泰山大人那是真正的一无所知啊,啊不,如今最起码知道一点,他家泰山大人长得实在是太招摇了。要是能知道他喜好什么就好了,也好对症下药啊,欧阳昱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讨好泰山,留个好印象,却又实在无从下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他在房里团团转圈,口中念念有词。   路过的顾淮安被他这猫追尾巴的闹心样被吸引了进来,“怎么了这是?”   “你来的正好。”   顾淮安跨进屋里,坐了下来,自发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起来。这几天预备发兵,好多的事情要协调,他忙得真的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耳听欧阳昱说自己来得正好,顾淮安心中就有了准备,一会不知道又有什么任务了,赶紧喝上两口先。   “我要怎样讨好一个男人……”   顾淮安那口刚滑到嗓子眼儿的茶水顿时就跑偏了方向,然后噗的一声,被笑岔了的气给顶了出来,喷了欧阳昱一脸。   今日已经是第二次被男人的口水洗脸了!欧阳昱只好跑去擦了个脸,再回来,顾淮安一脸痛快地看着他,一副你果然遭了报应的笑容,不过顾淮安也挺好奇,“你要讨好谁?”   “琅琅她爹来了。”欧阳昱顾不上跟顾淮安算账,忙跟他商量。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就是他爹那么糙的人,对着顾淮安说话都和声和气的,顾淮安是一直在长辈们关爱的眼神中成长起来的,而他是一直在长辈们关爱的棍棒下成长起来的。讨好长辈,顾淮安深得其中真味。   “你要讨好她爹做什么?只要让小六爷点头就行了。”顾淮安真心觉得陆琅琅不是个能被别人拿主意的人。   问题就在于他没这个把握让陆琅琅点头。欧阳昱觉得这个情况有点丢脸,实在有损他无往不利的威名,也就不跟顾淮安说了。   其实要是其他事情,他挖个坑,设个套,估计骗陆琅琅上钩点头应该也是十拿九稳的事。可是这种终身大事,要是陆琅琅不是真心实意的,那点头也没什么意思。唉,也不是,如果真的不行,也只能骗陆琅琅点头了。   欧阳昱心里一时有点乱。   顾淮安看着欧阳昱脸上难得的迷茫,看得出来,他家小七叔对小六爷那个情根深种,要不然也不至于方寸大乱。顾淮安便一时心软了,“小六爷的爹很凶吗?”   “不凶,不过看得出很疼女儿。”都这么大了,还抱着转飞飞,他都没抱过。欧阳昱吃味地想着。   “小七叔,你得稳住。谁家老泰山都不希望找个毛躁的女婿,把你平日里哄人的那套拿出来,霁月光风,沉着稳重,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忠肝义胆,义薄云天,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会不会少了些真诚?”欧阳昱迟疑。   顾淮安毫不迟疑地拆台,“小七叔,要是你家老泰山知道你真正的一面是诡计多端,阴险狡诈,刁钻促狭,骗死人不偿命。你就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吧。”   “好吧。”欧阳昱也不去计较他那些太过坦率的言辞,“接着呢?我要不要送点东西过去?”   顾淮安叹气,“小七叔啊,你干嘛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两军尚未交锋,你干嘛非要撩拨得对方对你满心提防呢?该请安,请安;该请客,请客;小六爷的爹要是真心爱护女儿,你给他金山银山,也比不上对他女儿好的一个承诺。”   这话说得透亮,欧阳昱心中豁然开朗。他方才怎么就一时想左了,拿对付朝中那些人的套路来对付老泰山了呢。顾淮安说的对,真心爱女的父亲,你给他什么都比不上对他女儿好重要。以此类推,他对陆琅琅,是不是也是真心比套路好用一些?欧阳昱开始思考这种可能。   “小七叔,你呀,把你哄人、坑人的那套丢了,真心实意地去跟你老泰山说说心里话,说说对琅琅的看重,说说你的长处,当然,别把自己夸得太厉害,还是说点家里人的情况比较好。比如说我们家境殷实,人口和睦,兄友弟恭,互相友爱,成家之后,就可以分家单过,自己做主。也没有那些纳妾蓄婢的丑事。要是泰山大人舍不得女儿,小两口住到岳父家的也不是没有。说这些,比什么都好用。”   欧阳昱一点即通,而且举一反三,脑中立刻就有了全套的“拿下”他家泰山大人的计划。忙走到书案前,提笔就写了个大纲。   顾淮安说了这么多,又口渴了,没人给他倒水,只好自己续杯,一边喝一边伸长脖子看,“小七叔,你写什么呢?”   “去,去忙你的。我跟你这没讨过媳妇儿的人说这些干嘛?”欧阳昱埋头疾书,生怕漏了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灵光。   这还没过河就拆桥的家伙到底谁家的!   顾淮安怒目而视!就知道对这么个人坚决不能心软,你给我等着!   再说宋府里,气氛则平和喜悦的多。   谢晗看到了陆湛,有些惊讶,“你怎么跑到归州府来了?”   陆湛的胳膊上挂了老大个人型配件陆琅琅,却丝毫不损他的温润的气质,他端坐在椅子上,笑着回答,“今日听闻战事频繁,实在不放心你们,所以特地赶过接你们回家。”   谢晗笑笑,“有童翁在呢,如今还添了个欧阳家的小子,尽管放心。”   欧阳家的小子,陆湛听着话音,暗忖似乎谢老对那个青年的印象还不错,“琅琅,去准备些好吃的,晚上大家热闹一下。”   “好嘞。”陆琅琅立刻亲自跑去全喜轩,就着她爹的喜好置办了一副酒席,让送来宋府。   陆琅琅一走开,陆湛就直接开口询问欧阳昱的事情,“方才我碰到一个青年,跟琅琅很熟悉的样子。”   谢晗就笑了,“你遇到的可是欧阳昱?何止是熟悉,都央人上门来提过亲了!”   “哦?”陆湛心中有些唏嘘,总感觉琅琅还是那个天天围着自己腿边转悠的娃娃呢,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   “可不是?”谢晗有点得意,“被你姑娘一句于礼不合,直接给拒了。”   陆湛乍一看倒是好性子,跟亲闺女的性情正好相反,遇事不急不躁的,就是听到了关于女儿的终身大事,也不紧张,“这个青年人怎么样?”   谢晗笑笑,“这个小子,路数是正的,就是花样太多,不过眼力不错,心也宽,倒是勉强配得上琅琅。武功呢,童翁也考验过了,觉得也还行。卖相上等。勉强算个优等。”   谢老夫人给陆湛倒茶,闻言笑道,“你这是吏部考核的套路呢?”   陆湛忙起身谢过。   谢老夫人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虽然他们只是认了陆琅琅做义孙女,但心里早就把陆湛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她仔细端详了一会陆湛,倒是挺想像一个母亲那样唠叨两句“你瘦了黑了辛苦了”之类的话。可是陆湛那天生的好皮肤,白皙通透,几乎快发光了,眉目间的□□宛如温润的美玉,顾盼生辉,实在是套不上那句话。老太太心中很是遗憾。   陆湛还没想过嫁女的事儿,乍然接触到这个话题,有点茫然,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垂头思考了一阵子,“我还真的没想过这事,还请三位老人家帮忙一起掌掌眼,给琅琅挑个合适的夫家。我倒是不求什么高门大户,只求合适,让琅琅日后过得舒适。”他挺想接一句,要是不合适,不嫁也没什么关系。话到嘴边,觉得好像有点不合适,便略过不说了。   谢晗呵呵笑,“帮忙掌眼,自然是一句话的事,不过琅琅这性子,还是要她自己点头……”   陆湛顺口就接了一句,“那是自然。”   呃……谢晗:你这么宠闺女,真的好吗?   谢老夫人:说的好像你不宠似的。   三个人再加上一个缺席的童昊,其实都没嫁过女儿,不过好在谢晗和谢老夫人还有正儿八经的成亲的经验,三个人便东一句西一句的,居然也凑出了一个章程。陆湛心里觉得也就大差不离,回头等琅琅回来,问问她,她要是愿意,这事就可以定下来了,不愿意的话,回头碰上合适的再说。   陆湛真心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静等着陆琅琅带着酒席回来,大家吃喝个痛快。 第59章 提亲 -1   次日,未等欧阳昱上门,宋家就已经热闹了起来。   宋夫人昨晚知道陆湛来了,高兴地翻来覆去,几乎一晚都没睡着。   宋梅尧昨晚没回府,在衙门里忙了大半夜,协调调度的事宜,一早回家,原本只是想梳洗一下,换套衣服便走,可被宋夫人给堵在澡桶里了。   “琅琅亲爹来了。”   “嗯。”宋梅尧的脑子已经被热气熏成了一团浆糊,他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就着这热乎劲儿,倒头大睡一场。   “赶紧的,欧阳将军不是还没有再次请媒人过来吗?我们直接去找琅琅他爹商量,看能不能把亲事定下来。”宋夫人兴奋地两眼发光,跟打麻将劫胡了别人一样。   宋梅尧陡然被吓清醒了,“我说夫人啊,你这真的是舍得一身剐,也要把媳妇抢回家啊。欧阳将军那样的厉害人物,你也敢去撬墙角?!”宋梅尧真的不太明白自家夫人的执念。   宋夫人送了他老大一对白眼,“好媳妇当然要抢。爹熊熊一个,娘熊熊一窝。要想家族兴旺,这掌家媳妇必须得好好挑,挑到了好的,务必得先下手为强。”   宋梅尧笑着摆手,“夫人说的是,说的极是。可是不是我弱自家威风啊。咱家大儿,乖巧听话,聪明伶俐,孝顺懂事,便是我这父亲,也引以为傲。可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咱家大儿跟欧阳将军比起来,那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我实在没有这个底气去抢这个儿媳啊!”当然,也没有这个熊心豹子胆。   宋夫人操起了水瓢,淋了丈夫一头的汤水,“你说什么呢?咱家大儿哪里就那么差了。说不定琅琅的爹就想找个乖巧稳重的女婿呢?而且,武将多危险啊,刀枪棍棒不长眼。大儿以后走的是文官的路子,怎么都比武将太平吧。他比欧阳将军小了好几岁呢,跟琅琅年纪更相仿。就冲着这两点,我觉得就是个五五之数。”   宋夫人冲着坐在澡桶中的丈夫伸出了五个手指头。“再说了,还有我这样的好婆婆,怎么也得再加一分胜算。”   宋梅尧叹了一声,无奈地看着自己夫人。泼冷水的话都含在眼神里了。   宋夫人懂了,却不甘心,“说不定琅琅爹,眼一瘸,就看上大儿了呢?”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宋梅尧没办法,快快地洗了两下,出了澡桶。“夫人啊,你尽管使出浑身解数,好好招待陆兄。亲事不成,亲戚还在,怎么都不亏,不是吗?”   有这么不看好儿子的吗?宋夫人气不过,乘他没穿衣服,伸手拧了他两下,气呼呼地转身就走了。   她心中明白丈夫的意思,但是只要琅琅跟欧阳将军的亲事没定下,这事就不能说完全没希望,不是吗?   宋夫人拉着宋臻,一起去了偏院,打着问好的旗号,去见了陆湛。宋夫人做事向来周全,谈话间,将陆琅琅、宋臻、李霮都夸了个遍。   夸得陆湛都不好意思了。只是她的话太过周全,陆湛居然没有听出来她那隐晦的意思。   昨晚是陆琅琅叫了席面送到的偏院,今日中午,宋夫人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这么行事了,她一早上就吩咐了厨房,备下了酒菜,让宋梅尧陪着,给陆湛接风。   可就在一行人正往膳厅里去呢,门子来禀报,说欧阳将军来了。   宋夫人揪着手帕,真心挺想把欧阳昱拦在门外的,可是……   宋梅尧悄悄朝自己啊夫人递了个眼色:我就说吧!   宋夫人强笑着,“快请吧。”   一会儿,欧阳昱和几个人边一起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   宋梅尧先迎了上去,“见过欧阳将军。”他定睛一看,这几个人里,顾淮安和燕回他是认识的,可另一位高大的男子,他就没见过了。可是偏偏还有些眼熟。   欧阳昱微微一笑,“这是宋行军。宋行军,这位是家兄欧阳熙。”   宋梅尧心中微动,难不成是镇守通州那一位,可是战时这么紧,难不成那位欧阳将军真的这般重视,亲自跑来给弟弟提亲?   他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很客气地将二人引进了膳厅,“两位贵客若是不嫌弃,一同享用午膳如何?”   欧阳熙一笑,“打扰了。”   这兄弟二人人高腿长,大步一跨,宋梅尧几乎要小跑才能赶上。   膳厅本是小花厅,装十来个人本是宽宽敞敞的,可是欧阳家的兄弟倆一进来,顿时就有点逼仄了。   欧阳昱一副端庄守礼还有点微微的羞涩的样子给兄长引见众人,“这是我长兄欧阳熙;大哥,这位是……”   屋中顿时一片客气的问候。   宋梅尧听着却是心中一惊,他虽然一时想不起镇守通州的那位欧阳将军的名字。可是那位在欧阳家排行老二,绝对不是长兄。   众人见礼完毕,欧阳熙朗声一笑,“不怕各位笑话,我是昨夜刚到归州,今天一早就被人催着,所以也没来得及下个帖子,就直接登门了,还请各位莫怪。”   宋老太爷笑呵呵,“两位欧阳将军光临,请都请不到,寒舍蓬荜生辉,将军何谈笑话二字?”   欧阳熙一边笑着跟宋老太爷寒暄了两句,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席间众人。因为是家宴,宋家老少都出席了。偏院里,谢氏夫妇,童昊,陆家父女,连李霮都被喊来了。可是这老的小的一大群人,欧阳熙愣是第一眼就落在了陆湛身上,原因无他,这位长得实在是太打眼。   而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两个少女身上。   陆琅琅跟宋鸢娘坐在一起。可是即便是欧阳昱方才没有介绍两位小娘子,他也一眼就猜出了谁是陆琅琅。宋鸢娘眉眼间一团孩子气,懵懵懂懂,肯定是压不住自家小弟那个鬼见愁的性子,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端坐在那里,漂亮稳重又机灵讨喜的另外一位了。   这第一眼的印象就很好。欧阳熙心中暗自点头,怪不得老七着急上火的折腾,生怕抢不到手。   原来欧阳昱写回家中的书信,只b说在归州相中了一位姑娘,请二老首肯,让镇守通州的老二代为提亲。   二老接到家书,是又惊又喜。欧阳昱那性子,自己家人是知道底细的。虽说卖相不错,当年没从军之前,东海那一片哭着喊着要嫁他的小娘子为数确实不少。可是这些年了,当年那些喊着要嫁他的小娘子们孩子都满地跑了,欧阳昱还是没遇到一个合适的。   两口子过日子,哪里有不露馅儿的。就他那人憎鬼嫌的鬼见愁的性子,若小两口性情不投,岂不是成了一对怨偶。按老七那左性,还不知道要把日子过成了什么样。   欧阳家二老思来想去,还是写了回信,答应了这桩亲事。可是家书送出去了,欧阳鸿义心中还是不踏实,老大欧阳熙本就是东海的守将,他直接让欧阳熙过来一趟,看看这位小娘子。若是人家无心做这门亲事,便让老七死了这条心。   欧阳熙快马加鞭,连赶了数日,半夜才到了归州。还在衙门忙碌的老七一看见他的表情,那简直像吞了欢喜团子,笑得合不拢嘴。一早上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磨着他前来提亲。   欧阳熙拿这个比长子还小的弟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让我去提亲,总得跟我说说这姑娘是何方人士,家中情况如何,品行如何。”   “她姓陆,她爹叫陆湛,她叫陆琅琅。如今暂居在宋行军府中。”   欧阳熙等了半天,依然没等到下文,“没了?”   “没了。”欧阳昱陪笑。   “你小子。”欧阳熙把手中的茶碗放下,也不着急,“若是没想好怎么回话,我就再去歇会,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别,老大。”欧阳昱一把拖住他,“她家就她跟她爹两人,家世简单。因缘巧合,救了当年的谢阁老,认了谢阁老做了义祖,这次是随着谢阁老来归州府探亲,我才遇上的。”   “怎么这里面还有谢阁老的事?”欧阳熙一肚子的疑问。   “老大,等人进了我们家门,你想怎么问就怎么问,现在赶紧帮我提亲,不然她爹又走了,我哭都没地方哭去。”   欧阳熙只能硬着头皮上门。这上人家门提亲,连个帖子都没下,虽说武将没有文官那么讲究,可是欧阳熙已经做好了被人家损两句的准备。   不过貌似此刻的场面很友善嘛,欧阳熙不好朝陆琅琅笑,只好热情地朝陆湛招呼,“陆先生。”   陆湛比他想象中的更友善,“欧阳将军。”   他这展颜一笑,连宋夫人都没忍住,偷偷地多看了两眼。心中更加遗憾了。可惜了这么好的媳妇,可惜了这么俊俏的亲家翁。 第60章 提亲 - 2   这一顿饭,气氛特别的好。   可惜了欧阳昱那厚厚一叠的《攻倒泰山秘诀》,竟然毫无用武之地。开席没多久,就有兵部的人有急事找。欧阳昱就是一肚子的好剧本,不好意思当着未来泰山的面,表现得太过不务正业、色令智昏,只好遗憾地先行一步。把一切希望都放在了自家老大哥的身上。   欧阳熙果然没辜负他的期望,在酒过三巡之后,很诚恳地向陆湛提出了求亲的事。   陆湛偏头看了看自家闺女,陆琅琅回了他一个“您随意,您高兴就好”的诚恳笑容,陆湛心领神会,朝着欧阳熙灿然一笑,“孩子害羞,我们一会书房细谈。”   欧阳熙一拍大腿,“就是,就是,你看我这个粗人。”   一旁被陆湛美色所迷的宋鸾娘猛的回过神来,在陆琅琅那坦然的表情上逡巡了半晌,也没找到一点点害羞的痕迹。心道有陆伯伯的美色当前,果然每个人的眼神都醉得厉害。   陆琅琅虽然没有任何害羞的意思,但是毕竟是关于自己的亲事,有她在场,谈起来总得照顾到她的“不好意思”。于是她吃饱了,就找个借口,带着宋鸢娘溜之大吉。欧阳熙一看她这么贴心的让众人说话,也就不去什么书房了,直接跟陆湛在花厅中有说有笑地“细谈”了起来。   一顿大酒,一直喝到了傍晚,欧阳熙出宋家门的时候,脚下都打着飘,幸好有顾淮安扶着,才平安地回到了军部大院。   欧阳昱一见亲哥入了府,忙将手中的琐事丢给了顾淮安,“大哥,怎么样?”   欧阳熙两手一拍,大喝一声,“好。”   欧阳昱的笑容顿时就压不住了,然后紧接着就听他大哥继续道,“你那岳父,真是好……好样的。”   怎么就一顿酒,就快把他大哥喝弯了的架势呢,欧阳昱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大哥啊,说正事啊~”   欧阳熙挑眉,“正事啊。你小子运气不错,琅琅有个这么出色的爹,居然还能看得中你,也不知道是我们欧阳家哪座祖坟,青烟冒得大了,糊了她的眼睛。”   欧阳昱闻言,根本没功夫计较他哥埋汰他,心中那个快活,犹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压抑不住的狂喜,不由得哈哈大笑,凭空翻了两个跟头。   欧阳熙瘫坐在椅子上,双眼惺忪,却仍有一丝深思,“你小子也真是好运道,琅琅不错,可她爹更不简单。怎么这么个人,却一直默默无闻呢?”   欧阳昱不怎么介意,“我们家又不是那些势利人家,我又不指望着靠泰山大人富贵,默默无闻总好过整日想要出人头地的。再说了,你要是想知道,我哪天问问琅琅就是了。”   欧阳熙毫不给面子的嗤笑了一声,心想你要是真的已经摆平了那个小娘子,还会被人家一句“于礼不合”甩回来,劳累我大老远从东海赶到归州来。欧阳熙慢慢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内室走去。   “哎,大哥,你说完了再走啊,什么时候下聘,什么时候过门啊?”欧阳昱拖着他。   欧阳昱抬臂一甩,“别耽误我放水,拼了一下午的酒,你泰山没点头,我连茅厕都不敢去,生怕前功尽弃。赶紧一边去。”   欧阳昱只好陪笑。   不一会儿,欧阳熙方便完出来了。欧阳昱乖觉地给他沏了茶,老老实实地一边坐着,眼巴巴的等他的话。   这小子,从他亲娘肚子里落地,就没这么乖过。欧阳熙心中感慨,不过他确实疲累了,便长话短说,“你那老泰山,人长得好看,脾气也好。我开口提亲,他问了问谢阁老和那位童先生,两人都点了头,他也就应了。只不过不同意琅琅这么早过门,说是等满了十七岁再过门。”   “十七?”欧阳昱哀嚎,“大哥,她今年才十五,我岂不是还要再等上两年?”   欧阳熙冲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我只是来帮你提亲的,如今也算是功德圆满。怎么,还不感谢我?其实要我说,十七都稍微有点早,十八之后,二十最好。”   “别,大哥,十七就十七。刚刚好,再好不过了。”欧阳昱可不敢这会儿跟他大哥嘴贱,要不然他大哥呵呵两声,真的再往后拖两年,也不是做不出来。   不过到底是点头了啊!欧阳昱笑得合不拢嘴。看得欧阳熙心中好生不爽,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   “哦,对了。你明日便随我上门,把定亲的礼数都办了。你的泰山大人准备近几日就带着谢老和琅琅离开归州,返回家乡。”   “什么?他们这么快就要离开归州?”欧阳昱愣住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陆家就这么一个闺女,难不成还随你上战场不成?”   “这样也可以的。”欧阳昱很实诚,心想陆琅琅又不是没干过。   “谁要敢当我面这么说,我有闺女嫁不出去也不嫁他。”欧阳熙哼哼,拿鼻孔藐视老幺。   欧阳昱一副敢怒不敢言。   看着欧阳昱脸上的得意劲儿不见了,欧阳熙暗笑,“你自己准备着吧,我先去歇一歇。明日去给你正式过礼。你家泰山大人说了,非常时期,一切从简,那些花花样子通通免了,他们即将长途跋涉,不便携带,把文书准备好就行。其余的,以后再补就是了。”老实说,陆湛通情达理到简直让欧阳熙觉得不好意思。人家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肯在大军出发前点头允婚,而且还不要聘礼。要不是谢老在场,欧阳熙简直怀疑自家是遇上了仙人跳。   欧阳熙摇头晃脑地感慨着老幺的狗屎运道,走入了内室,一头栽倒在床榻上,不到片刻便呼呼大睡了过去。只余欧阳昱一个人坐在外面,一会高兴,一会难舍,难得的一副忐忑青年的模样。   再说宋府,陆湛喝得面若桃花,歪在榻上,一双长腿有些无处安置,只好微曲着搭在榻尾,笑看着闺女给他端醒酒汤,“没事,我没喝多,谈你的亲事呢,我哪里敢多喝。”   陆琅琅也看出他高兴了,却故意装委屈哄他,“爹爹,你这么轻易就点头了,是不是嫌我烦,不要我了?”   陆湛呵呵笑,伸手去刮她的鼻子,“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有它的道理。难得遇到一个不错的,你又喜欢,就嫁了吧!”   “你就不担心我所托非人?遇到个忘恩负义、喜新厌旧的人,以后过得不好。”   陆湛呵呵一笑,“不合适的话,再找一个就是了。什么大不了的。我家闺女又不指望姑爷养,不需要看人脸色吃饭。”他的眉目间仍然是风情万种的一片温和,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其实我倒觉得那个姓顾的青年不错。秉性敦厚,一看就是会照顾人的。你要是喜欢,换一个也来得及。”陆湛半真半假地逗着女儿。   陆琅琅摇头,“他太板正了,不好玩。我就是个没规矩的,不喜欢太规矩的。能教出这样一个规矩人的父母,未必我能跟人家合得来。就不去给人家添堵了。”   陆湛眼神犹如幽深湖水,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顶。有些心酸,有些欣慰,琅琅到底是长大了。口中说着自己没规矩,可是只有知道了什么是规矩,才明了什么是没规矩。可见谢老夫妇这两人在她身上是花了心血的,有了长进,却又没有折损了天性。不像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过来,到了如今,也不过是只修炼了一副皮囊,内里还是个没规矩的。   “只要你高兴就好。”陆湛认真地道。   陆琅琅两眼笑成弯月,伏在陆湛的榻边,欣赏着亲爹难得一见的绝世美颜。   陆湛微微一笑,将头枕在大迎枕上,醉眼朦胧地看着女儿娇俏的脸,不知不觉地也睡着了 第61章 提亲 - 3   次日一早,酣睡了一整夜的欧阳熙愣被窗外一通凄厉的呱呱乱叫给吵醒了。他披衣起床,推窗一看,欧阳昱正站在院中的井边,一手抓了一只大雁的翅膀,一手正拿着水瓢往那雁身上泼水。另一只灰不噜突的雁儿正张着翅膀满院子的扑腾,只可惜爪子上被坠了大石,死活飞不起来。   那两只雁儿身上一片泥泞,而欧阳昱自己也是一身的泥水,没好到哪里去。   “哪里来的雁?而且还是活的。倒是个稀罕物。”欧阳熙奇道。   欧阳昱回头露齿一笑,一口白牙,在晨光下闪闪发光,“我昨夜去城外的水泡子里抓的。”   欧阳老大啧啧两声,“小七终于像个大人了,知道哥哥辛苦,给哥哥弄两只雁补补。”   欧阳昱冲他哥翻了个白眼,继续给手里的那只大雁洗澡,只是那只雁拼死婉拒他的美意,坚决不从。   欧阳熙实在看不下去那一人两雁的蠢样,“你这一早上,干嘛跟两只大雁过不去。反正一会儿也要拔毛下锅,干嘛多费那功夫?”   听见了欧阳熙的声音,燕回端来了洗脸水,“大爷,洗个脸。七爷说那是要送去宋府提亲用的。所以要洗刷漂亮了。”   “喊个人给它洗洗不就完了嘛?至于这样嘛?”欧阳熙朝门外又看了一眼。欧阳昱已经把那只雁翻成了肚子朝天,正在给它洗腹部的污垢。那雁儿两只脚蹼不停地扑腾,仿佛落在恶霸手里的俏姑娘在拼死捍卫自己的贞节。   “蠢样儿。”欧阳熙笑骂了一声。   燕回笑,在一旁低声道,“乍养小猪筛细粮,我们七爷,这是上心着呢。昨夜蹲了半宿的水泡子,就为了抓这两只雁儿。什么都亲力亲为,不让我们碰呢。”   欧阳熙把热乎乎地毛巾捂在脸上,发出了一声含糊的低笑。上心总比不上心好,这小子跟一匹脱缰野马似的,爹娘虽然一直放手让他在外面闯荡,但到底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他。如今他心中有了牵挂,以后行事自然会自己小心。   待欧阳熙用完早膳,欧阳昱终于把那两只雁祖宗给洗刷干净了,用竹笼装了起来,吊在院里,生怕又沾染了灰尘。然后从井里拎了两桶水,就要往自己身上浇。   欧阳熙忙喊住他,“井水这么凉,你也不怕冻出病来。而且,今日去提亲,你好歹也得把自己收拾得比那两只雁干净吧。”   燕回忙给他拎了两桶热水,欧阳昱回屋里将自己洗干净了,拿着小刀把自己脸上刚冒出的青黑胡茬子细细地刮了个干净,然后换了一身袍服出来。又是一个玉树临风、英武俊俏的年轻将军。   欧阳熙正在翻看他的礼单,“你这采纳、问名、纳吉,今日并作一起,的确是委屈了人家姑娘,光有大雁和茶食,也太简单了些。你怎么带兵了这些年,也没积攒些家当下来。”   欧阳昱朝他哥两手一摊,“手下几万人要吃饭呢,朝廷粮饷老是跟不上,我这楞是被吃穷了的。”然后他压低了声音,“等我把陇西打下来,到时一定好好的准备聘礼。”   欧阳熙领兵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军中的做派的。如今朝廷不作为,将领要想带兵,只能自己想办法。但即便这样,欧阳熙还是提醒了一句,“不要过分。”   欧阳昱一拍他哥的肩膀,“放心,保证人人喊好。”   欧阳熙低笑了一声,如果人人喊好,那么他能下手的对象也就只剩些贪官污吏。没瞧着田裕连着攻下了好几州,跳脚肉疼的只有京中皇子,连京中不少官员都暗自拍手称快么。他递给了欧阳昱一个盒子,“我来的时候,娘亲交给我的。你还很小的时候,就给你备下了,如今终于能出手了,也了了她老人家一桩心事。”   欧阳昱接过一看,里面是一对碧绿通透的双鱼玉佩,那两条鱼儿雕得活灵活现,首尾相连,合在一起,宛若天成,分开两处,也温润喜人。他不由得嘿嘿一笑,将那盒子小心地揣在了怀中。   欧阳熙嘲笑了一声,“你还不吃点,吃完了赶紧跟我去提亲。”   欧阳昱塞了两个包子,嫌粥太烫,只灌了两杯温茶,便拉着欧阳熙去了宋府。   虽说那雁儿是欧阳昱亲手抓的,礼品也是欧阳昱亲手备下的。但是燕回他们这些亲卫难得这么热闹的机会,居然也连夜搞了不少花样出来。跟着去提亲的金甲卫也不知道连夜从哪里弄来的红衣服,虽然说颜色深深浅浅的,不过十分热闹,抬礼盒的抬礼盒,拎雁笼子的拎雁笼,还有那些空手的,光是那炮竹就放了一路,引得城中无数的人围观。   因为他们这事太突然,这些人一看欧阳昱朝着宋府去,不少人都揣测是去向宋鸢娘提亲。后来直到聘书在衙门里备案,归州府的大人物们才知道欧阳昱要娶的是宋家的远方表姑娘,可是那会,陆琅琅已经早就离了归州了,那些人连陆琅琅是个扁的圆的都不知道,后来闹出了不少的笑话来。   再说宋府,欧阳熙和欧阳昱上门提亲,陆湛便端坐了堂上,十分客气地收下了聘书、礼单、还有欧阳昱的庚帖。其实要是讲究的人家,光着三样东西,少不得要媒人来回跑上个好几个月,他们两家倒好,一顿大酒把步骤生生提前了好几个月。   陆湛也把陆琅琅的庚帖交给了欧阳熙,“这是琅琅的生辰帖子,我也没想到这么快,恐有疏漏。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们遣人来登州蓬莱陆家庄说一声。”   欧阳熙将登州蓬莱陆家庄这个地名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可一抬眼,瞧着欧阳昱仿佛也干着一样的事,这小子,聘书都下了,连老泰山家门朝哪里都不知道。欧阳熙不想理他,只管跟陆湛说话,“蓬莱离东海倒也不是太远,若是快马,怕是三日也就到了。”   “从海上走更近,若是大船,也不过一日的光景。”陆湛顺口接了一句。   欧阳熙并没将这话放在心上,“老七不日就要发兵陇西,不知先生要带着琅琅去哪里,要是回家的话,我正好送各位回去。”   陆湛摇头,“将军军务繁忙,不用分心我们。我们不过几个人,两三辆马车,慢慢回去就是了。而且童翁还有些事情,要往南边去些日子,恐怕要到夏末才能回转。”   欧阳熙不好再客气,他是请假出来的,虽说东海无战事,但是当今这天下,真的不好说。他作为东海守将,也不好在外太久。“也好,一会我写个帖子,你们行走在外,若是遇上事情,尽管拿我的帖子去当地的军部找人帮忙。看在欧阳家的薄面上,必有朋友会帮忙。”   陆湛自然称好。   两人有说有笑,厅里和乐融融,一团喜气。只有欧阳昱,高兴又遗憾,今日到现在也未见到陆琅琅,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是不是跟他一样高兴。   人就是这样贪心不足,两天前还忧心陆琅琅对他“始乱终弃”,如今聘书都下了,又忧心陆琅琅不是跟他一样的欢喜。   场面话都轮着说了好两遍了,欧阳熙跟陆湛两人都暗自觉得这么着不行,那就继续喝酒吧。   男人喝酒,自然不能把刚定亲的小娘子喊出来,于是一直等到这顿酒从中午一直喝到天黑结束,欧阳昱都没能见到陆琅琅。   惆怅得欧阳昱抓心挠肺的睡不着,晚上爬上了房顶上待着,伸长了脖子,希望陆琅琅能跟他心有灵犀,也是半夜睡不着,跑来见他一面。   他这几日,白天忙着军马粮饷,分析战情动向,晚上还去蹲水泡子抓大雁,亢奋的劲头过了,无边的疲累泛了上来。他索性躺屋顶上一趟,信手拔了一根长在了瓦檐缝里的蒿子,抽出那嫩芯,叼在嘴里慢慢嚼。   月色空明,横空隐隐,说不出的惆怅寂寞。恍惚间,有个影子落在了他的脸上。欧阳昱惊喜,“你来了。”   陆琅琅莹白的小脸在月色下粉颊生辉,一双眸子含羞带喜,跟往日的淘气大为不同,望着他只笑不说话。   欧阳昱心中高兴,“我们今日定亲了,你高兴吗?”   陆琅琅两眼笑成了一对弯月,突然凑了过来,在他额头轻轻地亲了一下。   欧阳昱美得心花怒放,伸手就去拉她入怀……   可身下陡然一空,整个人翻滚了下去……   欧阳熙被屋顶上噼里啪啦的瓦碎的声音给惊醒了,“什么人?”哪来的毛贼敢在这里撒野?   窗外有个影子一闪而过。欧阳熙一惊,就跳了起来,开门冲了出去。   谁知,老大个黑影,一手挂在屋檐边上,整个人吊在半空,晃晃悠悠的,像只大守宫。   欧阳熙定睛一看,“老么,你不睡觉?”他疑惑地看了看屋顶,又看了看欧阳昱,“闹春哪?”   欧阳昱自己也吓了个半死,第一个念头是茫然四顾,陆琅琅跑哪去了?再晃晃脑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不过是春梦一场,他那梦里的动静闹得太大,整个人从屋顶上滚了下来。   他哀叹了一声,松手跳了下来。   欧阳熙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这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该不会是等着你媳妇儿过来看你吧?”   欧阳昱哀怨地看了他哥一眼。   欧阳熙一看他居然默认了,忍不住乐了,逗他,“她不来,你就去看她呗。”   欧阳昱瞪了他大哥一眼,“有童翁和她爹守着呢,你觉得我闯得进去吗?”   “所以你就在屋顶上等着她来?”欧阳熙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定亲定成了缺心眼了吧?我这个大伯在这里呢,哪家姑娘好意思还没过门,就先过来闯空门?”   欧阳昱难得赌气,“那你还是早点儿走吧!”   欧阳熙啧啧两声,“用得着我的时候喊大哥,用不着的时候喊老大。这才刚定亲,就要撵我走。你这小没良心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欧阳昱垂头丧气地转回屋里,蹬了鞋,就往临窗的塌上一躺。   欧阳熙看了一场好戏,决定回去东海,一定要给爹娘好好学上一遍,“你别忘了,后日我跟陆家一同启程,你有空便送送,没空的话,我便代你送了。”   欧阳昱哀嚎了一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陆湛脾气软和,但是做事却很干脆,说走就走,他来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行囊,自然也不需要多收拾。而谢晗他们也都早有准备,一些零散的东西和浆洗的衣服,也不过一日时间就都收拾好了。   陆琅琅的确是想溜出去看看欧阳昱的,但是一想到欧阳熙也在,就有点不好意思。所以难得乖巧的在宋府待了一日,跟宋鸢娘和赶回来的宋鸾娘好好地道了别。   宋鸢娘嚎啕大哭,搂着陆琅琅的脖子不松手。还是陆琅琅说等秋后完事了,回登州时,还绕路到归州来看她,这才肯罢休。   临行这日,天气晴朗,偶有浮云飘过。天气已经暖和,很适合赶路的日子。   陆湛跟陆琅琅骑着马,谢晗夫妇和童翁一行人还是两辆马车,只不过李霮也带着王楼也置办了一辆马车,跟他们一同南下。另外还有欧阳熙和他的亲兵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出了城门。   欧阳昱将他们送出城外三十多里,终于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欧阳熙诚恳地向他们一一道别,带着亲兵们,扬鞭而去。   欧阳昱纵然有千言万语,当着这么多人,也无法倾诉。他只能将那块双鱼玉佩递了一半给陆琅琅,“一切小心,记得给我来信。”   陆琅琅笑靨如花,点点头,将那玉佩小心挂在了腰间,“你也多保重。”   语罢跳上了枣红马的马背,跟在了马车的后面,马蹄轻快,向南而去。   欧阳昱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陆琅琅!”   陆琅琅回头嫣然一笑,轻快地应了一声,“哎。”   “陆琅琅。”欧阳昱提高了声音,只恨不能将满腔翻腾的情绪都嘶吼出来。   “哎。”陆琅琅冲他挥了挥手。   “陆琅琅……”欧阳昱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最后那一声,终究悄悄地不舍地寄托在了风里。 第三卷 兴州卷 第62章 美人 - 1   转眼经年,已是泰元四十八年的春天。   缠绵病榻的皇帝陛下仍然在缠绵病榻,丧服备下了一回又一回仍然还没用上的满朝文武一头雾水,耳中总是幻听着皇宫的丧钟,恨不能每个时辰都去确认一回。   梁王之乱还未平定,但朝廷之中多数人已经有了喝茶看戏的心思,原因无它,年轻骁勇的将军欧阳昱数日前攻下了梁王的老巢,陇西郡的兴州,逼得梁王如丧家之犬,丢了地盘,四处逃窜。   如今各处州城依旧战事四起,但是对于京城的人来说,他们更关心的是欧阳昱何时班师回朝,这位数年之间连升三级,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从二品的镇国大将军欧阳昱到底会站在哪位皇子的身后,又或者是否会站在皇太孙的身后。   因此,欧阳昱如今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京城各方人士的心。   远在兴州的欧阳昱懒得去理会那些各方的眼线,此时的他正带着顾淮安和李霮正准备去赴宴。   去年秋天,李霮被谢晗送到了他的身边。谢晗在来信中说,此次南行,发现南边气候适宜,并不像书中说的毒虫蛇蚁为害,反而四季鲜花常开不败,蔬果常熟,是个极适宜养老的地方。他年纪已大,不想再多奔波,就跟谢老夫人留在了南边,有事可来信来人相询。陆琅琅跟童昊还在忙着南曙宫的事情,恐怕还需要数月才能消停。李霮随他们一路南行,增长见闻,只是他到底不是武人,留在南方也帮不上忙,便让他投奔欧阳昱,让欧阳昱收在身边,做个笔案文书即可。   欧阳昱当时战事正紧,恨不能多来两个十八般武艺的,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天真书生实在是有点看不上。就把他丢给了顾淮安。顾淮安性子温和,处事周全,便真的让人好好教他。李霮很聪明,跟着陆琅琅他们一路南下,吃了不少的苦头,也长了很多见识,心性坚韧了许多,虚心好学,两个月之后,成了顾淮安不可缺的帮手。   欧阳昱一见是个人才,有些需要跟文官打交道的场合,便也带着他。毕竟跟那些一句空无一物的场面话都能换个几十种说法的文官打交道,欧阳昱还是很舌头疼的。有李霮和顾淮安在,他高兴便说两句,不高兴就一脸高深莫测,顾淮安和李霮怎么也能把场面圆回来。   欧阳昱腿上有伤,尚未痊愈,所以赴宴时也没骑马,三个人同坐了一辆高大的马车过去。   兴州是梁王为自己打造的龙兴之地,整个城池高大雄伟,这街道就是四辆马车并行都不局促。而梁王府邸中所用的马车更是极致奢华,足有丈宽,车中香橼美玉,宝光朦胧,照在人脸上,凭空多了几分诱惑。   哦,不对,得照在美人的脸上,在能多三分诱惑。但是照在一个满脸小毛胡子的毛头小子脸上,跟一只猴子还是没什么区别的,欧阳昱心想,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沐猴而冠。   “我说,你什么时候养成的毛病,年纪轻轻的,留什么胡子?”欧阳昱懒散地躺在车厢里,用一种灯下看美人的姿态,斜睨着李霮。   李霮对欧阳昱的态度,从敬畏崇拜、到幻灭茫然,现如今已经能很习惯地视若无睹了,“将军,这样看起来稳重一些。”   欧阳昱嗤笑一声,“稳重?你才十几岁,留了胡子,那些人也只会说你强装大人。而且你这把胡子一遮,我都快想不起来你原来是个什么样子了。”   李霮心道,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不然哪天要是不小心碰上外放的京官,岂不是自讨麻烦。“陆先生留胡子就很好看,我也想留一把那样的胡子。”   欧阳昱梗了一下,不对啊,他都被这小子给套进去了,“我家泰山大人留不留胡子,都是风流倜傥,关键是看脸,脸好看才最重要。”   李霮嘀咕,“我脸长得也不差啊。”   欧阳昱顿时无言,愣了一会,才转头跟顾淮安说道,“这小子何时变得如此善于自我夸赞了?”   顾淮安唏嘘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这不是在您身边待久了嘛,都这样。”   欧阳昱瞪他,可惜顾淮安根本不怕他,完全的视若无睹,反而转到了另一个话题,“将军,听说你好事又近了。”   “什么好事?”欧阳昱脑子里转了一圈,没发现最近有什么“好事”。   “兴州的黄季隆的长女,据说国色天香,才艺双绝,是陇西第一美人,李明卓数次求亲,美人都没点头。听说这次黄季隆肯弃暗投明,也是跟将军您约好了要成为一家人。所以才偷偷打开城门,让我们长驱直入。”   欧阳昱闻言大惊,立刻坐直腰板,“哪个王八羔子在老子背后造谣?”这要是让陆琅琅知道了,这小丫头还不得连夜赶过来把他削成人棍?话说,他都一年没见到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了,临行前还特地嘱咐她有空写信,如今春夏秋冬都轮了一遍了,那小丫头片子别说写信了,连朵花儿都没捎给他。   欧阳昱有些忧郁地仰望车顶,“这谣言要是让她知道了,你们说她会怎么样?”   李霮回想了一下陆琅琅的作风,很实诚地回答,“估计小六爷会把你装猪笼里沉了江,然后高兴的时候,再找一个。”   欧阳昱眸色一沉,杀气四溢,“再找一个,难不成你一直在排队?”   李霮骇笑,“将军,我喜欢贤良淑德的小娘子。”   欧阳昱更加不忿了,“我家琅琅哪里不贤良淑德了?”   李霮闭了嘴,他不跟这两口子说话!   顾怀安憋笑到脸都快抽筋了。   欧阳昱见李霮不接茬,有点无聊,“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她要是听到这个留言,怎么也得跑到兴州来才能砍人吧。”   顾怀安就知道他要挖坑自己作死,果然。   “淮安,那些谣言不用管,让他们继续传,留着给琅琅过来亲自收拾。”欧阳昱一拍大腿,疼得脸上一抽。   顾怀安挑眉,“你就不怕小六爷过来把你一起收拾了。”   欧阳昱下巴一抬,一副高傲冷漠的样子,“这谣言是我传的吗?不是吧!这女人是我去招惹的吗?不是吧!清者自清,你们得有慧眼。从今日开始,你俩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回头琅琅来了,你俩就是我的人证。”   李霮伸手扶额,“将军啊,仪态呀仪态!”   欧阳昱斜眼睨他,“我的仪态哪里有问题?”   李霮看了看他那一脸高深莫测的皮囊表象,再次告诫自己,不要跟这两口子说话!会堵死人的!   马车很快到了梁王府邸,这栋气势恢宏的建筑,如今已经尽是欧阳昱的守军。但是他自己除了攻进兴州的时候,进来转了一圈,这几天也没有再来过。   如今,那些对梁王倒戈相向的官员们居然把宴席设在了梁王的大殿上,这可就有点意思了。   欧阳昱一副行动不便的样子,让李霮和顾怀安一左一右地扶着他,下了马车。早有一顶四人抬轿在一旁等着了。欧阳昱神色淡淡的,也未推辞,爽快地坐了上去。   软轿行至殿门,已有小黄门尖声唱道,“镇国大将军到~”   已经在殿中等候的兴州官员纷纷从席间站起,躬身问安,“见过欧阳将军。”   抬轿的众人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径直向里走去。   欧阳昱心中冷笑,开口道,“停轿。”   抬轿的人微一迟疑,还是停下了脚步,落了软轿。   欧阳昱扶着顾怀安的手臂,站了起来,“见过各位大人,在下有伤在身,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黄季隆忙从首席处赶了过来,“欧阳将军,何必如此多礼,还请坐入轿中,让他们抬着就是。”   欧阳昱正色,“此处乃是梁王大殿,梁王虽说有悖逆之举,但圣上仍未发落,终是皇家血脉,我等岂可失礼。来,淮安,扶我过去。”   黄季隆连连夸赞,“将军为朝廷立下汗马勋劳,还如此忠心耿耿,实在是我等之楷模。”   欧阳昱朝他打量了一下,这人已经四十开外,有些微胖,方形脸,倒是一团和气,可是双眼看人,目光有些微的飘忽,很明显是心思太多的那种。   欧阳昱抱拳,“黄大人太客气了,黄大人深明大义,为兴州归顺立下大功,来日陇西拨乱反正,还要仰仗黄大人和诸位大人出力。”   黄季隆呵呵笑,伸手引路,“欧阳将军请上坐。”   “黄大人请。”欧阳昱很客气地请他先行,然后自己弃轿不用,扶着顾怀安的手臂,慢慢往前走去。   殿中众人,心中各有心思,很多人都没想到,欧阳昱立下这样的泼天功劳,居然还如此恪守礼仪,没有丝毫的得意忘形之色,还真是一点话柄都不给人留。 第63章 美人 - 2   梁王的宫殿修建的美轮美奂,在他全盛之时,有不夜宫的美名。可惜昔日红烛高照的宫殿如今已经一片昏暗,只有那前殿和相邻的一些宫室还灯火通明。   前殿里的歌舞和弦乐并不如何喧哗,却在这空寂的宫廷中传出了老远。   一些没有跟随梁王逃出的宫人,老老实实地待在了自己的房内,不管是否有睡意,都躺在自己的床上,努力地竖起耳朵听着那隐隐约约的声音,就像努力地想要看清自己飘忽不定的前程和命运。其实这些人都明白,如今能留下一条命来,还是要感激此刻坐在大殿中的那位年轻将军的,否则,在破城之日,他就是杀个血流成河,又有谁能为他们说上一句可怜。   一间偏僻而黑暗的屋子里,两名宫女在说悄悄话。   “姐姐,她们都说欧阳将军英姿飒爽、器宇轩昂,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神仙般的人物。是真的吗?”   年长的那名宫女,沉默了一会,回想起了破宫那一日的情景。   其实关于那日,几乎所有的回忆都是腥红并透着血腥气的。   梁王一边喊着侍卫拼死防守,一边带着自己的得宠妃嫔和子女偷偷从暗道离开了宫殿。那些梁王侍卫们杀红了眼,最后根本不分来人,举刀就砍。很多的太监和宫女,还没有回过神就命丧刀下。   那会儿她已经吓得都走不动路了,抱头缩在了一扇门后,可还是被打斗中的侍卫给摔了出去。那会儿她连尖叫都不会了,缩头闭眼,无法控制地跌向了刀锋。   就在最后的一刻,一股冰凉和湿腻穿过了她的后襟,她被一柄□□凌空挑了起来,避开了刀锋。而那枪尖很快就离开了她的衣襟,飞快地刺向了那名侍卫。   方才,那柄□□尖端的鲜血,尽数地抹在了她的后襟上,而这一次,这柄□□穿透了那名侍卫的胸口,银白的尖刃再次变得鲜红。   那惊心动魄的瞬间,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那么清晰。包括那柄□□的主人,欧阳将军。在耀眼的春日之下,在腥红的鲜血之上,他坚毅而锐利的眉眼,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但是,当她脱口而出,“我知道王爷往哪里走了,我带您过去。”   欧阳昱却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高兴地跟随着她的脚步。只是随手指派了一队士兵跟着她前去查看。   他仍然留在原地,手握着那柄□□,冷静地注视着那诺大的宫廷,不时出手,冷酷地收割着性命。   “是的,像神仙一样好看……”年长的宫女喃喃道。也像神明那么无情和锐利,仿佛一眼就让你所有的心思无所遁形。   “我听说好多姐姐,都想去服侍欧阳将军呢!”小宫女在床上翻了个身,用双肘微微支起身体,忍不住开口,婉转地道出了自己的小心思。   年长的宫女冷哼了一声,“王爷在的时候,她们打破头地想去伺候王爷;世子在的时候,她们打破头了想去伺候世子;世子不在了,她们有抢着去伺候各位公子;如今全都不在了,又抢着去伺候将军。哼哼,没听说黄家的那位不是已经放出话来了,说将军有意向黄大人求亲!”   “啊~她呀!”小宫女有些丧气。黄茵玉一直有陇西第一美人之称,李明卓还在陇西之时,数次表示过要迎娶她做世子妃,却被黄茵玉设了三道考核,说是要成就一番佳话。可惜,李明卓刚过了两关就失踪了。没有人敢去捡这个大便宜,黄茵玉站在自己搭得高台上下不来,硬是蹉跎了三年,也没嫁出去,如今倒是借这个机会下台了。   “那么将军会娶黄小姐吗?”小宫女悻悻地问。   年长宫女哼了一声,“那个女人,口蜜腹剑,心思歹毒,一肚子的阴谋诡计。不管将军娶不娶她,她都是不会吃亏。”   “这会怎么说?如果是假的,难道将军不会发作她?”小宫女很是不解。   年长宫女曾经在黄茵玉的手下吃过亏,当年她不过是个小侍女,李明卓看她娇俏鲜活,就调戏了两句,正好被黄茵玉看到了,硬是吃了不少苦头。“那个女人惯会做戏的。这次她爹打开城门,迎了将军进城,为朝廷立下大功,日后少不了要论功行赏的。此时传出这样的谣言,将军年轻,少不得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人,若是看上了,她自然可以顺水推舟嫁给将军;若是将军看不上她,她也可以装无辜,谁有证据说这个谣言就是她传的?有她爹这么大的功劳在,将军又是个男子,还好意思跟她计较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不成。但是此时一传,就算将军对她无意,也算了解了她的困境。日后随着她爹水涨船高,当然是不愁嫁的。”   小宫女有些愤恨,“原来是这样的。亏是宫里还有不少人夸她呢!说她坚贞守节什么的。其实世子当年对她真的很好啊。”好得让兴州的小娘子们都眼热的不行。   年长的宫女嗤笑一声,“那是因为骑虎难下,如今你瞧着,但凡将军给她点好脸色,只怕她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小宫女瘪瘪嘴,忍不住一声叹息。   年长宫女心一软,还是说了一句,“你别动歪心思,如今王爷和各位娘子们都逃了,这么大一座宫殿,也没什么主人了,我们这些人,多数会被放回家,或者发排到各个府上。这个档口,越是安分守己,越能顺顺当当的过去。要是落了别人的眼,我不是吓你,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宫女一脑子的美梦被泼了好大一盆凉水,忍不住千回百转地又长长地哀叹了一声。   屋顶上的瓦片突然的咔嚓一声,那是被人踩破的声音。一名小宫人正要惊叫出声,却被年长宫女死死地捂住了嘴巴。两人抖得如同鹌鹑一般,用被子盖住脑袋,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这一路摸进来,是个宫女讲悄悄话的,主题都是欧阳昱。蹲在屋顶上的陆琅琅心中默念着,不生气,不生气,撩得这偌大个兴州春心荡漾,并不是那个混蛋的错。但还是气息不稳,咯噔,又踩碎了一片屋瓦。   “小六爷,怎么了?”一旁有人低声问她。   “没事。”陆琅琅收拾好心思,“我们走。”   十数位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跟在陆琅琅的身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宫墙之中。其中有一个人是领路的,很快将众人领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宫室。那宫室空无一人,似乎本来就没有人居住。   “就是这里。”领路的压低声音。   陆琅琅留了两个人在外面守着,其余的人都跟了进去。领路的人打开了墙上的一处机关,“当时我乘着梁王府动工的时候,就在这里修了一处暗道,直通梁王宝库。但是梁王宝库守卫森严,我不敢弄出动静。所以一直没有出手。如今这里恐怕还没被朝廷兵马发现,正好给我们机会进去找那九转碧玺盘。”   陆琅琅点点头,示意他快一些,别这么多废话。   去年童昊从欧阳昱那里取回了那枚指环,便开始部署了整顿南曙宫的计划。后来陆家父女跟着他南下,着实让童昊如虎添翼。可是在去年冬天,童昊一时大意,中了暗算,治疗了许久,仍未痊愈。最后有个江湖郎中,说传说中的九转碧玺,可以根除童昊所中之毒。只是那玩意儿很久之前,就被人当做宝贝送给了梁王。   于是陆琅琅就带着一帮南曙宫的人,就赶来了兴州。她出发前还听说战事胶着,谁知等赶到兴州,欧阳昱已经打进了兴州城。陆琅琅倒是想要不要跟欧阳昱直接开口,让他帮忙找九转碧玺。可后来又一想,凡事必有痕迹,省得落到了有心人的眼里,回头再给欧阳昱填麻烦,而且如今正是混乱的时候,还不如自己人走一趟,神不知鬼不觉的,东西也就到手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在深宫静夜里,到处是被某人撩动的芳心,也让她非常的堵心。陆琅琅忍不住翻了两个白眼。   一旁南曙宫的小跟班们忙问,“小六爷,怎么了?”   “没事,赶紧干活。”   很快,暗道里的一片青石垒起的墙壁便被拆开了。一行人鱼贯而入,不多一会,“小六爷,找到了。”   陆琅琅心中颇觉蹊跷,这么大个宝库,虽说已经被梁王带走了不少东西,但是这九转碧玺盘怎么这么容易就找到了。等她走过去一看,忍不住心里将那个江湖郎中骂了个狗血喷头。眼前这东西,倒是跟那江湖郎中手绘的图稿丝毫不差。但是她原来以为只是一个小碗的九转碧玺盘,实际上居然跟一口大锅差不多大,莫说炖药了,里面就是养鱼都没问题。 第64章 美人- 3   “这么大?”有人惊讶出声,“我还以为就是巴掌大个碗呢。”   很明显不止一个人跟陆琅琅想的一样。   陆琅琅没好气的走上前,伸手一拎,倒没有她想想中的那么重。“你们几个,把这个东西背上,赶紧赶回去,把东西交到那个江湖郎中手里。另外,等老宫主的毒解了之后,……”她在一个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人忍不住想笑,“这,不太好吧……”   陆琅琅斜眼看过去,那人立刻正色,“您放心,我一定做到。”   那人把九转碧玺盘仔细包好,背在后背,“小六爷,我们先走。”   陆琅琅:“路上小心。”   “放心,城外还有不少兄弟接应呢。不会有事儿的。”   几个人冲着陆琅琅一抱拳,“小六爷,我们先行一步。”   “去吧。”陆琅琅挥挥手。等那些人走后,她背着手在宝库中转了一圈,问那个领路的人,“你在这宫中,还挖了其他的暗道没有?”   ……   此时,梁王大殿中的宴会已经到了快要尾声的时候。黄季隆脸上的笑脸实在是有点撑不下去。心中暗骂,这个欧阳昱,比狐狸还狡猾。软的硬的都不吃,甚至连场面话都不怎么说,只让他身边的那两个小子出来搪塞他们。   那个留着胡子的,还有些腼腆,另外那一个,虽说是笑脸相迎,却是一句实在话都没有。   好不容易,待欧阳昱站了起来,扶着侍卫出去更衣。黄季隆朝旁边一个侍者使了个眼色,那侍者心领神会,悄悄地退了下去。   待欧阳昱从更衣的兰室中出来,正准备往大殿的方向过去,正好有几个人从一处拐角出来,行在他的前面。   最前面的是一个卑躬屈膝的宫女,手里拎着一盏灯笼,侧身照着地面,“黄娘子,您小心些。这里太黑了,您小心脚下。”   她后面的那名女子轻声道,“香兰,你别光顾着我,你自己也小心些。”   那宫女嗯了一声,“娘子,为何这么晚了还进宫?以前可是请您,您都不来的。”   黄娘子轻笑一声,犹如夜莺轻啼,说不出悦耳动听,还有一种让人显而易见的轻快,“今非昔比,如今他们都不在了,我也就不怕了。如今有欧阳将军坐镇呢,所以我才敢出来走走。”   那宫女叹了一声,“这些年,您也真是不容易。”   黄娘子仰头望月,身上的披风在月华下反射出微微银光,整个人美得如同月宫仙子,不可方物。只听她道,“没事了,如今可不是苦尽甘来。对了,不知宴会什么时候结束,父亲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我都好几日没看到他了。不知道一会儿他看见我来给他送衣服,会不会惊喜。嘻嘻……”   那笑声,像银铃一般漾开。欧阳昱身侧的金甲卫们都忍不住竖起耳朵细听。   欧阳昱却停下了脚步,纹丝不动。看着那几个女子慢慢行走的身影,脸上的神色没有半丝波动。   他左侧的一个金甲卫低声笑道,“将军,美人都追到这里来了,还不上去说两句?”   欧阳昱眼睑耷拉着,微微斜了他一样,“谁家美人?你见过。”   他身后还真有个新入的金甲卫忍不住搭话,“将军,黄娘子,应该就是黄大人的女儿吧。你瞧那身姿,还有声音,肯定传闻不假,妥妥的美人。”   欧阳昱呵了一声,“然后呢?”   后面的那个金甲卫大着胆子道,“如此艳福,笑纳了呗。”   一圈的金甲卫们,纷纷用一种给他上坟的眼光看着他,尤其是那个第一出言调侃欧阳昱的老滑头,“你小子什么眼神?”   欧阳昱陡然笑了,笑得那个新入的金甲卫毛骨悚然,他家将军一想整人就这样。   果然,欧阳昱问他,“你还没成亲吧?”   “没有。”   “家中没有姐妹吧?”   “我家兄弟四个。”   “难怪。”欧阳昱笑容一收,对调侃他的那个金甲卫道,“回头给他把眼光正正,这都什么眼神。”   那个老滑头忍住笑,“还是老招?”   欧阳昱:“招数不在新旧,管用就行。”   旁边有几个连忙踊跃道,“将军,我眼光也瘸,也需要医疗。”   欧阳昱冷笑,“你们都是我的老人了,不用别人动手了,将军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恩典,亲自给你医一医。”   众人捂嘴,笑得跟抽筋了一样。   他们这都说了好一阵子小话,前面那几个女子还慢慢的走着,并没有走出去太远。   欧阳昱哎吆了一声,“我肚子疼,再回去蹲一会儿。”   众人纷纷鄙视他,这招你都想的出来。可是没有人拦他,老滑头还小心仔细地把他又扶了进去。   这宫中的茅厕虽然实际功能是一样的,可是除了最里面那一块地方,外面雕梁画栋,茶几软榻,芝兰玉草,一样都不缺。   那里伺候的小太监看见他们一行人有转了回来,惊得脸都变色了,“将军,这是怎么了?”   那个老滑头自然不会说他家将军使的是三十六计之第三十七计-尿遁,只是唬着脸,“将军伤体未愈,方才怕失礼,强撑着行走,如今撑着伤口了,坐在这里歇一会。”   那小太监忙道,“那奴去前面禀报一声。”   老滑头两眼一瞪,噌的一声,将腰刀□□半截,“你要向何人通风报信?”   那小太监吓了个半死,“将军饶命。我只是去前面……”   老滑头懒得跟他啰嗦,“我让你去了吗?你要是敢擅离半步,就是去通风报信,我立刻就砍了你脑袋。一边呆着去。”   这边一共也没几个太监,一看这小太监的遭遇,纷纷都低头缩颈的装鹌鹑样,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地方。   欧阳昱闭目靠在一处软榻上,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反正那大殿里也没什么意思,顾淮安足以应付了。这个黄季隆,滑不溜秋,一时还真的不太好收拾……   欧阳昱好整以暇的躺在那里,大有今晚就准备睡在这里的架势了。   那几个金甲卫眉来眼去地打着眼仗,只有那个新人有点不明所以。老滑头有些恨铁不成钢,把他揪到花窗前,“从这里往外仔细瞅。”   那新人趴在上面,认认真真地眯着眼睛往外看,“哎,那黄娘子还在呢!”   老滑头就嗤笑出声,“觉得奇怪吗?”   新人摇头,“哪里奇怪?”   老滑头把拳头抵在他头顶,狠狠地转了几下,疼得那个新人哎哎叫,“你这脑子,夯土填的吧。就这脑子,怎么进的金甲卫?赶紧退回去。”   那新人立马机警起来,“别,别,别。我知道了,那黄娘子奇怪,而且很奇怪。”   老滑头也挺好奇,他怎么这么快就转过弯来了,“哪里奇怪?”   新人快哭了,他哪里知道哪里奇怪,人家小娘子给自己爹爹送衣服,被他们巧遇了,而且他们这些人还偷听了人家说话,这到底哪里有问题?他完全看不出来啊?   旁边有人压低声音凑过来,“他这是没开窍呢,回头像你一样,脑袋上也开了瓢,自然就一窍通,百窍通了。”   “去去去,哪,哪儿都有你。”老滑头脸一红,“那壶不开提哪壶。”   众人低声笑了出来,连欧阳昱都忍不住乐了。   他久久不会,顾淮安不放心,让人过来寻他。   黄茵玉一看殿中有人出来,连忙避到了一侧。   那名前来寻人的金甲卫一看他这样,便问,“将军,我还是让那软轿来抬您吧,顾校尉说了,夜宴也差不多了,您要是不方便,直接走就是了。他帮您说一声。”   欧阳昱也犯不着跟自己的那条伤腿过不去,“也好。”   不一会,顾淮安和李霮带着那些抬轿的人都赶了过来。欧阳昱也没说什么,让他们扶着,坐进了软轿里。这种内殿行走的软轿其实就是宽敞的轿椅,无遮无挡,视线极好。欧阳昱被抬地高高的,自然能看见花树后面黄茵玉那亮的像闹鬼一般的银白披风。可是他愣是手肘一曲,抵在额边,一副假寐的样子。   一行人目不斜视地穿过花园回廊,准备往大殿而去。   唱了一晚上独角戏的黄茵玉急了。外面的流言已经放出去了,可是她这边总得跟欧阳昱说上话,这戏才能往下唱啊。她都已经十九了,再有两个月就二十了,再嫁不出去,届时落在她身上的头衔,就得从陇西第一美人,变成陇西第一笑话了。   她轻轻拉过自己的贴身丫鬟,低低的耳语了数句。   那丫鬟有些害怕,可又不敢违背,只好低低的啊呀了一声。   欧阳昱连根睫毛都没动。老滑头看了他的脸色,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只当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大步往前。   黄茵玉狠狠地瞪了丫鬟一眼,伸手在她手臂上使劲一掐。   那丫鬟痛呼一声,这次声音传了老远…… 第65章 美人 - 3   这次连老滑头都不好意思装听不见了。他侧头朝欧阳昱看了看,又朝顾淮安望了望。   这出好戏,顾淮安没能看到全场,一时也拿不准欧阳昱是个什么意思,也不好莽撞做主,只好也看向欧阳昱。   欧阳昱虽然连眼睛都没睁,仿佛就知道顾淮安在等他的意思,轻轻地丢下一句话,“若有宵小行刺,你们拿下就是了。”   老滑头得了他这句话,便打了个手势,大呼小叫地扑了过去。   “抓刺客~”   “什么人,给老子赶紧滚出来~”   “大胆贼人……”   一时间喊骂什么的都有,夹杂着各种地方口音的呼喝,把大殿里面的人都惊动了,连忙派人出来张望。   黄茵玉也被吓着了,她们这几个女子,都穿成这样了,一目了然的事情,怎么可能是刺客。这欧阳昱的眼睛是怎么长的?哦,不对,到现在,他都没长开眼睛,朝她看过一眼呢。只要他看她一眼,就绝对移不开目光,黄茵玉有这样的自信。   那抬软轿的太监倒是想配合一下,停下脚步,可惜顾淮安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你们认识行刺的人?”   那几个太监顿时脚下如有神助,抬着轿子,跑得飞快。   眼见那轿子都快跑没影了,黄茵玉望着那些拔刀扑过来的金甲卫,只好豁出去,大喊一声,“欧阳将军,小女子有大事要禀报将军。”   欧阳昱这才喊了一句,“停。”   那几个抬轿的太监也不敢乱动,连把轿子转向都不敢。   欧阳昱也没回头,望了望这月色,有些遗憾地道,“如此花前月下的好时光,怎的就这么浪费了。去殿中吧,把刺客都带进来。”   这次回到殿中,欧阳昱没从软轿里起身,拱了拱手,“对不住,各位,我这一时逞强,动了腿伤,只好坐在这里跟各位说话了。”   众人忙七嘴八舌地关心询问。   欧阳昱笑笑,摆摆手,“不妨事的。倒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毛贼,居然埋伏在恭房外要行刺我?带上来。”   黄季隆急得满头大汗,跟着老滑头等人进来,“将军,将军,一场误会。”   黄茵玉被带了进来,青水碧的衣裙在银色的披风下像花瓣一般,步步生莲。她微低着头,婀娜多姿地走上前来,在殿中盈盈拜倒,“小女子见过将军。”   欧阳昱稀奇地道,“女刺客?”   这满殿的人,有不少归州的官员,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能在这场战争中活了下来并且能参加这场夜宴的,自然没有几个笨人。耳听得欧阳昱一口一个刺客,心中觉得这位少年将军着实是个妙人。   一句冲着黄家去的话都没有,就把那喧嚣尘上的谣言给破了。   黄茵玉脸上火辣辣的,只觉得那声女刺客,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的脸上,她恨得牙痒,口中却柔声秉着,“欧阳将军莫要误会,小女子乃是黄家长女黄茵玉。因心中挂念父亲,所以前来给父亲送些保暖的衣物。惊扰了将军,还请将军勿怪。”   欧阳昱一脸百思不得其解,“你来给你爹送衣服,为何要在我的恭房外徘徊?”   黄茵玉一口血气堵在了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这几年,这兴州还没有人敢给她这么难堪。她正要开口解释。   欧阳昱善解人意地开口了,“哦哦,我明白了,想必是误会一场。好了,你说你有大事要禀我,到底是何事?”   黄茵玉方才是一时情急,才孤注一掷,可如今见欧阳昱和颜悦色,心中又迟疑了起来,“小女子……”她便作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欧阳昱顿时脸上的笑容一收,“黄娘子,不要将这里当成小娘子们戏耍的地方。若是没有要事,就不要哗众取宠。以后说话之前,务必想清楚了再开口。黄大人,这次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了。但,可一不可再!将你女儿带回去好好教养。下去吧。”   他脸上一片肃然,威严顿显。黄季隆还真不好说什么,“下官,下官……”   “将军,小女子确实有大事要禀。”黄茵玉突然提高了声音。连黄季隆都被她吓了一跳,今晚的计划里可没有这一出啊?   “说。”欧阳昱惜字如金,并不想跟她多作纠缠。   黄茵玉缓缓抬头,“将军,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将军屏退左右。”   欧阳昱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黄茵玉,沉思了片刻,“黄娘子,殿后说话。然而孤男寡女,恐惹非议,黄大人和蔡大人,一起入内吧。”   黄茵玉僵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微微地抽动,想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她又不是洪水猛兽,至于防她防成这样吗?   那些太监上前,抬起了软轿,转向了后殿。   黄茵玉自己站了起来,顾淮安也想看看这个女子有什么大事,故而亲自给她引路。   倒是黄季隆,看向对面站起身来的蔡大人,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并不美妙的预感。   这个蔡赟,本就是兴州人士,曾经一度调入京城吏部做了一名主事,后来又外放至宜州,辗转了数任,才又回到兴州做官。此人一向圆滑,也善于钻营,历经梁王之乱,还能不倒,难不成,他本来就是朝廷的耳目?黄季隆心中一紧,还未来得及多想。   蔡赟已经走了过来,朝黄季隆微施一礼,“黄大人勿要忧心,还请一同入内,听听黄娘子如何说。”   黄季隆回过神来,强笑了一下,今晚处处不利,没有一事是按照预计的路数走的,只希望莫要再节外生枝了,今晚赶紧平稳过去,明日从头再来。   可惜,不但老天爷没有听到黄季隆这番祈求,连他家女儿黄茵玉都没打算按他的计划行事。   到了后殿,欧阳昱仍然坐在那软轿上,只是屏退了太监,顾淮安、李霮还有数位金甲卫都拱卫在他身侧,可是即便是他坐在那里,比众人矮了半截,那气势不怒自威,比梁王世子和众位公子不知要霸气多少。   黄茵玉心中有些遗憾,也埋怨欧阳昱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原计划中,欧阳昱应该对她惊为天人,毕竟她的花容玉貌并不是吹嘘得来的,只要是个男人,几乎都得回头看上几眼。李明卓,以及李明卓的那些兄弟们,就是妥妥的铁证。   只可惜,欧阳昱不知为何不但没有心动,反而好似对她早有提防,甚至连直视她的时候,眼神都没有任何的波动。难道是她先前散出去的那些谣言让他心生反感?又或许他并不喜欢天真无邪的那种女人,那就给他另一种!黄茵玉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款步上前,轻轻抖散自己的衣裙,缓缓跪倒在地,裙摆在瞬间划开波浪般的圆弧,美不胜收。   “将军,小女子有一件关于梁王的大秘密要禀告将军,但请将军答应小女子一个请求。”   欧阳昱乐了,“要是我不答应呢?”   黄茵玉没敢说,“你要不答应,我就带着这个秘密去死。”这个欧阳昱,迄今就没按照套路行事,万一他来一句,“还请自便”,到时她是死还是不死?   她缓缓抬起头,一双灵动的眼眸只是两个呼吸间,就蓄满了盈盈的泪水,然后夺眶而出,滑过吹弹可破的粉颊,无助地坠落在衣裙上。她俯下身体,以首叩地,“将军,小女子在兴州因姿色所累,终日被狂蜂浪蝶所扰,昔日梁王世子,对我庇护有加。我知道梁王谋逆乃是大罪,也知道此时说出跟梁王的牵扯,必会累及父母兄弟,还望将军念在我父亲对朝廷一片忠心,不要问罪于他。”   说道此处,流泪无声,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黄季隆自己都是一副忍不住被女儿给感动的样子,举起袖子,去拭了拭眼角,然后借着衣袖的掩饰,朝欧阳昱瞥了一眼。不过欧阳昱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却让他暗自心惊。   黄莹玉等了片刻,却等不到欧阳昱的半句回应,悄悄抬头一看,不光是欧阳昱一脸的似笑非笑,便是旁边的那几个金甲卫脸上都毫无怜悯之色,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这……这帮只知道舞刀弄枪的糙汉莽夫,果然胸无点墨,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黄莹玉眼见自己的美貌和泪水都毫无作用,忙将眼泪一收,“小女子一时心中苦楚,在将军面前失态,还请将军不要怪罪。”   欧阳昱不再看向她,而是看向了黄季隆,眼中有了薄怒和嘲讽,“黄大人,贵千金要是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就请将她带回去吧。我军务繁多,还请大人体谅。”当他是梁王的那些傻儿子们,见到女人就走不动道,流几滴眼泪就得变成她手中的牵线木偶?   “我,我……”黄季隆忙要开口,忽听得女儿一句话,惊得他魂飞魄散。   “我知道梁王宝库在哪里!”   黄莹玉不再一脸的羸弱,那双眼睛异常明亮,满是孤注一掷的坚决。 第66章 宝库 — 1   "梁王宝库?”   欧阳昱顿时来了兴致,“你去过梁王宝库?”   黄茵玉恭敬地回话,“将军,那宝库里,金银堆积如山,奇珍异宝多不胜数,都是梁王多年搜刮而得的。我只希望,您得到宝库后,能为世子殿下求个情。”   “茵玉……”黄季隆连忙地打断了她的话。   “无妨,大人莫慌,我很好奇黄娘子接下来要说什么。”欧阳昱微微抬手,示意她继续。   黄茵玉的目光停留在后殿的织锦地毯上,“我对世子殿下虽无情意,但是世子殿下对我却有恩义。我将这宝库献给将军,只希望将军日后若是有可能,还请留世子一命,这就是小女子所求。”   欧阳昱看着黄茵玉鸦青的发丝,上面玉簪所坠的流苏微微晃动,闪烁着纤细的微光。他突然笑了起来,“你是如何知道梁王宝库所在的?”   黄茵玉听不出他的心情如何,咬咬牙,继续道,“几年前,我生辰之日,世子曾带我入宝库中,要给我挑选一份生辰贺礼。”   “梁王世子~还真没拿你当外人啊!不知道黄娘子挑选的是何物。”不待黄茵玉开口,欧阳昱便自问自答,“想必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必定是罕见的棋谱字画之类的吧。”   黄茵玉将头压得更低,生怕脸上显出异样的神色。她是陇西第一才女,岂会去挑那些阿堵物,自然是要挑些绝世珍本。   欧阳昱的一声低笑,压在了嗓子里,却又流出了三分,把对黄茵玉的鄙薄之意表现得淋漓尽致。   黄茵玉并不笨,甚至可以说相当的聪明,欧阳昱这一晚上的表现,其实就是毫不掩饰地告诉,老子对你没兴趣,尤其不喜欢被人强加的“艳福”。   她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只好将这出“情深意重”的戏码继续演下去,双手覆于地面,前额抵在其上,“请将军成全。”   欧阳昱古怪地笑了一声,“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黄娘子与世子,不是夫妻,却胜似夫妻。这般情真意切,确实让我感动。蔡大人,你感动了没有?”   “嗯?”蔡赟陡然回神,心想你都“感动”了,难不成“铁石心肠”的戏码被分配给我了?他细细揣摩着欧阳昱的神色,发现他似乎就是随口一问,便笑着说,“李世子与黄娘子的……交情,确实让人感动,感动!”   欧阳昱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愧是混过京城的文官,尼玛,中间那个停顿,意犹未尽得厉害!   “方才是我误会黄娘子了,没想到黄娘子是这样一位知义多情、重义轻身的奇女子。黄娘子放心,日后要是有机会,我必定成全你的心意。速速请起。”欧阳昱一脸诚恳地说。   黄茵玉看着他脸上认真的神色,心中一喜,看来这剑走偏锋是对的,他果然对注重情义的女子有好感,那么她以后尽可往此处谋划,有了第一步,就不愁第二步、第三步,“谢将军。”她满脸感动之色。   只是那些金甲卫和顾淮安纷纷目带揶揄,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吧。”欧阳昱道。   黄季隆忍不住开口拦了一下,“将军,您的身体要紧,今日更深露重,还是明日再去吧。”   欧阳昱摇头,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兴州方定,还不知道有多少心思叵测之徒在一旁窥视着我们的举动。这等大事,当然刻不容缓,否则走漏风声,节外生枝,谁敢担这个责任?”   黄季隆无法阻拦,只好拍两句马屁,将场面缓和过去。   欧阳昱一声令下,便有兵士前来,高举的火把,宛如一条火蛇在这曾经的不夜宫中迅速穿行。   陆琅琅站在某座楼阁的高处,低头看着这幅“夜游”奇景,挑眉一笑,对身后那些累得满头大汗的小跟班们道,“赶紧离开,在宫外等我。”   这些人跟着她已经半年有余,也算熟知她的脾气,二话不说不说,翻身消失在了楼阁的阴影里。   欧阳昱坐在软轿里,让太监们抬着。黄茵玉却没有这样的待遇,欧阳昱只是让宫女扶着她步行。这早春的深宫里,夜风冷得刺骨,她冻得手脚发麻,却也只能在一帮兵士意味不明的注视下,在前面带路。   黄季隆也只得跟了上来,其实他心中更气的是,为何女儿不先对自己提及宝库的事情,不然他完全可以先下手,不敢说全部占为己有,但最少也可以将那些不占地方的奇珍异宝取走,以图后事。可如今在欧阳昱的眼皮子底下,他是一句抱怨都不敢说的。   黄茵玉将一行人带到一处宫室,“这里表面上是一处瓷器库房,入口处就在最中间的那个架子的背后。”   她走了进去,站在那个架子的一端,转动着木架侧面的祥云浮雕,果然,那木架缓缓移开,露出了后面幽深的通道来。   欧阳昱坐在软轿上纹丝不动,只对顾淮安道,“安排一些人同黄娘子一同进去。”   顾淮安抱拳领命,亲自带着一队人马,跟着黄茵玉进了那宝库。   带顾淮安他们一进暗道,欧阳昱又对李霮说,“元朗,请诸位大人一同上得前来。若真如黄娘子所说,其中金银如山,奇珍无数,那么大家也可一饱眼福。”   那些官员原本还不知道所谓何事,可是听李霮前去这么一说,纷纷心里就嘀咕了起来,这个欧阳昱是什么意思?当兵的是怎么发财的,谁不知道?黄茵玉避开众人把梁王宝库送给欧阳昱,不就是拿着梁王的东西卖乖讨好吗?这个女子,昔日还贤名远扬,可光是这一举动,就让人呵呵了。否则,她为何不在大殿上提到梁王宝库?还要屏退众人?亏是梁王世子那会儿还把她当作掌中宝,如今她转脸就把梁王世子给卖了。可真够厚颜无耻的。   但欧阳昱得知宝库所在,居然不悄悄前来,反而是把众人都喊了过来,难道他真的高风亮节到如此的软硬不吃?   谁知不过一盅茶的功夫,众人就纷纷在心里暗赞欧阳昱果然有先见之明。   顾淮安出来,高声向欧阳昱回禀,“将军,下面确实是梁王宝库,有十数个藏宝室。”   众官员不由得一片哗然。   “但是,其中只余下一些不便携带的大件物品,其余空无一物。”顾淮安朗声回禀完毕。   哎~这就很尴尬了。众人的目光忍不住都朝黄季隆的脸上瞟去。   老子献城有功,虽然梁王跑了;女儿献宝有功,宝库却是空的。你这哪里是给欧阳昱帮忙,这是给欧阳昱挖坑呢吧,要是欧阳昱真的自己带着士兵跑来了,到时一个只剩下笨重家什的宝库,他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吧。   欧阳昱哦了一声,“是吗?诸位大人,请随我入内一观。”   顾淮安上前扶他站了起来,那暗道虽然宽敞,但那宽大的软轿肯定是进不去的。他负责欧阳昱,慢慢步行进了暗道。后面的那些官员武将们,稍一迟疑,也都跟了进去。   梁王宝库确实壮观,一行人拾阶而下,整个暗道都是宽大的青石砌成,虽然每个人身上都穿着足够的寒衣,却仍然觉得冰冷刺骨。有寒风迎面而来,里面的空气不算是太过沉闷,可见梁王确实在这座宝库上下了功夫。   行了约有百步,前面陡然明亮了起来,众人跟在欧阳昱身后,进入了一扇厚重的青铜大门,里面的光亮让众人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到处都是那些随着黄茵玉先行进入宝库的兵士高举的火把。让宝库里的一切一览无遗。   但是放置物品的架子还在,上面的东西却都空了,若干被打开的箱子,里面已经空无一物,胡乱地堆放着。地面上偶尔有些摔破的玉石玛瑙之类的,已经看不出全貌,被踢得散落在四处。   只有数个足有半人高的青铜鼎器,大型的玉雕等笨重的家伙,还放置在角落了。   欧阳昱一边四处打量,一边问顾淮安,“你们下来的时候就这样?”   顾淮安大声道,”将军,我们方才下来时,宝库的门还是锁着的,要不是黄娘子知道开启的方法,只怕我们要用□□才能炸开那道门。”   有个站在门口的官员,闻言不由得低头打量了两扇青铜大门。果然没有任何暴力破坏的痕迹。   “我们进来之后,里面就是这样的场景。我们什么都没有碰过,就上去禀报您了。”   欧阳昱叹息了一声,“黄娘子,这个功劳,我可给你记下了。”   黄茵玉面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第67章 宝库- 2   欧阳昱撑着顾淮安的手臂,在这宝库里慢慢地走了一圈,心中不由得起了疑惑。虽说他早就预料到梁王不会留下一个金银堆积如山的宝库给他,但是干净成这样的宝库着实蹊跷。若是梁王提前就安排人将宝库搬空的话,那他应该也有足够的时间搬走那些青铜鼎器,那些鼎器或许不如珠宝值钱,但是意义绝不是那些金银珠宝能比的。若他是梁王,无论如何,他也会将这些鼎器带走,或者掩埋起来。但是这些鼎器就这么被遗弃在这里。   如果说梁王对这个宝库的隐秘性非常有自信,而且这个地方确实藏得非常严实,要不是黄茵玉,恐怕他们只会跟这个宝库擦肩而过。那么黄茵玉所说的那些珍宝又去了哪里。就算梁王一时仓促,带走了那些容易拿的东西,可是仓促之间,怎么可能搜刮地这么干净?   所以他更加倾向于梁王带走了一批,而其后,又有一批人进入了宝库,将这宝库里能搬走的全搬走了。   那么黄茵玉是不是就是第二拨人,她带他们来这个宝库,又是为什么?   欧阳昱一时间,脑子里冒出了许多的疑问。他慢慢踱步到了黄茵玉面前,“黄娘子,今天要不是诸位大人都来了,我可是满身是嘴都说不清啊。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想献出宝库,却没想到竟然是你设的圈套。您对梁王世子,可真是情深意重啊。”   黄茵玉的冷汗已经湿透了小衣。她之所以敢出面亲自说出宝库的事情,就是因为兴州城破得突然,梁王根本没想到兴州会这么快被攻下,所以根本没有时间转移这个宝库中的宝物。即使被带走一些,剩下那些不便携带的,足以让黄家再立一功。但是没想到,梁王竟然真的会将能拿的东西都拿走了。   “将军误会了。”黄茵玉忙膝行两步,却被金甲卫抽刀拦了下来。“请将军明鉴,小女子也是数年前进过这宝库,并不知道梁王已经取走了这宝库中的珍宝。也绝非有意陷害将军。”   “呵呵。”欧阳昱不再跟她废话,转头对顾淮安道,“将这里剩下的东西都一一入册,请今日在场的众位大人做个见证。也免得我们日后说不清。”   黄季隆脸色极为难看,“欧阳将军,这只是一场误会。小女并非有意。”   欧阳昱盯着他细看了许久,似乎是在分辨他的真假。   黄季隆冷汗涔涔,却不敢回避他的目光,这个比他长子还年轻的将军,带给他的压力,绝不少于那些官场上的劲敌。   “黄大人,我说过了,可一不可再。我姑且相信这只是一个误会,今日的事情,我暂不追究,至于令爱,近日兴州仍动荡不安,她还是待在府中,不要随便出来走动为好。”欧阳昱冷冷地开口。   黄季隆心中稍安,看来欧阳昱还是记着他开门献城的功劳的,否则,女儿今晚这一出,后果可真的是可大可小。   “下官谨遵教诲。”   欧阳昱不再理他,扶着顾淮安的手臂慢慢地走了出去。   因他的话,那些官员不好跟着出来,都留在里面一同查看剩余的器物。他走到快到出口的地方时,低声对顾淮安说,“等他们走了。仔细检查一下,是否有可疑之处。”   顾淮安没太明白,“我方才跟黄娘子下来时,门的确是锁上的,完好无损。”   欧阳昱摇头,“这里面的东西,梁王或许只拿走了一部分,又或许根本没时间拿。这里面的东西,要么是有其他人取走了,要么就是黄季隆取走了。这几日的时间,足够黄季隆做这个手脚了,然后再把这个罪名扣在我的头上。”   顾淮安一点就通,“我明白了,我一会儿亲自领人检查。”   “辛苦你了。”   顾淮安乐了,“虽然进不了我的私囊,但能过过眼瘾,涨涨见识,我倒不觉得辛苦。”   欧阳昱给了他一个眼神,“等着,别着急。”   顾淮安心道这人肯定又瞄上哪块肥肉了。得了,自己也不用操心那么多,跟在他后面发财就是了。   欧阳昱出了暗道,坐上了软轿,带着人就往宫门处行去。   梁王宝库的入口已是后宫范围,要出去前宫门,几乎要穿过大半个梁王宫殿。这软轿坐着倒是舒适,可是这春寒料峭,人要是不活动,确实寒冷。那些个官员也不在面前,欧阳昱也就懒得装了,伸手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心里琢磨着这宝库的事情。   到底是哪个家伙劫胡了梁王宝库,这可是他准备用来讨媳妇的聘礼啊。如果真的是黄季隆干的,哼哼,那这个家伙可就留不得了。   欧阳昱这么想着,总觉的这偌大的空庭中有人在窥视着他。他转到到处看了看,却没看出什么异常。他敛眉一笑,心想自己真的是想多了。   待他上了马车,转回了大军临时军部所在,军医早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一番仔细地检查后,军医道,“将军,您的腿伤虽无大碍,但是还需要些时日调养,能少走动就少走动。”   欧阳昱笑笑,“夜深了,你下去歇着吧。”   医官背起药箱,告辞出了里间,一抬头就看见外间等着回事的将领已经赶来了好几个,不由得摇头叹气,无奈地走了。   军中将领身上带上是常事,谁也不在乎欧阳昱一腿翘在椅子上的不雅姿势,众人一见医官出来来,便一股脑儿全进去了,跟欧阳昱商量中军中的部署安排。虽说兴州已经打下来,可是梁王的党羽仍然小动作不断,外面也在摩拳擦掌地准备反攻兴州,他们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此时,军部大门口,来了一人一马。那匹枣红马似乎成年不久,神骏非常。而马背上的人,一袭黑衣,做男子打扮,英气飒爽,但五官却秀美得像个姑娘。   门口的兵卒□□一伸,“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开口,声音清脆,语调干脆利落,“小六爷,来见欧阳……将军。”   明明是个姑娘,偏偏自称小六爷,小六爷又是什么人?最外面的兵卒并不认识她,但听她这口气,似乎不是一般人,便道,“你且等着,我进去禀报一声。”   那人嗯了一声,自行下马,从兜子里掏出些糖块喂那匹枣红马,那马啾啾地摇头摆尾马蹄轻踏,很高兴的样子,一副通晓人性的机灵样。门口其他的兵卒都忍不住偷眼去看那一人一马。   就在这时,里面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传了过来,有兵卒伸头往门里一望,哎吆喂,怎么好几个金甲卫的大老爷们跑出来了,这,这衣服都没穿好了。有人一边跑一边还拔着靴子。   “哎吆,您可回来了。”领头的正是老滑头,一脸谄媚地小跑上去,双手伸过去,要接她手里的缰绳,“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提前派人来说一声,我们也好去城外迎接您。”   他快,后面还有后来居上的,一屁股把老滑头给顶到了一边,“小六爷,小六爷,许久未见,您依然貌美如花,风流倜傥啊。”   众人:这里哪里好像不对啊?细想又似乎没毛病。   门口的兵卒们面面相觑,这小六爷到底是谁,平日里这般金甲卫的大老爷们,拽的比将军还厉害,可见着这位小六爷,尾巴都摇得看不见了。   陆琅琅笑眯眯地松开缰绳,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兵部。那嘘寒问暖的声音,隔着老远,还热闹得很。   站在门口的兵卒面面相觑,有人是在忍不住了,就开口问被挤到最后面牵马的老滑头,“校尉大人,这位是谁啊?”   老滑头给枣红马摸了摸鼻子,安抚着它,“都开点眼儿啊,那位是小六爷。”   “小六爷是个什么来头,怎么以前都没见过他?长得怪俊的。”   老滑头翻了个白眼,“你们可小心点,去年在归州城外一刀挑翻了梁王麾下猛将卓昌河的就是她。”说到这里,他将手里的马缰递给了一个兵卒,“小心伺候着,要是有个差错,惹毛了那位,小心将军拿你开刀。”说吧,连忙赶了进去,追着那帮人去了。   “小六爷,这么晚才到,又冷又饿的,先去吃点东西吧。”   “好啊,好啊。”陆琅琅笑着应了。   一听陆琅琅给脸,有那些促狭的,立刻就冒坏水了,“就是,这深更半夜的,设宴接风来不接,怎么着也得带着您吃点热乎的东西去。”   一群大老爷们挤眉弄眼的,簇拥着陆琅琅,特地远远地绕过了欧阳昱的院子,去了后面厨房。   这时候,伙头兵早睡下了,那厨房倒收拾得到挺干净,除了梁上挂着的两扇下午刚宰杀的小羊羔,也没啥可以立刻就吃的东西。   一帮口水都快下来的人更加来劲儿了,“小六爷,您先坐,我其他不会,可烤羊腿那可是一绝的。您稍等一会,保证一会功夫就到嘴。来,给我把锅起开,把下面埋得火拨上了。”   “好嘞。”旁边的人一看还有烤羊肉可吃,不用催就热火朝天地干活了。 第68章 宝库- 3   早就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刻了,偌大的兵部大院里,前后两处,各自热火朝天。   欧阳昱那里,几个得力干将正为下一步到底是驻守兴州还是追击梁王而争论不休;后面厨房小院里,几个金甲卫正在为到底是撒椒盐还是撒孜然和辣子而几乎大打出手。   欧阳昱端着一碗冒着白烟的苦汤药,一脸深沉;陆琅琅喝着兵士们给她热的甜姜汤,看着院子里的“摔角”,眉眼含笑。   待终于决定半扇羊羔做椒盐味的,半扇羊羔做孜然辣子味的,那灶火上烤着的羊肉也终于差不多了,那香味,顺着夜风飘啊飘,就飘到了前院。   吵架本来就是件很费精神体力的事情,在这空气都冷得冻鼻子的夜里,这勾魂一般的香味,顺着端茶小兵的一进一出,就从门帘缝里溜了进来。前一刻还搂着袖子很不能亲身让对方感受一下自己想法的将领们,下一刻不约而同地被这香味转移了心思。   “奶奶个熊,谁啊?这半夜里烤羊肉?”有人直接就坐不住了。   “肯定是将军,知道我们辛苦,要犒劳我们呢,对吧?”   众人一致看向欧阳昱。   欧阳昱听了半天他们嚷嚷了,真的挺想把手里这碗汤药给他们一人犒劳一碗,闻言笑了一声,“去看看,谁半夜不睡觉,在后厨偷嘴?”   有将领自告奋勇,“将军,我去看看。”   众人怒目而视,就你能。   欧阳昱瞧着这帮大老爷们争先恐后的样子,不由得直摇头,“走吧,都去看看。”   一旁的亲随递给他一个宽头拐杖,欧阳昱没推辞,直接接过,架在腋下。倒不是他非要走这一趟,而是方才将领们争论的事情,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索性出来透透气也好。   一行人轻手轻脚地摸到了后院,隔着围墙就听里面压低了声音在谈笑,“您怎么一走这么长时间,都去了哪些地方,好玩不?”   被问的人还没答话,旁边就有人打岔了,“先吃先吃,一会儿再聊天。对不住您啊,这厨子防我们跟防那什么似的,这厨房里除了油盐酱醋葱姜糖,实在没啥东西了,只能委屈您喝姜汤了。您尝尝这羊腿,我撒的椒盐,原汁原味,肯定比孜然辣子好吃。”   “你胡说,孜然辣子是提味的,肯定比椒盐好吃。您吃这块,瞧瞧,外焦里嫩,肯定比他烤得强。”   隔着墙,欧阳昱也听出来是老滑头他们几个,但是能让老滑头他们这几个老兵油子这么讨好的,整个兵营里都找不出来几个人,顾淮安算一个,可淮安这会儿还在梁王宝库那里呢,那么这里面的人是谁?   欧阳昱心里有种隐约的猜想,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他快走了几步,绕过了围墙,一脚踏进了院子里。就看一群人,围着一个黑衣少年,红红的火光映在少年的脸上,分明是他魂牵梦绕的模样。少年望着他的方向,嘴里正咬着一块羊肉,眉眼带笑。   欧阳昱简直以为自己眼花了,定定神,再看了过去,那坐在那里作黑衣少年打扮的人,不是陆琅琅还是谁?   “哎呀,小六爷~”   未等欧阳昱开口,一旁早有眼尖腿快的将领小跑着了过去,“啊呀,小六爷,啥时候到的。你们这般孙子,就拿这些糊弄小六爷啊,赶紧喊厨子起来,给小六爷设宴。”   一群人鸡飞狗跳地热闹了起来,欧阳昱趁机压了压心头的激动,慢慢地走了过去,挨着她坐下,“什么时候到的,怎么都没人告诉我?”   谁带的兵就像谁,这般大头兵的那些捉弄人的花花肠子,陆琅琅一眼就看穿了,把她拐带来后厨吃烤羊肉,无非就是故意急急欧阳昱,顺带满足一下他们的馋嘴。这是没拿陆琅琅当外人,陆琅琅既然也不会跟他们去计较。   “嗯,刚到不久。你伤在哪儿了?伤得重吗?”陆琅琅开口问。   “哎呀,将军伤得老重了,被砍得昏迷不醒的时候,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旁边立刻就有个插嘴的,一看那挤眉弄眼的表情,就知道这话没什么可信的地方。   欧阳昱举起了拐棍就砸了过去。   那人嘿嘿一笑,一个闪身,居然顺了那宽头拐棍儿就跑跑了。   欧阳昱心中大赞,好小子,不愧是我的兵,果然机灵。   趁着后厨里一片欢腾,众人明目张胆地开始翻找厨子的私藏,欧阳昱对陆琅琅低声道,“我们走吧,一会让他们做好了给我们端过去。”   陆琅琅望着他,点点头。   果然,欧阳昱轻咳一声,“哪个家伙怎么还不回来。不然你扶我一把?”   陆琅琅似笑非笑地站了起来,拍拍自己肩膀,“来,借你用一会,不用客气。”   一群金甲卫嗷嗷直叫唤。   欧阳昱瞪了他们一眼,笑眯眯地扶着陆琅琅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了出去,留下众人挤在厨房里哄然大笑。   那亲随还准备跟着出去,被老滑头伸手就拎住了后领,原地打了个滴溜,“长没长点眼见的,你跟出去干嘛?一会等厨子出来把东西做好了,你再端过去。”说罢,塞了一块羊肉给他,嫌弃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再说欧阳昱已经扶着陆琅琅走出了后厨,两人也没拎灯笼,就这么慢慢地走在黑暗里。欧阳昱有很多话想问她,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倒是右手下扶着的温热的削肩,让他蠢蠢欲动。   陆琅琅见他半天不说话,有点奇怪,转回头看他,“伤口很疼?不然我背你走?”   欧阳昱,“不是,这么扶着有点别扭,不然我换个姿势?”   陆琅琅,“随你,你觉得方便就行。”   于是欧阳昱的右手慢慢地试探着往她右肩伸去,不像是向她借力,反而像是搂着她的肩膀一样。   陆琅琅觉得落在自己右肩的那只大掌根本没什么力道,她猛的一回头,看见欧阳昱正在偷笑呢,就像干了什么得逞了一样。   陆琅琅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么强撑着走,伤口不疼吗?”   欧阳昱刚想说,不疼。可是脑子转得快,立刻往陆琅琅身上一扑,“很疼,可疼了。”整个人搂着陆琅琅就不松手了。   这人!陆琅琅看着他几乎快贴上来的笑脸,真的是哭笑不得,这将近一年不见的生疏与别扭,就这么消失了,“这样你方便走路?”   “方便,方便。”欧阳昱笑得合不拢嘴。   陆琅琅翻了个白眼,扯开他的两手,在他腋下一架,“别捣乱了,赶紧回去吧。外面怪冷的,我都忙活一晚上了。”   “你都忙什么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欧阳昱问。   陆琅琅侧头朝他一笑,眼神里带着戏谑,“你猜到了我就告诉你?”   这丫头又去祸害谁了?欧阳昱狐疑着,但很快心思就不在这件事上了。他整个身体都贴着陆琅琅,鼻端萦绕的全是陆琅琅沐浴后的味道。   “你刚才沐浴过了?”欧阳昱问。   陆琅琅低头看路,“当然,我总不能跑来你兵部大营沐浴吧,那成什么样子了?”   欧阳昱忍不住低头深深地闻了两口,那清爽的皂荚的香味加上她柔和的体香,宛如最浓烈的陈年老酒让他心神迷醉,血脉贲张。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在她耳边轻唤,“琅琅……”   陆琅琅不明所以,应声回头,细腻柔软的脸颊就碰上了他的唇。   欧阳昱一把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低头就吻了下去。   陆琅琅被吓了一跳,想要推开他,可又怕他摔倒再碰到伤处。就这么一迟疑,整个人已经被欧阳昱抵在了青石墙上。欧阳昱一手撑着墙,一手扣着她的后颈,刚开始还是轻柔的厮磨,渐渐地,感觉到陆琅琅没有反抗,他的吻就狂野而热烈了起来。   陆琅琅是看过两本话本,可还是头一遭被实践。红唇几乎被欧阳昱生吞了,看他那急不可待的样子,大有把自己整个吃掉的狠劲。小嘴已经被他占领了,完全不能自己做主,鼻端全是他男性的气息,耳朵里都是他急促的呼吸,陆琅琅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骨酥腿软,完全使不上力。只好搂住他的腰,任由他肆意地将自己扎扎实实地啃了一回。   直到欧阳昱的腿伤一阵抽痛,欧阳昱才回过神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忘记了用手撑墙,两只手臂都紧紧的箍在陆琅琅的身上,伤腿着地很久了,他自己都没发现。   他懒得去理会那伤处,只将前额抵着陆琅琅,还想去吻。   陆琅琅满脸通红,将脑袋一歪,低声说,“小心有人看见。”   欧阳昱遗憾地在她脸颊上又亲了一下,“味道真好。”   陆琅琅忍不住瞪他,“胡说,我刚吃了几口羊肉。”   欧阳昱忙飞快地在她唇上又亲了一下,“我只尝到了姜汤的味儿,又甜又辣,真的。”   陆琅琅捂住嘴笑,“快走快走。”连忙拖着他,做贼心虚似的,赶紧往前面去了。 第69章 宝库 - 4   欧阳昱院子里的人,看见欧阳昱被人驾着回来,就吓了一跳,待看清楚那架着欧阳昱的人是陆琅琅,更是吃惊,“小六爷,来来来,我来扶着将军就行了,您别累着了。什么时候到的?”   每个人见面都问她这句话。陆琅琅和气一笑,“刚来。”说罢,就从欧阳昱身侧离开,将位置空了出来。   欧阳昱暗自磨牙,瞪着自己的亲信,“赶紧扶我进去,去后厨说一声,做好了,赶紧给端过来,今晚的帐我都给他们一一记着呢。”   亲信不明所以,但还是把他扶进了房中,然后赶紧去后厨。   欧阳昱的房中也简单,宽敞明亮,一目了然。他坐到了床沿上,可惜陆琅琅不配合,只在桌边坐下,跟他说话。   “你受了伤,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还忙什么呢?”陆琅琅开口问。   欧阳昱见她不肯过来,便站了起来,慢慢地挪到她旁边坐下,“这么久都没见了,也不坐近点。都说小别胜新婚,你也不给我找补些回来。”   这人口花花的毛病又犯了,陆琅琅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不正经,说正事呢!”   欧阳昱暗恨这条腿伤得真不是时候,否则今晚久别重逢,怎么也不止刚才那点子甜头啊。自从去年被陆琅琅摸了一回,他憋了一年,就想一雪前“耻”。如今玉人在前,却碍于腿伤,干不了什么坏事,真是急煞他也。   “谁说这事不正经的?”他拉过陆琅琅的手,十指紧扣,“我问你,为什么快一年了,一点消息也不给我递?”   陆琅琅一手托腮,一手任他抓着,言简意赅地将童昊回去收复南曙宫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南曙宫到底是江湖第一大帮,里面那些别有心思的人,用心经营已久,想要一朝连根拔起,还要不伤南曙宫的根基,根本不可能。所以才费了这么久的时日。我这次来兴州,也是来找一样东西给童翁解毒。”   听到这里,欧阳昱恨不能把这妮子狠狠地再啃上一顿,但是外面还有人守着,他只好抓过她的手背,去蹭自己的下巴,那里有些刚冒出来的戳人的胡茬子,“我还以为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原来我也只是顺道的!”   陆琅琅只笑不出声。   欧阳昱恨恨的把她的手背拉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两口。脸上倒是一股子要吃人的狠劲,可嘴上又哪里舍得用力。啃来啃去的,倒是惹得陆琅琅痒的发笑。欧阳昱越发的觉得抓心挠肺,恨不能立马就拜堂进洞房才好。   正好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将军,小六爷,吃的来了。”   欧阳昱只好放开她的手。   两个亲信端了两大个托盘,揭开了盖子,里面有热气腾腾的汤饼,片好的烤羊腿,还有两个小炒,一荤一素,倒也喜人。还有一壶酒和两个酒杯。   亲信长随将酒菜放好,便道,“大人们说了,今晚天色太晚,待明日再给小六爷接风。今晚就让将军陪着小六爷喝两杯。”   陆琅琅直接拿起一个酒杯放回了托盘里,“他身上有伤呢,喝什么酒,我一个人喝就行了。”   她东奔西跑地忙碌了半宿,早已腹中空空,刚才也不过才吃了两块羊肉,根本连个垫肚子都算不上,一看那汤饼,倒是甚合她意,直接端过了汤碗,埋头苦吃。   欧阳昱看着陆琅琅吃得香甜可口,心里突然都踏实了很多。这一年来,他午夜梦回时,总在恍惚中迟疑着,陆琅琅是不是只是他的美梦一场。那场出乎意料的顺利的定亲,到底是不是真的。可如今,看着吃地两颊鼓鼓地像只小松鼠,他美得直接就笑了出来。   陆琅琅横了他一眼,给他夹了筷小炒,“你也吃点吧。早点把伤养好。”   欧阳昱倒不急着吃,吩咐亲随,“把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弄得暖和一些,让小六爷好好休息。”   陆琅琅摇头,“别了,你们这边都是男人,我也不方便,我在客栈里已经定了房间,一会儿自去休息。”   欧阳昱不让,“今天都这么晚了,暂时先将就一夜,一会儿我就让人把侍女给你添上了。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陆琅琅有些迟疑。   欧阳昱一脸委屈绝望,道,“你未婚夫婿重伤在身,你身为未婚娘子难道不心疼,难道不想亲手照顾我?”   陆琅琅长叹一声,这个家伙!   亲随还没见过欧阳昱如此这般温言小意地哄着一个人,简直目瞪口呆。被欧阳昱一眼瞪了过去,“还不去办。还有,再沏一碗姜茶来。”   待两人吃完,那边的房间也收拾好了,欧阳昱无论如何也不肯在自己的房间坐着,慢慢地挪到了隔壁给她到处都看了看,炭盆、茶水、被褥都细细查了一遍,这才放心。   陆琅琅好笑,任由他东摸摸西摸摸,自己用打来的温水漱口洗脸,完了便对他说,“好了,再不走,天就亮了,快回去休息吧。”   欧阳昱却拍拍床沿示意她坐下,“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陆琅琅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秘事,便过去坐下。谁知还未坐稳,便被他一下子压倒在了床上。   “你个骗子。”陆琅琅咬着唇瞪他。   欧阳昱嘿嘿一笑,“真的有事跟你说。”   “你说。”陆琅琅还就不信了,看他怎么扯。   “我想说姜汤的味道确实不错,所以也让你尝尝。”   这个家伙,陆琅琅又羞又想笑,抑制不住地欢喜和愉悦在胸口翻滚,可偏偏伸手扯着他两侧的耳朵,不肯让他得逞。   欧阳昱一本正经,“刚才是我第一次亲你,这不是怕你觉得有遗憾,所以才让你再验证一遍。正事呢!”   “你尽鬼扯!”陆琅琅笑骂。   “啊哟,腿疼。”欧阳昱眉头一皱。   陆琅琅明知他是假的,仍然下意识地一挺腰,要坐起来看看。欧阳昱拿出了擒拿的手段,一只手臂锁住了她的细腰,一只大掌托住了她的后颈。整个人像只老虎一样扑了下来。   寒冷的春夜,火热而旖旎的亲昵,陆琅琅整个人被他缠得身上都冒了细汗,昏昏沉沉,有点不知今夕何夕,只听闻欧阳昱最后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笑问,“姜汤口味如何?”   果然是火辣辣的有点甜,陆琅琅老实地想。   ……   次日一早,欧阳昱虽然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可是说不出的神清气爽。他喊来医官,问可有法子让伤势早点恢复。医官知道他不愿意喝药,故意为难他,“除非将药量加个双倍。只是味道也格外苦了些。”   欧阳昱剑眉一挑,“这点小事,何不早办?”   医官敢怒不敢言,是哪个开了药老是不肯吃的?于是回去就给他调了药方,尤其在里面多加了三倍的黄莲。估计将军大人最近继续去火,医官贴心地想。   可惜欧阳昱如今喝黄莲都是甜的,巴不得来点新奇的味道跟某人共欣赏。   两人用完了早膳,欧阳昱拄着那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的拐杖,对陆琅琅道,“走,跟我去前厅议事。”   陆琅琅道,“方便吗?”   欧阳昱低笑,“小六爷,这军中,你的仰慕者甚多,说不定,你一句话,比我的都好用。走吧,一起去听听。”   今日的议事厅中,其他的将领还未前来,只有刚刚归来的顾淮安在坐等欧阳昱,为的就是梁王宝库。   顾淮安一夜没睡,下巴上的胡须青油油的一片,愣是折损了三分帅气。看见了陆琅琅,顾淮安格外惊喜,“小六爷什么时候来的?”   陆琅琅笑着行礼,“昨夜刚到。”   眼下到底是在议事厅中,顾淮安也就不寒暄了,“将军,我昨夜仔细搜寻了那宝库。那宝库地面上留下的粉尘痕迹有新有旧,很明显,最少有两拨人动过宝库中的东西。而就最新的痕迹来看。恐怕就是近日的事情。”   “可有查出其他的线索。那宝库可还有其他的出口?”   “那宝库是用巨大的青石所砌,暂时还没有发现其他的出口。但若是真有其他的出口,那肯定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必然是早有图谋的。就目前所有的线索来看,我还是偏向于是黄季隆设的圈套,为的就是嫁祸给将军你。要不是黄娘子临时闹的这一出,这宝库日后出了事,我们是无论如何都洗脱不了嫌疑的。”   陆琅琅有些意外地微微挑眉,“黄娘子?就是那个盛传要跟你家将军结亲的美人儿?”   欧阳昱忙道,“我是清白的,淮安可以作证。”   陆琅琅嘁了一声,“淮安都说了,你没跳进这个圈套还得感谢人家黄娘子,这么着急撇清关系干嘛?”   顾淮安陡然想起了一笔旧账,觉得也该收点利息了,“将军昨夜刚表示过,就欣赏这种知义多情,重义轻身的奇女子。” 第70章 宝库- 5   欧阳昱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在顾淮安的面上,“琅琅,他断章取义,你可千万别信。”   顾淮安倒也干脆,摆明了我就是挑拨,“就算我断章取义,这话也是一字不差,都是你说的。我可一个字都没加。”   陆琅琅眼看着这两人打着眉眼官司,忍不住哈哈一乐,“不过有一点,你们恐怕是错怪人家黄娘子了。”   “什么?”这两人停止了你来我往的眼刀,转头看向陆琅琅。   陆琅琅笑眯眯地开口,“人家黄娘子,说不定是真心实意要向你们献上梁王宝库的,你们可以想成她不过是想提前送嫁妆过来呢!”   “你知道了什么?”   “那库里东西又去了哪里?”   两人同时开口追问。   陆琅琅不吭声了,只是看着他倆微笑,一副‘你们猜啊,猜中了我就告诉你’的表情。   顾淮安忍不住望向欧阳昱,只见欧阳昱自己也很吃惊,“难不成,东西在你手里?!”   陆琅琅挑挑眉,没有否认,也没承认。   欧阳昱跟顾淮安对望一眼,呵呵,果然人生处处有惊喜。   幸亏此时议事厅中只有他们三人,欧阳昱心中忍不住给陆琅琅鼓掌,自己媳妇果然厉害,都不用自己动手,就把聘礼搬回家了。他一时还没想明白,他搬走的话,那些个宝物才算聘礼,陆琅琅搬走了,那以后只能算嫁妆了。   于是欧阳昱斟酌着开口,“既然宝物仍然下落不明,自然要继续追查下去的。淮安,这事还是由你负责。”   顾淮安温和一笑,“明白,那我这就去办?”   “去吧。”欧阳昱心情大好。   顾淮安出了厅,直接回拐,往自己厢房走去,这等糊弄鬼的差事,还是等他睡醒了再说吧。   欧阳昱看着陆琅琅半天,默默地挑了个大拇指。   陆琅琅含蓄地点点头,笑纳了。   欧阳昱还是没忍住,“地方可靠吗?”   陆琅琅笑而不答,坚决不给他套话的机会。   欧阳昱从牙缝倒吸一口凉气,去年还是一个一点就炸毛的性子呢,今年居然就玩得一手好深沉。这以后日子不太好混啊。   日头渐高,操练事毕,有将领陆续到来。那些头一回见陆琅琅真人的将领,待知道她是谁后,纷纷表示一下敬仰之情。毕竟单挑卓昌河的功绩,迄今仍是个不可逾越的高度,要想压过陆琅琅一头,大家就只能奔着梁王和梁王麾下第一猛将田裕使劲了。   有了这个不约而同的目标,大家对于追击梁王的热切不免又添了几分。   陆琅琅听着众将领的发言,只端坐一旁,不时端起茶盏浅饮一口,倒有几分谋士的架势。欧阳昱冷不丁一眼扫过去,总有种自家老泰山不知何时驾到的错觉。   众将领就军中各要事一一秉来,说完了之后,话题还是回到了下一步到底是追击还是驻守的讨论上来,众人各抒己见,前前后后足足有大半个时辰。陆琅琅听到众将领该说的都说了,也没什么新意了,就悄悄地起身出去了方便。   待她再回来,议事厅中已经散了。   至于欧阳昱独自一人坐在沙盘前面沉思。见陆琅琅回来,他往对面的位置一抬手,“请坐。”   陆琅琅看也没有他人,便就坐了下来。   欧阳昱问她,“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陆琅琅想了想,“若是谢翁在这里,必然是要这样说的。”她后背微仰,小手摸着下巴处并不存在的胡子,眯着眼睛,微微摇晃着脑袋,慢悠悠的开口道:“汉五年,既杀项羽,定天下,论功行封。群臣争功,岁馀功不决。”   欧阳昱听到她一开口就扯出去老远,知道她必有下文,而且看她这副模样,果真有三分谢晗的□□,觉得分外的好笑。   陆琅琅继续说道,“高祖说萧何功劳最大,要封他为酂侯,给予最多的赏赐。功臣不服,质问高祖,‘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馀战,少者数十合,攻城掠地,大小各有差。今萧何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不战,顾反居臣等上,何也?’高帝问他们,‘诸君……知猎狗乎……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踪指示,功人也。且诸君独以身随我,多者两三人。今萧何举宗数十人皆随我,功不可忘也。’群臣皆莫敢言。”   陆琅琅两手一摊,“瞧瞧,就是这么的恶心人,用得上的时候,称兄道弟,什么低三下四、套近乎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用不着的时候,一句‘功狗也’。根本不把人当人看。什么功人功狗,什么独身举宗,不过是看那些人想怎么说罢了。呵呵,你们如果不想也落到皆莫敢言的地步。还是别着急去做功狗。皆莫敢言的下场还是好的,兔死狗烹的下场,不说那书里的,就是往前翻个十来年,细数起来,怕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吧。”   欧阳昱瞧着她那模样,这丫头还真的什么都敢说,不过如今也会借他人之口。他冲着陆琅琅抬起手,“过来。”   陆琅琅不明所以,还是走了过去,将手放进他手里。   欧阳昱握着她的手,“在别处,多加小心,但在我这里,我只愿你永远是那个一不痛快,拔刀就砍的陆琅琅。”   陆琅琅望进他黝黑剔透的双眼,只觉得自己的心落进了夏初刚出窖的酸梅酒坛,有点酸酸的,轻快地冒着小小的气泡,到处都是醇厚香浓的甘甜。她抿唇一笑,一双杏眼成了两个弯月。   欧阳昱看得出来她的高兴,“我现在想听听你的看法。”   陆琅琅狡黠地眨眨眼,“如果是我,我就派兵去追啊,这本来就是你的职责所在,不是吗?但是,兴州是梁王的老巢,党羽众多,虽然城池是攻打下来了,可是稳定人心,剿杀党羽游寇、残余势力,哪里是一日半日就能了结的事情。所以,能分出的兵力着实有限。还需要其他将领们的协助,封陀不是三皇子的人吗,你深夜驰援的恩情他还没还呢吧,索性将这功劳,再分给他一块。就算封陀自己不想动,可三皇子那边又怎么会让他消停?你也可以趁机看看封陀此人到底是个什么立场。另外几个州府也有几员大将,早就虎视眈眈了,索性把大家都拖进这趟浑水。你已经有了兴州一功,再进一步,若是麾下有足够的兵马粮饷,做个兵马大元帅或者摄政王也不是不可以。可惜如今你根基不稳,手中兵力有限,粮草又扣在朝廷手里,除非你距着兴州反了,否则梁王的项上人头,足以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要是朝廷下令必须限时将梁王捉拿回京,要怎么办?”欧阳昱问。   陆琅琅一脸无辜,”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朝廷欠了你多少粮饷了。目不识丁的人都听过‘皇帝不差饿兵’,如今你缺衣少食,欠着兵士数月的粮饷呢。要差你干活,总得先把前面的窟窿填上吧。吃不饱,自然没法打仗,可是把兵士逼急了,跟着梁王一起反也不是不可能的。谁要是敢担这个责任,就让他来挑头这个事。谢翁说了,京城里的那帮子小人,只会暗箭伤人,真要出头,谁都没有那么硬的腰杆。”   欧阳昱听她这么一说,脑子里原本有的一些东西,顿时水到渠成,“所以我只要一边向朝廷积极请命,一边诉苦求援,要债要钱要粮草要兵马,那些人只会担心把我喂成了尾大不掉,又不敢明目张胆的为难我,所以……”他眼带笑意地望向陆琅琅。   陆琅琅笑呵呵地接了下去,“所以他们一面会给你一些粮草钱银安抚你,找点事情把你困在兴州,一面会赶紧抽调自己的人马去围剿梁王,抢这份头功。待到那时,你的以进为退,就是成了。”   欧阳昱哈哈的笑了出来,“看来你如今不但占了我麾下第一高手的位子,如今又摘取了第一谋士的头衔。”   陆琅琅将雪白的手心摊在他面前,“好话不值钱的,饷银多少,那个实惠点。”   欧阳昱压低声音道,“一个梁王宝库呢,还不够?”   陆琅琅笑容一收,下巴一抬,挑衅地望着欧阳昱,“你拿到手的,才算是聘礼,我拿到手的,嘿嘿,那叫嫁妆。”   欧阳昱顿时傻了,仔细想想,这帐的确该是这么算的。   不过陆琅琅再一次深刻地体会了一把欧阳昱的无赖功力。只见他把头一歪,朝陆琅琅抛了好几个媚眼,“小娘子,不然你来置办聘礼,我来置办嫁妆,也是可行的。”   人不要脸,果然天下无敌,陆琅琅叹为观止。 第71章 闲逛   欧阳昱腿伤未愈,需要静养,在马背上奔波劳累了年许,因祸得福,终于迎来了一段难得的悠闲时光。   陆琅琅此次来兴州最重要的事情已经了解,近来并无其他要事,童昊那处有陆湛的帮忙,还有谢晗帮他出谋划策,她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倒是安心地住了下来。她并没有那些大家小姐的习惯,因此也拒绝了添加侍女的安排,反正每日事情不多,足够她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两人久别重逢,乍尝些许的甜蜜滋味,欧阳昱美得如同掉进了蜜罐一般。陆琅琅胆大豪爽,虽然刚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可到底累积过话本知识,兴致来了,还会主动调戏欧阳昱一把。一来,某人目前正行动不便,二来,反正是他自己说要置办嫁妆的。   两人虽然在人前并没有什么逾越的举动,但是有时相视一笑,难免露出些情意来,欧阳昱那处往来的人多,也并非人人都是欧阳昱的亲信,这一幕就落进了一些有心人的眼中。   因陆琅琅住在军部大院里,为了方便,就一直身着男装。那些个知道她身份的金甲卫成天只喊她小六爷,故而不少人都以为她是男生女相,暗地里腹诽欧阳昱,难怪看不上兴州第一美人黄茵玉,原来是喜欢兔儿爷的。   陆琅琅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这几天不需要风餐露宿,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不知道多适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实在是看不上这大院里伙头兵的手艺。   想当年,陆湛带着她东奔西走时,行囊里还背着锅碗调料,就知道这父女二人多注重饮食一道了。陆琅琅觉得这吃的东西,卖相可以差点,但是口味却不能不讲究,若是行军打仗期间,只图填腹,那也就算了,可如今她闲暇无事,这事儿就着实忍不了了。但是出去弄个厨子回来,又有点费事,毕竟一个普通的厨子,拿手的也就那么几道菜,难不成隔三差五还得去换个新厨子回来。于是陆琅琅就跟欧阳昱打了个招呼,说出去逛逛,让他好好待在军部养伤。   欧阳昱百事缠身,根本抽不出空来,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陆琅琅潇洒地走了。   陆琅琅牵着枣红马,就这么漫步在兴州街头。她以前也来过一次兴州,那时跟着陆湛去西北,途径此处。陆湛带她去吃了一家专卖蛇肉的馆子。   那会儿她不过才六七岁,年纪还小,手里还没沾过血腥,看见那网子里盘在一起花花绿绿的蛇,吓得嗷嗷直哭,说什么都不敢吃。   陆湛却听人说过,说常吃蛇胆蛇肉,夏日蚊虫也会少叮一些。而陆琅琅小时候,粉雕玉琢一般,最招蚊子。于是就悄悄跟店家说,让那店家挑那幼儿臂膀粗的大蛇,将蛇肉剔了下来,切成细丝,四五条大蛇,才炒了一盘。然后哄陆琅琅,说这是特地为她炒的猪肉。   陆琅琅抽抽噎噎地举着筷子,尝了一口之后,连哭都忘了,满脑子只觉得这肉丝炒得又滑又嫩,妙不可言,不一会儿就将那盘堆得老高的肉丝全下肚子里了。   陆湛原来只想哄陆琅琅吃上两口,可一看这结果,都不敢说真话了。直到后来,陆琅琅走到哪里都要吃炒肉丝,可偏偏炒出来的都不是那个味,陆湛才说了实话。   陆琅琅想到这里,脸上就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那家蛇肉馆子,她依稀记得是在城西,索性现在无事,过去找一找就是了。   出乎意料,那家馆子居然还在,且在当地很有名,陆琅琅一点弯路都没绕,很顺利地就找到了。可是,进了馆子,才发现并如今没有蛇肉菜肴。   跑堂笑着道,“客官,如今这滴水成冰,天寒地冻的,哪里去找蛇。要吃蛇羹,怎的也得等了天暖了,土地化冻了,那时我家才上蛇肉的菜肴呢。不过,如今都是鲜嫩的羊羔,涮的烤的焖的,应有尽有,也是我家的一绝。您要不尝尝?”   那军部的厨子可不就是涮的烤的焖的,天天做羊肉,陆琅琅听到就不想吃了。“一点蛇肉都没有?”   那跑堂失笑,“客官,真没有。”说罢,有想起来什么,“哎,倒是有一样,不过不是吃的,是喝的,就怕您不喜欢。”   不多会儿,陆琅琅从那馆子里出来,拎着两个坛子挂在枣红马的鞍前,且去其他酒楼觅食了。   兴州是西边出了名的富庶之地,要不然先帝爷也不会特地挑给最宠爱的儿子做封地。陆琅琅小时候路过时,自然是不懂得那些,可如今再看看,便是那寻常人家的房屋,也是青砖红瓦,即便是不气派,也坚固耐用,她高坐在马背上,一眼望去,齐齐整整的一片,这便是兴州的底气。   梁王早有谋逆之心,这兴州是他自诩的龙兴之地,到底是用心经营。陆琅琅被谢晗精心教导了这几年,眼界提升了不少,看到这番景象,心中不由得暗暗替欧阳昱担心。   不过她素来心大,这些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也并不觉得心烦。   路上经过一家胭脂水粉铺子,门面精致讲究,陆琅琅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要说住在军部大院里面,最不方便的,还是缺少很多女子日常的物什,便是日常的面脂都无。欧阳昱自己长得好,也从来不往脸上抹什么东西,便以为陆琅琅跟他一样,根本没想起来这件事。   陆琅琅便跳下了马背,店里便有小童迎了出来,笑着打千,“客官,里面请,我给您拴马。”   陆琅琅笑笑,撩起了门帘,便走了进去。   这脂粉铺子门面敞亮,入门处做了个扇形的多宝格子,上面陈列着他家的诸多精致的妆盒,看起来很是精致。但没想绕过了多宝格,里面更宽敞,一楼有多个半人高的桌子,上面摆的皆是胭脂水粉,二楼还有隔间,想必是让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娘子坐在里面细细选的。   有个侍女便迎了上来,“小……”她这习惯地一开口,却说不下去了。   陆琅琅如今的身高已经比一般女子要高个半头,虽然是张女子的脸,但是却英气太盛,眉眼锐气逼人,鲜少有女子这样。   那侍女的目光在她耳垂脖子处微停,没有耳洞,是否喉结也因为冬衣衣领太高而看不见。她一时犯了难,不知道到底该称呼小娘子还是小郎君。不过她到底口舌伶俐,看陆琅琅身着男装,索性就装糊涂,“小郎君,可要雅间坐着,喝杯热茶,您需要什么,只管与我说,我挑好送入雅间与您试用。”   陆琅琅点点头,跟着侍女上了二楼的一处雅间。   那侍女不但奉上了茶水点心,还打来了一盆热水,端出来一盘的瓶瓶罐罐,与陆琅琅解释道,“这些都是我家的自家炼制的,有洁面、洗发,牙粉、面脂、发油、胭脂等,一应俱全。小郎君尽可一试。”   陆琅琅过去这一年尽是干的刀头舔血的活,哪里有那个心思描眉画眼,如今无事一身轻,倒有了几分兴趣,便站起褪去了外袍,去用棉帕净脸。她这冬日的外袍一脱,那侍女便看出来了她的身形,不由得捂住嘴笑,“小娘子,你这一身打扮,着实像个英俊儿郎,我方才都不敢认你是个女子。”   陆琅琅回头朝她一笑,将食指竖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看得那个侍女一阵面红心跳,忙道,“小娘子放心,我嘴严得很,不会外头去说的。”   陆琅琅神色更见温和。   那侍女头一回看着一个女人看得自己脸颊发烫,心想怎得会有女人生得这般风流倜傥,突然明白了为何会有假凤虚凰这个词了。待陆琅琅洗过脸,她忙抛开心中那些有的没得,与陆琅琅一一试用她家的妆品。   陆琅琅见她殷勤,合着今日也无事,便让那侍女在她脸上为所欲为。待妆成后,她自己看着铜镜里的影子,也不由得惊了一下。   她素来是没有描眉敷粉的习惯的,可架不住陆湛的底子太好,即便她长得还没有自家亲爹好看,只遗传了个□□分,也足够让人目不转睛了。而且这侍女一双巧手,将她画得更加出挑七分。她看着镜中人,镜中人也看着她,眼波流转,鬟影相随,万般风流姿态。   陆琅琅突然冲镜中一笑,那侍女只觉得眼前百花怒放,美不胜收,一时看呆了。   “劳烦再打盆水来。”陆琅琅客气地道。   那侍女失魂落魄地去,待换了一盆温水过来,眼见陆琅琅竟然用帕子浸了水,要将脸上的妆拭了。那侍女忙道,“小娘子,多好看啊。就这样出去,保证那些个郎君们都得看得入迷。”   陆琅琅哭笑不得,“我又不指望这张脸吃饭,要那么多人看我做甚?”   侍女眼看她将那些精致的妆容都一一洗净,惋惜地叹气,“小娘子定然是没有心上人的。”   陆琅琅奇道,“这话怎么说?”   “女为己悦者容,要是小娘子有了心上人,怎么着也要留着心上人看看。”   陆琅琅捏着手中温热的帕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我突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要不然你教教我,刚才那副妆面要怎么画。”   侍女立刻高兴了起来,在那堆瓶瓶罐罐里挑了起来,捧到陆琅琅面前,向她一一解释起来。就在这时,陆琅琅听到楼梯微响,有环佩声传来。   “黄娘子,您好久不来了。还是您惯用的雅间,里面请。”隔壁的房门吱吖一声被推开了…… 第72章 小惩 — 上   陆琅琅正用指腹沾了面脂往脸上抹,听到了隔壁那一声动静,动作连个停顿都无。   倒是那个侍女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那侧雅间里发出的声音。   进了隔壁雅间的人确实是黄茵玉,她是这间水粉铺子的熟客,那招待她的侍女也是惯用的。侍女将她引了进去,便恭敬地退出雅间,给黄茵玉准备茶水点心去了。那雅间里,一时只有黄茵玉和她的两个丫鬟。   黄茵玉的大丫鬟窥见她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心知她心情极度不好,便出声安慰她,“娘子,你也好久没有出来逛逛了,今日且好好试试,看看她家上了什么新货。好好打扮一番,保证这兴州谁也美不过你去。”   黄茵玉叹了一声,“就是我打扮成九天仙女,又去给谁看?”   另一个丫鬟便愤愤地替黄茵玉打抱不平,“那个欧阳将军,真是眼瞎,我家娘子这般倾国倾城,他不喜欢,偏偏喜欢个兔儿爷。”   “翠湖,别将那些外头那些胡吣的话拿来恶心娘子。”前头那个丫鬟道。   “紫箫姐,我哪里说错了。当时世子在的时候,我们家娘子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今那欧阳昱来了,我们娘子白送他功劳,他不感恩也就罢了,居然还误会我们家小姐,你那天是没去,你都没听到他说话多难听……”   “够了。”黄茵玉低声呵斥,翠湖的喋喋不休,让她再度想起那晚在宫中受的委屈。的确,若是李明卓还是世子,若是梁王真的能成事,她可就是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谁敢这么不给她面子。害得她如今被困在府中,受尽姐妹的嘲笑。不过,黄茵玉冷冷地一笑,“白送他的功劳,也不是他说不要就不要的,哼哼,我倒要看他如何消受……”   这话说得古怪,翠湖有些不明白,“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茵玉陡然回神,柳眉微蹙,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失言。   紫箫比翠湖更沉稳,忙扯了一把,“你这妮子,娘子事事还要向你交代不成,不该问的别问。”   陆琅琅竖着耳朵听着,虽然看不见那翠湖的表情,可想来必定是不怎么好看的。她心中十分鄙夷这个黄茵玉,口气倒是不小,那么到不妨见见真章。   这时,又有脚步声传来,想必是侍奉黄茵玉的侍女取来了茶水点心之类的。黄茵玉主仆也就不再继续前面的话题,专心地试起胭脂水粉来了。   陆琅琅失了兴致,只对那侍女道,“将这些都来一份,那些面脂、洁发、沐浴的,多来两罐。还有,是否有些手油,抹冻疮用的?”   那侍女未想到陆琅琅如此大手笔,开心到不行,“有的,有的,您要多少?”   “来个十份,好用我再来买。”   “哎。”侍女高兴地出去给陆琅琅准备她要买的东西。   陆琅琅起身站到了墙侧,侧耳倾听了一小会。那雅间里,尽是恭维黄茵玉的话,和黄茵玉不时的低笑声。   陆琅琅心里不爽,敢说她是兔儿爷,哼哼。她起身下楼结了帐,那侍女还未准备好东西。陆琅琅便对她道,“那些个手油,你把它们单独分开,我要送人用,其他的也都包好。不着急,慢慢来,我在后院马厩那处等着。   侍女倒是难得难见这么和气的客人,心中很是感激,“您且放心,我一定都小心包好。”   陆琅琅朝她一笑,掀开屋后的帘子便走出去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样的铺子,为了那些前来买东西的夫人娘子们方便,后院处都空着老大一块地方,做停马车轿撵之用,她的枣红马也在此处。陆琅琅四处一看,黄茵玉的马夫正在一处空屋内围着火盆打盹儿,她轻手轻脚地点了他的睡穴,防止他万一醒来碍事,不过下手并不重,估计便是小半个时辰,穴道也就自行解了。   陆琅琅在枣红马身上取下了一个小坛子,找了个边角处,将那坛中的物倒掉了七七八八。她转头四处一瞧,便在马厩后面找到了一个水缸。那水缸里的水也不知道囤了几日,里面带落了灰尘草屑,水面上积了指节厚的薄冰。陆琅琅心道,想什么来什么。便一拳将那薄冰砸碎,捞出来,将那小坛子填了个六分满。   她拎着那坛子进了黄茵玉的马车中,将那坛子歪着坛身,藏在了马车顶帐里面,将那顶账撕出一道缝来,又小心掩好。   做完了这些,她便出了马车,牵了枣红马,绕道了铺子前面,那守门的小童一见她,忙道,“贵客,怎的还劳烦您亲自牵马,真是小的不该。”   陆琅琅微微一笑,“不妨事的,你去问问我的东西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便拿来给我。”   那侍女闻声而来,“贵客,对不住,让您久等。”她手中两个半大的布兜,包得的确精致。   陆琅琅接过,将布兜担在了马背,冲她二人笑了笑,便翻身上马走了。   但其实她并未走太远,转过了街口,便找了一个背风的茶铺坐下。跟店家叫了碗茶汤,慢慢悠悠地喝着。待过了大半个时辰,黄茵玉的马车果然从面前驶过。陆琅琅跟店家结算了茶资,骑着枣红马,不远不近地跟着黄茵玉的马车。待她估计时间差不多了,长腿一使劲儿,枣红马便小跑了起来。很快超过了黄茵玉的马车,她突然一拉缰绳,枣红马立刻马身往里一靠,狠狠地别了一下黄家的马车。   黄家的两匹良驹惊得扬声嘶啼,偏偏枣红马霸道地很,脖子一扭,还要去咬那两匹马。那两匹良驹顿时就乱了,胡乱地躲避着。   那车夫大惊,估计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敢挡黄家的马车,他下意识地拉紧了缰绳,整个马车陡然失去控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坐在车中的黄茵玉刚想问发生了什么,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车顶哗啦一声,紧接着一股刺骨的冰凉当头淋下,不知道是水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里面夹杂着冰碴儿和一个冰凉细长的古怪东西。黄茵玉整个人都被浇懵了,正下意识地要举手去抹,耳边只听得翠湖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蛇啊~”   紫箫也是惊恐万分,“别动,小姐,别动,那可是毒蛇。”   黄茵玉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而那蛇头正好被卡在了黄茵玉的发髻里那枚繁复别致的发簪中,软哒哒的蛇身紧贴着黄茵玉的脸垂了下来。随着马车一晃一晃,那蛇好像还在蠕动一般。   黄茵玉脑中紧绷着的弦倏然断裂,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   车厢外,黄家的马夫正凶神恶煞一般想要跳下车来,揪住陆琅琅给她一顿狠揍,可还没等他放下缰绳,就听见黄茵玉在车厢里那一声刺耳古怪的惨叫,顿时吓得顾不上找陆琅琅算账,一把拉开了车厢的门。   黄茵玉就那么浑身僵挺着,紧闭双眼,一声接着一声歇斯底里地喊着。   这时天色已经接近午时,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一听有人这般惨叫,都纷纷挤了上来看热闹,倒是把陆琅琅跟枣红马都挤了出去。   黄家的马车太过于招摇显目,行人一看便知车里坐的是谁。那些买菜的妇人和一些闲汉们,一瞧这副情景,顿时都乐得见牙不见眼,顿时呼朋唤友地来围观兴州第一美人黄茵玉的热闹。   那车夫毕竟是贫苦出生,幼时也见过那些毒虫蛇蚁,知道那些毒物的厉害,再一看黄茵玉脸侧的那条蛇,黑白相间,正是民间盛传毒性最大的雨伞节,读书人管这种毒蛇又叫银环蛇。车夫吓得魂飞魄散,两只大手伸直直晃,恨不能死死地捂住黄茵玉的嘴,“娘子,莫喊,娘子,莫喊。这可是剧毒的蛇,你要是惊了它,只要一口,便能要人命的。”   黄茵玉立马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将眼睛微微眯着,看向那车夫。   这时车前早已经围地水泄不通,那些个闲汉和妇人们虽然早听说过黄茵玉的“美名”,但平日里哪有机会见到黄茵玉,乘着这个机会,将黄茵玉从头到脚瞅了个三百回。   “噫,我还到是个什么美人,还没巷子里的豆腐西施好看呢!”   “就是,你瞧她那眼睛,跟中风斜了似的,怎么这么个瞧人的法子?一点都不正经。”   “还什么第一美人,瞧着满头黄汤水的,有甚好看的。还没我家二丫好看呢。”   “切,要是你家汉子也能有黄大人那样的官衔,估计你家二丫也能捞个十大美人或者四大美人的头衔。”   “唉,说的也是。”那妇人拉长了调子,无比地唏嘘。   黄茵玉简直快疯了,可这般情景,她哪里敢动,只好拼命地冲车夫使眼色。   可是车夫知道归知道,他又没抓过蛇,自己被咬一口,要丢小命;可是小姐要是被咬一口,丢的就得是他一家的命啊。他只能转身大喊,“可有会捉蛇的高人,可有会捉蛇的高人。必有重金酬谢!”   有那爱凑热闹的闲汉,就想上前,被旁边的人拦了一下,“你可仔细些,那蛇可是雨伞节,一个冬天的毒性了,只要一口,你小子就得做风流鬼了。”   后面有人不知道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闲汉听得眼睛发亮,也顾不上是何人在背后指点,忙挤开人群,上去抢那头功。“我有法子,我有法子。” 第73章 小惩 — 下   欧阳昱在军部中堂坐着,处理着军中重要事务,可总不时往屋外瞧一眼天色,心中想着这小丫头也不知道去哪里玩去了,这都快天晚了,还不回家。这念叨是一回事儿,但其实他心里也明白,陆琅琅又不是个普通的邻家小娘子,她背后还有南曙宫,今日这一出去,恐怕并不止散心这么简单。他微微叹气,少了陆琅琅跟他耍花枪,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手里的这些日常公文枯燥无比、面目可憎。   他转过头,对李霮招了招手,“来,来,来。这篇公文就交给你了。”   李霮强忍着叹息的冲动,“将军,这奏牍难道不是应该由将军亲笔所书、然后密封再直递朝廷吗?”   欧阳昱也很忧伤无奈,“我这不是受伤了吗?”   李霮死死地盯着他那条几乎无处安放的“伤腿”,心想,你又不是伤了手,哪里就轮到腿写字了?再说了,这都多久了,早上还看你慢慢行走,根本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也好意思还拿它说嘴。   欧阳昱看着李霮一脸拒绝的表情,心中反省,莫不是最近把这小子压榨地太狠了?   “唉~”他长叹一声,“我这不是没法子吗?我读的书少,耍笔杆确实不行,由我自己起草的奏牍,到了京中恐怕要被人挑出八百个错来。你读得书多,又是谢翁门下,交给你那是再稳妥不过,你可不能弱了谢翁的威风啊!”   李霮心想,你自己偷懒,总能找出各种理由。如今竟然连谢翁都拖出来了。但是,便是他四肢健全无灾无难,也拗不过这条受伤的大腿。“您说吧,奏牍里要写什么?”   欧阳昱立刻坐直了身体,认真地嘱咐李霮,“大意就写如今兴州情况如何如何的严峻,如何如何的糟糕,那些梁王余孽仍然在兴州各处活动,想反攻兴州,我们枕戈待旦,丝毫不敢有一丝松懈。但是请朝廷放心,我们一定尽快将这些余孽抓捕,并请朝廷补充粮草钱银,我们好整军待发,追捕梁王。对了,一定要多多着墨,军饷不能再拖了,连我自己都快半年都没见过军饷长什么样了。我现在别说准备娶亲的聘礼,军饷再不来,我只能倒插门去吃软饭了。还有……”   李霮忍不住打断他的话,“真的如此严重?我是说拖欠军饷的事。”李霮常听欧阳昱把军饷挂在嘴边上,但一直以为那是戏言。   “你可知道,每次朝廷拨下来的军饷,每在京中过一遍,便少了一份,等到我们军中,便是三成都没有了。兵无粮草不成行,这些人谁都能卡住我们的咽喉。我们便是有一身武力,那又如何,难不成还能举着刀回京城砍了那些王八蛋?不在其位,不谋其所,那些可不是我的活儿。只希望未来的皇帝陛下,能将军权掌握在他自己手里,省得朝廷利器,成了谁都可以玩弄一把的笑话。”欧阳昱说得很是无奈。   李霮低头沉默了片刻,他自幼在宫廷中长大,却备受欺凌。一直以来,他都暗暗疑惑,为何所谓的龙子龙孙们会沦落到哪般田地。他原以为只是自己身世不济,可是跟着谢晗学习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我这就起草,一会儿请将军过目。”   欧阳昱给他顺了毛,心中很得意,刚想再夸他几句,给他鼓鼓劲头,就听到外面有人在说笑。他忙喊道,“什么人,进来回话。”   他本以为是陆琅琅回来了,大概是哪个将领遇到她了,两人在说笑。可是进来的几个人中,并没有陆琅琅的身影。打前面第一个进来的,就是金甲卫的老滑头。   “你今天不是领了巡防的活吗?怎么已经交差了?”欧阳昱问他。   老滑头一肚子笑意,想憋着可是又实在憋不住,把脸扭曲成个窝瓜一般,“将军,今日城中出了件热闹,惹得无数的妇人闲汉围观,那动静闹的,把后面交班的家伙都引了过去,他们都乐意继续看热闹,便提前跟我交了班。”   “什么热闹?”欧阳昱有些好奇。   老滑头笑着回他,“就是那所谓的兴州第一美人黄茵玉。”   老滑头对这位所谓的兴州第一美人观感实在不佳,欧阳昱曾让他去查外面那些关于两人的风言风语,查到最后,居然是黄茵玉自己让人放出来的。他就觉得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个不能招惹的麻烦。   “她不知道得罪了谁,车顶上被放了条死蛇,后来那死蛇掉在了她头上,把她吓得在城中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惹得那些人都去看她,一条大街堵得水泄不通,那个热闹,哈哈,庙会都赶不上。她那车夫也是个没眼见的蠢货,分不清死蛇活蛇,不敢上前。后来有个闲汉出了个馊主意,说让他们把门窗打开,把车厢内的炭盆给撤了,说车厢里冷了,那蛇觉得冷自然就睡了。结果她就真的把门窗打开,顶着条死蛇让一帮闲人瞧了个够。”老滑头想起了黄茵玉顶着一条死蛇,被淋的一头一身的脏水还努力想摆出个高高在上的抽筋脸,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几人听了都捧腹大笑。对于这个装腔作势、一肚子阴私算计的黄娘子,他们还真的都没什么好感。   欧阳昱听得有趣,“后来呢?”   老滑头想起那闲汉帮黄茵玉取蛇后,黄茵玉发现那是条死蛇时几乎发疯的样子,摇摇头,“那女人瞧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其实也挺狠的。那闲汉取了蛇,哈哈大笑,说原来是条死蛇。她就一把把人从车上推了下去,摔了个四爪朝天。然后让车夫驱赶那些闲人,倒是伤到了不少路人。如今那些人,恐怕还堵在黄家门口说要赔偿呢。那个热闹……嘿嘿……”   正说着,外头又有人进来了。却是陆琅琅和燕回。   燕回被欧阳昱派去通州处给他二哥送口信,今日方赶回来,在门口处看见了陆琅琅。燕回很高兴,见陆琅琅大包小包的,很是乖觉地帮她拎东西。   陆琅琅一看这些都是熟面孔,便笑了,“我在酒楼里,买了些菜肴回来,大家一会儿可以尝一尝。”   欧阳昱瞪眼睛:敢打搅我良辰美景者死。   可众人只当作没看见,异口同声,“好啊,好啊。”   老滑头忙接过她手里的坛子,“还是小六爷好,跟着小六爷,吃香的喝辣的。让我瞧瞧,小六爷买的什么好酒。”说着,就揭开了坛子,开坛就是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但是老滑头的眼神特尖,一眼就看见着那乌黑的坛内有一圈东西微微晃动。“什么玩意儿?”   他把坛口朝着有光的地方一歪,“娘哎~”他吓得一把就把坛子摔了出去。   陆琅琅早就等着看他笑话,他手一歪的时候,她就一抹青烟一样蹿了过去,一把接住了那个坛子,在空中抡了个半圆,把那些洒出来的酒都兜了回去,一滴都没少。   老滑头目瞪口呆,“小六爷,里面……里面有蛇。”   陆琅琅觉得他大惊小怪,“嗯,对啊。这是蛇泡的药酒,用来给你家将军疗伤用的。怎么了,你也怕蛇?”   众人看着老滑头那张“花容失色”的脸,不由得哈哈大笑。刚才这人还笑话黄娘子被一条死蛇给吓着了,如今自己还不是被一条死蛇吓着了。   哎,等会儿,他们怎么好像发现了什么呢?   欧阳昱冲着陆琅琅微微一笑,剑眉轻轻一挑:你干的!   陆琅琅回了他一眼:就是我干的,怎么地!   欧阳昱微微挑了一下大拇指,“干的好,辛苦了,晚上好好犒劳你。”   众人看他倆眉来眼去,可真正听到耳中的也只有这一句,不由得面面相觑。   陆琅琅听到他这句,忍不住赏了他一个笑脸,然后转身出去,回自己屋里换衣裳了。   老滑头惊魂未定,“我以后,得罪谁也不去得罪小六爷。”   欧阳昱把脸一拉,“胡说八道什么,我家小六爷多宽宏大量,岂是那么小鸡肚肠的人呢?”   娘哎,就因为黄茵玉要倒贴你,她整得黄茵玉在整个兴州人面前丢脸。这样“宽宏大量”的人,打死我都不敢得罪。   老滑头虽然没说话,但是欧阳昱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呵呵一笑,“按照你家小六爷那性子,便是我得罪了她,她也是二话不说,提刀就砍的。她要是真想对黄茵玉做点什么,便是黄茵玉有十八个爹护着,也早就去投胎了。这样吓吓她,让她丢脸,顺带老实点,我实在觉得我家小六爷当得起赏罚有度、贤惠大度这句夸赞!”   众人齐齐一副“不想跟你说话”的表情。   欧阳昱怒道,“赶紧走,赶紧走,不喂你们这些白眼狼。”   “那不行,小六爷说让我们尝一尝的,如今只要是小六爷的话,我是半分不敢违背的。”众人不理他。   一会厨子将陆琅琅带回来的菜都热了一下,送到了后堂,众人闻着香味,便齐齐赶了过去。   燕回过去,想要扶着欧阳昱。   欧阳昱摆摆手,“伤口已经半个多月了,已经不碍事了。二哥可说了什么?”   燕回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一会。欧阳昱点了点头,“你辛苦了,去好好歇两日再当差。”   燕回,“将军,我腿都跑细了,你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小六爷还知道请我们吃饭呢。”   欧阳昱懒洋洋地道,“虽然你家将军如今穷得叮当响,但越是这样,你们越是得对我更加好点。这样我才会捎上你们一同去吃软饭。”   燕回,“将军,你这样,很容易夫纲不振啊。”   欧阳昱慢条斯理地答他,“没有媳妇的人,哪里来的资格跟我扯夫纲!”   一招毙命,燕回无话可说。 第74章 挑唆 —— 上   一群人狼吞虎咽,将陆琅琅从酒楼里带回的东西添得连滴汤水都没剩下,这才捧着肚子圆溜溜地滚了。   “半大小子,吃穷了老子。”欧阳昱捧着一壶茶水,望着他们扶墙而去的背影,很是发愁。   陆琅琅闻言噗嗤一声笑了,“你是老子,我又是什么?先说好,我可没有京中妇人收干儿的毛病。”   欧阳昱笑,“那是自然,要多少儿子,我俩不能自己生。”   陆琅琅啐他。   欧阳昱端着茶壶,给她沏茶,“你今天怎么想起收拾起黄家那女人来了?”   陆琅琅眉峰微挑,口气很是危险,“你有想法?”   “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跟自己夫人有想法,你瞧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吗?”欧阳昱一脸委屈,手里却稳稳地把茶盏送到陆琅琅面前,“夫人辛苦了,夫人慢用。”   “去你的。”陆琅琅笑骂,心里一下子舒坦了许多。她一向是霸王惯了,从来不留隔夜气。这次收拾了黄茵玉,心里却因为碍着欧阳昱,总有点说不出的小纠结。   “她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说来与我听听,回头我收拾她爹给你出气。”欧阳昱道,“我出面去收拾一个女人未免太小家子气,但是收拾她爹,谁也不能说我什么。”   陆琅琅奇怪,“你难道不觉得我乱吃飞醋,为难黄娘子,太过小家子气吗?”   欧阳昱趁机抓着她的手,“你是什么人,你要想收拾她,她早就死过八百回了。她招惹你生气,当然是她不好。被你收拾也是罪有应得,我从来不喜欢以德报怨那种缺心眼的事。”   陆琅琅眼睛亮晶晶的,这人这立场歪得,都快变成一根藤绕在她身上了,不过,她喜欢。   “我进了一家脂粉铺子,她正巧也紧跟后脚进来,在隔壁房间说你喜欢兔儿爷什么的。所以我就把一条泡酒的毒蛇藏在了车顶上。原来只是想吓吓她,谁知到……”陆琅琅自己想起来也好笑,“谁知道她头上带的那支发簪那么多枝枝叉叉的,正巧就把那条死蛇给卡在头顶上。她尖叫了半天,只指望着别人替她拿走毒蛇,自己却一点也没敢动手去甩掉那蛇。”   欧阳昱笑,“得了,她上次只是在宫廷里丢脸,也没消停几日。这次在整个兴州人面前丢脸,只希望她老实一些,别再出来招三惹四的。这个黄娘子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毛病,老觉得自己长得天下第一,男人就该被她的裙子牵着到处跑,这种嘴脸实在太恶心人。”   陆琅琅没说话。   欧阳昱觉得奇怪,“怎么了,要是你还是不喜欢她,我便找个缘由,抹了黄季隆的官,她没有她爹做靠山,想折腾也没人捧场。”   陆琅琅眉头微蹙,“我总觉黄家还有后手,我学一句黄娘子原话给你听,你自己也想想这里面可有蹊跷。‘白送他的功劳,哼哼,我倒要看他如何消受……’,我总觉得,她这话里有话啊。”   欧阳昱不由得认真思索。   黄茵玉献宝库这件事,他们原先就觉得蹊跷,但是后来得知东西落进了陆琅琅的手里,便没有再认真追究。可黄茵玉这句“白送的功劳”到底指的是什么?黄家也就两个功劳,一个是开门献城,一个是献宝库。可是宝库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他是什么都没碰到,他有若干人证,这是说得清的。那么黄茵玉话里的无法消受的功劳,到底指什么?   两个诡计多端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毫无头绪。   “不然的话?再逼一逼黄娘子,她今天回府后,肯定得发疯。若是让她知道这事是我干的。她一气之下,说不定会耐不住性子,提前动作了呢?”陆琅琅觉得这么做可能会有效果。   欧阳昱却不同意,“要是说是你做的,外面那些人还不知道得把你说成什么样子,不行,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我们可不干。”   陆琅琅莞尔,“凶名在外,也不是没好处,最起码其他的小娘子们要是想打你主意,都得掂量掂量,能不能过我这一关。”   欧阳昱道,“谁打我的主意都没用,我只让你一个人打主意。再说了,就这件事来说,小惩大戒,她要是受得教训,以后老实做人,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若是她非要再起事端,我又不是她夫婿爹娘,管杀不管埋的。”   陆琅琅笑眯眯,“其实你也不用哄我,我就是这样睚眦必报的性子,小气护短,最爱翻旧账。你要反悔还来得及。”   欧阳昱搂着她坐到身边,“我其实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杀人无数,但是看上的人,这辈子都不放手,你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要不然,也不会一见面,就觉得这个丫头简直是照着他的心意长出来的。   “我倆绝世佳缘,天生一对。”欧阳昱洋洋得意地在陆琅琅的唇上亲了一下。   陆琅琅今日心情极佳,捧着他的脸,吧唧两下,以示嘉奖。   这一对心情极佳,窗前月下、拉着小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黄家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而黄家的后宅里,黄茵玉已经快要气疯了,一进到自己的闺房,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而翠湖和紫箫则跪在屋外廊下,吓得瑟瑟发抖,一句求饶的话也不敢说。任凭那冷风刮得骨头都寒了,也不敢出一声,惹起黄茵玉的注意。毕竟,她倆现在还完完整整的呢,而今日跟她出去的那个马夫,早已经被黄茵玉下令打了个半死,被关了起来,留待日后让人拷问。   黄茵玉的狂劲歇了,跌坐在房内的床榻上,胸口不停地起伏。最终狠狠地朝着窗外喊人,“还不进来,真的是死人吗?”   翠湖和紫箫对望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惊恐,昔日黄茵玉美名传遍兴州的时候,莫说是对她自己身边的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是梁王宫中的宫婢,一个不顺眼,打死打残的也不是没有。如今她的地位比昔年更不如,她们这两个丫鬟没有少被她作撒气用。   两人瑟瑟缩缩地进了房来,紫箫到底年长一些,一看黄茵玉目色狠戾,就知道要不好。不待她开口,就赶紧动手,先收拾屋内的一片狼籍。   黄茵玉紧咬着牙齿,一双眼睛就盯着她两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待两人终于将屋里东西都收拾到屋外。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是黄季隆听到了风声赶了过来。见两人扫出了一堆的瓷器,便问道,“怎么了?”   紫箫忙道,“是婢子们粗手笨脚,摔碎了瓷器。”   黄季隆眉头一皱,“你们怎么伺候娘子的,回头自己去管家处领罚。”   紫箫翠湖如逢大赦,忙不迭地道,“婢子一会儿就去。”   黄季隆挥了挥手,然后便跨入了黄茵玉的房中。   黄茵玉已经嘤嘤的哭了起来,“爹爹,女儿被人害了,如今丢尽了脸面,爹爹,你可一定要为女儿出气啊!”   黄季隆坐了下来,“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贼人干的,将个破坛子藏在了车顶上,又将那条死蛇藏在了坛子里,马车一摇晃,那蛇就掉在了我头上。”黄茵玉想起了那蛇贴在脸颊的冰凉触觉,恶心的不行,“爹爹,你一定要抓到那贼人,将他千刀万剐,后悔生到这个世上来。”   黄季隆安抚得拍拍她的手,“好好,爹爹一定帮你出这口气。”   虽是这么说,但是那敷衍的口吻,黄茵玉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她一下子用手帕捂住了脸,嘤嘤哭道,“如今梁王与世子都不在了,女儿原想跟欧阳将军走得近些,也好帮助爹爹一把,彼此有个照应。谁知欧阳将军……竟然是个不喜欢女人的。如今女儿又在人前失礼,以后还怎么能嫁个好人家,帮衬着家里?呜呜呜,爹爹还是给女儿寻个庵堂,让女儿去了此残生吧。”   黄季隆哪里舍得,他家花了这么多年的功夫,才培养出了一个兴州第一美人。虽说如今因为欧阳昱,她在兴州的风头大不如前,可是只要欧阳昱失了势,或者离开了兴州,只要自己还在这个位置上,这个女儿早晚都有大用的。只不过自己这个女儿,心思也太多了。   “茵玉,你既然早就知道宫中宝库,却为何不告诉为父,若是为父早点得知宝库,也不会出了那个纰漏,惹得将军对你生了嫌弃。”黄季隆其实心中仍有疑问。他也不信那宝库是梁王尽数带走的,自己这个女儿在宫中也并非没有一点人脉,是否是她先藏起了宝库中的东西。   黄茵玉心中冷笑,就知道这件事儿没过去呢,“爹爹,这宝库就是个火栗子,谁碰都烫手。那晚的情景您也在场,我也是乱了方寸,才喊出了宝库的事情。后来我细细思量过,当时真的不应该说出这件事情。其实,不管这宝物真正落在了落在谁的手里,碰过的人都说不清。”   “你的意思是?”黄季隆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主意多,忍不住讨问。   黄茵玉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深深的忧虑来,“爹爹,你别忙着惦记那空了的宝库了。你还没看出来吗?欧阳昱跟你根本不是一条心呢。要不然,凭着你开门献城的功劳,如今哪有那蔡赟风光的份儿?他现在借着蔡赟踩着你,根本就是早就想将你除掉,只不过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借口罢了。等到他收拾完这兴州剩下来的梁王的人,下面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   “不至于吧?”黄季隆惊疑不定。 第75章 挑唆 —— 下   其实的确是不至于。   欧阳昱从来没有过占据兴州不走的意思,而且官场向来是一缸浑水,除非是那真的油盐不进的愣头青,哪有几个干净的人。欧阳昱就算是吃饱了撑着,也不会有肃清兴州官场的念头,这种自找麻烦且得罪人的活,给他钱他都未必肯干,跟别说他如今穷得都勒紧裤腰带了,哪有那心思节外生枝。   可是黄茵玉却不肯让黄季隆这么想。欧阳昱看不上她,已经让她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且不管是谁在她车顶上放了那条蛇,若不是欧阳昱下了她的脸面,这兴州地面上,谁敢欺到她的头上来?所以她将这些账一股脑儿全算到了欧阳昱的头上。得罪了她黄茵玉还好好活着的人,还真没有呢!这些日子,她闭门在家,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   要扳倒欧阳昱这个武将,黄茵玉着实挖空心思想了许久。也就是今早醒来,她突然灵光一闪,自认为得了一条妙计,所以才出门闲逛,甚至在那脂粉铺子里露出了一句口风出来。   “爹爹,你别自欺欺人了。你想想,开门献城,这是多大的功劳!可是欧阳昱迄今为止,可有为你向朝廷请功?可有当众给你嘉奖?只怕他连个热脸都不给你吧,反而把兴州大权尽数交到了蔡赟手上。为什么?可不就是怕你大权在握,到时再折腾你,兴州官场又要起波澜。只当他现在冷着你,只是为了敲打你,他根本就是在等机会,只要弄个能交代的过去的罪名,恐怕他一天都不会等,就要拿我们开刀了。”   黄季隆想起欧阳昱那杀人不眨眼的架势,实在是心中惧怕。两人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他很难有反抗之心。   黄茵玉一看他如此迟疑,眼睛一转,便换了个说法,“爹爹,如今你在衙门中坐着冷板凳,别人都跑去蔡赟那里奉承着了。长期以往,此消彼长,这兴州的官场是个什么样子,爹爹您可比女儿清楚的多。皆时,即便是欧阳昱不拿我们开刀,只怕蔡赟也留不得我们。欧阳昱不清楚前头的事情,可蔡赟可是桩桩件件,一清二楚。那是,蔡赟随便翻出点什么事,我家可就是抄家灭族的祸事啊!”   黄季隆心中一紧,的确,他对欧阳昱没有什么威胁,所以欧阳昱未必会拼命的与他过不去。可是蔡赟不一样,不管欧阳昱走不走,他跟蔡赟之间必有一争。“他……真的会这般?”   这个他,指的是蔡赟。   当时梁王在整个陇西郡一手遮天,黄季隆凭借着女儿的裙带关系,做事可是一点都不低调,甚至借着梁王和李明卓的名号在外嚣张的事情,那要算起帐来,他再来十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那些毕竟都是梁王时候的事儿了,再说了,这兴州又不是只我一个人为梁王办事。”黄季隆还是不敢。   黄茵玉心中暗骂,这个爹,贪生怕死又贪婪短视,这些年要不是靠自己,只怕黄家早就破败了。她脸上的忧愁又浓了几分,“越是这样越可怕,人人都有把柄,可是蔡赟呢,您想想,蔡赟这只老狐狸,可有留下任何打把柄?”   黄季隆一拍大腿,“啊呀,这个老狐狸,难怪那些出风头的事,他都不跟我抢呢。”   黄茵玉几乎要磨牙,那会你仗着我的风头,谁脑子有病,敢跟你抢那些肥差,“可不是,他尽将那些留把柄的事留给你做,如今,谁都有把柄,只有蔡赟没有。要想不被蔡赟翻旧账,这整个陇西的官场,都得捧着蔡赟,看蔡赟的眼色行事。皆是,只要蔡赟露出一点口风来,爹爹啊,我们黄家就是墙倒众人推,再无翻身之日啊。”   黄季隆恨的牙痒痒的,“女儿,你说的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还是多亏了有你提醒。你可有什么法子?”   黄茵玉脸上终于露出了个微笑,“如今蔡赟跟欧阳昱站在一条船上,只要欧阳昱翻船了,蔡赟就得被拖下水。我有一招,保管好用,就看您舍不舍得。”   “你说。”   黄茵玉附在他耳边,微不可闻地说了许久。   黄季隆终于下定决心,笑着夸赞她,“我黄家有你这样的女诸葛,何愁家势不兴。”   黄茵玉娇笑着,“爹爹取笑女儿,只盼着兴州再来的将领能与爹爹一条心,女儿才能安心。”   黄季隆哈哈一笑,“放心,我必定给你找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夫婿,让你风光一辈子。”   过了几日,黄季隆给欧阳昱送了帖子,请欧阳昱次日赴宴。   欧阳昱看完帖子,便转手递给了陆琅琅,“看来,黄家比我们预料的还心急。可要再晾晾他?”   陆琅琅接过帖子看了一遍,“临湖小筑,什么地方?”   顾淮安在一旁道,“是个酒家,兴州有名的地儿,好酒好菜,值得一去。”   “你去过?”陆琅琅好奇。   顾淮安道,“前些日子,将军腿伤不便外出,好几场酒宴,都是我替代将军过去的。确实不错。”比军部的伙头兵强太多了。   “那便去吧。”陆琅琅点头。   欧阳昱便跟顾淮安说,“跟他说,我带着小六爷赴宴。给那个土包子看看眼,省得他老以为他家那个女儿真是个绝色。”   顾淮安好笑,“外头都盛传小六爷是个蓝颜祸水了,你这带着小六爷过去,岂不是明晃晃地打他的脸。”   欧阳昱嗯了一声,“我本就没打算给他长脸。梁王在的时候,他跟在梁王身侧,蹦跶地最欢。一瞧形势不对,便立刻转身就将梁王卖了。这样的小人,若按我的脾气,早就一刀砍了,可偏偏他身上还背了个开门献城的功劳,若真砍了他,京城那帮嘴碎的孙子还不知要编出多少蹊跷的故事来。我这才留了他一命,可惜他跟他那个女儿一样,不怎么知道好歹。明日且去看看他父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再惹毛了我,我可就不留着他碍眼了。”   顾淮安跟了他这些年,深知他的脾性,也就一副皮囊欺人,看上去儒雅风流,内在却是最混不吝的性子。这些年已经收敛了许多,若是还是这位小爷十几岁时的性子,这黄季隆只怕坟头的草都有半人高了。“我明白了,这就遣人去回他。”   第二日傍晚,欧阳昱便带着陆琅琅、顾淮安、李霮、燕回一同赴宴。除了欧阳昱和陆琅琅别有心思,其他人都是抱着不吃白不吃的的心态去的。   那临湖小筑紧邻湖边,里面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其中最精致的雅间,做成了个石雕画舫的模样,入门处还立了块石碑,上面雕刻着三个篆字,不系舟。陆琅琅笑,“果然是个好地儿,光是这三个字,便够上那些穷酸们未饮先醉,飘飘欲仙了。”   李霮心想:你肚子里的学识只怕比那些穷酸还多谢,可惜没见你拿来做正经文章,尽拿来嘲笑戏弄人了。   陆琅琅也不知怎的,正好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李元朗,你又腹诽我什么呢?”   李霮在南疆时没少被她捉弄,根本不敢搭话,“哈哈,这地儿……”他举目四望,这不系舟的背后临湖,若是其他的季节来,草木葱郁,风景应该确实不错,可如今天还冷着呢,一眼望去,光秃秃的一片,哪有什么好看!于是到口边的话只好又吞回去,干巴巴地接上两个字,“真冷!”   这时,早已经等候在不系舟里的黄季隆忙掀开帘子迎了出来,“恭迎将军。”   欧阳昱脸上倒也带了三分笑,“叨扰黄大人了。”   “将军哪里的话,快请,快请。”   众人走进了不系舟,不由得觉得眼前一亮,这雅间里红烛高挑,亮如白昼,团团锦簇花样的地毯,一脚踩上去,就软软地陷了下去,如步云端。空气里弥漫着如兰似桂的淡香,目光所及,所有的陈设都精致非常,就差刻上四个大字,“我很值钱”。   黄季隆见众人脸上并未流露出惊艳贪婪之色,未免有些失望,“将军请上座。”   欧阳昱便在主席上坐了下来。黄季隆是今日请客的人,自然是在左首的次席坐了。可他方一入座,就看见陆琅琅自行在欧阳昱的右侧席盘腿坐了下来。   “这位想必就是小六爷了?”黄季隆呵呵笑,一脸的久仰大名。   陆琅琅朝他拱拱手,“见过黄大人。”   黄季隆听她开口,不由得心中一惊,他原以为传说中的小六爷是男生女相,可是为何连声音都不似男人,清脆悦耳。黄季隆也顾不上避讳,仔细去瞧陆琅琅。   这位军中声口相传单刀夜挑卓昌河的小六爷,并不像传闻中所说的身高八尺、方头圆眼、声若洪钟。反而身材纤细,眉清目秀,英气十足,说他是个男人,黄季隆更倾向他是女人。   难不成兔儿爷都是这样?黄季隆有些拿不准。 第76章 自找苦吃   不系舟里服侍的侍者和侍女见贵客都到齐了,便上前来侍奉酒菜。他们原来都跪坐在角落里,众人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如今这些小厮都纷纷安静的膝行上前,跪在众人身侧布置菜肴酒水。   欧阳昱本来并没有太留意这些人,可跪坐在自己身侧的两个人,身上的香味实在太浓烈了些,呛得他脑门疼。他不由得随意扫了一眼,陡然一阵恶寒,差点就一脚踹过去。   原来在他左右服侍的这两个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油头粉面,娇娇怯怯,看见欧阳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还咬着唇,怯怯地回给他一个媚眼。   欧阳昱只觉得嗓子眼一阵翻滚,差点没把午饭给吐出来。   “黄大人,你这是何意?”欧阳昱脸上的笑容根本挂不住。   黄季隆心道,你不是就好这一口吗?   可是他的眼神忍不住又往陆琅琅身上溜,同样是兔儿爷,他也觉得自己挑的这两个小倌儿跟小六爷水平差别太大。这小六爷有种雌雄莫辨的英气,即便是两人立场不对,这副皮相也实在好看。可自己挑的这两个,在南风馆里还算是出挑的,可是跟小六爷一比,就只剩下恶心了。   他连忙陪笑着,“他们都是这里服侍的人,要是……”他原想说“要是将军喜欢,尽管带走”,可是有小六爷在座,欧阳昱只怕是眼瞎了也看不上这两个东西。他只好改口,“要是将军不喜欢,换别的人来服侍就是。”   欧阳昱现在只想一脚踢爆他的狗脑袋,就说那个黄娘子怎么跟个白痴一样,有这样没眼色的爹,一点都不奇怪了。   除了黄季隆不明缘由,其他人莫不忍笑忍到肠子打结,陆琅琅看戏只恨台不高,开口道,“挺好的,留着服侍吧。”   欧阳昱的脸色又青又白,没有再出言反对,而顾淮安等人更是巴不得看他的笑话,只恨不够热闹。   黄季隆原来的“美人计”没能用得上,而且总有一种将马屁拍成了老虎屁股的不妙预感。他不敢再提这茬,硬着头皮顶着欧阳昱的黑脸另找话题。   酒过三巡之后,黄季隆一拍手,便有人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精美的漆盒,在众人面前跪下。   黄季隆倾身向前,“欧阳将军,在下乃待罪之身,蒙将军关照,才能平安无事。今奉上些许军资,以供将军解燃眉之急。”   欧阳昱一直黑着的脸,这才有了点起色。他深思的目光落在黄季隆的脸上,看得黄季隆眼光闪躲,卑躬屈膝地作恳求状。   欧阳昱心中疑惑,他跟陆琅琅琢磨了许久,预想了若干的黄茵玉的打算,可眼前这个架势?难不成想用银子砸死他们?   欧阳昱面色微霁,开口道,“黄大人忠君爱国,为了兴州归附,立下了大功。朝廷定有嘉奖,黄大人勿要多虑。”   黄季隆只作感激涕零的样子,“蒙将军宽厚体恤,然兴州如今人心浮动,日前,连小女都为宵小所欺,失礼于人前。下官实在是忧心忡忡,坐立难安,觉得这兴州各处都藏了了梁王的余孽,要找小人算账。如今奉上些许薄财,期望能得到将军庇佑,以保我家人太平。”   黄季隆微微一抬手,那些侍者打开漆盒的盖子,里面全是码得整齐的银锭,极为整齐晃眼。   欧阳昱没有拒绝,“黄大人果然洞察入微,急人所急。这样的功劳,我必定上书朝廷……”   “哎,”黄季隆两手直晃,“不过些许犒劳军士的钱资,若是让朝廷知道了,未免要笑我轻浮。今晚的事情,只有我与众位将军知晓,将军只管自行处置就是。”   将欧阳昱还是一脸不决,黄季隆直哭丧着脸,“将军,如今这兴州城中,看我不顺眼的人太多,若是得不到将军庇佑,只怕我一家老小的性命,也等不到朝廷嘉奖了。”   欧阳昱笑笑,不再拒绝,温言宽慰了几句。   黄季隆见他终于肯收下了礼物,终于心安了。接下来美酒佳肴,更有豆蔻年华的美女抚琴吹箫助兴。这场晚宴,最起码表面上,众人都甚为开心。   最后散席时,欧阳昱仿佛喝多了,接过侍者手中的外氅,亲自给陆琅琅披上,“外面冷,你刚喝了酒,小心冷风。”   陆琅琅呵呵一笑,仍任由他小心殷勤地服侍,连句客气话都没说。   黄季隆看得咂舌,待众人离开之后,才对躲在后面观察众人的黄茵玉道,“原来我还以为欧阳昱有龙阳之好只是传闻,如今看他对那小六爷宠爱的样子,连在人前都不避讳了。所以在军中,这小六爷还不知如何气盛呢。”   黄茵玉在那隔间里一直偷窥着众人,自然没有错过欧阳昱对陆琅琅的眉目传情,早已经妒忌的不行,恨不能把陆琅琅的脸给挠烂了,“哼,儇子乱民,颠倒阴阳,终有一日,我非把他送进那南风馆不可。”   众人回到了军部大院,方才骑在马上被冷风吹了一路,便真的有些许酒意,也都散尽了。   燕回将那些漆盒放到了一起,众人直接动手,将那些银锭一个一个地翻来覆去地检查,连那漆盒都被拆散成了木片,也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难不成黄季隆孝敬我们,真的只是想求个庇护?”顾淮安掂着手中已经被剪碎了的银锭子,上面并没有任何的印记,明显就是特别准备的,让人查不出来源的那种。   欧阳昱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你看看这里的银子,合计多少?”   顾淮安粗粗算一下,“恐有五千两。”   “用五千两贿赂我一个大将,以期庇佑黄家一族。到底是我这个大将的价码太低,还是他黄家的人命太不值钱?当年某人开口就是两千两黄金一条人命呢。黄家给的这点钱,估计只够买半个脑袋的。”欧阳昱嗤笑。   半个脑袋,这是庇护呢,还是要人命呢,陆琅琅听他说得有趣,微微发笑。   大家看着厅里已经被拆成木片的漆盒,燕回嘀咕道,“银子没多少,盒子看起倒是挺吓人的。看起来,倒是为数不少的样子?”   方才黄家的仆人用马车特地送来的,虽然如今已经是晚上,但是这一幕肯定有人看到了。   ”别人说不准还以为我们收了多少银子呢!”   陆琅琅点点头,“我们换个位置去想想这件事情。如果我是黄季隆,请你赴宴,又送银子,一来可以示好;二来,怕一下子送太多,把你胃口养的太大;三来,如果这一幕,落在了其他的军士眼中,他是否可以拉住几个套近乎,‘你们将军都收了,你又怕什么,尽管收便是了’,是不是这晚这一出,其实就是给他自己铺了一条路?”   欧阳昱神色严肃了起来,“你是说,他知道从我身上做不了什么手脚,就从军中其他人身上动手脚。”   陆琅琅道,“若不是黄茵玉的那句话,我可能觉得黄季隆此举就是简单的示好。而且这种宴请送礼,想来军中并不少发生。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送钱送人,你们跟京城的风气比起来,那也太不够看了。没法动到你的根本。所以下面必定有杀招,务求对你一招致命,不给你任何还手的机会。”   众人也是一肚子狐疑。   顾淮安迟疑地开口,“要不然,将军你颁下军令,严禁收礼,违者重罚?”   欧阳昱自己就摇头了,“若是战时,两军对垒之际,我这样做还可行。可如今,欠下来的饷银太多,我又一直按住他们,不然追击梁王,军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我的苦心。若是真的颁了这条令下去,只怕有些人就要跟我们离心离德了。若是平时,我尽可将这些人清出去,可是如今,时机微妙,不宜节外生枝。”   李霮这些日子跟在欧阳昱的身边,虽然觉得欧阳昱那种挥斥方遒、无所不能的形象已经破灭,但是欧阳昱每日殚精竭虑,处理着军中各种复杂的人事,让他着实长进了很多,学到了很多实用的东西,“将军说的是,以前,将军手下只有数万人马,但是如今,加上编整过来的梁王原先的人马,人数已经将近十万。这里面,可并不都像三甲内卫对将军忠心耿耿,若是有个不当,那些心怀叵测的人,煽风点火,恐有引起哗变的危机。”   燕回也挠头,“那怎么办?就任由他在私底下跟耗子似的,不停打洞?”   陆琅琅摇头,“你手下如今虽然可号称十万人,但是,如果犯事,跟把你扯下马的,必然得是你的嫡系人马,这些人里,一般的兵卒份量不够。恐怕只有像淮安这样的,在别人眼里,跟你穿一条裤子的人,才够得上份量。”   可就算是陆琅琅把圈子给画小了,欧阳昱摸着脑袋想了想,跟自己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将领,光有品级的恐怕就有百人,若是份量再重些,五品以上的,恐也有三十多人。   这个黄季隆,这个黄茵玉!   欧阳昱眯了眯眼,成功地被黄家父女惹起了杀意。 第77章 但得东风吹峡水 ——1   翌日,欧阳昱就将黄季隆送的那笔银子入了军部的帐。并且将麾下的五品以上的将领都招了来,一一深谈。   果然,不到一旬的光景,黄家就分别给一些将领送了钱财屋宅和美人。   有人收了,有人拒了;有人悄悄的给欧阳昱送了信,也有人则暗自瞒下,只字不提。   欧阳昱每晚看着读着探子送进来的情报,那冷哼声就没停过。   陆琅琅被他吵得受不了,“你属猪的吗?不停地哼哼。”   欧阳昱正在一个本子上写黑名单呢,“我怎么眼瞎地看上了这小子,不过两个铺子,一个小妾,就把他的嘴巴给堵上了。”   陆琅琅无奈,“大爷,大将军,求你了,谢翁给我布置的功课我还缺了好几篇呢,这都快惊蛰了,我要是再不把功课给交回去,估计谢翁和阿婆就得赶过来打我手板了。”   欧阳昱给她出馊主意,“叫李霮给你做啊!”   陆琅琅被气笑了,“你是不是小时候常干这事?”   “找人代笔这种蠢事?”欧阳昱一脸不屑,“我爹一眼就看出来了,然后狠揍我一顿。功课翻了十倍,自打那之后,我就不干这种蠢事了。”   陆琅琅鄙视他,“那李霮怎得最近还忙得团团转?”   欧阳昱一脸理所当然,“如今又不是交给我爹的功课,不过是给朝廷的文书,打嘴仗的活计,这小子笔头子好使,当然得能者多劳。”   陆琅琅瞪了他半天,突然泄了气,“这小子文笔跟我不是一个路数的,由他抓刀,谢翁一眼就看出来了。”   欧阳昱哈哈大笑,“你是不是这么试过了?”   陆琅琅呸他,“我是那么躲懒的人吗?长辈交待的功课,我从来都是不打折扣地完成的。”   “那你肯定也想过。”欧阳昱挑眉。   陆琅琅哼了一声,“想想又不犯法,反正我没躲懒。”说完她又低下头去,继续奋笔疾书。   欧阳昱盯着她,骂了半天娘的糟糕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来。这姑娘,若无要事,必定每日早起练武,晚上读书,一日不辍。看着散漫,行事却从来不出她自己划下的格子;看着无法无天,却并不真的任性妄为。   这样的姑娘,让他如何不喜欢。欧阳昱忍不住凑过去,掰过她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把陆琅琅的脸都挤变形了。   陆琅琅气得拍桌子,“欧阳昱,回你自己屋里去干活。”   “不去,黄家父女要害我,我心里害怕。”欧阳昱紧紧地抱着她不撒手。   “我去给你剁了他们!”陆琅琅发狠。   欧阳昱才不信,“你又骗我。你要肯动手,他倆都死过八百回了。”   陆琅琅被这借机又来占便宜的色狼弄得实在无奈,“如今这兴州,唯你独大。除非京城再派人来做监军或者接管。黄家父女暂时只会是些小动作,大的动作,怎么也得有能跟你匹敌,或者有压得你的人来,他们才会出招。”   欧阳昱的动作一滞。   陆琅琅顿时就察觉了,“怎么,被我说中了?”   欧阳昱叹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她,“的确被你说中了。朝廷派来了新的监军,约莫着,也就是这几日便到了。”   陆琅琅放下了笔,沉思了片刻,“莫不是朝中要趁机夺你的军权,所以派个人来寻你的错处?”   如今这局面,错综复杂、风谲云诡,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欧阳昱很是厌烦这种局面,可是他却明白,这也不是杀掉一两个人就能解决掉的,也绝对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要寻我错处的,又岂止他一个。我那奏牍递上去之后,朝中有人说我狂妄自大,有人说我借机要挟朝廷,借机给我安罪名的,数都数不过来。却没有一个人说一句公道话,至于发放粮饷,更是只字未提。我那请战的意愿,他们都只当没看见,纷纷举荐自己的人,要灭我这狂妄小子的威风,要让我见识一下,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虽然这是早就预料到的局面,欧阳昱说起来,还是一肚子的恼火。“这帮尸位素餐的家伙,真想扭下他们的狗头,……”后面的话陡然收了口,不过陆琅琅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词就是了。   “不过,我也奇怪,若是我是朝中的那帮家伙,此时若是要对付我,最好的方法,就是将我丢在这兴州不闻不问,待真的扶持出一两个能与我抗衡的家伙,到时再来收拾我也不迟。这会儿要是把我得罪狠了,他们就不担心我倒戈向了梁王,直接提刀杀往京城,把他们全砍了?”欧阳昱虽然觉得京城里面那帮子小人谈到□□治国,脑子里面全是shi;可是谈到身家性命,那一个个比鬼都精,根本不会蠢到把一切赌注都压在他的“忠君爱国”、只挨打不还手上面。   “又或者,这位监军大人就是奋不顾身,拼得一身剐,也要取你这个祸害的性命呢?”陆琅琅取笑他。   “若是真是送了一个这样的蠢货过来,我也真的无话可说了。”欧阳昱摇摇头,望着陆琅琅一笑。   陆琅琅撇撇嘴,欧阳昱就是不开口,她也知道他肯定藏了后招。如今的朝廷犹如一颗腐朽的老树,看似高大魁梧,实际已经不堪一击。反而是欧阳昱这样的年轻将领,兵强马壮,更让人忌惮。陆琅琅现在虽然只是只希望这位监军大人是个明白人,否则只怕最终也只能是继续走了霍青儿的老路。死了也是白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次日,欧阳昱接着围剿梁王余孽的名头,将手下的兵力散开了去,彼此之间,即可照援,也留了足够的距离以便缓冲。如今兴州城里剩下来的,尽是他手下直系,说个不好听的,他就是把兴州城来回杀上了四五趟,保管连个声都穿不出去。   陆琅琅近日并没有什么急事,便帮着欧阳昱领了金甲卫日常操练的活。她于武学一道极具天赋,陆湛给她底子打得扎实,童昊又将自己的绝技倾囊相授,所以她便是随便指点一些,那些金甲卫也受益良多。   所以陆琅琅偶尔客串一回教头,那些金甲卫打破头也要跟着她操练。今日陆琅琅就带了百十人在兴州城外济水河畔操练。陆琅琅头一道命令就是每人手持一根点了墨印的棍子,百人混战,但凡要害处染上墨迹的,就判为“阵亡”,“活”到最后的十人,可得她亲自指点,其余的人就只能先做苦力,去砍树伐木,为午后的操练做准备。   百来个人在那河滩打斗,几乎闹了个天翻地覆。陆琅琅估计他们一时也分不出个胜负来,便在河边点了火,让随行的伙头兵在一旁烙馍,她自己则拿着一根钓竿,一边钓鱼,一边读书。   时近惊蛰,白日里的太阳已经和暖和了,陆琅琅回头看看那些壮汉们真打得不亦乐乎。一旁烙馍的两个伙头兵也在忙着,唯有自己面前的就地刨出来的小坑,里面已经渗出了浅浅一层河水,连片鱼鳞都无。   陆琅琅叹了一声,“这鱼怎么这么难钓呢?”   那伙头兵早听说过陆琅琅的大名,但是见了真人,才知道传言多离谱,明明就是个姑娘,哪里是传言里身高马大的汉子,而且脾气也好,说说笑笑的,就是操练布置任务的时候,也只是声音高些,一点也不像他们说的,一言不合,就拿刀砍人。   于是那伙头兵就大着胆子,“小六爷,如今天气渐渐暖和了,上游的冰开始化了,水流也急,不太好钓,我看他们带着网来了。一会撒下一网,江水刚开,鱼还是很好抓的。”   “哦!”陆琅琅来了兴致,“网在哪里,我来试试。”   那伙头兵面色微红,有点小激动,“我看他们藏起来了,我这就去找。”   陆琅琅挥挥手,“去吧,不就是烙馍吗,我也会。”   倆伙头兵看看框里用棉布盖着的馍也有大半了,估计一会儿打鱼时,再烙一些,这百来人的午饭肯定也就够了,于是两人就跑去找渔网去了。   陆琅琅把手里的书别在了后腰,卷起了袖子,去揪那面团,学他们烙馍。团了几个面团,觉得圆饼没什么难度,便开始揪成月亮形,甚至揪成一朵花。   身后有车轮声传来,陆琅琅一个人正玩得高兴,便没有回头。   不多会儿,有脚步声靠近,来人朝她开口,“这位小郎君,在下想问个路。”   陆琅琅猛的一回头,朝来者看去。   问路的人是个青年,一副读书人的打扮,高瘦身材,方脸薄唇,修眉凤眼,可谓一表人才。   那个青年看见陆琅琅的脸也是一愣,心中暗赞,“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这个小小的军中厨子,竟然是个难得一见的妙人。 第78章 但得东风吹峡水 —— 2   陆琅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朝来人上下一打量,一身书生的打扮;又朝他来处一看,一辆油壁小车,两批马儿拉着,那驾车的汉子太阳穴高高隆起,竟然是个高手。   陆琅琅不想惹麻烦,压低了自己的声线,用带着兴州口音的官话回他,“先生要往哪里去?”   来者不疑有他,给她作了个揖,身段倒是很好看,“小郎君,我们要往兴州城里去,只是头一回来,道路不熟,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还要走多远。”   陆琅琅用手一指,“这个方向,你们有马车,也就是半个多时辰就到了。”   “多谢小郎君。”来人刚要走,就听那两个伙头兵大呼小叫地拎着渔网跑了回来,“小六爷,小六爷,渔网找到了。”   来人眼中闪过惊讶之色,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借着打量渔网的姿态,再次打量起陆琅琅。   陆琅琅高兴地接过渔网,“挺沉啊。”   “嗯那。”那伙头兵以前跟着大军时,路过江边也撒过几网,“您要不要试试。”   “好呀,好呀。”陆琅琅顾不上那馍了,高兴的拎着渔网就往江边去了。   “小六爷,不是这样的,这样全丢下去,只会缠成一团,你得这样,这便挂在肘上,这边用手拉着,抖落开来,然后腰使劲……哎,对了……”   灰色的大网在江面上大开,唰啦一声,利落地落入了江中。陆琅琅站在江边,手里抓着网绳的尾巴,莫名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为什么这网不是你们带的,而是他们带过来的。”陆琅琅想起方才这两个伙头兵还是去那些金甲卫携带的东西里翻出来的渔网。   “嘿,小六爷,您不知道,他们撒网的可比我们熟练多了。而且用的网也比我们好。我们撒网是抓鱼的,他们撒网是抓人的。”伙头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琅琅陡然就想起来,可不是,她第一回载在欧阳昱手里,可不就是拜他那张银丝大网所赐!陆琅琅有些咬牙切齿,“你们将军是怎么想出来这一招的?”   伙头兵摸摸脑袋,“将军是东海人,想必小时候常摸鱼捕虾吧。”   陆琅琅哼哼了两声,开始拽网,那两个伙头兵忙上前帮忙。   这头一网下去,收获就颇为可观,那缠在渔网上的江鱼生猛地乱跳着,陆琅琅就是武功再高,也躲不开那扑面而来带着腥味的水。她哈哈大笑,声音一下子就露馅了。   站在不远处的那个问路的男子,听见了她的声音,不由得微微侧头问自己的车夫,“这个小六爷,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那个车夫低声恭敬地回答,“是女子,她没有喉结,而且看她骨架的结构,一看就是女人。”   “我方才听她的声音,好像不太像?”男子疑惑。   车夫并不觉得奇怪,“江湖上的高手,用内力压着嗓子,从而改变声线,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一旦高声尖叫或者扬声大笑,就压不住了。”而陆琅琅方才的大笑,声音清脆,尽是女儿家的娇俏,哪里有一点像男子。   “单刀挑了卓昌河的小六爷居然是个……女郎!”那男子自己也颇为意外,“也对,只有这样,欧阳昱跟她双宿双栖的传闻才可信。嗯……对了,你说用内力压着嗓子,她的武功很高吗?”   “大人,昔年卓昌河在梁王麾下的排位,仅次于田裕。并不是因为他的武功和计谋次于田裕,而是因为他跟随梁王的时间在田裕之后。这个小六爷能在单刀挑了卓昌河,而且还全身而退,只怕是属下也未必就能做到。”   “呵呵,”男子低低的笑了两声,“这个欧阳昱,运道真的不错的。走,过去打打交道,看能不能结段善缘。”   那三人已经把网拖上了岸,正手忙脚乱地去解那鱼儿。   男子上前,也不说话,扑住那在地面上乱蹦的鱼,学着陆琅琅的法子,将鱼都放进她挖的泥塘里。   陆琅琅抬头对他一笑,“谢谢啦,一会儿送你两条。”   “好嘞。”男子将袍子撩起,别在腰间,“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你们尽管开口。”   那伙头兵是个实诚人,“那就麻烦你帮我们再挖个坑,这坑小,就要填满了。”   那男子很随和,站起来就要去拿锄头,倒是他身后的那个车夫,快了他一步,“公子,我来就是了。”   那男子呵呵一笑,“也好。”回身蹲下来,继续帮陆琅琅解鱼。   陆琅琅冲他一笑,“还不知怎么称呼你。”   “哦,在下姓魏,单名一个韶。”   “少?少年的少?韶华的韶?袁绍的绍?”陆琅琅问。   “韶华的韶。”魏韶笑,“请问尊下如何称呼?”   “我姓陆,军中混称小六爷,魏先生也这么称呼我就是了。”陆琅琅笑眯眯地,手中飞快地又解下一条鱼,随手一丢,就丢进了江中。   “小六爷为何抓了又放。”魏韶不解。   “太小了,既不能果腹,放了又何妨。”   魏韶笑着点点头,学着陆琅琅,将大鱼丢进坑里,小鱼放回江中。   一番忙碌之后,那边乱战的金甲卫也分出了胜负,纷纷跑了过来,“小六爷,这是要抓鱼吗,喊我们啊,我们拿手。”   陆琅琅皮笑肉不笑,“知道你们拿手,我记着呢!”   当年拿网罩她的那几个人都不在这里,所以众人也没有明白她话里有话,只是看她抓了半天的鱼,本来众人就准备今天结束后,弄点鱼来打牙祭的。如今都心痒痒的。   陆琅琅一挥手,“得了,知道你们最近都肚子里没有油水,你们自己动手吧。一会让他倆多熬几锅鱼汤,剩余的,你们就自己架着火烤吧。魏先生,要是不介意,我就请你喝鱼汤了。”   “求之不得,这开江的鲜鱼,我倒是垂涎已久了。”魏韶也不客气,跟着陆琅琅在一边坐下。   两人刚坐下,就有那极有眼色的金甲卫杀好了几条大鱼,笑呵呵的送了过来,那伙头兵用油将鱼煸了,又加了姜头香茅等调料。   陆琅琅顺手拽过来一根腿粗的枯木,一脚下去,就把那枯木踩成了四五节,通通丢进了火堆,那火头乎乎的起来,不一会儿锅里的汤就开始冒冒泡了。   陆琅琅馋的只吞口水,旁边一群金甲卫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些鱼还没完全烤熟,就被他们拆下来抢着吃了。   那狼吞虎咽、生冷不忌的架势,让魏韶有些骇然,“怎的,军中伙食不好吗?”怎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像很久没吃饱饭的样子。   陆琅琅笑了笑,“大家都很久没拿到饷银了,军中的粮草一直捉襟见肘,将军又不让扰民,所以只能偶尔出来打点牙祭了。”   魏韶道,“这山中都是无主之物,何不取来用之。”   陆琅琅回头看了看河边那帮抢着撒网的汉子,不由得失笑,“这里才不过百人,若是让十万大军都来齐齐动手,只怕地皮都得被啃掉三尺。”   旁边伙头兵抽个空子,过来给陆琅琅倒水,听到他们说这个,也叹气,“就是,粮饷老是跟不上,月初到粮时,还能吃几顿干饭,到了中旬,每天只能往锅里多放点水,你要是让他们敞开了吃,一个人能喝掉一盆,喝完了走路肚子里都听到水声咣啷响。”   魏韶听得发愣,“那你们将军就这么让你们饿肚子?”   伙头兵摇头,“我们将军能怎么办,在兵营里,他跟我们吃的也是一样的。他自己的那些饷银都用来补贴那些阵亡的将士家眷了。再说了,朝廷的粮饷总是短少又不是他的错。我们是朝廷的兵,将军也是朝廷的将军,朝廷欠的粮饷怎么也轮不到将军去还,您说是吧?”   这一问,居然把魏韶给问住了。   陆琅琅笑了笑,给魏韶倒了碗水,“其实也没人想打仗,这些个人,一个个巴不得回家做点小买卖,好孝敬爹娘,娶个媳妇过点安生日子。若是朝廷用不上兵了,大家都回家去也挺好的。就算找个东家做长工,逢年过节还能得些赏银呢,总好过白给朝廷卖命,死了连个体恤银子都拿不到。”   伙头兵更实在,“就是,东家要是克扣工钱,只好还能找个地方说理去,可如今我们被克扣了饷银,谁敢去说什么?”   魏韶追问,“为什么?可是这其中有人让你们为难?”   这话问的,陆琅琅心中警觉了起来,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魏韶的周身。京城口音,对当兵的这么感兴趣,身边还有高手跟随,该不会就是那个新的监军吧?   他也是个太监?!   魏韶还在追问伙头兵,“可是有人不让你们追讨饷银。”   陆琅琅顿时火大,可是又拿不准这魏韶倒底是个什么来头,冷冷地开口,“当然有人不准!试问谁不想讨饷银,就算是还没成家没孩子,可谁家又没个父母?谁家不要钱吃饭!俗话说的好,皇帝不差饿兵,可如今呢,京城里那帮子黑心肠的东西,就知道拿饷银钓着替朝廷卖命的将士,听他们的话就给一点,不听他们的,立马就找个理由扣下。将士们要是敢出声讨要,立马不忠不孝、造反哗变的帽子就扣下来。前面那个跟梁王勾结的监军,不就是这么干的吗?说什么敢讨要就是造反!放屁!”   陆琅琅拿着一根枯枝随手乱比划,越说越激动,差点儿就戳到魏韶的鼻子上去。“你说,这种卑鄙无耻的狐鼠之徒到底想要干什么?”   还没上任就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狐鼠之徒”默默的摸了摸鼻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第79章 三问   若是在朝堂上,有人敢质疑他监军的作用,魏韶能跟着政敌们就这个话题辩个三天三夜,可以上升到精神和灵魂的高度,骂到对手彻底怀疑人生。但是如今,面对着陆琅琅那双几乎着火的眼睛,和一旁的伙头军老实巴交、愁苦木讷的脸,他满肚子的漂亮话,却一句都挤不出来。   陆琅琅见他不啃声,心中不由觉得奇怪,若是真的监军,这人为何不反驳?   魏韶不但没有反驳,反而问道,“过去的监军真的如此糟糕?”   陆琅琅歪着脑袋看他半天,一时弄不准这人的套路,只好叹了一口气,“我且问你,何人是君?”   “自然是……皇帝陛下。”   “可是霍青儿跟梁王穿了一条裤子。”陆琅琅这话虽然盖了霍青儿一个黑锅,但也不能说冤枉了他,因为霍青儿背后真正的主子是皇子。   魏韶没法辩驳,他也掏不出证据来说霍青儿是被冤枉的。   陆琅琅再问,“何人是将?”   魏韶道,“自然欧阳将军是将。”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朝廷可有当他是自己信得过的将军吗?”   魏韶只能呵呵了,若是真的信得过欧阳昱,自己也不会寒冬腊月的千里奔波来当这个监军。   陆琅琅冷笑,把大写的鄙夷二字摆在了脸上,“我再问,何人是兵?兵者为何?”   暖烘烘的太阳晒在身上,魏韶被陆琅琅问得冷汗涔涔。   临行前,有人在朝堂上扯淡,“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一副君子不屑与莽夫为伍的架势。这话连魏韶听了都想问候他奶奶,你有这个思想觉悟,咋去年梁王起兵的时候你不说呢。   有些一辈子只在诗里读过烽烟二字的京官,站在朝堂上的时候,看到的也不过是奏牍里的一些数字,“……率军几万人,战损几千人,俘虏几千人……”,或工整或潦草,就那么简单的一笔带过。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往往就在那黑白之间,被一笔抹去了鲜血淋漓的过往。别提战场上那些他还未体验过的惊心动魄,就是如今这伙头兵站在他的面前,他额头上的每一道皱纹,大手上的每一道伤痕,都让他为之震撼,为之动容。   只是这种震撼太过于沉默和遥远,对于京城的官员们来说,甚至还没有某位上司的七姨娘的二舅姥爷过世来得更加紧要。   京官们这种麻木不仁的居高临下,不光是地位上的,也是心态上的。即便是他,自认也是心有壮志、胸怀天下,爱民恤物的好官,可是真的面对这些兵士的直言相问时,朝堂上的那些慷慨激昂的说辞却显得格外的苍白和无力。   他们不仅是兵,也是国之子民。   魏韶沉默而感慨。   陆琅琅见他不吭声,呵呵自嘲了一声,“算了,说这些闲话干什么,徒惹得一肚子闲气。”   她回头提声喊道“都吃饱啊,下午好有劲操练。”   魏韶忍不住又问,“你们为何都……这样了,还要这么拼命地操练。”   陆琅琅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拿了个碗,给他舀了一碗鱼汤,又撕了一块烙馍给他。自己也舀了一碗一碗汤,将那烙馍沾了鱼汤吃了。   鱼汤很烫,带着一种植物独特的辛辣香气,中和掉了江鱼的腥味,魏韶尝了一口,觉得很是鲜美,不逊于京中那些大厨的手艺。   陆琅琅突然问他,“好吃吗?”   魏韶连连点头。   陆琅琅道,“这就是了,大家现在只是没有钱,还没有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虽然没有钱,可是还有一条命,还能吃到好东西,甚至是那些达官贵人可能一辈子都尝不到或者看不上的好东西,只要大家还有一条命在,跟着将军,总是有指望的。就算是哪天,有人连这条命都不给他们留了,这也就是将军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魏韶陡然大惊,莫名地就懂了她未尽之意。欧阳昱或许没法给他们发饷银、没法让他们吃香喝辣的、没法让他们升官发财。可是这些人已经被他□□得如狼似虎。真的到了那天,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这些被逼到绝境的人,就成了真正的虎狼之师。朝中那些人吃下去的,都得吐出来,欠了他们的,都得补回去。   欧阳昱或许不会反,但是真的到了那一日,朝中出手除掉了欧阳昱,是否有人能控制得住这股力量?到时的局面会变成怎么样?   可朝中所有的人都还做着兵散于府,将归于朝的美梦,而欧阳昱的目光早已投向了他们遥不可及的地方。   魏韶心中警钟大响,这个欧阳昱比他想象中的更可怕。他咬了一口烙馍,粗面杂粮发酵的馍饼有些剌嗓子,堵得他难受。难怪陆琅琅要在汤里泡软了才吃。魏韶叹了一口气,学着陆琅琅的办法将那块烙馍慢慢吃完。   然后起身,朝陆琅琅行了一礼,“多谢小六爷款待,日后若是有缘再见,一定设宴款待,还请小六爷届时一定要赏光。”   陆琅琅起身回了他一礼,“先生客气了,适才我有些胡言乱语,还望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世人多读书人多有尊敬,陆琅琅这样待他倒也并不为过。魏韶并没有疑心陆琅琅猜到他的身份,所以安静地离开了。相比方才那种运筹帷幄的先人一步的优越心态,如今的魏韶的心情则沉重了很多。他坐在马车里,忍不住回头看向陆琅琅。陆琅琅正在指点一个兵士棍法,一条小儿手臂般粗细的齐眉棍在她手中宛如游龙一般,她的身影腾挪闪躲,飘忽不定,煞是好看。   好一个小六爷!   魏韶暗赞,光明磊落,铁骨铮铮。无论她知道或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怕都是那套说辞吧。相比而言,自己藏头露尾的,第一个照面就落了下乘。魏韶苦笑了一下,算了,回头去解释,也是画蛇添足,了无益处,待日后再寻机会解释吧。   陆琅琅见他的马车已经离去,便招来几个人,“盯着这个人,事无大小,每日都回禀。另外,那个车夫是个硬茬,离他远些,不要让他发现。”   几个金甲卫立刻正色领命而去。   陆琅琅心中有些疑惑,历朝监军都是太监,但方才这男人可半点都不像太监。就算是李霮身边的王楼,身形倒是高大,可是仍然一开口就露馅。难不成,自己真的弄错了?   待晚间回去,她跟欧阳昱提及此事。   欧阳昱摸了摸她的头,“监军一职,古已有之。监视刑赏,奏察违谬。前朝多以宠臣担任,始皇帝曾命太子扶苏任过监军,后来,因为内监身份特殊,只能依附皇权,少有家族阴私,所以从玄宗起,便由内监开始担任监军。但是,霍青儿作为曾经风头最劲的内监监军,一命呜呼还背了个私通梁王的罪名。如今宫中,正经的主子就两个,圣人和皇太孙,可惜一位龙体欠安,一位年少势弱,都是随时会倒的靠山。试问,宫中还有哪位内监敢领这个差事?就算是奔着讨好我来的,可如今我在京城的行情正黑着呢,谁肯来烧我这个冷灶?”   陆琅琅虽然天资聪颖,于武学一道,更是有得天独厚的天赋,但是在军事一途,欧阳昱的家传渊源,和从小在军中摸爬滚打积累出来的经验和超前的想法,则非陆琅琅能及。   “所以这个魏韶真的有可能是朝廷派来的监军!”陆琅琅皱眉,心中有些不安。   欧阳昱道,“听说在京城里,有一位皇太孙讲经的少傅就姓魏,单名一个信,字芳韶。而你遇到的这个魏韶,十有八九就是他了。他作为皇太孙的讲经少傅,领了这个差事,看来这人颇得太孙看重啊。”   陆琅琅担心,“那我今天说那些话,是不是有些过了?他会不会……”   欧阳昱摸了摸她的脸,“别担心,莫说你说的都没错,即便是他想多了,那又如何?有了霍青儿的例子在前,不管谁来做这个监军,就算抱了必死的想法,在没到那一步之前,他都得三思而行。再说了,我就是威胁他们,他们又能如何?”   欧阳昱扬眉一笑,毫不掩饰他的霸道,“他若是能猜到我的用意,就该更加小心谨慎,在这兴州夹着尾巴做人;他若是个猜不到我用意的蠢货,这样的人,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冷俊的眉眼霸气侧逸,欧阳昱在她面前多是玩笑的模样居多,极少表现出这种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彪悍。   陆琅琅看得着迷,目不转睛,都没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   欧阳昱看她没接话,有点奇怪地低头一看。陆琅琅小脸微红,正水汪汪地盯着他看,一副情深意动的样子。这是被自己撩到了?难道媳妇其实喜欢的不是温柔小意的路数,而是喜欢邪魅霸道的那种?   欧阳昱维持着表情不变,朝陆琅琅抛了个带着疑问的眼神。   陆琅琅乐得哈哈大笑,扑过来连亲了他好几口,一顿狠夸,各种四个字的好词对着他狠赞了一通。   美得欧阳昱晕头转向,笑得像个傻子。 第80章 借东风   一连几日,金甲卫的人一直远远的辍着魏韶二人。   这两人来到兴州之后,在一家客栈住了下来,休息了两日,然后就四处走走看看,后来某一日在一处酒楼用餐时包了一个雅间,而在雅间的隔壁用餐的人,就是如今兴州的红人蔡赟。这两间雅间的门,足足关了近两个时辰,才打开。   探子怕打草惊蛇,并没有进去查探,只是将这一幕回去禀报了欧阳昱。   欧阳昱并不意外,蔡赟一直是朝廷的耳目,攻打兴州时,好多的消息还是蔡赟安排传出来的。包括大开城门的功劳,只怕其中也有蔡赟的手脚,说不定黄季隆只是做了个挡箭牌,不管他答不答应或着临阵变卦,蔡赟早就安排好的那些人,也会把门打开。恐怕黄季隆此刻自己都还没明白过来。   而如今,魏芳韶到了兴州就先联系蔡赟,所以欧阳昱就猜测,这蔡赟背后的牵扯,恐怕比他想得更复杂一些。   欧阳昱眯着眼睛想了半天,觉得蔡赟这老小子实在不地道,既然这样,黄家惹来的麻烦,索性把他也扯下水好了。只是这计划里,还缺一些最关键的东西。欧阳昱挠了挠头,决定还是去找陆琅琅。   陆琅琅依旧每日去城外操练,如今天气一日赛一日的暖和。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随着而来的,还有兴州城内小娘子们如春花般绽放的心情。   欧阳昱骑马到达济水河畔时,这济水的两岸都很热闹。   河的这边是努力操练的金甲卫,正在被陆琅琅变着法子花样吊打。   河的那边是姹紫嫣红开遍,欧阳昱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对岸真的是三三两两、成群结伴的小娘子们,放纸鸢的,踢蹴鞠的,斗草的,散步的,比庙会都还热闹。   奶奶的,欧阳昱心里暗骂,难怪这几日一个比一个积极,一个赛一个的主动,哭着喊着要跟着小六爷出来操练。原来是这么回事。   欧阳昱高坐在马上,似笑非笑地问在河边扎马步的那些兵士,“很热啊?”   一个个打着赤膊,精光着上身,露着肌肉,阳光的照耀下,汗水反射着光芒,惹得对面不时莺声燕语的娇呼一片。   陆琅琅带着顶草帽,坐在河边钓鱼呢,闻言偷笑。   那些正起劲的兵士冲着嘿嘿一笑,低声道,“将军,你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   “去你的。”欧阳昱笑骂着,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丢人显眼。”   那兵士也光棍,嘿嘿一笑,“得令,我立刻就去丢人显眼。”说完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最靠岸边,最显眼的一个位置去扎马步了。   “嘿,这小子……”欧阳昱瞪圆了眼睛,很想把他拽回来,用马鞭好好教训一顿。会不会说话的,什么饱汉子饿汉子,不知道你家将军一直素着呢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不再理这帮小子,大步流星向陆琅琅走去。   “小六爷,”欧阳昱大刀阔马地在陆琅琅身边坐下,“你动摇军心,该当何罪?”   陆琅琅拉了拉鱼线,假假的问,“是啊,我认罪,你要怎么处置我呢?”   “把你关起来。”欧阳昱斩钉截铁地道,在陆琅琅还未瞪他的时候,突然一笑,“把你关在我的心里面,永远都不放出来。”   陆琅琅的脸上乍怒还喜,最终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娇俏地斜睨了他一眼。把欧阳昱的骨头都睨得酥了。   他咳了两声,“勾引主帅,罪加一等,小心我立刻动手啊。”   陆琅琅才不信,“大庭广众的,你敢?”   欧阳昱哼了一声,怂了,他不敢,这传出去,还不知道那些人背后要怎么抹黑陆琅琅呢。他转移话题,“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这里阳光明媚,风景宜人,陆琅琅懒得移动,“去哪儿啊,今天早上出门前你都没说。临时起意的吧?出了什么事情。”   欧阳昱有些犹豫,但是想了想,还是开口了,“想跟夫人借些东西。”   陆琅琅觉得有些奇怪,歪过头看他,“找我借东西,我也没什么东西可借给你的啊?”她想了想,突然就明白了,“可是……”她压低声音,“原来宫里面的那些东西?”   欧阳昱不禁脸上一热,这都一年多了,他原来说的聘礼不但没能拿出来,如今还得向陆琅琅借东西……他抹了一把脸,“对。所以说,带你去个地方,看些东西!”   陆琅琅打量了他片刻,欣赏着他脸上难得一见的赧然和窘迫,就语带笑意,“我又不是子钱家,借东西不需要抵押。”她如今不过只身一人在兴州,能有什么东西借给欧阳昱?思来想去,也不过就是在梁王宝库里拿走的那些东西。反正留在手中,这些东西三两年也出不了手。他要是需要,给他就是了。   这姑娘,三言两语就猜出他要什么了。欧阳昱不好意思,“老是沾夫人光,多不好意思。”   陆琅琅悠悠的开口消遣他,“放心吧,被喊了这么久的小六爷,我已经做好养家糊口的准备了。”   欧阳昱假装跳脚,“谁要媳妇养家糊口,你跟我走,我带你去看看。”他身家也是硬硬的,只是现在不好拿出来而已。如今正好乘着这个机会,在陆琅琅面前摆显摆显。   陆琅琅偷笑,这才是欧阳昱一直藏得紧实的后手吧。她才不信那些他放出来的消息,什么粮饷不足,缺医少药,给人一种朝廷一旦掐断了供给,十万大军就瘫痪了的错觉。欧阳昱要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安静,只是跟朝廷打嘴皮仗。   “走,我带你去看看。”欧阳昱拉着她。   陆琅琅懒懒地赖在草垫子上,“不去,不去,懒得动弹。”   “嘿,我还就不信了。我扛着你去,行不行?”   陆琅琅白了他一眼,“你就是抱着我去,我都不去!得了吧,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了,你就别节外生枝了。再说了,我还非要亲眼去看吗?猜也猜到了好吗?你能把家当藏得那么严实,肯定是深山老林,人迹罕见的地方,我干嘛要来回折腾啊?来来来,”陆琅琅拉着他的手,把他拉坐下,“我相信你身家丰厚、腰杆粗了,坐下,别闹了。”   心上人如此信任,当然是让人莫名得意的事情。可是这姑娘不但三言两语就猜到了,而且看都懒得去看,他犹如一只孔雀,憋了许久要开屏了,却生生让他憋回去,这样……很难受哇。   陆琅琅看见他那一脸憋屈的样子,哈哈一笑,“来,春光明媚,干嘛愁眉苦脸的,美人,给小六爷笑一个。”   后面有人笑出了声,两人回头一看,是顾淮安和燕回。   欧阳昱没好气,“你倆什么时候来的?”   顾淮安一摊双手,“就在你们说什么腰啊,粗啊,你要给小六爷笑一个的时候。”顾淮安的目光在欧阳昱身上意有所指地溜了两圈,“将军,没想到你的美色如今也挺值钱的。”   要是能被人随便消遣,那就不是欧阳昱了。   “你终于知道你家将军的好了。”欧阳昱一脸慈爱宽容的看向他。   顾淮安哭笑不得,反正耍贫嘴,他怎么也耍不过他,“将军,郭绍派人来了,说是新任监军三日后就到。让我们准备迎接。”   “迎接他个头,三日后到,那如今兴州城里待着的那个是谁?哎,你们说,要是我找个由头把魏芳韶关起来,那三天后是不是就有好戏看了?”欧阳昱笑着问。   这个促狭鬼,陆琅琅踢了他一脚,“你赶紧的吧。让人取了东西,该干嘛干嘛,别等郭绍来了不好动手。黄家父女肯定也得知消息了,要是有动作,肯定就是这一两日,还不赶紧去干活。”   欧阳昱对顾淮安招招手,让他附耳过来,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子,顾淮安领命走了。   陆琅琅问,“你怎的不走?”   欧阳昱正色,“我有正事呢。”说罢,提起了她插在石缝里的鱼竿,“我要给我家夫人钓鱼熬汤,如此春景难得,谁要去跟那些麻烦人待在一起。跟我家夫人待在一起多快活。”   陆琅琅莞尔一笑。   对岸的小娘子们一阵惊呼,继而心痛非常,对岸两人,相视而笑,犹如神仙伴侣,比这满目春光耀眼。画面之美,让人心醉,可是这美男子们都搞在一起了,那还有她们什么事?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第81章 接风   三日后,欧阳昱身着军服,特地出城数里,迎接监军。他端坐在马上,望着远处缓慢行进的车队,不由得出声调侃,“真是铁打的护卫,流水的监军啊。”   顾淮安哼了一声,“郭绍肯定不会觉得这是一句夸赞。”   欧阳昱嗤笑了一声,两腿一夹,胯-下的骏马颇通人性,立刻小跑向前。他身后的那些官员们也都跟着迎了上去。   这次的监军换了新人,可是负责监军安全的还是那位老熟人-内卫统领郭绍。是以欧阳昱才有了前面那一句的打趣。   双方一见面,郭绍颇有几分尴尬和感慨,“欧阳将军,顾校尉,许久不见。”   欧阳昱和顾淮安一脸故友相逢的诚恳,“郭将军可好?”   郭绍很是一言难尽,可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含糊地道,“都好,都好。来,我为各位引荐魏大人。”   众人步行越过护卫,来到一辆四驱马车之前,两侧侍卫打开马车前门,其中端坐着一位官员,身着紫色常服,腰束金玉带,神色平静。见欧阳昱率众官员将领前来,从容起身,手中捧着一道圣旨,站到车门前,朗声道,“众将接旨。”   欧阳昱于这种面子功夫向来是丁点儿不错,率着众人一丝不苟将礼节做了个全套。其实那圣旨也不过寥寥几句话,任命魏信(魏芳韶)为监军一职,有便宜行事之权。   欧阳昱听了脸上波澜不惊,仿佛再正常不过了。   反而是跟在欧阳昱身后的黄季隆心中激动非常,心想着果然被女儿说中了,他的目光就不由得落在了前方欧阳昱的背上,若是真的能把欧阳昱拉下马,再连带着扳倒蔡赟,这兴州……光是这么想一想,就激动非常。   接旨完毕,不待欧阳昱开口,魏芳韶就步下马车,先朝欧阳昱行礼,“见过欧阳将军。”   魏芳韶原是东宫属臣,后提拔为少傅,为皇太孙讲经,如今已经是正三品的文官。虽然欧阳昱是从二品的武官,但是以本朝重文轻武的风气,再加上魏芳韶天使身份的加持,两人的身份八斤对八两,谁都不能压过谁一头。   而魏芳韶主动开口,这是先向欧阳昱低头的意思?后面的兴州官员,人人心里补了一出大戏。   既然魏芳韶主动,欧阳昱肯定要给他捧场的,“久闻魏大人文采斐然,才思敏捷,朝廷栋梁,前途不可限量,能来兴州,实在是欧阳之幸,兴州之幸。”   魏芳韶没想到欧阳昱不但人长得漂亮,话说得更漂亮。他是文官,肚子里的漂亮话也不比欧阳昱少,两人面带微笑,站在车前,一唱一和,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还是顾淮安最后看不下去,在一旁悄声提醒了一下,欧阳昱这才道,“城内已经设宴,为魏大人接风洗尘,兴州官员与将领等着大人可是等得脖子都长了。”   魏芳韶忙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相谈甚欢,魏芳韶索性连车都不坐了,郭绍给他牵来一匹骏马,两人谈笑风生地一路往兴州城去了。   后头郭绍跟顾淮安走在了一起,他望向顾淮安的目光就不由得带上了不少怜悯与同情,“听说,你们军中有个小六爷,极出风头。”   顾淮安烦躁得仰头长叹,奶奶滴,这章书就翻不过去了是吗?   郭绍会错了意,还以为他被小六爷抢了宠爱,心中郁郁难平,“你放心,待找个机会,我帮你。”   顾淮安警觉,“郭兄,这里面多有误会,我对将军忠心耿耿,并无他念。而且……小六爷也不是你想得那种人。”   郭绍心想,这位大兄弟太实诚了,被人抢了相好的,还给人说好话。   顾淮安一看他的脸,就知道他想偏了,便对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六爷是个女的,是欧阳将军有正儿八经婚书的未过门的媳妇。你可千万别乱来。”   郭绍恍然大悟,原来欧阳昱跟这个小六爷是正儿八经的两口子,那顾淮安就相当于外室了,而且还是个男的,难怪腰杆子不硬了。不过,这样的话,他还真的爱莫能助,得了,连顾淮安自己都说“别无他意”了,他就顺了他的意思吧,“知道了,放心放心,我绝对不给你添麻烦。”这要是闹出来,小六爷可是占了理的,顾淮安丢了人,他可不能好心办坏事。   顾淮安看他一脸信誓旦旦的样子,心中疑惑,为什么是不给他添麻烦?他想了半天,也没弄清郭绍的思路。“你可千万记得,不能去招惹小六爷。”   “你放心,上次的恩情,我记在心里呢。绝对不给你添一丝麻烦。”郭绍几乎要拍胸脯了。   这兄弟到底是怎么当上这个内卫统领的?顾淮安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不去。   郭绍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上次回去之后,因为霍青儿已死,我被定了个失职的罪名,挨了五十板子,身上的职务被抹了个干净。在家里休养了大半年。可是后来朝中说是又要派监军,不知道谁又想起了我来,就被官复原职了。所以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能有今天,还多亏你提点。”   说到这里,郭绍突然压低声音,用顾淮安都只能勉强听见的声音道,“你可知道,就在我安安静静地躺在家里休养的时候,内卫统领被换了四回,这次统领一职落回了我身上,可是我又被派了出来,守宫一职如今落在了新任的副统领身上。可是那位,绝对不是圣人和东宫的人。”   “什么?”顾淮安大惊。   郭绍冲他挤挤眼,“兄弟,这话,我连我夫人都没说过。算是报你的恩情。”   两路人并作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回到了兴州城。欧阳昱索性就让人在梁王宫殿中整理出一处,以作为魏芳韶的住处。   晚间的接风宴,自然还设在那处宫殿。   接风宴时,欧阳昱与魏芳韶同坐首席,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一副太平盛世的光景。就在众人相谈甚欢的时候,一声清越的箫声在配殿响起,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两行穿着彩衣的舞女鱼行而入,在殿中跳起舞来。   舞姿优美,飘飘若仙,尤其是那箫声,抑扬顿挫,引人入胜。   魏芳韶的手指忍不住随着萧音在席面上轻轻敲打,“难为欧阳将军盛情款待,这舞姿优美,萧者更是难得。”   可是欧阳昱一脸茫然,“不是我安排的,我自从进了这兴州,这还是第三回进得宫来。我除了知道宫门朝哪里开,其他可是一无所知。蔡大人,可是你安排的?”   蔡赟也是一脸懵然。他脑子又没坏,前几日都避着欧阳昱悄悄见过魏芳韶了,如今装生疏还装不过来,又岂会用这种手段来讨好魏芳韶?   “是下官。”有人还怕蔡赟抢了自己的功劳,连忙站了出来。   魏芳韶定睛一看,”这位是?”   蔡赟连忙介绍,“这位就是有开门献城之功的黄季隆黄大人。”   魏芳韶一听,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便端起了席上的酒樽,“黄大人如此功劳,朝廷必有嘉奖。”   黄季隆兴奋地连连致谢,仿佛魏芳韶说的不是一句客气话,而是什么允诺一般。连忙跪下,朝着朝廷的方向,表了一通衷心。   魏芳韶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见他没完没了,只好站起来,走过去扶起他,“黄大人,快快请起。”   黄季隆似乎有些忐忑,“下官也不知道大人喜好,冒然安排了歌舞。惊扰了大人,还请大人勿要怪罪。”   魏芳韶信口回他,“哪里来的怪罪之说,歌舞甚好,萧者更佳。”   黄季隆眼中一亮,“那就好,那就好。”   魏芳韶见他终于回席,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怪异的预感,他一边往回走,一边琢磨着这丝疑惑,却看见欧阳昱的嘴角有一丝嘲讽的微笑,一闪而过。   这是何意?   待于兴州官员以及欧阳昱麾下的武将一一打过照面,说了些场面话,这场接风洗尘的宴会终于散了。   欧阳昱是率先告辞的。转瞬,他麾下的将领,也纷纷告辞离去。   蔡赟不欲惹人注目,在合适的时候,也告辞离去。其他人也纷纷效仿,只有黄季隆拖拖拉拉地不肯走。   那些个官员,有些比较轻浮的,临走时还朝配殿里偷偷张望一下,那笑意很是意味深长。   待所有人终于都走了,魏芳韶忍不住开口,“黄大人还有事吗?”   黄季隆欲言又止。   魏芳韶见他目光闪烁不定,且不时朝那配殿看去。他心中冷笑,却抬起右手微微扶额,“黄大人,若是没有要事,可否明日再叙?我有些不胜酒力。”其实今晚他虽然频频饮酒,可多数举杯时,不过沾唇即放,此时也不过是些淡薄的酒意,哪里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夸张。   黄季隆还待要说什么。   魏芳韶索性不看他,扶着侍卫的手臂大步地走了。   黄季隆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叹了一声,然后转入了配殿,里面独坐玩箫的那位可不就是黄茵玉。她倒是比她爹镇定许多,“爹爹不用担心。由着他们误解好了,待过个几日,我看他们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果然,没过两日,魏芳韶就收到了匿名的状纸,状告欧阳昱私吞了梁王宝库,而且在魏芳韶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夜之间,匿名的状纸就贴遍了兴州城,待天亮之时,已是举城沸然。 第82章 改头换面   军部自然也接到了消息,城防的将士们一早上发现这个的时候,就立刻着手清理,并赶来禀报了欧阳昱。   只是城防的人到达军部的时候,欧阳昱已经端坐在军部大堂,似乎早有准备。“能揭的都揭掉,已经被人揭走的,也无所谓。若是有那些激奋的士子书生,也不用镇压。一一记下他们的姓名,核实身份就行。”   巡防的将领听到这里简直一头雾水,“将军,难道不应该杀一儆百,把这风头压下去。”   欧阳昱好奇,“你准备怎么压?”   那将领两眼一瞪,“敢往我们头上泼脏水,不是梁王余孽,就是些别有用心的人。管他是谁,此时跟梁王余孽站在一边的,先抓起来,慢慢审。”   欧阳昱笑了,“你不去抓那个真正兴风起浪的,反而费功夫去捞水面上的泡沫。真是吃饱了撑着了。你且去找几个能说会道的军中笔吏,出去压压他们风头,若真有那挑事的,特别能说会道的,笔吏也骂不过他们的。你们就在城门口建个笼子,把那些骂得最凶的人,统统关进去。也不打,也不骂。只给点水,不给吃的。待回头这事查清楚了,就让这些人在这兴州城各个角落继续说,他们今日泼在我们头上的脏水,来日不给我们洗干净了,不把这些脏水一一给我吞回去。你就不放人。他们不是能说嘛?待过上几日,他们要是说得不认真,说得不够响亮,你就不放他们回家。”   守城的将领陡然就明白了,一来将军肯定早就知道这个事了;二来,他们当兵的动手行,动嘴不行,这事还得有口舌犀利的人效劳。今日受的些鸟气,就当是这些人的选拔考核了。“嘿,我明白了,我听将军的。”   欧阳昱提点他,“不准死人,不准主动伤人。挑那特别能说的抓,来日好用。”   “明白明白。”守城的将领兴高采烈的去了。   陆琅琅坐在一边,忍笑忍得肚子疼。这个家伙,损招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这时又有人来报,“监军大人让人来请将军,说是有要事相商。”   “在何处?”欧阳昱问。   “在兴州衙门。”   兴州衙门,欧阳昱玩味了一下。若是在梁王宫中,他少不得要更加戒备一些,防止魏芳韶耍手段,兵行险招,来个请君入瓮之类的。可是兴州衙门,就是地方宽敞一些罢了,并没有多少防守的能力。魏芳韶这是向他示好?   他看向陆琅琅,陆琅琅笑道,“反正如今整个兴州都在你手里,在哪里有什么不一样?”   说的也是。欧阳昱站了起来,“来吧,请你看一出好戏。”   陆琅琅今日只穿了一套没有品阶的军中常服,只作欧阳昱侍卫的打扮。一行人赶到兴州衙门的时候,里面不光有魏芳韶,还有蔡赟、黄季隆等一干兴州府官员都来齐了。   蔡赟的脸色很不好看,黄季隆脸上则是藏不住的得意,想必是方才两人已经辩论了一场,而且就看蔡赟这脸色,似乎没占到上风。   魏芳韶在堂上给欧阳昱留了位置,“欧阳将军请坐。”   欧阳昱不慌不忙地与他和众人见礼,然后从容地坐了下来,“不知魏大人今日请我来有何要事?”   魏芳韶递给他一封书信,“请将军过目。”   欧阳昱接过一看,勃然大怒,“居然污蔑我贪墨了梁王宝库。我攻入梁王宫时,梁王早已经将宫中值钱的东西悉数带走。那个什么梁王宝库,还是黄大人的女儿带着我们去看的。在那之前,我哪里知道什么梁王宝库,而且去的时候,那个宝库的机关都锁得好好的,也只有黄娘子知道如何开启。现场并无他人暴力进入的痕迹,当晚所有的官员尽可作证。”   魏芳韶便问询在场的兴州官员,“可有此事?”   在座的兴州官员,知情者纷纷点头。   “确有其事。”   “欧阳将军所言属实。”   可这时,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员却站了出来,“下官有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芳韶只好问他,“你是?”   “下官兴州刺史金无恙。”   魏芳韶心中颇为无语,你身为刺史,本就领着检核问事,巡按地方的职责,可是梁王在时,你连个屁都没放过,这时倒是忠贞果勇,都敢来挑欧阳昱的刺了。   魏芳韶暗自腹诽,口中却道,“金刺史只管道来。”   金无恙道,“因梁王宝库积聚陇西十多年的财富,其金额之巨,足以抵得当今朝廷数年的税收。”   在场众人暗自点头,金无恙这话并不夸张,甚至还少说了些,在梁王战败之前,梁王气运颇盛,陇西又有盐铁,其富裕早已超过疲弱内乱腐败的朝廷。莫说抵得上朝廷数年的税收,甚至十数年的税收也是有的。但是,梁王起兵,用掉了相当大的部分,那也是肯定的。   金无恙见众人并不反驳,便继续开口,“当日宫中设宴,黄家娘子向欧阳将军献上宝库所在,但是等众人进入宝库时才发现,除了一些由于太过于沉重或巨大无法搬运的宝物外,其余均不见了踪迹。而宝库并没有遭到暴力闯入的痕迹,所以我们当时都认为是梁王搬走了其中的宝物。我事后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事过于草率,而且颇多疑点。”   众人不由得认真地倾听起来。   金无恙道,“其一,当时兴州战事变化极其突然,梁王觉得欧阳将军并没有这个能力能攻打下兴州城,而且急调田裕大军救援,扬言不到十日,必葬欧阳将军于城下。当时梁王信心十足,并没有自己要战败的准备。所以下官觉得,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梁王未必会顾得上先派人去处理那些没长腿的宝物。”   欧阳昱嗤笑一声,却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   金无恙不敢去看欧阳昱,他自己也明白,今日这一开口,就已经是将欧阳昱往死里得罪了,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其二,知道宝库开启办法的,并非只有黄娘子一人,梁王宫中有专人看守宝库,自然有人能够知道打开宝库的办法。但是能打开宝库,拿走一两件宝物容易,想要搬空宝库却不容易。能够做到这个事情的,要么就是梁王,要么就是带着军队杀入梁宫的欧阳将军。”   虽然这种猜测很是得罪欧阳昱,但是众人想了想,也觉得很有道理。   欧阳昱冷笑,“照着金刺史这话,这事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梁王自己搬走的,要么是我搬走的。刚才你也说了,梁王当时根本无暇顾及宝库,所以是我的嫌疑最大了,对吗?”   “下官只是就是论事。若有得罪欧阳将军的地方,还请将军海涵。”   欧阳昱似笑非笑,“先不急着请罪,这出戏唱得如此热闹,想必也不会只是些毫无实证的留言。既然金刺史已经开口了,那也不妨为我解惑,到底是什么样的如山铁证,能给我冠上了这么大的罪名。”   金无恙手心已是冷汗涔涔,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继续,“我在事后,曾经入宫寻找过当时看管宝库的宫人,却得知欧阳将军攻下梁宫之后,还有人曾经见过那内侍,但是隔日后,此人被兵士带走后,就下落不明了。”   他意有所指的目光看向欧阳昱。   欧阳昱挑眉,一言不发,等着他的下文。   金无恙刻意将声音提高了些,“本来我并没有将此事跟欧阳将军联系到一起,但是数日之前,我府中的管家向我禀告了一件蹊跷的事情。他为府中购买粮食时,在粮店中遇到了一行人,购买的粮食数量极多,但是并没有支付钱钞,而是以物换粮。他派人暗中跟踪,那粮店送粮的地址,正是兵营,那里驻扎的兵士都是欧阳将军麾下。而那些用以交换粮食的物品,正是梁王宝库中的宝物,不少物品上,都有梁宫印鉴。”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一来,朝廷拖欠欧阳昱麾下将士的粮饷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如果欧阳昱偷偷取走梁宫宝物,用来交换粮草,可能性是极大的;二来,如果欧阳昱用梁宫宝物来交换粮草,这就已经不是贪墨的罪名,说严重些,是可以往养私兵、造反上靠的。   他们原来以为金无恙只是污蔑,但是这番说辞,事关重大,有凭有据,并不像是虚构出来的。   欧阳昱眯了眯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他还真是小瞧了黄茵玉这个女人,原来他们还以为这个女人只是贪慕虚荣、徒有其表。却没想到,她这一手示敌以弱玩得还挺漂亮的,拿她自己当幌子,趁着他们都盯着她的时候,玩了一招声东击西。   那些由黄府送出来的东西都没有问题,相反,万一真的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反而坐实了欧阳昱欺凌功臣、敲诈勒索的罪名。   而真正有问题的东西,都改头换面,送到了军中,而如今更是被军士们吃进了肚子里,吐都吐不出来了。 第83章 唇枪舌剑   金无恙望着欧阳昱,方才的忐忑不安渐渐被激动取代,“我还在想,是不是梁王余孽耍的手段,要栽赃欧阳将军,但是又觉得不太可能。花那么大的代价来给欧阳将军送补给,梁王余孽如果有这个财力,完全可以留作它用。”   欧阳昱这时倒是有点儿兴趣,“请问金刺史,不知这些人送了多少粮食到军中?”   金无恙道,“足有千石之数。”   众人吓了一跳。   欧阳昱微微思忖,神色却流露出遗憾,“一千石粮食听起来挺多的,若是两三百人,足够吃上一年的了。可是摊到十万大军身上,也不过才一日口粮。着实少了些。这什么人干的,也不知道多送点。”   面有得色的黄季隆陡然嘴角一抽,袖子里的双手互相死死的掐住,生怕自己破口大骂出来。“不过一日口粮”,他说得倒是轻巧,这一手笔,这几乎用去了黄家全部的囤粮。   金无恙也被欧阳昱的说辞给震了一下,他赶紧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不能顺着欧阳昱的话锋走。“这么多的粮食,如果是陌生人送来的,军中必有戒备,可是军中不但接了,而且已经吃了不少。所以,要说军中不知情,这个实在解释不通。”   欧阳昱点点头,似乎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抬抬手,“请继续。”   金无恙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他定定神,理了一下思绪,“于是我便继续追查。才发现主管此事的并非是军中管粮草的将领,而是欧阳将军近年才提拔上来的一员心腹,名叫石皋。”   欧阳昱闻言仰天一叹,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却仍然没有反驳的意思。   金无恙原想着欧阳昱如何也得给点反应,发怒也好,大骂也好,可是这一副看戏的模样是怎么回事,“欧阳将军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欧阳昱奇怪地反问,“到现在我也没听出来跟我有什么关系,要我说什么?”   金无恙一脸肃然,“欧阳将军,我大胆做一个猜测,正是你的大军攻入梁宫之时,偷走了梁王宝藏,而黄娘子的献宝,本就是意外,且正好中你下怀。于是你就拉着所有人一起去看宝库,为你自己洗脱了嫌疑。否则,像这等‘好事’,一般人藏着掩着都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怕知道的人不多,非要拉着大家一起去看。而后,你又用梁王宝库的宝物交换粮草,用来豢养私兵。欧阳将军,你一边向朝廷要粮要钱,一边吞没梁王如此巨大的财富,瞒而不报。你的所图……哼哼,着实非小啊。”   欧阳昱笑了,“金刺史,你都说了,这不过是你做的猜测。要么呢,你就拿出真凭实据来,确确实实证实这事是我做的,否则光耍嘴皮子是没有用的。”   金无恙见欧阳昱根本不拿他当一回事,便不再跟欧阳昱多说什么,转而朝魏芳韶行礼,“监军大人,下官也知道今日这番言辞必定得罪欧阳将军,但是此乃下官职责所在,下官岂能因强权而玩忽职守。还请监军大人深查。”   欧阳昱讥笑,“不畏强权,不知道梁王还在这兴州城里时,你可有过像今天这样尽忠职守?”   自然是没有的,在场一些官员脸上不免流露出些玩味的笑容。   这场戏看到这里,众人隐约看出了些苗头,金无恙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刺史,今天敢出头单挑欧阳昱,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拿住了他的把柄,搞不好,就是他当年跟着梁王沆瀣一气的那些勾当,能知道当年那些事情,而且手中能有真正的把柄能够威胁到金无恙的,场中蔡赟算一个,黄季隆算一个,其他人也有可能,但是相比而言,还是前两者可能较大。   蔡赟是朝廷的人,犯不着跟欧阳昱翻脸,这么一想,众人落在黄季隆脸上的目光顿时微妙了起来。   但是,欧阳昱到底是被栽赃的,还是真的做了又被黄季隆拿住了把柄,这事,如今一切都云里雾里的,还真的不好说。   金无恙又催促了一声,“监军大人,此事事关重大,即便并非欧阳将军所为,从中也可找到梁王宝库的线索,还请大人彻查到底。”   魏芳韶面色平静,深沉的目光在堂中众人的脸上一一少过,尤其在作亲卫打扮的陆琅琅脸上格外留意了一下,她的目光并没有看向他,反而是看着金无恙,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很有兴致的样子。   魏芳韶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欧阳昱的脸上,“欧阳将军?”   欧阳昱从容地朝他拱拱手,“魏大人,此事确实事关重大。还容我一一道来。酒宴当晚,的确是黄娘子主动来‘偶遇’我,我当时还以为她是刺客,命人将她拿下。谁知她在大殿上当众喊出她有大事要禀,还要我屏退左右才肯说。我当时怕孤男寡女说不清楚,还特地请了蔡大人,黄大人一同到后殿,一起听听黄娘子要说什么。当时诸位皆在场,魏大人可问问众人,我说的是否属实。”   众人听到“主动偶遇”,已经忍不住想笑,忙借着点头的动作把脸压了下去。   魏芳韶见众人纷纷作证,便对欧阳昱道,“将军请继续。”   欧阳昱又道,“在后殿之中,黄娘子提及梁王世子,说世子对她情深意重,让她感念难忘,故特献出梁王宝库,希望我能为梁王世子求情。当时我还感慨她与梁王世子不是夫妻,胜似夫妻,情深意重,让人感动。”   一旁的蔡赟今日难得被黄季隆呛声,早已憋得一肚子气,冷笑着开口落井下石,“是啊,黄娘子谈及李明卓对她的情义时,声泪俱下,连老夫都忍不住为之动容。”他口上文绉绉的,心里却将黄家父女骂了个狗血喷头:老子原本不想跟个女子为难,可你们父女委实太不是东西。   今日这一出,说欧阳昱偷了梁王宝库,别人或许将信将疑,可是他在宫中遍布眼线,非常清楚,在黄茵玉道出宝库所在之前,欧阳昱的精力全扑在厮杀上面,后来得了空闲,也只是搬空了宫中的粮库和兵器库,以及一些放置在外面的小件东西而已。他根本连拿宝库的边都没摸着。而如今这些有梁王印鉴的宝物从哪里来的,搞不好就是黄家积年从梁王和梁王那些儿子那里弄来的。这一招根本就是一箭双雕,想把他和欧阳昱一起放倒。蔡赟深知黄季隆的手段,但这么狠的一招,肯定不是黄季隆这个见钱眼开的守财奴想出来的,也只有黄家那个心如蛇蝎的黄茵玉才能想得出来。   黄季隆忍不住跳了出来,“蔡赟,你不要抹黑我女儿的名声,我女儿跟梁王世子清清白白。哪里有什么情义?”   蔡赟翻了个白眼,“这话就说得奇怪了,黄娘子跟李明卓之间的事情,兴州人妇孺皆知,你这个世子老丈人,抖了这么多年的威风,你女儿好歹还献出个空的宝藏,说要换李明卓的性命,你这样翻脸不认人,不太好吧?”   黄季隆气得发抖,“你胡说八道,我女儿哪里有……”   “那天晚上,可是黄娘子自己说感念李明卓的情义,特献上宝库,请欧阳将军放他一马。而且黄娘子还特地要求欧阳将军屏退左右才肯说。摆明了就是想用宝库中的东西贿赂欧阳将军,放走谋逆罪人。难道我有说错?”蔡赟巴不得跟他扯嘴皮子功夫,把黄家抹得越黑越好。   黄季隆只好朝魏芳韶行礼,“还请监军大人说句公道话,蔡大人这样抹黑我女儿的名声,还请大人主持公道。”   欧阳昱笑笑,“黄大人莫急,先排个队,办事得有个先来后到,今日我排在令爱之前,监军大人怎么也得先给我主持公道,才轮到令爱呢。再说了,蔡大人刚才说的也不算是抹黑令爱吧,毕竟这些话都是黄娘子自己说的。黄大人,你真的错怪蔡大人了。”   黄季隆差点儿一口老血吐他脸上。   欧阳昱不理他,转向魏芳韶,“魏大人,这件事跟黄娘子关系甚大,我们还是派人请黄娘子过来,当面询问一下。而至于金刺史提到的石皋,我确实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还请监军大人派人去传他来问好,我们好当面问清楚。”   魏芳韶见他如此配合,便点头。   欧阳昱陡然想起来,“对了,防止有人再说我杀人灭口之类的,还劳烦魏大人的侍卫们跟着金刺史辛苦一趟如何?”   金无恙连忙开口,“下官愿意前往。”   魏芳韶微微挑眉看着金无恙,觉得这人真的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第84章 大梦初醒   不过半个时辰,石皋和黄茵玉均被带到。黄茵玉被暂时安置在一旁,而石皋则被带上来问话。   欧阳昱冷冷地道,“石皋,今日传你前来,是堂上的众位大人有话要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   石皋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竟然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欧阳昱暼了一眼面有得色的金无恙和黄季隆,索性道,“一事不烦二主,既然金刺史追查得最久,想必能问到关键处,所以还是有请金刺史来问吧。”   说完往后一靠,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金无恙也不理会欧阳昱话里的讽刺,毫不客气地开口便道,“石皋,我来问你,你是不是连续数日购得大量的米粮,送入军营之中?”   石皋点头,“确有购买米粮之事,但是并非末将所为。”   金无恙冷笑,“不是你所为,难不成另有人指示你这么做?”   石皋偷瞄了欧阳昱两眼,只见他神色漠然,与往日那亲厚的神态判若两人。他心中骇然,“将军,小的知错了。”   欧阳昱冷冷地开口,“那便说说,你错在哪里了?”   石皋吞了吞口水,“将军曾亲自告诫我,行事不可鲁莽,不可收贪墨、不可收礼、不可以随便娶妻纳妾。可是……可是菱儿对我情深意重,用情至深,甚至不图名分,只要跟在我身边就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去瞅欧阳昱的神色,“她,她真的是个好姑娘,知道我和我的兄弟们粮草不够,所以用自己的嫁妆去换了粮草,送到了营中,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这样的女子,我如何能辜负她,恳请将军允许我娶她为妻……”说完铿铿的磕起头来。   欧阳昱早在几日前,接到关于他跟那个菱儿的消息时,就知道这小子落进了别人的坑里了。毕竟是自己曾经看重的人,打仗也英勇,可在他已经一再提醒后,仍然行事如此糊涂。欧阳昱遗憾又惋惜,“你先别忙着磕头,只要今日此间事了,你如果仍然愿意娶她,我绝对不拦着。”   石皋喜形于色,“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他此刻仍然跪在地上,但是见欧阳昱竟然没有怪罪,顿时心头一松,腰肢也笔直起来,抬起来的一张脸上竟然满是欣喜的神色,方才那忐忑不安,全无踪迹。   堂中众人都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糊涂蛋,方才的忐忑和心虚竟然是另有其事,跟金无恙追问的根本是两回事。看他这一脸高兴,只怕到现在都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金无恙嘲讽道,“别以为装疯卖傻就能躲过去了。你还是老实交代的好。”   石皋仍然沉浸在即将能迎娶心上人的喜悦中,高兴地问金无恙,“交待什么?”   “你可知道一共送了多少粮食进了军营?”   石皋看了欧阳昱一眼,心想多说点吧,这样将军对菱儿的印象一定更好,“菱儿说她是拿她的嫁妆去跟粮商换的,她家给她的陪嫁多,估计得有四五辆车吧,不,恐怕得有十车的粮食。”   欧阳昱已经不想跟他说话。   陆琅琅站在他身后,便压低了声音,开口问石皋,“你到底有没有亲眼见到过这些粮食?”   石皋见是小六爷亲自开口,不敢虚言,“菱儿第一次领着粮商来送粮食时,我正好在军营中,见过一回。她说她已经把嫁妆都给了粮商,粮商也已经调度好了粮食,也不能退了,后面会陆续送过来。只是后面几次送粮,我有事不在营中,所以并不清楚一共送来多少。不过她第一次就送来了三车,后面又陆续送了几回,所以怎么也有十车吧。”石皋还努力的解释。   金无恙对他这个说法很是不屑一顾,“石皋,我劝你从实招来,不然一会可有你的苦头吃。”   石皋一头雾水,“这,我媳妇给我营中的兄弟送点粮食,这犯了什么罪了?”   金无恙喝道,“休要装傻充愣,还不快将你们偷窃梁王宝藏,私下买卖军粮的罪行如实招来!”   石皋被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你胡说什么?什么宝藏?什么买卖军粮?”   魏芳韶的侍卫立刻出手,将石皋死死地扣住。石皋拼命挣扎不过,“不,将军,我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欧阳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复杂的心情,“石皋,我知道你为人粗心,特地再三吩咐你,不要收礼,不要收人。”   “不,将军,我没有收礼,也没有收人。菱儿是城西一户商人的独女,我们只是……只是两情相悦……我们还没有成亲,我还没有……”   欧阳昱失望地看着他,“就是这个女人,用已经失踪的梁王宝库内的宝物,交换了数千石的粮食,再用你的名义,送到了你所在的营地。若是今日这个罪名真的落了下来,我有罪,你也有罪,很多兄弟都会有罪,而且都是掉脑袋的大罪。这样的女人,你还要娶吗?”   石皋愣住了,仿佛完全听不懂欧阳昱在说什么,只知道不停地说,“不,将军,这里面一定有误会。菱儿的家就在永西巷,进去第三家,门口有棵石榴树,您让人去找,去找菱儿,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魏芳韶朝侍卫们看了一眼,侍卫们立刻领兵出门,飞马而去,不多时,有人率先返回。“回禀大人,那座宅子里并无人居住,但是有不少箱笼,里面有不少宝物,上面还有梁宫印记。”   金无恙和黄季隆遥遥对望一眼。金无恙大声喝道,“欧阳将军,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你还要如何狡辩。还虚构什么菱儿。分明就是你指使麾下将士,偷走了梁王宝库中的宝物,用以私下交换军粮,豢养私兵。魏大人,朝廷这是养虎为患啊,欧阳昱如此行事,分明就是目无法纪,早有谋反之意。请魏大人将其拿下,严加审问。”   石皋听到屋中无人的时候,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如今再听金无恙这么一说,心口被堵得简直上不来气。难不成那个不小心摔倒在他面前的女人是假的,那些甜言蜜语是假的,那些情难自禁也是假的,那些当掉嫁妆只为他筹集军粮更是假的。   他罔顾将军的再三嘱咐,偷偷摸摸地去看她,许诺要娶她,如今,却要将军和军中兄弟来给他偿还代价。   石皋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不,不会的,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将军,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欧阳昱漠然地问他,“这多证据在面前,我也想知道误会在哪里?你如今,还要娶那个菱儿为妻吗?”   石皋跌坐在地上,像个傻子,张口无言。   金无恙冷笑,“欧阳昱,你还有什么话说?”   欧阳昱笑笑,“我现在没什么话说,我只想听听你们怎么说。对了,黄娘子不是也来了吗,不妨请黄娘子前来,我们也听听黄娘子怎么说。”   魏芳韶用目光示意侍卫,侍卫便去请黄茵玉前来。黄茵玉是兴州城最出名的女子,出门自然有人随侍,她今日带的是紫箫和另一个侍女。黄茵玉款款上前,端庄地魏芳韶和众人行礼,“拜见监军大人,欧阳将军,各位大人。”   石皋的目光木然地随着声音移动,当他的目光落在了黄茵玉的侍女身上时,他的双目陡然睁大,“菱儿?菱儿,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侍女仿佛被吓着一般,连退了好几步,“这,这位将军,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菱儿,菱儿,你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那个什么粮食,还有那个什么宝藏?”石皋目眦欲裂,疯了一样,想扑过去。   黄茵玉忙护着菱儿和紫箫,主仆三人搂在一起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那些魏芳韶的侍卫岂会让石皋放肆,见他疯了一般,为了防止他伤人,眼见就要下重手。可还未等他们动手,眼前一花,有一个人影已经把石皋掀翻在地,语带笑意道,“你这个傻瓜,还没看明白吗?”   动手的人正是陆琅琅,她一手反掐着石皋的胳膊,一手紧紧地扣住了石皋的下巴,用力地掰向菱儿的方向,力道之大,将石皋的脸都捏得变形了。   “没看明白,就多看几眼,使劲看清楚。这个姑娘或许跟你的菱儿同名,甚至跟你的菱儿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她可不是你的菱儿,她可是这兴州城最出名的黄娘子的侍婢,虽然是侍婢,却比一般的官家小姐都金贵,人家黄娘子都拿她当姐妹看的,你没瞧见黄娘子此刻自身安危都不顾,也要护着她吗?这样金贵的一个侍女,怎么可能是跟你朝夕共处,还没过门就给你送上千石军粮的商家之女。而且,人家想必是出入都有人随行,你的菱儿跟你共处的时候,她必然也有证人能证实她在它处出现过。你看清楚了吗?”   石皋的双目已经赤红,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那个被黄茵玉搂住的菱儿。   陆琅琅见他已经不挣扎了,冷冷地讽刺道,“如果看清楚了,就别一直盯着人家未出阁的小娘子看。否则你跟人家第一回 照面就这样又喊又叫的,弄不清楚的人,还以为你要往黄娘子主仆身上泼脏水呢。把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也扯下水,你得被多少人不齿。别人不但要骂你,还要骂你家将军没种。到时候,小姑娘哭着喊着说被冤枉,给你来个一死以证清白。你以为你的命很值钱吗?还不是得你家将军的命陪给人家。”   石皋的脸上,也不知是汗还是泪,湿成了一片,他朝着那个菱儿看了最后一眼,“我明白了,呵呵……”他那硬挤出来的绝望的笑声,瘆得人一阵一阵的发慌。   “那个跟我朝夕相处,说要嫁给我的姑娘,说变卖嫁妆也要接济我军中兄弟的姑娘,虽然跟这位长得一模一样,连个头发丝都不差,但也绝对不是这位。哈哈……”他大笑了出来,只是笑声比哭得还难听。事到如今,他虽然理不清其中的蹊跷,但是菱儿脸上刻意显露的惊恐和不解,足以像一记巨大的耳光,将他从自以为是的美梦中扇醒,足以证明他就是个被美人计迷晕了头脑的蠢蛋。 第85章 拒不跳坑   石皋终于从菱儿的脸上收回了目光。   陆琅琅松开了钳制他的手,甚至还刺了他两句,“好歹还没有糊涂到最后。”   石皋端正地跪好,重重地给欧阳昱磕了几个响头,“将军,是属下愚笨,鬼迷心窍,犯下大错。任由将军处置。”   金无恙看了对面的黄茵玉一眼,黄茵玉的目光却落在了陆琅琅的脸上。   黄茵玉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说是咬牙切齿也不为过,知道到底是因为被石皋吓到了,还是因为被陆琅琅坏了“好事”,谁也不好说。   按照黄茵玉原本的计划,石皋应该会拼死抓住菱儿这根救命稻草,要菱儿把事情交待清楚。但是正如陆琅琅所说,菱儿的行踪早已经做好了周密的安排,任谁也查不出破绽来,石皋那一根筋通到底的性子,肯定只顾着跟菱儿较劲,不会去否认粮草的事。   光是有石皋狂怒之中的大吼大叫的说辞,就足够证实宝物换军粮的事情是确实存在的。至于所谓的“菱儿”嫁妆换军粮,只要她这里证明菱儿跟石皋根本没有关系,那么这件事情,就是石皋无中生有,栽赃嫁祸,到时菱儿再唱一出一死以证清白的戏码,欧阳昱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这个事。   只可惜,却被这个面前这个程咬金给搅了局。   黄茵玉强压心中恼火,试图将局面拉回自己的掌控,“不知这位将军为何要对我的侍女大呼小叫,若是有什么误会,还请说出来,也好解释清楚。”   石皋的双手死死抠住地面,他的脑子不聪明,只凭着一股蛮力做事,但是方才小六爷既然不让他说话,他就不说话,自己闯了祸,最多拿这条命陪就是了。只是万一拖累了将军和兄弟,他连死都没脸去死。石皋原来对菱儿的情义有多深,如今的恨意就有多深。   陆琅琅转过身来看向黄茵玉主仆三人,和颜悦色,声音不高不低,可语速却很快,如玉盆珠倾,叮叮咚咚的,让人拦都拦不住。   “哦,他呀,军中莽汉,没见过什么世面,被那些不要脸的下作东西下了套,又是美人又是钱粮的,砸的晕头转向,这才闹了笑话。只是那些害他的人太不要脸,不知道是在哪里混的下三滥贱人,才能想出这么歹毒阴损的计策。幸亏黄娘子你们来得晚些,要是让你们这些冰清玉洁的小娘子们听到了卑鄙恶心的手段,那简直都是一场罪过!一个小娘子居然用自己作饵,肯定是混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的……啊呀,越说越恶心。咦,黄娘子,你居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陆琅琅一脸匪夷所思,好像黄茵玉突然变成了个惊世骇俗的东西,“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就算对这些感兴趣,大庭广众的表现出来也不好吧!你要是真的非常感兴趣,我就勉为其难,回头咱们私下里再好好聊一聊?”   黄茵玉:我,我热烈地问候你祖宗。   她脸上温婉的表情完全挂不住了,“你……你简直胡言乱语,我怎么会对这样的话题感兴趣!”   陆琅琅长舒了一口气,笑道,“那就是了。黄娘子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怎么会对这些隐私手段感兴趣。别说这些东西污了你的耳朵,我们还是换一个话题吧。”   黄英玉被堵得哑口无言。也是,陆琅琅左边一口一个大家闺秀,右边一口一个歹毒贱人。黄茵玉就是再巧舌如簧,也不能非得拉着石皋掰扯清楚。   可是她端着架子、不方便说话,自然有别人跳了出来做她的口舌。   金无恙指着石皋,大声道,“他刚才分明就是指着黄小姐的侍女说她就是那个女人!”   陆琅琅猛地回头,哎了一声,一脸莫名其妙,“谁说了,谁指责了,石皋,你有指认吗?”   不待石皋反应过来,“你看,都把他问傻了,根本就没有这回事,金刺史,你不能把你的自以为是强加于人,要是刺史都想你这样处事,那这天下得有多少冤案,百姓们还活不活了。”   她转过身来,直直地怼上了金无恙,“金刺史,我还得说说你,你无端将与本案无关的人员牵扯进来,到底是有何用意。人家一个冰清玉洁的小娘子,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尽可夫的女人。你就算信不过黄娘子的侍女,你也要相信黄娘子才是,这样知书达理,温柔敦厚,贤良淑德的兴州第一美人,你怎么忍心怀疑到她的身上!你怎么能怀疑到跟她情如姐妹的侍女身上!就算是她与梁王世子有过一段,就算是两人如今余情未了。可是你有真凭实据吗?有吗?没有对吧?没有的话,她们就是与这件事无关的人。竟然与本案不相关,你要再说下去,可就是向他人泄露本案的案情,你到底居心何在?”   金无恙被她一顿连珠炮轰得直眨眼。这个侍卫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奇葩,敢在这里大放阙词!金无恙气得手指都哆嗦了,“你!你到底是谁?在大堂上,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说不过她,就拿身份压她。   可惜还有人这招使得比他还溜。   在陆琅琅开口后,就一直坐在上面,用大掌捂住嘴偷笑的欧阳昱立刻就出声了,“金刺史,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面前的这位姓陆,单刀挑了卓昌河的小六爷就是她,拿下兴州,谁人比她功劳更大。你这么指责,可是对有功之臣不满,想要替卓昌河出气?看来,今日不光有人往我身上泼脏水,还往有功之臣身上泼脏水?别怪我想太多,我怎么就觉得今日这场戏,就是有人联合梁王余孽要颠覆兴州呢?”   娘的,我跟你说猜测,你跟我要证据;我跟你摆证据,你又跟我谈感想!金无恙的脑袋嗡嗡作响,恨不能仰天狂啸三声,感觉自己都快被气炸了。   魏芳韶也没想到欧阳昱居然这么无赖,一时看着欧阳昱,觉得此人画风颇为新奇。   黄茵玉眼见大好的局势被搅得一团混乱,也被气得手脚发凉。但是她被陆琅琅的“赞美”高高捧着,所有事情都“不讲给她听”,跟她“没关系”,叫她如何开口反驳。她只好朝黄季隆递了一个眼色。   黄季隆虽然不是陆琅琅的主要攻击目标,可是陆琅琅嘴皮太绕人,这会他还没绕清楚。救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看向了自己的女儿。正巧跟黄茵玉的视线对上。黄季隆也不知道自己才没猜中女儿的意思,支支吾吾地开口道,“魏大人,我女儿已经到了,这个……”   黄茵玉索性走上前,给众人行礼,“不知监军大人今日传小女子前来有何事?”   魏芳韶看向欧阳昱,见他并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好自己询问,“事关梁王宝库,还请黄娘子将你所知的悉数道来。”   黄茵玉早已经想好了措辞,她虽然苦思冥想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但是并没有将自己也放在其中的打算。正如她所说的,宝库是一个烫手山芋,谁沾上都会有麻烦,只会越描越黑。所以她只会以帮着别人辩解的角度出场,而不是把自己也陷进去。   “回禀大人,小女子曾与梁王世子有君子之交,世子曾带我进宝库中欣赏书画,故而得知宝库所在。后梁王谋反,但世子早已在两年多前失踪,小女子私心认为世子若还在人世,即便是论罪,也罪不致死。所以才冒着被非议被误解的风险,向欧阳将军献上宝库所在。只是,小女子也没想到,居然有人先下手为强。”   魏芳韶没想到她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交待过去了,“金刺史认为是欧阳将军指使人取走宝物的,你有何看法?”   黄茵玉正色道,“欧阳将军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小女子不愿意相信欧阳将军会有这样的作为。”   是不愿意相信,而不是不相信。这话说得,很有意思。   魏芳韶都忍不住细细的打量她一番。这个女人容貌甚佳,便是放在京中,也绝不会失色。若是没有点阅历的人,只怕会被她轻而易举地玩弄在股掌之中。   魏芳韶又看了一眼欧阳昱,只见欧阳昱低着眉眼,百般无聊地看着他自己的手掌,连道目光都懒得施舍给黄茵玉,但是嘴角那是鄙夷的冷笑却没有半分遮掩的意思,想必是早已经看穿了黄茵玉的画皮。   魏芳韶又看了看一旁饶有兴趣地盯着黄茵玉的陆琅琅,暗道这一对可真有意思。他突然就有了捉弄一下欧阳昱的心思,“没想到黄娘子竟然对欧阳将军如此信任!”   欧阳昱顿时挑眉抬头看向了魏芳韶:姓魏的,你啥意思?   魏芳韶: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将军艳福不浅。   欧阳昱:白送你,你要不?   魏芳韶眼睛朝陆琅琅看了一下。   欧阳昱一把把陆琅琅拉到身侧,陆琅琅看戏正在兴头上,被他拉得莫名其妙。   欧阳昱瞪着魏芳韶:敢觊觎我媳妇,杀无赦。   魏芳韶摸了摸鼻子,暂时消停了。 第86章 意外之喜   黄茵玉的“青睐有加”,欧阳昱不屑一顾,陆琅琅却笑纳了。   她对魏芳韶一拱手,“魏大人,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看,连黄娘子这种局外人都觉得不是欧阳将军所为,那我们更要查个究竟。看看到底是哪帮子小人,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来陷害将军。”   众人:你到底是从哪里听出黄娘子有这个意思?!   魏芳韶一对一上陆琅琅的眼睛,就心虚气短,莫名地矮了一截。于是很是乖觉地配合道,“不知你有何提议。”   “既然那栋房子里还有宝物,何不将那些宝物都先运来衙门,让大家都辨认一下。总不能说有个印鉴就是从梁王宝库里偷的。在场的众位大人都在兴州生活这么多年了,谁家还没有几件梁王赏赐。且不说别人家,就是金刺史家,也能找出几件吧?难不成,我们就凭这个,就能认定金刺史家的物件也是从梁王宝库中偷的,所以金刺史所谓的宝库失窃,他自己也有份参与?”   金无恙紧咬牙关,生怕自己失控上去撕了这张利嘴,哦,不对,自己还厮打不过他!尼玛,他憋屈的想回姥姥家。   其他官员也纷纷点头,发表自己的意见。   “陆小将军言之有理,总不能只凭着印鉴,就断定是欧阳昱将军取走梁王宝库中的东西。”   “是呀,还是把东西都拉回来细细查看,万一真的是有人陷害欧阳将军呢?”   “可是,就算是东西拉回来了,谁能说清楚,这些东西就是从梁王宝库中出来的呢?而且就是在欧阳将军攻入梁宫之后流失出来的呢?”   黄茵玉心中暗喜,局面的发展终于回到了她的计划之中了。她看向魏芳韶,神□□言又止。   魏芳韶“善解人意”地问道,“黄娘子可是有话要说。”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证实欧阳将军的清白。”   欧阳昱淡淡地道,“是吗?”   魏芳韶等着看好戏呢,“黄娘子还请道来。”   黄茵玉朝他微微一笑,脸颊略带娇羞,“因我曾出入过宝库,那宝库的库管十分严密,所有物品进出皆有记录。若是梁王提前运走了宝物,其账册上应有记录;若是赏赐出来的东西,上面应该也有记录。魏大人大可命人进宫去寻找库管的簿册。若是有幸能找到,一切想必能为欧阳将军洗脱嫌疑,届时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可皆大欢喜。”   欧阳昱和陆琅琅对视一眼,都没有阻止黄茵玉的建议。   于是魏芳韶只好派人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去把那个房子里的“宝物”都拉回来,一路人马直接去宫中搜寻库管的簿册。   倒霉的京中侍卫们,只得捏着鼻子,在这兴州城里继续奔波。   直到晌午,两拨人马才分别拉回一堆东西,堆放在了大堂之内。众官员上前,先是看看那堆宝物,里面有些多是些字画古籍,还有些精美瓷器,只有极少数的金玉翡翠。只是那些字画上,无一例外,都盖上了梁王的私章,而那些精美的瓷器,下面也有烧制落款。   陆琅琅笑道,“这些东西,倒像是特地为了查账留下的。”   金无恙哼了一声,“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有印鉴的东西不好出手;再说,商贾自然更喜欢金玉之器。”   陆琅琅也不反驳,甚至还夸了一句,“金刺史确实想的周全。”   金无恙又哼了一声,放下手中查看的一幅山水画,走向对面一堆簿册,飞快地翻阅起来。   众官员们仔细查看那些拉回来的宝物,多数上面确确实实都落有梁王印鉴。他们面面相觑,对于金无恙的话不由得又多信了几分。可是欧阳昱重兵在握,谁又敢出声指责。   “看,快来看这里。”金无恙突然高声喊了起来,“庚申月辛巳日入库,张道仪《雪夜瓜洲图》;米煦之《夕照帖》……我方才看见了那副《雪夜瓜洲图》……快快快……”   一位手中正捧着一幅雪夜山水在察(欣)看(赏)的官员陡然愣住了,他的视线移到图幅的角落,那里果然盖着张道仪的小章。   “真的是梁王宝库里的东西。”他惊讶地递给了一旁的同僚。   那同僚异常尴尬,忙悄悄地冲他递眼色。   金无恙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抢过那卷《雪夜瓜洲图》,“魏大人,您看,这簿册上写的清清楚楚,只有入库的记录,没有出库的记录。您再看,这出库的记录一直记到了欧阳昱进入兴州的当日。也就是说,直到欧阳昱攻入梁宫之时,这些宝物都还在梁王宝库内放着。欧阳昱,你还有何话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欧阳昱的脸上,包括黄茵玉故作震惊的眼神。   欧阳昱不慌不忙,“哦,是吗?”   金无恙仰天大笑,“铁证如山,国法无情,欧阳昱,我金无恙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向世人揭穿你的真面目。”   黄茵玉终于忍不住了,此时再不开口讽刺欧阳昱几句,只怕日后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哼哼,让你看不起我,得罪我的人,就只有这样的下场。   “欧阳将军,你怎会如此,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一位英雄,没想到你居然会做下这种无节无品之事。如果因为缺少银两,我黄家也曾资助过你们不少,若是不够,你大可以开口求援。偷窃梁王宝库,这跟谋反有什么区别。”   金无恙朗声道,“监军大人,还请将欧阳昱押入大牢,将他的罪行禀明朝廷,量刑定罪。此风绝不可长,否则后患无穷,一定要严惩不贷!”   魏芳韶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他的脸色也沉重了起来,可未待他出口。这气氛压抑的大堂里又响起了一道声音,正是陆琅琅的。   “啊呀呀,将军啊,难不成真的是你做的?至于吗,你夫人的陪嫁也不少了,要是缺钱跟你夫人开口啊?有必要做这样的事吗?”   欧阳昱微笑着看着她,“若是是我做的呢!”   陆琅琅叹气,“唉,如果真的是将军做下,我们也无话可说,将军一直教导我们忠君爱国,我们必定会严遵将军的教诲,日后都会听从魏大人的安排。”   欧阳昱虽然知道她在开玩笑,仍在心里给魏芳韶记了一笔。   堂中大多数的官员都以为欧阳昱会翻脸无情,一旦罪名被坐实,搞不好他会将今日在场的人全部杀人灭口,可如今见陆琅琅这么说,欧阳昱竟然也不发火,也不下令,并没有任何对众人不利的意思。他们心中虽然略微放心些,却越加感到蹊跷。   可是黄茵玉急了,这个小六爷,她早就给“他”记着了,她是绝对不会放过陆琅琅的,“陆小将军,这种事情,我相信欧阳将军必定是受人怂恿,而在这军中,也就是你与他关系最为亲密,要是你与此事无关,恐怕没人信吧。”   陆琅琅叹气道,“也是,若是将军真的有罪,我又岂会让将军独自受苦。就像你,虽然李明卓生死不明两三年了,你对他还念念不忘,不惜前后奔走。我若是连你都不如,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将军身边。”   黄茵玉没去计较“他”话里提及李明卓的事情,只是痛快地心想,那你们两个就一起去死吧。   “但是!”陆琅琅小脸一抹,“要是此事不是将军做的呢?你信不过我家将军,我却是信得过的。”   金无恙大喝,“铁证如山,岂容你们抵赖。”   陆琅琅挑衅地斜睨他,“你不过才查到一件,要是就是这一件记漏了呢?”   金无恙冷哼,“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来人,给我把这厅中的宝物,一样一样清点,看到底是不是记漏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如何狡辩。”   魏芳韶定定地看了欧阳昱片刻,只是欧阳昱那张冷漠淡然的俊脸上什么都没有流露出来。难道真的是欧阳昱做的?欧阳昱若有所查,陡然抬起眼来,直直的与他对视。   两人皆眸色沉如深渊,复杂难明。   终于,魏芳韶冷静地说了一个字,“点。”   金无恙立刻安排小吏们上前,数人描述物品概要,数人查找簿册,不多时,那拉回来的宝库居然对上了七七八八。   随着一件又一件的宝物被归档,金无恙得意地不住冷笑。而黄季隆更是掩饰不住得意,不时地望向黄茵玉,眼神里全是对女儿的赞赏。   但黄茵玉是不满意的,为什么欧阳昱一言不发,为什么他没有一丝愤怒或落魄,为什么不下跪喊冤或自暴自弃?而是就那么冷静淡然地坐着,不时看一眼那个小六爷,眼里还带着淡淡的温柔和宠溺。   黄茵玉脱口而出,“欧阳将军,若是真的有人假借你的名义行事,你何不及早说清楚?”   欧阳昱这才淡淡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若真的是我做的,我绝不会推诿到部下身上。如果今日我运道不济,查出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欧阳昱,我欧阳昱自会束手就擒,绝不会为了我的一条命,让东海欧阳家背负一个谋逆的骂名。但是假的终究是假的,一定会有破绽可循。黄娘子,我生平未做亏心事,所以从不担心。真是劳你费心了。不过,你为李明卓操的心已经够多了,我的事就不麻烦你了,在下实在消受不起。”   这句话比实实在在的耳光扇在黄茵玉的脸上更让她难堪。她咬咬唇,将无数咒骂的恶毒的词汇都死死地锁在牙关里,她决定了,等他们倆被关进大牢里的时候,届时,她一定要去好好地“慰问”他们倆。   大厅中,那些被核对完毕的宝物已经分开放置了,因为那些小吏核对的速度极快,所以连侍卫都上前帮忙搬运分类。可是就在黄茵玉和欧阳对话的当儿,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许久了却是一件都没有核对上。   金无恙一瞪眼,“发什么呆呢,还不快找?”   那些拿着簿册的小吏们只好解释,“刺史大人,这几件,实在是找不到?”   “怎么可能……”找不到?金无恙差点说漏嘴。这些宝物都是黄家和他家的私库里搬出来的,然后黄茵玉在宝库的簿册上找个临近的日子(在欧阳昱尚未攻打兴州之时)添加了上去,做了进库未出的记录。都是集中在各类分册的后部,怎么会找不到?当时可是一件不拉,都一一核实过的。   一个小吏满头大汗,“刺史大人,稍安勿躁,我们再往前翻一翻,或许入库时间已久,我们一时未翻到。”   金无恙横眉怒目,又不好说,你们只在最后几页找,都在最后几页呢。他耐着性子等待,心想我再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再不行,我就自己亲自找。   “哎,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小吏高兴地叫了起来,“这本帖子是壬午年辛卯日入库,同年癸亥日出库,赐予……赐予……”小吏念到了这里,陡然念不下去了。   壬午年?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难不成他们忘记把这一件物品的记录给抹去了?金无恙也愣住了,“你胡说八道什么?”说着伸手就要去抢那本簿册。   可陆琅琅的身手他哪里赶得上,他还未站起身,陆琅琅已经将那本簿册取到了手中,“癸亥日,赐予黄茵玉,以贺芳辰。李明卓签。啧啧,什么啊,黄娘子过生辰,就送一本破字帖。这李明卓也太小气了。”   陆琅琅左手一本字帖,右手一本簿册,来回比对,似乎对李明卓的小家子气很不以为然。   众人:小六爷,这不是重点好吗?   欧阳昱挑了挑眉,看向了黄茵玉,“黄娘子,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何李明卓送给你的生辰之礼,也会夹杂在这些宝物之中呢?” 第87章 绝无可能   黄茵玉大惊,这里所有的东西,她可是一件一件都核对过宝库库管记录的,绝对不可能有差池的,“这绝无可能?”   “那不成这个簿册是出自你手,你怎么就这么肯定绝无可能?”陆琅琅冷笑着,拎着那本册子在空中直晃悠。   “哎哎哎,黄娘子?方才可是你说的,跟着这簿册上的记载,必然可以找到宝物的来源,真相大白。可是现在这些赃物明明就有你的东西,你又怎么说?难不成,这些东西都是出自你黄家,就是用来嫁祸将军的!”   “这绝无可能!”黄茵玉斩钉截铁,她快步上前,要查看那本字帖。   可是陆琅琅哪里肯如她所愿,拿着那本字帖就窜到了魏芳韶的面前。“还请魏大人先过目!我实在是信不过黄娘子,怕她一到手就毁尸灭迹。”   魏芳韶接过细看,这本字帖被人仔细地用皮纸在外面包了一层,乍一看只是一本无封的字帖,但是掀开封皮,“《快雪晴明贴》?”   蔡赟最先反应了过来,“魏大人,这事下官还是有印象的。因下官读书时,临的就是韩圣的字,这本《快雪晴明贴》是韩圣的得意之作,下官一直想一睹为快,却求而不得。三年前,黄娘子芳辰之日,由李明卓当众送给了黄娘子。这事在兴州城内,一时传为佳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几位官员也反应了过来,“是啊,当时小女也参加了宴会,回来讲与我听。据说,世子当时还请黄娘子在字帖的最后,印上了黄娘子的私印,以示他对黄娘子的诚意。”   魏芳韶直接翻到字帖的最后一夜,上面果然有数枚曾经收藏者的私章,而其中颜色最鲜艳的,则写着“博雅阁主”。魏芳韶便念了出来,“博雅阁主?”   黄茵玉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脸上血色尽退,“这,这怎么可能?”   这本《快雪晴明贴》是她心爱之物,被她放在书房中,时常观摩,只是近日忙于安排陷害欧阳昱的事情,所以已有半月未见了。可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陆琅琅面对着黄茵玉,放慢了语速,好让她一字一句听得清楚,“黄娘子,你和金刺史方才可是咬死了,说这宝库的账簿可是铁证。如今,这账簿的确证实了宝物在欧阳将军攻入梁宫之时,仍在库内。但是这上面可没记载着是被我家将军取走的!反而是这堆物证里面出现了李明卓曾经赏赐给你的字帖。”   陆琅琅转身朝向堂内众官员,朗声道,“我且问各位大人,黄娘子知晓宝库开启的方法;认识宫中的侍卫、宫婢、内监;而且还知道帐簿所在;大家难道就不觉得这事情太过于巧合?而且……”   陆琅琅将那几本簿册抖得哗哗作响,然后啪的一声重重的摔在了黄茵玉的脸上,像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地黄茵玉踉跄后退,“怎么就这么巧,这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近日才入库的?要不是这本被封了表面的《快雪晴明贴》被不小心夹在其中,这可真是一个毫无破绽的栽赃嫁祸!黄娘子,你可真是聪慧过人,深谋远虑啊!”   黄茵玉捂住脸,嘤嘤地哭了起来,但是她那被绣帕遮住的眼睛却闪烁着震惊和难以置信。   陆琅琅在她面前蹲下,歪着头,仔细地打量着她,“哎呀,哭得这么伤心,这么动人,真是我见犹怜。别着急委屈啊,方才你不是思虑挺周密的嘛。我也来说说我的推测,你听听是否有道理。”   “那个在宫中大乱的时候,联系宫人取走了宝库中的宝物,然后再杀人灭口的人根本不是我家将军,而是你黄娘子;为什么这么说,如果是我家将军要取走宝物,他根本不需要费那么大的周章,还满宫去找一个掌管宝库的宫人。那样乱糟糟的场合,直接砸门进去就是了,事后谁又能出来作证是他取走了宝物。只有不敢弄出动静的人,才会以这么小心,在宫中有人脉又知晓宝库内情,还能在将军攻城后,平安无事的,只有黄娘子你!”   “然后,你在宫宴之上,出面献宝。你原以为凭你的姿色,再有献宝之举,将军必定会被你的美色所迷,即便是一个几乎已经空掉的宝库,但是光凭里面的那几个青铜鼎器,也足以让将军记你一功。但未曾想,将军的眼光实在比李明卓高明太多,不是什么样的庸脂俗粉他都来者不拒的。”   欧阳昱忙用手遮住自己半张脸,防止自己笑出来。   黄茵玉仍然嘤嘤的哭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认真地倾听着陆琅琅的话,绞尽脑汁地想找出能够反驳的地方。   “我家将军虽然没有看上你,却也没有为难你。可惜你却贪心不足,自视甚高,心胸狭隘,又行事歹毒。居然因此对我家将军怀恨在心,想出一招瞒天过海。你跟梁王世子的交情,想必黄府中多的是出自梁王宝库的东西。你将这些梁王世子曾赐给你的奇珍异宝重新登记入册,再放入那个房子里,嫁祸于我家将军。此计简直天衣无缝,要不是乱中出错,你手下人将这本没有封面的《快雪晴明贴》也放进了其中,只怕我们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根本不可能。黄茵玉瞪着陆琅琅,满腹的反驳不敢出口,她打点东西是在黄家库房,而那本《快雪晴明贴》是在她的书房,怎么可能会乱中出错?   “陆小将军,你不要血口喷人,我黄茵玉岂是那种卑鄙下作之人。我方才的建议,是诚心诚意为欧阳将军洗脱嫌疑。这里面必有误会!”黄茵玉一脸悲愤。   “误会?”陆琅琅冷笑,“黄娘子,你以为我跟你之间,是闺阁中的小儿女斗嘴吗?谁更能说会道,唱作俱佳,谁就有道理?你真以为这是儿戏呢?光凭着那本《快雪晴明贴》,足以证明你就是此事的幕后元凶,我现在就可以一刀劈了你。”   陆琅琅似乎不是说笑,真的伸手向腰间的佩刀摸了过去。   黄茵玉真的吓坏了,尖叫一声,就朝着魏芳韶扑了过去,“魏大人救命。”   什么风度,什么气质,什么与侍女同甘共苦,她全都顾不上了。也是这生死之际,黄茵玉陡然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魏大人,那本《快雪晴明贴》必然是有人方才做的手脚,从我府中偷出来的,趁乱放在其中,用来混淆视听的。”   她抱着魏芳韶的腿,死都不肯放开。   魏芳韶的侍卫一时焦头烂额,想去拦陆琅琅,陆琅琅只是叉腰站在那里冷笑,并没有真的要动手的意思;想去拉黄茵玉,黄茵玉就放声尖叫,仿佛他们要把她如何似的。   金无恙也慌了,只能将黄茵玉的话当作救命稻草,“对,你们这是想杀人灭口,栽赃嫁祸。”   堂内嗡嗡乱成一团。   欧阳昱站了起来,走到陆琅琅身边,伸手拢住她的肩头,“为这样一些阴险歹毒的小人生气,不值得。来,喝点茶,消消气。”   陆琅琅轻蔑地看了一眼黄茵玉,冷哼了一声,任由欧阳昱将自己推到他原先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欧阳昱给她递了杯茶水,将她安置好,这才看向魏芳韶。   “魏大人,朝廷国家自有法度,绝不因人而异,也不能由着一些官吏和女子肆意玩弄。我方才就说过,如果是我所为,我绝不推诿。但是如果有人设计谋害我,我绝对让他后悔来这世上一遭。”   金无恙一头冷汗,多年的宦场沉浮,虽然没有锻炼出他的才干,但是对于危险的预知他却极为敏感。他现在满心后悔,他为何当初就答应黄茵玉了呢?可是,此时就是反口,欧阳昱也不会放过他了。   黄茵玉满脸是泪,看起来跟石皋的狼狈不相上下,她哀哀哭求,“欧阳将军,魏大人,这其中必有误会。”   欧阳昱正色道,“我绝对不会错怪一个无辜之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有罪之人。黄娘子且放心,我也不会像金刺史和你这般,仅凭着揣测和巧言令色就想定我的罪名。若是今日找不到你们的罪证,那么我绝不为难你们。我一个镇国将军,还不至于要跟一个女人和墙头草计较。”   黄茵玉陡然有了一种绝处逢生的希望,“欧阳将军,方才是小女子的不是。如今事情到了自己身上,才对将军的委屈感同身受。想必这一切都是都是歹人的阴谋……”   欧阳昱将手一摆,“黄娘子,你今日说的已经够多的了,我不想再听你的巧舌如簧。论起口舌功夫,只怕这堂中少有人能与你为敌……”   众人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了一旁喝茶的陆琅琅身上:将军,我们有权保持沉默的反对。   “但是,若是我找到证据,呵呵。”欧阳昱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你会知道什么叫做国法无情。”   黄茵玉只听进了那句“镇国将军还不至于要和一个女人计较”,她尖叫着,“魏大人,你尽管去查,这绝对是误会。”   魏芳韶冷静地道,“黄娘子,你能否先放开我的腿再说话。” 第88章 尤不死心   黄茵玉这才反应过来,她此刻还哆哆嗦嗦地抱着魏芳韶的大腿,跪坐在椅侧地面上,低调精致的衣裙已经在混乱中拧成了一团。她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黄莹玉连忙松手,试图站起来,重新捡回自己已经碎了一地的形象,但是,一切都为时已晚。   魏芳韶见她终于撒开了手,“黄娘子,你方才说误会,不知道是指哪件事情是误会?到底是欧阳将军被误会,还是你被误会了。”   黄茵玉语塞,如今到了这个局面,她也知道,如果说两者都是误会,或许事情还有机会就这么含糊盖过。可是这么说,她无论如何都不甘心。黄家花了这么大的代价,还扳不倒欧阳昱,那么日后的悲惨可想而知。   她定了定神,一时难以下定决心,总觉得事情不该如此虎头蛇尾,草率结束,“魏大人,不妨把这里的东西都核对完?”   “那就点吧。”魏芳韶下令,那些小吏便继续清点了起来。果然,地上还有几样东西,都是黄茵玉书房里的。黄茵玉眼睛一转,觉得自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她偷偷看向陆琅琅,果然,见陆琅琅面带微笑,甚至后背还靠在椅背上,一副悠哉悠哉,欣赏她的狼狈不堪。甚至在她看过去的时候,还朝她微微挑眉,一脸的挑衅。   黄茵玉恨得几乎晕厥过去。这几样东西,必然是方才陆琅琅命人从她家里偷来的。魏芳韶才从京中带来几人,这兴州城里的兵几乎都是欧阳昱的,他们这一早上动静闹得极大,要是欧阳昱和这个小六爷暗中吩咐高手,从她家偷来几样东西塞进运送宝物的马车,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反正已经把欧阳昱得罪了,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剩下的一步,走或不走,已经没有区别了。黄茵玉想通了其中关节,这个小六爷以为吓吓她,再耍点小手段,此事就能了了,简直做梦。既然欧阳昱不敢造反,这种愚忠,反而是她如今最大的依仗。黄茵玉银牙紧咬,决定赌一把。   她往大堂中间走了几步,重新跪下,“最后这几件证物,的确是梁王世子赠与我的,我一直将它们放置于书房之中。我的书房又没有守卫,若有像陆小将军这样的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几件,放进今早运送的马车之中,想必是轻而易举的事。我的东西出现在这里,必然是事出有因,还请魏大人彻查。”   魏芳韶点点头,“黄娘子的意思我明白了,你觉得你的东西,是被欧阳将军栽赃;但是欧阳将军的贪墨还是确有其事,对吗?”   黄茵玉点头,“请大人明察。”   耳听陆琅琅震怒的声音,“你这个……”   黄茵玉冷笑一声,心道:果然被自己料中,既然如此。想必这些莫名混在了宝物里的东西,就是小六爷的手段。但是,只要能把欧阳昱和小六爷在“贪墨”的罪名上钉死,自己就是被“栽赃”。这一幕跟自己原计划中的石皋和菱儿的戏码何其相似。哼哼,就算是最后大家都说不清楚,她也绝对不让这两人好过。她对着魏芳韶磕了个头,“请大人彻查。”   魏芳韶看着匍伏在地黄茵玉,此女确实才思敏捷,而且心志之坚,连男子都未必能及,只可惜,心术不正。兴州有这样一个兴风作浪的黄茵玉,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欧阳昱笑了,“黄娘子真是深明大义,既然她主动要我们彻查,倒也省得我们为难。不然冒冒然去搜查功臣之家,于情于理还都说不过去。只是还要劳烦大人的侍卫了。省得出动了我的人,黄娘子又说,是我的人将赃物放入了其中,栽赃嫁祸给她。只是,黄娘子,若是从你家搜出了实证,你又要怎么说呢?”   黄莹玉抬头直视欧阳昱,“欧阳将军,我虽是一介女流,可也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是黄家被证实确实参与其中,我们自然俯首认罪。”   “黄娘子这话倒是有些愿赌服输的意思。”欧阳昱抬头笑笑,“以有心算无心,黄娘子稳操胜券,胜我不武啊。”   黄莹玉冷笑,不再答话。   魏芳韶一时弄不清欧阳昱的意图,“可是正如陆小将军所说,黄家想必又不少梁宫赏赐,就算是找出来,又能说明什么?”   “大人言之有理。”欧阳昱嗯了一声,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魏大人,我总觉得有一件事太蹊跷。要知道,因为军中粮草不足,我也曾派人与兴州各大粮商接触过。当时各大粮商都曾说会尽力相助,并每隔两日,都会与粮草官核对所需以及调度进程。按理说,五千担的粮食虽然不多,但是绝对不少,这批为数不少的粮食,是怎么回突然凭空出现在兴州的?”   黄茵玉和黄季隆陡然色变。   欧阳昱笑了,“既然黄家愿意配合调查,而且黄娘子那么确定黄家府邸之内并无问题,那我想我们就不浪费时间了,先去看看黄家的粮仓如何?”   噗通一声,已经有人跌倒在地。众人一看,正是今日戏份最多的金无恙。只见他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渗满了前额,“魏大人……这个……”他不敢去看魏芳韶和欧阳昱的脸色,“既然要查……也是需从我……不,从那个粮商开始查起。去……去黄大人家的粮仓,查有何益?”   旁边有官员去扶他,可是金无恙已经吓得扶都扶不起来了。   欧阳昱站起了身,整了整身上的袍服,“金刺史,按着你们的路数去查,只怕我身上的嫌疑就洗不掉。”他踱到了金无恙的面前,微微弯下腰,“金刺史,金大人,我敬佩你胆识过人,又明察秋毫,不介意跟我走一趟,助我一臂之力吧?”   金无恙吓得肝胆俱裂,还查什么查,别人不清楚,难道他还不清楚,黄家粮仓里的粮食全在欧阳昱的大营里面,现在去,只怕连只耗子都找不到。死定了,死定了……   “金大人,金大人?”欧阳昱见他表情呆滞,两眼放空,心想不会被吓死了吧!   “什么,什么,您说什么?”金无恙陡然对上了欧阳昱的视线,生生被吓清醒了。   欧阳昱和颜悦色,“我说金大人查案经验丰富,对此案情又了解,应该不会介意跟我们走一趟,助我们一臂之力吧?”   金无恙紧盯着欧阳昱的眼睛,那眼神里似乎传递了一些他意料之外的信息。   欧阳昱似乎并不想杀他。金无恙确认再三,“是,是的,将军。我,我自然愿意助将军一臂之力的。”   “金无恙,你!”黄季隆顿时就急了,指着金无恙就要骂。   黄茵玉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使劲的拽住了黄季隆,大声道,“爹,我们清清白白,不怕查。金大人阅历丰富,自然可以为我们洗脱嫌疑的。”   金无恙在两边的眼神中瑟瑟发抖,左右为难。   陆琅琅嗤笑,“行了行了,你们爱唱戏,回头慢慢去唱吧。我们可是肚子都饿了,实在没精神欣赏了。黄娘子,请吧。”   黄茵玉知道难以在陆琅琅处讨到口头便宜,一言不发,硬拉着黄季隆上了自己的马车,“爹,你稍安勿躁,金无恙此刻还不敢跟我们翻脸。”她压低声音,“你若把他逼急了,狗急跳墙就不好了。”   黄季隆捂着扑通直跳的心口,“茵玉,若是他们发现粮仓是……”   黄茵玉冷冷的道,“空的又怎样,如今不过刚开春,尚未耕种,去年的粮食已经被吃了一整个冬天,又被梁王抢走了不少,这难道也是我们的罪过?”   还好,还好。黄季隆终于放下心,幸亏女儿才智过人,不管什么险情,总能圆过去。“乖女,如今就靠你了。”   黄茵玉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发鬓,“放心,一切有我在呢。”   车马隆隆,直奔黄家粮库。这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又是官员,又是京中那些彪悍的侍卫,自然吸引了沿途兴州人的目光。老百姓们一轮纷纷,可是连今天早上一直在场的官员如今都还云里雾里,他们又哪里能猜到什么紧要。   欧阳昱和陆琅琅骑马并肩而行。欧阳昱递了个小袋子给陆琅琅。   陆琅琅接过一看,里面是一袋子热气腾腾的小面饼。她说了一早上的话,早已经腹中空空,在堂上光是些茶水,解了口渴,却越喝越饿。如今看见小面饼,口水都下来了。   一口一个,酥香咸脆,差点咬了舌头。   欧阳昱低声笑,“慢慢吃,没人跟你抢。”语罢,又递给她一个温热的水囊,然后弯身捞过她的马缰,为她牵马同行。   陆琅琅一手圆饼,一手水囊,吃得好不痛快。可跟在后面的众官员和侍卫,被强塞了满嘴的尘土,还饥寒交迫,心中那个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等赶到黄家屯粮的坞堡时,众官员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两眼发晕了。   欧阳昱回头一看,“啊呀,是我疏忽,我们军中粮草不济,都已经饿习惯了,忘记众位大人跟将士们不同了。黄大人,黄大人?”欧阳昱提高嗓子,朝后面的车架喊道。   黄季隆强挤出笑容,从马车里连忙钻了出来,“欧阳将军有何吩咐?”   欧阳昱笑道,“黄大人,如今天日不早了,众位大人还未用午膳,我就跟黄大人借些粮食,让各位大人填饱肚子如何。”   众官员立刻宽恕了他只给陆琅琅准备小圆饼的罪行。   黄季隆站在马车上左右一看,这各位官员加上随行,还有魏芳韶的侍卫,这也近百人了。   他苦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欧阳昱点点头,“多谢黄大人慷慨解囊,郭将军,就请侍卫们辛苦一下,做一顿便饭,然后我们再继续如何?”   一听是做饭,侍卫们也积极起来,开了粮仓,就进去取粮食。   可是京中侍卫多数都是有点家身的世家子弟,极少有人懂得穑稼之事,还以为是仓中的粮食就可以直接煮饭。   待他们进到粮仓中,多数的仓垛都是散的,有粮食的并不多。他们心中称奇,拿起簸箕就朝着谷子铲了下去,“咦,怎么铲不动?”那侍卫又将簸箕使劲儿往下一压,“不对,下面有东西。”   几个侍卫围了过来,用手去扒,可是那稻谷扒开又漏了下去,怎么扒都是浅浅一个坑。   有个急脾气的侍卫本来就被饿的上火,抽出了腰刀,喊道,“你们闪开。”然后一刀朝着仓垛的草编围子劈了下去。草编的仓垛围子顿时咧开了半人多高的大口,稻谷从里面倾泻了出来。那快,一个个箱子就显露了出来。   “这是?”侍卫们面面相觑,那个急脾气的侍卫索性扑进稻谷堆里,将那箱子拽出来一个,一刀劈开箱子上的铜锁,将箱子打了开来。   箱子里塞满了珠宝,反射着阳光,绚烂夺目,让人心动窒息。 第89章 真是他偷的!   这些身家颇厚的侍卫们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我的娘哎,这得值多少钱啊?”   可惜这些珍珠玛瑙再值钱,也不能真的当饭吃。   那个急脾气骂道,“这对作死的黄家父女,等他们被关进去,我非实实在在的饿上他们几日不可。”   其他人一下子回过神来了,“别废话了,赶紧的,把这个抬出去给大人看,我们在这里再仔细搜寻,看看还有什么。”   众官员在外面都等着饭上桌,可没想到几个侍卫进去转了一圈,居然抬出来一个箱子。箱子放到了魏芳韶的面前,侍卫过去耳语了几句,魏芳韶有些惊讶,朝欧阳昱看了一眼,然后道,“打开。”   一箱子的珠宝翡翠,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在日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华彩。   众官员还没吃上饭,就给吓饱了,纷纷惊挑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里面又出来两个侍卫,又抬着一箱东西,“禀大人,里面还有很多的箱子,都藏在稻谷里面。”   “什么?”魏芳韶不由得站了起来,“很多个?”   “是的,里面的粮食只剩下很少,多数的仓禀都是空的,几乎所有的稻谷堆里都藏有箱子。”   魏芳韶弯下腰去,仔细地查看那两个箱子,而箱子上清晰的梁宫印鉴让他不由得哑然失笑,“将黄家父女拿下,多派些人,进去仔细搜查。哦,对了,”他有些无奈的道,“还是留几个会做饭的下来,今天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忙不完。”   那侍卫领命而去,不多时,就有侍卫去了黄家的马车。然后就响起了黄茵玉的不屑一顾的呵斥。   那侍卫早已看不惯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再说,一出大戏唱到现在,有点脑子的,都看出来这黄莹玉十之八九就是幕后主谋,这京中侍卫,本来就自视甚高,哪里肯把她放在眼里。见她到了此刻还一副看不起人的清高模样,那人索性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直接从车里扯了下来。   黄莹玉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脸着地。娇嫩的肌肤杵在了粗粝的沙石地上,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我的脸。”   那侍卫早就瞧她不爽,低声嘲讽,“脸,你还有脸?”   旁边的同伴捣了他一下,两人不再跟黄莹玉废话,厉声呵斥紫箫和菱儿,“滚下来,敢有反抗杀无赦。”   紫箫和菱儿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连滚带爬地下了车,两人连忙扶起还趴在地上哀嚎的黄莹玉。菱儿见她一抬头,脱口而出,“小姐,小姐,你的脸!”   黄莹玉这会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梁王宝藏,惊恐万分,“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李明卓死了,没关系;父亲倒台了,也没关系;只要她还有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她就有东山再起的一日。可是……   “我的脸怎么了,我的脸怎么了?”黄莹玉疯魔了一般抓住菱儿追问。   后面那些侍卫哪里还惯着她,一把把她们三人扯开,“不许交头接耳,从现在开始,没有允许,不许说话。否则严惩不贷。”   黄季隆此刻也懵了,看着一个又一个箱子从仓库里抬了出来,他完全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女儿,女儿,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的脸……”   “这怎么回事啊?”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样了?”   两人面对着面扯着嗓子咆哮着,连后面的侍卫呵斥都没有用。   黄季隆终于忍不住,一个耳光就扇上了黄莹玉另外半边没受伤的脸,“命都快没了,还脸呢!”   终于对称了的疼痛让黄莹玉稍稍回神,“怎么了,这是什么?”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空地上那一排整齐的箱子上。   箱子已经被打开,里面的东西正在被清点,但是她即使没靠近也知道,这些的确是梁王宝库内所使用的箱子,而且里面那些东西只怕都是出自梁王宝库。   黄莹玉如同被一桶冰水当头淋下。不,这不可能,为什么梁王宝库里的东西会出现在这里。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是谁放入她家的粮仓里面。她茫然四顾,视线终于和陆琅琅对上了。   陆琅琅手里握着一个水囊,看她远远往过来,将水囊微微一抬,做了个敬酒的动作。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黄莹玉陡然尖叫了出来,“大人,魏大人,宝库真的是他们偷得,宝物真的在他们手里!真的是他们偷的,真的是他们偷的。”   欧阳昱扶额叹气,“从含沙射影、暗箭伤人到这样赤-裸-裸的污蔑。黄娘子,我们都知道你才学过人,可是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意思,我们听着也会累的。”   “不,魏大人,真的是他们偷的。他们偷了梁王的宝库,然后放到了我家的粮仓里!”黄莹玉向魏芳韶扑了过去。前去抓她的侍卫立刻色变,一脚就踹在了她的膝盖后面。黄莹玉再次重重的扑倒在地上。   那侍卫立刻将她踩住,直接用绳索把她给绑了起来。   “不,魏大人,你要相信我。真的是欧阳昱偷的,真的是他偷的。”   欧阳昱直摇头,陆琅琅也嗤笑,却是懒得再去反驳她了。   他们不出声,却有一个人跳了出来。“黄娘子,我真是错信了你。”然后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欧阳昱的面前,“欧阳将军,是我金无恙误信小人,险些让将军蒙冤。请将军治罪。”   欧阳昱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金无恙,长叹了一声,“金刺史,如今我的罪名还未洗脱,说这些是不是早了些。哎,大人还请起来说话。”   金无恙见欧阳昱亲自来扶自己,不由得受宠若惊。但他也知道,此时是自己戴罪立功的最后的机会到了,“下官实在汗颜,将军请稍作休息,我即刻前去查看赃物,稍后就为将军洗脱嫌疑。”   侍卫们还在粮仓里不停地挖,箱子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搬了出来,足足有四五十个之多。但是其中有些金贵华美的瓷器,布帛包着,锦缎套着,小箱子再套着大箱子,一个箱子可能也就只有一两件。但是这么多的箱子齐齐整整地摆在了院中,这场面还是相当惊人的。   金无恙此刻是真正的恪尽职守、事必躬亲。别的官员在啃稻米饭时,他还在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认真查看。待众人都吃完了,他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禀监军大人,欧阳将军。这些宝库确确实实是梁宫之物。”   陆琅琅凉凉的来了一句,“别搞不好,又是李明卓送给黄娘子的吧,我们可别冤枉了好人啊。”   黄莹玉和黄季隆已经被捆得严严实实,跪在地上,连嘴巴都给堵了起来。倒是黄莹玉的那两个侍女不敢挣扎,跪在一遍,抖若筛糠,侍卫见她俩老实,也没有捆绑,就让她们跪着。   金无恙言辞凿凿,“回禀监军大人,欧阳将军,这些物品我皆一一查看过了。里面还有些贴着入库封条,尚未打开,所以肯定不会是赏赐出来的宝物。有些金银珠宝胡乱堆在一起,足见装箱的仓促。但是,所有的箱子都是上锁的,而且没有被刀劈斧砍的痕迹。很明显,拿到这些宝物的人,必定有梁王宝库的钥匙。下官敢断定,此事与欧阳将军毫无干系。”   魏芳韶无语地看着他:说欧阳昱罪证确凿的也是,铁口至断毫无干系的也是你。   黄茵玉听他如此说,更加拼命地挣扎。   陆琅琅幸灾乐祸,“黄娘子似乎很有意见啊,要不要听听她说什么?”   “万万不可!”金无恙前面的冷汗还没擦干,听陆琅琅这样一说,又是一层冷汗冒了出来,“此女心思歹毒,口蜜腹剑,最擅妖言惑众、挑拨离间。当时,关于欧阳将军的那些……那些污蔑,也是她来找我说的。说是她先发现的证据。我被她设下的圈套所骗,以为眼见为实,所以才冒犯了将军。如今已经真相大白,正如将军和大人慧眼所见,这黄家的粮仓,十库九空,而且还有这么多失踪的宝物。想必就是黄娘子用黄家的粮食,送到了军中,再把宝库中的东西放到小院,用来栽赃欧阳将军。一般人,谁会肯相信,一个女子会策划出这么大的手笔来陷害将军。”他对黄茵玉的计划心知肚明,说起来头头是道。   欧阳昱鼓掌,“没想到,只是片刻,黄大人就想明白了这么多事情。连我到现在都还云里雾里,没弄清楚呢。”   金无恙不停地以袖拭汗,“下官,下官……下官只是拾人牙慧,了无新意。”   陆琅琅在一旁冷笑,将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但我还有一件事情没弄明白呢,来来来,把那个跟石皋的心上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侍女带上来,我倒是要听听她怎么说。把石皋也带过来,让他亲耳听听。”   那个菱儿一听这话,吓得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耳听得陆琅琅又道,“若是敢晕过去,就请金大人将那些善于审讯的差人叫两个过来,我们不善审讯,把握不了尺度,她会晕;可到了善于审讯的人的手里,想必就不容易晕过去了。” 第90章 悔之已迟   菱儿吓得哇的一声哭喊了出来,“大人饶命,将军饶命,饶命啊。婢子家中上有父女,下有弟妹,一家子性命都捏在黄娘子的手里。要是不听黄娘子的话,婢子一家子可就都没命了。”   紫箫尖叫着扑了过去,用手掐住菱儿的脖子,“贱蹄子,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   菱儿立刻反手跟她厮打在一起。   魏芳韶怒了,一个两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真当他好脾气呢!“把那个擅自动手的,拉到一边打二十板子。”   立刻有侍卫将紫箫硬拽了过去。这粮庄又不是衙门,哪里来的现成的板子。于是那些侍卫索性就将那扁担挑了两个过来,着手就打。   那扁担又窄又重,二十记下去,紫箫已经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了。   菱儿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直喊饶命。   魏芳韶道,“你若从实招来,可免死罪,否则,她就是你的下场。”   菱儿哆嗦着不敢抬头,后面黄莹玉那闷声的尖叫如同催命符咒,声声让她心惊肉跳。她索性一闭眼,大声的说了出来,“这些都是黄娘子的主意。是她让婢子乔装成城西商家的独女,勾引石大哥。然后将粮食送到军营中。因为石大哥已经跟兵营中打过招呼,所以粮食便检验无误后,就悄悄的都送了进去。今日她带我前来,就是为了陷害石大哥,她说,只要我在堂上当做不认识石大哥就好。若是实在逼急了,就一头撞在墙上,装作寻死就行。奴婢知道的就是这些,其他的实在跟婢子没有关系啊!”   魏芳韶追问她,“你为何肯这么做?要知道谋害朝廷重臣可是什么样的大罪?”   那菱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大人,黄娘子手段过人,往日里,毁在她手上的兴州官员家的小娘子也有好几个,就是宫妃,得罪了她的,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以前还有一位兴州的大官,死的不明不白,也是黄娘子的手段。这些事情,瞒上不瞒下。莫说我们这些黄府的下人,就是梁宫里的那些得脸的宫人,要想过得好,都得按照她的话行事,否则生不如死。”   这话一出,举座皆惊。有几个官员更是色变,满脸惊怒地站了起来。   菱儿哭哭啼啼的继续道,“婢子是黄府的家生子,全家都在黄府当差,如何敢不按照她的话行事。婢子明明知道这么做罪孽深重,可是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只能违背良心,这么做。”   她突然朝着被带过来的石皋不停地磕头,“石大哥,石大哥,都是我不好,是我骗了你,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   陆琅琅冷喝了一句,“打住,你要是现在再有一句废话,就是一板子。”   菱儿根本不敢望向陆琅琅的方向,连忙停了动作,缩在地上,捂住嘴哭。   陆琅琅哼了一声,“什么毛病,这主仆一样,不是哭着装可怜,就是嘴皮子忒能说了。”   跪在地上的黄茵玉已经已经放弃挣扎了,冷笑着死死地盯着陆琅琅。   陆琅琅懒得去理她,她黄茵玉算个什么东西,难不成真以为今天陪着她唱了一天的戏,她就是主角了。美死她了。   陆琅琅向魏芳韶一抱拳,“魏大人,非是我信不过这婢女的说辞。实在是黄府上下,口头功夫太厉害。指鹿为马,伶牙俐齿,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黄娘子这张嘴,能抵过千军万马。今日这出闹剧,要不是中间那一点点的破绽被我们识破,军中掉的脑袋岂不是要血流成河。所以,如今如果不能做到真正的铁证如山,我们都不敢冒然去定黄娘子的罪。”   金无恙立刻上前,“陆小将军且放心,下官必定将此案调查清楚。菱儿,你如何证明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菱儿还记着陆琅琅那句“一句废话一板子”,她抖了半天,才开口,“大人可以去问石大哥,我记得每次去见他的日子,说过的话。还有每次去见石大哥,黄娘子都会让身边的婢女翠湖扮成我的模样,去城外霏济庵去作供奉。所以庵里的供奉帐簿上的手印都是娘子跟庵主商量好的,让我提前按好的。”   众人不由得再次对黄茵玉刮目相看。签名画押可能作假,证人也可能作假,可是这手印还真没法做假。如果当时石皋真的在堂上跟菱儿掰扯起来,还真的是只有死路一条。这圈套,可真的是细致入微啊。只可惜,如今都成了作茧自缚。   一旁的一位官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气得浑身发抖,气喘如牛,指着黄茵玉,久久无法成言。   “婢子还知道城西的那栋院子里的布局,摆设。婢子在那里等石大哥时,那窗格有一处坏了,毛刺勾破了我的衣服,我便用红蜡滴在那窗格上,先把那毛刺盖住。”   菱儿又零零碎碎地说了些辅证的细节。站在一旁的石皋愣愣地看着她,目光冰冷呆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魏芳韶点了点头,对旁边的人道,“都记下了?”   旁边的亲信道,“禀大人,都记清楚。”   魏芳韶点头,“让她画押。”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有按手印。”这个黄茵玉,简直让人如芒在背,毛骨悚然。   随后,菱儿被带到了一边。   侍卫们递上了清点的记录。魏芳韶看了一下,也暗暗心惊,这里的东西,都是方便携带的宝物,每一件少说也有千两银子,加在一起,恐怕有百万两之巨。“黄茵玉,你还不从实招来。”   金无恙是场中最怕黄茵玉开口的人,一听魏芳韶这么问,连忙劝道,“监军大人,这个女人阴险毒辣,蛇蝎心肠。她只要一开口,栽赃嫁祸、挑拨离间,简直就是无风起浪。下官建议,带回去细细审问。其实此间的事情,不用她说,下官也理出了一个大概。”   “哦!”魏芳韶其实很想把他和黄茵玉一起绑了。   金无恙道,“欧阳将军当时就质疑,这么多的粮食,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兴州的。如今黄家的粮仓十库九空,剩余的粮食,也不过是用来掩藏宝藏所用。所以,那些所谓的宝藏换来的粮食,根本不是粮商的粮食,而是黄家粮库里的粮食。而菱儿也证实了,石皋是被陷害的。所以,那些藏在院中的宝物根本就是出自黄家的粮仓里面。而粮仓里的宝物,就是出自梁王宝库。”   陆琅琅一脸疑惑,“那我就不明白了,如果黄娘子知道粮库里有宝物,为什么还要带我们这里呢?”   金无恙心中哀嚎:祖宗,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为什么替黄茵玉说话,此刻难道不是应该大家一起把黄家父女的罪名定下来,赶紧砍头了事吗?   他眼睛一转,“陆小将军莫要又被她骗了,此女惯会装无辜的。明知宝库是空的,她还敢献给欧阳将军;如今敢带大家来粮仓,想必是知道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所以她自己先把话说在前面,以便后面作为她无辜的佐证。这种手段,她玩得太熟了。”   这时有侍卫过来,“大人,我们盘查过粮仓中的黄家家奴,有人交待,这些宝藏,是有人持梁王世子李明卓的印信送进来的。严令黄家不能泄露口风。”   “什么?”   这下连金无恙都懵了,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黄家父女。他们不是说只是扳倒欧阳昱和蔡赟吗?怎么还会跟李明卓联系?李明卓不是已经失踪好几年了嘛?难不成,其实李明卓根本没有失踪,而是一直躲在黄家父女的背后,有了这些宝藏,到时联合那些梁王余孽,一起收复兴州,是极有可能的。而他这个随风飘摇的墙头草,到了那天,哪里还有什么活路?   黄茵玉也愣住了,她知道今日大势已去,已经在想日后翻身之计了,可是,李明卓?这事儿跟李明卓有什么关系?她迷惑地望向了陆琅琅。   陆琅琅平静地回望着她,无喜无怒,跟今日那个七情上脸的小六爷完全不一样。   黄茵玉傻了,她愣了很久,旁边那些黄家坞堡仆人被抓来审讯的声音她听若未闻,就那么呆呆地盯着陆琅琅。   而这次,陆琅琅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也不插话,也不挑事了,仿佛什么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黄茵玉突然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说是像笑,更是像哭,仿若疯癫了一般。到了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不管自己的哪条脱身之计,如今都不管用了。   承认陷害欧阳昱,是死罪;勾结李明卓谋逆,更是死罪。   她设计陷害石皋,这个小六爷就把《快雪晴明贴》给塞进了赃物里面,把站在岸上看笑话的黄家一同拖进水里;然后故意在她犹豫不定的时候,迟疑要放弃的时候,恐吓她挑衅她,故意露出破绽,让她自己出面,主动要求搜查黄家。   而这粮库里原本的粮食,已经由她亲手喂进了欧阳昱大军的肚子;里面多出来的东西,也是他们放进去的,搞不好,等黄家躺平了,这些宝物就真的要换成了粮草,又回到了欧阳昱的口袋里。   她自以为是惊天手笔,把黄家的底气和价值惊人的宝物作为赌注,压了上去。而在欧阳昱和陆琅琅他们的眼中,这一切不过就是个搭头,不值一呔。她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将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当现在看来,她不过就是一条愚蠢的鱼,看见鱼饵抖了抖,就死命地扑了上去。   她笑得疯了,金无恙也快气疯了,“这个女人,她根本就是对李明卓死心塌地,到现在都想着要做李明卓的王妃,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人,她这是谋逆,造反,吵架灭族的大罪啊!”   被绑着的黄季隆也快疯了,支支吾吾不停地摇头。   魏芳韶抬抬手,“让他说!”   侍卫扯掉他嘴巴里的破布,黄季隆立刻喊了出来,“魏大人,这些我完全都不知道啊,我真的都是冤枉的。都……都是孽女一人所为啊,大人明鉴,大人饶命啊。”   魏芳韶忍不住挥了挥手,“还是给他堵上吧。” 第91章 原来如此   整个黄家的坞堡乱成了一团,所有人都被拿下,审讯画押,可是审着审着,挖出了萝卜带着泥,居然还审出了不少其他的事情来。魏芳韶虽然表面镇定自若,实际上心里恨不得自己有个三头六臂才好。   好在当场还有一个更卖力的金无恙,抓着兴州衙门的一干官员统统上阵,居然还真的快了不少。但是还未等魏芳韶喘口气,几位官员哭哭啼啼地跪倒在魏芳韶的面前,恳请他追查黄茵玉陷害他们女儿的罪行。   有些案子已经几年了,有些案子也不过是去年的事情。要不是今日黄茵玉的手段曝光,他们还真的不敢想黄茵玉就是陷害女儿的幕后黑手。众人一想起来最早的案子,那时黄茵玉不过才十三四岁,就敢对着平日里的手帕交下黑手,心里都有些发毛。   魏芳韶安慰了一下众人,承诺一定彻查此事,并严惩不怠。那几个官员这才踉踉跄跄地起身。   魏芳韶借着尿遁,出来透透风。回去的路上,只看见欧阳昱跟陆琅琅两人在一处空地上不知道在说什么。欧阳昱半蹲着,抬头望向陆琅琅,而陆琅琅一手叉腰,一手捏着一根细长的草叶,抵在欧阳昱的下巴,嘻嘻哈哈的在说些什么。   这两人也太肆无忌惮了些。魏芳韶走近一看,他倆面前散落了不少断掉的草梗。   居然是在斗草玩!   魏芳韶又好气又好笑,自己忙得跟什么似的,他们倆却如此悠哉,“将军,小六爷,这是……忙着呢?”   欧阳昱丢了手中的青草站了起来,两人朝魏芳韶笑笑,“多谢大人今日为我洗脱嫌疑。我毕竟只是个武官,那些断案查案的,实在不是我所擅长的,而且我头上嫌疑的帽子刚摘下,此刻再插手兴州诸事,实在是怕瓜田李下,回头说不清楚。”   魏芳韶看着欧阳昱,心中却思量起来,这个欧阳昱,难不成真的对朝廷忠心耿耿。被冤枉了,也不着急;洗脱嫌疑了,也不着急去找黄家父女的麻烦。这风骨和度量,只怕全京城都找不出一个来。他这个监军,如果真的监的是这样的将领所率领的军队,那还真是一件舒心的美事。   但是,这世上真有这样的美事?魏芳韶年纪年轻就能爬到这个位置上,绝不敢如此天真。   他试探着问欧阳昱,“将军若是无事,可以协助我们查清此案。”   欧阳昱摇摇头,“此处自有监军大人做主,何劳我越俎代庖。只是,有件事……”   魏芳韶问“何事?”   欧阳昱迟疑了一下,“等大人解决了此间的事情,我们再回头细说吧。”   魏芳韶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正要追问,有侍卫急匆匆地跑来了。“大人,大人,不好了!外面不知道哪里来的军队,把坞堡围起来了。”   魏芳韶吃惊地看向欧阳昱,欧阳昱也是一脸莫名,“我没让人过来。因为今日的事情还不知道后续如何,我怕引起军中哗变,所以封锁了消息。”   不是欧阳昱,那是谁?魏芳韶盯着欧阳昱,脑子里飞快地思索了起来。陡然,他想起了方才侍卫提及的一个人,“李明卓?”   坏了!魏芳韶撩起袍子连忙往门口赶。若是围住坞堡的是欧阳昱的人,如今欧阳昱已经洗脱嫌疑,自然可以化解困境。可如果来者不是欧阳昱的人,而是跟李明卓和梁王扯上关系的人,而欧阳昱为了避嫌,还封锁了消息,那么他们今天这些人,可真的就麻烦了。   欧阳昱和陆琅琅看着魏芳韶火急火燎跑掉的背影,陆琅琅调皮地做了个鬼脸,两人相视一笑,也跟了上去。   待他们赶到坞堡前院时,就听到外面乱七八糟的叫骂声。有侍卫过来回禀,“大人,外面的人自称是梁王旧属,要我们交出宝藏,他们就立刻自行退走。”   金无恙哆哆嗦嗦,“大人,想必外面就是那些跟黄茵玉里应外合,偷了宝藏的那些梁王余孽。宝物也是他们藏在这里的,比有人时时盯梢,如今见宝物被搜了出来,他们便过来抢了。”   魏芳韶无语地望着他,谁还看不出来吗?还缺你的分析!   金无恙迎着魏芳韶的目光,充满期待地问了一句,“怎么办?”   魏芳韶不理他,对侍卫道,“出去看看,大约多少人?”   金无恙只好又恬着脸问欧阳昱,“将军,不知道您的部下多久能赶来?”   欧阳昱两手一摊,“我为了避嫌,封锁了消息,根本没有人知道我们来这里,而且没有我的下令,我的部下也不会轻举妄动的。”   没有援兵?在场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出去探查的侍卫回来了,“大人,外面足有两百多人,而且还不知道是否有接应藏在暗处。”   所有人都望向了魏芳韶。魏芳韶硬着头皮望向了欧阳昱,他的侍卫只有四十几人,欧阳昱今天又只带了寥寥数人,他倆自保必定没有问题,可是要是兴州这些官员一下子都死光了,他这个监军也就不必再做了。   欧阳昱也很无奈,“就算我此刻让人突围而出,去调集兵马,可是两条腿怎么也比不过马快,等他跑到最近的营地,带着人马再回来,怎么也得两个时辰以上,外面的那些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的等到那一会?”   欧阳昱对身边一个亲卫道,“你出去看看,认不认识领头的?”   亲卫出去了一圈,回来禀报,“禀将军,那个领头的人的确是梁王旧属,随着黄大人开了城门的那位。他所在的营地正是离这里最近的一个,既然是他来了,只怕那个营地里的人,也调不动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原以为今日出门,就是看欧阳昱的笑话,可如今,欧阳昱跟小六爷,都是军中高手,说个不好听的,他们只要想走,谁还能留得住,但是他们这些文官,可真是插翅难飞,难不成今天真的要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黄茵玉突然哼哼着挣扎个不停,一副有话要讲的样子。   魏芳韶示意侍卫给她扯掉封口。黄茵玉活动了一下下巴,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口便道,“魏大人,我们做笔交易如何。你放我出去,我可以说动他们只拿走宝物,不伤人命。”   陆琅琅觉得好笑,便开口问道,“黄娘子,方才你还喊着冤枉呢,怎么这会儿又不想自证清白了?”   黄茵玉怨毒地瞪了一眼陆琅琅,的确,要是没有外面的那些梁王余孽,她这会得了开口的机会,必定要好好说道一番,可是如今,她就是磨破了嘴皮子,谁又会相信这事不是她谋划的?跟着魏芳韶他们回城,她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如果能借此脱身,她不愁没有翻身之日。如今,但求能脱身而去,其他的,再图日后。而且,他们刚搜到宝物,这些人就闻风而动,说不定,真的是李明卓下令把宝藏藏在这里的呢?黄茵玉虽然心中并没有半分把握,但到了此时,只能孤注一掷。   “能逼得大名鼎鼎的镇国将军和威风凛凛的小六爷、还有我们的监军大人,束手无策,坐困愁城,今日这场较量,我们胜负未定,小六爷,我们日后定然还会有相见之日。”黄茵玉傲然地说,“没错,外面的人就是藏宝藏的人,这里面有多少东西,他们都知道。我劝你们还是把我和宝藏一起交出去,他们拿了宝藏,立刻撤走,从此天长水阔,再不相见,如何?”   他们自然不会一口答应,可是黄茵玉要的也不是他们答应,只要他们肯让她出去,她就可以说服外面这些人,将这里面的兴州官员全都杀了,包括魏芳韶、欧阳昱和这小六爷。到时候,想要怎么说,还不是她的事。   陆琅琅颇为无语地望着傲然挺立的黄茵玉,她眨眨眼,好奇地问,“黄娘子,你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如果你手里真的有钱又有人,为何不早早地远走高飞?还要费这么大的气力来陷害我们家将军,又是为什么呢?”   黄茵玉心跳如擂鼓,可是求生的欲-望和刚刚浮现在脑海中的计划,让她整个人有了一种莫名的亢奋,仿佛赌桌之策,那决定生死的最后一把。只要能从这必死之局里挣脱了出去,她虽败犹荣。冷静点,她告诉自己,能不能脱身,就看她此时的表现了。   陆琅琅见她不答,似笑非笑,“莫不是你们以为扳倒了将军,这兴州就能让你们一手这天,你们手中还有梁王宝藏,难不成准备改天换日不成?”   黄茵玉冷笑着故弄玄虚,“哼哼,小六爷,你若是以为我黄茵玉这么简单,那真是太小瞧我了。一句话,我的一条命,还有这些宝藏,换在场这么多人的性命,你们换不换?”   陆琅琅望着她,突然莞尔,眼中闪过赞赏的神色,“真有意思,真有意思。难得遇上这么厉害的一个女人。”   黄茵玉心中很紧张,喝道,“你笑什么?”   陆琅琅笑到,“我宁愿把这些宝物都给他们,我也要把你留下。”   “你简直疯了!”黄茵玉尖叫。   “不好了!”魏芳韶的侍卫奔了进来,“他们攻进来了。”   外面的那些人一旦摸清了坞堡里有多少人,哪里还有什么耐心等待。这会儿还不杀进来,难不成等欧阳昱招来人手把他们包圆吗?   两百多人举刀冲进坞堡,不管是谁,举刀就砍,坞堡内顿时成了腥风血雨的修罗场,四处是哀嚎惨叫。那些兴州官员吓得抱头鼠窜。欧阳昱只好高声大喊,“各位大人,赶紧进去躲躲。”   众官员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窝蜂地挤进了粮仓,关上了大门。只有黄茵玉,拼命地跑向来人的方向,一边大喊着,“别伤我,我知道宝藏,别伤我,我知道宝藏。”   那些攻进来的人还真的没有伤她,反而将她领到了领头的那人面前。   黄茵玉一看见那领头的人,心中狂喜,这个梁王旧属也是她的众多的爱慕者之一,当时还是她私下劝他,他才肯跟着黄季隆一起献城,如今果然是他,哼哼,欧阳昱,小六爷,今日我非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我……”   一只箭羽携着劲风从她的眼角鬓边一闪而过,深深地扎进了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眶。这个男人连一句话都未能开口,就仰面倒了下去,在痛苦的挣扎中断了气。   “啊~”   不,不,他不是来救她的吗,为什么会这样!   李明卓呢?   梁王的军队呢?   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呢……可是她预期中的那些人呢?   巨大的惊恐将黄茵玉完全淹没,在一片猩红的刀光剑影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尖声惊叫……   躲在粮仓里的众官员,胆战心惊地扒在窗口瞧外查看。只见两方人马已经拼杀在一起。而陆琅琅和欧阳昱一人手持一根扁担,挥舞在空中,烈烈作响,一招下去,血腥无比,横尸一片,杀人如割麦一般。不过一盅茶的功夫,来者两百多人,已经倒下了一大半,其余的人也被欧阳昱和陆琅琅这两个杀星吓破了胆,左右看一看,自己的头领早已经躺下“休息”了,立刻砍了两刀,回头就逃。   那些京中侍卫如何肯放过,如狼似虎地追了上去。   偌大的一个空地上,除了满地的死尸和伤者,只有陆琅琅和欧阳昱站着。   陆琅琅将手里的扁担一扔,随便抓起了一把腰刀,终于在横七竖八的尸体堆里把黄茵玉翻了出来。   此刻的黄茵玉已经被砍成了一个血人,刚才一片混乱之中,她也不知道被谁拉出来挡刀,最惨烈的一刀从左脸颊一直砍到了小腹,她在地上痛苦地缩成一团,看见陆琅琅前来,她恨恨地咒骂,“你们等着,李明卓会为我报仇的!”   陆琅琅看了看她身上的伤势,发现也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并不致命。这个女人还正是符合祸害千年的说法。陆琅琅凉凉的道,“不是我挑事,像你这样,先是阵前倒戈,开门献城,把人家的爹卖了;接着为了攀上别的男人,又把自他的家底都送了;现在为了逃命,又四处给他带绿头巾,我要是李明卓,我是肯定忍不了的。”   黄茵玉又哭又笑,“都是你们害我,都是你们害我……”   陆琅琅正色,“黄娘子,这个罪名我们可不背。你三番五次自己上赶着,将军虽然没拿你当回事,但是并没为难你啊。而且……”她转头看了四周,并没有魏芳韶的侍卫,于是陆琅琅压低了声音,“今日这一出大戏,真的不是为你唱的,但是你拼命扑腾着找死,我也实在拦不住啊……”   什么?疼得发晕的黄茵玉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陆琅琅朝她眨眨眼,就像一个闺中好友在跟她聊天,“真的要处置你,找个良辰吉日,灭了你黄家满门就是了,就说是梁王余孽前来泄愤。凭着你前面弄出的来的那些事,只怕连梁王都肯信。至于到底为什么今天还要这么费时费力的陪你演戏,你这么聪明,一点就通。不妨来猜猜看啊。”   黄茵玉目瞪口呆,原以为是势均力敌的惊心动魄,如今被告知不过是一场绞尽脑汁的自以为是。这样巨大的落差,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陆琅琅很诚恳地道,“我其实一直都没准备杀你。我原来准备此间事了,将你送到李明卓那里,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们知道李明卓在哪里!黄茵玉眼睛睁得老大。   陆琅琅好像看出了她的疑问,“难道我没告诉过你,李明卓已经被将军关了好几年了。哦,李明卓被抓,里面至少还有我一半的功劳。”陆琅琅笑着用手指了指自己。   什么!黄茵玉被气得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如果李明卓一直都在他们手里,那么那些宝藏根本就不可能是李明卓放的;如今死在这打谷场上的梁王旧部也不可能是李明卓派来的;她所有的装腔作势、故弄玄虚,高深莫测,他们一直都在明明白白地看笑话;如果他们针对的根本不是自己,那么他们肯配合自己这么“折腾”又是为了谁?   黄茵玉果真没有辜负陆琅琅的“期待”,她惊恐的视线落在了远处正在安抚兴州官员的魏芳韶的身上。   陆琅琅感慨道,“你真聪明,我都舍不得杀你了。”   不,黄茵玉吓得拼命往后退。直到此时,她才真正的后悔,老天爷,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她以为欧阳昱和陆琅琅不过是两个走运的鲁莽武夫,如今她才知道,这个满身鲜血却毫不在意的杀神模样,才是这两人的真面目。而且,他们心机之深,谋划之远,她根本就没有看出来。   她为什么要惹上这样的人,黄茵玉后悔莫及,“小六爷,求求你,你不要杀我。”   陆琅琅摇头,“我都说了,我挺舍不得杀你的,我决定还是把你送给李明卓,我挺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   “不……”黄茵玉一声惨叫,顾不上身上的痛楚,扑倒在陆琅琅的脚下,“小六爷,我不要李明卓,我不喜欢他,我根本从来就没有看上过他,否则也不会让我爹把兴州城送给将军。”   不能,绝不能让陆琅琅把她送给李明卓,李明卓如今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阶下囚,如果她贴上了李明卓内眷的身份,这一辈子就再也不可能翻身,而且如果李明卓知道了她做下的这些事情……黄茵玉越想越怕,拉着陆琅琅的袍服苦苦哀求,“我说那些对李明卓情深意重的话,不过是想让将军对我刮目相看,好攀上将军,重新出人头地,我真的不喜欢李明卓,从来都没有。小六爷,小六爷,你放过我,我……我可以成为你的女人,不,我可以成为你的人,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放过我,我……我什么都能做的。我很能干的,真的,不光是李明卓,还有李明卓的那些兄弟,他们都喜欢我,只要我稍给他们一些好颜色,他们就可以为我所用,真的,我可以去帮你做探子,去刺杀他们,我什么都能做,我……”   左胸出陡然传来一阵利痛,黄茵玉愣了一下,低头一看,那里透出了一个锋利的匕首尖端。   “你这个贱人……”她的身后传来一句气虚无力却恨意十足的咒骂。   黄茵玉茫然回头,那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梁王旧属,他脸上全是血污,看不清五官,只有眼睛里的恨意和鄙视那么的明显。   “贱人,去死吧。”那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匕首一直捅到没柄。   黄茵玉终于倒了下去。   死前的那一瞬间,黄茵玉有点委屈,她貌美如花、才智过人,在这场大戏里如此奋力,不过才挣到了个配角;辛辛苦苦的谋划了这么久,全都为他倆做了嫁衣裳……一直到最后……她真的只算个添头,连个对手都算不上…… 第92章 欧阳舞剑   黄茵玉在陆琅琅怜悯的眼神里终于不动了。   陆琅琅将她的尸身拎了起来,径直往回走。而欧阳昱在她身后,细细地将那附近的尸身又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的残余活口,这才放心走开。   黄季隆方才跑得快,虽然没能跟进了仓库,但是也缩到最后面,所以并没有受到波及。如今他一看到黄茵玉的尸体,连连对着陆琅琅磕头,“陆将军明鉴,这些都是她做下的,下官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道。下官是无辜的啊……”   陆琅琅懒得去理他,丢下了尸身转身就走了。   魏芳韶也没有想到这场意外会这么快就结束,那些侍卫陆续返回,也抓了几个活口,供日后审讯之用。他见危机终于过去了,心中才略略放下心来,对欧阳昱和陆琅琅真心道谢,“多亏了两位武艺超群,否则今日真的是难以收场了。”   从粮仓里出来的众官员也纷纷向欧阳昱和陆琅琅道谢。欧阳昱却眉头深锁,“魏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魏芳韶自然没有反对。欧阳昱并没有带着他走远的意思,只是往一侧清净的地方走了一些,让众人听不见他们的谈话罢了。   “魏大人,今日之事,不知魏大人对欧阳昱是否还有怀疑?”欧阳昱第一句话就问了这个。   魏芳韶摇摇头,“今日之事,确实是黄茵玉与梁王余孽勾结所为,方才她自己也承认了。如今欧阳将军身上的嫌疑尽去,尽可放心。而且经过此时,足以证实将军对朝廷忠心耿耿,那些对于将军许多捕风捉影的猜测,确实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好,承蒙大人信得过我欧阳,下面,我便跟大人说些推心置腹的话。还希望大人不要介怀。”   “将军请讲!”魏芳韶忙道。   “不知道大人要如何处理这些宝物?”欧阳昱看向地上的那些箱子。   “自然是运回京中!”魏芳韶道,“这些都是……”   欧阳昱朝他摆摆手,”大人不用说,我也知道,按惯例来说,这些宝物自然是要运回京中的。可是如今,这些东西不光有梁王的觊觎,而且还在兴州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最麻烦的是,黄茵玉已经将它和军饷扯上了联系,如果魏大人不慎重处理,只怕这事还要再起波澜。”   “欧阳将军的意思是?”魏芳韶眉头紧锁。   欧阳昱苦笑,“魏大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麾下的兵力比年前已经翻了数倍,朝廷的粮饷已经拖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此事一直是我军中隐患,我努力压制,才有今日的局面。魏大人跟黄茵玉那种妇人不同,她见惯的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所以敢拿粮饷做戏,以为只要动动嘴皮子,军中的兄弟就会伸长了脖子等着挨刀;而我在军中最常见的,就是一腔孤勇、以死相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什么都做得出来。今日如果不是我封锁了消息,又严禁军中擅动,此刻到底是个什么局面,我真的想都不敢想。”   魏芳韶沉默不语,他知道欧阳昱的意思。   站在朝廷的角度,这些宝物自然是要上交朝廷的,想必京城内接到这些战利品之时,必定是举城狂欢,普天同庆,觉得四海一统,天下太平。至于拖欠下来的粮饷,届时便是朝廷拿捏欧阳昱的命门,反正天下都要太平了,哪里还轮到这些当兵的说了算。   但是站在欧阳昱的角度,这些宝物最好是用于调度周转,购粮发饷,稳定军心。可是,这么巨大的一笔财力落进了欧阳昱的手里,朝廷里的那帮子人,谁肯答应。   魏芳韶面露难色,与欧阳昱对视着,心中小心地斟酌着言辞,想说服欧阳昱放弃将宝藏就地使用的想法。   欧阳昱长叹一声,“大人也不用费功夫来说服我,那些话不用你来说,我自己都对自己说过无数遍了。人人都羡慕我位高权重,可是这个位置,不光担着我自己的身家荣辱,还担着将士百姓们的身家性命。稍有不慎,不光是我一家家破人亡,百姓生灵涂炭,流离失所,还要背上千古骂名。活着不容易,死后都不得安生。唉,魏大人,我该说的都说了,再说,未免又胁迫之嫌。大人好自为之。”   魏芳韶深深地作了一揖,“多谢将军谅解。”   欧阳昱摇摇头,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走了回去。陆琅琅靠在一个半人高的木桩上,正在用一块湿布擦手,见欧阳昱过去,便问了一句。欧阳昱摇摇头,陆琅琅便向着魏芳韶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中难掩失望。但是到底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用湿布给欧阳昱擦起了脸颊边的血迹来。   魏芳韶只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可是擅自将宝藏交给欧阳昱,会让整个天下的局面变成什么样子,魏芳韶自己也不敢预想,这种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不光是他的前途身家很可能因此尽毁,而整个朝廷也很可能因此而倾覆,一时间,他实在是难下决断。   “大人,大人。”有侍卫见他们已经结束谈话,连忙上前来回禀,“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大人跟我们赶紧回城。”   “那些宝物?”   “大人放心,坞堡里有粮车,我们套上马匹就可以拉回城了。”   魏芳韶点点头,“也好,事不宜迟,速速回城。”   众官员狼狈不堪地找到了自己的马车或马匹,经过这惊心动魄的一日,所有人只希望尽快地回到家中。至于坞堡打谷场上的那些尸首,谁也顾不上了,只等着明日再派人前来处理就是。   终于,一行人在日落之后,灰头土脸地赶回了兴州城。魏芳韶自从欧阳昱跟他说过那些话之后,就心神不定,脑袋一阵一阵的抽疼,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然,就在城门处,有官员低估了一声,“怎么今日城门处这么多人?”   魏芳韶抬眼望了过去,只见那城门口还有城墙上,无数的燃烧的火把,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片诡异浓重的寂静,压得人几乎都喘不过气来。   “怎么了?”魏芳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脊梁慢慢地蔓延开,“欧阳将军,欧阳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欧阳昱望着城门方向,沉默了一会,还是打马上前了。   城门处所有的人都在翘首以待,一见欧阳昱过来了,欢喜的迎了上去,“将军,你没事吧?”   欧阳昱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我们听说了,有人污蔑你偷了梁王宝藏,要治你的罪,可是真的?”那个兵士大声的问。   金无恙捏着马缰的手心全是汗,可是只能大着胆子上前,“都是一场误会,是有梁王余孽勾结了小人,要嫁祸给欧阳将军。如今小人已经伏法,将军已经洗脱了嫌疑,连宝藏都找回来了。大家放心吧,放心吧。”   将士们交头接耳,不太相信金无恙的话。   金无恙只好道,“真的,贼人都被抓了,在后面押着呢。而且,你们看看车上,那些宝藏都找回来了。”   城门处的兵士们闻声立刻欢呼起来,“太好了,真是老天开眼,上苍庇佑。将军没事了,将军没事了……”   这句话,一声又一声地向后面传递了出去,整个城门处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魏芳韶松了一口气,今天的意外已经够多了,他实在不想再来一遭了。   车马重新开始向城门驶去。   可这时突然有人高兴地喊了一声,“宝藏也找回来了,是不是就有钱买粮食,也能给我们发饷银了?”   欧阳昱闻言不由得紧了一下马缰,转头望向了魏芳韶,在火把的照耀下,他望向魏芳韶的眼睛,里面有着显而易见的无可奈何。   魏芳韶心中一紧,回望着欧阳昱。   火光下,欧阳昱迟疑沉默的侧影,美如名画,让人看得心都醉了。可是他眉头微蹙,连先跨-下的骏马都有些不安,但是他仍然什么都没有说,就那么望着魏芳韶。   因为他们平安归来的欢愉因为欧阳昱的沉默而沉寂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欧阳昱望向了魏芳韶,那些目光里的期待和渴望汇成了一道巨大而无形的压力,压向了魏芳韶。   有人大着胆子问,“监军大人,那些宝藏是不是找回来给我们买粮食的?”   “还有发饷银,我都一年多没拿到饷银了,再不给家里捎些银钱,我一家老小吃什么?”   兵士的人群中顿时嗡嗡一片,有人迫不及待地高喊着,“监军大人,您说句话啊!”   魏芳韶终于明白欧阳昱为何在坞堡里会跟他说出那样的一番话。黄茵玉只顾着自己的小算盘,却不知道终究会演变成怎样凶险的局势。不能让形势恶化,否则谁都无力回天。魏芳韶驱马前行,“各位,这些东西是梁王多年搜刮民脂民膏所得,自然是应该作为战利品送回朝廷的……”   “为什么?那我们的饷银呢?”下面有人愤怒地喊了起来。   “饷银自然由朝廷拨款……”魏芳韶尝试安抚,但是这句话,连三岁的孩子都不信。   “你骗我们!拖了我们这么久的饷银,以前没有钱,我们相信将军,所以等着,可如今有了宝藏了,而且都已经把宝藏换成了粮食送进了军中了,你还不肯发饷银。送回去的宝物,全都赏赐给那些娘娘了,哪里还有我们的份!”   “没钱不发,有钱还是不发!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那些宝物,如果送到京城,还要再发给我们,为什么要折腾这一趟?你就是诓我们!”   “就是,还钱,还钱!”   “以前那个监军就骂我们,说我们早就该死在战场上了;如今换了一个监军,还是不肯还钱,我们这么拼死拼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骗子,还钱!还钱!”愤怒的声音终于统一成了两个字,还钱,响彻了兴州的上空。   魏芳韶终于色变,“欧阳将军。”   欧阳昱直直的望向他,失望地望向他,“魏大人,我是朝廷的将领,可这些都是朝廷的兵。该说的,该安抚的,我都说过了。可是如今,你还要我说什么呢?我连黄茵玉给我设了这么大一个陷阱,为了顾全大局,我都只能奋不顾身地往里跳。难道……”   欧阳昱摇头苦笑,“如今的朝廷,都只剩下了没有担当的酒囊饭袋了吗?”   魏芳韶的脸陡然像被火燎了一样,羞愧、难过、怜悯、愤怒混合成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他心头一阵热血涌起,不再看向欧阳昱,而是又驱马前行几步。   “各位将士,且听我一言。各位在阵前浴血奋战,舍生忘死。朝廷没有忘记各位的功劳。这些宝藏,虽说应该是先献给朝中,然后再换成银两发放给各位。但是,如今形势特殊,这些宝藏将交由欧阳将军处理,换成粮草和饷银发给各位。”   所有人的愣了一下,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欧阳昱。   欧阳昱也是心中一松,放声大笑,驱马来到魏芳韶的身边,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们,监军大人的话就是朝廷的意思,你们的钱有着落了,你们终于熬出头了。”   兵士们大声欢呼起来,每个人都喜形于色,不少人甚至喜极而泣,抱成了一团。   欧阳昱的大手差点把魏芳韶给拍成个锅贴,各种不要钱的高帽,不停地往他头上带,“魏大人,要说胆识过人、高瞻远瞩、当机立断、敢做敢当的京官,你要是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啊!从今日起,谁敢说你魏芳韶没担当,我欧阳昱头一个就不答应。”   魏芳韶几欲吐血,笑得比黄连还苦。 第93章 意在芳韶   这一夜,兴州城内外的将士们兴奋地难以入眠。虽说他们从来不怀疑欧阳昱的承诺,但是如今那些饷银真的要到手了,众人还是兴奋地奔走相告,所有的军营中热闹地像过节一样。   魏芳韶也被欧阳昱拉去喝酒了。席间,欧阳麾下的将领们排着队拎着酒坛子来向他敬酒。有些能说会道的,凑到他跟前,将他夸成了如今朝廷的顶梁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些口拙的,拎着酒坛子过来,“大人,我替我那些兄弟,活着的,还有死了的,还有他们家里的父母妻儿,谢谢你!”   听到了这种发自肺腑的感激,魏芳韶也不由得鼻酸,只能端起碗中酒一饮而尽。   喝得多了,魏芳韶坐在席间昏昏然,茫然四顾,到处是一张张热忱的笑脸。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有一种上了贼船下不去的不踏实的感觉。   等他次日醒来,他的亲随守在他的门外,忧心忡忡地服侍他洗漱,“大人,您昨天实在是不应该说那样的话啊!这要是朝廷问责下来,您可怎么交待啊!”   魏芳韶将滚烫的面巾捂在脸上,沉默了许久,终于把面巾狠狠地拽下来丢进了水盆里,“不对,这事不对,走,去找欧阳昱那个混蛋。”   “哎,大人,你等等,你昨夜喝了那么多的酒,怎么也得吃点东西先垫垫……哎,大人!”   魏芳韶已经快步地走了出去。   等他到了兵部的时候,连守在大门外的小兵卒都对他露出灿烂的笑脸,“见过大人!”   这一声声的,从门外一直传到了内堂。   陆琅琅笑,“快点吃,找你算账的来了,小心一会儿掀桌什么都没得吃。”   欧阳昱瞧了瞧滚烫冒烟的热粥,将那热气吹散了些,可还是没勇气把它倒进嘴里。   “欧阳昱!”   说曹操,曹操就到。魏芳韶已经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看好戏的顾淮安。   “哎吆,魏大人这么早,用早膳了没,来喝点粥。”他转手就把那碗粥送到了魏芳韶的面前。   魏芳韶见陆琅琅正拿着个包子啃得眉开眼笑,心想一会吵起架来,也是需要体力的。于是接过碗,毫无防备的便灌了一口。   残酷的现实再次给了他惨痛的教训,跟这两个家伙在一起,必须小心谨慎、时刻提防,而且最无奈的是防不胜防。   “噗~”   陆琅琅嘴里叼着包子,早已经身手敏捷地翻到椅子后面躲着了。   倒是欧阳昱,被魏芳韶喷成了一个风雪夜归人,白梅落满身。   两人面对着面,眨巴着眼睛,一时相对无言。   终于欧阳昱还是良心发现了,递给魏芳韶一杯冷茶,很无辜地道,“魏大人,你这一大早的,就来喷我,什么意思啊?”   魏芳韶赶紧把冷茶含在口中,冷冷地瞪着他。   欧阳昱没办法,先去后面换了一套衣服,等再出来时。就看见陆琅琅已经坐在了桌边,笑眯眯的看着魏芳韶,她一手捧着一碗粥,慢悠悠地吹着,不时很享受的喝上一小口。   这小祖宗,要说这不是挑衅,连他都不信。   “魏大人,心急吃……不,喝不了热粥。这么一大早的,找我什么事?”   魏芳韶冷哼一声,这两个家伙,见他找上了门,却没有任何心虚姿态,一个拿热粥烫他,一个还摆明了看好戏,一丘之貉,等他吃饱了,再跟他们理论。   噫!欧阳昱觉得形势有点扎手,这个家伙怎么光吃不吭声了,“那个……燕回,再去端些吃的来,没看魏大人饿坏了吗?”   魏芳韶瞪了他一眼,“你昨晚刚接手了梁王宝藏,我喝两碗粥吃两个包子,还能吃穷了你不成。”   “哎吆,魏大人,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啊。好,好,好,不说了,你吃吧,管饱。”   待三人都吃饱喝足了,燕回很自觉的上来收拾了桌子,然后又添了新的茶水。特地添的是温热的茶水,以防一会儿说激动了,魏大人再拿热茶泼他家将军一脸可咋整。   魏芳韶端着新茶,“欧阳将军,关于昨天的事情,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点蹊跷。有些疑点还请将军为我解惑。”   “大人请说。”欧阳昱一副有问必答的好脾气模样。   魏芳韶斟酌了一下,“黄茵玉这个女人,说的谎话太多,如今人也死了,恐怕谁也分辨不出她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们也就不提她了。我们只说军粮、和宝藏两件事情。”   他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用手一指,“就算那些送进军中的粮食确实出自黄家坞堡,可是我不信石皋只是打了个招呼,军中的粮草官就真的放行,而且是凭空掉下来的粮食,难道就没有人向你禀报?你们不查明粮食的来源,也刚放心让兵士们食用?”   “就是。”欧阳昱一脸赞同,“这帮眼皮子浅的家伙,看见吃的眼睛都绿了,居然查都不查就敢下肚。也不怕毒死他们这帮小兔崽子。”   魏芳韶的脸上反复只剩下“狠狠瞪他”这一个表情。   欧阳昱诚恳的道,“这个我回头一定好好调-教他们。大人还有什么疑惑?”   “黄茵玉偷了梁王宝藏,又将空的宝库送给你,从这前后的时机来分析,确实违背情理。可她一个女人,就算有心,真的能调动这么多人,搬空梁王宝藏?”   “这我怎么知道?”欧阳昱一脸奇怪的反问,“在她跑去宴会上献宝之前,我根本听都没听过。再说了,昨天不是还有一拨人,就是跟黄茵玉里应外合的那拨人,你的侍卫不是抓到了些活口吗?回去审审不就知道了。”   当然,要是能审得出才有鬼呢!昨天那个被他一箭射死的梁王旧属早就因为献城后没有得到重用而心存不满,四处联络梁王旧部。宝藏的消息,就是昨天他们出城后,顾淮安找人透给他的。那个家伙一听说整个宝藏都在黄家坞堡,迫不及待的带着手下直系就赶了过去。可是这样的消息,他哪里可能跟别人说。他这个黑锅背定了。想要喊冤,等下辈子吧,如果他还记得的话。欧阳昱一脸真诚地回望着魏芳韶。   “你真的不知道?”魏芳韶问,“不然你发个誓来听听。”   欧阳昱愤然,“魏信!士可杀不可辱,你不能因为我长得比你帅就对我有偏见。”   我呸!魏芳韶气得恨不能跟他打一架。忍住,忍住,他不停地劝告自己,岂可以己之短搏人之长。可是当他迎上了欧阳昱目光,还有他那微微一挑的眉毛。娘的,所有的理智都扔到了九霄云外去了,“虽然我没证据,我也知道这件事情都是你捣的鬼。”   “魏信,你怎么也染上了黄茵玉那娘们信口雌黄的毛病。还有,都是大老爷们,发什么牙疼咒……哎,你真砸啊~你大小也是个官,真动手啊~你别仗着你是文官我就不敢揍你啊~放下,小心把腰闪了,哎,那是凳子~”   大堂里一阵鸡飞狗跳,茶杯茶壶在空中飞舞旋转,务求在粉身碎骨之前展现自己最美的身姿,凳子和茶几也不甘示弱,乒乒乓乓投奔向欧阳昱宽敞的怀抱。   按照欧阳昱的身手,摁倒十个魏芳韶也绰绰有余,可是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才把他骗上贼船的,一下子摁死了,多亏本啊。   外面的人难得听见里面这么热闹,纷纷探头探脑的张望。   尤其是早上跟着魏芳韶一起过来的郭绍,一看见陆琅琅端着一杯茶站在门口笑眯眯的当门神,心中不禁深深地疑惑:还以为欧阳昱跟魏芳韶搭上了,小六爷醋海生波在里面发威,可是这笑眯眯的样子,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啊!亲娘哎,贵圈真乱,细思极恐,细思极恐!   陆琅琅突然脑袋一偏,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敏捷地闪过了一个“私奔”的纸镇,她啧啧了两声回头,“我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有完没完,将军,你就发个誓,怎么了再说,你碰过……那些东西……一根手指吗?完全没有,对吧。那就发个誓呗,怕什么?”   欧阳昱气呼呼地,大吼一声,“行,我发誓……”然后后面的话音低了下去,外面的人就听不见了。   那些京中侍卫狐疑地望着郭绍,“统领,里面发什么誓呢?”   郭绍一脸深沉:小子们,你们阅历太浅了,“那些东西”可以泛指很广的。说出来这些大人物的秘密,得吓死你们。“去去去,知道那么多干嘛?怕死得不够快吗?”   里面终于消停了,陆琅琅端着茶杯往里走,“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你俩相处很愉快啊!”   魏芳韶撩了一下激动中扯乱的头发,终于心平气和了,他早就想揍这厮了,而且,单方面的动手真痛快!   欧阳昱向陆琅琅告状,“他居然像个女人一样,拿东西砸我!”   陆琅琅对这种偏见表示不满,很想向他示范一下不是所有的女人干架都是这样的。   欧阳昱磨牙,终于安静了。   魏芳韶斗志昂扬,指着欧阳昱,“你等着,等我理正衣冠,再来跟你好好说道说道。”说完,去其他房间打理自己去了。   欧阳昱望着他笔直的背影,低声问陆琅琅,“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的破绽。”   陆琅琅歪着脑袋看他,突然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将军,昨晚城门下,星月火把交辉,你的侧影真的是美不胜收。”   “是吗!”欧阳昱陡然觉得很惊喜。   “但是你的演技实在太过浮夸啊~” 第94章 一见……钟情   待魏芳韶理正衣冠,恢复了当朝名臣的风范,款步回来的时候。大厅里已经被收拾的干净,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欧阳昱板着脸:你就是怀疑又怎样,难不成还有真凭实据不成。   魏芳韶:没有证据又怎样,我知道是你干的。   他也知道没有真凭实据,就欧阳昱方才的态度来看,这发生的一切很可能是他顺水推舟。可是有没有证据,对他来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欧阳昱知道,别以为你聪明,你就可以拿我当猴子耍。   如今朝廷中,一文一武最有潜力的两个年轻男人,就像斗气的小孩一样,继续板着个脸,互相瞪着。   陆琅琅眨眨眼,给他们斟茶,“行了,两位。魏大人,这事确实怪不了将军。梁王宝藏的事情,将军和麾下将士,确确实实谁都不知道,更不存在说将军私下吞没宝藏的事情。”   因为这事被我抢先一步了。   陆琅琅笑眯眯地劝道。   “确实?”魏芳韶追问。他可以容忍欧阳昱为了将士诓他,但是不能容忍欧阳昱偷窃市场宝藏别有用心。   “魏信。”欧阳昱才不怕他,“要是我跟我麾下将士偷了梁王宝藏,你说什么是什么!”反正陆琅琅只是他夫人,又不是麾下将士。   魏芳韶这才就此打住,不再纠结这件事。只要欧阳昱没有反心,没有别怀心思,那么他们之间什么都好谈。“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   “当然是抓紧发了拖欠的饷银,购足粮草兵马。连你都磨磨唧唧的还想做官样文章,朝廷里那般混球想的是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赶紧把钱花了,省得夜长梦多。”欧阳昱不爽他咄咄逼人,将他当时敷衍自己的事翻出来打脸。   魏芳韶脸上一烫,“谁知道你那会到底是个什么心事,我怎可不谨慎行事。”   欧阳昱挑挑明,有些得意的想,你就是现在也还是没弄明白我到底是个什么心事,嘿嘿。   “那些宝藏,数额惊人,虽说如今任你处置,可是如今兵荒马乱,粮价高涨,你哪里来的门路,能将它们都换成银两和粮食。”这宝藏可是魏芳韶松口放出来的,如今这具体的细节必须得向朝廷上报,要是处置不当,他这个监军也做到头了。   陆琅琅给他添了点茶,“大人,我倒是认识几个开钱庄的朋友。您要是觉得可以,这批宝物可以卖给他们折成银钱。将士们多数都希望将银钱寄往家中。正好他们的钱庄开遍天下,将士们可以将银钱换成凭证,用家书寄回去,家人收到凭证,再去就近的钱庄取钱。这样的话,他们既不用担心托人带银钱不安全,也不用担心自己的银钱无人帮忙保管。对于钱庄来说,也不担心所需现银巨大,一口吃不下。”   魏芳韶略一思索,“可靠吗?”   陆琅琅笑,“我只是提议,这件事,可以让军中幕僚再参详,届时找几家靠谱的钱庄一起做也行啊。就像大人说的,兵荒马乱的,珠宝古玩不值钱,我们可以让价高者得嘛。”   魏芳韶细细一想,颇觉可行,“小六爷此计甚好。将军,将军……”他一抬眼,就看见欧阳昱一脸白痴的样子,与有荣焉地盯着陆琅琅。   他不禁又火大敲桌子,“将军,你知道我说到哪里了吗?”   欧阳昱冲他翻白眼,“说到此计甚好。当然好,小六爷想的招能不好吗?还要你说!”   娘的,跟这人就没法好好说话,魏芳韶又准备搂袖子。   陆琅琅呵呵。   魏芳韶见她连拦的意思都没有,只好自己找台阶下,“将军,宝藏换银饷粮草的事情就这么先定了,回头召集军中幕僚拿出一个章程来。那么将军下一步要攻打哪里?可有计划了?”   “按理说,这会大伙儿刚拿了军饷,吃饱喝足,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的冲动。可是……”   欧阳昱两眼一翻,“你真的以为朝廷会把这么好的局面继续下去?你难道不知道,朝廷那帮蠢货向来是跟梁王穿一条裤子,帮我们的忙是谈不上,可拖起后腿来,那个同心协力,好似我们才是造反的那一拨人。”   作为前-强力拖后腿一员的魏芳韶摸了摸鼻子,“毕竟他们不在阵前,许多情况不了解,多有忧心,须得思虑周全,也是情有可原。”   欧阳昱冷笑,“监军大人,我且把话说在前头,要是半个月之后,你能心平气和的不骂娘,我这一年的俸禄都给你。”   魏芳韶额边青筋直跳,陡然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大约在魏芳韶的奏牍送到朝廷时,欧阳昱已经快手快脚地将梁王宝藏统统都卖了,一帮军中笔吏、粮草官还有钱庄的掌柜们忙得日夜不合眼,要现银的给现银,要寄钱或托管的给凭证。等此事在朝中惹起轩然大波之时,兴州这边已经先斩后奏,忙得都妥当了。   魏芳韶也参与了这件事,毕竟他也怕其中有假,但是那些钱庄开出的价格确实非常公道,甚至有一些还比他预期的要高了一些。兴州这边一切进展顺利,但随着朝廷的回复日期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低越高。   朝廷到底会给一个怎样的回复?事已至此,肯定是不可能把粮饷再从军士们的钱袋子里再扒出来。那么,要么就是朝廷那帮人默认了这个哑巴亏,以后再找回场子。要么就是把他当成背锅的,把所有的罪名都算到他的身上。   唉,魏芳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索性披衣而起,“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   “给我拎上几坛好酒,再备上两个好菜。我去找欧阳将军喝酒。”凭什么欧阳那厮天天跟小六爷花前月下的,如今自己帮他背了这锅,说不定来年就是自己的周年了。到时他就算有点良心给自己上坟,那洒在地上的两三杯,还不如现在灌个痛快。   “大人,这月上中天了,太晚了吧。说不定欧阳将军都睡下了。”外面的侍卫劝道。   “我睡不好,他也别想睡好。”魏芳韶咕哝着。   “什么,大人,您说什么?”侍卫没听清。   “我说你快去准备,我们静悄悄的,别惊动其他人。”   “是,大人。”   果然,那侍卫快手快脚地准备好了一切。如今天已转暖了些,即便是深夜出门,也不那么冻得慌。魏芳韶没坐马车,骑了一匹马,带着几个侍卫,就悄悄地去了欧阳昱那处。   守门的兵士见着魏芳韶有些惊讶,正要通禀。魏芳韶连连摆手,“我自去找你家将军,不用惊动其他人。”   守门的兵士一看那侍卫只拎了两坛酒,心想,的确,就这么点好酒,估计也就够监军大人和将军两个人的。   魏芳韶带着人安静地走进了后院。欧阳昱的院子里还热闹着,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子肉香。这个家伙,有好吃的居然不喊自己!魏芳韶走上前,伸手一推院门,居然吱呀一声,应声而开。院子里有好几个人,正围着一个大大的火盆,在烤肉吃。   陆琅琅跟个大爷似的,正盘腿坐在一个垫子上,欧阳昱正在凑在火边,拿着匕首将那烤得金黄焦脆、吱吱滴油的羊腿削着最外面的一层,切成小块,殷勤地递到陆琅琅的面前。   明明是个玉树兰芝、风度翩翩的儒将,硬是让他自己作出了狗腿子的感觉,魏芳韶只觉得这画面简直不忍直视,但凡是个光棍,都看不下去。   他头一偏,视线就落在了别处。篝火十分旺盛,围在篝火边的人脸色都被映成了桔红暗色,因他来的突然,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他的方向。而就在这朝他看过来的几张脸中,有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魏芳韶吓得两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那人跟他的视线一对上,脸色陡然就变了。飞快地低下了头,假装喝酒吃菜。   魏芳韶深夜出行,原是想散心喝酒,如今却被惊得魂飞魄散。   欧阳昱见他杵在那里像个木桩子,不由低声抱怨一句,“这个家伙,鼻子真灵,隔了小半个兴州城,居然还来打秋风。”   陆琅琅啃着满嘴流油的焦脆羊肉,齿颊生香,只嗯嗯了两声,以示赞同。   欧阳昱只得提高音量,“老魏啊,站着干嘛,过来啊。去去去,没看见老魏来了吗,还不腾个位置出来。”   顾淮安笑笑,起身去屋里拿了两个胡凳出来。   可是魏芳韶上前了几步,接过了胡凳,没有坐在欧阳昱的身边,反而直接在满脸茸毛胡子的李霮旁边坐下了。而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李霮的脸看,几乎连眼睛都不眨。   欧阳昱眼神一滞,陡然明白了过来,他跟陆琅琅对视了一眼,陆琅琅朝他微微一挑眉。欧阳昱心领神会,张口就笑了,“老魏,你啥意思啊,难不成对这小子一见钟情了不成?” 第95章 没有想法   魏芳韶要不是惊吓太过,也不可能如此失态。他此时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往死里掐住欧阳昱那厮的脖子使劲的摇晃,然后愤怒地咆哮,“你这个混球,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但是,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拦住了他,他二话不说,拎起了自己带来的酒,仰头就给自己灌了半坛,他实在需要些东西来压压惊。   只是未定的心魂并为得到慰藉,反而因为浓烈的美酒越加的浮躁。魏芳韶的目光,动不动就落在了李霮的脸上。作为东宫的少傅,说是讲经,可是真正的职责仍然是东宫属臣,过去数年的时间,他跟先太子相处的时间比跟他亲爹还多。是以,他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害怕。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跟先太子一模一样,若不是少了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势,他简直就是年轻了十多年的先太子。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在欧阳昱的身边,他要做什么,欧阳昱又想要做什么。   魏芳韶越喝越沉默。   陆琅琅朝众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便嘻嘻哈哈地,端着烤好的肉,不着痕迹地撤了。李霮也想溜,却被陆琅琅瞪了一眼,便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陆琅琅也不废话,开门见山,“老魏,你对我弟弟有什么意见?”   李霮对这个称谓有些意见,如果按年龄排序,他比她还大呢!当然,如果这个排序是按照武力值,他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弟弟?他姓陆?”魏芳韶迫不及待的问。   “不。”陆琅琅也干脆,“他姓李,叫李霮。是我阿翁的关门弟子。”   “他跟你阿翁同姓?”   “不,我阿翁姓谢。”   弟子姓李,她姓陆,她阿翁姓谢,魏芳韶有点晕,“那你爹贵姓。”   陆琅琅脸色一冷,“姓魏的,你找打是不是?我爹姓什么关你什么事?”   还没到一个月,他已经从高高在上的监军大人,混到了三句话就得准备挨揍的份儿!魏芳韶抹了一把脸,见在场的男人没有一个敢吭声的,也只好当做没听见。他指住李霮,“他是怎么回事?”   陆琅琅一脸奇怪,“什么怎么回事?我阿翁说他书读得还行,所以凭着我的裙带关系,投奔将军,来当个书吏,怎么着,举贤不避亲,这也犯法?喂,欧阳昱,我这弟弟怎么样?”   欧阳昱平白捡了个便宜小舅子,“听话、认真、勤快,干活仔细,谦虚恭谨,多谢小六爷推荐,为我排忧解难。”   魏芳韶严重鄙视这个找着机会就要插缝讨好未来娘子的男人。   李霮见陆琅琅和欧阳昱两人打诨插科,可是底气十足,半点心虚也没有。就想起来谢晗在他临行时嘱咐他的话,“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有同貌,鸟有同音,本就是寻常。就算有人认出你与你父亲长得十分相似,你只要一直否认到底,谁又能拿你怎样。”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李霮拎起旁边顾怀安拉下的酒坛子,悄悄喝了几口,然后扯了个笑脸,学着欧阳昱平日里那不正经的模样,“监军大人,来来喝酒,我给你满上,那个,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魏芳韶陡然语塞,这种明知道肯定有问题,可是又不能直接拉着欧阳昱问,“为什么这小子长得跟先太子一样?”要是欧阳昱知道,或许他还能追问下去;可是万一欧阳昱不知道呢?会不会到时反而节外生枝?   他只好含糊地说,“你看起来极像我一个故人。”   “故人?”这下子轮到欧阳昱惊讶了。能同时跟谢晗和魏芳韶都是故人的人,可真不多。他的惊讶显而易见,丝毫不作伪。   魏芳韶心跳漏了一拍,不好,这家伙可能真的不知情。难不成,这个李霮真的只是碰巧长得像而已?   哈哈,魏芳韶强笑两声,“就是,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把我都吓到了。对了你是本地人?”他转头问李霮。   李霮摇摇头,“不,我是宜州人。”   “你父母都还在?”魏芳韶佯装闲聊。   李霮一脸落寞,“我父母双亡。”   “令尊的名讳是?”   “我爹叫李铁牛。”李霮顺口就来。   魏芳韶,“...…”   很难将这个充满乡土气的称谓跟尊贵儒雅、仪表堂堂的先太子联想在一起,可是他还有些不死心,“那么令堂是?”   李霮摇头,“我娘生我时难产,我爹从来没跟我提过她的名字。”   陆琅琅在一旁听得眼角直抽,听听,什么叫说话的艺术。   魏芳韶:呃...   旁边欧阳昱和陆琅琅却不肯放过他,“哎,你的哪位故人啊,真的这么像啊,他多大年纪啊,该不会五十年前一家人吧?”   这么一说,魏芳韶心思又被带偏了: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说不定真的是哪支拐弯抹角的亲戚呢,长得像也不是不可能啊,而且这小子还姓李,国姓!搞不好,还真的能是一条藤上结出来的瓜。魏芳韶一边喝着酒,一边沉默地思索着。   陆琅琅在一旁看得直撇嘴,这个老魏,就是文人的坏毛病,想得太多。那脑子转得,能把他自己绕死。可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稍微拐一下,都不用你给他挖坑,他自己就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说呀,说呀,你什么故人啊!”陆琅琅逗他。   魏芳韶只好随便说了几句,把话圆了过去。可是欧阳昱却没魏芳韶那么好骗,等魏芳韶走了以后,他摁着了李霮,“小舅子,跟姐夫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他虽然从谢晗对李霮的态度上猜出了李霮的身世不同寻常,但是也没觉得有必要一定要弄清楚。如今从魏芳韶的反应来看,他还是弄清楚比较好。   李霮看着这个一腿踩在胡凳上,一手按在自己肩头,笑得一脸“狰狞”的“姐夫”,吞了一口口水,“我亲爹叫李明泰,我爷爷叫李安。”   李明泰……李安……李明泰……李安……?!   !!!!!   “我……”欧阳昱差点咬着舌头,才把那个险些脱口而出的动词给咽了回去。“是……”他朝京城望了望,“那两位吧!”   李霮点点头。   欧阳昱望着他,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打量,颇有一种明明养了条泥鳅,下水一洗,成了一条真龙。虽然这条小龙,小了点,不太成气候。望着他的时候,脸上胆战心惊的,而且脸上的茸毛胡子,越看越好笑。   欧阳昱嘴角忍不住弯起,可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放声大笑了出来,“我得感谢老魏一辈子。”   陆琅琅咳了一声。欧阳昱立刻补了一句,“当然,你也得感谢你姐姐和姐夫一辈子。”   李霮心惊肉跳地望着他:你们准备对我做什么?!   陆琅琅倒是好奇,顺口就问了,“你准备对他做什么?”   “肯定是好事!”欧阳昱叉腰站直,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小舅子,想要出人头地不?”   李霮摇头,“不想。”   什么?欧阳昱愕然,“金钱美女,高官厚禄?”   “不要!”   “别介。”欧阳昱拢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身侧的胡凳坐了下来,“跟你姐姐、姐夫说实话,年轻人有点想法,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李霮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不想!不要!没有!”   “为什么?你既然也是龙子龙孙,怎么就没点想法呢?”欧阳昱不信。   李霮直视着他,“先生说过,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他也问过我,可有想法。我虽生在宫廷,延续着皇家血脉。但是我的见识、学识和能力并不能承担这天下的重任。与其将天下搅得纷纷扰扰不得太平,却只换来一位昏庸的帝王,我还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没白来这世间一趟。”   欧阳昱愣了好一会,终有些不甘心,“那做个能说的上话的王爷,总可以吧。”   李霮好笑,“你要是能帮我收拾那些当年欺负我娘的人,我可以做这个王爷。”   “切。”欧阳昱抬手就抽了他脑袋一下,“讨了便宜还卖乖。”   陆琅琅摇头失笑。李霮也嘿嘿的笑了起来。   这样惊天的皇家辛密就在三人说说笑笑中,就这么过去了。时不时还记挂在心头的,也只有魏芳韶了。   正如陆琅琅对他的评价,想得太多。他在脑中反复地思来想去,越想越疑心,可是又不敢旁敲侧击,生怕勾起欧阳昱别的想法(欧阳昱:嘿嘿,已经迟了!)所以直到朝廷的旨意抵达时,他愣是比在京城时憔悴了许多。   前来宣旨的天使看见他眼下青黑一片,不由得被吓了一跳,“魏大人,不过是月许时日不见,怎的憔悴如此?”   魏芳韶笑笑,“略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公务繁忙,让你见笑。”   “哈哈,魏大人说笑了。不过,您听完旨意,必定是高兴的。”那名中年太监笑了笑,然后便宣读饿了旨意。   可是他才读了一半,魏芳韶差点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使,这,这旨意是何人所颁?不会是出错了吧?”   天使哎了一声,“魏大人真爱说笑,圣旨岂会出错。这是内阁、太孙、军部商议了数日,都点头才下的旨意。”   魏芳韶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他手中的那道明黄色的圣旨,头一回涌起想要将那圣旨丢回京城的冲动。他终于明白欧阳昱说的那句话,如今的他真得是要跳脚骂娘:京城里那拨人脑子里面难道装的真得是si么?这种馊主意,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想出来! 第96章 雷霆春雨   等魏芳韶失魂落魄地拎着那道圣旨去找欧阳昱的时候,欧阳昱其实已经到的了消息。他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军部的堂上,一道道早有准备的命令正在有条不紊地颁发下去。来往所有的将领面色如常,只是脚步匆匆,即便是见到魏芳韶,也只是匆匆行了一礼,就赶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陆琅琅也在堂上坐着,旁边的小几上,是几把刀剑,她正在保养。那明晃晃的刀锋,不时反射着日光,看得魏芳韶那些随行的侍卫心惊胆颤:这要是小六爷一会脾气发作了,他们几个可挡不住啊。   郭绍也跟着来了,他扯了扯魏芳韶的袖子,“大人,你一会儿说委婉一些。我怕……”他朝陆琅琅那里瞟了一眼。   魏芳韶苦笑着,抬步走了进去。   陆琅琅见他来了,倒是没发作,笑着把手一摊,“老魏,将军半月前可是说了,要是你接了旨意不骂娘,他就给你一年的月俸。如今可怎么说?”   魏芳韶看着陆琅琅摊在那里的雪白的掌心,只感觉像是被她一巴掌扇在了脸上。他苦涩地开口,“你们都知道了?”   陆琅琅嗤笑,“早就料到了,都不用等旨意到,我们也能猜出来没好事。来,让我看看。”   魏芳韶沉默地将圣旨递了过去,陆琅琅两手一扯,一目十行的扫过,哈哈笑了出来,“不得不说,这招还真不错。”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圣旨一合,随手就那么甩给了欧阳昱。欧阳昱大手一抬,稳稳地抓住了,打开仔细的读了起来。   陆琅琅往椅背上一靠,一手托腮,嘲笑道,“知道是你开口,允许梁王宝藏作为军饷之用,这十万大军上上下下都得记着你的恩情,谁都得给你三分面子,所以让你继任监军一职。而朝廷体恤将军劳苦功高,负伤在身,特旨恩赏,许他休养半年。这半年,便让……那个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的?”   “方诩。”魏芳韶闷闷地接口。   “哦,方诩!由他代领将军的军务,一切便宜行事。哈,我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抢功劳、摘果子,做得这么周全体贴。让人感激涕零。”   魏芳韶只有出闷气的份了。   陆琅琅很乐意再打击打击他,“老魏,来来来,透漏一下,这个方诩是何方神圣?”   “三皇子的便宜小舅子。”魏芳韶闷闷地道。   “哈哈。”陆琅琅拍着扶手大笑,“就说。前面拍来个霍青儿,跟梁王私下勾搭在一起,自己把自己玩死了。如今看来还是不死心,又塞了个方诩过来,夺了将军的兵权。将军还得感激涕零、奉旨休养。哈哈,真有意思。若是让你跟将军一起滚蛋,这个方诩过来必定不能服众。可是留下你这个军中将领的大恩人,方诩顶着你的面子,这军中谁好意思为难他。这朝廷得有多信不过将军啊?”   魏芳韶使劲儿抹了一把脸,感觉无地自容。   倒是欧阳昱,有条不紊地提笔蘸着砚台里的墨汁,继续书写一些要发往其他的驻地的军令,口气平和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圣旨已下,我们依照旨意行事就是了。”   “就是啊。”陆琅琅挑眉微笑,满脸的调侃,继续刺着魏芳韶,“魏大人,您这样忐忑,到底是不放心谁呢?”   是啊,他到底是不放心谁呢?魏芳韶一时茫然。   他在来兴州之前,细细地琢磨过欧阳昱此人,总觉得此人应该是性格乖张、阴险狡诈的一路性情。但是就从黄茵玉陷害他和宝藏的处理这些事情上来看,欧阳昱作为一个将领,对于朝廷的忠心耿耿是毋庸置疑的,这样的良将确实是朝廷的福气。只可惜,正是他这种谁都不靠的光明磊落的性子,使得朝中竟然没有为他说话的人,偌大的功劳,一片坦途,竟然就被一道旨意,全部截胡进了其他人的手里。而自己,居然成了这些人的“帮凶”。   魏芳韶羞愧难当,“不然我刚回京中陈情,劝内阁收回旨意。”   欧阳昱将一张写好的密令拎起来吹了吹,折起封好,然后继续提笔写下一道军令,他的脸上一片泰然之色,“老魏,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不过你能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感动了。去京中的事儿,你也不用白跑一趟。这次居然是内阁、军部、东宫都一致点头的事情,就说明方诩代表的是京中所有人的利益。你若是回去,那就是跟所有人为难,敬酒不吃吃罚酒,何必呢。”   “可是他们这样对你!”魏芳韶心中都忍不住给欧阳昱抱不平。   欧阳昱笑笑,“你也是通读史书的人,那些名将多数是个什么下场,你也不用我多说。我如今能全身而退,荣耀加身,衣锦还乡,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欧阳。”魏芳韶掩面而叹,不应该是这样的。“你难道真的没想法?”   欧阳昱不由得叹息,放下了手中的笔,站起身来,走到陆琅琅的身边,拉起了陆琅琅的手,“老魏,我没有想法,不敢有想法,也不舍得有想法。我本就是一个武将,报效国家,忠于朝廷,这是我应尽之职。如今虽然让我离开,可是这个位置还是有人继续坐着就行。所以我没有什么想法。”   “而我就算身上的官职再高,也是不过是名臣子,如今东宫、内阁、军部皆要我走。就算我心里不些不是滋味,可是我又如何敢有想法。”   “说句心底话,这几年,我和琅琅聚少离多,我第一次见她时,她还是个这么点高的小丫头。如今也快到嫁给我的年纪了。这会儿太太平平的离开,去跟她过些安生的日子,真的挺好的。”   他拉着陆琅琅的手,两人对视一笑,眼神中尽是缠绵缱绻,“我又如何舍得有想法。”   魏芳韶不由得动容,“欧阳,你我相交时日虽短,但是你的高风亮节确实令我佩服不已。我以前对你诸多猜测,却有小人之心,如今想来,正是无地自容,还望欧阳你见谅。”   欧阳昱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你坐在了兴州的凳子上,才明白了我的难处。只希望那位方诩能与你同心协力,莫要辜负了眼前这大好的局势。”   魏芳韶深试一礼,“如此……也好。我便去回复天使。让那方诩尽快前来交接。”   “方诩居然还没到。”陆琅琅有些奇怪。   魏芳韶有点尴尬,“他怕交接,不顺利,在城外三十里处等着呢。”   “哈哈。”陆琅琅毫不给面子的嘲笑出声。   魏芳韶也觉得丢人。刚要告辞,欧阳昱又开口了,“老魏,我这些交接的事情估计三五日便可完毕。但是……你只当我是杞人忧天,多此一虑。这个方诩,你还是要多多操心。朝廷如果真的有如此的一员猛将,为何从未有过任何的消息。”当日被田裕都快打到京城脚下了,也没听说过京城能找出来一员猛将能解了困境。就朝廷那帮子蠢蛋永远是衷心可靠(自己人)先于能力的选人的尿性,他是完全不看好这个“便宜小舅子”出身的方诩。“只希望我这个半年的休养能顺顺当当的继续下去。而不是……”到时再回来收拾一堆烂摊子。   魏芳韶听到这里,已经是心中发凉,这个方诩,骄奢纨绔、欺男霸女倒是有一套,可是行军打仗,他是真的没有听说过啊。“不然,这样,欧阳,你再留些时日,不然我上书朝廷,让他们考虑一下你们一起率领……”   他话未说完,欧阳昱就跟陆琅琅一起瞪他。   “老魏,你什么意思,你真当我是个泥人脾气,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欧阳昱怒道,“凭空掉下来个便宜小舅子,夺了老子的兵权,还要我屈身他人之下不成?”   陆琅琅哼哼,“老魏,不是我说你,就是娶夫人,也没有两头大的道理,你倒是说说这一起率领三军,到底怎么个率领,有了不同的意见,到底听谁的?”   魏芳韶也知道自己这话不妥当,“我这不是担心方诩挑不起这个担子吗?”   欧阳昱毫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我还想好好活着呢。你真以为朝廷让我全身而退,这方诩就也会给我面子。我如今还是尽快离开,省得到时小命不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魏芳韶踟蹰许久,左右为难,最终,只能黯然离去。   陆琅琅目送他离开,“真可怜。”   欧阳昱脸上摆着不爽,“我这个被夺了兵权的将军你不觉得可怜,反而觉得这个荣宠正盛的监军大人可怜,这是什么道理。”   陆琅琅回头看着他,冲他勾勾手指头。欧阳昱脸上绷着,动作却很欢快地过来了。   陆琅琅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说了那么多,我只信你最后一句!”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那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也只哄哄魏芳韶这样的心不够狠、拖泥带水、企图事事周全的文臣了。   欧阳昱凝视着陆琅琅,“还是你懂我。”   是的,这样的朝堂已经沉疴难治,积重难返,没有雷霆手段,如何能还天下一个太平。但是,雷霆之后,须有春风化雨,滋润那些千疮百孔的伤痕,才能使长治久安。他是武将,可以做那些文人的功夫,可是不痛快。所以,以后的朝堂,需要像魏芳韶这样真正摔打过的能臣,哭过,笑过,挣扎过,取舍过。   “只希望老魏能熬得过去。”欧阳昱抚摸着陆琅琅的发鬓,至于琅琅,无论怎样的顺境或者逆境,他们都会在一起,并肩战斗,不离不弃。 第97章 霹雳手段   兴州城外的三十里外一处平原上,方诩带来的三千多人就驻扎在这里。   夜已经深了,方诩的大帐里还灯火通明,整个大帐里寂静无声,在营地巡守的将官们,看着安静的帐篷,脸色有点怪异。   这时,营外有数骑快马而来,一直到了帐前才下马。来人之一,正是那位宣旨的天使。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那欧阳昱已经接了圣旨,定下了交接时间。”他一步入帐中,就看见方诩正背着双手,在帐中乱乱乱转。连忙大声恭喜他。   方诩大喜,“果真?”   天使笑,“这还能有假?魏信亲自去军部通传的欧阳昱。回来便跟我说,欧阳昱已经同意,只需三五日的时间,他便可交接完毕,届时便启程返乡。”   “他难道就没有什么反应?”   那太监讨好他,“那个欧阳昱可是连个屁都没敢放呢。”   方诩闻言仰头大笑,“这个欧阳昱,果然是个懦夫。若是我是他,岂会这么轻易地拱手送人。”   那天使笑着拍着他的马屁,“谁让他没有点长远的见识,不知道跟朝中交好。再有,将军您出生尊贵,而他,不过一介乡野草民,如何能跟您的气运相比。”   “说的是,说的是。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还是有点见识的。走,你这一趟也辛苦了。让我好好款待一番。”   说罢,两人分别坐下,那些后面营帐中住着的华服侍女们捧着美酒佳肴,接踵而至。帐内一片欢声笑语。连那些在营地内巡查的兵士们,都带上了几分轻松与舒散。   一直到了凌晨的时分,大账里仍然是莺声细语,香艳无边。可就在这时,那些巡营困顿找了个地方躲懒的兵士们突然听到了些异常的动静,有人揉揉眼睛,伸手在空中探了探,“噫,难道下雨了吗?没有啊!”   “嘿,这边地宽,说不定就是那种左边一步下雨,右边一步晴天的地界儿呢!”   “也是,唉,继续睡吧。将军在里面美人儿搂着,美酒喝着。可怜了我们,天寒地冻的。”   “来来来,我这还有二两呢,匀你一口。”   “嘿,真够兄弟啊。来来来,快来一口。”   这两人有了酒,什么都抛到了脑后。   倒是旁边还有些几乎睡熟了的,都被那声音惊醒了。“不,不对劲,这不是下雨,这是……这是敌袭,这是敌袭……”   所有的人都傻了。   今夜多云,月光偶尔才会透过浮云的缝隙投下一丝半缕的光影。就在这偶尔的光影间,有一些比夜色更加恐怖的黑暗,紧贴着地面,从四面八方向营地压了过来。   恐怖密集的马蹄声如同暴雨一般,砸在了所有人的心头,从模糊可闻到重如擂鼓。营地里的兵士犹如一只只被吓傻了的地鼠,直直的竖着脑袋,连一丝反抗的意思都提不起来,随即又慌成了一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暗黑狂澜呼啸而至,几欲将自己没顶。   方诩已经被美酒和美人弄得熏然欲醉,可是被外面那凄厉的喊声和地动山摇的马蹄声生生给吓醒了。他慌忙地推开了身边的美人,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可是刚掀开了帐帘,他的脚就半步都迈不出去了。   大营的四面八方全是黑甲披身的骑士,他们高居马上,冷酷地低头注视营地里那些已经被吓破胆子的方诩的兵士。双方其实还保留着相当安全的距离,可是他们携带的森然的杀气,让营地里的每个人都如同被利刃架在了喉间。   暴雨般的马蹄声已经渐渐停止了,这无边的夜色再次恢复了宁静,如死亡一般的宁静。所有的活人,外面的那些高居马上,活着却像杀神;里面的那些哆嗦着挤在一起,活着却跟死了一般。   就在这让人窒息的死亡一般的寂静中,营地的大门轰然倒坍,黑甲骑士簇拥有数骑悠闲地信步而来。   为首的两人倒不似他人用面具遮住了面目,一位高大健硕,穿着银白色的军中常服,另一位个子小巧些,脖颈修长,只穿了一套方便的骑马装,这两人在千军万马中并驾齐驱,悠然自得,仿佛不过是游山玩水一般。   所有营地中的人,都被吓破了胆,居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任由他们长驱直入,将大营切成了两半,一直来到了方诩的面前。   方诩吓得心都快裂开了,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来……来者何人。”   他那几乎细不可闻的质问声音把来人给惹笑了。   银色常服的将领松松的执着马缰,一副轻松的神态,带着戏谑、轻蔑和玩味的笑容,对方诩草草一拱手,“欧阳昱听闻方将军远道而来,故出城前迎三十里,表示一下欢迎。”   他就是欧阳昱!方诩愣了一下,想起方才自己对他的评价,脸上的表情顿时怪异起来。他原以为欧阳昱连兵权被夺都不敢吭声,必定是一个胆小的懦夫。可是面前这个家伙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一脚就可以踩死的猫狗,哪里懦弱了?   本来这种蔑视应该会让方诩感到愤怒和羞愧,可是欧阳昱春风含笑的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只要他说错一个字,他就会立刻毫不留情的动手。将这里夷为平地。   难不成在城里那套不过是做给魏芳韶看的,其实欧阳昱真正的用意是为了迷惑他们,而在晚上过来悄悄屠营。方诩暗狠自己大意了,为何只带三千兵马就过来,如今,他看着四周抖得像鹌鹑一样的卫兵们,再看看那一个个端坐在马上,连石雕一样的黑甲骑兵。他连一句大话都不敢放。   方诩赔着笑脸,“欧阳将军,您辛苦了。怎么敢劳烦您,这深更半夜的。”   欧阳昱并没有下马的意思,甚至连个欠身都没有,他英俊肃杀的脸上带着冷笑,“深更半夜?方将军这是嫌晚?觉得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方诩连连摆手。   “哦。”欧阳昱恍然大悟,“那想必方将军跟我一样,是忙着交接的事情,所以案牍劳形了。”   方诩忙道,“是是是。”   陆琅琅哈哈一笑,“果真?”不待方诩开口,她继续道,“那就让我们瞧一瞧,方将军都忙些什么呢!”   方诩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刀光犹如银河倒悬,在他惊骇的眼中只留下了一道残影。陆琅琅凌空一刀劈在了他的大帐上,待她收到落回马上时,方诩耳边被刀劲激起的碎发仍未落下。   可是那骇人的刀意,已经把方诩吓得湿了裤子。   他身后,奢华的大帐,被凌厉的刀风劈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而其中的主梁更是被劈成了两段,一左一右徐徐地倒了下去。帐内那个宣旨的太监和一群衣衫不整的美女缩在了一起。那太监以手遮面,根本不敢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陆琅琅嗤笑道,“原来方将军在忙的是这个。”   欧阳昱端坐在马上大笑,“难怪方将军忙得连进城交接的时间都没有。一个两个三个……啧啧,怎么也有十多个美人,难怪方将军如此忙碌。”   “欧阳昱。”方诩窘迫难当。   可他刚一出声,陆琅琅的枣红马立刻张嘴就去咬他,吓得他连滚带爬。   陆琅琅笑,伸手摸了摸枣红马的脖子,“乖乖,我们不咬他,都尿裤子了,太臭了。”   枣红马跟着打了个响鼻,一副嫌弃的样子。   这三千人的大营,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反抗。方诩几乎绝望了,“欧阳昱,你要干什么?难道你要抗旨不成?”   欧阳昱微微一扬下巴,有人立刻跨马前行,一弯腰,将那个宣旨的太监提了起来,扔到了欧阳昱的马前。   欧阳昱冷冷的问他,“圣旨上可是说了让我尽快将兴州军权交于方诩?”   “饶命啊,欧阳将军,饶命啊!”   “是或不是?”   “是的,是的。”那太监匍匐在地。   “那我忙完兴州军务,连夜赶来交接,可有不妥?”   “并无不妥。”   “那圣旨上可说让一切便宜行事?”   “是……是的。”   欧阳昱一笑,微微向前倾身,“方将军,我特意前来交接兵权,你怕什么?”   什么,他是来交接兵权的?方诩忙想站起来,可是当他的视线一对上欧阳昱,欧阳昱那剑眉一挑,眼里全是杀意,把他吓得一个屁蹲又跌了回去。   “来人。”欧阳昱直起了身姿,不再看向方诩。   有人从马上跳了下来,拿着一份奏牍到了那个太监面前,“签字,你可有章?”   那太监是识字的,将那份奏牍草草的一眼扫过,那份奏牍竟然是用他的口吻向朝廷奏报,欧阳昱忠心耿耿,接旨之后迅速办理交接事宜,并夤夜赶至方诩大帐,完成交接,生怕延误军机。里面将欧阳昱大夸特夸,连他自己都觉得仿佛说的都是真的。 第98章 君臣相择   那名黑甲骑士见那太监两眼贼溜溜的,冷笑一声,“你有意见?”   那太监忙陪笑,“哪里哪里。我这就签,这就签。”说完就拿起了笔。   黑甲骑士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字写工整些,不然,小心你的狗爪子。”   那太监只好小心翼翼地签下了他自己的名字。然后将奏牍递了回去。那黑甲骑士仔细查过,便塞入了怀中。   欧阳昱笑着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位天使,既然宣旨事毕,不知为何逗留啊。”   那太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苦哈哈地望着他。   欧阳昱和声道,“既然没有其他的事情,天使还是赶紧返回京城的好。”   那太监一听,这是不杀自己的意思,连忙点头,顾不上方诩,连滚带爬地上了自己的车辆,跟着黑甲骑士走了。这一走,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小命,但是也足足被关了十来日,才被放回京城。临走前,那些黑甲骑士警告他,回到京中必须得按照他们告诉他的说辞回复,如若不然,哼哼,保证叫他后悔来这世间一趟。   于是大营里,只剩下了方诩和他的嫡系,虽然三千多人确实不少,但是方诩觉得跟他孤身一人在此也没有什么不同。“欧阳昱,你想要做什么?你……你若是不想交接,我……我回去京城就是了。”   “呵呵。”欧阳昱虽然早预料他不中用,但是骨头软成这样,也实在超过了他的想象。“回去,你既然来了,就不必再回去了。”他抬手一挥,有几个黑甲骑士翻身下马,直接过去将方诩拎了起来。   “什么,你要干什么?”方诩凄厉地喊了起来。   有人从大营中赶出了一辆宝盖香车,正是方诩前来兴州的座驾。欧阳昱望着那香软奢靡的座驾,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什么样的龟孙也敢来撩他的虎须。他朝着陆琅琅一伸手,陆琅琅就立刻将腰间的宝刀递了过去。   欧阳昱两腿一夹,驱马前行,围着那镶金嵌玉的马车转了一圈,那里面渗出的浓浓的鲛人油脂的味道让他嫌恶的一皱眉,反手一刀撩在那宝顶挂着铜铃的檐下,那整个香车的宝顶就被掀飞了出去,摔在了地上。没了宝盖的座驾成了一辆以天幕为顶的香车,颇有“特色”。欧阳昱让人将方诩直接提溜了进去,又把大账里的那十几个美女全丢了进去。   “走。”欧阳昱一挥手,黑甲骑士便押着那架凉风习习的小香车往营外驶去。   这时,营地里终于有人惊恐地喊了一声,“你们要把我们将军抓去哪里?”方诩要是死了,他们可怎么办?   那些已经开始撤离的黑甲骑士猛的回头,哆的猛喝了一声。也不知围在营地外的黑甲骑士到底有多少,他们异口同声的这一声“哆”,犹如一声惊雷劈在众人的心头。方才那好不容易涌起的一点点胆气被击退的一丝不剩。那三千嫡系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方诩被塞在一堆衣衫不整的女人里给抓走了。   暴雨一般的马蹄声再次响起,不过顷刻之间,风流云散,再也难寻踪迹。那大营里的三千兵士,就那么傻傻地站在夜风之中,感受着天苍苍,野茫茫,谁都想回家抱亲娘。他们中不少人是花钱托人情才挤进这趟抢功之旅的,可是兴州城的边都没摸着呢,主将就没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魏芳韶今日也是极其郁闷,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把自己熬睡了,又被人喊了起来。   “你说什么?”   “欧阳将军请您前去见见方诩将军,见证一下两位交接军务。”他的侍卫转达着欧阳昱的口信。   “交接?欧阳那家伙搞什么呢?这都什么时辰了。”魏芳韶头晕脑胀地起来穿衣,坐着马车,被载向了城门。然后被请到了城头之上。   城墙的外侧黑压压地一片,远处的山林和丘地在夜色里呈现着各种诡异的形状,阴森恐怖。魏芳韶看了一会,什么都看不见,有点恼火,问城门的守将,“欧阳昱搞什么呢,大半夜的不睡觉!他人哪!”   城门守将也是一头雾水,“属下也不知道。今日午后,属下刚刚调任至此,还没弄清楚此间的惯例。只能按照命令行事。”   原来是个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魏芳韶皱了皱眉,心想真是一问三不知,问了也白问。他刚想转身离去,脚步却不由得慢了下来,“你说……你是今日午后刚刚调任到这里的。”   “是的。”那个城门守将道。   魏芳韶不由得渗出了一身的冷汗,“除了你,还有什么人调动了?”   那守将也郁闷,“不少人都调动了,这城门口,几乎都是新人。谁也不认识谁。”   魏芳韶倒吸一口凉气,他就知道欧阳昱不可能这么听话,任由朝廷把他当个泥人捏,可是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忧心忡忡地眺望着城外无边的黑暗。   这时,有马蹄声响起。   魏芳韶下意识地靠近墙垛,尽力远眺。城头虽然燃着火把,可是在夜色里,照映到的范围极其有限。能看到的不过是丈许的范围。而来人从黑暗中而来,渐渐的进入了城头众人可看见的地方。   一辆被掀掉了顶盖的马车,里面挤着一个个黑漆麻乌的脑袋,冷不丁一眼瞧下去,还以为是塞外那些野蛮人贩卖奴隶的车架。   守成的将领有点发懵,“欧阳将军深更半夜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女人?”虽然看不清具体的,可是那些雪白纤瘦的胳膊大腿在夜色中还是挺打眼的。   魏芳韶一愣,欧阳昱可是从不在军中设红帐,这突如其来的一车女人……不好,魏芳韶撩起袍子就往城下跑。   果然,城门已经大开,欧阳昱也不进来,就那么端坐在马背上,立在城门外,等着魏芳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过来。   “魏大人,所有的交接军务,今日已经全部安排妥当。所有文书都已经安放在军部衙门。只剩下和方将军当面交接。只是方将军和他这些……从属实在太忙,所以我只好亲自去他的营地迎接,请他过来。”   “方……方诩?”魏芳韶走近了才发现,挤在那女人堆里的,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方诩又是谁。   方诩往女人堆里缩了缩,甚至方才在途中他还悄悄的弄散了他自己的头发,如今要是不仔细看,他那细皮嫩肉的模样,还以为是个骨架大了些的女人。   “去请方将军下车。”欧阳昱一挥手,自然有人上前,将方诩从一堆女人里面拽了出来。   “我去的时候,方将军正在挑灯夜战。我怕耽误方将军的大事,所以将他的左膀右臂都带了回来。希望不会耽误方将军的要事。欧阳若是有行事不周的地方,还望方将军海涵。”欧阳昱说得一副谦和。可是方诩低着头,恨不能这种丢脸的时刻快点过去,哪里肯搭话。   魏芳韶是见过方诩在京中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的,如今这么“乖巧”,只能证明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可是方诩可是带着数千精兵来的,怎么可能这幅逆来顺受的模样,“欧阳昱,难不成你把那些精兵给……”   “哈哈。”欧阳昱放声大笑,“魏信,我今夜出城三十里,特去迎接方将军,双方可都是极其友好的。方将军的那三千精兵,可是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就将方将军送到了我们这里。双方可是一句口角都没有,方将军的三千精兵连一刀一枪都未出过。要是不信,你大可询问方将军,或者即可派人前去查看。”   欧阳昱只有在火大的时候才会直呼他的名字。魏芳韶焦急的脑子被夜风一吹,稍稍冷静了下来。三千精兵,连主将被拎走了,都没敢出一刀一枪,这样的兵,这样的将,还能有什么指望。兴州交到了他的手里,跟白送回梁王有什么区别。   “欧阳,留下来吧。我去向朝廷请命……”魏芳韶不顾方诩在场,直接向欧阳昱开口。   欧阳昱冷静地望着他,摇了摇头,“魏信,没有用的。你拦得了一回,拦不住一辈子;你拦得住兴州,可拦得住天下?这是你在的,若是你不在了呢?你可记得昔日马援如何答光武?”   昔日马援答光武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魏芳韶骇然。   欧阳昱冷静地回答,“纵然在你的眼中,这天下还非乱世。可是在我的心里,我已经不抱奢望。我欧阳家世代忠良,自然不会去做那些乱臣贼子做的事情。可也不能拿那些跟着我的将士们不当一回事。让他们被折腾的白送性命。我的这些人,放在这里,方将军想必也用得不放心,我便做主,让他们都调去了别的地方驻守。我今夜交接完毕,便转回乡里,你也不必担心我与方将军为难。从此,方将军大可一展宏图,我想他定然不会辜负朝廷对他的期望的。”   城门处上上下下数百双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站在那堆女人旁边的方诩。   开什么玩笑,就这种连面对面的交接都不敢露面,不顾军务只知道跟女人厮混的将军,还能有什么指望。   “欧阳,你听我说。”   魏芳韶心中如被火燎了一般,想上前抓住欧阳昱的缰绳。   欧阳昱却示意人拦住了他。“魏兄,你虽然有着文人的各种天真的毛病,可至少还有所谓的文臣风骨。但是京中,有几个像你这样的人呢。魏兄,多多保重。”   说罢,他一勒缰绳,调转马头,朝陆琅琅灿然一笑。   陆琅琅唇角一弯,回以一个甜美的笑容。两人带着那些黑甲骑士消失在兴州城外的莽莽的夜色之中。 第四卷 东海卷 第99章 只待余波   “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要带你东海,带你去我的家乡看看。”   “哦。可是兴州到东海,快马加鞭也不过十日就到了,我们快马走了五日,又换了大船,顺江而下都快半个月了,反而越走越远了呢?”陆琅琅趴在大船厢房里靠着窗的软榻上,将瓜子排成一溜,伸指去弹射那些浮在江面上的浮萍。   “我十三岁就进了兵营。十多年了,一直在南征北战,有假回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如今好不容易有点闲暇时光,陪你玩一玩不好吗?”   “陪我玩?”陆琅琅翻了个身,转回来看他。欧阳昱正坐在案前看那些刚送过来的情报。她挑挑眉,“你这样……也叫陪我玩。”   欧阳昱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书信,用纸镇压好。然后站了起来,走到了软榻边坐了下来。低头看着她,“想玩什么?钓鱼?打猎?”   他进一寸,陆琅琅就笑着后仰一寸,直到陆琅琅倒在了软榻上,欧阳昱才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唉,我们快点成亲吧,那会儿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你保证不会无聊。”   陆琅琅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转,一副小乖乖没听懂的样子。   “要是实在太无聊,我去让人寻些《醉花菱》之类的话本给你看。”欧阳昱笑着提醒她。   讨厌!陆琅琅小脸红红的,水汪汪的眼睛使劲儿瞪着他:最讨厌揭破媳妇儿看小黄书的男人。   欧阳昱看着她那副娇艳欲滴的模样,心痒难耐,附在她耳边道,“我这儿还有不少名家名著,图文并茂,夫人可要跟我共同研习。”   “色狼。”陆琅琅呸他。   欧阳昱只笑不语,可是眼神却渐渐幽深了许多,整个人情不自禁地向陆琅琅贴了过来,大掌也情不自禁地拢上了陆琅琅的细腰。   咚,咚,咚。   “将军,最新的情报,十万火急。”燕回的声音在仓房门外响起。   欧阳昱颓然地叹了一声,陆琅琅捂住嘴,无声地笑。   “琅琅,跟岳父大人商量一下可好,如今难得空闲,我们抓紧日子成亲吧。这天天吊在嘴边吃不到的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再这么下去,我得废了。”欧阳昱低声抱怨。   陆琅琅只笑不说话,还拿膝盖顶他,示意他快走。   欧阳昱没办法,只好站了起来,又舍不得走远,便拽了个锦凳到软榻边坐下,“进来。”   燕回推门进来,“将军,刚收到的。”   欧阳昱打开细长的卷纸,细细地读了起来,读完,便冷笑了起来。“好一个东宫、内阁、军部一致推选出来的大将军,居然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丢了兴州。”   “方诩丢了兴州?”陆琅琅惊讶到失笑,“这家伙……神速啊。你走的时候,虽然说撤走了你的人,可就凭着那些兴州当地的归降的将士,只要不是太脓包,也能守个一年半载的吧。”   她说着,就要坐起身子,伸手去拿那个情报。   欧阳昱将手一抬,避过了她的手,还瞪她,“不舒服的人就该老老实实休息。”   陆琅琅做了个鬼脸,她只是来月事肚子疼好嘛!又不是中毒或者得了绝症。她只好抽回手,枕到颈下,“哎,我说,你离开兴州的时候,把方诩的面子简直就是往死里踩。不给方诩面子,其实就是不给朝廷面子。你就不怕朝廷治你的罪!”   欧阳昱一挑眉,他那能气死人的嘲讽笑容就出来了,“治罪,呵呵,就凭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圣旨,还是凭着方诩那样的脓包?我们两打个赌如何?”   陆琅琅立刻警惕起来,这个家伙打赌,几乎都是十拿九稳的事。可她又有点蠢蠢欲动,”赌什么?”   欧阳昱表情一正,那副“诚实可靠”的样子再现江湖,陆琅琅一眼就想起了第一次在竹林里被他骗的时候,那时也是这副童叟无欺的模样,不由得牙痒痒的。“要是朝廷不但不治我的罪,而且还四处寻找我嘉奖我,我倆下个月就成亲如何!”   “切,你当我傻。”陆琅琅翻了个白眼。   朝廷原以为梁王气数已尽,天下太平了。所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夺了欧阳昱的功劳。可是这个方诩,竟然能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这么勇负众望地失了兴州。这简直是当着全天下的人,把朝廷的脸面抽的啪啪作响。   虽说当时朝廷也是担心欧阳昱势头太大不受控制,又不敢寒了全天下将士的心,才弄出了这么一出不三不四的欧阳昱休假调养,方诩接管便宜从事的闹剧。可是这样的“周全”举动,不但成功地寒了天下将士的心,还顺带让人觉得朝廷连面对自己的将领腰杆子都直不起来,软弱可欺,如今方诩一上任,又大刀阔斧地将兴州双手送回梁王手里。   这一箭三雕,射中的全是自己人。估计朝廷里面那拨人要是收到了消息,又不知道该怎样的焦头烂额了。但可想而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朝廷最后还是得找到欧阳昱身上。   所以,她傻了才会跟他打赌。   欧阳昱气得伸手去捏她鼻子,“小傻子,不解风情,就是装个傻又怎么样?”   咳咳咳,燕回抬头望着房顶:将军,我还在这里呢。   陆琅琅连忙挥手打开他,“你就不担心梁王收回了兴州,立刻翻盘?”   欧阳昱嗤笑,“也只有朝廷那帮软蛋才害怕梁王。即便梁王夺回了兴州,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钱,钱已经进了我的口袋了;人,那些已经背叛过他一次的人,杀又杀不得,用又用不得。人财两空,还得管着口粮。我要是他,呕血就得呕死。回头要是我再次大军压境,这次就算没有蔡赟那帮人在兴州城里鼓动,那些兴州旧军就会自己想法设法地打开城门。但是,要是换一个人去……”   要是换一个人去,只怕兴州旧军已经被方诩吓怕了,谁知道朝廷是不是又派了个方诩第二来。所以,除了欧阳昱,没有人能那么轻易地敲开兴州的城门。   陆琅琅好笑的看着他,这个家伙,算无遗策,比鬼都精。哎,不用操心的日子真好。她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捂着肚子上的温热手炉,不自觉地睡着了。   欧阳昱轻手轻脚给她盖上了被子,招呼燕回出去说话,“派数队人马出去,迷惑朝廷的视线,找人把消息只透给魏芳韶。对了,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京城了吧。”   “估计跟战报也就是前后脚的光景。”燕回算了一下情报中的日期。   欧阳昱点点头,“嗯,还有,蔡赟怎么样了?”   “我们的人提前知会了他,那会儿方诩正想方设法找他麻烦呢,于是他就说老母生病,要回家侍疾。方诩高兴地不得了,大笔一挥就准假了。蔡赟就将一家老小都托付给了我们。他自己现在跟我们的人在一起,说他此生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鬼。”   “我呸。”欧阳昱低声嫌弃,“谁要他一个半老的臭老头子,我想要的那个人在里面躺着呢。”   燕回低笑。   欧阳昱沉思了一会,“传令下去,加速前行,能在五日之内赶到曲州最好。”   “遵命。”燕回正色领命而去。   欧阳昱轻手轻脚地转回舱内,见陆琅琅睡得正香甜,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坐了案前,正准备提笔写字,却发现砚台里的墨汁已干,架好了毛笔,伸手去摸墨条。可手指刚碰到墨条又立刻弹收了回来,要是磨墨的声音吵醒了她可怎么办?于是他低头在案上找了一支炭笔,捏在指尖小心翼翼地写了起来。   窗外有轻轻的江水声,窗内,只有陆琅琅轻软香甜的呼吸声,欧阳昱不时抬头看一眼陆琅琅,微微一笑,悄悄的走神。 第100章 庭辩   日夜不停从兴州赶回京城的魏芳韶已经憔悴的像个人干,即便是进宫之前已经刮了胡子,换了官服,可是他那青黑的眼眶,干瘪的两颊,因为愤怒和焦虑而潮红的脸色,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匹从荒野而归的凶狼,双眼中噬人的怒火几乎能点燃每个敢跟他对视的人。   今早的朝堂上已经狠狠地辩过了一回了。   魏芳韶在兴州屡劝方诩不果,眼看大好形势一去不返,兴州从井然有序变得乱七八糟。大战在即,明知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可是他也不得不赶回京城,面呈兴州之势,希望朝中能另派他人,以挽大厦将倾之势。   只可惜,在他日夜兼程赶到京城的前两天,方诩一到兴州就搜刮的孝敬已经送到了京城各位的府上。所以,无论他拿出多少的实证,好话说尽,那些站在朝堂上的同僚们的口舌,仿佛都被一只手捏着一样,都是一样的说辞。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临阵换将,兵家大忌。”   “低贱之人的言辞,如何能采信。”   “芳韶岂可因一人之喜好,轻率国之大事。”   “方诩年少有为,忠勇果敢,文武双全,可谓青年之表率。在京中,众人皆赞口不绝,如何似你口中这般不堪。你莫要被那些小人所欺,诬陷忠良。”   魏芳韶紧咬牙关,气得发抖。他抬头看向坐在御座之侧的锦凳上的少年,那个少年清秀白皙的脸上,也是一副平静的表情,只是眼神微微躲闪着,不敢与他直视。   更有甚者,话中有话,“魏大人一任监军,就清空了梁王宝库,如今如此反对方将军继任,莫不是怕方将军查出些什么来吧?”   魏芳韶身上发冷,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烧,他死死的控制着自己已经处在爆发边缘的情绪,“各位,方诩不修私德,放荡纨绔,由他领军,必定招祸。我只想问,若是方诩兵败,将这眼前的大好形势一朝断送,届时要由谁来负这个责任。”   方才为方诩说话的那些人立刻就闭嘴了,众人面面相觑,大家收了方诩的孝敬,自然要替方诩说话,可是替方诩背书,这个事情嘛,呵呵。   但毕竟还是文官会说话,便有人出来说了。   “唉,哪里就到那样的地步了。再说了,不是还有魏大人监军嘛,有魏大人在方将军身侧协助。必然拿下梁王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这人其实还有些示好魏芳韶的意思,在京中众人看来,方诩拿下梁王这个功劳,已经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了,如今你魏信来扯大家的后腿,我们还愿意留你在这艘船上,来日功劳也分你这监军一份,已经是相当给你面子的事情了。你就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魏芳韶被气疯了,满腔狂怒只能化成一阵大笑。“告知众位,方诩狂傲不逊,卑鄙无耻,狗屁不通,我屡劝不听,这个监军谁爱做谁做。我就等着方诩丢了兴州,你们如何给天下一个交代。”   有人立刻呵斥,“魏信,你休要危言耸听。”   还未等众人一拥而上的攻击他,庭外传来尖声奏报,“报,兴州紧急军情。”   一直半合着眼睛假寐一般的阁老黎万里这才微微动了一下,“奏。”   “梁王麾下大将田裕与三日前率军攻打兴州,方将军不敌,已……已率军撤退,避其锋芒。”   朝堂顿时安静的像个灵堂。所有人的目光都尴尬的几乎没有地方安置。那些一旁侍奉的内侍们,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个死人,否则这方才吵得要死,现在又静的要死的朝堂,真的能把人吓死。   “好一个避其锋芒!”方诩失掉兴州的军报仿佛一团烈火,点燃了魏芳韶所有的怒气。   “说啊,怎么不说了。方才不是还说方诩衷心耿耿,可堪大任嘛。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可堪大任,不到半个月,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把整个兴州送到了梁王手上。”魏芳韶哪里还管什么仪态,吐沫星子狂喷了他对面的那个大臣一脸。就是这个家伙方才跟他吵的最凶,一脸愤然的指责他跟欧阳昱沆瀣一气,心怀不轨,要做兴州的无冕之王。   他原先压着脾气,就是希望朝廷里还有人能听得进去他的谏言,抓紧时间换个人上,不要耽误大事。可如今,兴州都已经凉透透的了,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魏芳韶一怒之下,索性从头开始狂喷。   “诸位大人高居庙堂之上,真是心怀社稷,忧国忧民。朝廷自己的军队,拖欠着粮饷不给,怎么着,生怕将士们吃饱喝足了临阵倒戈!可是高瞻远瞩的各位怎么就不怕将士们缺衣少粮守不住城池呢?去年梁王一路都快打到京城脚下的滋味,诸位全都忘记了是吗?还是说各位其实就是希望将士们没劲儿打仗,好早日把这江山送到梁王手上。”   “哦,不对,诸位哪里会想不到这些,怎么说那些将士上阵,必是以性命相搏,给不给银子都得拼尽全力,若是战死,说不定连前面欠下的银子都省了不是吗?诸位真是好算计。”   有人反驳,“为国尽忠,本来就是国之子民的本分……”   “这话你怎么不去跟梁王说呢?还是你就是想通过这种法子,把国之子民全逼成梁王的子民?”   “你……”那人气得发抖,只觉得魏芳韶这个少傅去了一趟兴州回来简直状若疯狗,见谁咬谁。   “我怎么了?我去了一趟兴州,看见的是欧阳昱麾下的将士,啃的是山林里、沟边上的野草;吃的是自己下河摸的野鱼;一顿的粮食,兑上水,熬成稀粥能喝两天;还有那些战死了年许的将士,家里的孤儿寡母直到了半个月前才领到了抚恤的银钱。你们知道兴州发军饷的时候,那些将领来跟我说什么吗?他们替那些死掉的兄弟们来谢谢我。你们的脸疼不疼,你们就不怕那些死去的将士晚上入梦感谢你们。”   “魏少傅,怎的去了一趟兴州,弄得你斯文扫地。你,你这副模样,哪里有个朝廷重臣的体面,你与那泼妇骂街何异?”   魏芳韶冷笑,斯文扫地又怎样,以前他的确出口成章,字字珠玑,不弄个押韵的上下句,都不怎么开口,可是就在兴州的短短几日,他就被染上了欧阳那厮的坏毛病,觉得还是这样咬人的方式更痛快。再说,如今兴州已经失了,有些话他要是不说,只怕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说了,这京城里更不会有人替他说了。   “斯文扫地又如何,泼妇骂街又如何。那个方诩倒是自诩高贵,目下无尘。到了兴州,奢淫无度,食必精,烩必细,梁王宫里的东西,欧阳昱只锁了个大门,什么都没碰。他倒好,所有的他都享用了一番,连那些梁王的女人都差点儿都睡了个遍。将领他没见几个,女人几乎都被他祸害光了。在兴州城里,作天作地,作威作福,他那眼里哪里还有朝廷和法度。我一天三道急奏,八百里加急往朝廷里面送,可是有人当一回事吗,那些急奏是不是全在军部垫桌脚呢?你们这个千挑万选出来的人,果然不负众望的将你们担心的、焦虑的、唯恐发生的,挨个的做了个遍。你们到底是为朝廷精挑细选的人才,还是为梁王精挑细选的辅佐?”   “休得放肆。”黎万里喝道。   “好了好了。”另一位阁老终于开口了。这位打圆场的阁老姓陈名夙,是出了名的不倒翁。   陈夙道,“芳韶忧心国事,失态可以体谅,但也不能失了尊卑讲究。如今军情紧急,方诩的过失,朝廷必定会查处,给天下一个交代。我们还是先议一议接下来如何安排。”   “就是,就是。”百官仿佛被一语惊醒梦中人,纷纷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再也没有关注魏芳韶。   魏芳韶仿佛被一桶冷水从头淋到了脚。交代,他千里的奔波想要守住的兴州,欧阳昱麾下战死了无数将士才拿下的兴州,就这么没了。这些道貌岸然、只差把忠君爱国刻在脸上的一个个朝廷重臣们,只是一句话“给天下一个交代”就完了。   什么交代,怎么交代,想必不过就是了结了方诩一条小命罢了。然后呢,那些将士们奋勇杀敌,若是形势好了,再派些人去协助,抢夺功劳、加官晋爵,周而复始。   他再次望向那个端坐在龙椅之侧的少年。那个少年脸上的慌乱显而易见,却依然保持着沉默。   魏芳韶心头强撑着的那点火气全没了。 第101章 恍如梦中   其实朝堂里面站的人是不少,可真正能打仗的,却是一个都找不出来。位列朝班的那几个三品以上的武将,官爵是怎么来的,大家都清楚。   原来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拉着他们出来分分功劳可以,这会真的要上阵打仗了,便是这些称兄道弟的京官们也不敢把自己的家身交到他们手上。   有人很快就想起了奉旨休养的欧阳昱,可是有些人还拿乔不同意,“那个小子,不过才从二品,就敢动了梁王宝库,这次要是又让他领兵,还不知道要狂成什么样。到时,这天下还有他待的地方吗?”   魏芳韶闭了闭眼睛,他这会儿反而不急了。甚至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痛快。这样的朝廷,爱怎样就怎样吧。欧阳那厮临行前嘱咐他好好保重,想必早就料到今日这局面了。   有那用心险恶的,还开口问他,“魏大人,不知你可有人选可以推荐?”赶紧推荐欧阳昱吧,你俩之间拴得死死的,以后也好一起清算。   魏芳韶火也发了,指望也没了,倒是又回复了东宫讲经少傅端庄稳重的姿态,他两手一抄,身姿笔直,冷笑一声,“下官孤陋寡闻,只知道与典籍为伴。上哪里去认识那些年少有为,忠勇果敢,文武双全的青年表率。”   那人被他呛了个仰倒。   众人心中都想起了欧阳昱,可是谁也拉不下脸这时候开口。再者,谁推荐的,以后可就脱不掉关系了。这宫室里站着的,几乎没有一个人喜欢欧阳昱,这个欧阳昱就算打了胜仗,日后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谁又愿意冒这个风险。   黎万里阴冷的眼神从魏芳韶的脸上一扫而过,这个魏信,不过一个小小的东宫讲经少傅,狂什么。这朝堂上的位置可是挤得很,少他一个还清净些。   黎万里正要开口,忽然听到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像那破旧的风箱一般,呼呼啦啦四处漏气的感觉。他一愣,抬头一看,坐在御座旁听政的皇太孙已经站了起来,恭敬地朝御道方向行礼。   “陛下?!”黎万里愣了一下,其实他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没有面见天颜了。即便是入宫觐见,偶尔也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皇帝躺在病榻上的身姿。   朝堂上呼啦啦的矮了半截,全都向皇帝行礼问安。   “陛下万安。”   皇帝李安由自己贴身的大太监扶着,慢慢地走到了御座上坐下。未开口说话,他便狠狠地喘了几口。见群臣都行着礼,也不喊他们平身,开口便道,“万安?呵呵,听说兴州又被你们送回了梁王手中。朕还怎么安?朕要是再不起来,是不是这京城,这天下,你们都要送给梁王了?朕都快死无葬身之地了,还万安?”   “陛下息怒,是臣等无能。”黎万里和陈夙忙请罪。   平日里,皇帝对他倆信任有加,再加上皇帝自己精力不济,几乎所有的朝务都由他倆裁决。可是今日,皇帝的脸阴沉着,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无能,呵呵,朕看你们不是无能。而是能干着呢,一个个深谋远虑,高瞻远瞩,事事周全。周全到把这大好的天下都快喂进梁王的嘴里了!听说方诩那个竖子,是东宫、内阁、军部共同决议的人选?”   黎万里平日里最爱压陈夙一头,这时自然也首当其冲。可是被皇帝骂,他又能怎么办。只好老实地跪着,“回禀陛下,是的。”   皇帝冷笑,“黎万里,我快要死了,人也老糊涂了。你是不是着急下去服侍我,所以也抢着糊涂呢?”   “臣……臣无地自容,臣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治罪。”黎万里挤出了几滴老泪,一副可怜的样子。   皇帝今日被气到从病榻上爬起来,哪里还吃他这一套。“朕是要治你的罪,谢晗当日,没有照顾好太子,虽然太子出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流放了硕业。如今,朕将朝政交到了你的手里,你却将朕的天下,当成了你网罗党羽的人情。”皇帝咆哮如雷,“黎万里,你,罪该万死!”   黎万里骇然。自从谢晗离京之后,这朝堂上几乎是他的一言堂,诸位皇子对他多有笼络,即便是黄太孙都不敢得罪他。他飘飘然,几乎都忘了,后宫里还有一位没有断气的皇帝。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是老臣的错,是老臣的错。”黎万里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皇帝狠狠地喘了一会,呼吸这才平顺了一些。“黎万里,玩弄权术,结党营私,心怀不轨,辜负圣恩,即刻免去一切职务,押入天牢,严加查办。”   什么?   百官傻了,今天这是怎么了,不过就是失掉了一个兴州,居然就倒了一个阁老。这,这要是换到其他人身上,岂不是得死上个好几个来回。他们惊恐的目光,都悄悄地落在了阁老陈夙的身上。   陈夙不愧他不倒翁的美称。他暗自揣测,能惹得皇帝暴怒如此,绝对是触到了皇帝的逆鳞。而这朝堂早就烂的拎不上手了,能让一个躺在床上随时可能断气的皇帝挣扎着爬起来收拾残局的,那么只有两件事情。一,天下易主;二,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若是梁王夺了天下,那京郊修缮得如同仙宫一般的皇陵,哪里还有皇帝的份儿?活人的天下不是他的了,死了以后的世界也不是他的了,哪个皇帝能容忍这个!   “陛下圣明,恳请陛下临朝,重振朝纲,臣等鞠躬尽瘁,万死不辞。”陈夙重重地磕头,只字不提黎万里。   皇帝朝他看了一眼,却没说什么。转而对百官前面跪着的几个皇子。“李明琨,那个方诩,是你的人?”   皇三子李明琨连忙膝行两步,“父皇,方诩不是儿臣的人。只是,只是他的姐姐凑巧在儿臣府上服侍而已。请父皇明鉴。”   皇帝没有精神跟他废话,“传朕的旨意,皇三子李明琨不忠不孝不悌,贬为庶人,幽于别所,严查同党。妾室方氏赐死,诛其九族。”   所有人都傻了。   皇三子李明琨惊恐地想要扑上前去,“父皇,父皇,您不能这么对儿臣啊。”   皇帝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昏花的老眼中只有愤怒和憎恨,“早在你们谋害了太子的时候,朕就应该这么做了。”   李明琨哭喊着,“父皇,您不能这样对儿臣啊,儿臣也是您的儿子啊。”   皇帝冷冷地望着他,“正是因为你是朕的儿子,所以你才能留下一条命。”内卫们迅速地堵上了李明琨的嘴,把他给拖走了。   其余的皇子们吓得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   皇帝语气森然,“你们还有谁不消停的,就进去跟他一起反思吧。”   众皇子噤若寒蝉。   皇帝冷笑,“上回关了你们一次,没想到你们还没长记性。今日回去,统统都在自己府里好好待着。等哪天朕闭眼了,你们再出来。否则,你们就跟李明琨进去待在一起。就算是天下大赦,你们也不在其内。”   众皇子一句也不敢说。   皇帝闭了闭眼睛,一旁的大太监忙将温热的参茶递到他的口边,皇帝抿了两口,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朕快死了,人也糊涂了。所以,办不好差的,朕这个老糊涂也想不起来什么功劳苦劳,没那个精力去跟你们细细分辩。到时就把你们统统都送去那边服侍我。就算是有什么冤屈,就等到了那边,再跟朕慢慢倾诉吧。”   闻者无不傻眼。   皇帝揉了揉胸口,抬手指了指魏芳韶。大太监忙代他出声,“魏少傅上前。”   魏芳韶连忙回神,起身弓着腰行到前面小心跪下,“臣,魏信,参见陛下。”   “给朕说说那个欧阳……欧阳什么来着?”   “欧阳昱。”魏芳韶略略提高些声音。   皇帝眯了眯眼,“欧阳昱?!”这个姓欧阳的武将可并不多,“他跟欧阳鸿义是什么关系?”   旁边的大太监忙道,“欧阳小将军正是昔年陛下的爱将欧阳鸿义将军最小的儿子。”   “哦。”皇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原来是那个滑头的儿子,难怪这么能打。”   “你。”皇帝也想不起来魏芳韶的名字,“欧阳昱不是能打吗!去告诉他,朕不升他的官,他还做这个从二品的镇国将军,省得来日赏无可赏。朕许他掌天下兵马之权,等他平定了梁王,朕封他做超一品的镇国公。叫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魏芳韶惊讶地抬头仰望着皇帝,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皇帝看见他消瘦的脸颊,还有那疲惫的神色,竟然叹了一声,“如今,肯为朝廷如此尽心尽力的,也没有几个人了。你如今领的什么差事?”   “臣,魏信,领东宫讲经少傅之衔,兼兴州监军一职。”魏芳韶回禀。   皇帝点点头,“好,魏信,衷心可嘉,今破例提拔进内阁,兼领军部。若是军部那帮饭桶再敢误事,尽管来告诉朕。朕来杀人。”   若是黎万里今日没有出事,此时只要他一个眼神,朝堂上必定有无数的人跳出来阻拦这个草率的决定。但是,没有但是。黎万里已经被下狱,今晨还炙手可热的方家被诛了九族,连皇子们都被变相的软禁于自己的府中。朝中唯一能与黎万里抗衡的陈夙又是个不倒翁、老好人。谁又敢在这个当口跳出来跟老皇帝较劲儿。   没听他说嘛,他已经老糊涂了,谁要是惹他不高兴,就先过去那边候着,有委屈死了以后慢慢说。活着的时候,想要伺候皇帝,得奋斗个几十年。可如今给你个插队的机会,却没人想领这份“荣宠”。 第102章 家传绝学   皇帝到底体力不支,狠狠地发作了一顿,便被御医和太监们伺候着,转回后宫去了。   魏芳韶站在朝堂之上,方才那些还攻讦他的百官们,都摆出亲切的笑脸,过来跟他说话。仿佛是此刻刚刚认识他一样。   包括那个他的好学生,前来听政的皇太孙,都向他露出笑脸,显露了亲近之意。   魏芳韶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本着谨慎,朝着众人一一回礼。最后迈着方正的步子,其实只觉得自己仿佛踩在云里一般,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了出去。   军部的官员请他稍后去军部商谈,魏芳韶也麻木地点了点头。待到那些官员都纷纷离去,魏芳韶一个人面无表情,呆呆地前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其实要往哪里去至。   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却看见陈夙在前方等着他。   魏芳韶脑中还未多想,便上前行礼,“陈阁老。”   “哈哈,芳韶客气了。你若是称我为陈阁老,我是不是还得回一声魏阁老?”陈夙口中打着趣儿,并亲自伸手扶他。   魏芳韶愕然,这才想起来,如今的自己,已经被破格入阁,只是皇帝这简直像儿戏一般的旨意,他至今仍然不能相信。   陈夙看出了他的茫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芳韶啊,你既然已经入阁,就要挑起这副重任来。”   “我还年轻……”   陈夙微微一笑,“在这朝中做事,年长的未必能做事,能做事的未必年长。你得陛下青眼相垂,今朝青云直上,还需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啊。这个朝堂,不破不立。只是老夫已经风烛残年,已经没有这个精力和时光了。”   “阁老春秋正盛,何来此语。”   “哎,”陈夙挥挥手,“老夫虽然办的是糊涂事,但却是一双明白眼。你们年轻人,胆子大,点子多,如今陛下已经为你们扫清了障碍。老夫也不会去讨嫌,给你们添乱子。你们只管放手去做。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问老夫就是了。”   “多谢阁老鼎力相助。”魏芳韶深深地行礼谢过。   “你我同为一朝之臣,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何须如此见外。对了,欧阳昱几时能回来?”陈夙终于问到他最关心的事情。   “我也不知,他在兴州接旨之后,便说要先找个地方休养一番。如今即便去东海欧阳家传旨,只怕他也是不在哪里的。”魏芳韶正头疼,不知到底去哪里才能找到欧阳昱这厮,还得要解释这峰回路转的荒唐闹剧。   “这可如何是好?”陈夙急了。事不关己,可高高挂起,若是关己,就是十万火急,欧阳昱一天不回,这京城,呵呵,跟放在火上烤也没什么区别。谁都睡不安稳。   “待圣旨一备好,我便即刻亲自率人去找欧阳将军。必定耽误时机。”魏芳韶只能这么说。   “那就好,那就好,内阁即刻拟旨,请去用印,必然不耽误你的时间。”陈夙拍了拍他的肩膀,风风火火地赶着去准备圣旨。   面对着陈夙的示好,魏芳韶恭敬地全盘收下。然后他去了兵部,他从兵部的候选名单里,挑了几个欧阳昱曾经在闲谈时夸过的五品和六品的将领,命他们率军组成第一道防线,拦截田裕,护卫京城。而他自己,带着圣旨,直接南下,去寻欧阳昱。   数日后,魏芳韶还在被欧阳昱设下的假行踪绕地晕头转向,像个没头苍蝇到处乱窜,欧阳昱,已经抵达了曲州,见到了谢晗。   谢晗夫妇、童昊、陆湛居然都在曲州。曲州此处,四季如春,鲜花常盛,瓜果常熟。便是据说中毒颇重,差点老命不保的童昊,如今都调养的面目红润,像个颐养天年的富家老爷。谢氏夫妇也精神了不少,倒是陆湛,重新又留了胡须,陆琅琅拽着亲爹的胡子,觉得自家爹爹真是怎么看都美绝人寰。   欧阳昱张口就是岳父大人,把陆湛喊得十分的不适应,终于有了一种大尾巴狼要叼走自家小乖乖的危机感。   可是欧阳昱乖觉的很,奉承于无形,周到的问候之后,便跟谢晗、童昊和陆湛三人说起中原战局。谢晗听得双眉直皱,连连摇头,连骂人都懒得骂了。   “虽说让方诩夺了我的兵权,可是朝廷在这个时候,都不敢把事情做绝,就说明,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把握方诩能解决梁王之患。而且此事越拖越坏,如今只是梁王,就已经够朝廷受得了。要是其他的几个藩王也来这么一出。只怕朝廷也就完了。”   谢晗摸着胡子冷笑,“所以那帮家伙,只能纡尊降贵,到时候拿着高官厚禄当饵,让你继续去冲锋陷阵。”   “阿翁果然慧眼如炬。”欧阳昱小小的拍了一下马屁。   谢晗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个小滑头。   欧阳昱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屋中恭敬地跪了下来。“小子欧阳昱,才德浅薄,能得各位长辈垂青,首肯将琅琅许配给我。我一直感激不尽。只是今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将成亲的日子提前,还请各位长辈首肯。”   众人都愣住了,包括陆琅琅自己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提前?”谢老夫人第一个反应就是盯着陆琅琅的肚子看。   陆湛的思路立刻被她带歪了,捧在手中的茶碗往下一放,就开始搂袖子。   陆琅琅:嗳,我要是解释我俩到目前为止还是清清白白,会不会没有人信啊!   欧阳昱连连摆手,“各位长辈不要误会,小子就算再莽撞,也不会作出不尊重琅琅的事情来。”   “那是为何?”谢老夫人忍不住开口询问。   欧阳昱正色道,“我与琅琅虽有婚约,但是尚未成婚。按照京城中那些人的毛病,不是自己人不用,若是要用,又不是自己人的,便把对方变成自己人。陛下如今有好几个公主都尚未出嫁。到时候,弄不好一道旨意,来个赐婚之类的,反而麻烦。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所以,特恳请各位长辈点头,允许我和琅琅将佳期提前。”   陆琅琅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只觉得这厮也忒不要脸了。   其实场中不光她一个人这么想,从童昊、陆湛、谢老夫人略微呆滞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他们的感受都差不离。   倒是谢晗,毕竟在那滩浑水里蹚过几十年,他略略思索了一下,“这事,说不定还真的有可能。就算不是公主,来个翁主、县主的也麻烦。琅琅的爹,你看?”   陆湛只要确定女儿不吃亏,他是什么都好说,他看着陆琅琅,“琅琅,你自己觉得呢?”   谢老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陆湛这个爹当的,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琅琅眼睛一转,难怪这一道上,这个家伙想着法子给她下套,原来早有谋划了。被人惦记滋味不错,但是他一开口就答应,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欧阳昱,你欠我的钱还没还呢,聘礼也没有,就敢就这么开口。”   欧阳昱笑咪咪的,“只要你点头,那些都不是问题。”   陆琅琅瞪他,“谁说不是事儿,过日子难道不要钱吗?你要是能拿得出来,我就点头。”   欧阳昱高兴坏了,“好,我看好日子了,五日后就是良辰吉日,现在操办,肯定还来得及。”   “你等会儿。”陆琅琅狐疑地看着他,“你不是一穷二白吗?哪里来的家身?”   欧阳昱眉飞色舞,“你截了梁王宫的宝藏,我截了李明卓供出来的梁王的几座金矿和铜矿。”   什么!陆琅琅拍案而起,“你手上有着金山银山,你还不还钱。”   欧阳昱陪笑,“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这次陪笑也不好使,亏她还二话不说就把梁王宝库里的东西都给了他,结果这个家伙居然这么久了都不吭声,“还没成亲你就敢私藏小金库,你胆子肥了你!”   “哎,消消气消消气,我这不是刚到手吗,梁王还在兴州的时候,我怕打草惊蛇所以没动手。攻下了兴州之后,我的人才过去。这会儿才弄到手,还没捂热呢。哎,哎,哎,耳朵快掉了,留点面子,留点面子。”   谢晗掩面咳了一声,很是同情欧阳昱,颇有些同病相怜。这招扭耳朵,肯定是谢老夫人亲授的。虽然陆琅琅不姓谢,但是谢家的家传已经传下去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呵呵。   三个男人眼睁睁看着陆琅琅收拾欧阳昱却没一个吭声的,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喝茶。倒是谢老夫人,见有点太不像话了,于是咳了一声,“琅琅,都快嫁人了,也不知道尊重夫婿。这么多人在呢,多不好啊。”   欧阳昱顿时眼中神采奕奕,像是闯祸的孩子找到了护短的人。   谢老夫人一看,原来这也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家伙,于是眼睛微合,伸手去端茶碗,“咳……那个……西厢房还空着呢。”   欧阳昱无助地看向谢晗,谢晗正端着手中的茶盏细细研究,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谢翁,你宠阿婆的架势,很有我家老爹的风范! 第103章 两姓之好   被陆琅琅掐着耳朵进了西厢房的欧阳昱,只待一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就一把搂住了陆琅琅的细腰,凑到她耳边,两人咬着耳朵说话。   “你真拧啊!可疼了。”   陆琅琅挑着眉,坏坏地笑,眼神示意他看那未关的房门,“我动手,跟我爹动手,你选一个。”   欧阳昱假想了一下被老丈人单方面亲手“教育”的场面,觉得有点无福消受,“还是你心疼我。”   陆琅琅笑着啐他,“真是的……你是不是从小被你爹放在案板上用刀剁大的?怎么就是个滚刀肉的模样。”   欧阳昱认真的想了想,“除了没有案板,其他也差不离了。”   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陆琅琅翻了个白眼。   毕竟长辈们都在外面,欧阳昱轻轻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两口,轻声问,“你答应了?”   陆琅琅有点不好意思,想按照平日那种插科打诨的方式应付过去,可是看着欧阳昱那双带着笑意却非常认真的眼睛,那些嬉皮笑脸的话就有些出不了口,“他们……不是都同意了嘛!”   “那不一样,长辈们的点头,那是长辈的。可我要你嫁给我,还是得等你点头才行。”   她脸颊微烫,抿着嘴,笑着点点头。   这一刻,这两个平日里口若悬河、舌绽莲花的人都不想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笑着凝视着对方,莫名地欢喜着。   “咳咳。”谢老夫人在外面故意咳了两声。   陆琅琅便推开了他,率先走了出去,坐到了谢老夫人和陆湛之间。   欧阳昱跟了出来,一本正经的样子,在下首坐好。   谢老夫人到底掌家多年,比这些只知道动嘴皮子的男人们想得更多。“虽然他们都同意了,你的爹娘呢?可知道这件事情?”   欧阳昱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恭敬地递给了陆湛,“我已经跟我爹娘说过了这件事情,我爹娘很赞同,只是觉得有些委屈了琅琅,让我先跟岳父大人表示歉意。”   陆湛抽出书信,认真地读了起来。   信是欧阳鸿义亲笔所写,用词十分客气谦逊,大意就是琅琅乃是他们夫妻二人极为期待的佳妇,他们夫妇十分看重珍视,如果战时有非常时刻,便请陆湛做主,主持他二人的婚事,以全六礼。只是仓促不周,万望陆湛海涵,他日他们夫妇必将当面致谢。   陆湛点点头,欧阳鸿义肯如此放低身份,看来还是很看重这小两口的。   谢老夫人又问,“好吧,就算双方父母都同意,可是礼服什么的,都没备下呢,就算是连夜赶,也来不及了。”   “阿婆不用担心。”欧阳昱走出去对燕回说了几句,燕回就领着一队的兵士,抬着许多的箱子走了进来。   欧阳昱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定亲的时候,我大哥回去被我娘痛骂了一顿,说我们行事太过草率。所以这次我写信回去之后,我娘就将一些必需的礼服器物备下了,特地都送了过来。”   说着,那些兵士们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下,轻手轻脚地打开。   第一个箱子里,头一个大锦盒里便是数对华贵之至的发簪、钗环、步胜和金翠花钿。   谢老夫人见惯好东西的,可是光这几副钗环,她就不由得心中暗自点头。这几对发饰,莫说是在京城,便是宫中,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第二个箱子,是给陆琅琅的礼服,白色的细纱罩着,看不清细节,但是日光下,连那薄纱都遮不住那青色的礼服上闪烁的金银丝缕,潋滟生辉。   谢老夫人嗯了一声,又望向了第三个箱子,那里面大概都是些鞋子,最上面的几双,有笏头履、云头锦履和软履。尤其是那双内室穿的软履,鞋头上缀着的珍珠足有龙眼大小。   欧阳昱还要让人再打开后面的箱子。谢老夫人摆了摆手,“罢了,那些一会儿再看吧。你就说说,还有什么没有备下吧。”   欧阳昱笑咪咪的答道,“都备下了,只等各位长辈点头了。”   这个家伙,果然蓄谋已久了,谢老夫人不禁失笑,罢了,真是便宜他了。   长辈们点了头,欧阳昱便是再沉稳的性子,也忍不住笑了个心花怒放。一箱一箱的东西,从大船上流水一样送进了这间庄园。人手不够,童昊便从南曙宫急调了些人手过来。向来静悄悄的园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一直到了夜里,陆琅琅在自己屋中独自席地而坐,看着面前衣架上那套精致绝美的钿钗礼衣,深深浅浅的青色,端庄又华丽。她不禁伸手去摸了摸。   帛纱上重重叠叠的缠枝花纹,有金凤飞舞其间,活灵活现。陆琅琅的指腹在上面划过,竟然有羽毛般的触感。她好奇地撩起来细细一看,才发现那凤凰的羽毛竟然是用真的翠羽缝制的,连凤凰的眼睛都是墨绿色的玉石。   她虽然平素并不常作女装打扮,但也知道翠羽价格不菲,那些世家娘子偶尔得到了,也是做成了首饰,带在头上,让别人艳羡。而这件嫁衣,居然拿翠羽只当绣线来用。   “喜欢吗?”陆琅琅一回头,看见欧阳昱正站在窗口,微笑地望着她。   陆琅琅虽然没有说话,可那弯弯上翘的唇角,那欢喜的神色任谁都看得出来。   欧阳昱从窗口翻了进来,落地无声。他走到陆琅琅的身后坐下,一手撑在了陆琅琅的身侧,将头枕在陆琅琅的肩上,跟她一同欣赏着这件嫁衣。   “还是你的嫁衣好看,你瞧这淡青浓绿,多配你。我的那套红色的喜服,简直蠢得像个耍胡戏的。”   “只穿一次,有点浪费了。”陆琅琅觉得自已不算穷,可是看着这件嫁衣,也觉得咂舌。   “就是因为只穿一次,所以我要给你我所能给的最好的。再说了,谁说只能穿一次的,你要是喜欢,可以每天晚上都穿给我看。”   天天晚上穿嫁衣,这是什么毛病?新的鬼故事吗?   陆琅琅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另有所指,便歪过脑袋看他,果然一眼就看到了他眼神里流转的暧昧,“色胚!坏蛋!”   欧阳昱伸手就箍着她,使劲儿在她脸上啃了两口,“等再过两天的,哼哼。”   陆琅琅被他的双臂困着,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好咬着唇笑。   欧阳昱看着烛火下,她那双像琉璃般剔透的美丽的眸子,从心底长舒了一口气,“哎,终于要成亲了。”   陆琅琅放弃了挣扎,往他怀里一靠,“成亲,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欧阳昱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群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羔雁总备,玉帛戋戋。君子将事,威仪孔闲。猗兮容兮,穆矣其言。六礼具备,婚姻乃成,夫妇之义,人伦之本。”   陆琅琅有些惊讶,欧阳昱并不是一个很守礼的人,甚至可以说,他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下面多的是离经叛道、骇世惊俗。但是他对这场仪式的重视,比她所以为的更慎重。   看着她那一脸的意外,欧阳昱忍不住用前额轻轻撞了她一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你是我心爱之人,我如何能舍得让别人有借口轻贱你。越是慎重,越是尊贵。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之于我,重于性命。所以只要我能给你的,必定是我所能给的最好的。”   “可是,我又能给你什么呢?”陆琅琅并没有想过那么远,她向来随心所欲惯了,只以为婚姻两情相悦就好,可是欧阳昱这么一说,她突然就有了压力,平白的得了这么多东西,却没付出什么,拿人手短的感觉并不美妙。“而且,我的性子,你也知道的,小气护短,刁钻毛躁,实在不是个贤良大方的人。”   “小傻子。”欧阳昱忍不住笑了出来,“要做圣人让别人去做好了。我要是娶个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夫人,我在前头冲锋陷阵,她在后面慈悲为怀、扯我后腿,那日子,只怕一天也过不下去。”   陆琅琅忍不住道,“我怎么听你这话,我俩有点一拍即合、狼狈为奸的意思?”   “呸呸,我俩这是天造地设,佳偶天成,天生一对,绝配!再说了,你要给我的东西多着呢。你要跟我相互扶持,不离不弃,相亲相爱,白头偕老,我们要共同生儿育女,孝敬父母,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陆琅琅眼睛眨了眨,甜甜的笑,“好像也不难嘛!”   “当然。”欧阳昱摸了摸她的脸,“你这么聪明,有什么可以难倒你?”   陆琅琅噗嗤一声,笑倒在他怀里,“不得不承认,到底比我大了许多,这几年没白长,想的是比我周全一些。欧阳昱,往后余生,请多指教。”   “夫人真客气,那个,以后互相指教,互相指教。只是,那个揪耳朵的时候,能不能力道轻些,你瞧瞧谢翁,耳朵都快被揪成彭祖的样子了。”   “你又胡说八道,谢翁那是天生的长寿耳,福相好吗?哪里是被揪的!”   “我才不信,肯定是被揪的……哎哎哎,松手松手,轻点轻点,阿婆不会武功,谢翁的耳朵都成那样了。你手劲儿这么大,回头我肯定不到六十,就得双耳过膝……”   “我让你胡说八道……”   陆湛听着女儿屋内的笑闹声,忍不住摇头失笑,回转了脚步,将夜晚留着这对小儿女。这小子,比他期待的,略好些,嗯,只是略略好那么一些些。   还有,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还前后拧了两下,暗暗对比了一下长度。   难不成谢翁那耳朵真的是被揪长了的? 第104章 婚前琐事   三月中,时近谷雨,曲州与江南等地不同,本就四季如春,而这个时节,更是草木欣荣,姹紫嫣红,整个曲州城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便是不用装扮,走在那街头巷尾,也是喜庆的热闹,极适合成亲。   因欧阳鸿义夫妇都赶不过来,欧阳昱便在陆湛点头的当天,便去了曲州刺史的家中。把人家老头吓得够呛,不知道为何整个朝廷都快找疯了的欧阳昱,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这位炙手可热的大贵人从天而降,到底要干什么。但听得欧阳昱说要请他帮忙主持成亲的仪式,老头把一张老脸笑成了朵菊花。   别人上赶着都攀不上这位朝廷新贵,可这位主动上门递了梯子,上哪里找这等好事啊。   老头二话不说,先是把自己在曲州的一处别院,(刚刚新粉过的,家私都齐备,连他自己也只是修缮的时候进去看过几眼),要送给欧阳昱作贺礼。   欧阳昱哪里差这个钱,宅子收了,照着市价多添了一倍价钱还给了老头。   曲州刺史心忖这武将果然肥得流油,可是不能出钱,那就出力吧。于是只好把自家的老太婆、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全都发动了起来,给欧阳昱操办成亲的大事。   曲州刺史惊动了,曲州城也就惊动了。谁也猜不出为何欧阳昱会在曲州娶妇,纷纷去打听这位新妇到底是哪位世家的娘子。可是寻来寻去,也只知道那新妇家住在城东一座普通的宅院,外面看起来简单朴实,并没有什么特别。   众人一头雾水。待到成亲的前一日,新妇铺房晒嫁妆的时候,围观的百姓惊得简直一双眼睛都不够看。因为两座宅子都在城东的好地段,所以这送嫁妆的担子只好从城东绕到城西,然后再绕回城东,这一圈子下来,得有将近十里地,可是前头的嫁妆已经进了新宅的门,后面的东西还没能出新妇的娘家。   众人这时再看那青瓦白墙的普通宅院,只觉得金光万张,瑞气千条。   但其实,这些不过连陆琅琅家身的一成都不到,不过是童昊一人给陆琅琅的嫁妆罢了。   而在新宅内帮忙的曲州刺史的儿媳比别人看得跟真切,也被惊吓得更厉害。就算是她家家翁家女,那嫁妆的箱子也算是压得严严实实的,不过六十六担。可是这位新妇的嫁妆直接堆满了好几个院落,光是嫁妆的单子,就有半人多高。她只看了上面几页,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她不敢再看,办事也更加小心谨慎。   但是,这些都跟陆琅琅这位新妇没什么太大的关系。这几日,谢老夫人将她几乎从头到脚嫌弃了个遍,从头发眉毛到指甲肤色,简直数落得无一是处。将她关在了房中,白日里一步也不准出,只允许偶尔出来晒晒月光。各种药水浸泡,花泥涂抹,内服外用,陆琅琅好几回都觉得自己即将被架到灶上小火细烤,不到一个时辰,保证外酥里嫩,香味四溢。   短短三四日的光景,陆琅琅整个人便被谢老夫人狠狠的扒了一层,白嫩得像一只被揭开了壳子的玉贝。陆琅琅坐在镜前左顾右盼,只觉得铜镜里面那位青丝如瀑,皮肤莹润,唇红齿白的女子一点都不像自己。   “怎么着?不好看吗?”谢老夫人坐在她身后,抬手给她梳着头发。   “好看是好看,像个陌生人!”陆琅琅嘟哝着。   旁边伺候的侍女掩嘴偷笑,“娘子真爱说笑。”   陆琅琅从镜中看了那个侍女一眼,朝她笑了笑。   谢老夫人拿梳子敲她的脑袋,“看看你,跟你爹一个毛病,心大的都边了。女儿出嫁,嫁妆单子列了三尺高,可是管家、下人一个都没准备。”   谢老夫人想起这个就火大,这一个两个的,就知道给钱给珍宝给银票,可是这些也是要人去打理的。那些翡翠玉石难不成能当饭吃?幸亏她到了曲州以后,还买了几个人,放在这宅院里调_教,可即便是这样,一下子忙起来,也是捉襟见肘。   “言安是我调_教的几个人里面最出色的,跟着你一起过去的侍女里,你可以让她先领着做事情。另外我还给你准备了几个人,你先用着。顺手的就用,不顺手就打发出去。你嫁人之后,就得有个二品大员夫人的样子,可不能再整天像个猴子似的,东窜西窜的。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估计你都忘的差不多了,赶紧给我捡起来。”谢老夫人恨不能把自己这一辈子的经验和教训在这短短的几天全都塞进她的脑子,生怕她日后吃亏。   “啊呀,阿婆,那些规矩礼仪,我只是用得少罢了。我要是想唬人,摆个公主架子也是没问题的。您就放心吧。再说了,刺史大人送的宅子也巧,两个宅子,瞧着门脸不在一处,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墙之隔,欧阳已经让人在墙上开门了,合着两家还是一家。这出嫁,不过就是个礼节,我公婆又不在此处,有什么好紧张的!”   “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谢老夫人伸手去拧她的耳朵。   “嗯~我哪里丑了。”陆琅琅不依,“今早您还夸我漂亮呢!”   “你这个淘气东西。合该跟那个家伙做两口子。”谢老夫人哭笑不得,“得了,那些管家的东西,再慢慢教你。倒是……”谢老夫人挥手让言安和其他侍女去取那礼服,待她们都离开了些,谢老夫人附到她耳边,“今天晚上,行合卺礼,那新宅里又没个长辈,只你们两个……”   谢老夫人说着说着,自己都不好意思,有些说不下去。陆琅琅也有些不好意思,拿手指头去扣礼服上的绣花。   谢老夫人只好硬着头皮,含糊其辞,“反正,你也别由着他的性子来。那个……要是不明白,就看看书,我给你放到箱子里。”   陆琅琅小脸红红的,这下不用谢老夫人说话,自己就拿起扇子,把脸给挡上了。   下午时分,欧阳昱就迫不及待地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娶。这边宅子里拦亲的是曲州各位官员家的小娘子,外面帮欧阳昱作催妆诗的,是各家官员的小公子,这一首接着一首,简直变成相亲会场。要不是吉时未到,欧阳昱都恨不得亲自动手把这些敢在他成亲的大好日子还“喧宾夺主、卖弄风骚”的小子们狠揍一顿。   不过好在他还记得这是他跟陆琅琅的大好日子,笑得像个傻瓜一样,简直是喜娘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待好不容易,大门开了,一群穿花着锦的军中下属和曲州的年轻公子们拥着欧阳昱欢呼着挤了进去,惹得里面的小娘子们好一阵娇嗔。   可是再绚烂的百花斗艳,欧阳昱都无心观赏,他只知道傻傻地笑看着身着九重钿钗礼衣的陆琅琅,双手执扇遮面,朝他缓缓行来。 第105章 月下鸾声   云度鹊成桥,青翼传消息,彩伏蕊宫下,应此间佳夕。   一片欢声笑语之中,陆琅琅难得这么娴静雅致,她的一双美目在那朦胧的扇面后微微抬起,就看见那阶下一堆花团锦簇里,欧阳昱穿着一身红色的礼服,修身长立,满面春风地望向她。   哪里蠢了,多好看啊!陆琅琅心里嘀咕,不禁弯唇一笑,旋即忙收敛了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庄重一些。   也不知道欧阳昱到底带了多少人来迎亲,这院里挤得满满的不算,院外还有不少进不来的,急得在外头齐声大喊,“新妇子,快出来,新妇子,快出来~”   这时有人在院子里笑着喊了一声,“新妇出来喽。”   里外顿时笑成了一团。   欧阳昱见陆琅琅缓缓步下了台阶,便要伸手去扶她。喜娘忙甩着帕子打在他手背上,忍不住打趣他,“新郎怎的如此急不可待!”   前来送陆琅琅出嫁的曲州夫人娘子们顿时笑成了一团。有人说着打趣的话,“急不可待才好,该着急时就着急,这样才能早生贵子,瓜瓞绵延。”   有人起了头,那些前来迎亲的军中汉子们哪里还肯放过欧阳昱,他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调侃,纷纷打趣起他来。   欧阳昱难得任由人取笑也不回嘴。喜娘不让他扶,也不恼,还悄声问喜娘,“那我要做什么?”   喜娘心里感叹,这位大将军位高权重还年轻俊美,这位新妇也不知是修了几世才有这样的好福气,口中低声告诉他,“您在前面领着路,现在要去拜别父母长辈,然后要登车出发了。”   欧阳昱依言而行,去了堂上。   本来谢晗夫妇是不想出面的,但是陆琅琅坚持要他倆、童昊和陆湛一同在堂上受拜,“莫说这曲州离京城路途遥远,而且那些男子宾客都在新宅之内,跟您见不上面。再退一步说,就算有人认出您来,又能怎么样?”   如今四位长辈端坐堂上,只待他二人前来辞别。虽说过了今日,其实还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可陆湛见陆琅琅随着欧阳昱款步而来,回忆起那个一步一个屁墩的奶娃娃慢慢地长成如今这样宫装丽人,一个没忍住,一句话还没出口呢,眼泪就夺眶而出。他其实还没到不惑之年,人又俊逸非常,这望着爱女哽咽流泪的一幕,把那前来送嫁的夫人小娘子们看得心酸难忍、肝肠寸断。   谢老夫人一瞧他这副模样,顿时头大。这可咋整,这要万一父女两人抱头痛哭,这可还怎么进行下去。忙给谢晗使眼色,想让谢晗赶紧开口,替陆湛说两句。结果这么一看,差点儿把她给气了个仰倒。   谢晗眼泪汪汪,右手正扯着他自己那保养了许久的胡子哆嗦着呢,很明显是指望不上了。至于童昊,你让他砍人行,但是说那些文绉绉的话,这会儿再背也赶不上趟儿了,算了还是饶了他吧。   谢老夫人这辈子头一回嫁(孙)女,原以为自己会感动得难以自持,可谁知道陆湛和谢晗擅自就把她的戏码给抢了。谢老夫人已经完全顾不上其他了,她离着陆湛近,伸手就在陆湛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陆湛疼得一哆嗦,好歹情绪被打断了,哽咽着道,“乘天之作,乘地之合,尔今出嫁,要……要毕生恩爱,百年不分,生儿育女,繁荣家门……”不行,他说不下去了,呜呜呜,他的小乖乖要出嫁了,呜呜呜……   得,人家嫁女,都告诫女儿要伏低做小会做人,他倒好,连赞者的活都抢了。罢了,不是纠缠这个的时候,谢老夫人果断的对喜娘使眼色,赶紧让他们礼毕出去登车。   陆琅琅看着她爹在堂上哭得梨花带雨,顿时鼻子一酸,眼泪也汪在了眼里。   倒是欧阳昱行完大礼后,对陆湛恭敬地道,“岳父放心,小婿此生必定待琅琅如珍似宝,白头偕老,永不离心。”   陆湛根本没有被安慰到,很想把陆琅琅留下,再不然让欧阳昱倒插门也行。   谢老夫人连连挥手,示意他们快走。   喜娘忙扶起陆琅琅往外走,“新妇子,不要哭,妆哭花了不好看了。”   欧阳昱也悄声道,“别哭,我们就出去兜一圈,早去早回。”   陆琅琅顿时哭笑不得,丢下了被一众夫人小娘子们用温柔眼光抚慰的亲爹,被喜娘扶上了马车。   欧阳昱飞身上了骏马,绕着马车转了三圈,众人欢呼笑闹,拥着他们去了。   迎亲的车架在曲州城内转了一圈,光是喜钱就撒了十多筐,这才到了新宅的门口。那些尾随而来的孩子们,挤满了外面的街道,滔滔不绝地说着喜庆话,逗得欧阳昱哈哈大笑。   陆琅琅下了车,被扶进了青庐,由曲州刺史主持,跟欧阳昱完成了交拜的礼仪,然后就被送进了喜房。   至此,大礼就算完毕,那些欧阳昱麾下的将士们就摩拳擦掌的想要捉弄新人。可是欧阳昱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过去,那些人顿时都蔫了。   欧阳昱才不管那些闹新妇、拜客什么的习俗,反正这里没有他家正儿八经的长辈,官场上也没有品级比他高的,他才不让陆琅琅受人调戏呢。   “你在这里坐着,我去把他们都打发了。很快就回来。”欧阳昱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可是新婚三日无大小,那些将士哪里肯这么饶过他,瞧他那疼爱小六爷的模样,估计这辈子不太可能喝他第二顿喜酒了,今日怎么可能放过他。那院子里劝酒挡酒的声音简直闹翻了天。   陆琅琅坐在喜房里,放下了手中的扇子,小声跟言安道,“去弄点吃的喝的来。”   “啊?”言安毕竟才跟她相处没两日,根本不知道自家这位小娘子胆子到底有多大,“那个……姑爷还没来念却扇诗呢!”   “念不念诗,不妨碍我吃吃喝喝啊。去吧,没事的。”陆琅琅可以忍饿,可是这几乎一天没喝水了。实在是忍不了了。   言安吐吐舌头,悄悄出去了,结果刚向厨房走到半路,就看见谢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侍女端着托盘过来了。   “老夫人说了,姑爷还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辰,就给娘子备了吃食,让我从小门送过来。”   言安不由得笑,“还是老夫人想的周到,而且这靠在一起的宅子还真方便。”   陆琅琅料得不错,来欧阳昱这边喝酒的,因为没有女眷帮欧阳昱出面招待,所以这些人都没带女眷来,全都卯着劲儿盯着欧阳昱灌酒。   欧阳昱被燕回他们抬回来的时候,别说却扇诗了,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喜娘也没办法,“夫人,不然我服侍你先歇息吧。”   陆琅琅笑着摇头,“没事的,你们都忙了一天,都下去吧。我自会照料他。”   喜娘依言退下,言安上前服侍她拆了花钿钗环,卸了浓妆,还要服侍她进去洗浴。陆琅琅摇摇头,“不用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言安能感觉出来她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便应了声诺,离开了喜房,关好了房门,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外面喜宴终于都散了,新宅重新安静了下来。陆琅琅见欧阳昱还睡着,便自行去洗漱了一番。待她再次回转喜房,室内静悄悄的,只听那对红烛烧的噼啪轻响,她凑上前一看,烛芯偏了些,她便取了金剪,修掉了一些,然后就听身后一声轻笑,“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双眉留著待画人。”   陆琅琅抓起了桌子上的团扇,遮住了半脸,缓缓地转过了身子,只见欧阳昱歪在床榻上,一只手臂撑着颈侧,满脸带笑地看着她。   陆琅琅眉眼弯弯,也不说话。   欧阳昱慵懒地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夫人,还不却扇。我可只背了这一首却扇诗。”   陆琅琅笑着拿那扇子轻拍他的脸,“不学无术。”   淡淡的幽香划过鼻端,惹得欧阳昱骨头都酥了。团扇后面的花容月貌,比平日里的英气多了许多的娇媚,他深深地凝视着陆琅琅的脸,只觉得即便所谓的神仙妃子,只怕也不如面前这个贴合他的心意。   他低低地笑出声,声音比平日说话暗哑了些许,“小没良心的,我今日催妆诗、却扇诗可是连背了二十多首,我当年念书要是有这股子劲儿,恐怕早就中状元了。”   陆琅琅调笑他,“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只要能娶到你,怎样都不辛苦。”欧阳昱眼神幽暗,朝着陆琅琅低下头来。   陆琅琅面红心跳,伸手将他一推,“还不去梳洗,一股子酒味。”   欧阳昱笑出了声,伸手在她脸颊上一摸,“我……去去就来。”   这个家伙……陆琅琅有点紧张,攥着自己的衣领呆了一会。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傻傻地站在桌边半天没动。她视线在房中扫了一圈,居然有种无处可逃的感觉。也罢,她摸起了桌上的杯子就想喝上一口,凑到了面前才发觉不对,她拿的居然是合卺酒。   “有些事情,一个人做不了;有些酒,一个人喝不得。”随着欧阳昱低沉含笑的声音,陆琅琅被他锁进了怀抱。轻爽的皂角味道和欧阳昱独有的清爽体息,充盈了陆琅琅的鼻端。   “你怎么不穿上衣,小心冻着了。”陆琅琅不敢回头,那锁住自己的胸膛赤-裸而火热,她不由得腰背笔直,哪里都不敢靠。   “反正一会儿还得脱,再说了,我热着呢,一点也不冷。”欧阳昱难得一见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取来桌上的酒杯递给她。“来,合卺酒,从此同甘共苦,永结同心。”   陆琅琅学着他的样子饮了一半,“有点苦。”   欧阳昱笑道,“这样喝就甜了。”说罢,他将那剩下的合卺酒一饮而尽,低头吻住了陆琅琅。   唇舌相依,甜蜜勾缠,陆琅琅被他撩得神魂颠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锁在喜床上,她还迷迷糊糊地想,到底比自己年长好几年,懂得是比自己多了不少,这样的喝法的确不苦了,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家伙的热情似火,狂浪无边,谁还记得那个酒是什么味道…… 第106章 新婚燕尔   梨花夜雨未开门,日迟绿窗新人困。镜缄青鸾慵未起,香尽铜鸭尚犹温。   欧阳昱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怀中人的睡姿。陆琅琅的脑袋侧着枕在绣枕上,只余半边粉嘟嘟的小脸面朝着他,香腮上印着轻微的枕痕,像一枝春睡海棠,乌黑浓密的长发顺着那浅红的痕迹蜿蜒在身下,好一个半面风流的闺中娇娘。   欧阳昱不禁自嘲,到了今日,方知道英雄气短是个什么模样,便是把她叫醒,都万分的舍不得。可是这满怀的幽香,他又实在难以自持,什么都不做……   陆琅琅是被他给蹭醒了。这个家伙侧身把自己锁在他怀里,在她肩头不轻不重的一口接着一口的咬着。滚热的鼻息喷在自己的颈肩,痒得人简直透到了心底。   “你是小狗吗?一早起来就乱咬人。”陆琅琅微微挣扎了一下。   任由她温润柔腻的体肤在自己怀里摩挲而过,欧阳昱的气息一下子就乱了,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了。他将她狠狠的往怀里一搂,一手托住了她的后颈,人直接堵上了陆琅琅的嘴,像要把她吃进腹中一般深深地吻了下去,直到陆琅琅几乎透不过气来,才放开她。   “要不是今天是成亲第一日,我现在想做的,可不只是咬人。”欧阳昱伏在她耳边笑,强忍着让自己离她远一些,“起来吧,还要给长辈们去请安。”   啊呀,谢老夫人还特地嘱咐让她注意一下,不要闹得太过。可是她被这厮迷得晕头转向,哪里还记得。不过,昨夜虽然闹的时间有点长,但是,应该也不算太过分吧?   “我扶你起来。”欧阳昱搂着她的肩膀。   那床锦被下,她可是一件衣服都没穿,陆琅琅小脸微烫,瞪了他一眼,“不要你扶。”   正说着,她刚腰腿用力,那里一阵异样的酸麻传了过来,整个人不由得歪了下去,正好倒进了欧阳昱的怀里。陆琅琅一阵愕然,没想到自己还有娇弱如此的一天,惹得欧阳昱一阵低笑。   “都怪你!”陆琅琅囧得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怪我,怪我。”欧阳昱伸手在她腰后按捏着,“今晚我慢慢来……”   还说!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事儿。陆琅琅拽着锦被,捂住胸口,遮了个严严实实,不然他看。   欧阳昱满脸色气的微笑,反正怎么着都好看。   “将军,夫人,可让婢子进来服侍?”言安在外头听见了屋里的动响,忙轻声问。   陆琅琅不习惯被人看见身体,刚准备找衣服穿,就被欧阳昱按住了,他扬声道,“你去备上热水,让夫人好好泡一泡。”   言安恭声应是。   床前重重的帘幕遮着,陆琅琅也看不清外面的天色,有些担心,“不好吧,要是太晚起,会不会被他们说笑啊?”   欧阳昱索性将她搂在怀里,大手仍在她的腰背按摩着,“放心吧,要说也是说我不知道疼惜你,没事的。家里又没有外人。”   言安跟仆妇们备好了水,便退了出去。欧阳昱亲自抱了她去了侧厢。陆琅琅泡了一会,觉得舒服多了,虽然那腰腿像是被拆过一回又重装了回去,但到底能使上力气了。   待她穿好衣服出来,欧阳昱已经洗漱完毕,坐在铜镜前等着她了。   欧阳昱的身后有窗,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户,映得满室柔光。他见她走了过来,笑着拍了拍镜前的垫子,示意她坐下。   陆琅琅便跪坐了下去。   欧阳昱用蘸了花露的梳子给她梳发,甚至还想给她挽发,可是这种事儿,可比舞枪弄棍难多了,那顺滑的青丝扭了几下就不听话了。欧阳昱无奈,“得了,难怪那些诗里都只提画眉二字,梳头这种事,要是没练过,还真得不成。”   陆琅琅被逗得发笑。   一旁的言安忙上前,“将军,还是让婢子来服侍夫人吧。”   欧阳昱便将那篦子放回妆匣,盘腿斜坐在一旁,眉目生春地看陆琅琅上妆。   言安还是头一回帮陆琅琅梳头,“夫人喜欢什么样的发髻,凌云髻,还是百合髻?”   陆琅琅一看她要去拿那些假髻顿觉头大,“言安,我今日不见外人,梳个方便的就行了。”   “那便梳个回心髻吧。轻巧一些。”言安果然三两下就将她的头发在头顶盘好。   陆琅琅在镜中左右看了看,她还是头一回梳这种妇人发髻,忍不住问欧阳昱,“好看吗?”   欧阳昱笑着点头,“一日赛过一日的好看。”   陆琅琅忍不住斜睨他,眼神都是甜的。   待得陆琅琅妆成,鬓鬟鸦青,娥眉翠黛,双目濛濛如晓星,花钿红唇交相辉映,粉脸旁坠珍珠盈盈,无法细数的风流意态。   便是欧阳昱看着她一笔一笔着妆的,如今也看得痴了。心里更是起了痴念,想将陆琅琅如同画上美人一般,叠起来,藏在怀里,不然别人看见。   旋即他自己也为这个念头好发笑,伸手拉住陆琅琅,“走吧,我们去向长辈们敬茶去。”   两人挽着手快要到隔壁宅子的厅堂时,两人耳力过人,远远就听谢老夫人在里面数落人,“你说你们两个,送琅琅出嫁,琅琅还未怎的,你们两个自己倒哭上了。”   谢老夫人想起昨日的场景,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尤其是那些兴州的夫人们,对陆湛惊若天人,琅琅前脚出了门,后脚就有想给陆湛提亲。毕竟女儿出嫁,母亲没有在堂上,要么就是已经亡故,要么就是身份不是正妻。光冲着陆湛那脸和身段,那垂涎的口水就差点淹了堂屋。   谢老夫人自然是不会向陆湛说这些话的,可是一回想起来,又觉得太过好笑,所以才忍不住打趣几句。   陆湛有些不好意思,谢晗也只呵呵,忙着转移话题,“怎么两人还不过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都不知道你们这么想我。”陆琅琅笑盈盈地走了进去。   刚才还在打趣别人的谢老夫人忙道,“快过来让我看看。”生怕她少了块肉似的。   “咳咳,”谢晗斜睨着自己夫人,颇有扳回一城的满足,“还没敬茶呢。”   谢老夫人:哼~   两人跪下,恭敬地给长辈敬茶。四个长辈这才把昨日没完成的任务重新做了一遍,每个人似模似样的将□□又说了一遍,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般的松了一口气。   欧阳昱扶着陆琅琅从蒲团上起来。陆琅琅憋着嘴,“你们说了半天,我肚子都饿了。你们用过早膳了没,我们一起吃啊!”   于是众人去了膳厅,围成了一桌,热热闹闹地用起了早膳。要不是陆琅琅换了妇人服饰,这场景跟平日并无不同。   陆湛的心情这才好受了许多,“对了,琅琅,昨天那些嫁妆都是童翁翁为你备下的,爹爹给你准备的嫁妆都在登州蓬莱,要给你送到哪里?”   陆琅琅什么时候想过这个,眨巴眨巴眼睛,“不着急吧,我又不缺钱使。”   谢老夫人闻言暗自叹气,待众人用完了早膳,且让他们男人在前面说话,自己把陆琅琅拽到房中。   “他对你可好?晚间,有没有闹得太过?”谢老夫人低声问。   便是陆琅琅向来大方,也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道,“挺好的。”   谢老夫人见她那娇羞模样,有点好笑,“你刚成亲,这两晚小心些,闹得过了,你身子要受罪的。”   陆琅琅只有点头的份。   谢老夫人便转入正题,“既然成了亲,欧阳如今又是二品武将,日后只会更加显赫。你从小跟着你爹四处跑,不受规矩,也不耐烦规矩,可是这成了亲,就不光是你和欧阳两个人的事情了,他的父母家人、族中亲眷,你都得往来。若是礼数不周,少不得要被人在背后说道。”   “不理那些长舌就是了。”陆琅琅有些不介意。她向来睚眦必报,若是有人背后说她坏话,她必定是要找人麻烦的,可是看在欧阳昱的面子上,不理会他们就是了。   谢老夫人只以为她想的简单,“唉,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哪里是你不理会就行的。凡事都得占据个理字,这样面子才过得去。从今日开始,你白天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学礼仪,学管家。好在你婆家是武将世家,估计我教你的这些,也应该够用了。”   陆琅琅心中发苦,她还准备跟欧阳昱出去玩呢。   谢老夫人一看她那个神情,就瞪她,“你给我老实点,瞧你今天早上,恨不能把言安她们那几个侍女有多远甩多远,哪有个大家夫人天天自己搂着袖子上蹿下跳的。别的不说,你先给我把这用人的规矩给立起来,把夫人的架子给我端起来。在外面,你如何耍小六爷的威风我不管,但是要是在内宅你还给我来那套,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陆琅琅被训得老老实实,只好乖乖的跟在谢老夫人跟前,把前面小半年松散掉的规矩一一又捡起来。   这成亲的第一日,才出了喜房,就进学堂,唉…… 第107章 教妻   待到晚膳过后,陆琅琅头晕脑胀地被欧阳昱拉走了。   谢晗摸着胡子,满意地看着小两口离去,口中却打趣着自家夫人,“都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这也太心急了。一下子教那么多,也不管她明白不明白。”   谢老夫人想要反驳,可是嘴巴张了又合,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可见这道理都是说给别人听的。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不是一日之功,可轮到自己身上,总恨不能把自己脑袋搬下来,直接按在她脖子上才好。”   众人哈哈大笑。   陆琅琅出了院门,顿时轻快了起来。欧阳昱看她那轻快地像小鸟一般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陆琅琅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欧阳昱抓住她的手问,“就这么不耐烦管家?”   陆琅琅轻咳了一声,回头对言安道,“你们先回去,我跟将军逛逛园子再回去。”   言安领着众侍女行礼称是,先行离开了。   陆琅琅叹了口气,“唉,成亲怎么这么麻烦呢,以前我只要管好自己就好了,现在还得照顾这些认识不认识的。你不知道,阿婆今天教了好多东西,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欧阳昱奇怪,“每个人家都有很多服侍的人,你何为这么烦他们?”   陆琅琅沿着亭廊慢慢走着,“小时候我就跟爹爹相依为命,洗衣做饭都是自己动手。后来爹爹常出门,我也一个人住着,觉得挺好的。每日吃饱喝足,房屋衣衫整洁,剩下的时间就练功读书。有钱就多花点,没钱就吃的简单点。日子很是简单适意。后来跟着爹爹行走各处,见了很多奇人异事,但就是相处,也是几日的功夫,有事说事,无事喝酒,仇深杀人,乔事便打一场。可是今天阿婆跟我说了好多事情,我如今看着言安她们,都不知道她们那娇美可人的脸下面,日后会起怎样的心思。又瘆又烦。”   欧阳昱哈哈大笑,谢老夫人这就矫枉过正,把她给吓着了。   “你还笑。”陆琅琅气呼呼地跺脚。   欧阳昱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般,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反而另说开去,“我刚懂事的时候,父亲已经赋闲在家,他整日不出门,我虽然常得母亲和嫂嫂们照顾,但其实更多时候,是像个尾巴一样跟在父亲身后,得他教诲最多。我自小性情顽劣,最不耐烦那些以嘘唏呜呼哀哉之类的酸文。反而对父亲口中的铁马金戈、排兵布阵兴趣十足。父亲跟我聊起军中琐事,我能听得饭都不吃,要是不讲完,晚上我可以一直跟着他到内室,不讲完绝对不走,讲完了也要他再讲一个。”   想起欧阳鸿义那时抓狂的样子,欧阳昱不由得哈哈大笑。   陆琅琅不由得想起昨晚的闺中甜蜜的□□,虽知笑话公爹公婆有点不尊敬,但实在是忍不住。   欧阳昱自己也好发笑,“所以,我自小那些经典读得囫囵吞枣,但是军中大小事物却是塞了一肚子。后来我爹觉得没什么可教了,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将我丢进了军中。”   欧阳昱想起了少年时军旅中的往事,笑得有点儿唏嘘。   “怎么,大放异彩,让军中同僚惊为天人?”陆琅琅好奇地追问。   欧阳昱反问道,“你说一个自命不凡、自视甚高的小子进了军营,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陆琅琅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   欧阳昱宠溺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那时吃了不少苦头,跟上司顶嘴不尊军令,挨过军棍;被军中的老油子下绊子,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也曾战事失利,看着军中的兄弟死在了自己的身边。就那样,风里雨里、水里血里,一步一步地趟着过来。”   陆琅琅不笑话他了,有点心疼地看着他,拉着他的手微微地摇晃,算是安慰。欧阳昱望着她,觉得那些因陈年往事而泛起的复杂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只余一片贴心,“所以,不管以前知道还是不知道,都不用害怕,一步一步来。我们在这里也不住了多久,想必不久之后,就要离开曲州,去到哪里都还未知。这几个人,你挑着用。合适的便带着,不合适的就丢下。你跟那些只能困在后宅没人撑腰的女子不同,只管拿军中规矩对付她们,遇到心思狡诈的,找个理由,打一顿发卖了就是了。别怕,有我呢。”   陆琅琅眨巴眨巴眼睛,顿觉自己身高八丈,腰杆笔直,底气足得快爆了。“嗯,看来嫁给你还是挺不错的。”她拍拍他的肩膀。   欧阳昱一挑眉,“夫人,口头夸奖未免太草率了些,来点实在的奖赏啊?”   陆琅琅一时没多想,“好啊,你说。”   欧阳昱笑咪咪的,“容我想想。”   待两人说说笑笑回了喜房,梳洗过后,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出来一本册子,“来,来,来,好东西。”   陆琅琅狐疑着接过一看,居然本图文并茂的彩绘本,上面男男女女纠缠的姿态、惟妙惟肖。她啪的一声连忙合上,脸上已经烫的冒烟,“你,你……”   欧阳昱直接放下了帘幕,搂着她倒进那锦被堆里,“夫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方才可是亲口答应要奖赏我的。”   陆琅琅按不住他给自己宽衣解带的大手,索性跻身到他怀里,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我……我还还疼着呢。”   欧阳昱那双眼睛尽是桃花春意,他气息已乱,重重的将陆琅琅压了下去,“看书要认真,你往后翻,自然有让你快活又不痛的法子,你自己挑。”   陆琅琅虽然胆大,可到底也不过才看过一本语焉不详的《醉花菱》,哪里敢去挑战这杀伤力惊人的画本。   欧阳昱看着她那含羞带怯的模样,简直恨不能将她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他哑着声音怂恿着她,“人伦之道始于夫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陆琅琅羞得眼角微红,咬着红唇,默不作声,只听他扯着歪理。   欧阳昱最后自己也扯不下去了,哈哈大笑了起来。   陆琅琅只好任由他胡作非为,那些甜蜜羞涩的纠缠间,她自己也觉得好笑,这一天,尽学些新东西了。 第108章 用人琐事   有了欧阳昱的劝解,陆琅琅再跟着谢老夫人学那些管家事务时,便带上了些军中的风格,雷厉风行,未行事务,先定章法,如此倒也事半功倍,有模有样。   谢老夫人暗自啧啧称奇。   谢晗摸着胡子哼哼,“那小子可统帅三军,那后宅不过才几人,他指点琅琅几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再说,这后宅的事情哪里有那么麻烦,只是妇人们又想要颜面名声,又要顾着情面拉不下脸,又想要下人事事周全,事事都想占全了,可最后常鸡飞蛋打一场空。”   谢老夫人对他这种“高瞻远瞩”的论调很是不以为然,正要辩驳几句。   谢晗忙又出言安抚,“这边由你教着,那边由欧阳撑腰,刚柔并济,软硬皆施。那些不过是些普通的下人,能起多大的风浪。日后要是你还不放心,等他们定居下来,我们常过去照应着就是了。”   这话说到谢老夫人心头去了,忘了跟他计较,转而思量起些其他的琐事来了。   陆琅琅最先的惶恐不安去了,如今有些渐入佳境的意思来。无论是晚上应付欧阳昱,还是白日里尝试着管家。   “你是哪里的人?怎么卖身进来做了婢女?”陆琅琅正好今日有空,便先招来言安问话。   言安行完礼后,恭敬地立在一旁,“婢子是个孤儿,自小被宜州一户人家收养,后来养父病重,婢子便去互市上找了牙郎卖了自身,补贴了家中的银子。婢子前头的主家姓钟,官至中书舍人,后因牵涉进已故太子一案,钟大人下了狱,家中的婢子奴仆都被官牙发买。婢子还算侥幸,虽然辗转来了曲州,去年被老夫人买下,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   “难怪你一口官话,跟这曲州人口音不同。”陆琅琅细细看她。   言安身型适中,一张满月脸,肤色皎白,两颊有几粒淡淡的雀斑,眼睛不算太大,但笑起来弯弯的,很是和善。   “你今年多大?”陆琅琅好奇。   “婢子今年十八了。”言安有些不好意思。   十八未嫁?   言安似乎看出陆琅琅的疑问,自嘲道,“过去这几年颠沛流离,婢子相貌又不出众,是以没有人相中。”   陆琅琅笑了,“将军手下多的是没婚娶的,你哪天要是跟谁看对眼了,我给你做主。”   言安看得出陆琅琅性情活泼,便大着胆子,“夫人自己才刚出嫁呢,就拿婢子打趣。”   陆琅琅哈哈一笑,不过又想起了一事,“言安是你的本名?”   “不,是前面主家改的名字,夫人若是觉得不妥,便给婢子改个您喜欢的名字。”   陆琅琅想了想,言安这名字倒是不错,可是安字冲了顾淮安,言又冲了宋臻的字,她又看了言安两眼,只觉得她那皮肤白皙挺好看的,“便叫你素奈吧。”   言安,如今的素奈喜道,“多谢夫人赐名,婢子今后便叫素奈了。”   她确实心下欢喜,自从谢老夫人将她们这几个婢女给了夫人,她就一直忐忑不安。这样的主家,位高权重,人口简单,待人又不苛刻,奴仆们遇到这样的主家简直能做梦都笑醒了。可是这位比她年纪还小的夫人一直没有太亲近的意思,她的心也因而一直悬在半空,如今陆琅琅给她改了名字,那就是准备用她的意思了。   “夫人放心,婢子日后必定忠心耿耿,绝不辜负夫人。”   陆琅琅倒没往心里去,随口说了一句,“我跟将军用人,忠心自然是首要的。但是得用和得重用,也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素奈道,“夫人放心,婢子若是当不好差事,夫人只管打婢子板子,撵了出去。婢子绝没有那个脸喊冤叫屈。”   陆琅琅点点头,“嗯,这些婢女里面,可有其他当用的,我跟将军在曲州待不了多久,回头舟车劳顿,不想带那么多人。若是有得用的,便带着,若不然,就留在这里看宅子便是了。”   素奈想了想,“这些婢女都是老夫人挑选过的,夫人若是带走,想必日后都用得上。但若真的挑出色的,婢子倒觉得春杏不错,行事仔细,干活不躲懒,安分守己,平日话也不多。”   陆琅琅嗯了一声,“把她们都叫过来吧。”   素奈便出去叫了那些侍女们,然后在堂中一字排开。   陆琅琅一眼扫过去,都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个头也差不多,容貌婉约,看起来倒没有那些尖酸刻薄的相貌。其它不说,光是往这儿一张,阵仗气势倒是有了。   陆琅琅让她们一一报上名来,排在最尾的肤色略深些的便是春杏。陆琅琅没有先找她说话,而是让众人一一祥说了她们的来历,以前都干过什么,最后又问她们谁识字。   站在春杏旁边的那个欲言又止,陆琅琅看在眼里,也不理她。春杏倒是站了出来,“婢子识得几个字。幼时父亲教过《急就篇》、《开蒙要训》和《千字文》。”   旁边那婢女松了口气,又微有得色。   春杏低着头又补了一句,“后来还跟父亲学过《食疗本草》和一些石头方子。”   陆琅琅有些意外,“你父亲是位医师?”   春杏回话,“称不上医师,不过是位游方郎中。”   陆琅琅嗯了一声,“行,你便留下来吧。你可愿意改个名字。”   春杏便道,“婢子听夫人的。”   这倒是像个做婢子的样子的。陆琅琅点点头,“你便叫杏仪。一会儿,你下去,将这儿的人姓名,来历,任过什么差事,家中人口是否还有往来,都有些什么人,给我统统列个明白。”   杏仪领命,到了午后,便将这些婢女还有院中服侍的小厮全都列了个明白,到了陆琅琅这里复命。   陆琅琅见她字迹清晰工整,写得也是调理清晰,不由得暗暗点头,“不错。日后你和素奈便跟着我。我把话说在前头,我年岁不大,性子急躁,最是眼里揉不下沙子,你们若是好好做事,我自然许你们一个好的前程归宿,若是心怀不轨,吃里扒外,我只管将你们丢给将军,任由他兵法问责。”   两人都有前头的主家,但是像陆琅琅这种根本不走情分路线的,心里害怕,又见她把话说得明白,心里也有底。   陆琅琅将那名册簿子合上,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你们两个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将一些出门在外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带上。”   杏仪便问,“只带我俩的,那夫人您的东西呢?”其它的不说,光是这屋子里,陆琅琅的头面钗环只怕就要装出好几个箱子。   “只带上几套女装,配好头面。留着出客用。其它一律规整入库,钥匙送去老夫人那里。”陆琅琅混然不介意。   “又偷懒。”欧阳昱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衣料首饰还是多带些吧,这次出行,只怕要应付的人多,还是多备些好。”   陆琅琅冲着他做了个发苦的鬼脸。   欧阳昱伸手去刮她的鼻子。   陆琅琅眼疾手快,抓起那本名册塞进他手里,“这是院中那些仆妇的来历,你让探子去细细问问,看看可有撒谎扯皮的。即便是不跟着我们走,留在这里服侍阿翁阿婆,我也得挑那能信得过的。”   欧阳昱接过,翻了两页,夸道,“你还真仔细,便是军中挑人,也不过如此了。”   陆琅琅笑,“以后我们家用人,一律都按照这个规矩来。”   欧阳昱点点头,“这样也好,明天你直接吩咐燕回就是了。”   素奈和杏仪心中震惊,没想到将军宠着这位夫人,居然可以让她直接指使部下做事,心中更是谨慎了起来。   待她们两个退了下去,欧阳昱对陆琅琅道,“你倒是先知先觉,我还没开口呢,你就让人收拾东西了。”   陆琅琅哼了一声,“本夫人能掐会算。”   欧阳昱浅笑着凑了过来,“那你倒是算算,我这会儿想干什么?”   瞧他那一脸色眯眯的,还用猜。   陆琅琅推他,“还没用晚膳呢,你别乱来。”   欧阳昱逗她,“我哪里有乱来,可是如今不乱来一场,岂不是说夫人算错了。哎,为了夫人能掐会算的这个口碑,放心,我一定好好的乱来一场。”   这厮!陆琅琅有好气又好笑,“看打!”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耳朵。   欧阳昱笑得前仰后合,正待要说什么。   外面素奈禀道,“将军,前面燕回传话来,说是有客人求见。”   欧阳昱嬉笑的神色一收,有点惊讶,“这么快?”   “谁?”陆琅琅好奇。   “还能是谁,魏芳韶那个书呆子呗。你可要来一起用晚膳?”他低头问陆琅琅。   陆琅琅摇头,“他既然来了,这曲州必然待不久了,我去那边跟阿翁阿婆爹爹他们一起用膳。你自己去吧。”   “嗯。”欧阳昱摸了摸她的小脸,嘟哝着,“真不愿意去见那个煞风景的家伙。”   陆琅琅安慰他,“早去早回。”然后附到他耳边极轻的说了句什么。   欧阳昱只觉得身体一紧,暗自磨牙,“小坏蛋,等我晚上回来收拾你。”   陆琅琅笑得甜甜的,“恭敬”地送他离开。 第109章 酒后真言- 1   欧阳昱去了前面待客的花厅,是曲州刺史亲自陪同魏芳韶坐在里面。可是待见到魏芳韶的正脸,欧阳昱不由得吃了一惊,“你怎么消瘦成这副模样?”   的确,欧阳昱人逢喜事精神爽,本来长得就是玉树临风的模样,如今更是时时刻刻眉眼生辉,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刚成亲似的,眼角眉梢的喜色,压都压不住。相对比之下,魏芳韶满脸菜色,神思忧虑,憔悴不堪。那身衣袍穿在身上,简直还能再塞进一个人似的。   曲州刺史见两人似乎极为熟稔,心中也松了口气,“欧阳将军,魏阁老到处找您。一接到消息,说您人在曲州,马不停蹄的就赶了过来。”   欧阳昱揣着明白装糊涂,“魏阁老?什么时候升的官啊!恭喜恭喜。不过这是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找我。”   曲州刺史人老成精,只拿眼神去瞅魏芳韶,心中揣测:这两人也不知道什么关系,欧阳昱似乎对这位新阁老并见外,但是这位新阁老却一脸想要揍人的模样。   魏芳韶奔波了大半个月,终于见到了这厮,感觉自己一直被架在火上烤的那颗心,终于不那么焦灼了。可不知为何,更有一种指着欧阳昱鼻子大骂一场的冲动。   欧阳昱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压抑久了,想要发泄一场,便对曲州刺史道,“辛苦老大人了,我与魏大人说说话,若是要劳烦刺史大人,还请刺史大人届时协助。”   曲州刺史呵呵的告辞了。   欧阳昱便让人准备了膳食,又让人上了几坛好酒。魏芳韶也不用他劝,自己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可那眼神却恶狠狠地紧盯着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直到月上中天,仍然一言不发,只喝闷酒。   欧阳昱皮糙肉厚,脸皮更厚,混不介意,见他杯子一空便给他满上。终于,魏芳韶的脑子里那根紧紧崩着的弦被那那高涨的酒意给冲垮了。   他啪的一声,左手重重地排在桌子上,大喝一声,“欧阳昱!”   “哎。”欧阳昱立即应了一声。   “你混蛋!”魏芳韶指着他鼻子骂道。   “啊!”欧阳昱很无辜。   “你还装,你装什么。你能把方诩那个狗屁不是的玩意逼到那个份上,再多一刀把他抹了有那么难吗?”   “哪里能那么做呢?那可是圣旨,我再长九个脑袋,也不敢那么做?”欧阳昱笑着给他斟酒。   魏芳韶紧盯着欧阳昱的双眼,而他自己的眼神凶狠锐利地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狼。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大半夜围了方诩的兵营,是不是你?   把方诩像女人一样丢在兴州城前颜面尽失,威信全无的,是不是你?   借着黄家父女生事,顺水推舟把梁王宝藏发了军饷的,是不是你?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面对着魏芳韶毫不掩饰的狠劲,欧阳昱只淡淡一笑,并不多争辩,“我不敢的事情多着呢。”   魏芳韶指着他的鼻子,激动得手指发抖,“欧阳昱,兴州城丢了,你可知死了多少人。那些都是命啊,都是人命,都是朝廷的子民啊~”   “子民,朝廷的子民,说起来是好听。可是这朝廷里,除了你以外,还有人惦记这些子民吗?”花厅外,站着见欧阳昱这么晚还没回便来寻人的陆琅琅,她听了魏芳韶这番质问,顿时火冒三丈,脱口而出。   她几步走入花厅,“那道摆明了就是抢功的圣旨,是他逼着朝廷下的吗?那个方诩,是他逼着朝廷派的吗?得而复失的兴州,是他逼着方诩丢的吗?怎么着,遵旨也是错的,不遵旨也是错的。魏信,若是你是他,你今日倒是来指点一下,怎么做才是对的?”   魏芳韶脸上的表情微微抽搐,正是因为怎么做都是错的,所以他才如此痛苦。   “你怎么也来了?”欧阳昱伸手拉住他。   陆琅琅嘴上不饶人,“好久没听笑话了,来听听魏大人的新笑话,果然让人耳目一新,不虚此行。”   欧阳昱听她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喜欢,“来坐下来说话,可要喝点,成年的露浓笑,不上头的。”也不待陆琅琅点头,便取了杯子给她满上。   魏芳韶被陆琅琅劈头盖脸的一顿,脸色青黑,却是无话可说。   欧阳昱一看这一桌三人,两个黑脸,得,唯一的白脸他就当仁不让了。   “魏兄,既然你千里迢迢,前来寻我,便是看在这份真心上,我今日有些话,便跟你都说了。若是有些大不敬的地方,你便当作没听见就是了。”   “我知道你是心疼那些因兴州之乱而惨死的将士和百姓。可是,你要是把这个罪名放在我的头上。我是绝不认的。我是可以杀了方诩,继续镇守兴州,可是那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我是活得不耐烦了,非得找顶谋逆的帽子戴吗?”   “都说天下兴旺,匹夫有责,可是,谁允许我们有这个责任了?陛下点头了吗,内阁点头了吗,东宫点头了吗,朝廷点头了吗?”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君子思不出其位。说得更不好听一点,位卑而言高,罪也。魏兄,你在朝中也不是两三年了,我若当日真的杀了方诩,如今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你比我清楚吧。”   魏芳韶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知道,欧阳昱说的这些都是实在话,兴州弄成那样,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朝廷自己,如今不过是外甥打灯笼-照旧,砍了方诩的脑袋,全了朝廷的颜面,给了天下人一个交代,甚至,也变相给了欧阳昱一个交代。   这事看似圆满了,一切都了结了,可是他就是心意难平。   陆琅琅一双眼睛洞若观火,脸上似笑非笑,清脆的话语像利箭直插进人心,“魏信,你不就是不敢面对那些因此而死的人吗?心怀愧疚,觉得自己未能尽力。有这么难以坦白承认吗?”   陆琅琅犀利而不留情面的言辞,逼得魏芳韶不得不直面自己心底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是的,他这么多的怒火、悔恨,就是因为他知道,兴州之失,他未能尽到全力,若是他当时能够挺身而出,代欧阳昱驳回圣旨,直接将方诩拦在兴州城外,力谏朝廷收回成命,那么那些无辜送命的人,其实都不会死。   魏芳韶呆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慢慢地捧起了桌子上的酒坛,仰头猛灌了一通,可是越喝手越抖,最后竟然将那酒坛失手落在了地上,跌了个粉粉碎。魏芳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地碎瓷,仿佛看见了那些难以挽回的性命,他不禁以袖遮面,失声痛哭。   欧阳昱见他大哭起来,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今日一见这个家伙,就知道他忧思急躁,郁结于心,一看就是憋得快不行了。费了这么大的精神,才在朝廷中立起来一个人,他还真怕魏芳韶把自己憋出个三长两短来。谁知道自己灌了他半天的酒,还不如陆琅琅几句戳人心肺的话。   他给了陆琅琅一个赞许的眼神,陆琅琅回了他老大一双白眼。 第110章 酒后真言- 2   总不能让那些亲兵和仆妇们看见新上任的阁老这副涕泗横流的惨样。欧阳昱只好自己亲自去给魏芳韶端来热水和面巾。   魏芳韶失控痛哭一场,久桎心中的郁结也终于松开了些。   这下子欧阳昱也不上酒了,让人送来煮茶的小炉子,陆琅琅主动接了过去,只沉静的低头煮茶,也不看魏芳韶,倒是让魏芳韶自在了不少。   魏芳韶洗了脸回来,陆琅琅已经给他们沏了两杯酽酽的茶,魏芳韶向来信奉一日三省吾身,见此,倒是反省起自己刚才的那场脾气来,“是我不好……”   欧阳昱摆摆手,“那些客气话,不用再说了。想必你这么远来找我,也不是为了骂我一通,或者说些漂亮话。方才我就说了,今夜只管说些真心话,你若是觉得我说的对,便听几句;若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就当我是酒后胡言乱语。”   “你说。”魏芳韶平静了下来。   “你怪我没有尽力,所以才让兴州得而复失,累及无辜百姓。”欧阳昱有些感慨,魏芳韶正要道歉,欧阳昱手摆摆,“你怪的没错。兴州得而复失,确实是我的错。”   魏芳韶一愣。   欧阳昱冷静地说,“我明知道朝廷这么做不对,还是领旨;明知道方诩守不住兴州,还是由他接手;明知道那样羞辱方诩只会让他颜面尽失,难以再树立军中威信……这些我通通都明白,但是我还是这么做了。”   “为什么?”魏芳韶难掩震惊。   “因为我要看看,这个朝廷还有没有希望。”欧阳昱知道自己这么说其实很冒险,最好的结果,逼得魏芳韶立地重生,成为一个真正的权谋之臣;最坏的结果,魏芳韶跟自己反目相向,分道扬镳。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必然对我很失望。但是我宁愿实言相告,赌上一场,也不愿意像那些朝臣们,说着天花乱坠的仁义道德,干的全是泯灭天良的损民利己。若说你我同道,我们同的也是仁义之道,希望这天下百姓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那你为何?”   “因为你是文臣,我是武将。我从十三岁进了兵营,没有一日身边不在死人。我也曾经像你一样,希望尽力去挽救每个将士或者百姓的生命,可是魏信,你可有想过这种皆大欢喜的戏码,事后会发生什么?”欧阳昱的眼中有细碎的光影在波动,他停了一会,强硬的那些曾经痛彻心扉的感受压了下去。   “魏信,当你发现,每当你一时心软,顾着眼前一个或者两个的性命的时候,一转眼,你就要为这片刻的妇人之仁赔上十条百条的性命时,你是会后悔?还是会安慰自己,我已经尽力了,那些性命就在我眼前,我岂能见死不救!魏信,这样的仁慈,若为一县之主,尚可糊涂过日;若为栋梁之臣,遭殃的是这个整个天下。”   “我当日是可以杀了方诩,姿态强硬地接管兴州。可是魏信,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我开了这个先例,这天下有多少个州城,有多少个武将,他们全都有学有样,用不着梁王做什么,只需一日,这天下就全乱了。”   魏芳韶冷汗涔涔,无地自容。   欧阳昱面色平静,声音更冷静,“慈不掌兵,义不理财。这八个字说得轻巧,可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承担起这八个的价码。文臣的仁慈,可以著书立说,万人传颂,唱得人肝肠寸断,每个人感激涕零,赚尽了眼泪、名声。可是武将,便是他做到了极致,也会有无数人诅咒痛骂,因为武将的仁慈,不是不死人,而是尽力少死几个。”   “魏信,你能懂我在说什么吗?”   魏芳韶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欧阳昱注视着他,“我眼睁睁地看着兴州得而复失,逼着方诩自取灭亡,我其实真正逼的人,是你,魏信。如今的朝廷,如同一堵在泥水中浸泡了许久的烂墙。需要一个硬骨头,一个能撑得起来的栋梁,能赌、敢赌,即使被万人唾弃仍然能挺直腰撑下去的人。可以丢弃自己的一身清贵和名声,愿意在这一趟浑水和烂泥里,支撑着大局不倒的人。可是,如果你的格局连一州之得失都罩不住,你凭什么能撑起来这天下。你真以为皇帝随口封你一个阁老,你掉几滴眼泪,写几篇文章,就能天下太平了吗?魏信,你要是还这么想,赶紧滚回去你的东宫讲经吧!等亡国的时候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还能搏个忠孝的美名,省得误了这天下,成了千古醉人!”   魏芳韶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欧阳昱,不知道为何,他能感受到欧阳昱那冷静到极致的眼神下面是对这个腐烂到极致的朝廷的深恶痛绝的憎恶。   魏芳韶被一股恐惧淹没,“你要反?”   你特么脖子上按的是夜壶吗?欧阳昱怒极而笑,“我要反,还用得着等到今日,在兴州投了梁王,携手田裕横扫天下,事成后借着田裕的手杀了梁王,然后再打着给梁王复仇的旗号除掉田裕,这天下垂手可得。多么简单的事情,还用得着这样费心劳力地哄着你这朵娇花!”   陆琅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还说人家是栋梁呢,这会儿又成了一朵娇花。欧阳昱无奈地看了她一样,她捂着嘴偷笑,愉快地挥了挥袖子,“你们继续,继续。”   都破功了,还怎么继续。   但好歹,魏芳韶这朵“娇花”终于回过了神,脑子终于开始转了。的确,欧阳昱所言不虚,他要想反,多的是机会,也不需要等到今日。魏芳韶最最担心的,就是欧阳昱别怀用心,可欧阳昱这气急败坏的一骂,倒是让他转过弯来了,“你别自视甚高了,老子要造反,根本不需要你帮忙”,欧阳昱就是这么个意思。   魏芳韶抹了一把脸,面前这厮一下子从一个狡猾奸诈的利益之徒变成了忧国忧民的忠诚良将,他有些心累,有点接受不了。但话又说回来,其实不正是自己有这样的期待,才会千里奔波,前来寻找他吗?   “光凭我们两个,行吗?”魏芳韶一个忧虑放下了,又想起了另外一个。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说这话的,不是欧阳昱和陆琅琅。从花厅外面,谢晗迈着悠闲的步子走了进来。   魏芳韶觉得自己是不是酒意上头,所以眼睛花了。可是见陆琅琅站起身,前去扶谢晗过来坐下。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谢阁老?”   谢晗笑了笑,“我哪里还是什么阁老,你才是真正的阁老呢。”   “真的是您,您不是?”魏芳韶微微扶了一下脑袋,再一次觉得自己一个脑袋有些不够用。   “老夫本来可以不来,继续隐姓埋名过些逍遥日子。但是既然欧阳挑在今夜跟你把话说开,你倆只有毫无芥蒂,同心协力,才有可能匡扶正义,重振朝纲。可是日后万一有人在你跟前挑破老夫跟欧阳之间的关系,只怕你要想太多。老夫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把年纪,可是无论如何不愿意成为日后那个隐忧,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过来跟你把话说明白。”   “老大人言重了,老大人一生为朝廷鞠躬尽瘁,晚辈都看在眼里,晚辈一直以老大人为楷模,无论如何都不会疑心老大人。”魏芳韶连忙站起来。   “哎。”谢晗笑了笑,抬抬手让他坐下,“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那是京城那里人与生俱来的本事。要不然,元后是怎么死的,太子是怎么死。”   魏芳韶今夜受到的惊吓太多,听到这些秘闻,竟然已经出离震惊了。   不过,显然谢晗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老夫当年被流放,琅琅的父亲陆湛便是押送的差人之一,行至半途,另一位差人被人授命要谋害与我,幸得她父女二人所救。这时我才知道,因我昔年曾对她父女有滴水之恩,所以他们才特地过来救我性命。后来,陆湛单身引开了后面的杀手,琅琅带着我辗转去了古田,在那里,机缘巧合,欧阳认识了琅琅。这便是我们直接结识的来龙去脉。日后若是有心人在你面前挑拨欧阳的用意,你自己要心中有数。”   魏芳韶连连点头,“能得老大人相助,可是江山社稷之福。”   谢晗却笑着摇头,“芳韶,我没那么想不开。我从二十三岁得遇陛下,尽心辅佐,没有一日敢疏忽怠慢,可即便是如此,仍然防不胜防,落得个罢官流放的下场。”   “我若回京,必将老大人的遭遇禀告陛下,请他为您做主。”魏芳韶安慰道。   谢晗唏嘘,“如今的陛下,早已经不是昔年的那个陛下了。若是昔年的陛下,朝中谁人敢轻撩虎须?而如今,陛下却不得不用这种撕破脸的办法,来镇压朝堂。逼得陛下连一生的英明都不要了,你真以为,这个朝堂,还是陛下能做主的朝堂?” 第111章 酒后真言- 3   谢晗看着魏芳韶明显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表情,温和的笑了笑,“我如今年纪大了,也经不起奔波劳碌,便待在这曲州养老,不跟你们出去折腾了。你们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送信来问我就是了。”   魏芳韶一脸感动和愧疚。   谢晗自己倒是无所谓,“又不是你的错,你有什么好愧疚的。而且年纪大了,到处倚老卖老,对你们未必就是好事。”他一边随口感慨,一边还不忘给远在京城的陈夙挖了个大坑。   “不过,有些事情,倒是要交代你们一下,省得你们莫名其妙的栽了跟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三个人立刻耳朵都竖了起来。   谢晗抬头,摸着胡子思索了片刻,叹了口气,“千头万绪,一时竟然不知从何说起。听说因为黎万里下狱,这内阁才给你挪出个位置?”   “是的。陛下斥他玩弄权术,结党营私,心怀不轨,辜负圣恩,即刻下狱,严加审讯。”魏芳韶对当时的场景记忆犹新。   谢晗眉峰微微的跳动,那幸灾乐祸的痛快眼看就要压制不住跃然脸上,“呵呵,这个老小子,该!”   陆琅琅轻咳了一声。   谢晗,“咳咳,哎~说到哪里了,人老了,话说一半就忘了。哦,说到内阁。当时内阁有三人,我,黎万里,陈夙。黎万里能在我走了之后,力压陈夙,把内阁变成了他的一言堂,你们可知其中缘由?”   “可是因为陈阁老性情温和,不喜争辩?”魏芳韶想起那天在宫道上,陈夙对自己的温言嘉勉。   谢晗用一种欣赏奇葩的目光看着他,“性情温和,不喜争辩的都在国学里修书呢,他要是不争,能混进内阁?”   陆琅琅又轻咳了一声:别忘了,您也混过那里。   谢晗回了个眼神:别打岔,真是的。   魏芳韶被问得一头细汗。   谢晗接着道,“三皇子的生母是宫中的万贵妃,虽然因为太子的缘故,一直未能封后,但如今陛下后宫唯她独大。她在后宫,黎万里在前朝,所以这才压得陈夙无法抬头。”   陆琅琅八卦之心顿起,“为什么万贵妃挑黎万里而不是陈夙?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啊??”   谢晗淡淡的道,“自小同居长干里。”   哦哦,陆琅琅立刻把戏码脑补全了,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宫门一如深似海,再见萧郎,嘿嘿,也可以不是路人。   “陛下知道吗?”陆琅琅眉眼贼溜溜的。   谢晗也很想八卦一下,但是碍着魏芳韶在此,不太好明说,“以前应该是不知道的,但现在,就不好说了。”   欧阳昱,咳咳:歪楼了,歪楼了。   谢晗神色一正,“正因为万贵妃和黎万里,一后一前,把持着朝政宫闱,而陛下这些年又缠绵病榻,没有精力再做其他的事情。陈夙内外都无助力,只能伏低做小。而黎万里也需要有一个人挡住别人的口舌,占着内阁的位置,所以陈夙才能安安稳稳地在阁老的位置上做了这么久。可是黎万里如今倒台了,你又是个刚入阁的愣头青,他这会儿当然要鼓动你大张旗鼓,借你的手,做他的事情。待到哪一日,你碍着他的路了,呵呵,你自然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魏芳韶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你怕啦?”谢晗笑咪咪的问。   魏芳韶苦笑了一下,“如今,我便是怕,也是来不及了。”   谢晗点点头,“嗯,这还像个样子。古有萧何月下追韩信,今有芳韶千里访欧阳,我也期待你二人能成就我朝名臣良将的一段千古佳话。”   能得谢晗如此看重,魏芳韶很感动,“芳韶必定不负老大人所期。听老大人一番指点,胜似我在朝堂经营十年。可是就眼前这样的局面,还请老大人指点明路。”   谢晗嗯了一声,眯了眯眼睛,“陈夙此人,极能隐忍,黎万里去后,你根基全无,朝中就成了他一人独大。他必然要借你的手,去铲除那些不肯投向他的黎万里的党羽。你要耐得住性子,不要成为他手中的刀,尽量离京城远远的,尽管让他们去斗,必要的时候,尽管把火架起来,烧他陈夙一个焦头烂额。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天下,先不要起兵祸。待欧阳拿住了兵权,大军在手,他陈夙不低头也要低头。那个时候,你再来收拾朝政。吏部里有几位我极为欣赏的小辈,你可以去找他们。先悄悄的提拔一些骨干之臣,先放在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位置上历练一段时间,待时候到了,也免得青黄不接。”   陆琅琅听得眼皮直跳:不愧混了一辈子朝堂的老狐狸。   魏芳韶听得连连点头,“晚辈记下了。”   谢晗又嘱咐道,“你倒是有些鲁肃之态,但是论到花花肠子,这两个家伙比谁都多。”他拿手指虚点着欧阳昱和陆琅琅。   “哎,阿翁,你就不能说些足智多谋什么的?”陆琅琅抗议。   “哼。”老头不理她,“有什么事情,你们之间多商量。不要怕犯错,你们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魏芳韶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是。”   谢晗又想了想,“唉,年纪大了,说着说着,话就忘了。还有件什么事情来着,挺重要的,我刚才还在嘴边上,怎么就想不起来了。你容我想想,想一想啊。”   魏芳韶看了陆琅琅一样,陆琅琅做了个唏嘘的表情。   “哦。”谢晗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光记着说前朝,在那后宫,你们更要小心。尤其是琅琅是女子,跟后宫打交道的机会更多谢。一定要小心万贵妃,那个女人,心思阴毒狠辣,不下男儿。一定要小心。”   欧阳昱倒是出声了,“阿翁放心,我一定小心谨慎。”   谢晗赞许道,“那就好,那就好。哎,我是真的老了,以后,就托付给你们年轻人了。”   说罢,谢晗扶着桌边站了起来,魏芳韶这才发现,这位昔年在朝堂之上一言九鼎的谢阁老,已经两鬓霜白,腰背微弓,明显的,他是真的已经老了。   谢晗呵呵一笑,任由陆琅琅扶着自己出去了,慢慢悠悠地走出花厅的院子,穿过一条又一条的长廊,待走到魏芳韶看不见的地方,老头顿时腰也直了,人也精神了,一转眼的工夫,年轻了最起码十岁。   陆琅琅咬着袖子吃吃地笑。   谢晗挑挑眉,面有得色,“哼哼,就你们这点道行,哼哼。”老头大袖一甩,双手往身后一背,悠哉悠哉地回去了。   都已经兜了大半个园子了,陆琅琅也懒得再回去花厅,直接回了寝室梳洗,换了寝衣,先行睡了。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欧阳昱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塌,也没有惊扰她,只是轻轻地搂她进怀里,一起沉沉地睡着了。   而此时的京城,皇帝躺在龙床上,艰难地喘息着。他身边的大太监王瑾之,正小心翼翼地给他喂药,待好不容易喝完了药,王瑾之伸手给他顺着胸口,“陛下,贵妃娘娘还在侧殿跪着呢。”   皇帝冷冷一笑,好半天才慢慢地说了一句,“她要跪,就继续跪着好了,她跪在这侧殿里,虽然恶心了朕,可是平静了后宫,不是吗?”   王瑾之不好接话,只好笑了笑。   皇帝服的药里添加了安眠的成份,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终于睡了过去。王瑾之给他掖好了锦被,轻手轻脚地去了侧殿。“贵妃娘娘,陛下服了药,已经睡了。您看,这天色不早了,您还是早点儿回去歇息吧。”   万贵妃虽然已经年近半百,但是仍然一副花容月貌,美艳绝伦,尤其在这夜色宫灯下,仍然像一位盛颜少妇。她黛眉深锁,满面愁容,不经意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伤心绝望,让人看得心都碎了。“王伴伴,我明日再来服侍陛下。”   “哎。快,还不过来服侍贵妃娘娘,送娘娘回宫。”王瑾之忙招来服侍的宫人。   “不用了。”万贵妃柔柔一笑,“他们留在这里服侍陛下要紧,我自有人服侍的。”   侧殿里一团和气,王瑾之亲自将万贵妃送了出去,扶上了轿撵,恭敬地行礼,目送她离去,可是凝望着她离去的眼神却深沉一片。   万贵妃离了皇帝的寝殿,脸上那娇弱的姿态便收了起来。待回到她自己的宫中,更是气得将多宝阁的架子上的东西通通都砸了个粉碎。   “佩紫。”万贵妃泄了火气,坐在塌上,开口唤人。   大宫女佩紫知道她这是有事要吩咐,忙让小宫女们快手快脚地清掉地上的碎瓷破玉,赶紧退下去,又给万贵妃斟了一杯茶,“娘娘。”   万贵妃见殿中无人,这才开口低声咒骂,恶毒的言辞仿佛夹杂着冰碴子从那张丹红的朱唇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刺出来,“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   她的声音很轻,也只有站在她跟前的佩紫才能听见。佩紫只当没听到,静等着万贵妃的吩咐。   万贵妃咬牙切齿了好一阵子,才继续道,“陈夙那个狗东西,还没回话?”   佩紫摇头,“陈阁老向来老奸巨猾,三殿下如今……又这样了,他自然是要抱住东宫的那位了。做臣子,哪里有做老师舒服。”   “做他的春秋大梦!”万贵妃恨得眼睛里快沁出了毒汁,“这个天下,只能是我的琨儿的。他们给我等着。” 第112章 东海港城   次日,欧阳昱和陆琅琅便向诸位长辈辞行,率领部众离开了曲州。   魏芳韶原以为他们会和自己一起,直接北上,但是在半途,欧阳昱却让人护送着他去了北部,而自己和陆琅琅改道前往东海。   魏芳韶没有多问,交托了兵符于欧阳昱,“静待你的捷报。”   欧阳昱拍着他的肩膀道,“京城交给你,外面交给我,你只管放心。”   待兵分水陆两路,重新启程,大船上的陆琅琅好奇地打开那个锦盒,取出里面的东西,“这个就是兵符啊!不都说是老虎吗?怎的看起来像个兔子?”   “本朝忌讳老虎,所以它就是兔子。”欧阳昱笑了一下,看着那兵符出了一会神,“帮我磨墨。”   陆琅琅哦了一声。   一道道的军令从他们的途中散布了下去,没有了朝廷的掣肘,各道军令快捷有效的被执行了下去,待到他们即将抵达东海之时,欧阳昱所调动的兵力已经对陇西郡形成了合围之势。   陆琅琅对着那看起来像个口袋的局面的沙图,有些疑惑不解,“既然已经形成了合围之势,为什么还不打?”   欧阳昱从书案后面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敌消我长,这个时候不用着急。我们先回去拜见我爹娘,等这边事情都处理好了,估计梁王也在火上被烤的差不多了。那时再动手不迟。”   陆琅琅盯着那沙图半晌,才哦了一声。   欧阳昱把她拢在怀里,用手指拖住她的下巴跟自己对视,“你,害怕?”   陆琅琅眼睛滴溜溜一转,“我这么乖巧,人见人爱,有什么好怕的?”   欧阳昱好笑,拧了拧她的鼻子,“夫人说得极是。”   陆琅琅嘴上逞强,可是心里到底有点不实在,“公公婆婆喜欢什么样的媳妇?”   欧阳昱想了想,安慰她道,“我大嫂出自官宦之家,温顺守礼;二嫂是商户人家的长女,性格很是爽朗,平素最爱说笑;三嫂是战中遗孤,自小被我家收养的;四嫂是山大王出身,当然,如今只管带孙子了;五嫂是个医女;六嫂是一位书吏的女儿。如今只有大嫂和四嫂在家中,其他几位嫂嫂都随哥哥们在任上。她们性格各不相同,但是我看母亲都很喜欢她们。所以,你不用担心。”   陆琅琅上下看了他几眼,有点难以相信,别人家的婆婆挑媳妇感觉都是贤良淑德一个标准,他家倒好,赤橙黄绿蓝靛紫,全了。不过,她悄悄松了一口气,要是遇上个总拿鼻孔对着你的婆婆,打不得骂不得,那还真有得头疼了。   欧阳昱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不过,欧阳家男丁众多,母亲也只能管得了我们一家子,有些亲戚的行事很是没有章法,你到时如果见了,不用理他们就是了。”   陆琅琅连连点头,“放心,他们不来惹我,我绝不去惹他。”   欧阳昱笑了,“多谢夫人宽宏大量。”随即他陡然冒出一个想法,要是陆琅琅无聊的时候,在东海住上个一年半载的,是不是有些混账小子就会哭着喊着,抢着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但是到底他脑中的事情太多,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   大船在深夜时分出了陆上河道,进入大海,转而向北。   大船到了海上,弃桨用帆,乘风破浪,直赴东海郡的东海港城。   陆琅琅生平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大的船出海,一觉醒来,已经错过了日出,但是欣赏着那碧海青天,让她神思荡漾,不由得想起了曾经读过的那一句“不争天地随缘路,任尔屈伸九曲州”,那颗惋惜错过了日出美景的心,也随着这宽广的天地,平静了下来。   大船于午后抵达了东海港口。   这里乃是一处天然的深水港口,大小商船往来不歇,码头一片繁忙。   陆琅琅以前去过的海边是一片滩涂,并不美观,像这样的深水港,她也是第一次见。于是在大船靠岸时,她就一直好奇地站在船舷往岸上看。   岸边一排排整齐的灰色瓦房,很多挑夫都穿着灰色的短打,来来回回忙个不停。很多商铺门口都摆着摊子,商贩们敞着嗓子叫卖,吸引着商旅前往交易。   天空中飞翔着灰白色的海鸟,风里夹着淡淡的海味,一切看起来生机勃勃。   陆琅琅伸长了脑袋东张西望,这几日全在船上待着了,把她闷得简直头上快长草。欧阳昱除了处理军务,之外的时间倒是都陪着她了。可是那厮人前一副温文尔雅的儒将风范,可关起舱门来撩拨她的时候,那个风情万种,让她想起来就腿软。实在有点吃不消。   正好燕回来禀报她,“夫人,七爷刚收到几封飞鸽传书,都是军中急报,需要即可处理。今天下午只怕走不了了。”   “那么今晚还住在船上?”陆琅琅问。   “是的。从港口到府上,快马也需一个多时辰。可若是傍晚才能出发,一来夜路不好走;二来,深更半夜地回到府中,惊扰众人也不好。所以七爷说索性明日一早走,正好回到府中用午膳。我已经派人先向府中报信了。”燕回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陆琅琅一拍手,“那好,我还是第一次来东海港口,正好下去逛逛。对了,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那个最高的楼就是东海楼,这港口城最出名的酒楼。我陪您去吧。”   “不用。”陆琅琅一翻身就站到了船舷边上,轻声一纵,便顺着那泊船的粗绳,几下子就落在了栈桥上。她这落脚的地方隐蔽,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燕回一看急了,扒着船舷大喊,“哎,夫人,您带上些银钱啊。”燕回轻功没她好,此刻上岸的船板还没搭好,他想追都追不过去,只好从怀里掏出钱袋,丢了过去。   好在燕回拉弓射箭的准头还不错,陆琅琅抬臂一抓,就将钱袋稳稳地接在了手里,然后朝燕回喊道,“告诉七爷,晚上我请他在东海楼喝酒,请他务必赏光。”   其实哪里还需要燕回转告,欧阳昱在舱房里听得清清楚楚,他低眉一笑,随口念了一句,“行歌载酒,佳人且约黄昏后。”   一旁的亲信不由得好发笑,这位年轻的夫人,就算是嫁人了,还是那副小六爷的性情,潇洒来去,不拘一格。跟将军真是绝配。   欧阳昱瞪他们,“你们笑什么,还不抓紧干活。误了夫人请我喝酒,全都拖下去打板子。”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因为那些紧急军报而揪紧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再说陆琅琅,她将钱袋挂在腰上,两手往身后一背,便随意地挑了个方向闲逛了起来。那路边的铺子买的不全是中原的货物,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于是她颇有兴趣的一间一间地逛了起来。   但是她刚才在码头上跟燕回对话的那两句声音可不低。码头上有不少人听见了,有几个蹲在码头边上晒太阳的人便起了心思,其中两个人便悄悄的缀上了陆琅琅。   陆琅琅并未察觉,仍然兴致勃勃地在那些舶来品里挑着,听那卖家吹得天花乱坠。那尾随着她的两个泼皮不由得相视一笑。   陆琅琅在一家专卖舶来品的铺子里挑了两块黑不溜秋的石头,付账的时候,从那袋子里掏出来的竟然是金叶子。   那两泼皮看得眼睛都直了,等陆琅琅一出来,便迫不及待地一前一后地围了上去。   一个人故意踉踉跄跄的冲着陆琅琅撞了上去,另一个人伺机从陆琅琅背后往前挤了一下,陆琅琅腰间的那个钱袋便落入了他的手中。   而前面的那个人则扯着陆琅琅的袍摆,大声的呻-吟起来。   见陆琅琅被前面那个人扯住了,后面那个泼皮很快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临去之时,还朝那地上的泼皮笑了一下。   那撞人的泼皮朝他悄悄一眨眼,继而大声喊了起来,“哎吆,你怎么不长眼睛啊,撞死人啦,我的老腰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的孩儿,哎吆,我这一家子可怎么办啊?”   旁边有那些知根知底的商家不禁摇头,“你们也积点德吧。”   那泼皮顿时露出了凶相,一口浓痰啐了过去,“敢管你祖宗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些商家连连摇头,却是不敢再吭声。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着陆琅琅。   陆琅琅却笑了笑,示意那个商家不用介怀。然后蹲了下去,和声道,“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那泼皮见她笑得温和,也不知道争辩,眼睛一转,抱住了自己的左腿,”哎吆,我的腿断了。你得赔钱。”   “那是自然。”陆琅琅一点也不着急,“你放心,我有的是钱。赔多少都行。不过先让我看看你的伤腿,要是万一真的断了,那可是一辈子都下不了地了……”   正说着,她的手就伸向了那地痞的左腿,然后无声无息的用力往下一压。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就从那地痞的口中喊了出来。   陆琅琅笑眯眯的,“啊呀,果然是断了。” 第113章 意外之遇   陆琅琅的声音清脆、天真,还带着些讶异。   一旁的商家连连摇头,他们早已经见惯了码头这帮地痞的手段,哪里还肯相信那个满地打滚的泼皮是真的腿断了。有人还悄悄向陆琅琅递眼色,示意她快走。   陆琅琅才不呢,向来只有她坑别人的,如今撞上了她的山门,又正是她穷极无聊、急于发泄一下即将要见公婆的毛躁心情的时候,哪里肯错过这等倒霉蛋儿。   她蹲在那个泼皮的旁边,“这可怎么好,腿都断了,真可怜。”   那个泼皮在这东海码头混了十几年,见惯了南来北往的商客,倒也有几分机灵。一见陆琅琅这幅下狠手连眼睛都不眨的样子,就知道今日自己撞见了硬茬子了。他强忍着那断腿的剧痛,“不可怜,不可怜。是我自己不小心,跟您没关系。我自行回家去就好。您忙您的。”   他这么一说,倒是引得旁边的商家们纷纷侧目。   陆琅琅一脸愤慨,“我是那种不认账的人吗?虽说是你撞上我的,但是你腿断了,如今不能行走。我岂可袖手旁观,那样太不道义了。来,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不,不,不劳烦您……”   陆琅琅哪里肯听,伸手在他身上穴位一戳,那泼皮顿时哑巴了。陆琅琅抓起他的后襟,像拎着一条癞皮狗一样,直接拖走。   那旁边的商家们啧啧称奇,伸头探脑的看着。有人瞧出了些门道,呵呵了两声,“恶人自有恶人磨。”   但是到底生意更重要,待陆琅琅拎着那人的身影消失了,众人也就不再关注了。   那偷了陆琅琅的钱袋先行跑了的泼皮已经回了家中,推门就看见院中几个同伙闲汉,正就着一碟盐豆下酒。他得意洋洋地一挥手,“嘿嘿,今日生意好,开张了好几笔,而且还有头肥羊,买东西都是用的金叶子,大爷今日请兄弟们吃香喝辣的,也不枉兄弟们为我担了这么大的风险。”   他说着就掏出从陆琅琅那里偷来的钱袋,伸手进去就掏金叶子,可是一摸就觉得不对,他将钱袋的底一拎,里面只掉出来两块黑漆嘛唔的石头,哪里有什么金叶子。   那些闲汉们正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他的金叶子呢。   那个泼皮觉得蹊跷,他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伸手去摸怀里,找那早上偷的其他几个荷包钱袋,可怀中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钱袋荷包!   “砰”的一声,那两扇薄木门板被东西砸了开来,众人吓了一跳,再去看那砸门的物什,可不就是后面那个断腿的泼皮嘛!   “马三,你怎么?”偷东西的泼皮被唬得不清,仔细一看那马三,本来就不甚精神的一张脸,如今已经苍白的像个死人了。   那马三扯着他的衣摆,“虎哥,救我。”   “谁啊?敢在这东海港城欺负我的兄弟,那就是不给我面子,哪个小子活腻歪了!”虎哥火冒三丈,深觉颜面受损。   “是我。”   没有门板遮挡而分外风凉的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手中还抛着几个各色的钱袋子。   马三听到这声音,又恨又怕,“虎哥,就是她。她打断了我的腿。”   虎哥一看陆琅琅手中抛着玩的钱袋,正是自己“辛劳”半日的成果,不由得格外气愤,上去就是一拳黑虎掏心。   陆琅琅不闪不避,抓着他的手臂咔嚓几下,就拧成了一个麻花。   虎哥连呼痛都未来得及,一个装着银锭和铜钱的钱袋已经拍到了眼前,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院子里的闲汉们没有想到陆琅琅这么生猛,一个照面就把虎哥撂倒得直溜溜的。这些人相互看了一眼,不敢大意。但是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说和吧太丢人,还是上吧,一个毛丫头,再能打,还能杠过他们这么多人?   拎着棍棒的闲汉们将陆琅琅围了一圈。   忽见陆琅琅把手一抬,“等会。”   闲汉中有人冷嘲,“小娘子,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   陆琅琅看着他们那都不知几日没洗的油腻腻的衣服,微微皱眉。然后将手里面的钱袋倒腾了两个出来,套在了手上,冲他们招招手,“现在可以了。”   一顿暴揍如狂风暴雨般落下,陆琅琅因为手痒,格外想找人出气,故而也没用上内力,用脚在地上挑了根门栓握在手中,棍棍到肉,打得那帮闲汉晕头转向、哭爹喊娘。   可是这帮子泼皮闲汉一直盘踞在这里,平日里肯蒙拐骗拍花子,坏事做绝,周围早已无人敢住,所以前前后后两炷香的功夫,她自己打得神清气爽,那帮子闲汉眼歪鼻斜,惨不忍睹,倒在地上哀哀痛哭。   揍完了人之后的陆琅琅,神清气爽,心情格外好。她将那门栓随意扔在地上,“以后招子放亮点,再敢在我地盘上胡作非为,小心我剁了你们。”   那些闲汉含着眼泪不敢吭声:我们都在这里扎根十几年了,怎么你说占就占了,就不能讲个先来后到吗?   对于这样的效果,陆琅琅觉得也差不多了,毕竟人家只是偷了个钱袋,也没什么其他的罪行犯到了她的手上。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抬脚正要走,忽然就听到一遍的厢房里有动静。   她神色一冷,若是她方才只是故意找茬泄火,但是这会儿,就动了几分真怒了。她走到那厢房前,门在外面被上了锁。陆琅琅抬脚就踹,那房门应声而倒,里面有好几个少女,被堵了嘴巴,捆得严严实实。   不用猜也知道,今日要不是遇上陆琅琅,这些少女会有什么下场。   陆琅琅怒上心头,返身出去,对着那些躺在地上的人,每个人的小腿上就是咔咔两脚。那骨头嘎嘣断裂的声音,把里面的那些被拐少女都吓安静了。   陆琅琅又将院子里每个厢房都查了一遍,发现其他屋子里虽然肮脏得如同狗窝一般,但是并没有其他的人了。这才转而去了那个厢房,给那些少女松了绑。   “那些拐了你们的人都在外面,要出气什么的,都随你们。今日之后,估计你们也再也不会看到他们了。要报官还是悄悄回家,你们自己选。”   那些少女感激涕零,但是大家都是能定亲的年纪了,明白这种事情传出去,对自己没有益处。她们纷纷给陆琅琅磕了头,二话不说,低头就跑了出去。   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落在了最后面,从衣着上看,家境应该很是不错。细□□嫩的脸圆嘟嘟的,两个眼睛哭得像桃子一般,也看不出美丑。她走到陆琅琅面前,向陆琅琅行了个礼,“多谢姐姐相救。我并不是本地人,道路不熟,能否请姐姐告诉我东海楼在哪里?”   陆琅琅看她那脸色,倒是有几分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低声问她,“可是他们欺负你?”   那少女摇摇头,“不是的,我是被家中姊妹骗了,才落入了他们的手中。我这就去找她问明白。”   陆琅琅点点头,不再理会她。走到院落里,想朝着天上摔一枚烟火通知欧阳昱让人来收尾,可是两手一摸,才发现身上除了那些钱袋外,连张帕子都没带。   她索性去灶间取了火种,直接点燃了院中的一个草垛。不一会儿,浓密的黑烟直冲天际。那些闲汉只以为她要把自己这些人活活烧死在这里,哭着喊着求饶。其中有人朝着那圆脸少女哭喊着,“小娘子,你帮我们求求情啊,拐你的事情,是你那妹妹请我们做的,我们也不过是收钱办事,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她算账啊,让这位祖宗饶了我们吧。”   那个圆脸少女恨恨地瞪着他们,却没有开口求情。   陆琅琅见她行事有点投自己的脾气,便劝了一句,“这种事情,越描越黑,我劝你还是谨慎些好。”   圆脸少女哭了一夜,两眼发涩,已经哭不出泪水了,可脸上的表情却露出了破釜沉舟的气势,“反正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便是跟她同归于尽,也绝不容她踩着我的名声嫁进欧阳家。”   咦,难不成到了东海的第一日,便大水冲进了龙王庙?陆琅琅侧目,这小娘子有点儿意思。   浓密的黑烟引起了码头上人的注意,虽说这里没有什么人居住,可是码头附近有不少货仓。有不少人已经奔着这个方向过来查看。   陆琅琅放火时,其实下手还是很有分寸的。此时见已经有人过来了,便带着那个少女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两人绕了一圈,陆琅琅还特地找了个脂粉铺子,让那个少女重新收拾了一下妆容,这才往东海楼去了。   那圆脸少女到了东海楼前,对陆琅琅深深地行了一礼,“这位姐姐,多谢你救命之恩。我一会儿进去,还不知是个什么结果。说那些来世再报的话没什么意思,我身上就只有这个镯子,是我亲娘留给我的,还能值几个钱。就算是我感激您的谢礼,还望你不要嫌弃。”   说着,抬手从衣袖里褪下一只玉镯来。那镯子她大概带了许久了,褪下来的时候,颇费了几分力气。   陆琅琅见她咬着牙使劲,连手腕被卡得通红也不放弃。她这才发现,其实这个少女并不胖,而是天生的骨架子大,所以看起来生生地比别人宽了不少。   陆琅琅也不推辞,直接收下了。   那个少女又行了一礼,便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   这样的好戏,而且还是关于欧阳家的,陆琅琅岂肯错过。她稍微缓了几步,也不慌不忙地踏进了东海楼。   欧阳昱貌似在欧阳家的辈分挺高的,所以她身为长辈,自然要有长辈的样子。   陆琅琅得意地想:像她这种“关爱照顾”晚辈的长辈,真的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第114章 旁观闹剧   东海楼作为东海港城最大的酒楼,经营的当然不止是酒楼,后面也有厢房小院供客商们租用。   那个圆脸姑娘便是直往后面的院子冲了过去。   陆琅琅抬眼看了看,便问跟在自己身边引路的茶博士,“我想看热闹,哪里能看到?”   茶博士看她那眼神往那圆脸姑娘身上一瞟,便心知肚明。但是,到底那也是个未出嫁的姑娘,茶博士有些于心不忍,“贵客……”   陆琅琅伸手便递给他一块不小的银锭子。   茶博士什么也不说了,腰又弯了些,“您,这边请。”   茶博士将她带到一处二楼的厢房,那厢房的窗子正好对着一个小院,陆琅琅刚站到窗前一张望,就见那圆脸姑娘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那小院,对着一位坐在花厅里微微抽泣的青衣小娘子,抬手就是一记干脆响亮的耳光。   陆琅琅看得兴致高涨,对那茶博士道,“给我来几碟干果,泡一壶好茶。”说罢,将那厢房里那张香檀木的圆桌拉到了窗边,然后她轻巧地往桌上一跳,盘腿坐好,将那扇窗子半掩着,好让她旁观个尽兴。   茶博士哭笑不得,正要退下,又听得陆琅琅道,“留着你们楼里最好的雅间,备上你们最拿手的菜肴,晚上我要请人喝酒。若是欧阳七爷过来,你便带他来找我就是了。”   茶博士听得眼中精光一闪。他们这一行要想做得好,不但要会察言观色,更要黑白两道消息灵通。欧阳七爷,只怕除了最近风头最盛的欧阳昱以外,恐怕也不会有第二个欧阳七爷了。   这个女子是个什么身份?茶博士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脸上忙陪着笑,“贵客放心,老朽这就下去安排。”   陆琅琅没有轻慢他的意思,和声接了一句,“辛苦你了。”   “不敢不敢。”茶博士忙退往门口,刚走两步,又悄悄回来,从袖子里掏出那块不小的银锭子,轻轻地放在了陆琅琅的背后。   陆琅琅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赏你的,大胆收下。”   茶博士轻声道,“谢贵客打赏。”将那银锭子又悄悄地拢回了袖中。   陆琅琅全神贯注看着那小院里的大戏,不再理会他。   那圆脸小娘子跟小院中的窈窕美人已经杠上了。一个耳光不解恨,她一把揪住了那青衣美人的发髻,将她狠狠地拖倒在地上,然后直接压坐在她身上,对着那张脸,又打又挠,在堂中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那青衣美人挠成了一个鲜红欲滴的花脸猫。   一个锦衣青年飞快地赶了过来,一把将圆脸小娘子推倒在地上,吼道,“钱芸,你这个泼妇,你疯了。”   那青衣小娘子先是被钱芸的突然出现吓得张皇失措,然后劈头盖脸的一记耳光和泼妇似的攻击,直接将她打傻了,如今即便是那锦衣青年温暖的怀抱,也不能给她丝毫的安慰。她的脸……   圆脸小娘子钱芸一声冷笑,“说你们是奸夫□□,你们还要往自己脸上贴着情深意重的金纸。一个是贪花好色之徒,一个是□□无耻之妇。果真绝配。”   那个锦衣青年张口就骂道,“你疯了!”   钱芸哈哈一笑,“对,我就是疯了,你们要是敢动我一下,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外面我留了人了,只要我一个时辰不出去,他们就去报官,告你们两个勾搭成奸,害死我这个未婚之妻。”   锦衣青年不屑道,“你莫要信口开河,明明是你跟人私奔。怎么又变成我们害了你。我告诉你,我七叔如今是镇国大将军,不日就是手掌一国军权的超品一等公,就是东海郡的郡守来了,又敢拿我怎样?”   钱芸呵呵一笑,“的确,他们是不能拿你欧阳长风怎样。可是钱露儿呢,有了这个害死嫡姐,通奸姐夫的名声,她还能嫁你吗?我已经被你们坏了名声,那么我索性也坏了她的名声,撕了她那张狐媚子脸。我就是死了,你们两个也别想好过。”   欧阳长风喝道,“钱芸,你简直不知所谓。你昨天晚上不见了,露儿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四处去寻你。你不知道感激,还向疯狗一样乱咬。我这就回去回禀母亲,退掉你这门婚事。”   茶博士正好进来给陆琅琅送干果茶水。   陆琅琅侧头哎了一声,示意他过来,“这个欧阳长风跟欧阳昱是什么关系。”   茶博士微微抬眼瞧她,“您跟七爷这么熟,您……不知道?”   “不知道,我这还是第一次跟着他回东海呢……咦!别寻摸着套我的话,快说。”陆琅琅追问他。   那茶博士笑呵呵的,“这位欧阳长风,跟七爷同宗,比七爷晚了一辈,他的太爷爷跟七爷的祖父是一母同胞。七爷这些年很少回东海,所以若是不认识他,也不奇怪。”   陆琅琅似笑非笑地看他,这茶博士说话挺有意思,明着听是解释,暗地里则暗示欧阳昱跟欧阳长风关系并没有那么好。   楼下钱芸听欧阳长风这么说,一时心痛难忍,她未定亲前就喜欢上了欧阳长风,满心满眼的都是期待着嫁给他,两人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可是自己这个继母生的妹妹,身材比自己窈窕,一张鹅蛋脸也比自己长得好看,平日里就常跟欧阳长风眉来眼去的。她为了欧阳长风一直忍着,心想大不了成亲后,跟娘家少些往来就是了。可没想到,昨晚钱露居然设套,让那些地痞将她掳了去。若是她回不来了,这桩亲事便名正言顺地落在了钱露头上。   钱芸想到这里,真的是恨不能撕了钱露,“我呸,她担惊受怕,她那是怕我脱身回来吧。”   “胡说。露儿昨晚都急的要报官了。”欧阳长风见钱芸一副拼命的样子,完全不似往日里那样言听计从,也怕事情闹得太大收不了场,只好先放软姿态。   钱芸冷笑,“那到底报了官没有,要是没报,现在赶紧去,那几个地痞被人打断了腿,他们亲口招供的,是钱露用钱收买他们,让他们掳走我的。我们在这里既然说不清楚,那就去大堂上说清楚。”   钱露儿捂着脸,哭得荡气回肠,“我没有,长风哥哥你相信我,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情。”   钱芸只觉得自己已经出离了愤怒,她这一辈子,嘴巴都没这么犀利过,“钱露儿,你这个烂心烂肺的毒妇。我平日里怎么对你的,穿戴首饰,哪样不紧着你先。你平日里不守规矩,跟欧阳长风勾三搭四,我看在姐妹的情分上,忍着,劝着,怕父母丢脸,怕你坏了名声,以后没有好姻缘。结果你呢,昨晚跟我哭着赔不是,转头就跑了,在漆黑的巷子里,哭着喊着姐姐救命。我奋不顾身去救你,然后你就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人堵了嘴巴,捆了手脚带走。”   欧阳长风听到这里,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对自己母亲定了钱芸这个亲事,一直是不满意的。钱家倆姐妹,钱露儿确实比钱芸长得漂亮太多。每次逢年过节,去钱家送节礼时,钱露儿一直对他眉目传情,他也半推半就的受了。两人独处时,钱露儿多次哭诉过自己这个姐姐霸道无理,鄙薄无知,所以他对钱芸的印象越来越差。昨晚听说钱芸人不见了,钱露儿一会儿喊报官,一会儿又说怀疑姐姐是跟人私奔了。哭哭啼啼的,扰得他心神不定。但就私心来说,他还是希望钱芸不要回来了,这桩亲事落在了钱露身上,也算是圆满了。可如果钱露儿并不是那个心思单纯的解语花,这个连亲姐都敢害的女人,要还是不要,他还是要想一想的。   陆琅琅在上面看着那个站在两个小娘子之间犹疑不定的欧阳长风,不禁直摇头,觉得欧阳昱那句“行事没有章法”的点评还真是太过客气了。   “为何摇头?”厢房的门被推开,欧阳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态度更加恭敬的茶博士。   陆琅琅将食指竖在唇前,嘘了一声,示意他轻声一些。然后又冲着他招招手,拉他到身边,示意他往下看。   茶博士在后面,见欧阳昱如此顺从她的安排,居然也这么一屁股坐在了桌边,两人并头往下看,一点形象都不顾,心里对陆琅琅的身份就有底了。他悄悄地退了出去,去跟掌柜的商量,赶紧将后院里地下埋的好酒起出来,马屁今日不拍,还待何日。   楼下小院,欧阳长风踟蹰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问钱芸,“钱芸,你待如何?”   钱芸冷笑,“报官!我说的话你们不信,这个贱人又最善于狡辩,那么我们就交给官府去查。人证物证都是全的。总能查个水落石出。”   钱露扑通一声跪下,“长风哥哥,不行啊。只要报了官,外面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们,姐姐误会我不要紧,可是丢了钱家和欧阳家的颜面,这可如何是好?”   “露儿,露儿。”有人急切地喊着钱露儿的名字,从外面急步进了小院,“露儿,怎么送信的人说你姐姐跟人私奔了……噫?你不是私奔了……吗?”   钱芸一眼就瞧见了继母神色间的意外,心中竟然一阵痛快,“钱露儿勾结匪徒绑架我,如今人赃俱获,报官吧!”   “什么?”“不行!”   前者是钱父发出的惊呼,后者是继母的尖声喝止。   钱芸今日已经把所有的忌惮全部都抛诸脑后,完全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架势,“不行,为什么不行,你是怕查出来这其中你也有份,是吗?母亲?”   钱夫人一看钱露儿畏畏缩缩的样子,心知不好,“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慢慢说?宣扬到外头,平白惹人笑话。”   钱芸冷笑,“你们母女倒是一路货色,昨晚害我的时候,在这东海港城到处宣扬,怎么就没想起来怕外人笑话。如今,口里喊着清白,我这里人脏俱全还不让我报官?我呸,今日我就是一头撞死在这里,你们母女也别想有个好下场。”   钱父见钱露儿只哭不反驳,两只眼睛在帕子后面滴溜溜直转,心中便明了了七八分。他叹了一口气,“芸儿,怎么说她也是你的亲妹妹。要打要罚,我们回家关起门来处置,必定让你满意就是了。”   钱芸儿强忍着眼泪,“父亲,我知道你舍不得她,她有娘,我没娘。她娘哭一哭,求一求,这事儿用不了三五个月,就又过去了。可是我呢,我如今名声毁在她娘儿倆手里。你让我又怎么办?反正我被她娘儿倆害的名声尽毁,这辈子也完了。今日她倆就陪着我一起去死吧。”   钱父看着长女悲愤狠绝的模样,知道这件事情根子上还是在跟欧阳长风的亲事上。他只好开口,”长风,这件亲事……”   还不待欧阳长风开口,钱芸决绝地出声,“这件亲事坚决要退。这样的人,品德不修,贪花好色,我若是嫁过去,这一辈子就更没指望了。我宁愿嫁个踏实的农夫军汉,也不嫁这个绣花枕头。”   “你。”欧阳长风气坏了,“能嫁到我欧阳家,本就是你家高攀,你钱芸无德无品,无才无貌,你居然还敢嫌弃我!”   钱芸也气得发抖,“对,我就是瞧不起你,嫌弃你,谁爱嫁谁嫁。像你这样只知道攀着亲戚的裙带,耀武扬威的绣花枕头,一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两个人吵成了斗鸡一般。   旁边的钱夫人却拉着钱父,“老爷,既然芸儿不嫁。那就把露儿嫁过去吧。欧阳家这门亲事,不能断啊。”   钱父也眉头深锁,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再烂也是身上的肉啊。他只得开口,“长风贤侄,如若不然,你跟芸儿的亲事就作罢,你跟露儿一向投契,这桩亲事便落在露儿身上,你看……”   “父亲?”钱芸难以置信地看向钱父。   欧阳长风却是觉得一阵痛快,“好。”   “不好。”欧阳昱直接推开了窗户,朗声截住了下面的荒唐闹剧。 第115章 长辈所赐   小院中众人被这晴空霹雳般的一声惊成了一群仰脖子鸡,全盯着二楼的窗口看。   这东海楼里居然还有人敢在一边看他的笑话,欧阳长风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窗口,“你说什么?”   陆琅琅幸灾乐祸,“哎,你这个大侄儿脑子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啊。”   欧阳昱拉着她的手,“走,下去说个明白。”   他倆手拉着手走在前头,后面跟着燕回他们一干亲兵,浩浩荡荡往小院去了。   进了院门,欧阳昱朝钱父客气地拱了拱手,“钱家与欧阳家的亲事就此作罢。长风心性不定,浅薄无知,是欧阳家教养之过,我在此,谨代欧阳家向钱芸小娘子致歉。”   说完,他真的弯腰朝钱芸深深行了一礼。   钱芸也被这个风度翩翩、气势迫人的男子给惊着了,一看站在他身侧朝自己微笑的,正是救自己出来的女子,又莫名地放心了些。   她忙给欧阳昱回了一礼,“您客气了。”   “哎,哎,哎。打住,打住。”钱夫人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母女折腾了这么一大出,就是为了欧阳长风这个佳婿,如今快到口的肥肉,岂能因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就一杆子打没了。钱夫人没好气的说,“两家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又是谁,岂能替我们两家做了这样的决定。”   欧阳昱没有跟她废话,只对钱父道,“要退婚,是贵府大小姐的意思。长风如此行事,确实配不上贵府大小姐。但是,贵府这位心性都坏掉了的二小姐,连同父的姐妹都能下黑手,这样的乱家之源,欧阳家是绝对不要的。”   欧阳长风嗤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替我们欧阳家做主。”   欧阳昱睃了他一眼,毫无防备的出脚如风,狠狠地踹在了欧阳长风的小腿上。欧阳长风两腿一痛,扑通一声,膝盖直直地跪倒在了青石地面上。   那清晰的闷声,连陆琅琅都替他疼。   欧阳昱双手背在身后,垂目看着他,没什么情绪波动,“对长辈无礼,口出狂言,先赏他十鞭。”   等在后面的亲信们二话不说,上来了几个人,将欧阳长风压得死死的,燕回上去走到欧阳长风的面前,笑眯眯的,“侄少爷,别人动手,未免没轻没重的,就我来吧。”   可是厅中哪里有什么武器。   头一回见欧阳家小辈,夫君开口打赏,结果却两手空空。这种尴尬的事情,陆琅琅岂能允许它发生。而且这么好看的戏码,无论如何都不能半途而废,必须得继续下去啊。她眼睛一溜,就看见角落里放着供客人洗手的水盆,旁边还挂着一块长手帕。   陆琅琅走了过去,咔咔两下,将长帕子撕成了三条,然后像编麻花辫子一样辫在一起,往水里一浸,拧了个半干。递给了燕回。   燕回在手里悠了两下,颇为顺手。于是第三下,便带上了力道,带着破空之声,狠狠地抽在了欧阳长风的屁股上。   欧阳长风一声惨嚎,把院内的钱家四口喊得不由自主地一哆嗦。待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十鞭已经打完了。   就听欧阳昱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地继续道,“与妻妹暗通款曲,败坏门风,再赏他十鞭。”   欧阳长风只觉得屁股后背那里冰冷潮湿疼痛难忍。这再来十鞭,他哪里还能受得了,于是厉声威胁起欧阳昱来,“你到底是谁,赶紧放开小爷。否则我让我七叔灭了你全家。”   欧阳昱听得眼神一沉,“燕回,换马鞭。”   陆琅琅一缩小脖子,这是动真怒了。她忙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一边,她还是做个安静看戏的娴静夫人好了。   燕回也知道他动真怒了,二话不说,让人送了马鞭过来,这下他也不贫嘴了,十记马鞭下去,抽得欧阳长风恨不得赶紧回娘胎重新做人。   欧阳昱却没准备放过他,“遇到未过门的妻子失踪这样的大事,不知道抓紧时间赶紧救人,居然被一个蛇蝎女子耍得团团转,行事无方,进退无度,事后不知自省,只知道意气行事,逞口舌之争。再给他十鞭,长长教训。”   马鞭不同于湿布藤条,燕回每一扬手,欧阳长风的臀背上必然是一道鲜红的印迹。前后二十马鞭下去,欧阳长风被打得惨不忍睹,背后已经是猩红一片,他疼得满头豆大的冷汗,恶狠狠地望着欧阳昱,“你到底是谁。你今天要么打死小爷,否则欧阳家绝不会放过你。”   这台词儿说的,此处没有掌声都说不过去。陆琅琅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至少还有些欧阳家的血性,欧阳昱有好气又好笑,“看来没少在外面狐假虎威。就冲你败坏欧阳家的名声,再赏你二十鞭。”   这二十鞭下去岂还有命?欧阳长风拼命挣扎起来。   陆琅琅坏心眼儿顿起,轻声细语地插话,“大侄儿啊,你口口声声记挂着你七叔,一会喊着你七叔给你撑腰壮胆,一会喊着你七叔帮你抄家灭族的。如今你七叔头一回见你面,就赏了你这么多好东西,你就受了吧。别高兴坏了!”   什么?欧阳长风一下子愣住了,他惊骇地望着欧阳昱那张脸,方才就觉得这人有些莫名的脸熟,如今细看,的确长得跟叔祖欧阳鸿义有五分相似,他难道真的是自己那位威名赫赫的七叔-欧阳昱。   钱家人也都愣住了。   欧阳昱不耐烦,冷喝一声,“打!”   燕回将手中马鞭抽得嗖嗖作响。等最后那二十鞭子打完了,欧阳长风已经昏厥了过去。   欧阳昱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对燕回道,“一会儿抬出去,敲锣打鼓地送他回家,告知众人,再有欧阳家的不肖子弟胆敢打着我的名号横行乡里,悖乱失德,欧阳长风就是他们的下场。”   陆琅琅连连鼓掌叫好。然后还招来燕回,嘱咐道,“弄点参汤补药什么的,先灌点下去。别再弄出事来。”   燕回声如细纹,“我下手有数。”   陆琅琅递给他一个眼神,压低了声音,“然后……多逛几圈。”   燕回强忍着笑意下去照办了。   钱家四人被这变故弄得心惊肉跳。眼看着“佳婿”被抽得人事不知、鲜血淋漓,还要被抬出去游街。大女儿不要这门亲事了,小女儿又被欧阳昱钉上了“心性已坏、蛇蝎女子、乱家根源”的标签,鸡飞狗跳地闹了一场,眼见着马上就要鸡飞蛋打一场空。   钱父苦笑着向前,“见过欧阳将军。”   欧阳昱不愿意与这一家多纠缠,给他回了个礼,“此事确实是长风行事不妥,若是钱芸小娘子想解除婚约,欧阳家绝不会传出对她不好的话来。再者,小娘子是我夫人亲自救出来的,若有人说她闲话,尽管叫他们来找我夫人说。”   钱芸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多谢二位再造之恩。”   陆琅琅笑了笑,将那个镯子还给了她,“以后行事,得有点章法;还有,心性比皮相更重要,以后眼睛要放亮一点。”   钱芸抹掉了眼泪,“夫人放心,我一定挑个好人嫁了,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   钱夫人搂着钱露儿躲在后面不敢出声,直到欧阳昱和陆琅琅带着人出了这间院子。钱夫人才开始抽泣起来,“这可怎么办啊?这欧阳家做事也太霸道了,如今露儿有了这么个名声,以后还怎么嫁个好人家啊?”   钱芸冷笑一声,却不接腔了。欧阳夫人说得对,行事得有章法,光逞口舌之能有什么用。如今她干干净净的回来比什么都强。   钱父忙呵斥她,“你闭嘴。本来好好的一桩亲事。全被你们两个搅和了。回去再和你们两个算账。”   欧阳昱拉着陆琅琅往东海楼的高处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问,“做长辈的滋味怎么样?我还以为你会出手收拾那个钱露儿呢?怎么没出手?”   陆琅琅想了想,“还是你这样好,既不以势压人,也不去扯那些烂帐。快刀斩乱麻,只管教自家的晚辈,谁都得夸你明理。果然有个做长辈的样子。”   欧阳昱哈哈一笑。   “不过,你家很多亲戚都这样吗?”陆琅琅好奇。   “当然不是。”   欧阳昱拉着她步入顶层的奢华厢房,这里是东海港城的最高处,将整个东海港城的美景一览无遗。夕阳西近虞渊,天时欲暮,海天一色,瑰丽景象,一眼难收。   欧阳昱搂着她的细腰,站在阑干前,一同欣赏着这东海港城壮丽的景色。   “欧阳家是世代将门,投身沙场,马革裹尸的数不胜数。即便有遗孤,族中也不会苛待,会送到族学中精心教养。在族学中长大的,有很多都出人头地了。最怕就是那种寡母独子,见识不够,又事事呵护,文不成武不就,闯了祸事,那寡母就到祠堂哭他爹,族中长辈之能捏着鼻子收拾残局,可是要教训,那寡母又拼死护住不让。这才有了我所说的行事没有章法的家伙。”   “公爹不管吗?”陆琅琅好奇。   欧阳昱无奈的道,“他不管,他的行事,更没章法,天马行空,随心所欲。每次我琢磨半天,觉得琢磨明白了,但是后来看看,好像还是不明白。”   陆琅琅对这个谢晗口中的狐狸公爹更加好奇了。 第116章 月下偶遇   东海楼既然已经知道了欧阳昱的身份,又有了陆琅琅前头的吩咐,这顿晚膳可说是汇集了东海楼的顶尖水准。   清蒸、炖、煮、烤,餐桌上宛若百花齐放,看得跟随二人前来的武将和亲兵们啧啧称奇。这顿晚饭,除了陆上常见的肉类、飞禽和蔬果,东海楼的厨子还试探着上了两道海鲜。   其实东海港城既然靠着海边,平日里自然少不得吃海产。可是往日里也有官员过路过,有些官员,一见海货,便大皱眉头,呵斥其腥臊怪异、口眼狰狞,不堪入口。   陆琅琅不忌讳这些,海虾和贝类,她以前是吃过的。便是那些寻常人家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她跟陆湛走南闯北的时候,不知吃了多少进肚子。可是这次端上来的其中一种海货,看起来像吓,却没有明显的尾巴,怪模怪样的。陆琅琅瞧着有趣,夹了一个放在自己面前的盘中翻来覆去的看。   “这叫虾婆子,用海盐包裹住放进炉中烈火烘烤,如今外壳皆脆。”欧阳昱用一支筷子在那虾婆子背上一敲,一块背壳应声塌陷进去一块,他又连连敲了几下,再用筷子一拨,便露出了雪白还微带粉红的虾肉,“其肉紧实,鲜香弹牙,你试试。”   陆琅琅一口咬了下去,眼睛都亮了。   那门口候着的东海楼侍者立刻传了消息下去,东海楼的厨子听得有人赏识,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将那海鲜变着花样的送上来。   那群军中汉子,平素就是生冷不忌,而今日端上桌的又是东海楼的拿手好菜,色香味俱全。其实便是色香味一样都没有,看着那价钱,他们也不会放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有一种越吃越饿的感觉。   欧阳昱听后,哈哈大笑,让东海楼的厨子又给每人上了一大碗海鲜烩面,众人这才腆着肚子打了饱嗝。   陆琅琅也吃了不少,站在窗口摸着肚子消食。欧阳昱觉得好笑,跟她出了厢房往楼下走的时候,故意扶了她一把,笑着调侃了一句,“小心你的肚子。”   此言一出,东海楼里顿时一静。   欧阳昱跟陆琅琅两人颇觉意外地一抬头。哎呀,妈呀。陆琅琅被眼前场景惊得眉毛都挑起来了。   东海楼里本来就是雕梁画栋,奢华雅致,如今又是红烛高掌的时分,暗香浮动,光影迷人。平日里,各层的厢房都是雕花门格紧闭,明明是宾朋满座,除了楼下的大厅,楼上也瞧不见几个人。   可今晚,没有一个厢房的门是关着的,要么大开,要么半敞,门边楼侧,梯下阑前,无数的娇俏美人都朝着欧阳昱这里望了过来,让陆琅琅瞬间有了种万箭穿心的感受。   美人们最直接的情绪,她是收到了,但是,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欧阳昱也有点懵,他一眼扫过去,这满楼的美人里,居然还真有那么几个眼熟的,好像是当年追在他屁股后面,哭着喊着非君不嫁的那几位小娘子,不过如今都是妇人打扮了,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他看着那几位妇人旁边站着的含羞带怯的小娘子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陆琅琅便是再敢想,也万万想不到下午那场敲锣打鼓的游街示众会引来全东海港城的已嫁人和未嫁人的美女们赶着来东海楼跟欧阳昱来场月下偶遇。   她侧过头,悄悄地问欧阳昱,“怎么回事?”   欧阳昱心想,我要是这会儿敢说实话,只怕得被你打死。他眼睛一转,可以扶着陆琅琅腰和手臂,“来,小心脚下,慢慢走。”   反正他行在陆琅琅的身后,看见有要开口的,就是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瞪了过去。   于是陆琅琅揣着一肚子的海鲜,在一众美人欲言又止的幽怨眼神中,慢慢地逛回了大船上。   可是越想越不对,她坐在温热澡桶里凝眉了许久,后知后觉地终于想到一种绯闻事件的可能,气得她一拍澡桶,“欧阳昱,你给我过来。”   欧阳昱未雨绸缪,早就在外面候着了,他对着镜子,将刚烘干的松散长头发理了理,然后将自己的衣襟又敞开一些,确保陆琅琅能一眼就看到自己胸腹间清晰紧实的腹肌。待整理完,他站直了腰,看着镜中那白衣长发、性感魅惑的影子挑挑眉,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什么事。”   什么事?陆琅琅见他推门走进来的身影,“今晚东海楼那些女人都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明天让燕回派人去查看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他正色道。   陆琅琅憋了一肚子火,可灯影烛火在他胸前勾勒出来的明暗太过诱惑,她的目光就忍不住顺着那敞开的前襟溜了下去。这个家伙,穿着衣服玉树临风,脱了衣服更是活色生香,时刻不忘勾-引她这个纯情的小娘子。   欧阳昱看着她飘移的视线,心中不禁暗笑,走到了澡桶前,弯腰去取那水瓢,那前襟本来就被他拉得松松垮垮的,这么一前倾弯腰,松散得跟是厉害,陆琅琅情不自己就顺着衣襟的下面瞄了进去。   她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男人,长这么诱惑干什么……阿弥陀佛,不对,喊他进来是算账的,账还没算完呢,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陆琅琅强迫着自己的眼睛抬起来,瞪住欧阳昱。   澡间不过点了几盏灯,光线不算特别明亮,可是欧阳昱那深邃修长的眉眼,微微一动,便是勾魂摄魄,此时跟她含笑对视,那黝黑的眼眸中,仿佛有深渊大海,将她整个吞噬了进去。   陆琅琅面红耳赤,一种说不出的燥意开始在身体内涌动翻腾。   欧阳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舀起滚热的汤水浇在陆琅琅雪白的肩头,贴着肌肤缓缓流泻的汤水勾勒出难以描绘的优美弧度,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被不时退散又合拢,其下的浑圆与修长若隐若现,美不胜收。   “你,你……你老实点,那些女人是不是都来偶遇你的?”   欧阳昱一脸骇然,“怎么可能,我们今日才刚到东海,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你还装。肯定是下午教训欧阳长风的时候,你让抬他游街,所以整个东海港城的人都知道了。要不然那些女人岂会那么花枝招展的,全都守在外面。那个架势,都快生吃了你了。”陆琅琅越想越气,往桶边一靠,两臂往桶壁两侧一放,那气势,大有今日跟你没完的意思。   欧阳昱二话不说,脱了寝衣就跳进了澡桶里。水花溅了陆琅琅一头一脸。   这是什么招数,陆琅琅一愣神,整个人已经被他紧紧抱住,肌肤带着香汤的温热紧紧贴在了一起。   “你这是干嘛?”陆琅琅都懵了。   欧阳昱紧紧地抱住她,“我害怕!”   陆琅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几乎是贴在自己脸上的俊脸,眼角抽搐,“你?害怕?”   “嗯。你都说她们要生吃了我了。”欧阳昱一口咬住她粉嫩的耳垂,炙热的鼻息喷进了陆琅琅的耳朵,“我害怕,我只是你一个人的,你还不保护我。”   陆琅琅明知道他在耍花枪,可是却闭了闭眼,情不自己地扬起了脖子,任由他作怪,“你这个妖精……”   欧阳昱已经扯掉了衣服,两人在香汤里紧紧地缠在了一起,他低笑着,“妖精娘子,彼此彼此。”   待澡桶里的水花平静下来时,整个澡间已经像是被狂浪扑了一般。陆琅琅软软的被他搂在怀里,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欧阳昱心跳如鼓,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跟她紧紧的纠缠。好一会儿,才从余韵中醒过神来。   看看怀中的陆琅琅已经昏昏欲睡了,他得意地一笑,用薄毯子将陆琅琅裹了起来。   陆琅琅嘟哝了两声。   欧阳昱将她抱到软榻上,帮她烘头发,“别急着睡,小心明早起来头疼。”   陆琅琅在薄毯中蜷缩成一团,将头枕在欧阳昱的膝上,任由欧阳昱的大手穿梭在自己柔软的长发里。   “那些女人到底怎么回事?”陆琅琅半阖着眼睛,懒洋洋的问。   欧阳昱低声笑,声音低沉慵懒,偷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餍足,“还有劲儿惦记这事呢?”   陆琅琅轻轻哼了一声。   欧阳昱这次倒是老实交代,“多数都是头一次见,有几个面熟,当年哭着喊着非我不嫁。如今都是妇人妆饰了,估计嫁我之心未死,拖着家中姐妹小姑子来欣赏我的潘安之貌,宋玉之姿。你,有何感想?”   能有什么感想?想把她们眼睛挖出来!   陆琅琅心里这么想着,口中只哼了一声,转了转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改明儿在你身上写几个大字,小六爷所属,觊觎者杀无赦!也敲锣打鼓在东海港城转一圈。”   欧阳昱半是认真半是儿戏地问,“你夫君容颜盖世,权势倾城,如此佳婿,必有勇妇。你这招未必好使啊!”   陆琅琅笑了笑,“只要你不变心,管他勇妇贵妇,我保证她后悔乱伸爪子。”   欧阳昱心中美得冒泡,“这么喜欢我啊!”   陆琅琅嘟哝了两句臭不要脸,却没否认。   待欧阳昱把她的头发都烘干了,陆琅琅已经就这暖洋洋的劲儿睡得香甜了。欧阳昱将她抱上床,搂在怀里安置好,看着她熟睡的容颜,他低低的说了一句,“小没良心的,说句喜欢我就这么难?”   陆琅琅睡得昏天黑地,哪里知道他在说什么,欧阳昱心中不忿,用手指去堵她鼻子,“我不变心,你也不要变心,要记得一直喜欢我啊。”   陆琅琅也不知道听到没有,连声哼哼都没有,转个身继续睡了。 第117章 初见公婆   既然欧阳昱的行踪已经被众人知晓,那也就没有必要再做一些无谓的掩饰。   次日一早,欧阳昱和陆琅琅带着众人快马加鞭,直奔欧阳家去了。   欧阳家虽然在东海郡,却并不是在东海港城,而是据海边还有百多里地的一个城池,名叫渔阳。   渔阳城原本只是个小县城,不过不到千户的人家。但是因欧阳家世代出武将,没有宵小土匪在在这里出没,所以依附的人家越来越多,竟然成了一个规模比东海港城更大的城池。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代的欧阳家主发了话,城东一片全都是欧阳家的练武场和跑马场,除了欧阳家的佃农和庄仆,并没有其他的人居住在这里。   陆琅琅快马跑了一个多时辰,就看见前面有了人烟。   欧阳昱有些高兴,用马鞭指给她看,“靠着渔阳河的两岸,都是我家的田庄,后面那一大圈的场子,是跑马的,那边的宅子是练武场,再往前数里地,就是本宅,族长住的。往南那一片,就是我家。”   陆琅琅有些奇怪,“公爹竟然不是族长?”   欧阳昱笑话自己亲爹,“就我爹那性子,实在不耐烦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就算他做过大将军,如果让他当了族长,只怕族人忍不了三个月,就得开祠堂换人了。走吧,我带你回家。”   两匹骏马领头在丈许宽的河岸上前行,岸边有垂柳和桑树,一阵风来,细细的柳枝倒影在微有泥色的河水中,好一派春光明媚的田园之色。   再往前,就有佃农在田地里劳作了,看见欧阳昱策马而过,忙给欧阳昱行礼。   欧阳昱和颜悦色地冲着他们挥了挥手,一笑而过。   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一处占地颇广的整齐青砖院落,行到门前,欧阳昱跳下马,将马缰递给了一位守门的中年汉子,然后来扶陆琅琅,“琅琅,这是元叔,跟着我爹多年了。”   陆琅琅乖巧地道,“元叔好。”   元叔带着伤疤的脸笑得有点狰狞,“七爷太客气。一早老太爷和太夫人就在里面等着啦,你们快进去吧。”   陆琅琅甜甜一笑,元叔忍不住又乐了一下,心想这个七夫人倒是一团喜气。   待走进正院,就看见廊下站着一位男子,青衣大袖,两手的拇指扣在腰带间,随便往那儿一站,就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陆琅琅再去看他的面容,与欧阳昱有五分相似的眉眼,成熟慵懒,明明极其俊美的眉目,被他那气势一压,便有了醇厚的威严。头发花白,平缓了锐利的眉眼,朝陆琅琅一眼望来,就让陆琅琅忍不住嘴角上翘,眼睛发光。   这位,简直太帅了。便是跟自己的亲爹陆湛放在一起,也绝对能平分秋色啊。   欧阳昱高兴地喊了一声,“爹。”   嗯?!~陆琅琅的双眼顿时充满了惊喜,有了公爹实例在前,欧阳昱这副美颜至少还能再撑五十年。   欧阳鸿义只扫了儿子一眼,眼光就一直看着陆琅琅。只见这个小儿媳看见自己先是眼睛一亮,然后整张小脸都亮了起来,像吞了欢喜团子似的,精灵鬼怪,跟欧阳昱小的时候如出一辙。他不由得十分好笑,对陆琅琅招了招手,“琅琅吗?过来让我看一看。”   陆琅琅高高兴兴地走过去行礼,“琅琅见过公爹大人。”   欧阳鸿义忍不住笑了出来,“喊爹就行了,不用那么拘束。”   “哎,见过爹爹。”陆琅琅满眼笑意,这样的公爹,来个一打也不多啊。   欧阳昱的亲娘许燕楼闻声也走了出来,“这是到了吗?”   陆琅琅就见一位貌似只有四十上下的中年美妇走了过来,她的眉毛都不忍不住挑了起来,心里头掰着指头算着,欧阳昱二十有四了,他又是老来子,按理说,他娘生他的时候,差不多也得四十上下了吧。怎么,这家人是吃定颜丹过日子的吗?   欧阳昱亲热地喊了一声,“娘。”   许燕楼笑看着许久不见的幼子,心中高兴,“回来就好。这是琅琅吧,快来让我看看。”   陆琅琅心道,公爹公婆真有意思,开口第一句都是一样的。   欧阳鸿义和许燕楼两人将陆琅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心中都很满意。这孩子活泼灵动,眼神正,跟着小七一块,应该吃不了亏。两口子过日子,就得棋逢对手才有意思。   许燕楼拉着陆琅琅的手进了客厅,里面正有一位妇人跟丫鬟们交代着事情,一见他们进来,便连忙迎了过来。   欧阳昱抢先行了礼,“见过大嫂。”   许燕楼拍了拍陆琅琅的手,“这是你熙大嫂子。”   陆琅琅恭敬地道,“见过大嫂。”   熙大嫂子五官隽秀,虽不美艳,但是让人看着就很舒服。她笑看着陆琅琅,“走,我带你去梳洗一下,这一路尘土,想必不舒服。”   陆琅琅新媳妇上门,自然乖巧听话。行了礼,就跟着熙大嫂子去了。   可是欧阳昱就没这待遇了,待有个丫鬟送了个帕子,让他擦了一把脸,欧阳鸿义就当他梳洗过了。欧阳鸿义把脸一沉,“你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拿兴州作赌。要是朝廷根本没当一回事,我看你怎么收场。”   欧阳昱见他老子拉长着脸,微微一笑,“怕什么,又不是我的天下。反正我那会儿是奉旨养伤,要是伤好了还没旨意,我就带着琅琅回东海种田。   欧阳鸿义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就给他一下,谁知欧阳昱身子一缩,闪了过去,“爹,我都娶媳妇了,你得当我是大人了。给点面子。”   欧阳鸿义一挑眉,那神情跟欧阳昱简直就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你小子……”   许燕楼在旁边轻咳,低声道,“琅琅第一天进门,你仔细着点你的公爹形象。”   欧阳鸿义清了清嗓子,放过了欧阳昱,踱回了主座喝茶。   熙大嫂子把陆琅琅收拾一新才重新带了出来。丫鬟们上了跪垫,欧阳昱和陆琅琅端端正正地跪下给父母行礼,口称爹娘。   许燕楼喜欢得了不得,欧阳昱是她最小的一个孩子,如今欧阳昱成了家,她就了了最大的一桩心事,顿时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待喝了茶,许燕楼直接指着丫鬟捧着的一盒东西,说是给陆琅琅的见面礼,让她回去慢慢看。陆琅琅笑眯眯的,高兴都写在了脸上。   得知了消息的族人,纷纷前来祝贺。很快,欧阳家的大厅里人多的几乎都坐不下了。陆琅琅就笑眯眯的任由众人打量,时不时朝自己的公婆傻笑卖乖。把欧阳鸿义和许燕楼逗得忍俊不住。   正在陆琅琅以为今日即将在这一片祥和欢乐的无聊中度过,陡然外面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哭声。   “欧阳照,你这个死鬼啊,抛下我们母子这么多年,任由人欺负啊,你怎么不把我们母子一起带走啊!”   欧阳鸿义面色一冷。许燕楼对自己大儿媳道,“让人出去看看,喊她进来说话。”   很快,一个身着皂色衣裙的妇人便被人硬搀着进来。她一进来就要往地上出溜,挥着帕子就要哭。   欧阳鸿义不耐烦地道,“去叫三显儿过来。”   立刻有人称是,一溜烟的去了。   欧阳鸿义口中的三显儿,其实是欧阳家的族长欧阳显,跟欧阳昱同辈,但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与习武一道没有什么天分,又是他那一房的长子,所以就任了族长,承担起照料族中琐事的责任。   欧阳显其实已经在来的半路了,他虽然是个族长,可是欧阳鸿义一家子是欧阳一族的主心骨,从欧阳鸿义到欧阳昱,他一个都惹不起,所以还是识相些比较好。可是听到前来找他的人说是长风的娘跑去欧阳鸿义的府上哭闹,欧阳显简直欲哭无泪,“唉,怎么又是她……”   欧阳长风的生母王氏出身不显,她的哥哥是欧阳照的同袍,为了救欧阳照死了,所以欧阳照就娶了她,准备照顾她一辈子。她刚嫁进来时,并不敢如何放肆,就像新入门的新妇子一样,两口子倒也感情不错。可是后来欧阳照在战场身亡,她怀了遗腹子。族中人对她照顾有加,可是就是这照顾有加,反而坏了事,长久下来,王氏总觉得欧阳照是为了全族死的,是整个欧阳一族欠她们母子的,于是走到哪里,不管是什么场合,她都能掏出帕子来上一段。   族中人后来渐渐都知道她这个性格,也就不太爱搭理她了。她平日里吃喝不愁,倒也不怎么求着别人,常跟几个长舌的妇人往来说话。最不满意的就是族中没能给欧阳长风安排一个差事,欠了她们母子天大的富贵。因此常有怨言。   她平日里就将欧阳长风当作眼珠子一样,便是族学中的师长说上欧阳长风一句两句的,她都能跑去族学中哭闹一场,以至于欧阳长风这么大了,文不成武不就,成日就仗着欧阳家的名头在外面厮混。但是族中看他也没惹出什么事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今日这王氏是吃错什么药了,居然挑着这个时候来欧阳鸿义的府上找晦气。她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吗? 第118章 对掐   欧阳显进了宅中正厅,就见王氏仍然坐在地上,一手扬着帕子,一手拍着地面,正扯着嗓子哭嚎着,“……我家可怜的长风啊~天天把他七叔挂在嘴上啊~可怜他人小不知事啊~一见面就被抽了五十记鞭子啊~如今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啊~欧阳昱,你不是人,你做了天大的官儿,也不该这么欺负一个没爹的孩子啊~大家都来看啊~我们这孤儿寡母都没活路了啊~”   她拖着长长的怪异的强调,没唱到那个啊字,必是一波三折,像一个荒诞的丑角唱着独角戏。   按理说,这种孤儿寡母的哭诉应该是让人鼻酸动容的。可是在场的族人都不是第一回看她这样的折腾了,纷纷憋笑,没有一个当她是一回事。但是对于欧阳昱跟欧阳长风第一回照面,就赏了五十鞭子的事情,众人还是很好奇的。   王氏见没人劝也没人扶,哭得更来劲儿了。   这时,外面又进来一个女子,穿了一声深绛色的骑马装,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把揪起了王氏的衣襟,把她拎了起来,“照嫂子,你是看我公公不稀罕跟你废话,我婆婆和我大嫂又是好脾气,所以才欺上门来了是不是?啊?”   她的这个“啊”,可不像王氏方才的那么荒诞怪异,而是杀气十足、气势惊人、恐吓意味实打实的足。   王氏被吓得打了个惊嗝,竟然是不敢说话了。   许燕楼扶额,摆摆手,“老四家的,还是把她放下来吧。”   陆琅琅顿时有种高山仰止的崇拜之情,她用赞叹的眼光注视着这位四嫂,不愧是前任山大王,果然一出场就不同凡响。   老四家的将王氏往旁边的空椅子上轻轻一扔,还没忘记给王氏一个威胁的眼神,“别给脸不要,再往地上出溜,我看就是你的腿有毛病,送进族里的善堂医治个一年半载的,我亲自给你把关。”   王氏吓得又打了个嗝。   老四家的脸一转,笑成了一副太阳花的模样,“这是老七家的对不,长得真好看。我是你四嫂,你跟着她们叫我晏嫂子也行。我如今在族中的善堂教孩子们武艺,刚给那帮猢狲上了早课,回来的晚了,你可别介意啊。”   陆琅琅坐得笔直,一副小乖乖模样连连鼓掌,“四嫂真能干!”   老四家的听出她话里有话,得意一笑,“那是自然。”   说完,她就在陆琅琅旁边坐了下来,一个眼神都不给王氏。   王氏被吓得连连打嗝,哭也哭不出来了。   欧阳鸿义便问欧阳昱,“怎么回事?”   _   欧阳昱拱了拱手,“父亲,我们昨日刚到了港城,琅琅就救下了一位小娘子。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位小娘子就是长风没有过门的妻室……”欧阳昱简单地说了一下来龙去脉,“我没有想到长风居然在定亲之后,还跟妻妹不清不楚;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出事,他居然就因为嫌弃人家相貌平平,就袖手旁观;明知妻妹心思狠毒,居然因为美色还答应换亲的荒唐提议;被我阻止后,口出狂言,要让他七叔替他抄家灭族。我都不知道,我们欧阳家居然还有这样的子孙。”   这么一说,众人纷纷侧目。品性不好,干点风流下流的事情,如若是你情我愿,没有碍着别人的事,大家也只当笑话讲了。可是欧阳长风这样作为,这以后就是个妥妥的宠妾灭妻的角色啊!而且,他还触了欧阳鸿义的逆鳞,绝不容许欧阳家的子弟仗着欧阳家的军功出去耀武扬威欺负人。   欧阳鸿义向来瞧不上孔孟之道,不喜欢把那一套挂在嘴上。你看谁不顺眼,要收拾谁,可以。只要你拳头硬、心眼够使,你随便;但是谁要是敢往欧阳家世代若干的性命换来的荣耀上抹黑,哼哼,老子不介意抽空来亲自来收拾你。他听欧阳昱这么一说,脸色一沉,“可有这事?”   王氏立刻跳了起来,“当……当然没有。我家长风乖巧懂事,孝顺听话,怎么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七叔,我知道你如今出息了,可是我家长风碍着你哪条道了。这么多年,可有沾过你的光,用过你的银子,吃过你家一口饭?你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他,一见他就把他打个半死不说,还往他身上丢这样恶毒的名声,你,你是要逼死我们母子,对吗?我,我,不活了。我今儿就吊死在你家门口,让这世上人评评理……”   欧阳昱有些恼火,带着琅琅刚进门,就遇到这种糟心事,可偏偏遇到王氏这样的人。其实要制住王氏也简单,就是捏住她的命门-欧阳长风,可是欧阳长风才被他抽过,再抽一顿,那可是真的要出人命了。   晏四嫂子最烦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她头一抬,就要开口收拾王氏。可是外面又来人了,“亲家母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大家来评评理啊~”   欧阳鸿义一张帅爹脸黑成了锅底,老子不发威,你们还真当我立地成佛了,我儿媳妇刚进门,你们就来丢我的脸。评理?要不要我把县令给你们喊来?   可是来人根本不去看他的黑脸,那哭功,跟王氏有得一拼了。   “亲家母啊,你今日要是不给我们家露儿一个说法,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前,让这世上人评评道理……”   众人:这台词好耳熟!   王氏心中暗喜,她正觉得势单力薄呢,这是哪里来的天降神兵,跟她一起来找欧阳鸿义家的麻烦,正好连个手……噫,这婆娘看起来好眼熟,怎的直奔她来了呢?哎,这不是亲家母钱夫人吗?   钱夫人那眼睛也不知道抹了什么,泪水跟山水似的,哗哗的就下来了,“亲家,你家长风当时可是答应的好好的,说是芸儿进门后,就把露儿也娶进来,两边一样大。可是如今亲事说没就没了,我家露儿的名节都毁在他手里了,今日,你家无论如何也得给露儿一个交代。”   王氏先是发懵,继而立刻就毛了,嗖地一下子就从地上窜了起来,“胡说八道,我家长风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钱夫人也不是好惹的。   昨天欧阳昱一出面,就把她娘儿倆的美梦给碾碎了。欧阳昱一顿鞭子,把欧阳长风抽得人事不知,还敲锣打鼓地拉出去丢人显眼,名正言顺地把人领走了。钱芸到底还年轻,心不够狠,也没把她娘儿倆怎么着,就跟着钱父回家了。钱夫人和钱露儿抱头痛哭了半天,思前想后,要是欧阳昱给钱露儿的这几句评价流露了出去,钱露儿以后就根本没法嫁到好人家。就算嫁出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而且就算欧阳昱不说,钱芸被她们如此陷害,还不能隔三差五到处说一说怎的?所以这事儿铁定是纸包不住火的。预期坐以待毙,还不如拼死一搏。   钱夫人往地上一瘫,嚎啕大哭,“我家露儿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要不是你家长风每回过去言语勾搭、动手动脚的撩拨,她一个小姑娘家家,哪里会起哪样魔怔的念头走了歪路。如今,你家七爷名义上教训侄儿,可是你们都是一家子,那鞭子不过是抽着吓人罢了,我就不信能抽死他。可是我家露儿怎么办?便宜也被他沾了,名声也被他毁了,难不成你就准备当什么事儿都没了?”   王氏气炸了,“你胡说,我家长风向来规规矩矩的,就算是……有点什么,肯定也是你家露儿勾引他的。”   “我呸。就你家欧阳长风还规规矩矩,他如果是个规规矩矩的……”她又怎么会把钱芸嫁给他!而且要不是欧阳昱如今权势炙手可热,她也不会琢磨要让露儿嫁给这个浪荡货。钱夫人差点儿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她收口极快,借了一个从地上爬起来的动作,就掩饰了自己的差点儿失言的细节,“他如果是个规规矩矩的,这渔阳城里就没有一个烂人了。”   王氏扑上去就要撕钱夫人的嘴,可是晏四嫂子最烦她平日里作张拿乔那一套,自家人不好意思下她的脸面,可是如今难得有人肯这么下力气的踩她面子,晏四家巴不得让她听听她到底养了个什么好儿子呢!于是一把左住了王氏肩头的衣服,把她生生的摁在了椅子上,“这位倒是不妨说来听听,长风到底在外头做了什么事情?”   钱夫人今日本来就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念头来的,闻言丝毫不客气,将欧阳长风扁得一文不值,“你当你家欧阳长风是个宝,可渔阳城乃至这东海郡,谁人不知他不过是你养出来的一个草包。你把他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我就问你,他可有认认真真读过一天的书?去年过节,他上我们家送礼,正好我家宴客,席间都是有头面的人,便请他吟诗一首,你可知道他吟的是什么?什么……此缘此乐真无比,独步风流第一科。前面那些脏话我都不好意思说,气得我家老爷脸都白了,还得说他喝多了给他圆场子。”   “你胡说!”王氏尖声大叫。   “我胡说?”钱夫人冷笑,“他送给我家露儿的那些淫诗艳词我都给他好好收着呢。你敢说不是他写的,我就给你贴遍了东海郡,让人看看到底是不是他的手笔。”   听到这里,陆琅琅恨不得拍手叫好,就差了一盘瓜子。 第119章 算账   虽说欧阳长风是欧阳一族的子弟,他要是丢脸,欧阳全族面子都不好看,可是看着王氏被钱夫人这么狠怼,不知怎的,在场人人心里都痛快。   王氏却心里发慌了。她识得几个字,看家中的账本还行,但是写诗,难道不是字数一样、听起来好听就行了吗?刚才钱夫人说的那两句是个什么意思?她眼睛往堂上几位学识还不错的族人脸上望去,无一例外,不是青的就是黑色,瞪着她吹胡子瞪眼,没有一个有好脸色的。   王氏强撑着,“我们欧阳家又不是读书的门第,就算他书读的不好,那又如何?只要马背上的功夫……”   “我呸,他还马背上的功夫,他那功夫全施展在花楼里那些女人的背上了吧。你倒是出去打听打听,你那好儿子,在东海港城,可是有着花楼状元的美称呢。烟花之地的名声倒是挺响亮的,惩恶锄奸的事,莫说我孤陋寡闻,你这个当亲娘的,倒是说来一件听一听?”   王氏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只有干瞪眼睛的份儿。   欧阳鸿义气不打一出来,“去把长风给我带过来。”   王氏大喊,“不行,他都被打成那样了……”   欧阳鸿义道,“像这样的不肖子弟,就是当场打死了又如何?”   王氏大哭起来,“欧阳照啊,你在地下睁开眼睛看看啊,我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到这么大……”   “就养出这么个五毒俱全的浪荡子,这就是你的功劳?照哥儿要是泉下有知,只怕恨不得能亲手掐死你。”族长欧阳显气得要命,“让人把欧阳长风抬过来,让他亲耳听听。”   欧阳长风连夜就被送了回来,服了汤药正在家中睡得昏昏沉沉。可是只见几个族人进了房中,将他从床上拎起放在了一副门板上,就抬走了。他本来还昏昏沉沉,这一路上一颠一颠,生生的把他疼醒了。抬他的人见他醒了,便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会儿。   待把他放到了堂中,他这才认出上面坐的是他叔祖欧阳鸿义,而且旁边还有不少族中的重要人物。   王氏一看见欧阳长风疼了满脸冷汗,就要张口嚎哭。   欧阳鸿义道,“王氏,你要是再目无尊长,作出失礼的举动,我就让人打你军棍,但是你是女流之辈,又是守寡之人,就让你儿子替你受了。否则,养这种不孝不悌的东西有何用?”   王氏愣住了,“叔伯,长风可是照哥的唯一骨血。”   欧阳鸿义冷笑道,“原来你就是仗着这个。放心吧,他今日若是被打死在堂上,今日下午我就从善堂里挑一个过继到照哥的名下,供奉他的香火。族中这么多父母战死在沙场的孩子,有得是可选的。”   王氏还要再争辩。   欧阳鸿义冷喝一声,“打。”   元叔从人群中应声而出,手持了一根漆得鲜红的军棍,啪的一声抽在了欧阳长风的屁股上。把欧阳长风生生的打得弯了起来。   陆琅琅被吓了一跳,忙看向欧阳昱。欧阳昱却朝她递了个眼色,让她放心。元叔是军中老手,打板子什么的,再精通不过了。那棍子看着吓人,其实用的是空心力,最多受些皮肉之苦,要不了人命的,也就吓吓王氏和钱氏罢了。   可王氏不知道,这一棍子下去,她心疼的眼前发黑,一声尖叫就要出口,耳边忽听晏四嫂子说道,“别喊,一喊又是一棍。”   王氏双手紧紧地捂住嘴巴,眼泪哗哗地往下淌,却是一点声儿也不敢发。   欧阳鸿义一个字,就让堂中恢复了安静。他闭了闭眼睛,脸上威严更盛,“欧阳显,将他做下的事情说给他听。”   欧阳显虽然是族长,但也是他晚辈,在欧阳鸿义的面前,只有任他差遣的份。于是欧阳显就站了起来,对着欧阳长风,将欧阳昱和钱夫人的话,给他细细的列了一下。   在这么多的族人面前,把他的脸面一层一层的揭掉,欧阳长风到底还有些羞耻之心。他疼得两拳紧握,不服气的开口,“七叔说我不敬尊长,遇事糊涂,贪花好色,我认;可是勾引钱露儿,我是不认的。明明是每次我去她家送节礼的时候,钱夫人将钱芸儿支走,只留钱露儿跟我说话。便是那天晚上钱芸被钱露儿安排的走掳走,也是钱露儿一直缠着我,不让我去找人,说是钱芸儿是跟人私奔了,不用去找。”   “那你传给钱露儿的那些诗词又是怎么回事?”欧阳显问。   欧阳长风咬牙切齿,“我嫌弃钱芸儿不漂亮,这是真的。钱露儿一直在我面前挑唆,说钱芸儿如何不堪,如何欺负她。我怜惜她也是真的。可是里面有很多的词,都是她找来,说是让我给她写了,回去练字用的。”   钱夫人顿时叫骂了起来,“欧阳长风,你这个怂货。勾引我家女儿的时候,花言巧语,什么都做了。如今竟然把脏水全泼在了我那可怜的女儿的身上。我不活了,我明晚就带着女儿吊死在你家门前。”   众人看好戏的目光全落在了王氏的脸上:你天天挂在嘴边的台词如今被别人抢了,请问有何感想。   昨天还把他夸成了东床快婿,今日就变得狗屎都不如。欧阳长风内心屈辱又愤怒,他破罐子破摔地冷笑,“我宁愿娶钱芸,也不会娶钱露儿。你们就算吊死在我家门前,我也只会丢进乱葬岗喂野狗。”   钱夫人气急,“你!”她本来想着欧阳家要颜面,必然要将此事压下去,就是钱露儿嫁不进来,如果闹一场,能逼着欧阳家闭口不谈,那么钱露儿的名声最起码不会太糟糕。可是这个混不吝,根本不吃这一套。她还要开口,陆琅琅插话了。   “爹,当时掳走钱芸的那些泼皮如今都在东海港城的大牢里关着呢。不过当时他们都交代了,可是钱露儿买通他们掳人的,难道这个不犯法吗?”   “谁说不犯法?”欧阳鸿义望着陆琅琅一脸的慈爱,一副生怕吓坏了小儿媳的模样,“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知略卖人而与贾,与同罪。”   “什么意思,爹爹给我们讲明白啊。”陆琅琅睁着杏眼,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就是说啊,拐卖人口,卖作奴婢,主犯要判绞刑;卖作部曲,流放三千里;卖给别人做妻妾子孙,要判三年;知情而且还之交易的人,与主犯同罪。”欧阳鸿义跟她一唱一和。   “那钱露儿可算是主谋呢,要判什么罪名?”陆琅琅好奇又天真。   “怎么也得是个绞刑或者流放吧。”欧阳昱接话了。   “真的吗?”陆琅琅似乎不信。   欧阳昱冷笑道,“放心,只要衙门依律行事,怎么也逃不过这个责罚。谁要是敢渎职放水,也得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点不点头。”   这话就是□□裸的威胁了。如果欧阳昱真的出面,东海的官员谁敢收钱渎职,去撩欧阳家的虎须。钱夫人暗恨自己思量不周,可是这会儿已经晚了,她吓得手脚冰冷,全身僵直,只剩下眼珠子直转。   欧阳昱一声冷笑,挑眉看着她,“钱夫人这么着急跟欧阳家讨说法,着实操心太过,没有必要。”人都快挂上东南枝了,要什么说法。   这时,外面小厮来报,“钱老爷来了。”   欧阳鸿义不耐烦的挥挥手,欧阳显明白了他的意思,站了起来,准备出去跟钱老爷说个明白。   可是谁知钱夫人竟然一转身,随着欧阳显走了。竟然撒了一顿泼,一句话都不给,就想要溜之大吉。   欧阳鸿义不耐烦跟她扯皮,信手招来一个晚辈,“出去跟显哥儿说一声,让那个姓钱的给个交代,真以为我这个地儿什么猫儿狗儿的都能来溜一圈。他要是拿不出个我满意的交代,他自己掂量着吧。”   王氏见钱夫人灰溜溜的走了,心中好过了些,“多谢叔祖给长风撑腰。”   欧阳鸿义望着她一声冷笑,“王氏,我这些年不愿意去管你们这些晚辈的事情,你把我欧阳家当成什么了。欧阳长风是你的儿子,可他更是欧阳家的子孙。你把他当成什么了,你的靠山?你的筹码?还是欧阳家亏欠你的凭证。”   “叔祖,照哥可是为了欧阳家死的!他一出生就成了一个没爹的孩子,这难道不是欧阳一族欠我们母子的?”王氏哀恨地回嘴。   “那又如何?欧阳家的子弟死在沙场上的,就只有照哥一个?我的亲哥哥、照哥的亲爷爷,是战死的,照哥的父亲也是战死的,可是我嫂子还不是把照哥培养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原想着长风是照哥唯一的骨血,不上战场就不上战场,过些安生日子也好。可是你把他养成了什么?只会围着女人裙边戏耍笑闹的一条狗。你要我怎么谢你,照哥在地下怎么谢你?是不是还得给你立块碑表彰一下,把一个孩子给培养成了一个纨绔?”   欧阳鸿义骂得王氏头都抬不起来。   “而且,你一直不就是觉得欧阳家欠你一条命吗?”欧阳鸿义看着她,眼神透着冰冷和厌恶,“你可知照哥是怎么死的?”   王氏张嘴就想说欧阳照是为了欧阳家死的,可是看见欧阳鸿义那异样的眼神,她陡然消声了。   欧阳鸿义冷冷地一笑,“这么多年,念在你们孤儿寡母,我都没开过口。但是你天天挂在嘴边说,我实在听得厌烦,今日索性就让你知道明白。你可还记得你有个弟弟?”   王氏瑟缩地点点头。   “你可知道他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敢上欧阳家的门?”   王氏便是再笨,也知道欧阳鸿义接下来的话必定不是好话,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颤抖着声音问,“为何?”   “因为照哥是为了他死的。”欧阳鸿义面无表情,“每一位从军的欧阳家子弟,每年必有两至三次的军中考校送到我案前,凡事战死的或者重伤的,更是要查明缘由。你哥哥救了照哥,所以照哥舍身救了你弟弟。王氏,欧阳家欠你的,照哥早就用他的一条命还了。你若是日后还敢作天作地,我便让族长代照哥一纸休书,把你送回王家。你自去找王家人讨你那泼天的富贵去吧。” 第120章 收拾   王氏吓得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这,这不可能。”   欧阳鸿义对元叔道,“阿元,带上几个人,去库中取消息旧档。拿来给长风过目。”   王氏面容惨白,难以相信听到的一切,不,怎么会这样,不,欧阳照是为了欧阳家的荣耀死的,怎么会是为了自己弟弟而死的。可是这么多年,弟弟偶有书信往来,却从不登门,她从来没有深思过到底为什么。难不成,这是真的。   不多时,元叔带着几个人抬着一个箱子过来,“家主,这箱子的锁已经锈死了,我便整个箱子都搬了过来。”   说罢,便当着欧阳长风的面,将那已经跟锁鼻锈在了一处的铜锁硬撬了下来,从中一一翻找,拿出了一份竹简,递给了欧阳长风。   王氏看着那发霉的竹简,心里狂呼着“不可能”,可是嘴上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欧阳长风双手慢慢接过那个竹简,颤抖着打开,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   那是一份军中直递,里面清清楚楚地写了他父亲身亡的前后的遭遇……   欧阳鸿义便道,“这么多年,我怜你们孤儿寡母不易,所以并没多加约束。可是如今看看你,哪里还有你爹的半分风骨,反而将你娘这副哀怨的德行学了个十足。长风,你要是还有你老子半分的血性,就从今日起,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要不然,你就改了欧阳一姓,跟你娘姓王吧。也算是给你爹最后一份的孝敬,别让他在九泉之下都丢人。”   欧阳长风将那竹简来来回回地看了数遍,不知是因为读到了那份直递中说描述的父亲阵亡的惨烈场景,激起了父子天性;还是因为明白欧阳家从来不欠他们母子的,以后再也没有了依仗而骤生的担忧;抑或是真的明白了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球,觉得羞窘难当。   他眼里的泪就落了下来。   “是我错了。”欧阳长风强撑了起身体,狠狠地给欧阳鸿义磕头,“叔祖,是我错了。我愿意改过,不给我爹丢人。”   “好。”欧阳鸿义大掌拍在膝盖上,“这才像你老子的亲儿子,这才是我欧阳家的种。阿元,你亲自把他送入军中,就跟老七一样,从兵卒做起。你若是战死在战场上,叔祖我给你风光大葬,挑个孩子过继在你名下,给你娘送终。”   王氏一听,如同晴天霹雳砸在了脑袋上,“不能啊,长风,你不能去啊,那些从小练武的,武功比你出色多少的,都死在了战场上,你去了……可怎生得了啊!”   晏四嫂子闻言火起,“照嫂子,原来你一直心中有数啊。你也知道欧阳家的荣耀不是因为一个人来的,你就黑着眼,就当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王氏哪里还顾得上晏四嫂子这边,伸手去抓欧阳长风,“长风啊,不能去啊,什么能比平安活着重要啊。”   欧阳长风看着自己的母亲,双目通红,她虽然自私、懦弱、贪婪、不明理,但是,她对自己是真的好,从小到大,一丝委屈都舍不得自己受,“娘……”   “我从来不强迫着欧阳家的子孙去做什么,活成个人样,还是活成个熊样。你们自己选。”欧阳鸿义淡淡地道,见刚跟钱老爷谈完快步往回走的欧阳显,“显哥儿,你去把那些平日里不争气的东西都给我拎过来。”   欧阳显一头雾水,鸿义叔这是又唱哪一出呢。旁边有人给他小声解释,欧阳显听了一会儿,顿时明白了,“是,侄儿立刻就把他们都喊过来。”   果然不一会儿,那些平日里不务正业、爱出去撩鸡斗狗的一些小辈们全都给拎回来了。   欧阳鸿义便道,“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跟你们七叔上战场上去,想要荣华富贵、加官晋爵,自己去挣;要么,从今日起,摘掉你们姓名里的欧阳二字,要姓猫姓狗,随你们的便。给你们一盅茶的时间,自己选,时间一到,我就替你们选了。”   那些小辈们全都懵了,他们的在外面“胡作非为”这么多年了,叔祖向来是不管他们的,怎么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可是那边,王氏还拉着欧阳长风的衣袖哭着,“长风啊,不能去啊。跟娘回家啊,我们不去。”   欧阳长风咬着牙,一头磕在地上,坚决不抬头。   一盅茶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欧阳鸿义一抬手,“把他们统统带走。   什么?那些小辈们还要说话,就见元叔领着一帮彪形大汉进来,一手一个,把他们全都像提溜小鸡仔一样给提溜走了。   而跪在那里的欧阳长风,转给跪向王氏,砰砰砰,三个响头,然后挣扎着想自己站起来。   王氏吓得魂飞魄散,死死地拉住他的衣裳。   欧阳鸿义道,“欧阳长风,你只管去闯,你走后,我们虽然给不了你娘大富大贵,但是也不会去为难你娘。你娘念叨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能不能挣到手,就靠你自己了。你若是死了,我自然会安排人为你娘养老送终。”   “不,不,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留下,长风啊,我们不姓欧阳也行,姓什么都可以。我们平平安安的。”王氏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不,我要去。娘,我生下来的时候,姓的是欧阳。我死的时候,也要把牌位立在欧阳家的祠堂上。”欧阳长风抓住她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扯开,“您放心,您要的东西,由儿子给你挣回来。”   “不,不,我什么都不要。长风,长风啊,是娘错了,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你回来,你回来啊!”王氏的哭喊,没能挽留住那些彪形大汉的脚步,眼睁睁地看着欧阳长风被人抬走了。   王氏气急,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   晏四嫂子平日里最烦她,可是一看这情景,一把上前就抱住了她,还顺手抓了一把脉象,然后朝欧阳鸿义一点头,“公爹,她没事,就是急晕过去了。”   欧阳鸿义连眉毛都没动,挥挥手,“扶她下去。”   族中有其他的妇人就上来帮忙,把王氏背走了。   欧阳鸿义正色对在场众人道,“平日里,我从不约束你们。族中的学堂、武堂都在那里,也从来没有收过学费。你们能不能成器、想不想成器,我也看得明白。若是想本分过日子,就继续守在东海;若是想拿命去挣前程的,跟家里人说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管到你们元叔那里报个名字,过两日就跟着老七走。”   众人一听,居然不少人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欧阳鸿义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他一侧头,就看见今日刚进门的小儿媳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得好笑,“你想什么呢?”   “在想为什么公爹平日里不管教他们?反而借着长风侄儿的事情,把他们全发落了。”陆琅琅认真地问。   发落。这个词用得好。欧阳鸿义心里嘀咕,一帮蠢货小子,在东海全都练武练傻了,放个钩都跳起来咬,还没个小媳妇看得明白。   “一两件事情,可见人品;可是心性,却是要慢慢看的。他们长了这么多年,总得要大风刮一刮,才能知道他们成没成材。”欧阳鸿义解释道。   长了这么多年,您才想起来刮一回!陆琅琅歪着脑袋看着欧阳鸿义,“爹爹,我怎么觉得你就是懒得管呢?”   欧阳鸿义差点被茶呛着了:这孩子,尽瞎说什么大实话。   许燕楼失声笑了出来,拉着陆琅琅的手,“琅琅,走,我们去吃饭去。你大嫂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所以准备了些东海的美食,你尝尝,喜欢吃的话,跟我们讲。”   “嗯嗯,多谢娘,多谢大嫂。”陆琅琅乖巧地跟着许燕楼走了。   正厅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只余欧阳鸿义和欧阳昱父子两人。   欧阳昱开口问道,“爹,你真的要把他们送到战场上去?”   欧阳鸿义抿了一口茶,“你大老远回来,难道不是为了找我要人?”   欧阳昱一脸诚恳的摇头,“最重要的是带琅琅回来给您二老看看,把成亲的礼数走全。省的以后有麻烦。至于带不带走这些族中兄弟,实不相瞒,一来我手中不缺人手;二来,到底是族中的兄弟,我用起来,心里还是觉得……怕回头不好交代。”   欧阳鸿义一笑,抬头望着院子外面的一个参天大树,悠然道,“一棵大树,要想枝叶繁茂、根深蒂固,就得时不时的修剪一番,枯的坏的的枝要剪,可是好的枝桠多了,也得剪一剪。即便是那些残枝,剪下来,插到其他的地方去,也未必就不能活。”   欧阳昱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也没见您认真剪过。”   欧阳鸿义一脸的高深莫测,“你小子懂什么。这不是时候未到么。”   欧阳昱嘀咕,“我看琅琅说的没错,您就是懒的。”   欧阳鸿义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欧阳昱的后脑勺上,“这么久没收拾你,皮痒了是不是?”   欧阳昱早已提防,却仍然没能躲过去,捂着生疼的脑袋哎吆直叫唤。   欧阳鸿义看他这副彩衣娱乐、卖傻作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一会儿跟我进书房,说说你的计划。这些个只知道偷鸡摸狗的臭小子们,只能出去见见世面,不给你拖后腿就不错了,帮不上你的忙。你用得上的,还是那些在军中已经扎下根了的人。”   欧阳昱大喜,“哎呀,爹,你可吓死我了。我可生怕你把你把他们交给我,我又不是奶娘,哪里有哪个功夫和耐心去教孩子!”其实教也不是不能教,可是他如今哪里有那个时间和精力,而且在他的身边,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防不胜防,哪里是这些毛头小子们能应付得来的。   欧阳鸿义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在你爹面前还敢耍心眼,有什么不能直说。”   欧阳昱一脚被踹了老远,可是还是腆着脸又跑回来,凑到他爹面前,装模作样要扶他,“这不是怕您老糊涂了嘛!”   哼哼,欧阳鸿义冷笑,“你小子等着。”   “别呀,父子哪有隔夜仇。您要是心里不舒坦,打两下,憋坏了咋整。不过,话说回来,您这么多年不收拾他们,到底为什么啊?”   “你猜啊。”欧阳鸿义挑挑眉,大袖一挥,两手仍然往腰带里一扣,扬长而去。   “又猜!”欧阳昱露出了头疼的表情,“有你这么教儿子的吗?哎,爹,你等等我啊~我头一日归家啊,你连吃饭都不喊上我。”   院中的仆妇们听了,无不掩袖而笑。 第121章 族学 - 上   跟在许燕楼身边的陆琅琅有了种大开眼界的新奇感。   虽说她没见到公婆之前,也有点小忐忑。但是一见面就来了王氏和钱夫人的这场闹剧,她吃瓜看戏的热情大大的冲刷了心中的那点儿忐忑。而且自家公爹帅气逼人,虽说也当过大将军,可是辞官不做这么多年了,性格嘻笑诙谐,住的的也是宽敞明亮的青砖大房,一眼望过去透亮,并没有那种富贵人家的约束和沉重之感。   但是进了膳厅之后,仆妇们一道一道的菜肴端上了桌子。陆琅琅就瞧出了些不寻常来。   这些仆妇手脚轻巧,布置碗碟连点声音都没有,进退有度,又不失大方。那些碗碟瓷器,也是精美非常,有些盛汤的小碗,光影能透过碗壁映入汤水之中,在香浓醇厚之上更添了影色之美。即便是膳桌中间放置的那个大海碗,那瓷色明澈如冰,温润似玉,便是一筷子都没动,眼睛竟然就先饱了。   一般的富贵人家,得几件这样的精品瓷器,恨不得供起来,或者摆在显眼的位置,以让人欣赏。可是像欧阳家这样,真的就拿汤碗当个汤碗,还真的不多。   陆琅琅偏着脑袋欣赏着,晏四嫂子换了套衣服走了进来,“老七家的,你在看什么呢?”   陆琅琅笑眯眯的,“欣赏,瓷器美,人也美。”   晏四嫂子啧啧称奇,“我喜欢你这大方劲儿,果然像我们家的人。”   熙大嫂子温婉一笑,“改明儿你再挑儿媳妇,也照着琅琅这样的来。”   晏四嫂子嘿了一声,“那我可巴不得呢。要是真的挑个跟嫂子你这样的,人没开口,就是满身正气,就差脸上写着‘我有理’,那我可就惨了。上哪里去耍婆婆的威风。”   众人都被她逗乐了。   陆琅琅挺想再皮几句,但是到底是新媳妇上门,觉得自己还是老实点好。   许燕楼看出来她有些拘束,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你几个嫂子相处的都很好。其实,你熙大嫂子的两个儿媳,年纪比你还大呢。不用拘束,啊。”   待欧阳鸿义和欧阳昱也来了,一家人便开了席。谁说欧阳家没有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是众人在桌子上的吃相都挺优雅的,并没有任何的粗鄙之态。就是一直说说笑笑的晏四嫂子,也没有任何的失态。   陆琅琅被谢老夫人按照宫中的标准教授过全套的礼仪,因此一看众人的行为,就想起谢老夫人说过的,三代为官作宦,方懂穿衣吃饭。光由此一点,就可知欧阳家的底蕴绝不是看起来的青墙大院这么简单。   待午饭过后,欧阳鸿义带着欧阳昱和陆琅琅去了祠堂,由欧阳显将陆琅琅的名字写上了欧阳家的族谱。至此,欧阳昱的一颗心才算放下,他偷偷地捏了捏陆琅琅的手,神情很是高兴。   陆琅琅瞄了一眼那族谱上墨迹未干的“陆氏琅琅”四个字:好吧,你高兴就好。   出了祠堂,欧阳昱便跟着欧阳长风走了,熙大嫂子要料理家事,便跟着许燕楼回去了大宅。晏四嫂子便跟陆琅琅道,“你如果没有事情,要不要跟我去族中的善堂看看?”   “好啊。”陆琅琅对欧阳家的一切都很好奇。   她倆换了骑马装,晏四嫂子领头,带着陆琅琅打马往族中善堂去了。   说是善堂,其实这里离武场和马场特别的近,一大片的屋子,老远就听见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到了门口,更是吵闹。可是忽然墙头上有人吹了一声口哨,里面忽的一阵兵荒马乱,不一会儿,嘈杂的声音全没有了。倒是有稀稀拉拉的读书声和打拳练功的喊声传了出来。   “居然还有放哨的?”陆琅琅惊奇地道。   晏四嫂子哈哈笑,“这些泼皮猴子。”   陆琅琅也觉得好玩,跳下了马背,跟着晏四嫂子走了进去。   善堂的前院有好几间屋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小书案,有不少小脑袋趴在书案上假装睡觉,有些抓着树枝,在沙盘上练字。院子里打拳练武的一些孩子看到晏四嫂子走过,纷纷停下手脚,恭敬的喊,“四奶奶。”   晏四嫂子满意的点点头,对着陆琅琅一指,“这是你们的七奶奶。”   孩子们好奇地打量着她,纷纷行礼,“见过七奶奶。”   陆琅琅骇笑,她应该怎么回,乖孙儿们好?   好在旁边还有一些孩子,恭敬地行礼,口中喊,“沈夫子好。”   晏四嫂子察觉了陆琅琅眼中的疑问,示意孩子们继续,然后带着陆琅琅往后面走。一边走一边说笑,“我姓沈,闺名叫蔓山。藤蔓的蔓。其实刚开始,是满山遍野的满。估计是因为我小时候天天漫山遍野的跑,我爹就索性给我起了个这个名字。被你四哥不知道嘲笑过多少回。后来公公就给我改了字,说是‘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多好听。是不是!”   陆琅琅觉得好笑,“四嫂,你嫁过来,可有不适应吗?”   沈蔓山道,“刚开始有点,后来就好了。我嫁过来之后,公爹和婆婆待我们都很好,婆婆性格好,平日里很少发脾气,有脾气也只是对准公爹一人。公爹平日里不爱管闲事,要么出门游乐,要么闭门练武,日子过得潇洒的很。倒是大嫂,教了我很多东西,吃饭穿衣读书。我以前不识字的,都是大嫂教的。如今,你四哥就驻扎在东海郡,离这里就百十里地,我若有时间,就去看看他,不过,他那里还要应付些应酬往来,我不耐烦那些,所以还是在家里的时候多。”   “嫂子是舍不得这帮孩子吧?”陆琅琅笑问。   沈蔓山正好领着她走到了后院,随手就推开了一个房门。房间里干干净净,简简单单,通铺,几个枕头和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沈蔓山低声道,“他们的父母要是还在,这些孩子,哪个不是被捧在手心上。欧阳家的子弟,如果有战死沙场的,族中并不要求母亲守寡。她们若是愿意改嫁,只管去。孩子愿意带走就带走,不愿意带走的,就由族中善堂照顾抚养。善堂的学堂,就是欧阳族学,这些孩子在这里,被一视同仁,这些年,出类拔萃,出人头地的也不少。”   沈蔓山说着,脸上有着欣慰和自豪的神色。   “可是,有这么多孩子吗?”陆琅琅回忆了一下刚才看见的,恐怕有近百名的孩子。   沈蔓山笑了,“他们其实不完全是欧阳家的孤儿,里面有一半是欧阳族人的孩子,有些父母驻扎在外地,就把孩子放在家中教养。他们只是白日里过来上学。即便是全家都在这里的,白日里也是来这里上学。只有两成是欧阳家的一些无人照管的孤儿。剩下来的,都是欧阳家的子弟军中同袍的孩子。父亲战死,母亲有些改嫁,有些就没有人要了。欧阳家的子弟就把人接过来,放在族中照料,孩子的花费,谁送过来的由谁出。”   陆琅琅肃然起敬。   “这是四娘来了?”有个老妇人听见这边有人说话,抱着一个还不会走的娃娃过来。那娃娃胖嘟嘟的,养得白里透红,可爱的不得了。   沈蔓山忙回应,“婶子,怎么又是你抱着小瓜儿?”   那老妇人笑道,“怎么办,这小瓜儿就是跟我投缘,见了我就不要旁人了。这位是?”   “这是陆琅琅,老七家的媳妇儿。”沈蔓山介绍道。   陆琅琅忙先问好。   那老妇人朝陆琅琅上下一打量,就笑了,“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跟昱哥儿真配。唉,一转眼,昱哥儿都成亲了。可把你爹给乐坏了吧。”   “可不是,自从接到老七说是要成亲的消息,爹就乐得不行了。只是今天早上还被照哥媳妇和长风弄了一肚子气。”沈蔓山似乎很信重这位婶娘,直接就把今天早上在正院发生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全学给了她听。   这话说得长,三人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那个小胖娃娃小瓜儿很赏脸,难得的伸了手让陆琅琅抱。陆琅琅受宠若惊,伸手接了过来,把她搂在怀里,听沈蔓山和老夫人闲话。   那老妇人听完之后,直摇头叹气,“这个王氏,真是不知所谓。你瞧着,她这是晕过去的,等她醒了,肯定还要去找你爹,烦得你爹不得安生,就为了把长风叫回来。长风小的时候也很乖巧的,就是被她天天念叨着欧阳家怎么欠她,又眼红你家哥儿几个有出息,这才把儿子挑拨得不得安生。”   沈蔓山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伸手去逗小瓜儿,小瓜儿鄙弃地不停地噗她口水,“我听见爹嘱咐元叔了,说她要是敢上门来缠,来一回,长风去的地方就险恶一等,若她想长风死在外面,再也不回来,她尽管闹。”   老夫人失笑,“你爹这个挖绝的性子,什么刁钻的招他都能使得出来。唉,其实他要是早点修理,说不定长风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沈蔓山对自家强大的公爹已经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爹不出手,肯定有他的理由。” 第122章 族学 - 下   老妇人被沈蔓山都逗乐了。   这时,陆琅琅怀里的小瓜儿突然涨红了小脸,嗯嗯了起来。   老妇人忙接了过去,“我先去照顾她,你们慢慢聊着。”一边说,一边脚下生风地兜着小瓜儿的屁股走了。   陆琅琅头一天进门,就险些被黄金落满身,觉得这小娃娃比暗器都防不胜防,不过,她好奇地问沈蔓山,“这位婶子是什么人?”   沈蔓山有些唏嘘,“婶子的丈夫,跟公爹是堂兄弟。丈夫战死后,她就带着独女过日子,族人都很照顾她。她识文断字,性格又开朗明理,女儿嫁人后,她索性就搬来了善堂住,这善堂后面的事情,她料理得妥妥当当。同样是死了丈夫,只有孩子。她女儿嫁过去之后,婆家无人不喜,公婆更是逢人就夸,女儿女婿三番五次要带她过去给她养老,可是她舍不得族中这些孩子,只肯偶尔过去看看,从不长住。”   同样都是寡妇,领着孩子独自长大,可是一个是族中人人爱戴,一个族中人人鄙夷。这两厢对比也太明显了。陆琅琅促狭地道,“要是长风他娘还不消停,就把她送来给婶子打下手,让她学学如何好好做人。”   沈蔓山笑,“那她真的是羞也要羞死了。”   陆琅琅也笑了,继而换了话题,“所以善堂里,不光照顾孤儿,看来还有不少老人?”   沈蔓山点点头,“公爹一般都不让各家的长子参军,毕竟东海还有欧阳家的基业需要人照顾。但是偶尔也有拧着性子非要去的,公爹也不拦着。万一遇到家中老人无人奉养,族中都会送到善堂来,说句大实话,这善堂里的条件,外面一般庄户富足的人家都赶不上。四季有新衣裳,冬季有火炭,头疼脑热的,寻医问药从来不耽误,应季的蔬果鱼虾从来不缺。前头还有好多孩子,闲暇时说说笑笑。孩子们给老人端茶倒水,老人们给孩子缝衣服讲故事。好多那些跟儿媳妇不太对付的老人,都削尖了脑袋想住进来。”   陆琅琅忍不住捂住笑。   沈蔓山朝她眨眨眼,“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两人都忍俊不住。   沈蔓山又带着她逛了逛一些老人们住的地方。院落都是干干净净的,多数的老人都出去地里料理农活了,有几位不能动弹或者行走不便的,都有人将他们抱在院子躺椅上晒晒太阳,那几位老人说说笑笑逗逗嘴,还真的一点都不寂寞。看见了陆琅琅,好一通打趣,甚至还翻出了欧阳昱当年被人家小娘子倒追着逃跑的糗事。   辞别了他们,沈蔓山又带她去逛了夫子们休息的地方。那几位文夫子和武夫子几乎都是身有残疾的人,见到陆琅琅有人还得叫陆琅琅七婶娘的。陆琅琅看他年纪跟自己亲爹差不多,很是不好意思。   这一逛,逛到了傍晚才算结束。天色还算明亮,但是善堂里的一个铜钟已经被拉响了。很多孩子们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也有不少孩子跟着年长一些的孩子们,乖乖地去了膳堂,大孩子们照顾小孩子,有些大孩子们照顾完了小的,还知道主动去给老人送吃食。   陆琅琅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心中很是感触。如果一个家族,能够像欧阳家这样,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那些没有了后顾之忧的欧阳家子弟,何愁不能放手去闯。   这就是一个家族的力量。陆琅琅从来没有重视过、甚至可以说是接触过这种力量,温情而敦厚、扎实而磅礴,给人一种源源不断的力量。她回想着每个人脸上的笑脸,想着沈蔓山说到那些从善堂里走出去的孤儿建功立业时骄傲的表情,回想着那些老人身上的平淡和满足。   我的家呢?我的族人呢?陆琅琅无声地问自己。她从小就只跟陆湛在一起相依为命,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一个问题。陆湛又当爹又当娘,给了她所需要的一切,她一直以来很满足,所以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行走江湖,遇到的多数都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江湖豪杰,大家并无不同。直到今时今日,她才第一次意思到这个问题。   沈蔓山交代完了善堂的事情,过来找她,“想什么呢?”   陆琅琅一笑,“在想你们真能干,外面那么乱糟糟的,而这里,能建成这样,真的不容易。”   沈蔓山笑,“是啊,这里好多事情,都是公爹大人给的建议,虽说他如今不管小事了,可是东海欧阳家有他镇着,就像是有了主心骨,遇到什么心里都不慌。哎,我这么说,你会不会看不起婆婆啊?”   陆琅琅摇头,“我听过一个故事。魏文王问扁鹊,你家兄弟三人谁的医术最好。扁鹊说,我大哥最好,二哥次之,我最差。魏文王不信,问那为何你的名气最大呢?扁鹊说,因为他大哥在病人病情发作前就把病给治好了,所以默默无名;二哥呢,在病情刚发作的时候,就能医治好,所以名声自在邻居之间知道;只有他,都是在病人病得很严重了才动手,动静最大,所以名声也最大。治家如同治病,只看欧阳家,众人心平气和,就知道婆母的功劳了。”   沈蔓山对她更是欣赏,“没想到你年纪小小的,看事情倒是很有自己的一套。老七果然有福,居然能娶到你这么一位明理懂事的媳妇。”   陆琅琅眼睛一弯,“同福同福,我也有福气,能有这样的公婆和叔伯妯娌。”   沈蔓山被逗得哈哈大笑,“走,带你喝酒去。”   哎,这个四嫂,犒劳人都这么往心路上来,陆琅琅乐颠颠地跟着她回去了。   晚上的菜肴,欧阳家的厨子只管换着花样上,海鲜河鲜,整治了一桌。沈蔓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罐猴儿酒,连欧阳鸿义看得都垂涎三尺。众人推杯换盏,喝得尽兴才回。   欧阳鸿义夫妇回了寝室,洗漱后,换了寢衣。许燕楼坐在镜前梳发,她带着笑意问欧阳鸿义,“你看琅琅这孩子怎么样?”   欧阳鸿义正借着酒意,整个人顺着那股飘飘的劲儿,觉得无比的惬意,歪在榻上,他笑着嗯了一声,“这几个媳妇里面,恐怕最鬼的就是这个小东西。你听听她说话,引经据典的,见解独到、谈笑风生,可见肚子里墨水不少。遇到王氏和钱氏闹事,一副跃跃欲试,就差挽袖子亲自下场了,可见是个不怕事儿的。这个性子配昱儿正正好。”   许燕楼闻言更是高兴,“老四家的晚上还来跟我捣个鬼,说琅琅还借着魏文王问扁鹊的故事,把我夸了一通,问我高不高兴。”   欧阳鸿义从塌上站了起来,走到许燕楼身后侧身坐了下来,看着爱妻铜镜里柔和的影子,“那你高不高兴?”   “高兴。”许燕楼笑咪咪的在镜中跟欧阳鸿义四目相对。   欧阳鸿义长叹了一声,接过她手中的檀木梳子,帮她轻轻地梳理头发,“这些年,委屈你了。当年正是你最风华绝代的年纪,让你跟着我出走京城,来到这东海的小乡下,几乎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得你亲自动手操劳,还得养育孩子。”   许燕楼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都带着欢快,“你还不是一样,什么都亲自动手。”   欧阳鸿义小心地将她的白发藏进黑发的里面,但是发现似乎不太可能,花白的头发太多了,怎么也藏不住,他有些堵气,“明日我再去给你寻些野蜂蜜来。”   许燕楼根本不介意这个,“我如今最小的媳妇儿也进门了,也抱上重孙子了,便是闭了眼睛,我如今也是什么心事都没有了,笑着去的。”   欧阳鸿义打断她,“胡说八道,你才多大年纪,就说这个!”   许燕楼心满意足地靠在他的肩头,“鸿义,我一点也不觉得苦。你瞧瞧我当年的那些小姐妹们,入宫的,瞧着都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是现在呢,全都去了;嫁人的,能像我这样生了七个孩子,夫君没有寻美纳妾给气受的,一个都没有。如今,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你待我还这么好,我是真正的心满意足。”   欧阳鸿义瞧着她笑,“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许燕楼心中却咯噔一声,“鸿义,难不成你对那个位置还有想法?”   欧阳鸿义摇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要是真有点什么想法,也不会一直待在东海了。”   “那昱儿?”许燕楼眉头蹙了起来。   “你呀。”欧阳鸿义无奈地道,“刚才还说心满意足,什么心事都没有了,这才两句话的功夫,又有新的担忧了。”   许燕楼自己也乐了,自嘲道,“生年不足百,常怀千岁忧。”   欧阳鸿义笑着接了一句,“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两人相识一笑,自是无话。 第五卷 京城卷 第123章 夜袭   欧阳昱跟陆琅琅在渔阳城住了三日,便再次动身。毕竟军情如火,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了下去,就再耽搁不得了。   这日清晨,欧阳昱和陆琅琅便辞别了渔阳众人,向陇西郡出发。   一路上,不时有人马向他们汇集,待到五月中旬,他们大军直抵兴州城下,让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梁王信不过已经已经叛过一次的兴州守军,竟然在未告知田裕的前提之下,在兴州城放了一把大火,带着自己的信得过的亲兵,跑了。   这种让陆琅琅笑得打滚的举动,却让与朝廷军力正在苦苦抗衡的田裕吐血三升。那如今的兴州城守军将领都已经被他换过一轮了,兴州城池又修建得固若金汤,欧阳昱若真的动刀动枪,不下血本,恐怕真的难以撼动兴州城,他正好趁此机会拖住欧阳昱,直攻京城。可是梁王竟然望风而逃,这已经不仅是再次让田裕陷进腹背受敌的窘境,更是对他麾下的将士们予以沉重一击。   他么的,梁王自己都跑了,我们还打什么打。   但是妙在天无绝人之路,田裕跟欧阳昱,名字喊起来差不多,难兄难弟的命运也半斤八两,两人再能打,都遇上个爱拖后腿的主儿,也只有抱头痛哭的份儿。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在京城的皇帝老儿突然下了一道旨意,要欧阳昱携带家眷前往京城受封。   同时领了圣旨的,还有人在兴州躲风头的魏芳韶。皇帝老儿命他一同回京,圣旨说得委婉,但是皇帝老儿的意思很明确,你小子的工作是阁老,文职!都找到了欧阳昱了你还在外面浪,还想不想混了。   欧阳昱领了那道圣旨,气得差点没把那圣旨瞪出两个洞来。什么意思嘛?如今形式一片大好,再过几个月,梁王也就如秋后蚂蚱,跳不起来了。你偏偏这个时候喊我回去受封,梁王又没事,田裕也活蹦乱跳的,有什么可封的?   欧阳昱、陆琅琅、魏芳韶,三个臭皮匠坐一起想了半天,可能性想了一大堆,但是都拿不准。无奈,三人只好给谢晗去了一封信,然后带着传旨太监和亲兵前往京城。   不过,好在这次皇帝老儿还没有头脑发昏,又给他派个临时总管之类的人,而是任由欧阳昱自己安排。欧阳昱将从自家老爹那里要来的人脉通通撒了下去,又请来他二哥欧阳昳,他不在兴州时,一切事情,都由欧阳昳说了算。这才往京城去了。   陆琅琅在京城混了将近十年,对于那个地儿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了。所以对于还要在马背上颠簸个半个月才能到京城这件事情,实在是兴趣缺缺。   欧阳昱便拿了一套将领的服饰哄她,“来来来,我带你玩个游戏。”   陆琅琅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全套衣服,是他手下黑甲军的标配,威武有余,可是连脸都挡了,实在是不太好看,“什么游戏?”   “这游戏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欧阳昱笑咪咪的。   陆琅琅顿时眼睛亮了。   ……   既然是奉了圣旨,要携带家眷前往京城。欧阳昱就跟天使解释了,我夫人身娇体弱,跟着我从南到北,本来就有些水土不服。这要是骑马去京城,那到了京城半条命也没了。所以我们还是用马车吧,马车用四匹快马,想来也耽误不了行程。   天使只要他肯遵旨行事,别说马车了,用人抬着也行啊。而且自己的屁股也是屁股,说不定也能混上一辆马车呢。   欧阳昱在这种小事上从不与人为难,很贴心的也给他准备了一辆舒适的马车,可卧可躺。那天使感激不尽。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送他们出城的欧阳昳,一脸似笑非笑地盯着那辆从梁王宫里弄出来的豪华马车,据说是欧阳昱和陆琅琅都在里面,草率地拱了拱手,示意他们出(快)发(滚)。   一行人还是很有效率的,浩浩荡荡的绕过通州,前往宜州,大约再过五六日的路程,就可以抵达京城。   这一路太太平平的,传旨的天使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于是这一晚,人马便驻扎在一处背靠山林的平原。那位据说快要被颠掉了半条命的欧阳夫人,躺在车里直哼哼,连带着欧阳昱都没下马车,一直在马车里哄着她。   天使在马车外,隔着帘子问候了一回,便被人请走喝酒吃烤肉去了。   时至半夜,天使就被一股浓烈的火油味给呛醒了,他仓皇坐起一看,隔着帘子往外一看,漫天嗖嗖的火箭犹如流星一般,铺天盖地,直奔着他的方向而来。   这是烤肉还没结束,准备连他一起烤了么?那天使吓得差点儿没晕过去,这时,外面扑了个侍卫进来,把马车底板上铺的被褥一揭,挪开了一块底板,抓住天使就踹了下去,然后自己也跳了下去,把那块底板重新盖好。   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那天使耳听着马车上面就是一阵疯狂的咄咄之声,而马车四周也有疯狂的箭雨落下,周遭瞬间赤红一片,犹如人间地狱。   那天使吓得什么声音都不敢发出,脸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湿了一头一脸。   疯狂的箭雨落了好一阵子,外面起先还有奔走呼喊的声音,可是随着箭雨的落下,惨烈的呼叫声都消失了。   那个天使惊恐地去问身边那个侍卫,“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侍卫也很无奈,“肯定是暗杀,可是到底是什么人出手,那就不知道了。”   “啊,那我们怎么办?”   “等着吧,这会外面亮得跟白天一样,我倆要是窜出去,明显得跟秃子头上的跳蚤一样,那些人再来这么一通火箭,估计我倆就得成火刺猬了。”   “只……只能等着吗?”天使问。   “只能先等着了,一会看情形再说。”那侍卫回头看了他一眼,“天使放心,今天我就是被扎成刺猬,也一定把您平安的送出去。”   天使感动得眼泪哗哗的,“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燕回,燕子的燕,回家的回。是将军的亲信。将军就是担心路上不太平,所以特地让我护卫着您的安全。”   “哎呀!”天使这才想起来,“不知道欧阳将军怎么样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办啊?”   燕回也陪着“忧虑”了一会,便盯着外面观察情况,再也不吭声了。   那些箭镞上裹着火油,起先一阵子烧得厉害,燕回教天使拿湿布蒙了口鼻。但是这里到底是一片行人常走的平原,上面并没有多少植物,烧了一阵子之后,也烧不起来了,忽忽的黑烟在点点猩红间,让人毛骨悚然。   他拍了拍天使的肩,“我带着您出去,这里不安全,一会儿那些下黑手的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两辆马车。我们躲在下面,那是被一抓一个准儿。您一会儿可跟着我使劲儿跑啊。”   天使连连点头。   燕回拎着他的后襟,低声喊了一句,“走。”两人猫着腰,朝着那山林的方向跑。   可是外面那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他们两个大活人,那是异常的明显。不过好在后面没有再放箭,而是直接催马过来抓他们两个。   那天使要不是燕回提着他,早不知趴下多少回了。可是生死关头,他居然也没拖燕回多少后腿,让燕回心中很是惊讶。   但到底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刚跑到山脚下,后面的马匹就追了上来。燕回大喊一声,“您先走,我断后。”返身就地一滚,腰刀直接就朝着马腿砍去。   天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拼命往林子里跑。可跑着跑着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只见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就快劈上了他的后脊梁。他心中只闪过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哎吆,腰上一紧,整个人被拽得飞了起来,跌进了树林里。   有人忙扶他起来,“天使,您没事吧。”   天使跑得胸口像被火烧一样,再看方才救他的那个黑衣人,已经抄着刀将那几个追兵都斩落马下。   他惊魂未定,“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也是欧阳将军麾下,封将军之命在暗中守候,就怕万一有不测,也好有备无患。天使,此处太危险,请随我去后方避一避。”天使还没来得反应过来,已经被人驾着走了。   他这一走,隐藏在山林之中的伏兵倾巢而出,直扑偷袭营地的人。双方激战在一起。   这群伏兵由着陆琅琅领头,早已在这山林里埋伏了两日,就等着鱼儿上钩。陆琅琅夺了一匹无主的马,直接冲着对方的主将就过去了。两人照面,二话不说就战在了一起。   陆琅琅自认八方风雨的刀法,她如今年岁经验渐长,虽不如童昊的巅峰力道,但至少也有七八成。而对面这人一杆银枪在手,居然能跟她打平,甚至还有隐隐压她一头的气势。   陆琅琅隐在面具后面的脸一挑眉,伸手就是一把暗器,全撒在了那人的座驾身上。   那人跨-下的战马疼得前蹄高扬,那人差点就摔了下来。陆琅琅眼中厉色一闪,一刀斩了过去,直接劈断了战马的后蹄。   那人在马上一个翻身,落到了后面的地上,他痛喝一声,“奔宵!”   陆琅琅管他奔宵还是元宵呢,持刀就要再上,却被欧阳昱一把拎住了后颈,生生地给拽了回去。   欧阳昱持刀立在了陆琅琅的身前,扬声笑道,“久闻田将军有一绝世良驹,名曰奔宵。据说此马神俊异常,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让我着实羡慕已久。” 第124章 抵京   田裕是梁王辉下第一大将,要不是他在梁王左右运筹帷幄,梁王早就不知道投胎多少回了。   他跟欧阳昱虽然明里暗里无数次的交手,但是对于这个跟自己棋逢对手的年轻将领,他还是有一种唏嘘隐约的惺惺相惜。   但是,如今一个照面,居然就砍了他的爱驹奔宵,而且还出言讽刺。怒发冲冠的田裕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他么的惺惺相惜,老子砍死你这个连马马都不放过的家伙。   田裕二话不说,将手中长~枪一抖,挟着隐约的风雷之声,就疾刺向欧阳昱。   欧阳昱低声对陆琅琅道,“小心些。”冲着田裕就迎了上去。   这两人一交手,刀枪相交,火星四射,腾挪闪跃,快得连人影都看不清。在他们周围交手的双方人马都不约而同的闪了开去,防止被自家老大误伤。   陆琅琅看着田裕全力出手的架势,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肩膀。知道自己捅了个收拾不了的马蜂窝。幸亏欧阳昱替她上了,不然这会儿可要丢人了。   但是,打不过你家大的,我可以收拾你家小的。陆琅琅觉得自己的逻辑毫无问题,操起刀,就砍向了其他的夜袭人。   田裕越打越心惊,这个欧阳昱,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武功竟然霸道如此,连他都无可奈何。而方才砍断奔宵后退的那个小个子,欺负他的随行的军中高手,更是如砍瓜切菜一般。   田裕心知今夜是落进了欧阳昱的圈套了,沉声道,“你小子,竟然敢那天使作饵?也不怕回京无法交待。”   欧阳昱手中的刀快如闪电,“多谢田将军挂怀,您深夜前来看望我,我若是不请重客相陪,您又如何肯轻易登门?”   哼,这小子刀利嘴更利。田裕知道今夜肯定是占不了便宜,一个大招,逼退了欧阳昱两步,腾空跳上一匹战马,口中发出一声尖啸,直接撤了。   田裕的那些手下无心恋战,纷纷虚晃一枪,跟着田裕走了。   陆琅琅挑眉看了一眼欧阳昱,“不追!”   欧阳昱伸手弹了她脑袋一下,“知道还问。”然后忍不住又叮嘱一句,“下回小心点。”她方才去撩田裕,焉知不是田裕故意示之以弱,引她上钩,“卓昌河的惨例在前,田裕刚亲身前来,必定有所准备。”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陆琅琅好奇地问。   欧阳昱笑了笑,“如果我是他,他是我,我必定也会来的。”   他用自己和天使作饵,钓田裕上钩;田裕如今败走,焉知不是以他自己为饵,来钓欧阳昱上钩呢。   这场仗,不过是看谁的心计更厉害一些罢了。   田裕带着剩下的亲兵快马加鞭疾驰了十几里,后面却一直毫无动静,根本没有人追来。   田裕放慢了马速,回头遥望,久久不能成言。   一旁有亲随问,“将军,欧阳昱没有上钩。”   田裕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之色,可惜了他的奔宵,这倆禽兽,连神驹都能下手,“是我小看欧阳昱了。今日莫说我们还设了伏兵,恐怕即便是只有我一人,他也会放我走的。”   “为什么?”亲随不解,“能抓到将军,可是莫大的功劳,皇帝可是说了,他要是得胜回去,就封他超一品公。”   田裕忍不住磨牙,“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这是信不过皇帝呢。那我们就从这里下手好了。”   且不管田裕这厢,头一回照面,就损兵折将。   欧阳昱和陆琅琅那里,已经带着众人打扫完了战场。那头田裕的爱驹奔宵,被陆琅琅砍断了后蹄,已经是不得用了。陆琅琅见它痛苦,便干脆抹了它的脖子,给了一个痛快。   欧阳昱看着死不瞑目的奔宵有点遗憾。   陆琅琅心里有点奇怪,“怎么了?舍不得?”   “嗯,”欧阳昱面带惋惜,“一匹好马,留着配个种也行。”   陆琅琅嘴角抽搐,“它方才应该是恨我的,估计听了你这话,现在还不知该怎么感谢我呢。”   欧阳昱回了她一个戏谑的眼神,“凡是公的,也就那么点追求。”   躺在地上的奔宵果断地闭了眼睛:请让我带着自尊,清静地死去吧!   那边,黑甲军将田裕手下黑衣人的尸体换了套衣服,摆在战场里,造就了一副我方牺牲惨烈的景象,留下了几组人,便撤了。   那厢被吓得要死的天使又被请了出来,劫后余生,被欧阳昱好一通安慰,心中顿时有了一种生死之交的深刻感情。欧阳昱说即刻赶路,他便连连点头。   一行人便直奔京城而去。   只是抵达京城时,众人的扮相都离光鲜靓丽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整个京城都被他们的造型给震惊住了。   窝草,谁特么说梁王已经快歇菜了的?怎的还如此凶残,连欧阳将军都被整成了这副狼狈的样子!这很明显就是一路厮杀、被折磨了九九八十一回才抵京的!   京城里原本盛世太平、军人无用的论调瞬时一空,整个气氛空前紧张了起来。各种消息漫天飞。可是外面的形势到底怎么样了?谁也没有那个胆子出去看看究竟。   这就是欧阳昱要的效果,狼狈点怎么了,你们以为老子打仗容易吗?这样的装束才是我们将士的常态好吗?谁要是敢在朝堂上在乱滴滴,我就请你一同协助我前去援军。我只管你活着去,至于能不能活着回来,哼。   欧阳昱都是一副烟熏火燎的样子,陆琅琅头一回亮相京城,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了。一身血迹斑驳的衣裙,欧阳昱不知道从哪里给她找了个幂蓠戴在了头上。陆琅琅看到那幂蓠简直大喜过望,这是她十几年的人生里,头一回觉得脸皮厚度不太够用。虽然说带着那个幂蓠还是一样丢脸,但最起码不用丢脸丢得那么坦然,聊胜于无。   阁老陈夙亲自在留亭迎接他们,也被他们这幅惨烈的扮相给惊着了。但是都如此这般了,肯定不能直接进宫觐见圣人,这万一要是把圣人给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于是亲自带路,把他们送到皇帝赏赐给欧阳昱的府邸里。想先下手为强说几句贴心话,可是一看欧阳昱那一身狼藉,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好草草说几句,让他们洗漱休息,明日再去觐见圣人。   这赏赐下来的府邸在京城最好的地段,是昔年平川侯的所有。自从平川侯出事后,一是因为太子之位稳固,而是因为皇帝对已逝的元后态度不明,故而竟没有人去打这座宅子的主意,空置了许多年都未曾住人。而皇帝自从派了魏芳韶到处去找欧阳昱,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这座府邸,命礼部的人将这宅子修缮一新,赐给了欧阳昱。   陆琅琅坐在一个花厅里,侧耳听着欧阳昱跟陈夙说话,手里捧着侍女们奉上来的香茗,一点也不着急去沐浴。   倒是在一旁伺候她的侍女中,有几人神色里透着隐约可察的轻视。陆琅琅只当她们是个死物,看见只当没看见。   欧阳昱几句话打发掉了陈夙,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足足站了半个花厅的侍女们顿时齐齐向欧阳昱行礼,“见过将军。”   陆琅琅冲着欧阳昱挑挑眉,什么也没说。   欧阳昱对那些貌美如花、环肥燕瘦的侍女视若无睹,直接在陆琅琅身边坐下,张口便道,“当用则用,若是没有眼力见的,通通发卖出去就是了。”   一言既出,那效果立竿见影,跟一盆滚烫的开水浇在了花丛上面也差不多。陆琅琅看着满屋的花容失色,哈哈的笑了出来,一边笑着一边说,“夫君言之有理”。   欧阳昱不再说话,旁边倒是有个眼明手快的侍女立刻给他上了一杯温茶,他伸手端过来就喝上了。   陆琅琅笑笑,开口问,“总管是谁,传来见我。”   有个靠近门口的侍女便立刻下去通传。连一杯茶的功夫都没有,一个锦袍中年男子和一个白胖的妇人便赶了过来。   “见过将军,见过妇人。”两人恭敬地跪下行礼。   欧阳昱什么也没说,仍然静静地喝茶。   陆琅琅见那两人虽然跪在下面,视线却悄悄地打量着欧阳昱的神色,冷笑一声,“什么意思,这是要我请你们,你们才答话?”   中年男子忙笑道,“夫人息怒,小的叫侯海,是礼部派来的管家……”   他还未说完,陆琅琅手一摆,“行了,你又是谁?”她问跪在侯海旁边的那个白胖妇人。   那妇人忙回话,“禀夫人,婢子夫家姓赵,大家都叫婢子赵大家的,领的是协理后宅的差事。”赵大家的倒是乖觉,见侯海上来就得了个没脸,故而不敢多说。   陆琅琅也不动怒,“协理后宅,很好。相信伺候我跟将军的事情,我也不用多叮嘱了。连端茶倒水都有这么多婢女来抢着干,想必这府里伺候的人手必定是绰绰有余的。侯海,跟着将军回来的将士,由你安排照顾周到,出了事情,我只拿你是问。其他的,明日等我们从宫中回来再说。”   这一屋子人,除了欧阳昱神色丝毫不动,其余人都一头雾水,摸不清陆琅琅的意图。夫人很明显是不高兴了,可是也只是给了管家侯海不轻不重的一个没脸,其余人谁也没发落,这是虚张声势,杀鸡儆猴?还是胆小怕事,不知道每个人的来历,根本不敢深究?   有些轻佻的,心里不免就对陆琅琅轻视了三分。   可是,待第二日,陆琅琅和欧阳昱前往宫中之后,府门就被人咚咚咚的敲响了。门子刚把门开了条缝,就被人猛的伸手给推得大开。   门子怒道,“你们什么人?竟然敢闯我们将军府。”   来人是燕回领的头,他大拇指一翘,往他自己的鼻子一指,“我就是这府中的人,将军的头一号亲信,记住小爷的脸。”   门子被吓了一跳,细细看他的脸,确实有几分脸熟,似乎是跟着将军一起回来的人。“燕爷,您,您这是干甚啊?”   燕回皮笑肉不笑,“你也算一个,去把侯管家给请出来。”   侯海本来坐在自己的小院里喝茶,可是府里骤然乍起的鸡飞狗跳一下子把他惊动了,“怎么回事?”他吩咐自己的小厮,“出去看看。”   可是未等小厮出院门,赵大家的就火烧屁股一般跑了进来,“侯总管,侯总管,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侯海一头雾水。   “夫人,不,将军,嗐,也不知道是他们哪一位下令,把府里的人全都抓起来了。”   “什么!”他好不容易抢到了这个总管的位置,还准备借借这位将军的威风呢,可是将军来了京城,头一顿威风竟然在自己的府里刮起来了,这是什么新套路啊?! 第125章 留京   且不管那若大的新府邸里被折腾得如何鸡飞狗跳,欧阳昱跟陆琅琅好好休息了一夜,养足了精神。陆琅琅装扮一新,跟着身着武将官服的欧阳昱,前往宫中觐见皇帝。   皇帝最关心的自然是军情大事,先招了欧阳昱回话。陆琅琅便由大太监王瑾之亲自安排到了中和殿的偏殿休息。   头一回进宫,就有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王瑾之亲自照拂,陆琅琅恭敬地给王瑾之行礼,“多谢公公照顾。一点小小谢意,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王瑾之听罢便觉得手中一沉,那是陆琅琅不着痕迹递过来的东西。他本来并没有在意。前来觐见的贵妇打赏宫人本来就是寻常的事情。他笑呵呵的,本来也没准备拒绝。但是手指一摸,却觉得那触感有几分熟悉,他不由得低头一看,心中一惊。   这是元后曾经佩戴的玉佩,后来赠送给了情如姐妹的谢阁老夫人宋氏,怎么会在陆琅琅的手中?   “小小谢意。”陆琅琅冲他微微一笑。   王瑾之却听出了她在那个谢字上的刻意,他心中顿时一片惊涛骇浪,脸上却丝毫未现,甚至还带着些喜意行礼,“欧阳夫人客气了,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   陆琅琅微笑着扶了他一下,轻轻地用另一个玉佩替换了王瑾之手中的玉佩。王瑾之配合地一松手,一切都不着痕迹。   王瑾之在这里不能就留,于是特地喊来了一个小太监,慎重地嘱咐他一定要侍候好陆琅琅。那个小太监人小却一团机灵,二话不说,连连点头,守在陆琅琅身边,寸步不离,直到皇帝宣陆琅琅觐见,便亲自送她去了两仪殿。   皇帝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只能靠勉强靠在龙椅上跟欧阳昱说话。想必欧阳昱方才的回答让他极为高兴,所以他看向陆琅琅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爱屋及乌的和蔼。   陆琅琅恭敬地行了大礼问安。   皇帝抬抬手,王瑾之明了,替他开口,“陆氏请起,赐座。”   陆琅琅顺从地起身,在内侍搬来的锦凳上坐下。   皇帝喘了两声,对欧阳昱道,“你差事办得不错。不过朕金口玉言,说过等你灭了梁王,便授你超一品公的头衔。现在倒是不宜再封了。”   欧阳昱忙道,“微臣惶恐。”   皇帝呵呵笑了笑,“朕可没看出来你哪里惶恐。不扯这个,朕的精神不好,不能多说话。”   欧阳昱便顺着他的意思闭了嘴。   “不能封你,这份尊荣倒是可以给陆氏。夫荣妻贵,陆氏,你是个有福的,这么年轻的二品诰命夫人,本朝还真没有第二个人。”皇帝笑道。   陆琅琅双眼盈盈一动,脸上泛起了喜色,“谢陛下隆恩。”   皇帝见她高兴,脸上的笑意多了些,“欧阳昱,你在外面好好打仗,你的妻儿在京城自然会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欧阳昱心中咯噔一声,忙看向了陆琅琅。   可是陆琅琅没有任何意外或者愤怒之色,反而用袖子掩着嘴轻笑,“不怕陛下笑话,将军一直发愁,怕我没见过世面,独自在京城丢人显眼。如今陛下一见面就给我撑腰,我在京城里可就不害怕了。”   “哦。”皇帝见她年纪小,说话连说带笑,比那常见的诰命夫人们不知讨喜多少倍。而且听她这个话的意思,欧阳昱在来京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将她留在京城的准备,心中也不由得一宽,顺口问了一句,“放心,有朕给你撑腰。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只管来跟朕告状,朕替你收拾他们!”   陆琅琅眉飞色舞,“太好了,陛下放心,我一定努力不让别人欺负,不过来告状,给陛下添麻烦。”   “嗯。”皇帝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不过这个陆氏不过是个年轻的娇俏美人,又不是什么老谋深算的人,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而且,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也着实疲累不堪,不想再撑着了。“行了,你们退下吧。”   欧阳昱带着陆琅琅恭敬地退出了两仪殿,顺着宫道往外走。还没走多久,见四下无人,欧阳昱就拉起了陆琅琅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陆琅琅由着他的力道感觉到了他压抑的怒气,她低声安慰他,“别生气了,大军在外,家眷留京,这是惯例。只是如今我刚嫁给你,半个孩子也没有,留我一个,份量未免太轻了些。”   这也是为什么欧阳昱在事前觉得皇帝留陆琅琅在京做人质的可能性不大。妻儿,妻儿,在别人的眼中,自然是儿子更重要,如今陆琅琅不过刚嫁给他,儿子女儿还都是没影的事儿呢,留陆琅琅一个新夫人在京,实在是威慑不大。但是,老皇帝这一招,居然还真的拿住了欧阳昱的要害。   欧阳昱凝眉,“难不成是有人跟陛下透漏了你的底细?”   陆琅琅思来想去,“不太可能。我现在是登州蓬莱陆家庄默默无闻的陆氏,谁能跟我其他的身份想到一块去?”   两人面面相觑,陆琅琅看着欧阳昱难得一见的严肃,竟然跟家翁欧阳鸿义更神似了三分,她突然有点牙疼的想到了一个可能,“阿爹当年是不是就是个不爱权势爱美人的人,给陛下留得印象太深,所以……”   欧阳昱被她这么一点,心想,还真有可能。虽然老爹没怎么说过他跟老娘之间的事情,不过看老两口都这么大年纪了,有时相视一笑都能肉麻倒一片,年轻的时候,肯定没少嘚瑟。他陡然苦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啊!另类的父债子偿吗?   陆琅琅扯了扯他的手,“没事的。我又不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若是没事了,我就找个替身,让她去庙里念几天的经文,我就溜去找你啊。我可以常去,你可以常回啊。根本不是个事啊!”   欧阳昱又好气又好笑,心中还有愧疚,“只是把你困在了京城。”   陆琅琅冲着他挤眉弄眼的,“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如今还又圣人给我撑腰,只要你把大将军的位置坐稳了,谁还能拿我怎样!”   话是这么说,可是把他的心头肉生生割下丢在京城。欧阳昱心疼地叹了口气,深深后悔自己太大意了。   两人携手出了宫,前脚刚进了府,后脚大太监王瑾之就亲自带着册封的圣旨就赶了过来。   来到将军府门前,他不由得一愣,这门子怎么好像换人了,前几日他替皇帝来查看这座府邸时,肯定不是这脸上带着硕大的一个刀疤的壮汉迎接的他,礼部也绝对不会挑出这个形象的人来做门子。再等他进了府中,连个摆香案服侍接旨的人都没有。整个府邸空荡荡的,感觉说句话都能有回声。   王瑾之目瞪口呆地望着新上任的二品诰命夫人陆琅琅,“欧阳夫人,这人呢?人都哪去了?”连给他端茶倒水的,都是身有残疾的军汉。   陆琅琅一本正经的回答,“人啊,都关着呢。”   “关着?!”王瑾之实在想不通干嘛要把府中下人都关起来。   “嗯!”陆琅琅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将军手掌军务,关系的都是数十万将士的姓名,这些下人,问他们一个出身来历,都说不清楚明白。这些人,如何能用?所以将军就抽了些退伍的军汉过来,一个一个细细盘问,查明无误的再用不迟。反正将军过两天又要走了,这府里就我一个人,能有多少事?”   王瑾之简直哭笑不得。   “再说,我阿翁和阿婆也给我准备人了。”陆琅琅突然冲着他眨眨眼。   王瑾之谨慎地向周围看了又看,跟着他一同来的侍卫和小内侍们都在前厅被欧阳昱请喝茶呢,这待客的小花厅,的的确确只有他跟陆琅琅两个人,其余的连只飞虫都没有。王瑾之试探地问道,“你的阿翁,阿婆是?”   陆琅琅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他。   王瑾之接过,信封上什么也没写,拆开之后,里面是谢晗熟悉的笔迹。信里简单的问候之后,就开门见山地跟他介绍了陆琅琅跟他们夫妇之间的关系,后面更有宋老夫人亲笔写了两句,嘱咐他要好好照顾陆琅琅。   陡然得知故人地消息,王瑾之一口气没按住,眼泪就落了下来。他忙从袖子里掏出了帕子,点了点眼角,“让夫人见笑了。”   “一点都不见笑,真的。”陆琅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了他手里的信,两手一搓,便成了粉粉碎的一堆碎屑。   王瑾之有些惊讶,又觉得这才是理所当然,否则,欧阳昱怎敢把她一个人留在京城里。   他想了想,“您要是缺人手,我倒是可以给您送两个人。都是您阿翁当年府上得用的人,只是当年出事的突然,照顾得不周全,所以他们现在的日子也过得寻常。明日我明日就让人送来,您要是看得上,就留下。”   陆琅琅真心实意地向他行了个礼,“公公,日后我在京城,就仰仗您了。”   “您千万别这么说。”王瑾之心道:就您这剑走偏锋、花样百出的性子,我俩日后还不知道是谁仰仗谁呢! 第126章 初来   送走了王瑾之,陆琅琅和欧阳昱对坐着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   陆琅琅想了想,“要不要先放厨娘放出来?”   欧阳昱挠挠头,如果只是他自己,就是这满府全是心怀鬼胎的人他也不惧,可是过不了几天他就得离开。一想到陆琅琅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他就没有一处放心的。   “不行,要是这个厨娘有问题怎么办,武功再高也扛不住饭菜里的□□啊!”   陆琅琅觉得他太夸张,发笑道,“那你不在的时候,我总不能天天自己做饭吧。”   欧阳昱叹了一声,“我在京城的根基还是太浅了。我先派一队黑甲卫留下来给你当护院。他们虽然做得不好吃,但肯定不会毒死人。你先凑合着用。”   陆琅琅挑挑眉,“你没人,我有人啊!”   “谁?”   “童翁的人。”   哦,欧阳昱一拍脑袋,关己则乱,南曙宫的势力盛势时可说是占领半壁的地下江山,调几个人来,自然是不在话下。“不过,即便如此,你在京城也要谨慎行事,凡事留一手总是好的。”   陆琅琅觉得他自从知道皇帝要把自己扣留在京城,那股毛躁劲儿就没押下去,“好啦好啦,大不了我乖乖的在府中待着,哪儿也不去就是了。言归正传,我们中午吃什么?”   中午自然是不会亏待了陆琅琅,两口子拉着一帮下属,直接去了临近府中的一个酒楼。   但即便如此,厨娘还是被放出来了,那些被关着的下人总不能不吃饭啊,关起来是一回事,饿死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待欧阳昱和陆琅琅吃饱喝足了,两人回到府中,让人把侯海和赵大家的先传了过来。   两人被折腾了一个早上,早已面如菜色,看着上面坐着的两个主子,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琅琅吃饱喝足心情很好,倒是比昨日的态度和蔼了些。   “两位受惊了。”陆琅琅开口。   下面跪着的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陆琅琅和颜悦色地道,“将军是国之重臣,处理的都是军国大事,干系的是都是成千上万的将士们的身家性命。府中虽然只是他休息的地方,但是难免会被有心之人的窥探。万一有什么消息走漏,被有心之人猜测揣度,,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影响。所以府中用人一定要知根知底,谨慎小心。不知府中这些服侍的人你们可都知晓他们的来历,可敢担保他们没有问题啊。”   这个……侯海和赵大家的都不敢接话,这府中有些个人,不是这个塞过来的,就是那个塞过来的。随便拎出一个来,搞不好背景都比他俩硬。他俩既不敢替这些人担保,也不敢轻易的得罪这些人。   赵大家的在入府之前甚至还得了某些人的暗示,这会儿不得不硬着头皮替那些下人们说话,“回禀夫人,府上用的这些人,有的是贴身伺候的,关系大些,既然需要谨慎;有的做的不过是洒扫洗煮的粗活,根本靠不了将军和夫人的身边,又何必这么谨慎。”   陆琅琅看了欧阳昱一眼:可是你叫我留一手的,现在白脸我唱了,红脸你还不上。再说了,都是在曲州玩过的套路,这点默契还没有。   欧阳昱立马回了个眼神,看我的。于是他冷笑一声,“你是什么出身,以前在那些地方做事?”   “婢子以前是在行宫伺候的,是礼部挑过来的。”赵大家的对于自己的资历背景还是很自豪的。   欧阳昱冷哼一声,“难怪这么没见识。前朝中有位将军,被探子混进了府中,不但被盗走了布防图,府中一干老小具被下了毒,缠绵病榻还不知原委。你要是这个想法,我还是让礼部送你回去行宫吧。”   赵大家的顿时就傻了,“这,不,将军,婢子是礼部指派的呀!”   “燕回。”欧阳昱直接道,“将人先带到一遍候着。”   燕回直接过来,提了就走。   陆琅琅赞道,“还是将军雷厉风行,治家有方。我还犹豫要不要慢慢□□呢!”   欧阳昱道,“我欧阳昱的眼里可揉不进半粒沙子,谁要想在我府里作妖,哼哼,我行军打仗可是很缺人的。”   侯海被吓得一头冷汗,别人家京官治家,仆妇出了问题,除非是签了死契的,否则也得送去衙门,不能轻易打死。而他们这种由礼部派来的,更是轻易不能往死里整治的。   可是欧阳昱这种招数,便是礼部也无可奈何。主家带着你去任上服侍,那是看中你,是你的荣幸,岂由你挑肥拣瘦的,可是在战场上有去无回,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谁能挑出来这事有什么问题。   侯海这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他能花功夫抢到这个位子,还是有几分眼见和能力的,一见欧阳昱和陆琅琅都是不好惹的狠角色,立刻就改变了自己的心态,给他们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将军,夫人,小人不敢说自己是最胜任的人,但小人既然来了,将军和夫人尽管先用着试试。小人愿意从管事做起,若是小人做的好,能得到将军和夫人赏识,得到将军和夫人的重用,自是小人的福气。若是小的做得不好,将军只管拎着小的全家去任上伺候。”   这就是要交投名状的意思了。   陆琅琅倒是有点欣赏侯海这样的狠劲和眼力了。她微微点点头,欧阳昱就果断的道,“行,那么从今日起,你就先做一个二等管事,留在夫人面前听用,要是有了任何的差错,哼哼,你知道的。”   黑脸唱完了,白脸陆琅琅上场了,“侯管事,有道是将军无兵不好打仗,管事手下没人自然也不好做事。如今府中人是不少,但是不知底细,我实在忧心。如今我交给你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挑人。只挑你信得过的人,若只有一个,你便只挑一个,若是一个都没有,你尽管向我回禀。但是有一点你记住了,今日你挑出来的人,这人若是日后查出纰漏,你便与他同罪。”   侯海吞了一口口水,心中一横,既然上了欧阳昱这条船,那还不如赌一把,首尾两端的人,向来是没什么好下场的。“将军,夫人。其实府中这些人,只怕十之八九,都有些不好说的来历,而且就算将军和夫人弃之不用,从新从官牙子那里再买,只怕也未必就能挑到十足干净的人。小的斗胆进言,不如先挑几个肯做事的,先用着,日后若是有更得用的人,夫人随时可以给个赏赐放出去。或者打发,发卖了,都行。要不然,府中人手不足,也实在……”他苦着脸。   陆琅琅笑了,“你这话说得倒是实在。这样吧,你挑几个人先用着。但是,这些人,必须详细报上出身履历,由文书记录,让他们签字画押,由将军派人细细核查,若是有弄虚作假,隐瞒不报的……”   欧阳昱接口道,“一律送交军部,按不良人查处。”   侯海骇然,不良人,一般敌国的探子才是不良人。军部查核不良人的手段,那可真是普通老百姓想都想象的残酷,进了军部大牢,而且又是疑似不良人的罪名,就算人最后活着出来,那跟废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陆琅琅和颜悦色地道,“哎呀,你别再吓着他。侯总管,过去了之后跟他们好好说。有什么事情,现在说了,也就没事了。能用则用,不适合在我们府里待着的,自然有其他的去处。可这个时候就有心隐瞒,必然是心思狡诈的不轨之徒。去哪里都是个祸害,必然是要让军部仔细查一查他们的底细的。你且谨记,府中用人涉及将军的军务大事,多慎重都不为过。”   侯海还能说什么呢?这两位自己都说得明白,我也知道有些小题大做,但是这个涉及到朝廷的安全,即便小题大做也要谨慎。都上升到这个高度了,侯海只能点头,“是是,还是将军和夫人想得深远。小的这就下去办。”   侯海领着一帮欧阳昱的亲卫和几个退伍的笔吏去了关人的院子,直接将来意一说。院子里本来就抱怨纷纷,一听还要查出身履历,里面好几个娇俏的侍女脸色就变了。   其中有一个阴阳怪气地吆了一声,“其实何必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夫人这不就是不放心我们吗?既然这样,把我们退回去就是了。”她说完似乎不解恨,低声又嘀咕了几句,大概是讽刺陆琅琅小家子气,不大度之类的。   燕回直接一挥手,就有亲卫上前,一把把她扯出来丢在了地上。   那女子尖叫一声,“你们敢,姑奶奶的姐夫是陈阁老面前的红人。”   燕回笑笑,有个亲卫直接左右开弓,啪啪的大嘴巴子就如雨点落了下去。不一会,那女子的脸肿的就如猪头一般,原来有的美貌,丝毫瞧不出来了。   燕回冷哼一声,“将军说了,觉得自己腰杆硬的,尽管报上名来。将军这两天还在京城,可以带着你们亲自上门去问问,问清楚诸位有什么大才,是不是能做将军府的主,也省得委屈了各位。”   那女子犹不服气,她进府之前可是她姐夫亲自跟赵大家的打过招呼的。   “我要见赵大家的。”   侯海突然觉得自己以前脑子真是坏了,怎么觉得这些人身上居然也有利可图,特么哪天被他们拖累死都不知道,气极而笑,“行,这就送你去见她。”   这句话说得阴恻恻的,那后面的军汉冷笑着直接把她拖走了。   偌大的园中几十个仆妇顿时噤若寒蝉,纷纷对赵大家的“去处”有了最恐怖的猜测。 第127章 乍到   目前府中这些仆妇分成三种。   一种,原本就在这宅中的旧仆,因这座府邸已经十几年没有主人了,所以这些人也都是后来的。不管是什么来头,可以肯定的是,必然是在原处混的不好的,才被打发到这里来;   第二种,是像侯海这种,就是为了抱大腿,烧热灶,想方设法挤进来的,想在新主家面前有个体面,争一份荣宠;   还有一种,就是背后有人,一心只冲着欧阳昱来的。   侯海心里门清,这三种人,其实是一目了然。那一个个千娇百媚的侍女哪里是来服侍夫人的,还不是都给欧阳昱设下的美人局。不过今天瞧着欧阳昱紧张陆琅琅的劲头,他要抱好的第一条大腿,不是欧阳昱的,而是夫人陆氏的。   侯海朗声道,“不管你们是谁送进来的,进了这个府,就是这个府里的人。还想抱着前面主子大腿的,我劝一句,现在还有机会,出来说一声,赶紧回去。否则,当用不当用,是将军和夫人说了算,由不得你们放肆。现在,听到名字的,走上前来,各位执事,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务必老老实实的回答,今天你们说的,等一下都要签字画押按手印,会有人去一一核实,如若有隐瞒或者弄虚作假,一律送进军部大牢,按照不良人审讯。”   他看了一圈,脸上冷冷一笑,“各位,老实交代,即便是不当用,总还有活路。可是若是故意隐瞒,军部大牢好进不好出,你们总得掂量掂量自己身后的人会不会进军部大牢去捞你。”   说完,他直接拿了名册开始叫人。   六个书吏一人一个桌子,分别问话。首先被提问的就是那群如花似玉的侍女们。   “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父母是谁?可有兄弟姐妹?都在何人府上做事?你以前在哪里做事,可跟哪些府上有熟悉的人?这里可有以前共事过的人?……来来来,你俩以前认识?她说的这些可有隐瞒或者不实之处?你想清楚了再回答,你若帮她隐瞒,来日你俩同罪!”   这一圈问下来,那些侍女无不花容惨淡,泫然欲泣。可是面对的是一群不解风情的黑脸军汉,“想哭?还是想蒙混过关?今日交代不清的人,可没有第二次机会再交代了!”   什……什么意思?那群侍女再有想法有追求,也不过都是花信之年,哪里跟这样杀气纵横的人对仗过,只好哭哭啼啼、心惊胆战地问一句答一句。   坐在花厅里的陆琅琅看着燕回那边递过来的签字画押的个人档文,不禁笑了出来,“哎吆,这府里可真是卧虎藏龙,陈阁老身边红人的小姨子,吏部主事如夫人的亲妹妹……这是准备让你的连襟遍京城吗?”   欧阳昱失笑,“这是哪里跟哪里的事。一会儿就让燕回全送回去。”   陆琅琅道,“打人不打脸,你这么做不怕把他们全得罪了?”   欧阳昱笑笑,“岂不是正好,我正愁没什么可以向圣人表示呢,他们这可是给我表衷心的机会。反正这朝里我跟谁都不亲近,我只听圣人的。”   “我滴乖乖,你这是要做直臣啊!”陆琅琅怪叫。   欧阳昱笑了笑,“先做一阵子,以后再说啊!”   陆琅琅哈哈大笑。   侯海因为欧阳昱的狠话放在了前面,他挑出来的人,万一出了纰漏,他也要同罪。所以看得比燕回还认真。也是,这些仆妇之间的小勾当他可比燕回清楚多了。以至于除了原来在这府邸中的旧人,新进的人,十不留一。   燕回当天下午就直接把这些人全都撵去了礼部衙门,连留他们吃晚饭的意思都没有。京中不少人被闹了个没脸,心中因此对欧阳昱恨得牙痒痒的。   倒是皇帝晚上就知道了这件事,难得高兴得击掌大笑,“这个欧阳昱倒是有点意思,这是想做直臣啊!”   王瑾之在一边凑趣,“陛下,这样才好,心里只有陛下,这是臣子的本分。只有陛下好了,这天下才会好。”   皇帝暮气沉沉的眼睛遥遥地望着远方,很久之后才叹了一声,“也罢。你回头赐两个能干的人给陆氏,小小年纪,就一个人在京城,难免害怕。朕既然说了给她撑腰,索性做得漂亮些,让欧阳昱放心去做事。”   “陛下放心,老奴明日就亲自过去给陆氏撑腰,必定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让欧阳昱对陛下感念在心。还有,陆氏来得匆忙,如今突然在京城落脚,只怕手头局促……”   “嗯,还是你想得周到。”皇帝连连点头,“再加些金银赏赐,田庄什么的。别让那个孩子再饿着了。唉,年纪大了,如今做事越来越不周全了。”   王瑾之安慰他,“陛下是操心千秋社稷的,这些细微末节的小事,由老奴记着就行了。”   皇帝看着他,难得真心的笑了笑,“说起来,你竟然是陪在朕身边最久的人。”   “这是老奴的福气。”王瑾之轻声道。   于是,第二日一早,王瑾之就领着人和一堆赏赐浩浩荡荡地去了将军府。   光明正大的将人塞给了陆琅琅,“夫人,知道您初来乍到,手边没有合适的人。所以陛下特地嘱咐老奴挑些人给您用。这些人虽是老奴挑的,但若是有胆敢作张拿乔,倚老卖老的,您只管给我传个信,不用夫人您动手,老奴亲自给您收拾他们。”   陆琅琅自然感激不尽,千恩万谢的把他送走。而这些人,欧阳昱仍然按照老规矩,通通查问一遍。   原来在谢晗府上服侍的两个人也就一目了然。   陆琅琅将这两人提来问话。这两人原来一个是账房,一个是管外事的执事。陆琅琅也没多话,只让他二人重操旧业,待他们与众人并无明显不同。   这样一来,外院和仆妇都差不多了,只是陆琅琅身边仍没挑到合适的人。陆琅琅只挑了一个媳妇子和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在身边暂时服侍着,让欧阳昱传信把素奈和杏仪给送到京城来。   欧阳昱说的查核,并非只是恫吓之词。他托人将这些仆人的来历细细都查了一遍。如此几天过去,还真的揪出来几个漏网之鱼,他把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召集了起来,直接先打了这几个人每人五十大板,打得去了大半条命,然后送进了军部。   其实就是个强壮的军汉,进了军部都未必能活着出来,更何况这几个已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的人。   不管这几个人结局如何,府中便是有些小心思的人,也暂时都消停了。就为了别人空口许的富贵,拿自己的一条命去赌,他们还没蠢到那个地步呢。   欧阳昱唱了几天黑脸的戏码,用一种猛虎护仔的姿态将那几位敢乱伸手的狠狠地敲打了一遍。闹得京城很是为之色变,可是理亏在先,能奈他何,只能求神拜佛烧高香,希望他早点滚蛋。   但其实也不用他们祷告,欧阳昱就是便是再舍不得,军务在身,也容不得他再耽搁。他虽然知道陆琅琅可以联系南曙宫的人,而且自己也武艺高强,但是在离京之前,还是召集来了一帮面目恐怖的退伍军汉做府中的护卫。一副忧心陆琅琅被大灰狼叼走的样子,以至于全京都都给这位尚未进入社交圈子的欧阳夫人,贴上了一个穷乡僻壤来的,较弱无用的美人标签。   这天天色刚微亮,欧阳昱终于带着燕回他们出发了,陆琅琅简便着装,一直把他送到了京城门口的留亭,一手捂着嘴,一手挥着帕子,把那副送夫君远行、十八相送的夫人模样学了个九成。   欧阳昱眼见着她那小手都快遮不住的笑脸,心中很是郁闷:夫人,我要远行了,你到底高兴什么?   陆琅琅:虽然你在也挺好的,都是太缠人,我很期待一个人的潇洒日子呀!当然这话不能说给你听就是了。“早去早回啊,夫君。”   就算不是真话,他也决定当真心话来听,欧阳昱摸了摸她的头,“小没良心的!一定要多加小心,过两三天就给我写封信。”   陆琅琅心想你这快赶上谢老夫人催作业的劲头了,“看情况啊!”   欧阳昱搂着她的脑袋狠狠地啃了两口,“一定要多加小心,有事去找魏芳韶。”   陆琅琅……“你确定不是他有事来找我?”   欧阳昱态度立刻变了,“你要是嫌他烦,就不用理他。”   魏芳韶很想再啐他一脸:我还站在这里呢,你倆还要不要脸的!   欧阳昱终于出发了,陆琅琅看着消失不见了的马队,欢呼一声,“回家喽。”   魏芳韶跟上去嘱咐两句,“有什么事儿你派人知会我一声!”   陆琅琅拧眉嫌弃他,“你不添乱就不错了,能帮上什么忙?”   魏芳韶想了很久,居然无从反驳,郁闷地直接去衙门了。   陆琅琅回了府里,睡了吃,吃了睡,好生将这几天被欧阳昱折腾掉的元气补回来,然后才施施然地开始理家。   可就是她这种关起门来无声无息的假象,让京城的一干妖魔鬼怪们更加觉得她是个软弱可欺的杂面馍馍。 第128章 衣裳 - 1   陆琅琅也学过理家,是谢老夫人教的。理论说过不少,但是她实践的不怎么多,毕竟那几年来,连他们这些正经主子都算上,那宅子里也不过两只手都数得过来的人数。   谢老夫人闲时给她细数过京中夫人管家的种种反面八卦:   有些夫人起早贪黑、锱铢必较,可是就是事情做不好,下人办事总出纰漏,丈夫抱怨、公婆不喜;   有些夫人总想着图个好名声,下人办了错事,哀求了两句,也就拉倒了,结果最后,养了一堆欺主的刁奴。   还有夫人被下人哄的把手里权力都交了出去,最后自己还得看着下人的脸色。   种种实例,说的都有名有姓,对得上号。谢老夫人八卦完了之后,还让陆琅琅自己总结教训和经验。   陆琅琅总结道:理家,跟打架是一样的,别呼呼哈哈地整那些花架子,找准命门、一击毙命才是最要紧的事。   谢老夫人两眼翻了又翻,觉得话糙理不糙,便又问她,“那么理家的命门又是什么呢?”   “自然是一手抓住钱财,一手学会用人。”当时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谢老夫人笑着说,行啊,我就等着看你的成绩。   陆琅琅心中叹气,其实做主母难吗,不难!难得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要手里有钱,再难也不难了。如今欧阳昱人虽然走了,可临走前也不知道从哪里凑齐了一箱子的大额银票给她留了下来。若真的遇上了什么事,她把那银票换成了金银,就是砸也能把事情给砸平了。   王瑾之给她送过来的那两个人,管外事的,叫谢顺芰;管账房的,叫孙富才;如今跟侯海在这府中,也算是三足鼎立。按理说,二对一,侯海应该落了下风,但是谢顺芰机灵,孙富才老成,都不是爱挑事的人,两人跟侯海不远不近,不疏离也不挑衅。再加上这府中一干人等都被欧阳昱那五十记血糊糊的大板子吓过,简直不要太听话,让陆琅琅想挑个刺头来立威都找不到。   于是陆琅琅只好学着谢晗的那套高深莫测、未雨绸缪,让谢顺芰和孙富才两人默写当年的谢家家规。   谢孙两人哪里能猜到她跟谢家的渊源,原本还以为她这是嫌弃他倆的出身,但是看她捧着那谢家家规读得津津有味,这才把提着的一颗心给放下。   她看了看,发现写奏折的老头制定出来的家规也无可挑剔,只是把惩罚的力度有点不够。于是她在罚月钱、打手板,到交给衙门惩治的后面,又加了一条,“交给将军惩治”。便让侯海抄了几份,贴在下人的院子里,早晚背诵。   结果不出半旬,“交给将军惩治”这一句,在将军府里,简直有治小儿夜啼的奇效。   六月底,素奈和杏仪终于赶到了京城。两人看见陆琅琅,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她们本以为陆琅琅已经在京城待了这么久,身边必然已经没有了她们的位置,却没想到陆琅琅居然一直把贴身丫鬟的位置给她倆留着。其实,陆琅琅就是传个话让她们在兴州嫁人,她们也只能感恩戴德。但陆琅琅宁愿不添人,也给她倆留着位子。素奈和杏仪发自肺腑地感激,夫人嘴上不说,行事却是把她们当自己人呢。   眼见着府中的空缺一个一个的填满,一切慢慢都上了正轨,陆琅琅对于管家的兴头这才消停了些,早晚才有了几分对欧阳昱的思念之情。   (欧阳昱:说好做彼此的小棉袄的呢?)   (陆琅琅:马上夏天就要到了,还要啥棉袄啊!)   这一日,素奈整理她的衣箱,不由得叹息:“夫人,如今天气渐渐热了,您也没有几件夏天的衣裳,要是有些宴饮什么的,您还得备些出客的衣裳和首饰才是。我们把从曲州带来的衣料和首饰都带来了,但是也不知如今京城都时兴什么,还得出去逛逛才是。”   陆琅琅掐着手指头数了数,自己居然在这府里闷了一个月没出门。“走,夫人我带你们出去逛逛。”   杏仪不放心,如今这房里就她们两个大丫鬟,那两个跑腿的小丫鬟百灵和喜鹊,有主子在还行,若是主子不在,只怕能把自己头玩滚了都不知道,“我就不去了,这屋里也没有个照应的人。我不放心。”   陆琅琅笑了,“这屋里除了家私,就只剩几件首饰。怕什么?”   杏仪认真地回话,“夫人,重要的地方,必须有人守着,尤其是您的房间、将军的书房,必须一直有人照应。这可是您立得规矩。”   还有这条吗?陆琅琅回想那几乎近百条的家规,隐约记得似乎还真有这么一条。她顿时哑口无言。   素奈好发笑,“我们的杏仪大总管,今日就劳累您看家,我跟着伺候夫人。下一次换你去。”   杏仪也乐了,“不就是逛回街吗,我们在这京城的日子还长着呢,还能没机会吗?”   陆琅琅伸手摸了一把她下巴,“好杏仪,你家小六爷回头带好东西赏你。”   “夫人。”杏仪被她调戏得满脸通红。   陆琅琅哈哈大笑带着素奈出了门。   通胜大街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从街头到街尾,光是各式的绣坊和成衣店就有十数家,而珠宝铺子和银楼也有五六家,里面还有很多各式小店,卖什么的都有。   陆琅琅当年在京城里混的时候,对珠宝华服的兴趣还没有一顿烤肉来得大。故而知道有这么一条街,却没有认真地逛过。   她的马车便在一家最豪华的绣坊-旖庐坊,门口停了下来。那守门的伙计一看马车上的欧阳二字,顿时眼睛都亮了。等马车一停下来,立刻就把她们请了进去。   旖庐坊的主事立刻就赶了过来,“请问两位可是欧阳将军府上?”   素奈大方地介绍,“这位是我们将军夫人,今日正好路过,过来看看贵坊的手艺。”   主事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虽然心中隐隐猜测陆琅琅应该就是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将军夫人陆氏,但是见到真人这么年轻漂亮,她还是不敢自信。"   不过再年轻,陆琅琅也是正儿八经的二品诰命夫人,主事忙跪下行礼,“见过欧阳夫人。”   陆琅琅笑笑,“起来吧。不用这么紧张,我就是来看看你家的手艺。”'   主事忙起来,满脸堆笑,“您这边请,请雅间坐着,奴家让人奉茶。您想看什么样的绣活,奴家这就挑最好的给您过目。”   陆琅琅露出了个再端庄得体不过的笑容,“可以。   主事将她们主仆二人送进了最好的雅间,忙出去张罗了。   陆琅琅端着茶水品了一口,突然叹了一声,“要是以前的我,说不定手一摆,直接就奔着绣娘的屋子就去了。要看东西,当然是绣娘的屋子里看得最明白。可如今出的是欧阳夫人,不是陆琅琅,该摆架子就得摆,该端着就得端着。真麻烦。”   素奈知道她什么都敢说,也不怎么介意身边人开玩笑,便大着胆子道,“夫人,您这麻烦,只怕是全天下的女人做梦都想有呢。”   陆琅琅听了,自己也乐了,“也是,这话要不是我自己说的,我都得骂一声矫情。”   素奈也乐了,“婢子可什么都不敢说了。”   主仆二人正在斗嘴,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陆琅琅便不再继续说了。   主事带了十来个绣娘,捧了宽大的托盘,屏声敛气地进了雅间,在陆琅琅身前一字站开。   “欧阳夫人,我们旖庐坊的绣娘心灵手巧,她们的绣工既有北绣的大气,也有南秀的精巧,无论您想要大件或是小件,都不在话下。”主事对于自家绣坊的实力,还是相当自得的。   陆琅琅一眼扫了过去,心想权势真的是个好东西,这家旖庐坊在京城名声很大,她以前听说过有个江南大户,要重金添置行头,她家就是不卖。可如今,她不过是句看看手艺,旖庐坊便恨不能全端到她面前来。陆琅琅温和地笑了笑,“那就先看看。”   那些绣娘捧着的托盘里,小到香囊,荷包,帕子,扇袋,鞋面,大的有半臂,湘裙,披风,十二单幅等,确实精美非常。   陆琅琅点点头,这位主事确实没有吹嘘,这些绣娘的绣工的确让人惊艳。但是,“有没有更好的了?”   主事有些为难,“欧阳夫人,我家绣坊的绣工肯定是顶尖的,要想更好,怎能在料子上下功夫。可这已经是如今京城里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料子了。您如果要再好的,这料子……”   陆琅琅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妨,料子我府里还有一些宫里赏赐的,你回头让派人到我府上看看料子,看适合做什么。”   主事高兴地不得了。这位欧阳夫人如果在京城第一次露面,穿的就是她家的衣服,那于她家,那可就是稳坐京城第一的苗头啊。   “善娘子,你什么意思?我们家娘子坐等了半天了,你们没有一句回话,别人刚一露面,你们就全贴上去了。狗眼看人低也不至于这么行事。”外面有个女声尖刻地喊了起来。   那声音所指的善娘子,正是站在陆琅琅面前的这位旖庐坊的主事。善娘子心道不好,外面那个泼货得罪了没关系,可是如果得罪了欧阳夫人,她家这小小的绣房可禁不住大将军的一场怒火。   陆琅琅低下了头,掩去了眼里的厉色,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善娘子,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如果有什么误会,去说清楚就是了。”   善娘子心里一松,“多谢欧阳夫人。您先挑着款式,花样。我去打发了她就来。”   可是善娘子出去了没一会,不但没有压下来,反而吵闹的声音更大了。 第129章 衣裳 - 2   善娘子心中很是火大,她如今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的鼻子、造型像个茶壶的这位,是京城如今出了名的破落户,姓花,家中有三个姐妹,她排行老大,人称花大娘子。   花大娘子家是乐户出身,能歌善舞,明眸善睐,又极善于打扮,嫁的也是个乐师。   两口子心眼子都极多,不知哪里弄来的机遇,竟然花大娘子的夫婿在去年进了东宫,做了东宫乐师。然后两口子一番操作,把花家容貌最出众的花儿娘子给送到了皇太孙的面前,竟然入了皇太孙的眼,上个月刚成了皇太孙面前的一个小女官,最近极为受宠。因此,花家一朝翻身,立刻以京城新贵自诩,衣食住行,无不模仿宫中行事。   花大娘子见二妹成了皇太孙的身边人,以前不敢想象的富贵荣宠如今都垂手可得。于是便把心思动到了自家小妹的身上,立志无论如何都要再培养一个花二娘来。   今日,她们就是来旖庐坊来定制夏衫的。可谁知,善娘子推三阻四就是不肯把最好的衣裳拿给她们看。   花家姐妹原本气得就要走了,可是刚出了雅间的门,却在楼上看见善娘子对一个衣裳朴素的女子(陆琅琅)如此热情,甚至一下子出了十几个绣娘服侍她。   花大娘子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如今京城谁不知道花二娘子是皇太孙的心头肉,东宫的赏赐向流水一样流进了花家。要不是皇太孙还没有正经的嫔妃,此时给花二娘子封个头衔太打眼,花二早就是东宫正经的主子之一了。   这个旖庐坊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胆敢当众打她花家姐妹的脸。花大娘子火冒三丈,决定今日一定要给旖庐坊一个没脸,也顺带给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妇人一个教训,敢抢她花家姐妹的风头,还想不想在这京城混了。   所以一见到善娘子,夹枪带棒的话就不停地冒了出来。   善娘子见她越说越难听,心里也动了气,心里骂道,果真是个破落户,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真以为当个没品级的女官有什么大不了呢,她也不想想,来这旖庐坊做衣服的都是什么人,旖庐坊要是真的把最好的衣服卖给了花家姐妹,那才是把满京城的贵妇的脸都打了个遍呢。   你旖庐坊居然让一个唱曲的跟我们这些贵妇穿一样的衣服,你什么意思?   善娘子就是脑子抽了,也不可能把旖庐坊的衣服卖给花家。再说了,这满京城,诰命夫人是不少,可是三十岁以下的,唯独欧阳夫人一个。旖庐坊最漂亮最时兴的衣服那些老太太哪个肯穿?如今能把这些漂亮又时兴的华服穿出效果来的,除了几位公主,也只有陆琅琅。只要这位年轻贵夫人将她们旖庐坊的衣服一上身,随便哪个宴会走两圈,届时必定是满京城都跟风,旖庐坊必定有接不完的单子。   但是如果由着花家姐妹先穿出来,就是穿成了天仙,那些贵女们也拉不下脸来跟风。   善娘子脸一板,“花大娘子,并非奴家蓄意为难,实在是旖庐坊的绣女人手有限,接不了贵府的活计。”   “我看你真是给脸不要脸,今日这事,必须得又个说法。”花大娘子扯着又尖又亮的嗓子亲自跟善娘子对上了。   善娘子冷笑,“花大娘子这话奴家就不知道要怎么回了,您进门,我们旖庐坊按照贵客的礼遇接待的,要的花样子,您也看到了。只是您要订制的夏衫我们材料不足,人手不足,着实抽不空来,怕耽误了您的事,所以才请您另请高明,不知道您还想要个什么说法?”   花大娘子冷笑,“我呸,你这鬼话糊弄别人还成,还想糊弄我。连隔壁那个破衣烂衫不知道哪里来的穷酸娘子,你都封为上宾,可我们这里,两句话你就想打发我们走。今日你要是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告诉皇太孙,我们是太孙的女人的娘家人,你瞧不起我们,就是瞧不起太孙。你这是打皇太孙的脸。”   花大娘子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旖庐坊不是她们找的第一间绣坊了,原本她们姐妹还想着,有太孙做靠山,这些人还不得倒贴着孝敬她们。可谁知道,那些个绣坊居然就客客气气地将她们扫地出门了。原本她们还以为是自己出的价钱低,可是她们价钱越开越高,前面几个绣坊还是没有人肯接。   她们姐倆气得直接就来了最豪华的旖庐坊甩出了“重金”,结果还是得了个没脸。花大娘子前面憋着的火气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她在心中恨:今日必定要豁开去了闹一场,要是不压下了旖庐坊的风头,日后这些市坊岂不是要把她们花家当成笑谈。   善娘子冷眼看着她,“花大娘子,还请谨言慎行,隔壁的夫人,可不是你能污蔑的。小心祸从口出。”   花大娘子冷笑,“别以为只有你们才有机会见到贵人,京城有名的夫人小姐,我几乎都见过,但是隔壁那个穷酸,我肯定没见过。你以为随便拉个人过来,拜了两拜就成了真神了。想糊弄我,你手段还真差了些。”   善娘子气得恨不能上去给她两个巴掌,但是陆琅琅说的没错,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尤其是小人更不能轻易得罪。于是,她心想还是知会坊主一声,看看坊主如何定夺。   正在她转身欲走的时候,隔壁雅间的门开了,素奈走了过来,在门口朗声道,“善娘子,夫人吩咐,将那个口出狂言的妇人带进去。”   善娘子差点儿笑出声来。遇上这种不长眼的,借贵人的刀,杀起来当然更利落些;但是贵人事后想起来要是觉得恶心,难免会迁怒到旖庐坊。所以她自始至终,都不敢把陆琅琅牵扯进来。   但是,如果是陆琅琅自己主动出手,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花大娘子,请吧。”善娘子手一抬。   花大娘子冷哼了一声,理了一下衫裙,扶了一下头上的钗环,抬脚就走了过去。   进了陆琅琅所在的厢房,她心中更加不平衡了。这个善娘子,居然还骗她说方才那个是雅间,那这间又是什么?足有她所在的那间十倍大。花大娘子抬眼一看,旁边十多个绣娘倒是垂颈敛目,恭恭敬敬地捧着华丽的绣品,供上面坐着的那位过目。   但是上面坐着的那位,气势倒是惊人,可是年纪太小了,比她家二妹都脸嫩,这京城里哪有这么年轻的贵夫人。“呵,善娘子,就算是唱戏,也得找个似模似样的角儿啊,真以为随便找个雏儿来,就想把我打发了?”   善娘子只当没听见,往前走了几步,给陆琅琅行了一礼,“还请欧阳夫人夫人赎罪,让傲客惊扰了夫人,是我们旖庐坊没有做好。待今日事了,我们坊主比亲自上门赔罪。”   陆琅琅头也没抬,“嗯,那个且后再说。这个是个什么人?”   “回欧阳夫人的话,这两位姐妹姓花,有一位姐妹在东宫,是太孙殿下身边的女官。”   “哦,是吗?”陆琅琅仍然一个正眼都没看过去,“既然是太孙身边女官的家眷,为何你们不接她们的活计呢?”   善娘子也是个妙人,骂起人来一个脏字都没有,“禀夫人,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绣坊不下数百家。可是龙腾九霄,蛇行余地,什么绣坊接贵族世家的活计,什么绣坊接富商巨贾的活计,什么绣坊接普通人家的活计,这个大家心里都是一本明账。大家向来泾渭分明,互不干涉,相安无事。就比如,我们旖庐坊接的的活都是王孙、世家、各位五品以上大人府上的活计,而夫人您身为二品诰命,更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贵客。而光想用银钱,就来买我们家活计的客人。我们不是不想接,实在是怕这些客人没有眼见,冲撞了贵客,那简直是得不偿失。”   陆琅琅放下了手中的绣品,温和的一笑,“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件旧事来。好像还是六七年前,有一位江南富商,砸了五千金,想为他家女儿购一件旖庐坊的衫裙而不得。不知道这两位,是不是有备而来的呢,你莫不要把财神爷拒之门外才是。”   善娘子心中奇怪,不是说这位欧阳夫人并非京城人世吗,怎么这些陈年旧事都知道,不过,说到这个,她心里更是天雷滚滚,“欧阳夫人,这两位肯出二十两银子。”   素奈掩面笑了出声,“哎呀,二十两银子,不知用来銷金可够?”   “实不相瞒姑娘,二十两银子,便是销我家半幅裙摆都不够。”善娘子丝毫不准备给花家姐妹留脸。   往日,她家一个月也花不到二十两银子。花大娘子脸上火辣辣的,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可是眼看这满屋子人对陆琅琅的态度,而且她越看越觉得陆琅琅的气度和威严的确不像普通人,她心中已经开始打鼓。镇国将军欧阳昱带着夫人回京,这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但是谁也没见过这位夫人长什么样,话说欧阳昱好像也只有二十多岁,那么他的夫人如果是这个年纪,那还真有可能。 第130章 衣裳 - 2   花大娘子眼珠子一转,“哎吆,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妾身花氏,见过欧阳夫人。”   花三娘一听姐姐这么说,连忙也跟着行礼。两人身姿倒是袅娜优美,行着万福礼,腰臀毕现,勾人眼目。   可是陆琅琅还是不理她们,也不喊起,侧头对素奈道,“你且去魏阁老府上,替我问一声。毕竟他是太孙的老师。你去问问,太孙面前女官的娘家姐妹,当着我的面污言秽语,口出狂言,还说什么一家人。我刚来京城不久,不太懂京城的礼仪,所以也不太明白这门亲是怎么攀起来的。还请他不吝赐教。”   素奈躬身答道,“婢子这就去。”   陆琅琅笑了笑,“毕竟事关太孙,不可宣扬。你过来,我嘱咐你几句。”   素奈便附耳过去,陆琅琅贴着她耳朵,细细交代了一会儿。素奈连连点头,“夫人放心,婢子一定办妥。”   花家姐妹听陆琅琅这么一说,顿时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妈呀,真的是那位传说中的乡下夫人啊。   陆琅琅还是不理她们,招手喊了善娘子过去,询问她那些花样颜色搭配的事。   花大娘子带着妹妹跪在地上不敢动,可是此时她心里竟然又冒出来一个离奇的想法。   自己不正准备给妹妹找一个贵婿吗,如今这朝廷里,武有欧阳昱,文就只论魏阁老了。而且魏阁老也才二十多,更未婚娶。   今日,说不定,就是个机会呢?三妹虽然没有二妹的颜色好,可是身娇体柔,一把嗓子更胜二妹一筹,只要能入了魏阁老的眼,回头二妹在太孙那里哭求一番,说不定,三妹的造化就来了。   她心中这么一想,惊惧之色尽去,居然还有点期盼魏芳韶亲自带人来了。   陆琅琅看她那表情,心中冷笑一声,便不再理她们了。   花家姐妹乖乖地跪了大半个时辰,膝盖都麻得受不了了,楼下这才传来了沉重的官靴的声音。   花大娘子心中一喜,忙悄悄地推了推妹妹,示意她跪好。   那些脚步声在雅间的门外停了下来,有一个男声在外面响起,“下官礼部侍郎员外郎崔经世,见过欧阳夫人。”   欧阳昱是二品武将,陆琅琅所得的诰命同级,所以一个从六品的员外郎给一个二品的诰命行礼,陆琅琅受得心安理得。她和声道,“崔大人多礼了。为了些许小事,还劳烦崔大人跑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   崔经世严肃地声音从门外传来,“恕下官冒昧,此事非同等闲,关系天家体面,下官已经禀告了尚书大人,现将两位人犯押回礼部候审。”   陆琅琅惊呼一声,举袖掩口,“人犯?何来的人犯?”   崔经世道,“欧阳夫人,能否允许下官带人入内说话。”   “崔大人请。”陆琅琅忙道。   崔经世带着两个差人便走了进来,“这两位女子不但出言犯上,冒犯夫人,更口出狂言,侮辱了天家体面。这种大不敬的罪行,需处以重刑,以儆效尤。”   陆琅琅似乎被吓到了,两眼惊讶地望向跪在地上的花氏姐妹。   而那花大娘子已经忍不住从地上窜了起来,“你是员外郎,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也敢管太孙的事情。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崔经世对她的不屑和鄙视完全放在了脸上,“本官位低权薄,太孙的事情,本官确实管不了。”   “哼,亏你还有点自知之明。”花大娘子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揉了揉已经跪麻木的双腿,伸手还把自己的妹妹捞了起来。既然不是魏阁老,她倆还装什么苦情花,乘着这儿欧阳夫人还没回过神来,赶紧溜啊。然后去东宫,找二妹向太孙哭诉一下,到时只要太孙一句话,今日在场的人,谁能拿她花家怎样?   “不过,你一个无品无级的乐户之女,本官为什么不能管?”崔经世冷着脸,说话大喘气,几乎喷到花大娘子的脸上。   陆琅琅端坐在主位上,用袖子遮着半脸,只留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崔经世给花家挖坑,不,刨坟。   花大娘子想必在坊间吵架也是一把好手,那把嗓子又清又亮,吵起架来跟唱戏一般,楼上楼下都听得清清楚楚,“我管你是员外郎,还是大尾巴狼。你官低位小,消息不灵通,也应该出去多打听打听我们花家是什么人。我妹妹,花二娘,那是太孙身边最受宠的女官。最受宠,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光是上个月,太孙就亲自带着她,回家了三次。”   花大娘纤细雪白的指头差点就戳进了崔经世的眼睛。   “就算太孙现在还没有正妃,我家二妹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孙的枕边人,我花家,就是太孙的亲眷。想要管我们花家,这位员外郎,你先惦掂自己的份量!回头我二妹只要跟太孙说一声,仔细要了你全家老小的性命。”   “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崔经世嘲讽道,“就你这副小人嘴脸,我想尚书大人也会想亲自见见。”   陆琅琅还是不吭声,目光在崔经世和花家姐妹的身上转来转去。   崔经世对身边两个差人到,“将花氏姐妹拿下,押回礼部候审。”   “什么?”花大娘子惊叫,“你们敢,你们敢。快来人啊,快来人,回复通报夫郎,让二妹来救我们。”她一边伸手撕掐着差人,一边伸长脖子,朝楼下喊去。   陆琅琅隐在袖后的嘴唇微微一弯,随即眉眼一敛,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花家姐妹就是再能撕扯,又怎敌得过那两位魁梧彪悍的差人,没两下,就被扭着手臂,揪了出去。   崔经世见陆琅琅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心中微有失望,“惊扰到了夫人,还望夫人赎罪。”   陆琅琅叹了口气,双眉微蹙,一副柔弱忧思的模样,“崔大人,我只是个妇道人家,朝廷的法度我不通晓,也不知道她们这般胡言乱语竟然是这么大的罪过。只是,此事到底涉及到太孙颜面,你让她这般在外面大吵大闹的,让外面的百姓看了笑话,岂不是更伤了皇家颜面。”   崔经世原本想给陆琅琅挖坑,却被陆琅琅这一脸“我也是为了你好”给不轻不重地回击了过来。他心中微堵,但是陆琅琅这话说的无懈可击,甚至日后要是仔细分辨起来,还是他一个处事不谨慎的把柄,只好向陆琅琅行礼,“是下官的疏忽,多谢欧阳夫人提点。下官这就告辞。”   陆琅琅嗯了一声,端坐在上面仍然没动。   这副稳重,只怕也只有那些经年的老诰命才历练得出来。崔经世临去之前,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陆琅琅。   端坐在主位的年轻夫人,衣衫简洁,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只带了两根固定发髻的白玉簪子。黛眉修长,其下一双灿若星辰的双眸,一眼能望进人的心底。   崔经世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官员,这一眼过后,他心中砰的一声,像被一个大锤砸在了心头上。他有些狼狈的低下头去,“下官告辞。”   待他出去了之后,花氏姐妹一下子就没了声音。想必是被人堵住了嘴巴给带走了。   陆琅琅放下了衣袖,冲着素奈招招手,“我不是让你去魏阁老府上吗?怎么会惊动了礼部的人?”   满屋子的绣娘连带着善娘子的耳朵都竖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想听听这第一手的八卦。   素奈一脸无辜,“婢子的确先去了魏阁老府上,可是府上的人说阁老今日去了礼部,婢子就找去了礼部。可是礼部的门人不肯替婢子通传,非要婢子把事情说清楚。婢子没办法,不敢提到东宫太孙,只好说是花氏姐妹口出狂言,想请阁老过去帮忙理论。可谁知,没一会,阁老没来,这位崔大人反而出来了,让婢子带路,婢子心想或许魏阁老觉得不过是件小事,便派个人过来处理一下就是了。所以就带着他们过来了。”   陆琅琅似乎也很无奈,“唉,你呀。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素奈一脸委屈,“婢子知道了。”   善娘子偷偷看了一眼陆琅琅,原来她还担心这位欧阳夫人被花大娘子那个破落户折腾个没脸,又怕欧阳夫人碍不过太孙的面子,高拿轻放,回头旖庐坊要被花家拿来出气。可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夫人,居然跟那个花大娘子一句话都不说,就直接找魏阁老来压人。虽说魏阁老人没来,只是来个礼部的六品员外郎崔经世,可是对于花家来说,那还真的不如是魏阁老来呢。   不过,这事要是说起来,任何人都挑不出这位欧阳夫人的错来。   一来,是花大娘子惹事生非在先;   二来,欧阳夫人并没有将事情闹大,而是找了太孙的老师魏阁老来解决问题,这本身就已经是准备将问题消化在东宫内部了;   三来,崔经世的意外到来,想必是礼部的问题,花大娘子扯着嗓子胡言乱语败坏太孙名声,这是崔经世的处事不当,这还是欧阳夫人出言点的崔经世。   可是所有的没问题,到了明天就会有大问题了。崔娘子有些头疼,这位新来京城、而且足不出户的欧阳夫人肯定不知道一件事,礼部,抱的是三皇子李明琨的大腿,李明琨被关起来之后,礼部尚书依旧坚定不移的抱着万贵妃的大腿。如今这花家姐妹自己作死也就罢了,可是偏偏被礼部捞了个正着。这明日的朝堂上,还不知道要吵成什么样子呢。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花家姐妹最后铁定是凉透透的,半点儿风浪都翻不起来,绝不会给这位欧阳夫人和旖庐坊带来后顾之忧。   这样干净利落的结果,跟这位欧阳夫人到底有没有关系?还是她真的就是福泽深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善娘子心中无数的猜测上下翻腾,脸上却堆满了歉意的笑容,“欧阳夫人,真对不住,您头一次光顾,我们就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日后,您只要光顾我们家,所有的货品,我们都只收一半的价格。”   “这怎么可以?”陆琅琅微笑着推辞,“再说了,今日也不是你们的错。”   “不,让夫人在我们旖庐坊遇上不愉快,这就是我们的过错。夫人如果不收下这个优惠,奴家毕竟要被坊主责罚。还请夫人务必开恩点头。”善娘子说唱俱佳。   陆琅琅笑了,“说的好像我今日不点头就出不了这个门似的。也好,只要你们活计做得好,回头我再添了银子赏你们就好。”   “哎吆,夫人,这话您回头单独跟我们说就好,不然倒像是我变着法子挖坊主的钱袋子似的。”善娘子风趣地道。   雅间里笑成了一片,似乎刚才花氏姐妹那一场闹剧,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131章 衣裳 - 4   陆琅琅刚回到府里,魏芳韶后脚就赶了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魏芳韶生怕陆琅琅出事,赶得满头大汗,顾不上客套,端起茶碗,连灌了三碗,直接开门见山。   陆琅琅奇道,“你真的还有空来我家?这会儿你应该在东宫才对。”   魏芳韶瞪眼睛,“我又不是欧阳昱那厮,我哪里知道你脑子想的是什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我能不过来亲自看看,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厮还不得生拆了我。”   陆琅琅很想鄙视一下他的脑子,但是看在他跑得汗流浃背的份上,还是算了,“我没事。但是你要是再不去东宫,你的那位学生就快要有事了。”   “到底怎么回事?”魏芳韶现在满脑子都是“事”,但就是还没摸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太孙跟前有个女官,家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我就让素奈去找你。但是礼部的人找来了。谁知那位花大娘子要在人前自抬身价,连太孙微服跟这女官去花家游玩的事情都拿出来摆现。还以太孙的亲眷自诩,气焰着实不小。”陆琅琅一口气全说了。   魏芳韶脑子嗡的一声,差点气了个仰倒。坏事了,礼部是万贵妃的人,万贵妃如今因为李明琨,正是逮谁咬谁,如今得了错处,还不得狠咬太孙一口?“我立刻去东宫。”   陆琅琅挑挑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魏芳韶急急匆匆的脚步在即将跨出客厅的门栏时突然顿了一下,然后站住不走了,他沉思了一会,转过头来问陆琅琅,“你既然派素奈去我府上找我,为何会有礼部的人知道了这件事?”   “你府上的人告诉素奈你在礼部的。”   “不可能。”魏芳韶皱眉看着她,“我府上的人明明知道我今日在吏部办公。”   “哎呀,吏部啊。那想必是听错了。”陆琅琅很敷衍地道。   魏芳韶仰天长叹:欧阳昱啊,你把我一起带走吧。   陆琅琅被他生无可恋的无奈逗笑了,“你什么意思啊!”   魏芳韶这会儿也不着急了,“我才不信是听茬了。只怕就是我今日在工部,军部,甚至内阁,你也都会让素奈去礼部找我,是不是?”   “你才反应过来啊。”陆琅琅嘲笑他。   魏芳韶摸了一把脸,不但欲哭无泪,而且心更累。这会儿,他反而不着急走了,返身坐下,对素奈指指茶杯。   素奈忍着笑,给他又添了温茶。   魏芳韶平息了一下心情,“小六爷,你有什么想法,请直白、浅显、明确的跟我说,不然,在下这像御道一样笔直不拐弯的脑子,实在是想不通你到底要干嘛。想不通也不要紧,可是坏了你的事,就不太好了。”   “噫。”陆琅琅笑了,“说得太客气了。”   魏芳韶也不催她了,“那谁,给我端点吃的来。”   “嘿,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魏芳韶嗯了一声,“反正你们两口子都比我聪明,我也不去操那个心了。你想干什么,你就说吧。”   素奈去厨上端来两个冷盘小菜,还有一碗麻叶凉面,上面淋了冰醋,撒了葱花,清爽喜人。   魏芳韶闻着胃口大开,索性搂起袖子大吃起来。   陆琅琅一手托腮,很是无趣地看着他,“其实没多大个事,那对花家姐妹在我面前对我不敬,所以我不想再看见她们了。”   魏芳韶翻了个白眼,“骂了你,你一出手就要了她们的命,也忒狠了吧。”   陆琅琅敲着桌子,没好气地说,“要了她们命的关键,是骂了我吗?不然你明早去朝堂听听那些言官是怎么给她们定的罪。我的这一桩,最多就是辅佐印证她们嚣张跋扈的实例而已。”   魏芳韶想想也是,“你把今日的事情,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   素奈生怕陆琅琅耐不住性子别在把魏芳韶揍一顿,轻声道,“还是婢子来说吧。”   于是将今日,从头到尾的细节都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   魏芳韶这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叹气,“也就是说,你从头到尾,跟这花家姐妹,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陆琅琅笑了,“莫说是这花家姐妹,就是那崔经世,我也就跟他寒暄了两句,提点了一下。”   素奈记性好,将陆琅琅从头到尾的几句话,一字不拉的又重复了一边给魏芳韶听。   魏芳韶听完,盯着陆琅琅面色古怪,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你不但挖坑让花家姐妹跳进去,还抓了礼部的把柄。难怪你说你最多就是个辅证。我看明日礼部只会含糊带过,甚至都不会提到你。”   陆琅琅哼了一声,“那是,跟那花家姐妹扯到一起,我怎么也不能给欧阳昱丢人不是。这种烂事,自然是撇得越干净越好。”   魏芳韶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换做小妇人打扮得陆琅琅,一眼看上去,眉眼柔顺,秀发婉约,除了装扮太过简洁,似乎跟着京中的妇人们,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可是,魏芳韶突然明白,就算她如今看起来再温顺,再柔美,这一切还是她为了应付这危机四伏的京城而作出的伪装,骨子里,她还是那个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小六爷,只不过,她才来了京城一个多月,就开始尝试握住另一把刀 — 权势。   今日之事,是她在京城亮出的第一刀,犹如春风化雨,无声无息,所有被她刀锋所向的人,利刃加颈,尚不自知。   魏芳韶不寒而栗,“你真的没有其他目的?”   陆琅琅翻了个白眼,“顺带看看你的那个金贵学生是个什么德行,这个应该不算是目的吧。”   哎呀,妈呀,差点儿把皇太孙给忘了。魏芳韶飞快地扒完碗中的凉面,一抹嘴,“我这就去东宫。”这下是真的头也不回地跑了。   陆琅琅呆了半天,突然怒了,“他居然没给钱就跑了,他白吃我们家凉面。”   素奈安慰她,“好歹是个阁老呢,人家给你跑腿,只吃您一碗凉面,挺够意思的了。”   “切。就这个榆木脑袋,尽做吃力不讨好的事。”陆琅琅哼了一声,“那个面闻起来挺香的,给我也来一碗。”   “哎,这就给您端上来。”素奈转身又去了厨房。   待客的花厅里,又只剩下了陆琅琅一个人。她刚才嬉笑怒骂的神色均不见了,反背着双手,在花厅里慢慢地转悠,独自思索着什么。   魏芳韶在将军府上蹭吃蹭好的,填饱了肚子才去的东宫。但是还有人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去了东宫,此时正在东宫里面气得七窍生烟,又渴又饿,一肚子怒火,恨不得将面前之人骂得狗血喷头。这人正是另一位阁老陈夙。   魏芳韶赶到东宫的时候,局面已经僵持了一段时间了。一侧是满脸无奈的太孙和正抱着太孙小腿哀哀抽泣的妙龄女官,另一侧则是对此怒目而视、气急败坏的阁老陈夙。   魏芳韶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着急了。既然有人比他这个老师还积极,那他还有什么可急的。   陈夙和太孙听到宫人禀报说魏阁老来了,两人都喜出望外。   “芳韶来了。”“魏阁老来了!”   陈夙和太孙同时出口欢迎。   魏芳韶受宠若惊,心想,幸亏在小六爷那里吃了碗面再来,要不然此时坐在太孙对面气得像只青蛙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了,而且还得被陈夙记恨上。这碗面吃得还真值当。   陈夙也不待魏芳韶坐下,就怒不可遏地开了口,“芳韶,你来的正好。你瞧瞧太孙殿下……”   魏芳韶平静地听着陈夙将一堆的罪名都砸在了太孙的头上,什么亲信奸佞、德行草率等等,他越说越生气,恨不得立刻将太孙拖下去打一顿才好。   而对面太孙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魏芳韶的后背隐隐发凉。如今的陈夙已经不是被黎万里和万贵妃联手压制的陈阁老了,如今自己资历太浅,根基不牢,这朝廷,几乎从黎万里的一言堂变成了陈夙的一言堂,要不是还有万贵妃发疯了一般顶着,陈夙根本不会把自己这个徒有虚名的阁老放在眼里。   而太孙,魏芳韶心中微微失望地打量着他。太孙的个子长得很快,几乎快赶上了自己的个头,唇边微有胡须,他的左手搭在那个娇弱美丽的女官身上,一副保护的架势。魏芳韶眼睛微微一眯,毫无怜悯之心,他现在本能地对于任何贴着“娇弱”“美丽”“无害”标签的女性都报以最高度的警惕。   眼见太孙脸色越来越难看,魏芳韶只好打断陈夙,“阁老消消气,那个太孙天资聪颖,这些道理一点就通,关于这些,我们可以择日再谈。今日还是先说说花氏造成的麻烦吧。毕竟,人都已经到了礼部的手里。现在再不拿出个对策,明日,太孙的脸可就要丢大了。”   陈夙跟太孙心里都不痛快。   一个心想: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就知道闯纰漏。   一个心想:老匹夫,凭什么在孤面前摆架子,等孤即位,第一件事情就是学皇祖父对黎万里那样,拿你下狱。   抱着太孙大腿的花二娘眼见躲不过去了,便对魏芳韶行了一礼,“魏阁老,方才奴婢姐夫已经将事情讲明。这件事情,确实是奴婢家的姐妹做得不对。事后,奴婢必定带着家中姐妹前去欧阳将军府上,给夫人赔礼道歉。夫人有任何责罚,奴婢姐妹都一力承担。绝不给太孙添麻烦。”   太孙怜惜地看着她,伸手就要扶她起来,“花氏,孤果然没有看错人。”   陈夙怒笑道,“殿下,你可知道如今天下兵马仅在欧阳昱之手,东宫的宫人得罪了他的夫人,可会有……”   “等等,等等。”魏芳韶一脸莫名其妙,“请问如今的困境,跟欧阳夫人有什么关系?你们都在说什么呢?花氏,事到如今,你还对殿下隐瞒真相,将祸水它引。可是你瞒得住今日,明日呢?你是准备让殿下毫无准备地站在朝堂之上,任由那些臣子群起攻之,毫无防备吗?”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全傻了。 第132章 衣裳 - 5   太孙落在花女官肩上的手都僵了,“什……什么?不就是她家姐妹不清楚欧阳夫人的身份,所以有了几句口头误会吗?”   花女官也懵了,“是啊,而且欧阳夫人刻意轻装简行,所以我家中姐妹看不出她身份贵重,才跟她误起了口角。不就是这点小事吗?”   陈夙这会儿也醒过神来,刚才被太孙弄得一肚子气,光顾着要压太孙一头,只想将这妖媚惑主的女子打死完事,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的问题。“芳韶,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芳韶的目光刻意在花女官的身上微微停留了一下,只见她目光慌乱,十指紧揪着衣裙,恐怕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楚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   “殿下,陈阁老。今日,我一得到消息,就即可赶去询问欧阳夫人,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欧阳夫人便将此事经过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地讲与我听。花女官只对殿下讲对了一半的事实,那就是花氏姐妹确实在坊市内大放厥词,不堪入耳,打着太孙的名号,胡作非为、耀武扬威。欧阳夫人正好当时在旖庐坊内,听见她二人污言秽语,气愤她二人给太孙脸上抹黑,这才让侍女将二人带入雅间。但是,这绝不是双方的口角。欧阳夫人,由始至终,都没有跟花氏姐妹有过一句对话。”   这是什么转折?陈夙跟太孙的目光都看向了花女官。   花女官:呃,你们让我捋捋,我姐夫确实没提到欧阳夫人说过什么啊。   “欧阳夫人毕竟只是妇道人家,她只是觉得此事对太孙不好,让百姓看了笑话。但是用这种事情骚扰太孙,她又觉得不当。因我与欧阳将军相熟,又是东宫少傅,所以她让侍女直接来找我,希望我前去,教训一下花氏姐妹,免得给太孙丢人。她本是一番好意,希望不要将此事闹大。可是,也不知是我府上的那个门子,口音太重,讲吏部说成了礼部。还是欧阳夫人的侍女刚来京城,还不熟悉京城口音,将吏部听成了礼部。于是她就径直去了礼部找我。礼部的人,一听说是太孙身边的人言语嚣张,立刻就跑过去了。”   陈夙、太孙: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魏芳韶道,“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最麻烦的事情来了,花大娘子在礼部的崔经世面前,不但毫不收敛,更以太孙的亲眷自居,甚至说出,太孙多次跟着花女官前往花家,将花家当成了正式的岳家相处。”   太孙陡然色变。   陈夙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魏芳韶道,“花氏姐妹在旖庐坊内当众辱骂朝廷命官,以太孙岳家自居,更扬言花二娘是太孙正经的枕边人,前途不可限量,谁要是得罪了花家,她们就让太孙灭了谁的满门。这才是今日真正的麻烦。欧阳夫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跟花家姐妹说过一句话,哪里来的口角?”   “呵,呵呵,呵呵呵。”陈夙都气乐了。这会儿他也不着急了,往椅子上一靠,“哦,失敬,失敬,请恕老朽有眼不识泰山,原来这位竟然是未来的太孙妃娘娘,呵呵,这事,看来真的是老朽多管闲事了。”   太孙也懵了,“你,你……你家……你家怎敢?”花女官才豆蔻年华,青葱般的粉嫩,娇软可人,尤其在锦榻之间,大胆活泼,比东宫的女官们更得太孙的欢心。太孙确实待她不错,也私下里跟她去过几次坊间游玩,经过花家,喝了两杯茶水。   可是这些,是绝对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太孙一想到明日朝堂之上,那些言官将会用如何犀利和羞辱的言辞对准自己,顿时恼羞成怒,一脚踹开了花女官,“贱人。”   陈夙连声冷笑。   太孙满脸通红,直觉得这笑声像是巴掌,啪啪的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魏芳韶一声叹息,“礼部的人抓住了花家姐妹,那花家姐妹还扬言恫吓。殿下,要是当时她们从旖庐坊一路喊到了礼部,您的脸面,臣就是满京城去捡,只怕都捡不回来了。”   “她们……他们……”太孙气得已经不知道该骂谁了。   魏芳韶这时来了个峰回路转,“这时,还是欧阳夫人站了出来,出言警告了礼部的官员,必须要护着皇家的颜面,太孙的颜面。所以礼部这才把那两位光闯祸的嘴巴给堵起来。”   太孙脸上火辣辣的,“少傅,此事,孤欠欧阳夫人一个公道。待事后,孤必登门赔罪。”   魏芳韶感激涕零,“殿下仁爱,只是此事不宜再节外生枝,就由臣转达谢意即可。”   太孙忙给魏芳韶作了一揖,“多谢少傅。”   一旁坐着的陈夙心中酸溜溜的,自己一听了消息,就往这里跑,却被太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怼了一顿,这个魏芳韶倒是尽做好人,呵呵,真是一对好师徒。   “殿下,容老臣提醒一句,欧阳夫人跟您素未谋面,尚知道处处维护您的体面,可是这事,就算在民间没有流传开来,这花氏的姐妹如今都在礼部压着呢。礼部那些人,没有把柄尚且还能制造些把柄出来,如今那两个口无遮拦的蠢货,为了保命,还不知道要给您整出多少罪名来呢。”   太孙无法反驳陈夙,只好转身狠狠地瞪着倒在一遍的花女官。   花女官暗恨姐夫在这种事上也敢扯谎,其实,她心中也明白,这种告状的,当然是说别人的错误、自己的无辜,哪里有反过来的。可是如今,她又能如何,只好伏在地毯上,哀哀哭求,“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太孙看着她凄婉的容颜,口中却问着,“少傅,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魏芳韶被他问得一愣,“这……”   怎么办,当然是凉拌啊。花氏姐妹跟东宫有什么关系。自然是因为她们跟花女官有关系,花女官跟东宫有关系,所以她们才跟东宫有关系。只要把花女官咔嚓掉,中间的纽带断了,她们自然就跟东宫没关系了。礼部要杀要剐,随便好了。而且那个时候,礼部捧了个烫手山芋在手里,便是不杀都不行。   但是,太孙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芳韶如今被陆琅琅坑得,真真是三思而后行。可是他一三思,就有点接不上了。   陈夙冷笑一声,“芳韶还是太年轻,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东宫女官花氏,妖媚惑主,德行败坏,焉能留予听用,赐死吧。”   太孙背着陈夙的脸瞬间阴沉了一下来,他的拳头握紧又松,松了又紧,他留恋地看了一眼花氏脆弱凄美的容颜,然后果决地转过头,闭上了眼。   一旁的內侍忙上去拽住了花氏就往外拖,花氏哭喊着,“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太孙沉默不语。   待外面陡然安静下来之后,太孙板着一张脸坐了下去,端起了一旁的茶,也不管冷热,灌了一大口。然后道,“今日之事,还要劳烦太傅,替我向欧阳夫人致谢。”老匹夫,我谢谁也不谢你。太孙心中痛恨不已。   魏芳韶心中惊叹:不知道陆琅琅是否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她不过几句话,逼得太孙杀了人,还得向她致谢。   而陈夙自觉压了太孙一头,心中得意,口头上却是一副语重心长,“殿下,你看,若是早就按照老臣的说法去做,何至于生这一场闲气。老臣一心只在殿下身上,殿下要体谅老臣的苦心啊。而且,如今看来,殿下年岁渐长,这东宫也的确需要有一个女主人来为殿下分忧了。”   太孙差点没气晕过去。   陈夙虽然有了这个想法,但一时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故而也就暂时将这话题放到了一边,“殿下,明日朝堂之上,老臣自然会为殿下分辩,殿下还请放心。”   太孙只觉得一口怒气把胸口顶得生疼,但是,他只能捏着鼻子,“多谢阁老。”   陈夙目的达到,理了理官袍,端着架子走了。   魏芳韶恭敬地送他离开,突然觉得这一幕似乎有点熟悉,不知当年,陈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目送黎万里离开的。那时陈夙的心里在想什么,而如今的陈夙,心里又在想什么?他心中有些警惕,陈夙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是真的肆无忌惮,还是装给自己看的。他一时不免想的有点多,对着陈夙离去的背影,怔怔的,有些出神。   “少傅,少傅?”太孙在身后喊他。   魏芳韶连忙回神,“殿下。”   太孙幽幽地看着他,“老师已经很久没有跟我好好说话了。”   魏芳韶忙低头请罪,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太孙的目光,“是臣的不是,臣才疏学浅,而如今朝中诸事繁忙,臣实在是勉强胜任,不胜惶恐。”   太孙忙扶起他,“少傅何罪之有,少傅如此辛劳,都是为了孤。”   魏芳韶:为了你?圣人还没咽气呢!   他微微一抬头,却看到了皇太孙眼中的深意,心中咯噔一声,缓缓地道,“再辛苦,也是臣的本分。”   太孙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少傅到底是与孤有着师生情谊,不像某些人。”   魏芳韶心中苦涩难言,却只能道,“殿下,臣还要去安排,防止礼部明日发难。”   “哦,快去,快去。”太孙立刻松开了手,“今日之事,都是宵小所为,一场误会。日后,再有人败坏孤的名声,孤绝不轻饶。”   魏芳韶只恭敬地留给他三个字,“臣告退。” 第133章 花会 - 1   次日的朝堂之上,礼部果然没能翻出大的风浪来。   一来,花家得势的时间太短,还来没来得及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二来,花女官都已经被问责杖毙,太孙还夸了礼部两句,说礼部尽忠职守,查奸惩逆。   礼部尚书心中冷笑:这查奸惩逆是礼部干的事吗?你是变着法子骂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如今你个黄毛小子,还没上位呢,就这样嘚瑟,要是你真当了皇帝,我们这些人还能落了好。于是更加坚定地要把他扯下来。   朝堂之上,没有人提到陆琅琅,因为已经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了。   但是这件事情被京城中众贵妇们闲聊八卦时,总有人要将这事扒个清楚,不免就带出了陆琅琅来。   陆琅琅这事确实处理得很漂亮,既没有自降身价,跟花氏乱扯;还能跟魏阁老说上话,在东宫面前得了好。   一些老成的贵妇们觉得她明理识大体,行事很有分寸;一些功利的夫人们,觉得她也算是个得势的诰命。   所以,渐渐的,送到将军府上,请陆琅琅赴宴的帖子渐渐就多了起来。   陆琅琅对于这种贵妇换着人家做客其实就是变相八卦聚会打马吊这种事情不是太热衷,客客气气地让人谢绝了。   一来,旖庐坊给她做的新衣还没好,她不至于穿个骑马装就上人家做客;二来,她这几天正忙着让南曙宫的人给她搜集京城的各路动向。   这次花氏翻船虽然是她一手做的,但是在这其中陆琅琅也学到了很多,比如说,当年她听着江南富商和旖庐坊的传说,只是咂舌一件衣服千金不卖;可如今才明白过来,哪里是因为那件衣服价值千金,而是身份不同。你如果只是一般或者二般的有钱,是绝对填不满那条无形的鸿沟。   所以,依然是这个“熟悉”的京城,站的高度不一样,看到的风景也不一样。   陆琅琅坐在将军府的书房里,安安静静地琢磨着南曙宫源源不断传进来的信息。就像她小的时候,陆湛出门办事,将她一个人留在小院里,她就安安静静的抱着那些书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在那枯燥的文海中,寻找着自己的小乐趣。   只是如今,她还有很多人可以询问,比如日日传信回来的欧阳昱,比如身在京城的魏芳韶,比如说谢晗夫妇和童昊,甚至远在东海的欧阳鸿义和许燕楼。   她伸手,用纤细的指尖,蘸了两滴茶水,按在了自己的眼角,轻轻地揉了揉。片刻过后,她抬起眼睛,向窗外看去,窗外的天空云淡风轻,这个京城,绝不会一直这么平静下去,如果她也像花家姐妹那样狂妄自大,结局绝对好看不到哪里去。   又过了几日,旖庐坊的善娘子亲自带着人前来给她送新做的衣裳,“夫人,您看。这些都是我们坊里最好的绣女给您赶出来的。”   陆琅琅接过来一看,这些衣料都是宫里赏赐和素奈她们从曲州带来的,如今经过旖庐坊的巧手裁剪,的确精致华贵。她虽然年轻,但是品级高,不适合那些未嫁少女的花样,旖庐坊的绣工就用一些祥兽瑞草的花样,白鹿飞鹤之类的,大方得体,又活泼灵动,很适合她的身份。   陆琅琅心中高兴,对素奈说,“这衣裳做得好,重重的赏。”   善娘子很高兴,“谢夫人赏。这次回了乞巧花会,各家夫人小娘子都在衣裳首饰上下了大功夫的。但是,奴家敢说,夫人您穿着这几套衣裳出去,绝对是京城的头一份。绝对没有人能抢了您的风头。”   陆琅琅笑了,“往年没听说过乞巧花会有什么特别的啊。不就是通胜大街上人挤人吗?怎么,今年有什么不寻常吗?”   善娘子看了她一眼,“不都说夫人不是京都人吗?可奴家瞧这夫人倒像是在这京都长大的,不但是地道京城口音,而且陈年往事如数家珍的。”   陆琅琅只笑不回答。   善娘子忙轻轻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哎吆,乱说话。那个……今年的乞巧花会,跟往年可不同,据说,要给太孙选妃呢!”   “哦?”陆琅琅还真不知道这事,“怎么传出这话来了?”   善娘子小声道,“不是传的,是奴家猜的。”   陆琅琅示意素奈给善娘子搬来一个锦凳,“给善娘子上茶。”   善娘子受宠若惊。   陆琅琅笑,“你坐罢,我就一个人在这府中,等闲也不出门,听你说些这个,也挺有趣的。”   善娘子只坐了半边的锦凳,“难得夫人赏奴家这体面,奴家今日就当一回说书的女先生,给夫人解解闷。”   陆琅琅哈哈一笑,“你说你说,说得好,我照着女先生的钱另外再赏你。”   善娘子凑趣地笑了笑,“其实奴家所在的旖庐坊可以说是京都绣楼的头一把交椅,什么人的活能接,什么人的活不能接,什么贵客的活要先做,什么人的活可以暂放一放,这些个,奴家是瞎子吃汤圆,一肚子的数。而且,不光是这个,哪家的夫人和小娘子什么季节,添几件衣裳,奴家肚子里也是一本账。”   陆琅琅挑挑眉:人才啊,能怪旖庐坊的坊主挑她做管事呢。   善娘子见陆琅琅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许,脸上笑意真诚了不少,腰杆也直了些,“就说往年的乞巧花会,各家的小娘子多数都是两身的新衣裳。可是今年,莫说夫人们至少做了两身,那些到了年龄还未定亲的小娘子,有些人家至少都做了四身衣裳,更别说新添的首饰。”   陆琅琅,“这个很奇怪吗,或许个子长高了,又或许到了年岁了,要相看了。”   善娘子掩唇微笑,“那也不能只是那些有心想嫁入东宫的人家多做衣服,其他到了适龄的小娘子多了,也并不是每家都这样?”   陆琅琅好奇,“都谁家啊,你说来我听听,以后宴会什么的,我也穿得素净点,别跟人家小娘子抢了风头,闹了笑话。”   善娘子好笑,的确,这位欧阳夫人看起来脸极嫩的,只怕这批想嫁入东宫的小娘子,不少人年纪可能比她都大。   善娘子便给她数了数,“陈阁老的孙女陈妜……”   陆琅琅听到头一个就惊讶地哦了一声。   善娘子冲着她确定地点点头,伸出了一只手,翻了两番,“足足做了十五身的衣裳。”   陆琅琅呵呵。   善娘子继续道,“做了十二套衣裳的,有胡御史的女儿胡湘儿,东宫詹客长孙大人家的孙女长孙桐苓。做了十身或者近这个数的,那就更多了。”   陆琅琅目光闪了闪,“哎吆,那我可得记着点,以后聚会,我都避着点这些小娘子。”   善娘子笑笑,“夫人,只怕您是躲不过去的。”   “为何?”陆琅琅奇道。   “这次乞巧花会,听说陈阁老夫人主持,要在这京中的小娘子中间挑出一个巧娘子来,为了公正,少不得要请夫人一同过去掌眼。届时,说不定太孙也会过去。”   陆琅琅听懂了善娘子的暗示,她笑了笑,“你这个讲的,可比说书的好听。素奈,替我重谢善娘子。”   善娘子忙站起身,“多谢夫人赏。”   陆琅琅和气地道,“也替我向你家坊主道声谢。”   善娘子眼角一弯,“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   陆琅琅端茶送客。   素奈跟杏仪带着两个小丫头将那些精美的衣服收了起来。待她倆忙完了,只见陆琅琅还坐在那里,端着茶碗,双眼放空。   “夫人,您怎么知道是旖庐坊的坊主让善娘子跟您说这些的?”   陆琅琅回过神,“善娘子能坐上这个位置,一个千灵百巧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说起了这些。她如果真的看谁都这么长舌,早就做不长了。”   她想了想,失笑道,“没想到看起来简单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这京城,果然水深的很。”   “您这话什么意思?”杏仪没听明白。   素奈接口,“夫人想必是感叹,一个做衣服的,竟然凭着蛛丝马迹,就能洞察先机。”   陆琅琅嗯了一声。不光是洞察先机,旖庐坊还知道是陈阁老的授意主办这场乞巧花会,还知道太孙届时会去。这个就颇值得玩味了,“什么时候有空,去见见这位坊主。”   杏仪翻了个白眼,“您天天在家不出门,也没见您忙什么啊。您呀,天天都得空。”   陆琅琅跟她斗嘴,“谁说的,你信不信,一会儿,陈阁老夫人的帖子就到了。你家夫人马上就要忙起来了。”   杏仪将信将疑。果然,茶水锦凳还没收拾完,谢顺芰就来了,“禀告夫人,是陈阁老府上送来的请帖。”   陆琅琅冲着杏仪一扬下巴,“瞧见没,你家夫人神着呢!”   杏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过去从谢顺芰的手里把请帖接了过来,给陆琅琅送了过去。   陆琅琅打开一看,果然是陈夙的夫人亲自给她下的,请她于七月初三过府宴饮,商量七月初七的乞巧花会。   陆琅琅呵呵了两声,七月初七的花会,七月初三才请她去商量,商量什么,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也罢,乘着这个机会,在京城露个脸吧。   “你去回了陈家人,就说七月初三,我必到。” 第134章 花会 - 2   七月初三这日,碧空万里,偶有小风,浮云偶尔掠过,投下清凉的剪影。   陈夙府上一早就开始忙了起来,今日,京中很多夫人和小娘子们都应陈阁老夫人的邀请,前来府中作客。所以府中仆役人人都打起精神,生怕出错。整个阁老府中,更是陈列一新,景物奢华,足以让那些出身普通的客人们看得目不转睛。   越是家世普通的客人来得越早,刚过巳时,就已经来了不少客人,多数都是五六品官员家的夫人和小娘子们。陈夙家中的女眷们,便分别招待她们进了花园,随她们游玩。   陈夙的孙女陈妜也露了面,当然,如果只是一般的客人,她肯定是不露面的。但是来者是长公主的小女儿寿安县主秦茱,她就不得不亲自作陪了。   秦茱跟陈妜同岁,都是十七,两人都没有定亲。按常理来说,秦茱是太孙妃最有优势的竞争者,但是秦茱的母亲长公主不太看得上太孙,所以对这个太孙妃的位置并不怎么稀罕,但是她之所以会来,是觉得她身为太孙的长辈,谁要想坐上太孙妃的位置,还是必须要经过她点头的。   陈阁老的夫人亲自陪着长公主说话,有些话不方便小辈们听,便让陈妜陪着秦茱去花园中走走。   陈妜跟秦茱同为京城的顶尖贵女,平素没少见面,但是两人也是表面和气,陈妜觉得秦茱傲气瞧不起人,秦茱嫌弃陈妜矫情又酸文,心里都不喜欢对方。两人在一起,聊完了天气和服饰,就实在聊不下去了。这平日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她们,顺着她们说话。可是如今两个都有点儿瞧不上对方的人,谁肯主动低头、降低身份,去捧着对方说话,没扯破脸皮吵起来,已经是这两位小娘子的修养的表现了。   两人索性坐在假山顶的凉亭里,假装看风景,对坐着喝茶。因为相顾无言。假山上静悄悄的,连声咳嗽都没有,以至于从假山下面经过的一些早到的小娘子们竟然没有看到她二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京城内的热门八卦。   “……听说她出身乡野,丑陋粗鄙,那腰杆子足有水桶粗,头上带了足有六七斤重的首饰,又不会穿搭,所以才跟那乐户人家吵了起来,吵不过人家,就去找魏阁老来给她撑腰!”   “真的吗?你见过?”   “我听人说的。不过当日她们在旖庐坊吵架,闹得可凶了,在楼外都听到里面吵架的动静,还是礼部的人去拉的架呢?”   “啊,她还动手打人?”   “天哪,欧阳将军那么英俊潇洒的一个人,怎么会娶这样一个泼妇?”   “你见过欧阳将军?”   “嗯,那日他入城的时候,我正好在大街上,跟他擦肩而过。当时他力破梁王数次拦截,衣裳上都是血迹和污垢,可是还是很俊美啊!那张脸,我至今难忘。”   “哎,听说那乡下夫人跟将军是一起入城的,那你应该也见过啊,是不是像她们说的那样粗鄙不堪?”   “呃……她当时带着幂蓠,遮着脸,我看不见她长得什么样。不过身型修长,倒不像她们说的腰杆子足有水桶粗。”   那个传陆琅琅腰杆子有水桶粗的小娘子立刻就不高兴了,“想必你看错了。”   偶遇过欧阳昱真人的那个小娘子怯怯地道,“的确不是啊,虽然看不清脸,但是身型确实修长好看。”   第一个说话的那小娘子哼了一声,“就算她身型好看又有什么用?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吧?欧阳将军娶她根本就是个摆设!”   “这话怎么说?”众人纷纷好奇。   “因为啊……”那个小娘子卖了关子,成功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她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什么。   下面一阵惊呼。   “什么?”“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秦茱顿时来了兴趣,对自己的侍女道,“把她们给我带上来,我倒要听听她们说什么呢!”   侍女立刻快步去了,没一会儿,就带回了几个小娘子和她们的侍女。   那几个小娘子吓得花容失色,本来这个在背后说长道短的就不是漂亮的事情,如今不但被主家,还被贵客给抓了个正着,她们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秦茱不耐烦,“不准哭,不然还以为我欺负了你们。刚才你们谁说的,说欧阳将军娶夫人就是个摆设,这话到底怎么说?”   下面人人低头,一个也不敢说话。   秦茱冷笑,“不说,哼哼,你们要是说了,我们就当听个笑话,笑过了就拉倒。但是你们要是胆敢瞒着我们,哼哼,我一会儿就把你们都交到阁老夫人面前去。”   那个长舌的小娘子只好开口,“我听说,听说欧阳将军不好女色,他……他喜欢的,是男人。”   “什么?”秦茱和陈妜都大吃一惊。   秦茱怒道,“大胆,连欧阳将军的谣言你都敢传?”   那个小娘子不服气地道,“这不是谣言。军营里传的有名有姓的,连将军身边的黑甲卫都可由那人随意调动。他们都说欧阳将军跟这人出入并肩,寢则同榻。欧阳将军之所以敢离开大军那么久,就是因为那人在军中替将军处理军务。”   秦茱气急败坏,“胡说八道。”   “不是小女子胡说。那人武功高强,在归州时,欧阳将军就将军中事物尽数托付给他,而且他还曾经力斩梁王大将卓昌河于刀下,军中人人尽知。”   秦茱脸色发白,“那人叫什么名字?”   “具体姓名不知,但军中人人都尊称其小六爷。所以大家都传,说欧阳夫人只是将军娶来装点门面的,他真正的心上人是小六爷。”   秦茱不再说话了。   陈妜看了一眼她脂粉都压不住的难看脸色,心中叹了口气,“不要再传这些没影子的话了。欧阳夫人是朝廷敕封的二品诰命夫人,要是让人知道你们敢说这话,倒霉的还是你们自己。”   那些小娘子忙应诺,“不敢了,不敢了。”   陈妜挥了挥手,“你们去其他地方玩去吧。”   那些小娘子忙脚底抹油慌慌张张地跑了。   秦茱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想什么,反正脸色不好看,半晌才问陈妜,“你见过那位欧阳夫人?”   陈妜摇摇头,“不曾。不过,今日祖母下了帖子,她也回了,说是必定前来。”   秦茱忽然站了起来,“日头也高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陈妜本来跟她就无话可说,立刻点头,“好。”   两人回到了客厅中。陈夙的夫人,陈妜的祖母还在跟长公主说些什么,不过厅上已经有了好几位贵妇人,所以想必说得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长公主见她二人回来,笑着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茱笑着在长公主身边站好,“知道众位夫人都要来,所以特来给各位夫人问安。”她一眼望过去,在座的夫人都是脸熟的,并没有那位乡下夫人的存在。秦茱心中有些失望,“听说今日欧阳夫人也回来?”   “哦?”长公主有些意外,望向陈夫人,“她?”   陈夫人笑,“是啊,多少帖子都请不动她,她点头答应,我也惊喜的很。”   厅中夫人们顿时都起了兴趣。   其实京中对于欧阳昱和陆琅琅的传言,可比刚才那些小娘子们传得更加丰富多彩。   风流倜傥、权势倾国的年青将军,英俊潇洒、武功高强的蓝颜知己,还有沉默无言、深居简出的无颜夫人,这些元素编出来的剧本,都够戏台上唱好几年的了。   所以如今流言蜚语,各种八卦说什么的都有。可是除了旖庐坊的人,如今京中还真的没几个人见过陆琅琅的真面目。   但是这些老道的贵妇们才不在乎这个呢,蓝颜知己,再知己又有什么用,能生出孩子来么?这个欧阳夫人,虽然深居简出,不爱抛头露面,但是只要她坐稳了欧阳夫人这个位置,她就是她们这个圈子里的人。   但是,大家还是很好奇,很想围观一下八卦中的乡下夫人就是了。   长公主皱了皱眉,但是也不好说什么。   这时,陈家的婢女前来禀报,“……欧阳夫人到了……”   哦,厅中众人纷纷坐直了腰身,朝着客厅外面的照壁瞧过去。   只见照壁的一角有一团翡蓝的亮光一闪,一段飘逸的裙裾随着脚步前进扬起又落下,然后又轻轻地扬起,那照壁后面悠悠地转出来一个丽人。   她穿了一身鹅黄的八单裥裙,外面罩了件宝蓝色的广袖,远远看着青春逼人,仿佛整个江南的的杏花春雨在这一刻朝着众人扑面而来。   整个厅中人人目瞪口呆,这是哪里来的美人?   她的步伐悠闲适意,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韵律在其中,便是宫廷妙笔,也难以描摹万一。   待她走入花厅中,轻轻一福,“妾身陆氏,见过诸位夫人。”   声音清脆悦耳,含着让人愉悦的亲近之意。   陈夫人和长公主陡然回过神来。陈夫人忙起身,“欧阳夫人,不必多礼,快请起,快请起。”   陆琅琅这才收了礼,顺着陈夫人的意思站了起来。她这微微一动,身上衣服的从深蓝幻化至浅碧,如微波凛凛,仿若活物,美不胜收。   众人全都顾不上她在跟长公主说些什么,恨不能将眼珠子贴在她的衣裙上瞅个仔细。   秦茱和陈妜到底站得近,眼力又好,这才看清,她身上的那件广袖居然夹着翠羽织成的,所以才会随着光线的强弱而色彩变幻莫测。而她里面那件鹅黄的裥裙上用银白色的丝线绣着仙鹤和花草,本来银白配浅黄,是根本现不出来什么的,可是有了外面的那件翠羽广袖的映衬,其下的银色丝绣顿时活灵活现,灵气逼人。   不是说腰若水桶吗?   不是说丑陋粗鄙吗?   不是说声若洪钟毫无修养吗?   众人的心声:我们拒绝面前这个钟灵毓秀的美人,请把传说中的欧阳夫人还给我们。 第135章 花会 - 3   长公主看着面前给她行礼的陆琅琅,并没有为难的意思,“欧阳夫人不必多礼。”   陆琅琅笑了笑,行礼之后,便随着陈夫人的意思,在一侧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众人明里暗里的视线都盯着她,尤其是那些站在母亲身后的小娘子们,还没有历练出她们母亲的那份定力,彼此偷偷地交换着目光,全是惊艳和讶异。   陆琅琅唇角微翘,静静地坐在那里,落落大方地任由众人打量。   陈夙夫人的惊讶并不比众人少,不过她年纪大、品级高,有些别人不能说的话,她却是可以当笑话说的,“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传闻不可信。我若是欧阳将军,有这么一位美若天仙的夫人,也必定是藏的严严实实的,不然外人见到。”   陆琅琅保持着一个温婉的微笑,“哪里能得夫人谬赞,要说美若天仙,这厅里的众位小娘子才是呢,妾身有夫之妇,平日里只管操持家务,素面朝天。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多人评价妾身貌若无盐。只是今日赴宴,总得收拾得妥当些,免得污了众位的眼睛。”   陈夙夫人见她说得风趣,笑了笑,“欧阳将军不在京城,你一个人待着,素日可常来我府中走动。免得无聊。”   陆琅琅并不应承,但满面春风,“多谢夫人关心。”   众人听她们说的一团和气,心里也落下了一块大石,幸亏她已经是有夫之妇,否则这乞巧花会还开什么啊,岂不是都在为她作嫁。   不过,到底是哪个嚼舌根的家伙说她腰若水桶、声若洪钟的?如今看来,包括那个小六爷的传闻,恐怕也是不实。谁娶了这么漂亮的夫人能干放着,只看不动?欧阳昱离京之前,挨家挨户地打脸,说不定就是因为怕这位夫人不喜,心里放不下,才会有的举动。   陆琅琅应酬了两句,便不再主动开口了。看起来似乎是个平和性子,并不喜与人抢风头。但是这一身华服,实在是占尽了风头,无法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坐在她对面的长公主微微蹙眉,并没有说什么。   陈夙的夫人继续提起了乞巧花会的事情,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谈了起来,但与其说商谈,还不如说是锦上添花,不过是我掏些什么赏赐,你掏些什么珠花,对于陈夙夫人定下来的花会流程等,众人皆是避而不提。   倒是站在了长公主身边的秦茱忍不住道,“欧阳夫人,不知你有何建议?”   正在喝茶的陆琅琅闻言有些惊讶地一抬头,“这位是?”   旁边有人给她介绍秦茱的身份。   陆琅琅笑了,“县主也参加这次乞巧花会?”她的目光没有看向秦茱,却若有所思地往陈妜身上一扫,似乎有些犯难的样子。   众人立刻就明白了她没出口的意思:办花会不就是为了往太孙面前塞人吗,可是一个是阁老的孙女,一个是长公主的小女儿,你们倒是给我们一个明确的表示,我们到底投哪个啊?   秦茱不笨,也看懂了她的意思,“我不参加,我只是想听听欧阳夫人对这次花会有什么建议?”   陆琅琅似乎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口中却答道,“我年纪轻,见识浅薄,只等着大开眼界。没有建议。”   秦茱忍不住冷笑一声,“欧阳夫人倒是直言不讳自己见识浅薄。”   陆琅琅笑了,“不知县主对花会有何高见。”   是啊,我见识浅,所以没有意见;你见识不浅薄,你倒是提意见啊!   秦茱正要开口,长公主轻咳了一声,轻轻地扫了她一眼。秦茱脸色一僵,只好闭嘴。   陆琅琅双目直直地看着她,一双黛眉轻轻一挑。在别人看来,似乎是讶异,但是在秦茱看来,尽是戏谑和嘲弄。   秦茱气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只听陆琅琅对陈夙夫人道,“夫人,妾身年纪小,又是刚来京城。蒙圣人看重我家将军,爱屋及乌,妾身才得了诰命。圣人所赐,不敢推辞不敬,所以腆着脸、大着胆子,跟着众位夫人陪个末座。众位夫人只当带着妾身涨涨见识,切莫笑话妾身。”   陈夙夫人好言安抚她,“你是陛下有所赐的诰命在身,自然尊贵,跟年纪有什么相干。”   陆琅琅被安慰得一脸坦然加感动,“有夫人的话,妾身就安心地坐在这里喝茶了。”   秦茱见她用陈夙夫人的话来打自己的脸,却没法发作,只好僵着脸地坐到了母亲的身后。   长公主却像没听懂这其中的玄机,只端着茶,慢慢地饮着。   陆琅琅扫了这位已经上了年纪的贵妇两眼,唇边的笑意更甚了些。   陈夙夫人自然不能让气氛僵下去,便接着说起方才花会彩头的事。连带着陆琅琅也少不得许诺了两套首饰作为彩头。陈夙夫人心满意足,引着众位夫人去了宴客的花园。   能跟陈夙夫人坐在一起说话的,至少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的家眷,而其他的夫人和小娘子们都在花园的其他地方游玩。如今倒是被婢女们都请入此间。   陆琅琅的出现,再次让众人目眩神迷,纷纷猜测她的身份,在得知她居然就是传说中的那位乡下夫人时,简直惊掉了下巴。那些暗地里挑着头的传她八卦的人,只觉得脸颊仿佛被抽得肿了起来。如果这样都是乡下来的,那么她们岂不都得是从土里钻出来的。   陆琅琅任由众人打量,笑吟吟的只管着自己吃好喝好,心想:诓了我两套首饰呢,怎么也得吃点找补回来。   那对面的秦茱两眼直勾勾地紧盯着她,恨不能找出丁点儿失态来。可惜,一直到最后,也没能挑出陆琅琅一丁点儿的错来。   虽说是宴饮的名头,但是也不能真的吃完了抹了嘴就跑,席中众位夫人空而无物的交际辞令听得陆琅琅昏昏欲睡,她便借着更衣出来遛一遛。   陈夙家的花园占地极大,至少得有数亩,陆琅琅更衣之后,便在他家花园里随意走了走,心想再混上一会儿,等长公主告辞了她就可以回家了。   花园里花木成荫,流水潺潺,凉爽宜人,陆琅琅没有着急回去,走几步就停下来欣赏一会,心情颇为愉悦。   “陆氏!”   陆琅琅一回头,“县主。”   秦茱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听闻你在旖庐楼为了维护太孙名声,还特地跟花家人吵了一场。怎么今日你在京城第一次露面,就穿着价值千金的翠羽广袖,如此骄奢淫逸,怎么就不怕给欧阳将军的名声受损。”   陆琅琅掩袖笑了,“县主如此关心妾身,实在是让妾身受宠若惊。”   “谁关心你?”秦茱眼中闪着不痛快,为什么她不是传说中的那个粗鄙妇人,为什么要长得这么漂亮?   “关心的不是我?”陆琅琅一脸惊骇,“难不成县主关心的是我家夫君?”   “你!”秦茱被说中了心事,满脸通红,“你休得胡言!”   “我胡言?县主这话把妾身委实弄糊涂了,您如果既不是关心妾身,也不是关心的妾身的夫君。那么县主来找妾身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陆琅琅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你,我就是看不惯你奢靡浪费,带坏了京城的风气。如今内忧外患,朝廷正是多事之秋,岂容你等无知妇人奢靡度日i,铺张浪费。嘴上一套,口里一套,不过就想占着便宜,还图个虚名。”秦茱不愧是在长公主身边长大,训起人来也是满口大道理。   陆琅琅眼睛一转,脸上立刻堆出满脸的怒气,一手指着秦茱的鼻子,似乎是气急了,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跺了跺脚,转头就走。   “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敢走。”秦茱见她居然没有捏着鼻子听自己训斥反而转头就走,心中更加生气,但也有些害怕,连忙追了上去。   她平时拿这些大道理去呵斥小娘子,没有一个人不害怕的,就算是能说会道的,也不敢跟她申辩。可是陆琅琅到底是个二品的诰命,而她虽是皇室血脉,有县主的头衔,却是没有正规的品级的。所以陆琅琅要是真的去告状,她肯定得落个没脸。   可是陆琅琅的步伐看着悠悠闲闲的,秦茱追得气喘吁吁,也只能望着个影子。   陆琅琅直接进了众位夫人喝茶的花厅,一脸气呼呼的,却什么也没说,就坐在了哪里。   陈夙夫人见她急匆匆地进来,脸色不虞,笑呵呵的开口,“欧阳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下人招待不周?”   陆琅琅勉强一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纠结了半天,最终似乎还是忍气吞声,“没什么……”   秦茱这时已经赶了进来,“陆氏,你不要乱说话。”   陆琅琅脸色难看,转过头来盯着秦茱,“县主,不知道妾身什么地方得罪你,让你如此穷追不舍,不顾身份非要给妾身难看。县主如果担心妾身乱说话,不妨自己说说,刚才在花园都对妾身说了些什么。”   秦茱的气焰立刻灭了半截,小心翼翼地瞄着自己的母亲,“你……我哪里说了什么?”   陆琅琅似乎被她气急了,“县主既然担心妾身在背后乱说话,那么妾身索性就当着县主的面说个明白。若是妾身胡乱说话,县主随时可以指正。方才县主在花园里对着妾身借题发挥,说什么‘奢靡浪费,带坏了京城的风气……如今内忧外患,朝廷正是多事之秋,岂容铺张浪费……’,又说什么,‘嘴上一套,口里一套,不过就想占着便宜,还图个虚名’。妾身今日不过刚露面,跟县主也没什么交往。想必县主这些话也不是冲着妾身来的。如今众位夫人都在这里,县主索性把话说明白吧。县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话,就差直白地问:你既然看不惯陈夙家行事,拿我做什么筏子?   陈夙的夫人,脸色立刻不好看了。她自然不好去直接问秦茱,于是望了长公主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该表达的一样没少:长公主,原来你背后是这么看我们的,难怪不让县主参加呢。   秦茱心中害怕,“你胡说。”   “县主,”陆琅琅似乎气极而笑,“妾身只说了后半截,前半截妾身还没来得及说呢。县主嫌弃妾身学得不好,要不然,前面半截的话,县主自己说?”   说什么,前面那一半的对话要是说出来,岂不是大家都知道她觊觎有妇之夫。秦茱脸上红得能滴下血来,嘴唇微抖,却是一句话也辩驳不得。 第136章 花会 - 4   欧阳昱上次入京,自然要在皇宫和各处走动,秦茱因随母亲进宫探望皇帝,一头就撞见了由王谨之亲自送出来的欧阳昱。   情窦初开的县主对这位年轻俊朗、神采飞扬的镇国公惊若天人,自此情根深种,魂萦梦绕。每每午夜梦回,全是欧阳昱卓尔不群的英挺身姿和俊美的面庞。梦里全是跟欧阳昱种种的恩爱缠绵,因此梦醒后,每每想到那位拿不出手的“乡下夫人”,便如鲠在喉,寝食不安,要不是拿不准母亲的意思,她就恨不能将陆琅琅一脚踢到天边去,省得碍眼。   可是今日陆琅琅一露面,不但年岁跟她相仿,美貌更甚于她,便是一身的风度,她这个出身皇家的县主也压不住。秦茱心里像是揣了一团火,烧得她坐立不安。这才逮到个空子,就去发作陆琅琅。可是没想到,陆琅琅牙尖嘴利,根本不怕她,还让她在众位贵妇面前丢脸。秦茱以往仗着身份,没有人敢给她难堪,如今陆琅琅直接怼她,她居然无计可施,顿时慌了手脚。   长公主对于女儿的心思,她隐约猜到几分。她的三个儿女中,她对于这位幼女最是溺爱,秦茱刚满十岁,她就满京城挑三拣四地选贵婿,可是连太孙她都看不上,可见条件之高。对于欧阳昱这个人选,除了已经娶妻之外,她还是相当满意的。所以今日一见陆琅琅,她才会那么意外。但是,长公主没有想到女儿竟然这么按耐不住性子。刚一照面,居然就跑去找陆琅琅的麻烦。   长公主没有着急,抬起手,对囧在当场的秦茱招了招手,口中嗔道,“这孩子,真是读书读傻了,这次乞巧花会自有深意,必须得体现出皇家气度,哪里算什么奢靡浪费。整日想帮着外祖省钱,都快成小财迷了。”   陈夙夫人见长公主出手圆了场面,自然也不愿意跟长公主对上,笑着说,“县主到底是跟圣人亲近。”其他便不再多说了。   长公主又拉着秦茱的手,责怪道,“你怎么这么毛躁,平日里叫你的礼仪规矩都去了哪里?还不向欧阳夫人赔礼道歉。”   秦茱平日里在长公主面前一直乖巧伶俐,从不违逆母亲的意思,可是陆琅琅如今是她的眼中钉、心头刺,她如何能肯,“母亲……”她语带哀求。   “快去。”长公主面色一冷,“难不成,你要母亲亲自去替你赔礼不成?”   秦茱含泪含在了眼睛里,侧过脸来蹬了陆琅琅一眼。可是,这时陆琅琅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气愤,而是一脸笑吟吟的,似乎坐等着看她吃瘪。   秦茱恨得发抖,却没办法,草草福了一福,“欧阳夫人,方才……对不住。”   陆琅琅挥了挥手,得了便宜还卖乖,“哎呀,也是妾身不对,妾身已为人妇,怎么能跟县主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计较……”   秦茱已经听不清陆琅琅后面说得漂亮话了,那句“已为人妇”简直抵得上万箭穿心的效果。   长公主见陆琅琅把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也明白过来,方才陆琅琅就是故意设套,让秦茱在众人面前失态。她笑了笑,伸手将秦茱拉倒自己身后坐下。   陆琅琅也笑了笑,施施然端起了茶碗,慢慢地饮了一口。   旁观的众人,有替陆琅琅担心的,有看戏不怕台高的,也有些隐约猜到了什么,看向秦茱的目光就带上了些晦涩。   秦茱梗着脖子,硬撑到宴会结束,跟着母亲上了马车。马车的帘子已落下,她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长公主不舍地搂过她,“痴儿,你怎么笨成这样,干嘛要跟她当面对上,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用玉器去碰瓦罐,你怎么想的?”   秦茱满脸通红,将头埋进母亲的胸前,“母亲。”   长公主低笑,“我儿眼光还是不错的。欧阳昱身出东海名门,是个难得的将材,勉强能配得上我儿。”   秦茱顾不上心思被母亲揭破的羞涩,连忙抬起头来,“可是他已经娶了那个陆氏。”   长公主微微一呔,“这有什么,富易妻,贵易友,此乃人之常情。”   长公主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秦茱顿时心花怒放,可是,她想起了陆琅琅那风华绝代的模样,“可是,那陆氏……比我漂亮,他心里会不会放不下他。”   长公主丝毫不觉得女儿得陇望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你只管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什么都别管,双手干干净净的,也防着日后夫妻有了嫌隙。母亲必然会成全你的心愿,你就等着风风光光的嫁给欧阳昱就好。”   秦茱喜极而泣,紧紧地抱住了长公主,“母亲。”   长公主微微一笑,雍容华贵的脸上一副恬淡柔和,什么破绽都没有。   陆琅琅也告辞了,出了陈家的门,她就吩咐跟车的人去找南曙宫的堂口。待到晚间,南曙宫的人,就给她送来了跟长公主相关的情报。   陆琅琅挑灯夜读,看得十分认真。读完了,不由得十分的感慨。   长公主这个女人,京都的口碑极好,说是京中的贵妇典范都不为过。   她十八岁时嫁给了驸马秦子游,与驸马十分恩爱,放着公主府不住,跟驸马一直住在秦家,孝敬公婆,服侍二老直到过世。跟驸马育有三个子女,长子和长女均已成家,在京中也有贤名,跟那些纨绔子弟从不同流合污。京中人家教训起孩子来,也常用长公主的子女作榜样。   可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呵呵笑。   驸马秦子游在娶长公主之前,居然也是有妻室的,只是不知是病故了还是被病故了。反正在适当的时间卸任了,无声无息,一丁点儿的存在感都没留下,丝毫没有阻拦长公主与驸马一见钟情,屈尊下嫁的良缘。   而长公主的那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儿子,也是男女皆喜,荤素不忌,在城外的别院里养了无数的美女娈童,只是城中的长公主府里,却干干净净的只有一位正妻在。所以他常居城外的别院“读书”,隔数日才回府一次。甚至,南曙宫还查出,他还跟京中一些官员家的夫人的关系很“密切无间”。在他回城看望长公主的日子,这些妇人偶尔会去长公主府上“赏花”,夫家还欣喜这些“夫人”得了长公主的垂青,欢欣鼓舞。   陆琅琅捧着那本册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觉得真的是再能说会道先生,都不敢编出这种话本来讲。   素奈和杏仪正并头坐在灯下给她缝夜行衣,见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由得面面相觑,素奈便好奇的问到道,“夫人,你这笑什么呢?”   陆琅琅便将长公主这位贤名远扬的长子的风流逸事当成了笑话,讲给她们听。   谁知素奈听完之后脸色大变,目光发直,似乎陡然明白了什么,啪嗒啪嗒,几滴眼泪就落了下来。   陆琅琅奇怪道,“咦,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笑话怎么听着哭了起来?”   素奈心中情绪翻滚,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扭过头去哭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些,“夫人可还记得婢子说过自己的出身?”   陆琅琅点点头,“你不是说过你前头的主家就是京城人,好像官至中书舍人,姓钟是吧?”   素奈狠狠地点点头,“婢子当时是钟少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钟少夫人,形容娇美,知书达理,是为人更是好脾气,从不为难下人。家中无人不喜,无人不爱。那年重阳,少夫人进了长公主府赴宴赏菊,回来之后就一反常态,不但郁郁不乐,落落寡欢,还常常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垂泪。后来,长公主府再给她下帖子,她就一直称病不去。没过多久,钟大人就被牵扯进已故太子的案子,全家下了狱。少夫人便在差人抄家之前便投缳自尽。”   素奈说道这里,刚刚抹干的脸庞又潮湿一片,她恨恨地道,“婢子今日才明白,原来竟是……竟是那个畜生做的孽!”   陆琅琅听得一愣,“竟然……”她难得头皮发麻,恶心地说不下去。   素奈恨极了,“若是哪日让婢子见到了那个畜生,婢子便是不要性命,也要杀了那畜生……”   陆琅琅摇摇头,“就你,提个十斤的粮食都费力,如何能奈何一个男子。不过你放心,这笔账,你家夫人必然帮你讨回来。”   素奈又哭又笑,“婢子从明日起便开始跟夫人练武。”   陆琅琅冲着她直摇头,“等你练出杀人的本事,恐怕他坟头的野草都有人高了。哎,对了,那钟大人和钟少爷如今怎么样了?”   素奈摇摇头,“婢子当日被官牙发卖,哪里还能知道详细的消息。后来离开京城远了,更是无从打探。当日,婢子还真以为是钟大人一时不慎,被卷入了风波里,如今看来,分明是少夫人不愿意从他,所以那个畜生才陷害了钟大人一家。”   陆琅琅点点头,“你且放心,这种人,碰到你家夫人,那就是给你家夫人送功德来的。”说完,她提起笔,写了一则消息传递了出去,让南曙宫的人查一查当年钟家人的下落,并深挖长公主府的所有罪行,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第137章 花会 - 5   从粗鄙丑陋到倾国倾城的反转,关于陆琅琅的各种八卦在第二日就又一次传满了京城。   飞来将军府的请帖更是多如雪花,各路八卦人士想出了各种借口就想围观陆琅琅。陆琅琅不胜其烦,而且参加完一次见面之后,对于这种贵妇聚会更是兴趣缺缺,于是她便直接给陈夙的夫人写了一封信,说自己身体小恙,正在卧床休息,恕不能参加七夕花会。   陈夙的夫人看到这份信,顿时就松了一口气。虽然是她主动邀请了陆琅琅,但是见到了真人之后,她还真的不希望陆琅琅出现在七夕花会上,陆琅琅那样的姿色和风采,妥妥地压了所有的小娘子一头。虽然孙女陈妜已经是京中少有的美人,但是跟陆琅琅一比,无论颜色或气度,都明显地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的。如今陆琅琅主动说不来,她真的是阿弥陀佛。   陆琅琅人虽不来,但是许诺的两件首饰却派人随信送到。   一件是螺钿多宝镶嵌的犀角栉子,宽宽的栉背上,是浅粉至青兰色的贝母和芝山镶嵌出来的百花图案,另一件首饰是掐丝镂空的金镯,上面也镶嵌着贝母和芝兰拼成的花卉,看得出,这两件首饰原是一套的,相映生辉。贝母镶嵌的首饰,京中也有,可多是银白色略带华彩,像这样品相的,确实难得一见。用来做小娘子们的彩头,新奇又难得,真真合适不过。   陈夙的夫人取在手中把玩,口中啧啧称奇,虽说天下宝物尽汇京城,可是便是宫内,也没有这样精美的首饰。而这,还是陆琅琅随意拿出来,给小娘子们聚会添的一个彩头。   “都说武将有钱,即便是欧阳昱这样的年轻将领,也不能免俗。”陈妜拿在手里看了看,又递回给了陈夙夫人。   陈妜是前来祖母这里问安,看到锦盒中这对光彩照人的首饰,她心中喜欢又鄙薄。反正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想象着以后佩戴在自己身上,给自己更添华彩,她心中高兴,但是想到这套首饰原来也不知道是在谁家的库房里被欧阳昱抢来的,她心中就觉得侮辱了自己的清洁高雅,看着那套首饰,心情有些复杂。   陈夙的夫人笑了,将首饰仔细地放回了锦盒之中。   “妜儿,坐到祖母身边来。”   陈妜走了过去,紧靠着陈夙夫人坐下。陈夙夫人慈爱地拍着她的手,打量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心中微微有些遗憾,要是能再漂亮一些就好了,以前还不觉得,可是想起了陆琅琅便是端坐着不动也压不住的靓丽逼人,自家的孙女确实看起来寡淡了些。还好陆琅琅识趣,避开了花会。   “你以后是有大富贵的人,眼光要放长远些。这天下是天家的,这天下的人和物更是天家的,有什么好嫌弃的。”   陈妜抿了抿唇,压住了喜悦得意之情,“多谢祖母教诲。”   陈夙夫人笑了笑,“以前黎万里还在的时候,京中形势复杂,你深居简出,才名不显。如今圣人出手,肃清朝纲,局面拨云见月,终于明朗了。你可要抓紧了这次机会,一定要在乞巧花会上一举成名,让太孙对你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样你祖父才好为你谋划。”   陈妜有些不屑,“阿翁为朝廷、为圣人、为太孙简直就是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太孙却整日在东宫嬉戏玩闹,不务正业。甚至还弄出花氏的丑闻,我实在是看不上他。”   “胡说。”陈夙夫人立刻沉下了脸,“他是太孙,日后会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你还能找到比跟他比肩而立更尊贵的位置吗?”   陈妜面色不愉,却没有反驳什么。   陈夙的夫人见孙女还是能听进自己的劝解的,安慰她道,“男人爱好美色,图个新鲜。那些个狐媚子,不过是个玩物罢了。颜色好的时候,欣赏两天,颜色败了,只有像过季的盆景,被搬走丢弃的份。你有整个陈家撑腰,只要能诞下皇室血脉,日后,你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你便是不喜太孙行为,日后可以管教自己的孩子,培养出一位英明的君主来,让史册都传颂你的贤名。但是,为了这一天,你必须得学会谋划、妥协和隐忍,千万不能像秦县主那样不分场合的闹笑话。否则,太孙要是一开始对你印象不佳,你日后的路,可就难走了。”   陈妜忙起身,福了一礼,“孙女谨遵教诲。”   陈夙夫人满意地连连点头。   陈妜再次坐下了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县主那日突然如此失态,莫不是在……”她突然住了口,带着询问意思的嘲笑目光却投向了祖母。   陈夙夫人笑了,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小娘子,这是一颗春心尽放在了她人的夫婿身上。”   “我果然没看错。”陈妜轻蔑地道,“那日在花园里,她听到了一些议论欧阳将军和什么小六爷的浑话,就立刻坐不住了,连敷衍都懒得敷衍,赶着回来就要见欧阳夫人。觊觎有妇之夫,正是丢了长公主的脸面。”   陈夙夫人失笑,“什么丢了脸面。这才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你真以为长公主像外面传的那样贤良淑德?县主的爹,当年就是有妇之夫,如今县主,不过是在走长公主的老路罢了。”   “什么?”陈妜惊讶地合不拢嘴,“长公主……她……”   陈夙夫人并不介意给自家的孙女上一课人心险恶,而且以前她甚少出门,日后却少不得要在贵妇的圈子里交际,那些龌龊事,多少也要让她知道些,才好有所防备。   “若说这京城里最会做戏的女人,长公主绝对是翘楚之一,她跟万贵妃两人,唱念俱佳,当年在宫内搅风搅雨,连元后和先太子妃都折在了她们的手里。”   陈妜听得目瞪口呆。   陈夙夫人见孙女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心中反而警惕起来,这要是孙女真的以为长公主是个良善人,哪天折在了长公主手里可一点都不奇怪。   “你千万别以为她是个好人,实际上,那个秦府里面,说是个人间地狱都不为过。这京都不知道多少的良家妇女都折辱在长公主的那个好儿子手里,却因为长公主这个佛口蛇心的存在,只能忍辱偷生、强颜欢笑。”   “不是说长公主的儿子秦处安潜心学问,甚少跟京都的那些纨绔混在一起,才德兼备,人人提起来都赞口不绝?”   陈夙夫人直摇头,“他做得那些恶心事,便是十个京中有名的纨绔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一个。那些纨绔名声在外,众人还可以事先提防避开。可是那个秦处安,让人防不胜防,只要他看上的女子,无论软硬手段,他都必要得逞才甘心。长公主家设宴,你就没发现,有些身份贵重的人家,如果婆婆不亲自带着媳妇,等闲是不敢登长公主的门的。”   “可是,有些……”陈妜还是不能置信。   陈夙夫人冷笑,“所以那些没事常往长公主府中跑的夫人,你应该猜得到都是些什么货色了。”   陈妜恶心地简直快要吐了,“怎……怎会如此?!”   陈夙夫人正色警告她,“是,就是如此。你如今知道了长公主的真面目,但是日后跟她相见,甚至跟那个秦处安相见,都必须不动声色,仍然敬她赞她,谁让她是长公主呢?”   陈妜抚压着胸口,眉头紧皱,“难道,大家都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夙夫人叹气,“长公主的手段高明,行事不留痕迹,也只有我们这些在京中根基深厚的人家才窥得一二。而且那秦处安生性狡诈,也知道谁能下手,谁不能下手。所以,这么多年,你见可听见过一丝说他不好的风声?”   “那这么说,秦茱看上了欧阳昱,那欧阳夫人岂不是要遭了她们的黑手?我们要不要……”   “万万不可。”陈夙夫人冷酷地打断了陈妜的建议。“欧阳昱跟你阿翁面和心不和,日后只怕在朝堂之上,必有一争。如果秦茱看上了欧阳昱,长公主要把女儿嫁给他,就必定要先对陆氏下手。而那个陆氏,你也瞧见了,模样生得柔柔弱弱的,可是就从昨天宴会上的事情看来,秦县主都只能捏着鼻子吃个闷亏,足见此人内里也绝不是个好惹的。她们两虎相斗,正好与你阿翁方便。若是长公主栽在了陆氏手中,也算是恶有恶报;若是陆氏栽了跟头,欧阳昱不明就里得跟秦茱在了一起,此事日后就是个把柄,随时可以翻出来,让欧阳昱和长公主翻脸。”   陈妜心有不忍。   陈夙夫人看出她脸上的为难之色,冷冷地道,“妜儿,你要记得,你的清贵,是陈氏一族的心血养出来的,你与陈氏才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若是舍不得陆氏倒霉,日后便是你、便是我们陈氏一族要倒霉。孰轻孰重,谁亲谁远,你一定要弄清楚。”   陈妜忙道,“孙女不敢,孙女一直谨记在心。”   陈夙夫人这才缓和了脸色。   陈妜怕她不快,轻声道,“孙女只是心中不忍。”   陈夙夫人拍拍她的手,“妜儿,人各有命,陆氏若是不幸遭了长公主母子的毒手,那也是她命数不济,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我们陈家害她的。可是你若是冒然出手,就等于让我们陈家跟长公主对上了。不但两边都讨不了好,你的太孙妃的位子也绝计再无可能。你在这件事情上,可千万不要糊涂啊!”   陈妜顿时慎重了起来,“祖母放心,孙女绝不会犯糊涂的。”   陈夙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第138章 花会 - 6   七月初七,从清晨开始就一直在下雨。   陆琅琅哪里也没去,坐在书房里忙着,偶尔看着窗外的雨帘,微微出神。   素奈过来给她添茶的时候,见她走神发愣尚不自知的样子,便故意逗她说话解闷,“今日下这么一场雨,只怕那些想在今晚乞巧花会上一鸣惊人的小娘子们要大失所望了。”   陆琅琅笑了笑,从书桌后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探出了半截身子,伸手去够那雨丝,顺带瞧了瞧天色,“这雨,午后应该就会停了。”   果然,午后,浓云散尽,天空一碧如洗,凉风习习,整个院子里散发着带着花草和泥土的湿润的气息。   陆琅琅站在窗前站了半日,看着这副岁月静好的景致心里十分别扭。她突兀地走到了妆台前,动手散了发髻,直接编了个辫子,用一根不起眼桃木簪子盘在了脑后。   “夫人,您这是?”杏仪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给她归拢首饰。   陆琅琅吩咐,“给我拿套方便的衣服来,再拿些银钱备个荷包,我出去走走。”   杏仪便去衣柜里,给她找了套朴素的淡青色衣裙。   陆琅琅换上了后,朝镜子里看看了,有些不满意地皱了皱眉。   以前年岁小,还没有自觉。但今年跟欧阳昱成亲后,她的眉眼越长越夺目,即便是不施粉黛,也有一番摄人心魄的丽色,简直惹眼极了。   她索性扯了一条纱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眉眼在外面。再看镜里,虽然一双眼睛仍然顾盼生辉,但是好歹颜色被遮住了大半。   “要婢子跟着吗?”素奈给她装了些银票和碎银子在荷包里,双手递了给她。   “不用,今日是乞巧节,你们也好好玩一玩吧。那两个小丫头一早就开始到处抓喜蛛子,晾井水,怕是早就迫不及待了。”陆琅琅接过了荷包,塞在了袖笼子里。   素奈笑了笑,“夫人自己去玩吧,我跟杏仪会自己打发时间的。”   陆琅琅便翻墙出了府。   要说今晚京城哪里最热闹,当然是通胜大街。那个乞巧花会的台子足足搭了大半条街。如今雨一停,看热闹的人,将通胜大街堵得几乎水泄不通。陆琅琅对人挤人并毫无兴趣。挑了一条人流通畅的街道走了过去。   七夕,是乞巧节,也是女儿节。如今虽然还只是下午时光,可是路上多是精心打扮过的得俏丽女子,三三两两,手执团扇,说说笑笑地与陆琅琅擦肩而过。   陆琅琅也说不出自己心里为什么不舒服,反正就是不想待在府里,可是如今出来了,也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只下意识地跟着人流向前方走去。   街道两侧的店铺,若是脂粉铺子或是绣坊,便是空前的忙碌,小娘子们便是不买也要挤进去看个新鲜,莺声燕语的,热闹极了;而一些店铺,比如笔墨铺子或者是书店,那店中的伙计也笑呵呵地在门口挑起了喜寿灯笼,来凑个乞巧节的热闹,说不准,就有小娘子要来买些笔墨送给情郎呢。   路边还有很多的巧果摊子,陈列着各色各样的巧果,有做成了印着双喜的红色草饼,有的染了青汁,做成了碧绿的同心环的样子。摊子前,不时有人驻足,挑选购买。   陆琅琅也不由得在一个草果摊子前停下了脚步,那摆摊子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笑容很喜庆,和声问陆琅琅,“小娘子,要尝尝我们家的巧果吗?”   陆琅琅愣了一下,“小娘子?”   那妇人也愣了一下,歪过头去仔细的看了一下陆琅琅的发型,失笑道,“真对不住,看您遮着面,还以为您未出嫁。这位夫人,可要买两粒我家的巧果,回去跟您的夫君一起品尝。甜甜蜜蜜,味道很好的。”   陆琅琅心中突然高兴了起来,眉眼微弯,“那便买两粒尝一尝。”   那妇人手脚麻利地用干净的叶子包了两粒巧果,一红一绿,然后又用油纸仔细包好,递给了陆琅琅,“愿您与郎君恩爱美满,白头偕老。”   陆琅琅隐在面纱后面的嘴唇忍不住弯了弯,“多谢。”   陆琅琅将那包巧果拎在手里,继续向前走去。走走停停,看看买买,一直到天色黑透,华灯高挑,她才在一座亭桥上停下了脚步。   她茫然四顾,无论是沿河两侧,或是街巷里面,四处都是绚烂的花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脂烛油的味道。街上来往的人比白日里更多了些,只不过,下午多是些女眷同行,而此刻,已经有很多男男女女成双成对的出游了。他们的脸上挂着羞涩和甜蜜,不时相视一笑,欲语还羞的样子。   陆琅琅低头望了望手拎着的沉甸甸的东西,有巧果糕点,有花灯河灯,有浆果汁水,有风车面具。她手上的东西比谁都多,可身边却比别人少了一个人。   陆琅琅方才莫名的喜悦顿时不见了,她忍不住嘟了嘟嘴,空落落的心头漫上了一层酸酸的滋味。   欧阳昱……   临河的酒家有歌女唱着缠绵的曲儿,   “……风微起,波微生   弦亦发,酒亦倾   入莲池,折桂枝   芳袖动,芬叶披   两相思,两不知……”   两相思,两不知?   两相思,我知你可知?   她想到了日日收到的欧阳昱的家书。多的时候一两页,少的时候只是几个字。她原来不明白,为何只是那几个字,也值得他浪费时间,专门写一封。   原来,她看到的是字,没看懂的,是欧阳昱的相思。   欧阳昱……我也想你了……   陆琅琅坐在亭桥的一角,微微垂着头,嘟着嘴,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些日子,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寥,尝尝萦绕在心头的惆怅,如今都找到了源头,心中那处隐秘之地便再无所遁形,她这才发现那里藏着她自己都不曾留意的细节。   每日晨起时,对着身侧的锦枕失神;在练功房里,偶尔伸臂朝一旁拍去;安排膳食时,下意识地会添一道欧阳昱喜欢的菜肴……   临河酒家的那个歌女大约是一曲唱完,又换了一首新的诗词:   “宝函钿雀金鸂鵣,沉香阁上吴山碧。   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   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   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   陆琅琅陡然涌起有种被人窥中心事的窘迫,继而又自嘲一笑,低声说了句,“真是讨厌。”   她拎起了东西,逃跑似的离开了这个亭桥。   京都的桥还挺多的,陆琅琅毫无方向地乱走一通,直到人流已经不见了,她才觉得脚底生疼、腹中饥饿,她张望了一下,便拐进了一个偏僻的临河亭桥。   这座亭桥左右僻静无人,是块难得的清净地,远处的嘈杂人声只隐约可闻,显得格外的安静。亭桥里面一片昏暗,陆琅琅随手便点燃了方才买的一盏花灯,插在了柱子上。   亭桥没什么遮挡,被日间的那场大雨冲刷得很干净,如今夜风凉爽,很是宜人,陆琅琅便随意在临河的廊椅上坐了下来。   这里倒很适合她眼下的心境,于是她随手摘了脸上的面纱,从那一堆玩意儿里面,挑了些糕点吃。吃着糕点,喝着浆果汁水,看着顺着水流漂下来的花灯,她将自己在廊椅上慢慢地缩成了一团,任由着心头那点酸涩慢慢地涨满,不知怎的,啪嗒啪嗒,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陆琅琅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一片湿漉,震惊得一塌糊涂,实在是难以置信。   “小娘子,这是有什么心事呢?”一个轻浮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陆琅琅抬头一看,竟然是一个锦衣男子,带着几个家仆在身侧。   便是这一抬头,湿漉漉的娇美容颜,犹如灯下带雨的梨花,看得男人更酥麻难耐。   那个锦衣男子迫不及待地上前,弯腰贴近到陆琅琅的身边,伸出折扇去挑她的下巴,“什么负心薄幸的人,竟然舍得辜负美人的一片恩情。说来与哥哥听听,也帮你消遣愁思。”   陆琅琅发现了今晚第二件难以置信的事情,她居然被人调戏了。居然还有人敢调戏她?!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硬要闯进来。   陆琅琅二话不说,一把夺过了他的折扇,唰的一声打开,狠狠一扇,一阵劲风暴起,不但亭桥中的那盏花灯便熄灭了,连那些家仆手中的灯笼也遭了同样的命运。众人眼前一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黑暗中一连串的沉声闷响,还有折扇的竹骨抽打在人身上、干脆狠厉的啪啪声。   家仆中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立刻扑了过去。只是还没几个喘息的功夫,几声重物入水的声音响了起来。还有那些家仆们在水中拼命挣扎的声音,“救命啊,救命啊……”   “快,快找大爷,大爷不会水……”   “救命啊……我也不……咕噜,咕噜……”   陆琅琅站在昏暗的廊厅中,一阵神清气爽。   果然,刚才那种怨妇般的行径都是错觉,这哪里是思念欧阳昱造成的。这分明就是太久没动手憋的,这种京城贵妇行径,走路要人扶、说话得先喘气、笑一笑都得遮住嘴生怕有虫子飞进去的调调,果然是不适合她呀。都把她憋出毛病了。   陆琅琅双手叉腰,使劲儿地吹了两口气,像是想要把心中所有的不熟悉的情绪都吹散出来,吹得面前散落的鬓发胡乱的飘动,她哈哈大笑三声。扔掉了面纱,两三口吃完了糕点和浆果汁水,带上了方才买的面具,再将那包巧果揣进了袖子里,高高兴兴地捧着河灯走了。   河里那几个快被淹死的男人,昏昏沉沉地扣着河边长满青苔的滑腻石壁,见陆琅琅走远了,才敢扯着嗓子喊救命。   陆琅琅揍完了人,简直浑身都松快了。她重新回到了热闹的沿河街道里,找了一个看得顺眼的河边石阶走到了水边,点燃了河灯,将那河灯稳稳地放进了河里,然后双手合十,诚心地许了个愿。   那河灯光影轻摇,随波逐流而去,汇入了那星星点点的河流里。   陆琅琅慢慢从水边站起了身,决定回家去。可就在这时,一直温热干燥的大手贴着她的手腕滑进了她的掌心,继而与她十指相扣,“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陆琅琅猛地转过头,差点儿扭到了自己的脖子,她难以置信地紧盯着站在自己身侧高大的男子。   虽然他换了一身平民的衣衫,虽然他眉眼间做了些伪装,甚至还贴了两抹可笑的小胡子,陆琅琅还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欧阳昱……”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但是满心的欢愉几乎要炸裂了开来,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在了里面。   “欧阳昱……”她又轻轻地喊了一声,抬手就掀起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欧阳昱看到她一脸难以抑制的狂喜,自己也笑了,伸手抚摸上她的脸颊,然后低下头,情难自禁的吻住了她。 第139章 花会 - 7   虽然今夜是七夕,携手夜游的情侣很多,但是当众亲吻,实在在惊世骇俗。虽然此刻没有知道他倆是谁,欧阳昱也舍不得她被人非议,浅尝即止,拉着她飞快地离开了那里。   陆琅琅现在已经开心得什么都顾不上了,紧紧的拽着欧阳昱的手,盯着他的脸,即便是这样,也很难相信他回来了。“这京都的神可真灵。”   她喃喃地自言自语。   欧阳昱耳尖地听到了她的话,顿时猜出了她方才在河边许得是什么愿望。他的心像是被这句话敲出了一条裂缝,里面喷发出来的,都是在分离的这些日子里,积攒的相思和情意,以往还有些苦涩,可酝酿到了今夜,只有浓烈的甜蜜。他实在忍不住,拽着陆琅琅拐进了一个黑暗无人的巷口,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挑开她脸上的面具,就深深地吻了下去。   陆琅琅只来得及嗯了一声,就被他凶狠地嘬住了唇舌。这个家伙什么花样都没有,一副恨不能将她吞进肚子里的劲头。有些疼,可更多的是甜蜜,她悄悄地抬起手,也搂住了他精干的腰身,热情地给他回应。   欧阳昱几乎控制不住,明知到这里不是适合的地方,可是沾上了她,他根本舍不得放手,明知道这里最多亲一亲、抱一抱,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他就是停不下来……   直到有人脚步急促地误闯了过来,欧阳昱这才警醒过来,一把拉下了陆琅琅的面具,拉着她从巷子的另外一头离开了。   陆琅琅才不管他带自己去哪里,只知道笑,跟在欧阳昱身侧,脚步轻快,直到欧阳昱抱着她飞身翻过了墙头,才发现已经回到了府中。   护院立刻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出来查看,一见是他倆,立刻就退了回去。   陆琅琅惊讶,“怎的夫人带了个男人回来,他们也不吭声?”   欧阳昱揭了她的面具,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淘气,我今日下午就回了府中,他们知道是我。”   “啊。”陆琅琅哀嚎一声,“早知道我就不出门了。”   欧阳昱什么也没说,拉着她只往主院走。   院子里,素奈和杏仪已经备好了晚膳,菜肴都热过好几遍了。见他倆终于回来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陆琅琅道,“你先吃,我去换了衣裳再来找你。”说完,跑去了澡间。   可是欧阳昱哪里还等得及,只吩咐两个丫头,“去将菜肴再热一下。”然后就紧跟着陆琅琅走了。   素奈和杏仪对望一眼,连杏仪那么沉稳的性子,都忍不住带着羞意朝素奈做了个鬼脸。   素奈好笑,“得了,这菜再热都没法吃了,索性让厨房重新做吧。”   两个体贴的丫鬟,端了菜肴离开了主院,只留两位主子在里面。   陆琅琅的衣服刚解开扣子,欧阳昱就跟了进去。陆琅琅许久未在他面前宽衣解带,有些不好意思,“你稍等等,我一会儿就好了。”   欧阳昱几步就站到了陆琅琅面前,“我来伺候夫人沐浴。”   陆琅琅小脸微红,两腿发软,只好任由他去了。   澡间的白玉池里已经备好了温热汤水,欧阳昱抱着陆琅琅坐在里面,居然认认真真地洗了个澡。只是澡洗完了,陆琅琅也两腿发软地根本站不起来了。欧阳昱早就忍着牙根发颤,一看她这模样,实在是忍无可忍,用那沐浴后擦拭身体的宽大的帕子将她一裹,就抵在了池边的春凳上。   陆琅琅有些日子没见他那利器,狰狞得让她有些发怵,“我……我们先说会儿话。”   欧阳昱将她托坐在绷得紧紧的大腿上,咬牙切齿地道,“乖乖,先给了我这一回,不然,我根本没法好好说话。”   那副火热而激动的身躯烫得陆琅琅心头发软,她只好搂着他的脖子,任由他肆意妄为……   府里的厨子重新升了火头,现宰了一条活鱼,跟豆腐炖了一锅雪白的鱼汤。那些已经热过了好几回的菜肴的确已经不好吃了。他便在厨房旁边的小菜园子里,现拔了一颗白菘,淋了点香醋爆炒。他知道欧阳昱的口味,又炖了锅海鲜小杂烩。即便那些海鲜都是泡发的好的,这顿饭也忙了将近一个时辰。   素奈和杏仪拎着食盒回去时,欧阳昱已经搂着陆琅琅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在给她烘头发。   两人都是素衣长发,偎依在一起,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素奈和杏仪摆好了餐桌,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食物在室内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可是两人谁都不想动,陆琅琅问他,“你不吃点?”   欧阳昱双目低垂,在她素净红润的脸颊上流连忘返,“我只想吃你,其他什么都不想吃。”   陆琅琅在他身上打了个滚,将脑袋埋进了他胸口,偷偷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哎,我今日买了两个巧果,你可要尝一尝?”   “在哪儿,我去拿。”   “在那茶几上放着呢。”   欧阳昱下了榻,取来那巧果,解开了油纸包,里面那两粒巧果还好好的,嘟嘟地躺在碧绿的叶子上,软嫩可爱。   欧阳昱取来银筷子,戳了戳,夹下来一块自己先尝了尝,“嗯,微酸,还带点甜,味道还不错。你也尝尝。”   他给陆琅琅夹了一小块,陆琅琅伸出舌头来舔了舔,觉得确实不错,便张口吃了。   欧阳昱看得眼神一黯,忙找点话题打岔,“你今日怎么想起来一个人出去玩了?”   陆琅琅搂着他的脖子撒娇,“我想你了,心慌慌的,在哪里心都静不下来,所以就一个人出去走走……”   欧阳昱听得心都快化了……   “但是后来碰上了一个登徒子,被我出手修理了一顿,我就发现,似乎是因为我太久没揍人了,憋坏了,揍完人了,我心里就舒服多了。”   欧阳昱:……   陆琅琅看着他哭笑不得的样子,哈哈的笑了起来。   欧阳昱拧她的鼻子,“淘气,作弄我就这么高兴。”   陆琅琅眉开眼笑。   欧阳昱也温柔地回望着她,“真的想我了?”   陆琅琅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欧阳昱长舒一口气,心里激动得恨不得长啸三声,老天开眼,终于让他等到这一日了。   陆琅琅坦诚了自己的心思,还是有点羞涩,“那,那你也想我吗?”   “你说呢?”欧阳昱轻咬他一口,“小没良心的,我日日给你写信,你却有事问我才给我写一封。从今日起,你也每天给我写信。”   陆琅琅摇头,“别,最多三天一封,每日都写,我也没有那么多话说啊!”   “你居然觉得跟我无话可说?”欧阳昱双眼闪着危险的光芒,紧紧地盯着她。   陆琅琅眼睛一转,“好多人都在找我麻烦,好多事情要料理,我忙着呢!”说完还连连点头,“真的   很忙。”   欧阳昱眉头一皱,“谁敢找你麻烦?”   “长公主,还有她女儿,那一窝蛇虫鼠蚁,太恶心人了。”陆琅琅忿然。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将给欧阳昱听。“说起来,还都是你招惹回来的,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被秦茱看上的?”陆琅琅下醋劲泛了上来,揪着欧阳昱的耳朵。   欧阳昱皱眉,“谁知道。我都记不清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   “真的?”陆琅琅怀疑。   当然是假的,第一在宫内撞见秦茱,秦茱那粉面通红,娇羞扭捏的样子,就让欧阳昱心生警惕。后面,回回进宫都被秦茱“偶遇”,他就已经提醒过王瑾之了,可是不知为何,那个县主居然开始找琅琅的麻烦。   欧阳昱眼睛一转,“不然我先找人弄折了她的腿,让她修养个一年半载的,等我回了京城再料理了她。”   陆琅琅摇头,“那个秦茱还嫩着呢,麻烦的是长公主和那个秦处安。那个畜生,做得恶事比他那个娘更恶心人。”   欧阳昱微微皱眉,“秦处安?”   “嗯。那些册子,都是秦处安历年做下的恶心事。这些只是这几日查出来的,待再过些日子,还不知会查出来多少消息呢。”   欧阳昱挪开了手边的薰笼,过去取了那几本册子,认真地翻看。   陆琅琅斜倚在榻上,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会突然回京?”   “回来陪你过节,怕你太寂寞。”欧阳昱绝口不提,是因为自己难耐相思,所以才借口向皇帝汇报军情,偷偷溜回京城来。   “你说,要不然我跟圣人说,把秦处安带上战场,送他一场功劳怎么样?”欧阳昱问。若是皇帝知道点关于秦处安的风声,与其身败名裂,估计皇帝更希望他死在战场上,为国捐躯。   陆琅琅直摇头,“不不不,这样的死法,简直是对那些在沙场上死去的兄弟们的侮辱。”   “那我明日就去捏死他,然后一把火烧了那个庄子就是了,估计长公主查都没脸查。”欧阳昱一想到这家子人,简直恶心得恨不能一脚踩死。“一想到我麾下那些将士,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是这些畜生的醉生梦死,我只想将他大卸八块。”   陆琅琅想了想,微微皱眉,“为什么不能让他先身败名裂,然后再死呢?”   欧阳昱苦笑,“我倒是不在乎他是不是身败名裂,我现在是担心皇帝挺不住了,魏芳韶给我私下递了消息,说那个太孙只怕更靠不住。我又不想做皇帝这个苦差事,到时难不成从那些皇子里面挑人?那一筐烂桃子,就没一个好的。”   陆琅琅眼睛转了转,“不是还有李霮呢嘛!”   不说这个,欧阳昱还不生气,“那小子,竟然偷跑了。”   陆琅琅瞠目结舌,心想你到底都对他做了什么? 第140章 花会 - 8   欧阳昱觉得自己这锅背得有点冤,他的确是想对李霮做点什么,但是在他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的时候,那个小子大概是跟陆琅琅混得久了,很敏锐地发现了些苗头,所以脚下抹油,溜之大吉。   欧阳昱越想越气,要是这小子痛痛快快地点头,愿意去抢皇位,他立刻就在京城里兴风作浪,把这些魑魅魍魉全都弄死。可是这小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听到自己在他面前痛斥京城的这一班渣滓,他非但没有义愤填膺、自投罗网,反而连夜留了封书信,说他初心不改,不愿意为皇位、权势折腰。他么的,他到底是不是老李家的种?   陆琅琅听他把前后经过一说,不由得笑得前仰后合,“必定是你演得过了,你难道不知道,你给人挖坑设套的时候,就格外的‘坦诚无私’再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小子在你身边久了,连你都觉得是个麻烦的差事,他又怎么会觉得是个香馍馍?”   欧阳昱疑惑地摸着脸,“是吗?”又或者难不成自己扮忠臣的角色有点不合适?可是圣人不都觉得他挺好的嘛?   陆琅琅越想越好笑,“就是为了这个?”   欧阳昱在她身边坐下,“如今形势越发的复杂,各地军政豪强对朝廷对我虎视眈眈,我既不能太快地解决掉梁王,以防止圣人兔死狗烹;又不能轻举妄动,让那些早有异心的封疆大吏和亲王们有借口勤王,让我成为众矢之的。登上皇位的那个人,必须得跟我们是一条心,否则当年的平川侯,就会是我们早晚的下场。”   陆琅琅看出了他眉宇间的倦色,有些心疼地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对不住,如今我在京城,都帮不上你什么?”   “不,”欧阳昱搂住她,“是我对不住你,将你困在这京城的一潭污水中,做什么都要左右思量,劳神费力。”今晚他找到她的时候,陆琅琅捧着点燃的河灯静静地站在河边,那双眼里的寂寞和无趣,让他心疼又愧疚。   陆琅琅的手指轻柔细致地描绘过他那浓密英挺的剑眉,“别太担心我,要是他们真把我惹毛了,我就拿刀杀将出去,反正最后谁强谁有理。”   欧阳昱失声笑了出来,“说得极是。”   “不过,”陆琅琅眼珠子一转,“要是李霮答应了呢?”   欧阳昱眼睛一亮,“万事俱备,就等着他这道东风了。”   陆琅琅笑咪咪的就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等着,我去写信。诱之以利,他不干,我们可以晓之以理啊,要不然,那小子的一肚子圣贤之书,岂不是白读了。我让阿翁骂死他。”   欧阳昱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先以利诱之,未尝没有再考验一下李霮的意思,结果李霮的确是通过他的考验了,可是煮得半熟的鸭子居然也飞了。他总不能硬逼着李霮去争皇位,这种事,强扭的瓜总是不甜的。   但此刻,他当然不会脑子抽了,去跟陆琅琅讲我当初也是这么计划的,而是笑眯眯的一脸赞叹,“夫人真聪明,夫人真能干!”   陆琅琅回头瞅他,一脸哭笑不得,“我再说一遍,你一旦心口不一的时候,口气就格外的坦诚。”   欧阳昱:呃……   难得的无话可说。   不过,无话可说,索性就别说了。他一把扯住了陆琅琅的腰带,“这封信又不是非得现在写,难得七夕之夜,我们做点应景的事。”   没等陆琅琅反应过来,他已经弯腰将陆琅琅抗了起来,走向了床榻,顺手一掌,还挥灭了室内的烛火。   守在外面的素奈和杏仪见主室的烛火熄灭了,也知趣地回房歇下,不再打扰二人缠绵温馨的七夕之夜。   整个将军府也似乎随着欧阳昱的归来而安心了许多,成为了这一夜京城难得的安静的府邸。然而此时此刻,通胜大街上,乞巧花会却是“热闹”得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在陈夙的“建议”下,太孙不情不愿地去了通盛大街,观赏这京都小娘子们难得的“盛事”。原本花灯如海,莺声燕语,他还是有些兴致的。可是当陈夙的夫人将陈妜领到了他的面前,满脸慈爱地向他介绍陈妜的时候,太孙心中的火腾得一下子就起来了。他心中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这场七夕花会到底是为了什么办的了。   太孙并不笨,甚至还挺聪明的。陈夙那日在东宫因为花氏姐妹的事情,顺口说了一句,这东宫该有个正经的女主人了。太孙一直对这句话耿耿于怀,心想你管着孤的朝政,管着孤的银钱,如今还要管着孤的女人,是不是这日后的天下,得改姓陈了?   陈夙当时在东宫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陈妜的身上。但事后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的孙女陈妜最合适,但是他觉得以太孙的性子,如果直接将陈妜推到太孙的面前,太孙未免会想太多;但如果是这种七夕花会,小娘子们祈求良缘的日子,太孙与陈妜相遇,那么以自己孙女的美貌和才学,太孙应该会更容易接受。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太孙如此小鸡肚肠,他不过顺口一句话,太孙就死死的记在了心里,而且一看陈夙夫人用看着陈家孙女婿的慈爱目光看着自己,更是恨不能掉头就走。   可是长公主也坐在台上看着呢。   太孙平日里常受长公主照拂,也与表兄秦处安相处得很不错,因为三皇子李明琨野心太大,长公主还为了他和万贵妃几乎翻了脸,在他最担惊受怕的日子里,长公主是为数不多,态度强硬地站在他身后的皇室中人。所以太孙还是愿意给这位长辈几分面子的。   但是陈夙……太孙在心中冷哼,你想要你的孙女夺了这个风光,孤就顺了你的意。   这场花会陈家办得是格外地用心,他家包下了通盛大街上最大的酒楼,连带着旁边店铺的雅间,在两街交汇的地方,搭起的彩楼足有数丈之高。上去献艺的小娘子们彩衣飘飘,钗环璀璨,顾盼之间,仿若月宫仙子,让围观的京都百姓,喝彩声连绵不绝。   太孙不动声色地跟身边的太监说了几句,那太监便领命跑了。   长公主笑着问,“殿下,可有什么事情?”   太孙笑道,“姑母,今晚的盛事,孤也是好几年不曾见了。让这些小子们回东宫去取些珍玩,一会添作彩头,也算是孤的一片心意。”   陈夙夫人一听,笑得几乎合不拢嘴,“殿下真是有心了。”   太孙呵呵。   今晚登台献艺的,多数都是些京中官宦人家的小娘子,但是这七夕花会事先打出的旗号是只要觉得自己才艺出众,皆可登台表演。所以偶尔也有几个平民女子,歌舞一番,只是不算出众,落个陪衬罢了。   而其他的一些官宦人家的小娘子,虽然说就是奔着太孙来的,但是有陈夙的夫人在场,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只好在妆容上下功夫,登台谢幕时,对着太孙暗送秋波,太孙还是很享受的,脸上的表情也愉悦了起来,还不时点评一番。   陈妜被安排在后面出场,为了能给太孙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她特地放弃了书画,转而挑了难度很高的舞蹈-菩萨蛮。危髻金冠,璎珞披体,站在台上,玉臂玲珑,彩带飞舞,美音妙舞,飘飘欲仙,仿佛真的是一位佛国仙子降临此间。   台下的围观者纷纷叫好。   坐在太孙身边的长公主侧过身来,“陈娘子这一舞,殿下可有惊艳?”   太孙虽然对陈夙不满,但是陈妜这支舞蹈确实跳得漂亮,气质出众,姿态优美,他颔首道,“确实不错。”   长公主朝陈夙夫人微微一笑,“可评为今晚花会的魁首否?”   太孙一笑,“确实出色,可是花会尚未结束,不知是否还有其他更出色的献艺,若是没有更出色的了,倒是值得一评。”   长公主朝陈夙夫人轻轻一点头,陈夙夫人心中有数,便想让人去通知下面的管事,不要再放人进来参加了。   可是管事过来问,“排在孙小姐后面的,尚有几人,已经将名字写好挂在了台侧。”   陈夙夫人没有在意,“那便让这几人登台演完就是了。不要再添新的了。”   管事立刻就去了。   谁知,恰恰是那最后一个表演,登台的是一对双胞姐妹,一个怀抱琵琶,一个用黑色的披风笼罩了全身。   那怀抱琵琶的在台边坐定,纤手一挥,便如金斛倾倒明珠,关山冰流尽碎,全场一下子全安静了下来,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台上。   而那个穿着黑色披风小娘子,一把扯下了披风,玉臂一摔,抛上了半空,一身金红的舞衣在火把下璀璨耀眼,灿若骄阳。她脚下一跺,便跟着琵琶的节奏转了起来。   竟然是胡旋舞。   陈夙夫人脸上顿时色变,连着长公主的脸上都不太好看,太孙似乎没有察觉她们的不对劲,不时鼓掌喝彩,还对长公主说道,“姑母,果然精彩,孤果然不虚此行。”   长公主笑了笑,瞄了一眼陈夙夫人的方向,果然,那边已经吩咐人下去做事了。   太孙也立刻对身边的内侍道,“去,待这对小娘子跳完,便带她们上来见孤,孤必定好好赏赐。” 第141章 花会 - 9   陈家的管家和太孙身边的内侍同时等候在了台下,那内侍还阴阳怪气地朝那管家笑了笑,差点把陈家管家的鼻子都气歪了。无论方才陈夙夫人吩咐了他什么,有太孙的人在一旁看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台上的胡旋舞已经到了高潮迭起的部分,这支舞可说是今晚最出彩最能博得围观者掌声的舞蹈,连正在厢房内换妆的陈妜都听到外面如雷贯耳的掌声,不由得愣了一下,“外面是怎么回事?是谁在表演?”   侍女笑着说,“管她谁在表演呢,还能压下您的风头不成。”   陈妜想想也是,于是看回铜镜内,将那已经描过了数遍的黛眉又细细地端详了起来。   等她确定妆容毫无瑕疵时,便带着侍女去了祖母身边。   陈夙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太孙不但让人请了最后的那对双胞姐妹花前来细细询问,还赐了锦凳坐了下来,似乎没有打发她们走的意思。   陈妜带着焕然一新的妆容和衣饰走进来,太孙双眼一亮,“这位是?”   长公主端着乐见其成的微笑,“这位就是跳菩萨蛮的陈妜陈小娘子。”   太孙正往前倾的身子立刻就顿了一下,“哦,原来是陈小娘子。”   这话明明没什么不对,可是长公主不知怎么就直觉不好,“是啊,陈小娘子今晚可真是出人意表。平日里只知道她精通书画,通宵笔墨,但我都没想到她声乐一道,也这么出色。”   太孙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是啊,相当的精彩。”   长公主只怕夜长梦多,“殿下,那么今晚的魁首之选,是不是就可以定了?”   太孙笑着问,“姑母觉得谁人最出色?”   长公主道,“自然是陈妜陈小娘子。”   太孙抚掌笑,“陈妜自然非常出彩,可是这两位小娘子的胡旋舞和琵琶让人大开眼界,方才楼下掌声如雷,可见围观的百姓也都是极喜欢的。”   长公主,“这……”   太孙似乎也有些为难,看了看身型婀娜的陈妜,又看了看已经乖觉地站起了身,等待他决定的那对双胞姐妹。“不然这样吧,她们并列魁首如何?陈妜一人足以跟她二人平分秋色,足见陈小娘子的出色。”   不等长公主发话,太孙就直接问了陈妜,“陈小娘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妜能怎么说,太孙这话貌似已经是偏向于她了,而且今晚最重要的不是名次,而是要跟太孙有个好的开端。陈妜微微一福,“得殿下夸奖,小女子不胜惶恐。”   太孙哈哈大笑,“如此极好,今晚良宵,果然不虚此行。来,给各位送上孤的赏赐。”   内侍忙笑着用托盘给三位小娘子送上了三个锦盒。   陈妜心中大喜,羞答答地接了。   太孙心情极好,跟长公主和各位夫人告辞,便带着内侍们回宫了。   外头的人也宣布了,今晚七夕花会的魁首由陈妜和胡家双胞姐妹平分秋色。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   陈妜是陈阁老的孙女,这个不难打听。可是这最后一舞倾城的胡家姐妹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一夜,很多人好奇地抓耳挠腮,到处打听这胡家姐妹的来头。   而陈夙打听起消息来,自然要比平头百姓方便的太多,可是当下人打听到那胡家姐妹的身份之后回府禀报,陈夙夫人气得两眼一黑,当即就晕厥了过去。   此刻在场的还有陈妜。太孙赏赐的锦盒里是一朵精致华丽的宫花,高堂明烛,美人名花两相映,的确让人目不转睛。陈妜正将之当成定情信物在姐妹面前含蓄地摆显呢。乍闻胡家姐妹的身份,她一时竟然没能回过神来。   不知哪位眼红的姐妹酸酸地嘲笑了一句,“听说花楼里打点伎女才用头花呢。”   陈妜将那朵宫花连着锦盒通通砸在了地上,亲自踩了个稀巴烂,大哭着回了屋子,扯了条帔帛就要上吊,整个陈府闹得鸡飞狗跳,哭的哭,喊的喊,请大夫的请大夫,一夜未得安宁。   欧阳昱哪里知道这些,他搂着陆琅琅睡得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舍得睁眼。望了望外面的日头,吃早膳太晚,吃午膳又太早,欧阳昱索性把陆琅琅搂回了床上,又胡天胡地了一回,这才舍得从床上爬起来梳洗。   素奈和杏仪两人服侍他二人,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陆琅琅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以为是欧阳昱昨晚有点过了,但是看看两个丫头的笑容实在是太古怪,忍不住开口问,“你倆一早是捡着银子了吗?为什么这么开心?”   杏仪终于憋不住的笑了出来,素奈也笑得前仰后合,“陈阁老跟太孙闹起来了。”   陆琅琅立刻就联想到了昨晚的七夕花会上,连连敲着桌子,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素奈就将昨晚前面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就有那好事的人,连夜去寻那胡家姐妹的底细。才知道,那胡家姐妹是东城有名的私家女伎,跟好多贵人来往密切,而且,昨晚是临时被贵人找过去砸场子的。一个阁老家的掌上明珠,跟两个女伎平分秋色,陈妜小娘子,羞也得羞死。”   陆琅琅虽然知道陈妜多少有些无辜,可是想到陈夙吃瘪,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欧阳昱梳洗完了,只穿了家常的素袍,连腰带也没系,听见她笑得如此开心,闻声就走了过来,“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在笑陈夙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羊肉没吃着,还惹了一身腥。”陆琅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素奈便忍着笑,将前因后果给欧阳昱又说了一遍。这下连欧阳昱都笑了。   陆琅琅抹了抹笑出来的泪水,“只可惜了陈妜那个美人,头一回在京城的正式亮相,就落了个跟女伎平分秋色的名声,日后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编排呢?”   欧阳昱撇了撇嘴,“有什么无辜,既然以身作饵钓富贵,就得有被咬掉一口肉的准备。虽说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可是更多的时候,是舍了孩子也打不着狼。如今她只是被人背后说说闲话,又没少上一块肉,以她的家世,还怕找不到眼馋富贵权柄的女婿?”   陆琅琅双眼亮晶晶得看着他,“说来还是我运气好。”   欧阳昱顿时意会过来,她这是变着法子夸他是难得的佳婿,不由得心花怒放,凑上前,就想亲一口。   陆琅琅眼明手快,一把把他摁在了凳子上,“吃饭吧,你。”   素奈和杏仪只好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给他倆上菜。   欧阳昱见她不让亲,只好乖乖坐下,准备吃饭,“其实,陈夙也是太心急了。黎万里一倒,众皇子被关,圣人已经无力打理朝政,魏芳韶羽翼未丰,只能让他一人独大。其实他要是继续忍下去,说不定就成就了一代贤臣的名声。可是他被黎万里压制得太久了,眼馋心馋,迫不及待地想要体会一把黎万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光。”   他想起数次遇到陈夙时,陈夙那越来越直的腰杆,越来越大的排场,忍不住呵呵笑。   “而太孙此时,正好也没有了众位皇子夺位的威胁,京中圣人无力管教,京外梁王之乱有我顶着,他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扬眉吐气,大振威风。一个想要在朝中一言独大,一个巴不得明日就登基,从此随心所欲、任意妄为。这样的两个人撞在了一起,争的就是权力,除非陈夙先退一步,否则日后有的是好戏看呢!”   陆琅琅托腮沉思,“只怕陈夙尝了权势滔天的甜头,已经割舍不下这个瘾。难怪他这么热切地要将孙女嫁给太孙,要是陈妜真的嫁给了太孙,生了孩子,太孙在不在,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欧阳昱就喜欢她这胆大、通透的七窍玲珑心,对素奈道,“你们下去吧,我跟夫人有正事要说。”   素奈和杏仪见他倆已经聊到了朝中大事,忙退了下去。   谁知,她倆刚走,欧阳昱就在陆琅琅脸上吧唧了一口。   陆琅琅笑着嗔道,“这就是你的大事?”   欧阳昱留恋着她生动如画的眉目,“什么事儿,也赶不上你重要。”   两个人眼看着就要又粘到了一起,素奈在门外禀道,“将军,魏阁老来了。”   欧阳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抱怨道,“怎的哪哪儿都有他?”   陆琅琅望着一桌还没动筷子的菜好笑,感觉从昨晚开始,这府里的菜肴就一直只有回锅的份儿。“将酒菜热热,送到花厅去吧。顺便再添一副碗筷,给魏阁老的。”   两口子简单梳理一下,换了件见客的衣裳,去见魏芳韶。   魏芳韶一脸的郁卒地坐在花厅里。   欧阳昱过去拍拍他肩膀,“你这是怎么了,陈阁老跟太孙干上了,你不赶紧去做和事佬,难道大火烧到了你的身上。”   “你这乌鸦嘴。”魏芳韶呸他。   “来来来,边吃边聊。”陆琅琅招呼他们坐下。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欧阳昱挺好奇。   魏芳韶心情郁闷到无以复加,“就许你你消息灵通,难道不允许我消息灵通。昨晚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整个京城,还有谁不知道吗?”欧阳昱反问。   魏芳韶摸了脸,想起今早发生的鸡飞狗跳,连连叹气摇头,“这都什么事啊?陈阁老想将孙女塞给太孙做太孙妃,太孙就去找了女伎出来打了陈家的脸。现在陈家小娘子哭着喊着不活了,陈阁老一早就冲进了东宫,非要太孙给个说法。如今官司打到了御前,我被堵在殿里,进退两难。还是王谨之给我通风报信,让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欧阳昱奇怪,“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在一旁看笑话就是了,干嘛还躲啊?”   魏芳韶翻了个白眼,“要是陛下随手一指,芳韶啊,你尚未婚娶吧,不然你就娶了陈娘子,这事就了结了。”   陆琅琅不厚道地笑翻了过去。 第142章 官司 - 1   欧阳昱嘲笑他,“你想得倒是挺美,父子同朝为官的,那是比比皆是。但是祖父和孙女婿同朝当阁老的,嘿嘿,这种史无前例的佳话,要不你试试?”   魏芳韶听到这话,冲着欧阳昱使劲儿翻了两个大白眼。   陆琅琅不同意,插了一句嘴,“如果我是圣人,我倒觉得这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将陈夙孙女许配给魏芳韶,那么陈夙总不好意思,再腆着脸继续做阁老吧。向来老的给年轻的让道,这不是朝中的惯例吗?”   欧阳昱和魏芳韶听的一愣,彼此面面相觑。   心想这事倒还真是挺有可能的。而且就算皇帝没有想起来这招,谁要是在皇帝面前稍微透露一点风声,说不定这事儿就成了。君臣不用翻脸,客客气气地就解决了陈夙,逼着他从阁老的位置上退了下来。而且还得把积攒下来的人脉都便宜了魏芳韶。   但这事儿关键还得看魏芳韶怎么想。   魏芳韶直接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要,不要,不要。陈夙那种德行养出来的孙女能有什么好。她心高气傲的连太孙都看不上,像我这种农家种地的出身,只有一肚子经史典籍,却没有一点家底的寒酸门第,怎么能进了她的眼?这要是真的娶进了门,以后稍一有了口角,那还不得回回指着骂我忘恩负义,不念她下嫁之恩?我要娶的是夫人,又不是要娶一位祖宗。”   陆琅琅笑着逗他,“也未必啊。那位陈家小娘子,我亲眼见过真人,在京都里也算是排得上号的美人,你想挑个什么样的?都说他她知书达理、出身清贵,男人想娶的,不都是这样的吗?”   魏芳韶不服气的眼神朝欧阳昱瞟了一下,“那他怎么不娶一个像这样的呢?”   欧阳昱冷笑这拍拍他肩膀,“兄弟,我夫人哪里不好了,是身家不够,还是学问不够,还是武功不够好?来,咱俩今天好好聊聊这个话题。”   眼看着陆琅琅的眉毛也要挑起来了,魏芳韶连忙陪笑道,“京中无人能出其右,你眼光好,你夫人更好。”   两口子这才收了恶形恶状,这才放他一马。陆琅琅得意地笑了笑,真心地劝魏芳韶,“老魏,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有相中的,我可以出马帮你打听啊。要不然,这京中的小娘子们,人前全是一个样子,轻声细语,温柔贤惠,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别说其他人了,就是我,在这京里待了月余,简直憋出了一身的毛病,感觉一点都不像我自己了。”   欧阳昱一听,心疼愧疚得无以复加,什么暂且忍耐、顾全大局全都抛到脑后了,“琅琅,你日后只管想做什么做什么,想揍谁就揍谁,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   “哎,哎,哎,没有你这话,她都快在这京城里横着走了,你要是再纵着她,那她只能上天了。”魏芳韶实在看不下去这对夫妻在自己面前摆现恩爱的架势。   “再说了,天塌下来了你顶,你怎么顶?圣人那副样子,我瞧着是撑不了多久了,可是太孙如今,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前面花氏姐妹的事,我们就不提了。就说今天这件事,他看不惯陈夙,可以直接去跟陈夙为难,可是给一个小娘子没脸,这肚量,哪有一个未来君主的胸襟?”魏芳韶一想到了太孙的德行,简直愁得饭都吃不下。   欧阳昱跟陆琅琅交换了一个眼神。   陆琅琅试探着问道,“你也觉得太孙不行?”   魏芳韶愁眉苦脸地拿勺子舀了一个鹌鹑蛋入口,一边嗯了一声。   欧阳昱朝他凑近了一些,“要不然,我们换一个吧。”   嗯!?~   魏芳韶大惊失色,含在口中的鹌鹑蛋顿时滑了下去,准准的堵住了嗓子眼,把他噎得直翻白眼。   陆琅琅眼疾手快,一掌拍在了他背上,噗的一下,把那个差点堵死他的鹌鹑蛋又拍了出来。   魏芳韶顾不上方才的意外,拽住欧阳昱的袖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可是……”   他说不下去了,欧阳昱一脸的认真,根本不是在开玩笑的架势。   “你要造反?”魏芳韶大惊,“我劝你别脑袋发热,被一时的风光冲昏了头,虽然你如今军权在握,可是你要是真的敢反,只会便宜了其他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只要有人站出来一声勤王,所有心怀异心的人就会纷纷云集,你立刻就是千古罪人,众矢之的,不会有好下场的。”   欧阳昱一脸气恼地直拍桌子,“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造反,也不想那个皇位,你要不要我把忠臣两个字刻在头上?”   魏芳韶不解,“那你是什么意思?”   欧阳昱,“我的意思是,换个太孙。”   魏芳韶直摇头,“拉倒吧。我在东宫讲经也不是一年了,先太子的三个儿子,我都见过。太孙算是里面最伶俐的了。那两个孩子,都是宫人所出,被太子妃压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教不出来了。把天下交到了他们手里,呵呵,那我们还不如现在就挂冠求去,赶紧抓紧时日快活几年,别在这里白忙活了。”   这是有戏啊!两口子眉来眼去地打着机锋。   魏芳韶警觉不对,“怎么回事,你俩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昱笑眯眯地,“你说错了一件事情。先太子不止三个儿子,而且太孙也不是先太子的长子。”   魏芳韶觉得自己跟这两口子在一块,脑子从来就没够用过,“怎么可能?”   不,不对,怎么没可能。魏芳韶陡然想起来一件困扰了自己很久的事情,那个在兴州遇到的酷似先太子的少年……他举起了发抖的手指,指了指陆琅琅,又指了指欧阳昱,“你们不是说,那……是你的便宜小舅子?”   欧阳昱已经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忽悠魏芳韶的了,他望了陆琅琅一眼:我当时这么说过吗?   陆琅琅耸了耸肩,他俩忽悠魏芳韶都成家常便饭了,哪里还能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欧岩昱:……   “对,他是我小舅子,但也是先太子的长子。”欧阳昱自发略过旧账。   魏芳韶拍案而起,终于把当年那句没骂出口的话给喷在了这个混球的脸上,“你这个混球,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我哪有瞒着你,”欧阳昱一脸诚挚,“我只是忘了说而已。”   魏芳韶只想掐死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我不信,你们又骗我。”   欧阳昱立刻甩锅,“你去问谢老,这孩子还是谢老一手庇护,才活下来的。”   魏芳韶这才想起来,陆琅琅当时就说过,李霮是谢老的关门弟子。这么大的事情,欧阳昱可能瞒住他李霮的真实身份,但是谢晗绝不会弄个假货来充数。   “而且圣人也是知道的。”一直在旁边没有停筷子的陆琅琅补充了一句,“李霮说过,他定期要寄家书给家中的长辈,后来我追问过他,那个长辈就是圣人。圣人觉得自己不行了,所以就把他放出了京城。所以你要是不信,大可去问圣人。”   魏芳韶真心心累,“你俩到底什么意思?”   “很简单,太孙要是不合适,就换一个。京城这地儿有毒,在这个烂池子里长出来的,估计已经挑不出来好的了。只有李霮,到底是谢老亲自□□出来的,据说甚肖其父,谢老也很喜欢。”欧阳昱认真地道。   魏芳韶默不吭声,只拿起筷子吃饭,直到吃了七分饱,他才开口,“容我再想想。”   欧阳昱也不逼他,他虽然嫌太孙气量狭小,但是到底跟太孙有师徒之谊,一下子叫他就做决定,确实强人所难。   陆琅琅道,“这样吧,我让阿翁开导开导李霮。”毕竟李霮也没点头呢。“就算不换太孙,再立一个起来,让太孙知道这天下还不是他能够为所欲为的,他也能收敛一些。”   这个主意,魏芳韶倒是立刻就点头了,他私心觉得太孙虽然糟糕,但是还是可以再急救一下的,“这事还需细细思量,如今这时日,陈夙跟太孙的官司,应该也有个结论了,我且去宫里看看。”   说完,不等欧阳昱留他,像火烧尾巴似的,急匆匆的就跑了。   陆琅琅咬着筷子笑。   欧阳昱嘿了一声,“一个个的,溜得比兔子还快。”   终于没了别人的打搅,两口坐下来,你侬我侬地吃了一顿饭。   饭后,欧阳昱跟陆琅琅在花园里散步消食。   他把她的手扣在自己的大掌里,轻轻地摆动着,“前面倒是我太过谨慎了。从今往后,你尽管在这京里横着走。他娘的,他们老李家的天下,自己不操心,我们倒是四处给他扶墙,生怕大厦将倾。最后还未必能落了好。”   两人并肩走在池边,他贴心地让陆琅琅走在花荫之下,避开了直射的阳光。   “我在外面流血流汗、拼死拼活也就算了,可要是累着你在京中还要看人眼色、忍气吞声,我还不如将这烂摊子砸他脸上,谁他娘的爱做谁做。我是心疼无辜百姓,可是更心疼自己的女人。从今日起,谁要是敢再给你颜色看,你尽管往死里揍,看不惯那些家伙,也尽管收拾。我倒想看看,这京都里,有谁敢来治你的罪。”   他冷笑两声,“莫说这些只知道窝里横的家伙,说个不好听的,就算是过几年换了新朝,又有谁敢给我脸色看?” 第143章 官司 - 2   陆琅琅抬头看着欧阳昱。   他的双眉浓密微挑,远眺的目光坚毅锐利,犹如实质的巨剑,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她有点口干舌燥的恍惚,仿佛听见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她还记得第一次站在竹林的林梢,居高临下,看见这个男人的感觉,英朗俊美,儒雅斯文,谁知却是个骗她这个小丫头都毫不留情的一个大骗子。   而如今,数年已经过去了,男人依旧年轻,久历沙场的皮肤并不粗糙,有一种淡淡的麦色,轮廓更加的坚毅,犹如刀劈斧凿出来的一般,唇舌殷红,鼻梁高挺,浓密的黑发束在头顶,陆琅琅头一次留意到,他居然还有个美人尖。她忍不住伸手去确认一下,然后像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低低的笑了起来。   男人的双眼沿着她的手腕低垂下来,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方才那不自觉流露出来的霸气无声无息地收敛了起来,冲着她不由自主柔和下来的笑容,在阳光下炽热得如同骄阳。   陆琅琅的手指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瞧你这霸道劲儿……不过我喜欢。”   欧阳昱对于这几个字简直百听不厌,“你再说一遍!”   陆琅琅索性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欧阳昱顿时笑得像个傻子。将陆琅琅抱了起来,举在半空转圈圈,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陆琅琅哈哈大笑。   两人一直转到晕头转向,才跌坐在一旁的假山石上,欧阳昱头抵着陆琅琅的头,“琅琅,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管什么时候,一定要先顾着你自己。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陆琅琅紧贴着他的脸,用自己忽闪忽闪的睫毛,跟他的睫毛打架。   欧阳昱好笑地拍了她屁股一下,退开了一些,“跟你说正事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好好过日子就是了。”陆琅琅嘟着嘴,毫不介意。   欧阳昱叹气,恨不得将她揣在胸口,到哪里都带着,要不然这天天跟着她牵肠挂肚,他迟早得盛年早衰。   陆琅琅不满地扯了扯他的耳朵,“你担心什么,你这么天天在外面招蜂惹蝶的,我都没担心,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什么时候招蜂惹蝶了,而且,你为什么不担心?”他眉头微皱。   “因为我家夫君对我忠贞不二,绝无二心,是这世上最好的良人。”陆琅琅附在他耳边说。   这丫头,一句话能把人气死,另一句话能把人乐活。欧阳昱叹了一声,把她搂得更紧些,反正在她的身上,他算是知道英雄气短是怎么回事了。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欧阳昱索性拉着她回了房,准备小憩一会。   “将军,宫中来人了。”素奈来禀报。   欧阳昱有些奇怪,昨天他已经去宫中向皇帝直接禀告过军情了,皇帝让他在府中稍微休息两日再出发,按理说,没有什么事需要他再进宫了。   陆琅琅给他拿来官服换上,“去吧,估计应该是太孙跟陈阁老闹僵了吧,喊你去问问有什么好主意。”   欧阳昱皱眉换上官服,跟宫中的来人走了。   来传话的是王瑾之的小徒弟,在路上就悄悄地跟他把宫里的情形都说了,“……陈阁老大发脾气,跟太孙直接吵了起来。陈阁老说太孙让陈小娘子如今成了京城的笑柄,逼着太孙给陈小娘子一个交代。太孙讽刺陈阁老贪心不足,想让陈小娘子当太孙妃……连景泰公主都惊动了……”   欧阳昱听到景泰公主这三个字就警惕了起来,“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今日精神不好,喝了汤药一直在沉睡,午后方才醒过来,只听了陈阁老的哭诉和太孙的解释,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让师傅派人来请将军您。”   欧阳昱点点头,“多谢你。”他伸手往袖子里探去,突然想起来,这是琅琅给自己备的衣服,恐怕并没有准备入宫的打点,刚想收回手,手指却意外地摸到了一个小锦囊,他手指一捏,里面是一小锞银锭的形状。他心中一软,脸上的笑意都多了几分,将那个小锦囊递给了那个小内侍,“赏你的,差事办的好。日后我家夫人入宫,你多照应着点,我回头重谢你。”   那小内侍恭敬地接过锦囊,“将军放心,师傅特地交代过的,事关将军和夫人,务必事事小心。另外,小的多句嘴,寿安县主也进宫了。”   欧阳昱立刻感觉被塞了一口苍蝇,恶心坏了。以至于他进殿后,脸上一丝笑容也无,“臣欧阳昱奉旨觐见,陛下万安。”   “爱卿,起来说话。”皇帝精神不济,头上系着防风的巾帕,斜靠在龙椅上。景泰公主坐在他一侧的一个锦凳上,给他打着宫扇,小心地避开了皇帝的头部。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了一圈这殿里站着的人,“阁老跟太孙有了些误会,各持一词,朕精神不济,索性   喊爱卿前来,听听爱卿的意见。”   欧阳昱装傻充愣,“这,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阁老和太孙两人脸红脖子粗地互瞪了一眼,同时朝对方哼了一声。皇帝不由得皱眉。   景泰公主察言观色,一边缓缓地摇着扇子,一边似乎不经意地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些小误会,太孙也不是故意的,阴差阳错,让陈小娘子的名节受了点影响,阁老便来跟太孙商量,如何挽回。阁老的意思是,如果能让陈小娘子嫁入东宫,那自然就可以风平浪静了。”   她这话说得委婉动听,似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欧阳昱若是只知道她在京中的贤名,顺着她的话说,那准得跌进她挖的坑里头破血流。可是昨晚陆琅琅给他看的那本厚厚的册子,里面记载的全是景泰公主和秦处安“生平伟绩”,欧阳昱一听她那轻柔的嗓音就开始炸毛,警惕到不能再警惕。   若是顺着她方才那话,欧阳昱来一句,那就把陈小娘子嫁入东宫,按照太孙那性子,怕是得记恨他一辈子。而陈夙也正好顺着杆子爬,大家看,连欧阳将军都是这个意思,太孙你还是从了吧。   欧阳昱没有立刻开口,似乎沉吟了一下,“臣还是不明白,太孙殿下一向通情达理,礼贤下士,对臣民关爱有加,若是殿下不肯,是不是这里面有些什么缘由,让殿下觉得委屈了,亦或者殿下有什么顾虑,所以才不答应。陈小娘子的委屈,自然是要紧的,但若是让殿下也觉得委屈,我们也得体谅一下殿下不是吗?”   太孙听得两眼放光,这欧阳昱两口子,简直就是他的福星。就是,凭什么为了让那陈小娘子不委屈,就要让他受了委屈?跟自己比起来,她算个什么东西!而且,今日,姑母居然也没有帮自己说话,再想一想昨晚景泰公主跟陈夙夫人眉来眼去的样子,是不是姑母也跟陈家在一条船上了。太孙心里不舒服极了。   太孙这会情绪上来了,全然忘记昨晚是自己让人去喊胡氏姐妹过来砸场子的。他眼眶微红,“祖父,昨天晚上的花会,如果孙儿没有去,就不会出这么多事了。可是昨日,陈阁老在东宫整整坐了两个时辰,无论孙儿说什么,都非要让孙儿去看那个七夕花会。孙儿也是愚笨,真的以为就是京中的小娘子戏耍一番,为了公平起见,这才让两方同占了魁首的殊荣。陈阁老若是非得让陈娘子得了这个魁首,大可跟孙儿名言。”   太孙一脸委屈,“孙儿真的没有要侮辱陈娘子的意思,如果要孙儿给陈娘子赔礼,孙儿这就去。可是若是因为陈娘子就此被人说了两句闲话,就要孙儿拿自己的终身大事作赔礼,孙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孙儿的婚事,不光是自己的事情,还关乎着皇室和朝廷的体面,岂能成为逗小娘子一乐的儿戏?”   说得漂亮!欧阳昱朝太孙抛了个赞许的眼神,太孙瞬间底气就足了。陈夙,你个老匹夫,就算姑母站在了你那边,欧阳将军还站在孤这边呢,我看你能如何。   陈夙几乎气炸了肺,“殿下,你,你故意让人找来那胡家姐妹,又同赐宫花。若是臣平日直言翻上,您对老臣不满,大可跟老臣直说。可是如此对待臣的孙女,她才十几岁,正值妙龄,如今有了这个……这个名声,日后如何见人?如何还能寻得好姻缘。”   欧阳昱想到今日陆琅琅的话,笑着说,“阁老,强扭的瓜不甜。您这儿跟太孙置气,就算把陈娘子送入了东宫,两人有了误会和嫌隙在先,如何能美满?再说了,要想有好的姻缘,有陛下在这里呢,满朝的青年才俊,如何挑不出来佳婿。”   皇帝正被吵得头疼,闻言便道,“是啊,这事儿却是是太孙莽撞了,回头让太孙备份大礼,亲自给小娘子赔罪。若是陈爱卿担心孙女的姻缘,朕便给她赐一门好亲事。那个……欧阳啊,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欧阳昱展眉一笑,“陛下,您这是拿臣开玩笑了,臣在朝堂里面,除了兵部尚书,臣还能认个脸熟,其他的列位臣工,微臣到现在名字跟人还没能对上呢。哪里敢乱点鸳鸯谱。”   皇帝见他说得风趣,抬手笑着点了点他,“你啊。嗯,这朝里,还有谁没成亲呢?”   景泰公主的一双眼睛一直落在欧阳昱的身上,听到皇帝这么一说,她脑子里还真盘算起来。   要是陈妜嫁不进东宫,那么嫁给谁,才能给他们这个政治联盟带来最大的利益。如今朝中,真正称得上年轻才俊的,除了欧阳昱,也只有魏芳韶了,她刚想说魏芳韶也不错,话到了口边,她脸上神色微微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立刻泛起了一个温婉的笑容,将那轻微的失态掩饰了下去,“父皇,欧阳将军方才还在说不敢乱点鸳鸯谱,您这里倒是起了兴头了。本来陈小娘子就受了委屈了,您要是再给她指个不适合的,那人家小娘子还怎么办啊。我看啊,您留着这个恩典,来日陈小娘子要是看上谁了,您再指婚,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岂不是更好?”   皇帝笑道,“言之有理。陈阁老,朕这就让太孙去给陈小娘子赔礼,你看如何?”   陈夙愤恨的目光低垂,连景泰公主都临阵倒戈,他如今势单力薄,又能如何,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且给他等着的。 第144章 官司 - 3   这事就算是解决。皇帝带着太孙,说是去花园走走。欧阳昱不想留在这里“偶遇”秦茱,便笑着道,“难得微臣进宫,今日便在陛下身边做个护卫,不知陛下愿不愿意给臣这个荣幸。”   皇帝笑,“你小子,果然跟你爹是一副德行。”   欧阳昱笑着前去扶起皇帝,跟太孙一左一右,陪着他去了花园。   景泰公主神色不变,“本宫送阁老出去吧。”   陈夙脸色极其难看,跟太孙闹了一场,结果鸡飞蛋打一场空,自己丢了面子,孙女落了口舌。对着景泰公主,他更恼怒她方才不肯帮忙,“景泰公主贵人事忙,老朽这就告辞了。”   景泰公主还是坚持将他送到了紫宸殿外,见左右无人,她不禁叹了一声,“阁老莫要生气,非是本宫不帮忙,可是方才欧阳昱一开口就站在了太孙那边,本宫也无可奈何。再有,阁老可知道刚才为何本宫拦着父皇赐婚?”   陈夙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景泰公主幽幽叹了一声,“阁老也该想一想,若是方才父皇将您的孙女赐婚给了魏芳韶,您可该如何自处呢?”   陈夙闻言,脸色更是难看,两手一拱,“告辞,多谢殿下相送。”   景泰公主站在白玉阶上,手里缓缓地摇着那柄宫扇,神情平淡,看不出丝毫喜怒。   陈夙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此间,可是刚拐进另外一条宫道,就有一个小黄门等在了那里。小太监弓腰垂首的小步迎了上来,“陈阁老,贵妃娘娘有请。”   陈夙冷哼了一声,本不想理睬。可刚要抬足,又迟疑了一下,“你……前面带路。”   小黄门低声道,“是,阁老这边请。”   小黄门将陈阁老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宫室,果然是万贵妃坐在里间。   陈夙草草行了个礼,“见过贵妃。”   万贵妃端坐在那里,掩口轻笑,“阁老好大的火气。”   陈夙冷笑,“不知贵妃有何指教。”   万贵妃手里轻摇着一把牡丹团扇,“本宫如今不过是个过了气儿的宫妃,唯一的儿子被困在那永无天日的地方,本宫每日牵肠挂肚,心如刀割,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指教别人。”   陈夙嘴角一勾,没什么笑意,“那贵妃今日找我又是为何?”   “来找阁老聊一聊天,本宫如今为了唯一的儿子牵肠挂肚,阁老也是为了掌上明珠前后奔走,勉强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阁老不这么以为吗?”   陈夙冷哼一声。   万贵妃对他的冷淡的态度并不生气,“是啊,黎万里一朝倒台,阁老进了一步,昔日黎万里的风光,如今都吹在了阁老的脸上。阁老自然是看不起我这个已经失了势的贵妃的。也是,我如今还被人喊一声贵妃,他日等太孙上台,只怕一杯鸠酒,就是我的下场了。可是……”   她突然轻笑了起来,“阁老,您又会比我好到哪里去呢?如今太孙妃的位子,令孙女是永远都别想了。日后必然是有其他人会坐上太孙妃的位置的,您的孙女,一辈子都会被人笑话,跟女伎平分秋色!连带着整个陈家的女眷都会在这京城抬不起头来。数日前,陈家还风光无限,可有想到今日的风光不再?这世事果然难料啊。从琨儿被关进去,到今日,不过才几个月?太孙对您的态度,就从百依百顺,到将整个陈家的脸面丢到京城人的脚下狠踩,哈哈……”   万贵妃笑得花枝乱颤,“这才几个月啊,阁老。等陛下去了,太孙登了基,您还指望能在这阁老的位置上待多久?魏信才是他正儿八经的老师,您算得上是哪根葱?”   陈夙勃然大怒。   万贵妃才不怕他,“我说错了吗?没事儿,您尽管指点我,我虚心受教。以前是因为琨儿在,太孙高高在上,却孤立无援,所以才死死抓住您这根救命稻草。可是如今,洪水退了,威胁都没有了,他不需要一个挟恩图报的阁老,贵府孙女的遭遇,不过才是第一件糟心事儿,您的糟心事儿,在后头呢。”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像是诅咒,又像是幸灾乐祸。   陈夙脚下发虚,头脑发晕。这些日子的风光无限,的确让他失去了往日的小心谨慎。如今万贵妃的话虽然不好听,可是说的确实是实情。太孙,并不像他所以为的那样需要他,甚至可以说,如果今日给了太孙一个机会,太孙会毫不留情地扳倒他,扶着魏芳韶上位。内有魏芳韶,外有欧阳昱,他这个默默无闻了许多年的阁老,大可继续默默无闻下去。   不,不行,绝对不可以这样。陈家已经走上了这条飞黄腾达之路,绝不可以像以前那样看着别人的眼色活着。   陈夙出了一头的冷汗,一阵风过,额角发凉,他渐渐地冷静了下来。“贵妃的意思是?”   万贵妃冷冷地盯着他,“废了太孙,扶琨儿上位。你的孙女就会是琨儿的正妃,日后就是琨儿的皇后,日后继承这天下的,是我的血脉,也是你万家的血脉。你永远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陈夙脑中飞快地盘算着,“万贵妃,”他平静地说,“三皇子,可是有妻有子的。我已经为了做过一次嫁衣,可不愿意为人做第二次嫁衣了。”   万贵妃微微一笑,绝美的容颜透着一股狠戾的意味,“你放心,只要你肯,我保证,琨儿的孩子,只会从你的孙女的肚子里爬出来。”   陈夙看着万贵妃,久久的,终于点头了,“好。”   万贵妃心中狂喜,脸上只淡淡地笑了,“阁老不愧是阁老。另外,再提醒一句,小心景泰公主,那个女人毒得很。心思叵测,杀人不眨眼的。”   万贵妃扶着内侍的手走了。陈夙面色阴沉地望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地出了宫。回到了家中,陈夙的夫人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太孙怎么说?”   “不提他了,他如今只怕恨不得我早死早好,根本不可能娶妜儿为太孙妃,就算他娶了妜儿,只怕也会在妜儿身上用手段,不会让任何陈家的女儿生出孩子来。”   “啊?”陈夙的夫人绝望地瘫坐了下去,“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他就不想想,他那么难的时候,还不是你到处维护着他。如今兔死狗烹,他还没登上皇位呢,就如此待你,连个表面功夫都不做,待日后,可哪里还有我陈家的活路?”   “你也这么想。”陈夙问。   陈夙夫人愁眉苦脸,“这哪里是什么想不明白的事。哪怕太孙眼里还有你一分,昨天晚上,他大可把那魁首给了别的小娘子就是了,可是他特特去喊了那胡家姐妹,连备下的赏赐都是三份,跟妜儿来个什么平分秋色,我呸,他早就算计好了要打你的脸。你可知道,今日一早,胡家姐妹就入了东宫的乐坊,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宫人了。”   陈夙倒是不气了,“也罢,这也是他自找的。”他附到夫人耳边低低地说了一会儿,陈夙夫人先是大吃一惊,后来认真思索了起来,最后才问陈夙,“要是万一……不成呢?”   陈夙平静地道,“成了,是她的命;不成,也是她的命。她若是不愿意,我绝不会强逼她,我陈家有的是孙女,总会有人愿意的。”   陈夙的夫人低头想了一会儿,“也罢。已经走上了这条路,谁都回不了头了。我会好好跟她说的。”   陈妜需要一条出路,但是陈家比陈妜更需要一条出路。陈夙夫妇相对无言许久,两人都各自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声。   陈夙悄无声息地下了太孙的船。太孙或许早已预料到了这一步,但是在他看来,陈夙就是块石头,以前是垫脚石,让他不至于被淹死,如今却已经成为了绊脚石,还是早日搬开了为好。   所以当欧阳昱主动陪着他扶着皇帝去花园散步时,太孙心里是极开心的。   可是到了花园门口,欧阳昱就停下了脚步,笑着对皇帝说,“陛下,臣就在这里候着,有任何事情,尽管吩咐臣就是了。”   皇帝笑道,“罢了,朕还没糊涂到那个份上,不至于如此大材小用。你且回家去吧,好好歇一歇。”   欧阳昱一笑,舒展的眉眼让皇帝看着都心宽了不少,“臣告退。”   “去吧。”皇帝挥了挥手。   欧阳昱脚步轻快地出了御花园,特地绕过了皇帝的寝宫紫宸殿,挑了一条远路朝宫门走去。可是还没走多远,就有突然有内侍喊他,“欧阳将军。”   欧阳昱下意识地一回头,就看到了寿安县主秦茱,他顿时一阵后悔。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继续向前面走去。   秦茱以为他是没听见,忙让内侍再出声喊他,可是欧阳昱脚下生风,眼见就要在宫道上拐弯了,秦茱顾不上矜持,拎起裙摆小跑了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喊,“欧阳将军,欧阳将军。”   欧阳昱走得更快了,只可惜,在出宫门之前,还是被人拦了下来,检查鱼符。秦茱跑得钗环散乱,终于追了上来,“欧……欧阳将军,我……我找你有事?”   欧阳昱板着脸,“请问何事?”   秦茱胸口剧烈地起伏,让一边的宫门守卫都忍不住侧目,她羞答答地道,“能否一边说话?”   “不能。”欧阳昱斩钉截铁,“微臣还着急回府,请问县主有何赐教?”   秦茱心中发堵,“你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   “这是微臣自己的私事。”   “可我找你有事!”秦茱跺脚。   “那就请县主在这里说吧。”欧阳昱正色道。   秦茱见他不肯过去,只好问,“我想问问你,你在军中……”   “军中机密,县主不便过问。”欧阳昱紧盯着旁边那个把他拦下来查鱼符的守门小将,是你是你都是你,不然我早溜了。   那守门小将,干咳两声,翘首望天。   “我,我只是想知道你辛不辛苦……”   “那是微臣夫人的分内之事,县主不便操心。”欧阳昱连个正脸都不给她。   秦茱脸色发白,“我想跟你说说陛下的事。”这个你总不能推辞了吧。   欧阳昱一把从那个小将手里扯过了自己的鱼符,“你还有完没完,查半天都没查完。”   “县主。”他将鱼符放回腰间的符袋,“事关陛下,还请县主慎重言辞,不要向外人提起,即便是微臣,陛下需要让臣知道的,自然会让臣知道。既然臣不知道的,就应该安守本分,更不能擅自打听。县主请回。”   说完,欧阳昱转身就走,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秦茱痴痴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不愧为号令三军的大将军,行事如此谨慎。”   这下子,连守门小将都忍不住酸得倒牙,终于明白什么是情人眼中出西施,欧阳将军这哪里是谨慎,明明就是懒得理你,躲着你跑好吗? 第145章 官司 - 4   陈夙走了,欧阳昱也走了,王瑾之只远远地跟在后面,若大的御花园里,只有皇帝和太孙二人。   皇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满园的姹紫嫣红,他心里涌上一阵唏嘘,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   皇帝扶着太孙的手臂,慢慢地往前走着,“我倒是想起来,以前谢阁老就老爱给人讲故事,浅显易懂,常逗得人哈哈大笑。你爹就最爱听他讲故事。可是如今他也不在了,宫里很久没有听到有趣的故事了。”   太孙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有这么一段话,小声说,“皇爷,我也会讲故事的,我给你讲啊。”   皇帝笑了笑,“向来都是爷爷给孙子讲故事的,来,今日朕给你讲一个故事。”   他体力有些不济,挑了个亭子,走进去坐了下来,“以前有一个大户人家,老爷子拼死拼活了一辈子,积攒了偌大的家业。到了临了,兄弟不睦,儿孙不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孙儿身上。”   太孙不敢说话了,垂手恭立在一旁。   皇帝喘了两口气,继续说道,“这一日,孙子跟家里面的老管家闹了起来了。你说,这下面会发生什么事?”   太孙气呼呼地说,“这种奴大欺主的东西,就应该……”他本想说乱棍打死,话到了嘴边,又改成了,“就应该撵出去。”   皇帝呵呵笑,“你可有想过,主人就算拥有再多的田地,再多的店铺,都是需要人去跑腿的。跟这个老管家冒然翻了脸,他就能让主子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出门没有马车、手边没有银钱,什么都乱了套。”   太孙没有装作听不懂,气氛地说,“他要是这样,那就是心怀异心,我就收拾了他。”   皇帝呵呵笑,没有就着他的说辞做任何的评价,反而问了一句,“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处置黎万里,只把他关起来,不允许跟外人互通消息,也不杀他,也不置他的罪,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那是皇爷仁慈。”   “仁慈?”皇帝自己都失笑,“呵呵,行啊,我也等着看看你的手段。”皇帝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一阵风来,他到口边的话被一阵无法抑制的咳嗽阻止。王瑾之看见,连忙跑过来给他轻抚着背。   皇帝咳了许久,无奈地对太孙说道,“罢了,你回去吧。以后不可如此莽撞了。”   太孙躬身说是。   太孙走了,皇帝咳了许久才停下来,他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对王瑾之说,“罢了,朕的时日也不多了,等哪日朕闭上眼睛,也就不用再操心这些事情。”   王瑾之眼眶一热,“是娘娘还在就好了。”   他口中的娘娘,自然不是指万贵妃。   皇帝陡然愣住了,面露愁容,“你说,她见到我的时候,会不会怪我,儿子死了,媳妇也死了。”   王瑾之忙道,“还有小殿下在呢。”   皇帝愣愣地出了一会神,随口道,“是啊,还有李霮这个孩子。哎,对了,这孩子现在到哪里去了,好像好久都没有来信。”   王瑾之笑着说,“小殿下如今在欧阳将军的麾下,刚入伍的时候是个文书,可是上个月已经升到了从七品上的长史了。”   “是吗?”皇帝高兴地眉开眼笑,“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我记得去年他还说出去游学去了。”   王瑾之说,“对呀,就是去年年底到今年的事儿。”   皇帝笑了起来,“你看我们老李家,终于有一个比较有出息的,不过不到一年的时间吧,就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吏,成了一个七品长史。这个倒是比什么都让朕欢喜。”   王瑾之应和着,和皇帝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回去了紫宸殿。   倒是太孙出了御花园之后,面露不悦。他想起了皇帝的提点,对旁边的人问道,“魏阁老在哪里?”   内侍道,“奴这就去寻魏阁老。”   那人刚走两步,又被太孙出声喊住了,“不用了,回去吧。我倒是想看看陈夙,能会耍出什么花样来。”而且,那对新得的胡氏姐妹还在东宫等着他,想起了昨夜她倆的舞姿,他顿时心痒难耐。   于是,他便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味着今天陈夙吃瘪的样子,高高兴兴地回东宫去了。   欧阳昱回到家中时,陆琅琅准备好了酒菜,就等着他八卦一下今日最新的消息。   “快说说,唱到哪一出了?”   “唱到了,陈阁老折戟沉沙大怒而归,莽太孙自损羽翼尤自欢喜。”   欧阳昱那带着戏腔的戏谑逗乐了陆琅琅,她笑着道,“这后面可有好戏看。”   欧阳昱说,“可不是嘛。唯一可惜的就是,老魏又得倒霉了,得被两边一起牵扯着。”   陆琅琅语气真诚,“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阿弥陀佛。”   欧阳昱憋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但旋即眉头又皱了起来,“不光是老魏,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今京中这一帮蠢蛋,只顾着蝇头小利,不顾大局。你在这里,只怕老魏是帮不上你的忙了,甚至还得你扶他一把。旁边还有景泰公主对你虎视眈眈,你,还是跟我走吧。”   陆琅琅摇头,“皇帝对你如此信任,未尝不是因为我在京中,你想让他放我走,怎么可能?”   欧阳昱也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是不可能放入琅琅跟他走的,但是思来想去,他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不然我还是去找皇帝说一说,看他能不能格外开恩。”   陆琅琅知道他是关己则乱,抱着他使劲儿乱摇了一通,“不要,不要,不要。我觉得京城挺好玩的,我刚才找到了乐子,你可别扫了我的兴头。”   此言一出,欧阳昱再也无话可说。   欧阳昱走后半个月,京中的气氛就微妙了起来。   陈阁老在七夕之后就告病在家,陈府大门紧闭,女眷也不参加任何京中的聚会。刚开始,京中众人只以为陈阁老这是丢了面子,所以暂避风头。   可是,第一个觉察出不对劲的,就是魏芳韶,他是阁老,陈夙不在,好多事情就落在了他的身上。魏芳韶恨不能一个人劈成十个用,再加之东宫近日新得了胡氏姐妹,关起门来,已经快活得忘乎所以,完全把魏芳韶抛在了脑后,有什么事情,只派人跟魏芳韶递个信。两边各忙各的。   首先是尚书省的人频频发难,发下去的诏令,一会儿说这个事不行,得再复议;一会儿说某个关键的官员病休,难以执行。   魏芳韶勃然大怒,这些人的小心思,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原本都是抱着陈夙大腿的人,如今陈夙跟太孙斗法,这些人居然拿政事作码,这是打着灯笼上茅房-(照)找(屎)死吗?   魏芳韶一反往日温和的作风,你病得严重不能做事是不是,来,我请御医给你看看。   御医:啊呀,这病严重啊,没有个两三年好不了。   魏芳韶:行了,这位大人,真是辛苦了,您在家好好歇着吧,不过您的病能好好养着,但是这朝廷的职务不能空着啊,放心,我立刻从吏部那里指任一位过来,您的职位,等您病愈了,再等着吏部任命吧。   装病的那位:不,阁老,魏阁老,我,我三天就能好……   魏芳韶:你好好歇着吧。   这边头一个刚歇着,后面那些告了病假的,立刻就纷纷痊愈,各就各位。   告病不行,又来一遭,诉苦。   “魏阁老,这事儿真的不行,您看往年的惯例是这样的,今年的情况又特殊,真的不是下官刻意刁难……”   魏芳韶,“行啊,这样吧,这件事情,不用你办了。来,我另指派一位官员协助你。要是他办成了,你办不成。你就给跟他换个位置吧。”   诉苦的那位,“不,阁老,魏阁老,这事,容下官再思量思量,务必办妥,阁老放心。”   有识趣的,自然也有不识趣的。   魏芳韶大刀阔斧,强硬地换了一批新血,整个朝中虽然还是各种幺蛾子不断,但是大局是渐渐地稳了下来。   陈夙那边的亲信,就将这些进展一字不漏地禀报了陈夙。   陈夙冷笑着,“我倒是小看了这位讲经阁老了。往日还真看不出,他有这个能耐。”   “阁老,”陈夙的亲信想起了一件事,“您是不是也觉得不太像魏阁老平素的手段?”   陈夙眉头一紧,“这话怎么说?”   “魏阁老近日身边常跟着一个年轻人,男生女相,有人听到魏阁老称之为小六爷。此人武功极高,这次魏阁老出手,身边都跟着他。”   “小六爷?这名字,我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说过?”陈夙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   “传说中,欧阳昱有一个同性相好的,此人曾经手刃卓昌河,立下赫赫战功。但是并没有正式的军职在身,颇为神秘,下官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到此人出身。这个小六爷很可能就是那个小六爷。”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这位小六爷的手段。”   “下官觉得颇有可能,魏阁老为人正直,向来走的都是光明正大的路数,遇上官员勾心斗角使绊子,按他的性格,应该是把人喊到面前,讲上一堆大道理才是。而这种专挑人死穴下手的狠准路数,老练得确实不像是魏阁老的手段。”   陈夙冷笑,“这个欧阳昱,手伸得可真长。将自己的夫人留在京城,宽慰了陛下的心,却将自己的情人派到了魏信的身边。他也不怕两头照面,在整个京城人面前闹出笑话。”   他沉思片刻,“让人继续给魏信找些小麻烦,那些重要的位置,可不能再出意外了。”连着丢了数个要职,他也心疼得很。虽说换上去的都是些无名小卒,却意外地能干,也不知道魏信从哪里挖出来这些人的。   “东宫那边怎么样了?”   那位亲信笑了,“那位,还什么都没发现呢!”   陈夙心中畅快,“往日还不觉得,如今看来,这位还不如李明琨呢。对了,欧阳昱不是站在他那边吗,改日让太孙见见欧阳昱的那位如花似玉的夫人,他要是闹出些不妥来,我倒要看看,欧阳昱还站不站他那边。” 第146章 帮手   太孙的确什么都没察觉,这几日,他光顾着宠幸那对身姿柔软的姐妹花了,关起门来,没日没夜的寻欢作乐。等他终于舍得扶着腰,迈着发飘的脚步走出寝宫的大门时,东宫长史的脸,已经黑得跟锅底没有两样了。   难为他还得板着脸,声音平稳地向太孙禀报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孙听完之后,还以为他在说笑话,“你在说什么呢?我这几日,没觉得菜色有什么问题啊?”   负责东宫供给的宦官急得嘴上老大一个燎泡,在一旁插嘴,“殿下,您的用度,当然没有问题,可是东宫其他人的用度,已经……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   以前东宫里的人,吃香喝辣的,菘菜只吃菜心,鸡鸭只吃胸脯上的一点,食用的猪肉,小猪都不超过三个月大,太孙最喜欢一道菜,需要用到鲜鱼的脑髓,那一小盅,需要用上百条鲫鱼才能做成。   可是前几日,礼部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说东宫用度奢靡,铺张浪费,远超了宫中用度。于是一夜之间,除了太孙的餐桌上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以外,其余人等,连个荤腥都难见。连那些个为了维持纤纤细腰的女官们都因为断了糕点零嘴,而饿得眼前发黑,连带着争风吃醋都少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透露的信息却是够吓人的。   太孙气得一脚踹翻了凳子,“这个陈夙,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不是跟万贵妃勾结在了一起?”   太孙暴怒的同时,那些在噩梦中常把他吓醒的恐惧也涌上了心头。那时,李明琨和众位皇子,都对着东宫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他只能依靠陈夙。而如今,到底是万贵妃见他跟陈夙闹翻了,所以对他立还颜色;还是万贵妃已经跟陈夙勾结在了一起了。如果他倆勾结在了一起,那么他岂不是就危险了?   “魏芳韶呢?魏芳韶在哪里?”太孙连连追问。   东宫长史心中摇头,心想,你得罪陈夙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嘛?如今,礼部不过才一个小小的下马威,你就吓成了这样。而且,陈夙有没有跟万贵妃走在一起还是两说呢。“陈阁老抱病修养,魏大人忙于朝政,而且最近朝中事务繁忙,意外之事频频发生,魏大人分身乏术,焦头烂额。”   “这。”太孙顿时慌了,陈夙不光对自己出手,对魏芳韶也出手了。“那,欧阳昱呢?”   长史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欧阳将军已经离京数日了。”   这可怎么办?太孙团团乱转,突然他一拍脑袋,“去景泰公主府,孤去看望姑母。”   内侍连忙应是,也不管这个时辰合不合适,直接备了马车就过去了。   太孙抵达景泰公主府的时候,景泰公主一家正在午膳。难得一家都在,见到太孙不告前来,景泰公主心中有数,面上不显,温和地道,“殿下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府中粗茶淡饭的,怕是不合殿下口味。”   太孙见到了桌子上精致的菜肴,几乎快落下泪来,“如果姑姑这里的菜色都是粗茶淡饭,我那东宫哪里还是人吃的吃食?”   这下连孤都不用了,这是来卖惨了。景泰公主好笑,“殿下,来来来,先吃饭吧,吃饱了再细说不吃。”   一旁的秦处安已经站了起来,“殿下,来与我同坐,我好久都没见到殿下了。”   太孙看着自己这位表兄,修长的身姿英挺伟岸,英俊的面庞七分神似姑父,脸上永远是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果然不愧有京都明珠之美称,“我也好久不见秦表兄了。”   秦处安拉着他坐下,细心地亲自为他布置碗筷,添菜加汤,无微不至。   太孙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安心多了。用完午膳,景泰公主要陪着太孙去水榭单独说话,太孙迟疑了一下,“表兄也一起来吧。”   景泰公主微笑着点了点头,“处安就好好陪着殿下吧。”   景泰公主的驸马秦子游平素就沉默寡言,见他们要去说话,便向太孙行了一礼,带着秦茱和儿媳离开。   景泰公主三人便移步去了水榭,屏退了服侍的下人,秦处安亲自煎茶给太子。太子见没了外人,便向景泰公主哭诉道,“姑母,陈夙那个老匹夫,竟然跟万贵妃那个贱人走到了一起。任由礼部刁难东宫,如今,东宫竟然连口像样的饭食都吃不上了。”   景泰公主微微一叹,“殿下现在可了解姑母的苦心了,黎万里之后,朝中就是陈夙一人独大,殿下惹恼了他,他可以发疯,可是伤的还不是殿下的根本。那日我在紫宸殿打圆场,殿下是不是还误会我呢?”   太孙双颊发烫,“姑母,都是我不懂事,没能理解姑母的一片苦心。可如今,又该怎么办?”   景泰公主微微一叹,“若是最立竿见影的法子,自然是娶了陈妜进东宫。”   太孙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想断然拒绝,却又瞻前顾后,难以决断。   景泰公主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手中宫扇轻摇,“可是如此一来,又置殿下的脸面于何地。所以这个方法是用不得了。”   太孙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娶陈妜,娶谁都行。”   景泰公主似乎哭笑不得,嗔道,“殿下!”   太孙有些发窘,接过了秦处安适时递过来的茶碗,轻轻地抿了一口,“表哥煎茶的手艺越发精妙了。”   秦处安笑,“我一个闲云野鹤的读书人,平日里,闲来无事,也就忙些这个。”   太孙很是羡慕,“还是表哥逍遥自在。”   秦处安云淡风轻地一笑,并不接话。   景泰公主接着道,“其实殿下也不必惊慌,如今欧阳将军和魏阁老一起站在东宫这边,陈夙毕竟已经年纪老迈,他也只能在这些不疼不痒的地方,给殿下难受。他若是折腾出大麻烦来,陛下绝饶不了他。”   “可是他已经跟万贵妃走到了一起,那个女人,……”太孙想起了自己曾经在万贵妃手中吃过的亏,简直不寒而栗。   景泰公主点头,“殿下担心的极是,如今,即便是有魏阁老和欧阳将军站在殿下这边,殿下手中的人仍然是太少了些。殿下确实应该在朝中多找些帮手了。”   太孙发愁,“这一个一个的找,得到何日才能成了气候?”   秦处安在一旁发笑。   太孙奇怪,“表哥笑什么?”   秦处安道,“殿下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陈夙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孙女塞进东宫?”   太孙脸色一沉,“自然是他贪心不足,想要的更多。”   景泰公主微微叹气,“殿下说的很对,但是婚姻之约,也是两方结盟的最有力的保证。您假设要是娶了另一位权臣之女,不光是他的父母兄弟,他的族人,他家的朋友同盟,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到了殿下这边。这就是联姻之策的力量。陈夙想要的,也是殿下的保证……”   太孙恍然大悟,兴冲冲地打断了景泰公主的话,“对啊,联姻之策,联姻之策,孤怎么没想到呢?”   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景泰公主和秦处安对望一眼,母子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   太孙仿佛找到了注意抗衡陈夙和万贵妃的良策,高兴地跳了起来,在水榭里走了两圈,不过他很快又回来坐下,“姑母,可是孤应该选谁呢?”   景泰公主笑了,“我可不敢替殿下做主,要是殿下不喜欢,到时候怨了我,可怎么办?”   太孙像小时候一样去扯景泰公主的袖子,“姑母,如今长辈里,也只有你肯真心替我着想,你帮我想想。”   秦处安在一旁插嘴,“母亲,如今都七月底了,离中秋之日也不远了,不如我们府上办一场中秋宴,将那些合适的人家都请来,届时殿下也来,悄悄过目。若是殿下喜欢,殿下便直接去向陛下请旨就是了。”   “啊?”太孙巴不得下午就娶人,明日就让太孙妃的娘家跟陈夙干上,立刻扭转乾坤才好,“这还要大半个月呢!”   景泰公主拿手中的宫扇拍了拍太孙的手背,“殿下,这人选也要细细思量的,人长得如何,品性如何,接人待物如何,管事御下如何,要是万一给殿下挑了个漂亮的草包,那可怎么办呢?其实中秋我都觉得太赶了,要不然重阳再办如何?”   “不,就中秋,就中秋。”太孙迫不及待的拍板。   秦处安冲着太孙眨了眨眼,“只是苦了殿下还要多忍耐些日子了。”   景泰公主瞪他,“还说,再说,让你进宫去陪着殿下一起受苦。”   秦处安低低地笑,“孩儿不说了。”   太孙却听得眼睛一亮,是啊,要说找帮手,谁还能比秦处安更可靠?他既是自己的表兄,而且又这么出色,来到自己身边,岂不是如虎添翼?“姑母,就让表兄来帮我吧,如今我真的缺人啊,魏阁老顾不上我,欧阳将军远在外地,东宫那些个学士,读书都读傻了,就知道一套一套的大道理,遇上事情,什么都解决不了。就让表兄到我身边来帮帮我吧。”   “这?”景泰公主犹豫不决地摩挲着手中的宫扇,“这不合适吧。”   “合适,合适,再合适不过了。姑母,就帮帮我吧。不然,我如今连个信的过的人都没有。”太孙哀求着。   景泰公主似乎推脱不过,“好吧,那便让你表兄陪你一段日子,要是不合适,殿下就让他回来。”   “多谢姑母。”太孙高兴地连连道谢,“那,表兄就跟着孤回去吧。”   秦处安哭笑不得,“殿下,等明日吧,我总得收拾一下。”   太孙生怕他跑了,“那可说好了,明日你就来,一早就来。”   “行,殿下放心,明日一早我必到。”秦处安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太孙。   景泰公主站在水榭边上,轻摇着宫扇,和秦处安目送太孙离去。   秦处安失笑,“这个太孙……”   景泰公主也笑了,然后忽而一叹,“可惜我不是个男儿身,否则我儿……”她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了。   秦处安扶着她的手臂往回走,“母亲,您金尊玉贵,更大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景泰公主心满意足地笑看着秦处安,“我儿就是我最大的福气。”   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第147章 窥视   陆琅琅这些日子略略改头换面,以小六爷的身份跟在了魏芳韶的身边,一个又一个的刁钻点子层出不穷,魏芳韶叹为观止之余,很是感念戴德,多谢她以前对自己手下留情。   陆琅琅动脑动口又动手,简直浑身畅快,终于对京城这地儿有了些好感,惩奸除恶,还不用担心误伤无辜,真是太好玩了。每天都早出晚归,惹得家中两大侍女素奈和杏仪颇有怨言。   “夫人,您不能天天往外跑了,这门房上接的帖子都拿筐装了。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您到处烧香拜佛祈祷将军平安,可是您也不能总是不露面啊。而且,瞧瞧您的脖子,贴这个假喉结贴得都起红疹子了,您可不能再出去了,好歹在家里歇两天,得脖子好了再说。”   “嗯嗯。”陆琅琅仰面躺在贵妃榻上,任由杏仪给她脖子敷药。没办法,如今正是天热的时候,那喉结做得再精致,也得用药水粘在脖子上,一连带了半个月,陆琅琅的脖子终于忍受不了,开始冒了一片奇痒无比的小疹子。陆琅琅只好消停了。   “都什么人家送来的帖子?”陆琅琅突然一下子闲下来,觉得浑身都难受。   素奈已经将那些帖子都分门别类的归拢好,“有小娘子行及笄礼,请您去观礼的;有嫁女娶妇,请您去喝喜酒的;有家中老人过寿,请您过去听戏的。”   陆琅琅的脖子奇痒难耐,又不敢去用手挠,只好拿扇子不停地扇,希望那点凉意能把奇痒压下去,心中很不耐烦,“那些咿咿呀呀的戏有什么好听的,她们要是安排一场杂耍,说不定我倒是能赏脸。”   素奈知道她的性格,虽然耐得住清净,但是骨子里却是最好热闹的,“行,那婢子就安排送礼过去,让谢顺芰过去好好打个招呼。但是,有一家,您是推不得的。”   “谁家?这么大的脸,连我们素奈姐姐都说推脱不得。”陆琅琅打趣。   “是景泰公主府的帖子,说是中秋宴,请您过去赏月?”   “什么?”陆琅琅吃了一惊,从榻上翘起了脑袋,“景泰公主请我去赏月?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她家的酒,我可不敢乱吃。”   素奈摇摇头,毕竟她只在府中,外面的消息并不灵通。   陆琅琅接过景泰公主府送来的请帖,举起来细看,一边吩咐道,“你去看看外边送进来的消息,这几天可有什么最新的进展。”   南曙宫的人如今天天盯着景泰公主府,有什么消息都是尽快地递进来。素奈将消息匣子取来给她,陆琅琅便在贵妃榻上支着脖子,一张一张地仔细翻看起来。   南曙宫递来的消息很详细,也进行了初步的分类和分析。   第一,以往三年,景泰公主府是没有在中秋节办过中秋宴的。   第二,在景泰公主传出要办中秋宴之前,太孙去过景泰公主府上,而且如今,秦处安已经住在了在东宫陪伴太孙。   第三,陈家也接到了请帖,但是陈夙夫人直接就回绝了。   下面还列了景泰公主这次宴请的名单。   陆琅琅盯着这些消息,双眉微皱,难不成,景泰公主这是要给太孙选妃?可是景泰公主跟陈夙本是一条船上的,看这个架势,是要拆伙吗?   有些事情,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陆琅琅大腿一拍,“我去。”   素奈道,“婢子也跟着夫人一起去。”   陆琅琅摇头,“你这一副很不能千刀万剐了秦处安的模样,那对母子只怕一眼就能看出你不对劲,这次你不去,我带着杏仪,杏仪把新来的安欣和安悦带上。”   那两个新来的丫鬟安欣和安悦是婆婆许燕楼送过来的,是东海庄户人家的女儿,自小习武,等闲三五个大汉近不了身。性格憨厚,不是太机灵的,但是有一点特别好,陆琅琅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让她们断人一条腿,绝不会少一处骨折的。   素奈知道不能轻举妄动,还是提醒陆琅琅,“夫人千万小心,谁知道那对母子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陆琅琅自然是万分警惕,但是又有点跃跃欲试。待到中秋那日,她便带着杏仪她们一起前去了景泰公主府。她怕热,所以等日头偏了才出门。但景泰公主府早已从上午就开始热闹了起来。   既然是为了让太孙相看,景泰公主特地给各家的帖子上注明了时辰,排了个顺序,一一进府。而太孙也一早就跟秦处安回了公主府,秦处安带着太孙去了一处小楼。那小楼紧靠着公主府的花园,仅有一处假山相隔。   太孙跟着秦处安上了小楼,发现这小楼里更别处的摆设都不一样,一张宽大的锦榻,足够数人大被同眠,墙上的壁画,也不是山水图,而是些工笔精致的美人图,衣衫半解,含羞带怯。太孙忍不住上前,一一欣赏着。时不时望向秦处安,露出一个暧昧的微笑,“没想到表哥也喜好这些。”   秦处安一脸坦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错之有。”   太孙心中大呼知己,待他欣赏完那些美人图,走到窗前眺望,才发现小楼上有一扇窗户正好能看到花园里的情景。太孙有些遗憾,“这是不是远了些?”   秦处安从一处柜子里,拿出一支黑底漆金的长管给他。   “这是箫,还是笛子,为何无孔?”太孙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   秦处安微微一笑,将那黑管拿起放在眼前,一眼闭起,另一眼透过那黑管向花园中看,“殿下这样试试。”   太孙有学有样,惊喜地喊道,“果然清楚,仿佛人就在眼前一般。这是何物?”   秦处安道,“幼时读《晋书》,见其中提及管中窥豹,我便起了好奇,试了无数的管子,只觉得略清晰些,并不能望多远。后来从一个西域胡人那里买了两片晶石,放入其中,便清晰了许多。”   太孙喜道,“有了这个,看美人可方便多了。表哥,你真会玩。”   “哎,殿下说笑了,这等奇巧玩物,也就是个一时新鲜罢了,哪里……”   “嘿嘿,这个宝贝就看花园中的那条小径最清晰,望远望近都不行,怎么这条路就修得这么巧呢,正好从头到尾看得都如此清晰。表哥,我们都是男人,心照不宣啊。”太孙冲着他挤眉弄眼。   秦处安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在唇前微点了两下。   太孙嘿嘿低笑,“明白明白,改日有什么好玩的,表哥可别忘了我。”   日头渐高,小楼里放了冰鉴,异常凉爽。   太孙就举着那根黑管,偷窥着那花园中的经过的小娘子。   “……这个不行,肤色太黑!不要。”   “……这个不行,脸盘太大,简直像一张饼戳了五个洞,不要。”   “……这个勉强可以,这身段差点儿就赶上胡家姐妹……”   “这个也不行,这油光满面的,扑了粉都盖不住……”   秦处安斜靠在那张异常宽大的锦榻上,喝着冰凉的浆酪,微微合着双眼,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些微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哎,表哥,表哥,这个是谁家的小娘子,如此美艳……”太孙抱着那根黑管,恨不能自己顺着那根管子爬过去才好。   秦处安瞬间就收了脸上的笑容,换了另一副潇洒坦然的面容,“殿下看看那领路的婢女身上挂的是什么号牌?”   “是……十七。”   秦处安的手指在来客名簿上一划,“十七……这是吏部侍郎家的嫡次女。”   “吏部?”太孙自言自语,“可是吏部侍郎,职位是不是低了些?”   秦处安淡淡地道,“殿下可以纳她进宫先做个女官就是了。”   “表哥好主意。”太孙喜不自胜,太孙妃的位置只有一个,可是女官的位置就多了,“表哥,你帮我记下。”   “好。”秦处安提起笔来,在那名字后面打了个勾。   接下来,太孙可就丝毫不客气了,“……表哥,二十一号……表哥……二十四号……表哥……”   到了最后,连秦处安都微微皱眉了,不至于有点姿色的都不放过吧。他看看已经勾到底的名单,不禁有些头疼。得了,相看的也都看完了,一会再劝说他挑那个母亲已经定好了的人吧。   “表……表哥,这位美人是谁?为何领路的侍女身上没有号牌?”太孙有些焦急。   秦处安一愣,低头又确认了一遍名单,该相看的人都已经来了,没有遗漏的了,哪里还有什么美人。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透过一个小孔往外张望,府里的丫鬟果然领着一位身姿婀娜的美人穿过花园。   不过这个丫鬟的服饰却跟那些领着被相看的小娘子的丫鬟不同,她领的应该是京中某位官员的夫人。   秦处安阅美无数,光看那女子的身姿和步伐神-韵,就知道只怕遇到了万里挑一的绝色。   他手中使了个巧劲儿,一把夺过了太孙手中的黑管,口中漫不经心地道,“是吗,我帮殿下看看,可别错过了美人。”   太孙垫着脚尖,“你快看,快看,哪位到底是谁?”   秦处安的目光通过黑管,落在了那位美人的脸上,杏眼琼鼻,樱唇贝齿,宛如美玉般的肌肤,清辉盈盈,一头鸦青发丝如云,便是没有那钗环点缀,也有无限风流;可惜她衣着保守,看不见那胸前美景,但是纤腰温柔,行走之间,仿若沧浪正洗袜尘,流霞空沁珠衣,纵然丹青妙手,难以描绘其风韵之万一。   那名领路侍女不知说了句什么,逗笑了她,那一瞬间,嫣然黛横,人间再无娇媚。   秦处安的欲-火一下子烧得不可收拾。不管她是谁,他一定要得到这个女人。   太孙迫不及待地抢了黑管过去,“表哥,她到底是谁?”   秦处安咳了一声,“殿下,她已经嫁人了,梳的是妇人的发髻。”   太孙跺脚大恨,宛如被挖去了心头肉一般。 第148章 敬酒   秦处安伸手拽了一下银铃,等候在楼下的贴身小厮飞快地跑了上来。   “大爷,有什么吩咐?”   “去问问,那位夫人是什么来历。”秦处安淡淡地吩咐。   那小厮立刻就跑了。   太孙还一直趴在窗子上,用那黑管窥视着,直到完全看不见那个身影,这才唉声叹气地坐了下来。   秦处安只当作不知,“不知道殿下觉得哪位小娘子还算入眼?”   “萤火之光,焉能与日月争辉?”太孙遗憾地端起浆酪来喝了一口,连那被勾满的名单,都兴趣缺缺。   秦处安温声劝导,“殿下,她已经是有夫之妇,如何也是不能列进太孙妃的名单的。”   太孙似乎听出了秦处安未尽之意,一把拉住秦处安的手臂,“表哥,我就要她。哪怕不能立她为妃,便是数日见上一面,享用些枕席温柔,我也心满意足了。表哥,你一定要帮我。”   秦处安面露为难,“殿下,这实在是太为难我了。男女之间,讲究两情相悦,她既然已经嫁人,而且这般姿容,必定很得夫君疼爱。若殿下强人所难,这要是闹起来……”   太孙盯着他,突然一笑,“表哥,你定然有办法的。”   他见秦处安还装着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便直截了当道,“有一年宫中宴饮,孤亲眼看见你和一位夫人在假山后行事的。表哥的喜好,还真是别具一格。”   秦处安定定地看着太孙,许久,眉峰轻轻一挑,那副斯文的假面便破碎了开去,仍然是那相同的眉眼,却陌生如素未谋面的人,他露出了让太孙都为之发寒的笑容,“既然是殿下所愿,我一定尽力。”   “不过,”他将那本名车往太孙面前轻轻一推,“这个,殿下还是要细细考量的。”   太孙见秦处安不再推辞,心中也高兴了起来,“那个穿红衣的小娘子是谁家的?”   秦处安看也不看,张口便道,“是京兆尹杜商的幼女,杜妍娘。”   “京兆尹,京兆尹,职位倒是够了。不然你帮我问问姑母,这个人选是否妥当。”   秦处安合上了名册,心想,母亲果然料事如神,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太孙定下了她心目中的人选。   两人对坐着喝了一会儿浆酪,心中都想着方才那位女子。不一会儿,秦处安的贴身小厮来了,面带难色,“大爷,方才那位,是欧阳将军的夫人,陆氏。”   “什么?”太孙倒吸了一口凉气,火热的心头像被泼了一桶冰水,滋滋得冒着冰凉冰凉的白烟。   秦处安低眉想了一会,“这个陆氏为人如何?”   贴身小厮答道,“这个陆氏平素不爱抛头露面,常去道观佛寺,吃斋念佛,祈求欧阳将军平安。据说是个温和性子,但是逼急了,倒也挺厉害的。上次在陈阁老家还跟县主闹得有些不愉快,听闻县主回来时常诅骂她。”   秦处安平素不太过问秦茱的事情,但是秦茱向来肆意妄为,不知道收敛为何物,她那些零散的行迹和言辞在他心中一过,秦处安便有数了,“莫不是我那好妹妹终于有了心上人?”   那个小厮在秦处安面前还有些体面,闻言猥琐一笑,没有明说,意思也到了。   太孙也听闻了些风声,大喜,“这不正好,让陆氏跟了我,让表妹嫁给欧阳昱,岂不是就圆满了。”   秦处安心中鄙薄,他娘的,人要是归了你,我还吃什么。他口中安慰道,“殿下稍安勿躁,我必然殿下如意就是了。”说完,他朝那小厮打了个眼色,那小厮不是第一回做这个事了,连忙下去安排了。   太孙心痒难耐,“要不然,我去给姑母问个安。”   秦处安想了想,“不妥,她们都不知道殿下在此,要是万一殿下打草惊蛇,岂不是要更难了。”   太孙不答应,无论如何,都要去看陆琅琅一眼。   秦处安没办法,其实自己心里也是痒痒的,只好陪他走一趟。   陆琅琅今日过来,已经做好了全副武装,藏在了飘逸的衣裙下,什么都看不出来。今日是中秋宴,赴宴的人家都是长辈带着小辈,只有她一人独坐一席,格外地打眼。   陆琅琅只端坐在那里,轻摇手中宫扇,用一脸“慈爱”的笑容迎接着各方的目光。很多云英未嫁的小娘子实际年龄比她还大些,因此望向她的眼神也就格外的复杂了些。   陆琅琅心里呵呵笑,脸上笑呵呵,怎样,不服来咬我啊!   但是敢去咬她的人,还真不多。有些人的父兄不就前刚被欧阳昱打过脸,连靠山都杠不过欧阳昱,她们这些依靠父兄的人,哪里敢去撩欧阳昱的逆鳞。   但秦茱偏不,自欧阳昱走后,她对欧阳昱朝思暮想,连妆容都懒散了几分。如今见到了陆琅琅光彩照人,心中气愤难当。正要上前去为难陆琅琅,却看见自己的贴身婢女站在角落里冲着自己悄悄使眼色。   秦茱强忍住怒气,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一侧无人的地方,没好气地问道,“何事?”   那婢女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好一会。   秦茱两眼放光,“你说说,哥哥他让人打听陆氏?”   那个婢女连连点头。   秦茱眼珠子乱转,红唇微咬,心中乱成一片。这些事情,她以前看过,可是没有亲自动手过。可是,陆氏那么狡猾,要是在外面动手,一旦被她走脱,少不得要闹一场风波,只有在府里,才有完全的把握。   秦茱紧张得咽了一口口水,以她的姿色,哥哥绝对动心了,如果自己提前下手,只要送入了哥哥的小楼,陆氏就再也翻不了身了。到那时,自己要她今夜死,她就绝对活不过五更天。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秦茱感觉自己的头皮发麻,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做,还是不做?   只要有她在,自己跟欧阳昱就不会有可能。   只有除掉她,必须除掉她,自己才能得偿所愿。   可是如果安排了其他的男人,陆氏必定要闹起来,要是万一拼个鱼死网破,不管是不是在自己府中动的手,欧阳昱都会怀疑到自己身上。只有落进哥哥的手里,以哥哥的手段,她必定逃脱不掉。   秦茱想着,说不定到时候,陆氏还得捏着鼻子替自己出谋划策,简直痛快得无以复加。她冷笑着,低声对婢女吩咐了几句。   那婢女早已见惯秦处安的手段,见怪不怪,转身而去,不一会儿,就捧了个酒壶过来。那酒壶跟席间通用的酒壶并无二样,不过是酒壶把手上多了一个气口。她低声提醒秦茱,“县主,务必记住了,只有捏住气口,倒出来的,才是下了药的酒。”   秦茱点了点头,深深地呼吸了两口,昂首挺胸地走了回去。   席间正有歌姬唱歌跳舞,景泰公主没有约束她们,反而让她们随意,于是众家小娘子便跟自己认识的人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说话。陆琅琅的席上也围了两三个人,正在问陆琅琅的服饰。   陆琅琅细声细气地跟她们说着话,气氛很是融洽。   秦茱心中狞笑着,陆氏,我看你过了今夜,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她走到陆琅琅的席边,扯了一个笑容,“我有些话想跟欧阳夫人说,不知可否方便?”   众小娘子面面相觑,不是说县主不喜欢欧阳夫人吗?   陆琅琅摇着团扇,微笑着,“不知县主要跟我说些什么?”   秦茱脸上露出些忐忑来,对众人道,“我跟欧阳夫人说几句话,你们稍回避一下,几句就好。”   众小娘子见她似乎并无恶意,便笑着走开了。   秦茱低着头,“陆家姐姐,上次是我不对,母亲回来已经教训过我了。我也知错了,这次,特地跟你赔个不是,还请陆家姐姐原谅我。”   陆琅琅心想,我信了你才有鬼呢。她偏着头注视着秦茱。   秦茱似乎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陆家姐姐,都是我不懂事,母亲回来已经狠狠地教训过我了,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是真的知错了。我给姐姐自罚三杯,给姐姐赔罪。请姐姐日后莫再讨厌我。”   她一回头,那婢女就托着酒壶和酒杯走了过来。   陆琅琅是坐在席上的,那婢女却是走过来的。那壶身恰恰比陆琅琅的眼睛高一点点,就从陆琅琅这个角度,她一眼就看出了那酒壶的不对劲。   她几乎失声笑了出来,她小的时候,陆湛不知道捡回来多少这样的奇巧玩意儿给她当玩具。那古田竹苑的厨房里,足足有一箱子大大小小的各种机关壶,她最爱这玩意,一半装醋,一半装酱油,做饭的时候,不要太方便。出门在外,一半装酒,一半装水。陆湛喝酒,她喝水,父女两人不知道多快活。   可如今,竟然有人拿她家厨房里的酱醋瓶子来忽悠她。   陆琅琅眨眨眼,又眨眨眼,觉得自己实在是胜之不武。   秦茱拿起了酒壶,陆琅琅便放下手中的团扇,伸出两只手,将那托盘里的两个酒杯都拿在了手中,笑盈盈地伸到了秦茱的面前。“县主太客气了,我们今日便对饮一杯,有什么误会都让它过去就是了。”   秦茱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卡住了,酒杯在陆琅琅的手上,谁知道她一会儿会递给自己哪一个?   陆琅琅泛着甜甜的笑意,“县主,怎么了?”   秦茱咬牙,好,等喝完第一杯,杯子就在我的手里了,你总不能从我手里换杯子吧。   于是她只好在两个杯子里都倒了酒。   陆琅琅笑着随意递了一杯给她,秦茱接过,一饮而尽。   陆琅琅以袖遮脸,一杯酒全倒进了暗囊里。   为了掩盖住药味,婢女装的是极烈的酒。秦茱被辣得头皮发麻,皱着眉道,“来,第二杯。” 第149章 揍人   陆琅琅手里拿着空了的酒樽,伸手轻拍着秦茱的背,“哎呀,县主,不能就不要喝了。你的心意我领了,意思到了就行,何必呢。”   “不,”秦茱虽然觉得胸腔处简直有一股烈火在烧,“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三杯,就三杯,一杯也不能少。”   “好好好。”陆琅琅一脸你高兴就好,“三杯就三杯,妾身陪县主喝。”   秦茱听见那句妾身就难受,“别妾身妾身的,你我之间,不必那么客气。”   陆琅琅一拍桌子,“好,就喜欢县主的快人快语。我们来喝个交杯酒。”   交,交杯酒?秦茱又愣住了!所以,这次应该是在自己杯子里倒下了药的酒吗?哎,不对,交杯酒好像还是喝自己手里的酒!她脑子有点不够用。   陆琅琅高高兴兴地拉着她的手,“来满上满上,我到了京城,还没交几个朋友呢,没想到县主居然是个女中豪杰的性子,哎呀,我可真高兴……”   秦茱还在反复在心中确认,哪个杯子应该倒哪种酒,可是两只耳朵里,全是陆琅琅叽叽呱呱的声音,弄得她晕头转向。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陆琅琅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的右手,而陆琅琅那宽大精美的袖子将两只纤细白皙的玉手,连带着酒壶都盖着了,然后陆琅琅反客为主,握住了秦茱的手,将两杯酒都满上了。   秦茱低头看看酒杯,抬头看看陆琅琅。娘哎,这杯里到底是哪种酒?   陆琅琅高高兴兴举着袖子,“我先干为敬……啊,这酒好辣。”   秦茱忍不住回头看了侍女一样,侍女微微点头,既然陆琅琅没察觉出两杯不一样,那应该都是没有下药的。   秦茱一狠心,一口全干了。只是,她口中已经被第一杯烈酒辣得麻木,根本觉察不出什么不同了。   陆琅琅笑得前仰后合,“县主真爽快!”   秦茱只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左右摇晃,她忙放下酒杯,用左手扶住桌子。   陆琅琅见状,忙也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县主,啊呀,这酒劲儿太烈,县主怕是醉了吧。”   秦茱狠狠地咬了自己舌头一口,对自己道,忍住,她已经放下了杯子,机会来了。于是秦茱硬挺着,用已经发抖的手,给自己的杯子倒满,然后食指用力地扣在了气孔上,给陆琅琅的杯中斟满了酒。   可她刚斟完酒,不知怎的,手腕一麻,酒壶就跌落了下去,正好全洒在了陆琅琅的身上。   陆琅琅惊得啊了一声,宽大飘逸的广袖飞起,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的另一只手,将两个酒杯掉了个位置。   “啊呀,这……”待陆琅琅飘逸的广袖落下时,她的两只手正拎着自己被浇湿的裙摆,整个人哭笑不得,“县主,你这是得多想让我喝酒啊,整壶都淋在我身上了。”   秦茱开心得笑了起来,心道,这简直是天助我也,“来来来,说好了三杯的,不喝完不准走。我们喝完了,我陪你去换衣服。”说着,她仰头把自己的那杯喝了,然后捧着陆琅琅的酒樽,就要过来灌她。   陆琅琅只好道,“好好好,我喝,我喝。”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秦茱简直要喜极而泣,拉住陆琅琅生怕她跑了,“走,我陪你换衣服去。我衣服多,随便你挑。”   那边景泰公主笑吟吟地看着她们两人,旁边就有夫人打趣了,“都说那些人乱嚼舌根了,瞧,县主跟欧阳夫人不知道多亲近,像对姐妹花似的。”   景泰公主呵呵,“来来来,让她们闹去,反正今日是中秋宴,随她们高兴就好。”   秦茱拉住陆琅琅往外走,她如今脑子发热,脚底发飘,见杏仪她们跟了上来,不高兴地一跺脚,“不许跟着,我还能吃了你家夫人还是怎的。我们说悄悄话,你们不准跟过来偷听。”   秦茱的贴身侍女首先停下了脚步,道,“婢子遵命。”   杏仪根本不理她,只等着陆琅琅的吩咐。陆琅琅笑着说,“你们待在这里,我跟县主去去就回。”杏仪她们只好也停下了脚步。   秦茱拉着陆琅琅飞快地往花园那里走,一边走,还一边说,“我带你去换衣服。”   走着走着,秦茱便觉得身体发热,口干舌燥,连呼吸都是烫的,整个脑袋搅成了一团浆糊。她使劲儿甩甩头,甩得头钗都掉了,还是想不明白,她这是要去哪里?要去见谁?哦,好像是去见欧阳昱,她不由得开始笑了起来,娇娇嗲嗲地拖着嗓子,“欧阳,欧阳……”   陆琅琅用力一甩胳膊,一下子就把她甩进了花丛里,去你娘的欧阳,当着我的面也敢□□勾引我男人。   秦茱迷迷糊糊地笑着往起爬,陆琅琅一脚狠踹在了她屁股上,让她在花园里连摔了好几圈。   可即便是这样,秦茱还是咯咯地娇笑着,一声接着一声地喊,“欧阳,欧阳,好哥哥……”   陆琅琅怒从心头起,秦茱这副模样,一看就知道她方才在酒里下了什么,可是她下□□害自己,自己倒没那么生气;但是这左一声欧阳,右一声好哥哥,实在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陆琅琅几步跨了过去,一把抓起了秦茱的头发,左右开弓,几个大嘴巴子就扇上去了。她没有用上内力,全凭着手劲儿,掌掌到肉,扇得特别过瘾。   叫你惦记我男人!   叫你给我酒里下药!   我不亲自揍你,根本出不了这口恶气。   饶是她只凭着掌力,顷刻之间,秦茱的小脸也肿得像猪头一样。   估摸是太疼了,秦茱这下不喊了,转而吚吚呜呜地哭了起来,嘴巴里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就开始扭来扭去,开始扯她自己身上的衣服。   陆琅琅被她恶心到了,随意点了她两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也不能出声,然后将她丢到了花丛后面。   跟你的虫哥哥、鼠哥哥缠绵去吧,想要多少有多少,这一夜的蛇虫鼠蚁,可有你受的了。   陆琅琅拍了拍手,抽完了这顿巴掌,简直神清气爽。这么多年,打了那么多的架,就属这回毫无高手风范的泼妇架势最痛快。陆琅琅痛快地哼了一声,转身准备去找杏仪,打道回府,好好养足精神,明天跟这家子硬杠。乌龟爬铁锤,看看谁怕谁。   可是她要是原路返回,说不定秦茱的婢女一会儿就从这条道找过来了,陆琅琅想让秦茱多受一会儿罪,便随意挑了个方向,从花园中绕了远路回去。   可巧,没走一会儿,就迎面遇到了一位男子。   那男子看着陆琅琅,眼中精光一闪,便给她深施一礼,“不知可是欧阳夫人?”   陆琅琅一双美目冲着来者上下一扫,“正是妾身,不知阁下是?”   那男子长身而立,风度翩翩,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深深地看向陆琅琅,“在下秦处安。”   陆琅琅愕然,她不由得抬头看看天色,明月高悬,朗朗乾坤,怎么这府里就妖魔遍地,百鬼横行,走几步就碰上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难不成风水不好。   她笑了笑,心想反正也是得罪了,要不要借此机会,索性了解了秦处安得了。可这时,又有脚步传来,是几个小厮。   陆琅琅已经伸出的手只好又缩回来,遗憾地用纤细的手指捏了捏袖子。   秦处安看得下腹一紧,忙微微侧身,“此处有凉亭,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琅琅奇道,“你找我有事?”   秦处安微微一笑,“几句话的事情,不耽误夫人赏月,请。”   陆琅琅也想看看他的手段,便跟着他去了旁边的一侧凉亭。   原来秦处安并非是刻意在此处等她的,而是太孙要去找陆琅琅,可是那里都是女眷,他要是也跟着太孙过去,少不得要被人非议无礼,所以他便在园中等着,并且备下了些东西,以防止要是万一太孙真的把陆琅琅骗了出来,他也好乘机下手。   可谁知,太孙特意去寻扑了个空,自己不过在这花园中稍等,就遇到了佳人,果然是天赐的缘份么?   他跟陆琅琅在凉亭中的石桌边面对面坐下。那些后面跟来的小厮,连忙奉上了茶水。   秦处安也不言不语,只安静地煎茶。   这当儿,陆琅琅得了空闲,便认真地打量起这位京都“明珠公子”,实则人面兽心的畜生。   平心而论,秦处安确实长得极出色,景泰公主即便是这个年纪了,仍然是位美人,但秦处安长得跟景泰公主只有两分相似,想必是更像他那位亲爹。此刻静坐在那里,周身的气韵果真称得上一位温润君子,让人不由自主地卸下了防备之心。   陆琅琅不由得叹了一声,果然人不可貌相,京中不知有多少妇人都是载在这皮相的手里。   “夫人可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为何有此一叹?”秦处安垂着眼帘,只看着那小红炉中的碳火,没有目光的直视,再加上他未语先笑,仿佛一位多年未见的好友,在跟你促膝谈心。   陆琅琅不理他的话,反而问他,“秦大爷,你说只是两句话的事,赶紧说吧,我还有急事要办。”   秦处安头一回遇上这么不给面子的,他歉然一笑,“请夫人过来,是想给夫人赔个礼。我家小妹,自小被家母捧在掌心里长大,所以有些口无遮拦,不过,她心思并不坏的。上次听闻她与夫人有些不愉快,所以特向夫人赔礼。”   那巴掌大的小壶里,茶水已经滚了,秦处安拎了起来,给陆琅琅斟茶,“特以茶代酒,向夫人赔礼。”   滚烫的茶汤冲在杯子里,便有异样的茶香扑面而来。陆琅琅顿时一惊,屏住呼吸,倏地往后一退,然后更是直接站起了身,往后退了两三步。   她倒是恨不能将这滚茶尽数浇在了秦处安的脸上。果然好手段,让人防不胜防,他那妹妹跟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小儿。   把药下在茶碗中,热汤一冲,蒸汽升腾,就算是心有防备,不肯饮茶的,也不会提防这茶香,他不动声色间就让你着了他的道。便是陆琅琅自诩江湖老手,都差点儿翻船,更何况那些只知道钗环脂粉的闺中妇人。 第150章 阴差阳错   从没失手的招数头一次落了空,秦处安心中一紧,眼神一暗,忙露出关心的神情,问陆琅琅,“夫人怎么了?”   陆琅琅佯怒,“你们兄妹什么意思,一个拿酒淋湿我的裙子,一个拿茶汤汤我。一个说带我来换裙子,结果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花园里,一个说找我说事,却故意把我留在这亭子里。你老实说,是不是你们兄妹联手戏弄我呢?”   秦处安不知道秦茱方才对陆琅琅做了什么,但是把人骗出来丢在花园里,这种事情,对秦茱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完全干得出来的。   他忙站起身,“夫人歇怒,在下绝无此心。”   陆琅琅骄横地哼了一声,一点好脸色也不给他,“罢了,你妹妹今晚也向我敬酒赔礼过了,看在你还算讲道理的份上,我也不说什么了。县主喝了酒,好像醉得不轻,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好要去找她。这茶太烫,你自己慢慢喝吧。”   秦处安岂肯让嘴边的鸭子飞了,陆琅琅方才虽然闪得快,但是要是万一中招了呢。“是吗,她方才往哪个方向去了?我去找找。”   陆琅琅摇头,“我走了一会,已经分不清方向了。既然你去找县主,肯定比我方便的多。你告诉我如何回去。我还要去换衣服呢。”   秦处安暗想,要是太孙发现她不在席上,少不得要找过来。这要是撞上了,那个蠢货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来。他抬手一指,指了一条远路,”从这里一直走,看见小湖左转,不多久就可以回到宴厅。”   陆琅琅随便福了一福,“告辞。”转身便走。   秦处安忙吩咐一旁的小厮,“去跟丫鬟们说一声,看看县主跑去哪里了?”   然后,尾随陆琅琅而去。   小厮们闻言,顾不上收拾那煎茶的器皿,忙跑去找秦茱了。   这厢,宴厅里,太孙没能如愿地见到陆琅琅,心中失望无比。草草应付了两句,便又出来。他对这府里的地形可比陆琅琅熟悉多了。方才秦茱想引陆琅琅去秦处安的小楼,他如今也想去秦处安的小楼,自然走了同一条路。可远远就看见秦处安好像在跟陆琅琅在凉亭里说话。他忙对随侍们道,“你们去宴厅等候,孤一会儿就回去。”   随侍们哪里敢轻易走开,踟蹰着不敢离去。   太孙发了怒,“孤去跟表哥说话,而且这园子里都是自家人,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能有什么事?你们都滚远点,不许过来。”   他看上欧阳昱夫人这件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是走漏风声,欧阳昱的刀可不是摆设。   太孙随侍们只好退下。可就这几句话的耽搁,太孙再跑过去的时候,陆琅琅和秦处安已经不见了踪迹。只有一个小厮迎面走了过来。   “你家大爷去哪里?那位欧阳夫人呢?”   小厮恭敬地回禀,“禀太孙,欧阳夫人对府中的路不熟,要回宴厅,大爷给她指路了。”   太孙冷笑道,“你家大爷这是想什么呢?”   小厮又道,“县主喝醉了酒,不知跑去了哪里,大爷不放心,不光自己去找了,让小的们也赶紧找找。”   太孙眼见秦处安方才跟陆琅琅在一起,心里很不痛快,呵斥道,“那还不去。”   小厮见他脸色不好,连忙跑了。   太孙索性几步走进了凉亭,见桌上有两杯茶水,尚有余温。一侧放着茶壶,明显是秦处安煮茶的位置,另一侧却只有一杯茶杯。太孙神使鬼差地走上前,用手捏起了茶杯,端到鼻前深深一嗅。   那茶汤似乎异常的香浓,太孙闻得飘飘然,意淫着陆琅琅的甜蜜滋味,更加口干舌燥。索性将杯中的温热茶汤一饮而尽。   他想起来,小厮说陆琅琅又回宴厅了,那他这会儿赶去,必定能见到。   太孙兴致勃勃地放下茶杯,回头就顺着来路回去了。   可是赶刚走没一会儿,他就呵呵地低笑了起来,似乎眼前看见了什么,露出了神魂颠倒的模样。   可偏偏这时,一旁的花丛里也传来了低低的□□声。   原来陆琅琅虽然抽了秦茱一顿出了恶气,但是也没下死手,只是让她不出声,不动弹。可是秦茱所下的□□霸道至极,她全身血脉喷张,竟然提前解开了穴道,只是暂时手脚无力。她整个人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就隐约看见不远处站了一个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欧阳昱”。   秦茱欣喜地扑了过去,“欧阳,欧阳,我喜欢你很久了……”   太孙隐约也看到了陆琅琅娇笑着朝他怀里扑了过来,“夫人……”   他一把就将来人搂进了怀中……   陆琅琅越走越不耐烦,没好气地问尾随在她身后的秦处安,“秦大爷,你指的这条路到底对不对,怎的走了半天还不到。县主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了,我一转身,她人就没了。作弄我事小,她要是真的喝醉了,跌着撞着可怎么办?”   秦处安微微一笑,压低了嗓音,“夫人放心,我那小妹向来顽皮,不会有事的。您看前面不就是宴厅。”   陆琅琅一看,“果真是,多谢秦大爷送我回来。”   说完头也不回,直接过去了。   杏仪虽然相信陆琅琅的身手,但是一直提心吊胆着,如今看陆琅琅回来,顿时放下心来,“夫人,您回来了,噫,县主不是说带着您去换衣服了吗?”   秦茱的那个婢女一直看着杏仪她们,就怕她们去找陆琅琅,坏了秦茱的好事。可是如今陆琅琅好好的回来了,那她家县主?   那个婢女心觉不好,正要上前询问。   一边几个小娘子正好更衣回来,“噫,欧阳夫人,不是说去换衣服吗?怎么还是这件裙子?”   陆琅琅一脸郁闷,“可不是吗,说带我去换衣服,可是刚我带进花园子,她咯咯笑着,就自己跑了,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园子里。要不是遇上了秦家大爷指路,我还回不来呢。”   秦茱的那个婢女奇怪,怎么遇上了大爷,大爷还会放过她,“您真的遇上了大爷?”   陆琅琅嗯了一声,回身一指,“喏,你家大爷人还不错,一路远远跟着我,一直把我送到这里才放心。”   秦茱的婢女抬头一看,果然是秦处安站在了远处。她放下了一半的心,欧阳夫人肯定是什么都没发现,可是她家县主跑哪里去了?   陆琅琅见她还傻傻的站着,“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去找找你们县主,是不是真的喝多了。戏耍我事小,要是磕着碰着了,小心公主收拾你。赶紧去找找,看县主可能去哪里?”   那婢女忙福了一礼,飞快地跑了。秦处安在这里,那县主肯定没在小楼,说不定回闺房了。那婢女忙向后宅跑去。   倒是旁边的几个小娘子关切地围着陆琅琅询问,“县主怎么了?”   陆琅琅正愁没人作证呢,苦笑着道,“她可能方才就喝醉了,非拉着我去换衣服,还不让我带侍女。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耍我,当时我就该想到的,哪里有换衣服非把我往花园里带的。结果我一转身,她人就跑没了。可怜我晕头转向,拎着这半湿的裙子,简直凉快极了。”   那几个小娘子不管是真的关心,还是幸灾乐祸,嘻嘻哈哈地笑得花枝乱颤。   也有那想巴结秦茱的,“哎呀,莫不是县主真的喝醉了,我们去找找吧。”   陆琅琅不好拦人,便道,“那你们先去,我去换身衣裳,这样子,实在不像话了。”   那几个小娘子见有人起了头,也不好显得自己对秦茱不关心,但是有心中被长辈警告过的,“我们还是一起去找吧,大晚上的别乱跑,要是真的遇上了县主,人多也好照顾县主。”   陆琅琅连连点头,“就是就是,那花园里,有些地方没点灯,怪吓人的。你们可千万别分开走。秦家大爷也出去找了,你们避着点小厮。”   那几个小娘子并没有打退堂鼓,反而谢过了陆琅琅,一起手拉着去寻秦茱了。   陆琅琅嘀咕了一句,“便宜她了。”   杏仪低声问,“那县主怎么了?”   陆琅琅附在她耳边,“被我打了一顿,塞在花丛里呢。少不得得过一夜。”   杏仪使劲儿憋住笑,“可要是明天一早,她醒了呢?”   陆琅琅抖了抖身上的裙子,“这添了料的酒还洒在我裙子上呢,有胆她就来找我计较。”   杏仪低声说,“那奴婢一会儿可得把这裙子收好了。”   陆琅琅眼睛一转,“不,这裙子我就穿着,你拿一条裙子,我套在外面。我倒看谁有胆来扒我的裙子。”   杏仪带的都是一个色系的裙子,如今陆琅琅再外面再罩一层,倒也不突兀。   陆琅琅还完了衣服,又出现在了宴厅。景泰公主正在跟一群贵妇说笑着,眼角留意到陆琅琅换了一条裙子进来,有些惊讶。正想说两句试探一下发生了什么,外面陡然曝出了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人。 第151章 报应不爽   席间众人都吓到了,尤其是那几个女儿不在身边的贵妇都慌乱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也不待景泰公主说什么,那几个贵妇忙站了起来,带着侍女匆匆地赶了出去。   有担心女儿的,有迫不及待看好戏的,一大群的贵妇小娘子们呼呼地全涌进了花园之中。那几个心急女儿的贵妇冲在前面,头也不回地直往前跑。没走一会儿,就看见那几个小娘子拼命往回跑。   那几位贵妇忙拉着自己的女儿上下前后地打量,“你这孩子,出什么事了,喊那么大声。”   那几个小娘子惊魂未定,欲言又止。有胆小的,当场就哇的一声哭出来了。也有奸猾的,两眼一翻,就“晕”在了母亲的怀里,可那手,却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对着自己的母亲使劲儿捏了又捏。   陆琅琅也跟了过来,一看众小娘子这副模样,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便说了一句,“你们不是去寻县主了吗?可找到了?”   那些没来得及“晕”过去的小娘子们,一个个粉脸憋得通红,可嘴巴都闭得紧紧的,无论众人怎么问,都一字不说。   只有那个哇哇哭的小娘子着实被吓着了,一个劲儿哭着,“母亲,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景泰公主心中陡然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忙从后面走了上来,越过人群,向前走去。   陆琅琅也好奇,如果那些小娘子是发现了秦茱昏倒在花丛里,肯定不是这个反应,连忙也跟了上去。   众人有好奇的,也跟着陆琅琅往前走。只有那几家小娘子,死死地拉住母亲,不让她们上前。   果然,转了几个弯,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异响。场中不少是已经生儿育女的贵妇,谁都知道这是什么声音。陆琅琅也很惊讶,这是谁啊?敢占秦茱的便宜,难道不怕被景泰公主扒皮抽筋?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好意思再上前了。连陆琅琅都想着先转回去吧。   可就在这时,秦茱突然尖声喊了出来,“欧阳昱,欧阳昱,啊……”   众人的目光唰的全落在了陆琅琅的脸上。陆琅琅脸色发青,也管不上众人的目光,搂起袖子就是一副抓奸拼命的架势,“欧阳昱,你给我滚出来……”   公主府的侍女们已经有意识地在前面遮挡着众人的目光。一见陆琅琅怒发冲冠的模样,忙上前拦她。可就凭她们几个,陆琅琅哪里容到她们靠身。陆琅琅左右一晃,灵活的闪过了那排侍女。她当然知道跟秦茱滚在一起的绝对不可能是欧阳昱,可是她实在太好奇此刻跟秦茱滚在一起的男人到底是谁?十分乐意亲手抓奸。   她几步跨到那乱成一团的花丛里,只看见那男人裤子都没来得及褪完,拖在腿上,此刻像一条公狗拼命地耸动,而秦茱的两条白花花的长腿倒是缠在男人腰上,拼命地乱踢,口中拼命地胡乱地喊着什么,当然喊得最多的还是欧阳昱这三个字。   陆琅琅自然知道这个男人不是欧阳昱,便是这个当儿,她还悄悄留意了一下,啊呸,娘的,我夫君的腰身可精干多了,哪里是这只又白又肥的公狗可比的。   她上前一把扯住了男人的头冠,把他拽了起来,噫,没见过啊。她疑惑道,“你是谁?”   后面有好事者不信,“不是欧阳将军?”还不信的凑前一看,“啊,太孙!”   “啊?”陆琅琅连忙松手,连退了好几步。   太孙已经被催-情-药迷得完全失去了理智,陆琅琅一松手,他又扑倒了秦茱的身上,秦茱也仿佛受不了这片刻的分离,两手乱抓着,跟太孙又缠到了一起。这场面,火辣到不少妇人忙伸手遮住了自己女儿的眼睛,可是自己却忍不住偷眼去瞄。   太孙喘得疯了,搂着秦茱拼了命一般。而秦茱拼命呻-吟着,不时地大喊上两句欧阳昱。   陆琅琅虽然退开了,却气得胸口不停地欺负,两手左右一划,把那排侍女推搡开来,非常贴心地为旁观者扫清障碍。然后她狠狠地瞪着景泰公主,“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然后不等景泰公主开口,转身就走。   陆琅琅抓奸,众人当然不好拦着。可是如今发现是太孙和县主滚成了一团,根本欧阳昱根本没有一点关系,众人自然也不好再看下去。忙收敛了脸上的嘲笑,对着景泰公主微微一福,纷纷带着女儿走了。   景泰公主哪里还有心思再去管那些贵妇和小娘子,她饶是经过了那么多的风浪,可看到了眼前这一幕,仍然眼前发黑,两耳轰鸣,一口老血涌到了嗓子眼里,她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去喊大爷。”然后直接就瘫倒了下去。   秦处安很快被人找了过来。饶是他向来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看到太孙那白花花的屁-股也忍不住想杀人。可是事已至此,他还能如何?要是让太孙停下来,恐怕太孙日后就要废了。   秦处安的额角颈侧青筋毕现,可还是得捏着鼻子,让人抬来一张宽大的竹床,上面铺上锦被,然后费了不少力气,亲手把两人弄上了竹床,这中间,太孙和秦茱丑态百出,一个喊着夫人,一个喊着欧阳昱,纠缠在一起。   秦处安强忍着暴虐的情绪,让小厮们抬着吱吱呀呀作响的竹床,回了那小楼。   “去查,到底怎么回事?”秦处安常用这些房中药,一看就知道这两人都是服了药物,才至于如此癫狂。平日他用在那些少妇身上,自然觉得乐趣无穷,可如今居然落在了自己妹妹身上,他也气得眼前发黑。   晕过去的景泰公主在府中医师的照料下,很快就醒了,她浑身哆嗦着,坐着软轿赶了过来。可是还在门口,就听见了楼里面女儿又喊又笑的声音。   景泰公主忍不住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使劲地掐住自己的虎口穴,颤着嗓子对秦处安说,“还不安排其他人去替了你妹妹。”   秦处安脸色更黑,憋了一会儿,才开口,“这药极霸道,女子用在身上,不到药性过了,是停不下来的。”他是可以为太孙多找几个女人,可总不能给妹妹不停地换男人。要不然,可怎么收场?   景泰公主眼泪哗哗的,一句到了口边的“报应啊”,可是看着儿子的脸,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那楼里吱吱呀呀地竹床声不断地挑衅着她的神经,站在这里,景泰公主一向清明冷静的脑子都成了一锅浆糊。她抚着心口,“安儿,走,我们换个安静一点的地方说话。”   这小楼不远处是秦处安的书房,母子二人来到了这里,秦处安已经把今晚经手过药物的人全都带到了这里。   秦茱的婢女已经被吓得要死,浑身哆嗦着跪在那里,头都不敢抬。   秦处安冷冷地问,“你将今晚的事情一一道来,要是有一丝隐瞒,我就把你活着喂了野狗。”   那婢女眼泪不停地流,“今晚县主知道大爷在打听陆氏,就想帮大爷一把。让我去药房要了药,下在了鸳鸯壶里。”   景泰公主闻言看了儿子一眼。秦处安脸色一黑,一脚踢在了那婢女身上,“既然是给陆氏下药,为何是县主喝了下去?”   婢女此刻巴不得有个人出来顶了这罪过,“自然是陆氏动了手脚。”   秦处安盯着那侍女,笑得让她浑身发寒,“我方才可是说过了,要是有一丝隐瞒,我就将你喂狗。你如今再说一遍,陆氏是如何动的手脚。明日若是进宫申辩,你的话扛得住在场众人的质问?”   那侍女惊慌失措,眼珠子乱转,当时在场的除了她,还有陆琅琅身边的侍女,旁边不远处,还有其他小娘子,若是她再胡编乱造,届时不光县主得吃亏,连公主和大爷都得没脸,那时只怕就不止活着喂野狗了。   她思前想后,哭哭啼啼地道,“婢子也不知道到底是陆氏动了手脚,还是县主头一次动手,不小心拿错了。那酒极烈,县主第一杯下去,就有点受不了,人就有点摇晃。倒是陆氏没什么反应,还笑着说要跟县主喝交杯酒。县主给她斟酒,她都喝了。最后那一杯,还是县主亲自喂进她口中的。陆氏当时被打翻的酒壶淋湿了裙子,两手拎着裙子,并没碰酒杯。”   秦处安心中骂秦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他听下来,相对于陆氏动手,觉得更大的可能是秦茱自己喝多了,加上第一次行事,不小心弄错了。“后来呢?”他淡淡的问。   那侍女抹了把眼泪,“后来县主就准备引她去小楼。奴婢就看着陆氏的侍女,不让她们离开宴厅。后来,后来就是大爷您送了陆氏回去。”   秦处安皱眉,当时陆氏确实是一个人站在花园里,秦茱已经不在她身边了,而那个时候,太孙应该还在宴厅里。而后自己一直将她送进了宴厅,所以陆氏自始至终应该是没有跟太孙碰面的机会,那么太孙到底是怎么跟妹妹滚到一起去的。   景泰公主也想不明白,她盛怒到了极致,但是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她反而冷静了下来,“就算茱儿是意外喝了酒,那太孙又是怎么回事?”   旁边有个小厮闻言一哆嗦,把头压得更低了。   秦处安眼尖,“你,出来。”   那小厮普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爷,跟小的没有干系啊。当时您命小的们去找县主,小的们商量了一下,说好了各人都往哪里去寻,何时回来碰头什么的。当时,小的从那凉亭出来,没走几步就碰到了太孙,太孙问了几句话,就让小的走了。可是,小的就是从那条路过去的。当时并没有看到县主啊。”   太孙,凉亭?秦处安脸色一变,莫不是那杯给陆琅琅下了药的茶,结果太孙自己跑去喝了。这……这个蠢货,他到底是怎么在宫中长大的?怎么不去找杯□□灌下去?   秦处安一边心中咒骂太孙,一边亲自跑了一趟凉亭,当他看到那空空如也的茶杯时,闭了闭眼睛,一拳砸在了石桌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夜,景泰公主母子相对而坐,耳中一直回荡着那若有若无的竹床吱吱呀呀的声音。秦处安一直黑着脸,而景泰公主觉得自己的心简直就是被活活凌迟了一夜,真恨不能死了算了。   而陆琅琅“怒气冲冲”地坐进了马车,出了秦家府门,待马车出了那条街,她就忍不住呸了一声,“贱人,下次她再敢在将军面前露面,我生撕了她。”   杏仪她们刚才也瞧得真切,旁观了太孙的春-宫,真是想都不敢想,“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孙跟县主怎么会……大庭广众的,都不知道羞耻。”   陆琅琅想到方才那二人的丑态,实在是好笑,“他俩都中了药,莫说我们旁观,就是天崩地裂,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秦茱喝下去的酒,就是给我准备的。”   杏仪和安欣、安悦都吓了一跳,杏仪忍不住骂道,“这毒妇,好狠的心肠。夫人,您日后可千万不能如此莽撞了,这要是万一不小心着了道,可如何是好啊。”   陆琅琅想起了秦处安的阴险手段,也忍不住有些后怕,看着太孙和秦茱的丑样,就知道那药性如何的霸道。要是今日自己真的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道,那……   陆琅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杯茶……嗯?哎?“你们说,太孙只在宴厅里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跟我离去时走的一条道?”   杏仪点头,“对啊,当时婢子三人一直站在原地等夫人回来,看得清清楚楚,太孙带着人走的那条道。”   陆琅琅想了一会儿,突然低声笑了出来,“报应,这才叫报应。秦茱想给我下药,结果自己喝了;秦处安也给我下药,结果被太孙跑去喝了。这兄妹倆用尽了手段,却折腾到了太孙的身-下,哈哈,我原来还想着跟景泰公主硬杠呢,可这么一来,倒是可以都推到太孙的身上了。只可惜了太孙了。”   陆琅琅这时还不知道白日里太孙对她的心思,如果知道了,只怕立刻就回头提着刀就去剁人了。 第152章 纷至   琅琅的马车走到了半路,她突然开口吩咐,“改道去魏阁老府上。”   车夫二话不说,马鞭一抽,转入了另外一条街巷,不久就到了魏芳韶的家门口。   陆琅琅也不下车,只让车夫去敲门。魏家的门子前来应门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去请魏芳韶出来。   这些天陆琅琅在家里养脖子,魏芳韶应付起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员格外吃力头痛,听到欧阳夫人来了,简直喜出望外。可自家门子却是一脸惊慌加失措,“老爷,欧阳夫人是来抓奸的吧?”   魏芳韶一脸懵懂,“抓谁的奸?”   门子道,“小六爷啊!欧阳夫人必定是听到风声了,所以才大晚上来堵门,幸亏今日小六爷不在。老爷,要不然您跟欧阳夫人好好说说,小六爷人不错的,别太为难他……”   魏芳韶忍不住敲了他一记脑冲,“你这脑子里都装得什么啊?”   他整整衣服,连忙走了出去。陆琅琅没有下车,只将车窗打开,跟他一里一外的低声说话。   当魏芳韶听到太孙跟秦茱被贵妇和小娘子们集体围观,忍不住以手扶额,气得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也罢,景泰公主素有贤名,估计养出来的女儿也查不到哪里去。若是定了县主当太孙妃,有景泰公主管教,估计……”魏芳韶只觉得陆琅琅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怎么,我哪里说错了。”   陆琅琅摇头叹气,“果然天公疼憨人,你是怎么爬到阁老这个位置的?老魏啊,就你这个眼神,唉,罢了,日后你找媳妇之前,务必请我帮你掌眼啊!”   “你什么意思?我又错哪儿了?”魏芳韶一脸郁闷。   陆琅琅道,“此刻不便,你明日到我府中来,我给你看些东西。但是,景泰公主那个蛇蝎妇人,你还是离她远些好。今晚,秦茱中的药,原本秦茱是要下在我身上的,太孙中的药,也是秦处安要下在我身上的。你还是多想想吧。别光读圣贤书读傻了。”   魏芳韶浑身发冷,要是今晚中招的是陆琅琅,他都不敢想欧阳昱会不会一怒之下,直接投靠了梁王,掀翻了京城。这些人,色-欲-熏心,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了吗?秦茱中的药,是陆琅琅动手调换的,可是秦处安为何要对陆琅琅下手,太孙到底是怎么中的药,他到底是否无辜?魏芳韶脑子里越想越乱,忍不住伸手扶了一下马车,要不然,他只怕都无力支撑下去。   陆琅琅看他那副备受打击的样子,有些不能理解。“你还好吧?”   魏芳韶低声道,“还撑得住。”   陆琅琅于是继续道,“今晚过来,一是告诉你这个。二来,景泰公主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摆明了是替太孙选妃。我看了一下今晚去的人家,里面没有陈阁老的家眷。很大可能,陈阁老已经跟景泰公主闹崩了。但是今晚景泰公主被自家儿女闹得鸡飞蛋打一场空,结盟不成,还得赔上一个女儿。陈阁老绝对不会只是袖手旁观看笑话,你明日千万要小心他发难。”   魏芳韶此时真的是心力憔悴,“要不然你明日来帮帮我?”   陆琅琅摇头,“今晚出了这样的事情,说不定宫中什么时候就会来传唤我进宫。我要是不在府中,少不得让人生疑。我先等个几日,看情形再说。”   魏芳韶点头,“也好。我明日下朝之后,就去你府上。”   陆琅琅嗯了一声。车轮声响起,马车消失在了京都的夜色之中。   魏芳韶慢慢地走在通往自己书房的路上,不时抬头仰望夜空。夜色澄清,明月高悬,星斗遥相辉映,仍是往年的景象。可是往年,他为何没有察觉到这么多的鬼蜮心肠?是这人心变了,还是世道变了?还是像欧阳昱所说的,定都这地儿有毒,养不出好果子?   他苦笑了两声,对侍从说,“去给我拿壶酒来。”   侍从道,“老爷,酒菜早给您备下了,可您一直在书房忙着,看都没看一眼。”   魏芳韶苦笑一声,“也罢,今日中秋,今宵有酒今宵醉,你坐下来陪我喝两杯吧。”   他宅子里人口简单,来去就那么几个人。随从也不推辞,“哎,小的这就是把酒菜端上来。”   且不说魏芳韶满心郁闷地在府中喝闷酒,陆琅琅回到了府中,思来想去,还是提笔,将今晚的前因后果细细写明,然后让人连夜送了出去。然后让厨房赶紧给她再做上一桌酒菜,喊着杏仪她们一起坐下来赏月。   杏仪在席间就将今晚发生的事情,说给了素奈听。   素奈听得连呼三声,“报应、报应、报应。怎的不是那个畜生跟他妹妹滚在一块,以毒攻毒呢!”   陆琅琅在席间也不过佯装着吃了几口果脯之类的东西,再不然,就是跟秦茱喝的那三杯酒,早已经饿得前心贴着后背。   素奈说话的时候,她正吃得欢,闻言便停下了筷子,有些遗憾地对素奈道,“我今日见着秦处安,倒是想动手来着。可是有下人立刻就过来了。只好作罢。这个人,阴险狡诈,手段狠毒,今晚若不是我,恐怕任谁都要着了他的道。我现在想起来,难得有几分后怕。这个人,不好对付。你日后,务必躲着他,不然,他只怕一眼就看出你的不妥。”   素奈正色,“婢子记下了,夫人放心,婢子必定谨慎小心,无论如何,都得亲眼看到这畜生的下场。”   陆琅琅点头,笑着招呼大家吃就吃菜,别让那些人恶心着自己,还是把这中秋节过得高高兴兴的才行。   她在府中安心吃菜和喝酒。而也有不少人在这夜色中悄悄奔走。景泰公主府上的事,悄悄地传遍了京城。   同是这一轮清辉之下,有人欢喜有人忧,还有一处,燃起了彤红而绝望的火光。   待第二日一早,景泰公主冷着脸,带着一脸青黑之气的太孙,还有冷若冰霜的秦处安去宫中,觐见皇帝。   太孙已经完全懵了,昨晚他恢复神智的时候,几乎被面前那个猪头吓得半死。秦茱那会儿已经昏死过去了。太孙使劲儿辨认了半天,才认出这是自己的表妹秦茱。   而后,就是景泰公主和秦处安推门而入,景泰公主气得抱着秦茱一个劲儿的哭,秦处安则气得要动手揍他。太孙只好求饶,求着秦处安、求着景泰公主,求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   秦处安索性告诉他今晚他“强迫”秦茱的事情,已经被全京城的贵妇亲眼目睹。太孙当时就两眼发直,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好跪求景泰公主,求景泰公主想办法,“姑母,求求你了,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景泰公主原本气得要向皇帝哭诉,可是太孙抱住她的腿哭,“姑母,是孤一时糊涂,孤也不找别的太孙妃了,就给这个位置给表妹做补偿。”   秦处安冷笑,“殿下,您那东宫里,环肥燕瘦,什么美人都有,我妹妹原本可以寻得佳婿白头偕老,如今就算有个太孙妃的名头,在您那东宫里,又有什么好日子过?”   “不,表哥,孤回去就散掉那些女人,只留表妹一个,孤一定待她好好的,一辈子都待她好。”   景泰公主“架不住”他苦苦哀求,只好道,“殿下,我心疼您胜过自己的儿女。这回……唉……也罢,一会儿,我陪着您去跟陛下请旨,您自己跟陛下说,我不说话,如何?”   太孙连连点头,可是收拾好了行头再上路,他又开始发愁了,见到皇帝可说什么是好?   秦处安一眼就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殿下只要开口请旨赐婚,其他的我来说就好。”   太孙拭了拭一头的虚汗,“那,那劳烦表哥了。”   秦处安强忍着将他踹下马车的冲动,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景泰公主回看了他一眼,虽然有恼怒不甘,但是也知道别无他法。若是昨夜只是几个小娘子看到,她们还可以将这事隐瞒下去,回头找个机会,把这锅让欧阳昱背上,顺带再捏个太孙的把柄在手里。可是那么多的贵妇和小娘子都亲眼目睹,这事肯定是瞒不住了。如今,只能用喜事压下丑事了。   皇帝昨晚睡得还不错,一早上起来还算有点精神,正在王瑾之的服侍下用早膳,听得景泰公主求见,还呵呵地对王瑾之笑,“她倒有心,一早就过来。”   可是等他们三人入得殿来,一看三人的脸色,皇帝的心就沉了下去,“这是怎么了?”   太孙头也不敢抬,只上前跪下,“孙儿想请皇爷下旨,将秦家表妹赐给我做太孙妃。”   秦茱?那个骄横的县主!她不是一心惦记着欧阳昱吗?而且太孙也从来没对她热切过啊?王瑾之在旁心里嘀咕,然后抬眼去瞄皇帝的颜色。   皇帝有些意外,却不至于生气,“怎么想起你表妹来了?”   太孙看了一眼景泰公主的脸色,喏喏地回话,“表妹……肃雍德茂,温懿恭淑,端娴慧至,堪为典范,孙儿恳求皇爷赐婚。”他伏在地上,不敢直视皇帝的脸色。   皇帝看向了景泰公主,目光含着询问的意味。   景泰公主的面色不好看,却也板着脸点点头。皇帝这时心中有数了,肯定是太孙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如今景泰也压不下去了,只好点头允婚。   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罢了,为了自己的老命着想,他还是不要继续问下去了,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好吧……”   “陛下……”一声尖厉凄惨的哭喊声在殿外响起,“殿下……求求您,放琨儿出来吧,就让他见见他妻儿的最后一面吧!” 第153章 沓来   皇帝被那凄厉的喊声惊得忍不住一个哆嗦,抬眼向外面望去。   王瑾之忙道,“陛下,老奴出去看看。”说着,他连忙向外面走去,然后还吩咐小太监,“赶紧去将参汤备好。”他预感,今日必然要出大事。   果然,殿外跪着的是万贵妃,她身上是日常的衣服,头上也未带钗环,似乎来得匆忙,未能像平日那样梳妆打扮。而此时,她疯了一样跪在殿前,拼命地磕头,哭喊着,“陛下,求您了,让他们见上一面吧!”   王瑾之一边让人去扶起万贵妃,一边忙回殿内禀告皇帝,“是贵妃娘娘。”   皇帝心情已经不好了,“让她进来。”   自有人扶着万贵妃进来,便是这一会儿,她额头已经磕得血迹斑斑,而且脂粉未施,满面泪痕,楚楚可怜。   皇帝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了,不由得有些心软,“爱妃,出什么事了?”   万贵妃扑在地毯上嚎啕大哭起来,再也没有一丝的横行六宫的霸道之气,“陛下,琨儿的府中,昨夜一场大火,以至于……以至于……呜呜呜……”   她哭得几乎昏厥了过去,泣不成声。   皇帝急切地问跟她一同前来的婢女,“到底怎么回事?”   那婢女忙回到,“三皇子妃和两个小皇孙都葬身火场……”   “什么?”皇帝眼前一黑。   王瑾之忙扶住他,“参汤,快,参汤!”   皇帝抓住他的手,已经长满了老人斑的手不停地颤抖,“怎……怎会这样?”   “陛下,您先喝两口参汤……”王瑾之忙将装着温热参汤的小碗递到他唇边。   皇帝喘着气,一边微微发抖,一边喝完了参汤。“快去让人查,到底怎么会这样?”   其实万贵妃得到了消息,衙门那边查得也差不多了,前来禀报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传人了。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不但相关查案官员来了,便是京兆尹也候在外面,随时等皇帝传召。   查案的官员很快就进来,“……并未发现人为蓄意纵火的痕迹,猜测可能是因为三皇子妃醉酒不醒,而两位皇孙也已经熟睡,意外起火,府中下人不多,等发现时,火势已大,难以挽回……”   万贵妃在一侧哭得死去活来,“我的孙儿啊,我的心肝哪,那么小的一团,我搂在怀中长大的,陛下,您就让我去看一眼,也让琨儿去看一眼吧,都是亲骨肉啊!”   便是王瑾之都忍不住眼角微湿。可是皇帝却在迟疑,他盯着万贵妃,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沉默着,只有万贵妃肝肠寸断的哭声,“陛下,就算琨儿有再多的不是,他毕竟是您的亲骨肉啊,如今他的妻儿遭此不幸,您怎忍心,让他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啊?陛下,您就让他们见上一面吧,便是见完了,把他再关起来就是了,都说今生来世,可是今生已经无望,来世渺渺,您就让他见上一面吧!臣妾求您了。”   皇帝终是还是不忍心,“传旨,让李明琨回去置办……他妻儿的丧事。”   万贵妃连连磕头,“谢陛下,陛下,能否让臣妾也去看一眼。就看一眼。”   皇帝挥了挥手,万贵妃抹着眼泪走了。到了殿外,陈夙等朝廷重臣已经等在外面了,两人眼神交错,万贵妃微微一点头,陈夙只觉得脊背发寒,这个女人,难怪能扳倒元后,在后宫这么多年隆宠不衰,连自己的亲孙儿都能下手。   他恭敬地给她行了一礼。   万贵妃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帝在殿中静坐无言,殿内众人,便是景泰公主,都不敢发声。这是,殿外有人来报,说是陈阁老和列位重臣求见。   皇帝此刻其实什么人都不想见,但是陈夙很少有这么大的阵仗来见他,他心中生疑,而且太孙一脸惊慌失措,不停地看向景泰公主。   皇帝抬了抬手,王瑾之心领神会,“宣陈阁老和列位大人觐见。”   陈夙一身端正的朝服,一脸正经严肃,来到皇帝面前跪下,“惊扰陛下修养,乃是臣的不是。但事关皇室体面,臣不得不来。”   “到底发生了何事?”皇帝现在的心思全在方才那场火灾上。只以为陈夙是为了那场火灾而来。   陈夙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递向了王瑾之。王瑾之忙接过,转递到了皇帝手里。   皇帝这会心情正不好,哪里有那个耐心看,对王瑾之道,“你念。”   王瑾之便打开一看,还没张口,冷汗就下来了。   这份奏折,陈夙直接参了太孙十条。头一条就是失仪失德,说他昨晚在景泰公主府酒后失态,众目睽睽之下,□□县主。王瑾之心道,难怪,景泰公主要是能看上太孙,必定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今日。   “为何不念?”皇帝不耐烦。   王瑾之苦笑着,将奏折合了起来,恭谨地递给他。   皇帝迟疑的接过来,这一看,直接气晕得昏死过去,人事不知。   景泰公主大惊,忙扑了过去,“父皇,快宣御医。”   皇帝如今这副身体,身边是从不断御医的。很快,御医就赶了过来,给皇帝施针。皇帝整整昏迷了一天,一直到晚间才幽幽转醒。   一睁开眼睛,就是景泰公主守在身边。   “那个畜生呢?”皇帝问。   景泰公主抹着眼泪,“父皇,先别管他了,龙体要紧。”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你受委屈了。朕必然给茱儿寻一门好亲事。”   景泰公主眼泪停不下,“事到如今,全京都都知道了,儿臣原想用喜事盖住丑事,却未想到到底还是气到了父皇。”   皇帝,“朕知道你一片孝心。不要让茱儿嫁他,给茱儿再寻一门亲事。”   景泰公主一脸认命,“除了嫁给太孙,哪里还有人家敢娶茱儿。”   皇帝冷静下来一想,如果真的是全京城都知道了,那还的确是再难寻得好人家了。   景泰看着皇帝的脸色,试探着道,“茱儿其实倒是有个糊涂念头……”   皇帝果断地喝止了她,“既然是糊涂念头那就不要再提了。”   景泰公主默默地拭泪。   皇帝见她那样子,“难道只有嫁给太孙这一条路可走?”   景泰公主,“儿臣也是没法子了啊!”   皇帝定定地望着他,终于同意了,“罢了,既然是你这个做母亲的为她选的路,朕也不为难。你回去好好照顾茱儿吧。”   “儿臣在这里服侍父皇。”景泰收了眼泪。   皇帝看着帐顶,“不用了,朕这里多得是人伺候,茱儿只有你一个母亲,你回去吧。”   景泰公主给他掖了掖被角,行礼告退了。   皇帝的身边再次只剩下了王瑾之一人。“扶朕起来。”   王瑾之忙上前扶起他。   皇帝喘了几口气,“密诏,传欧阳昱进京,把李霮带来给朕看看。”   王瑾之大惊,“陛下!”   皇帝苦笑了一下,“朕还没病到糊涂呢,传那孩子来看看,其他的,等等再说。另外,让李明琨处理完妻儿后事,暂居旧所,就守着他的妻儿灵牌。她想让他出来,朕就如了她的意。朕倒要看看,他们母子能干出什么来。”   “是。”   “还有,太孙呢?”   “还在外面跪着呢。”   “让他滚回东宫去,明日,你去东宫,代朕好好骂他一顿,他如今可真的是无法无天,混账至极。将他的那些女官、侍女全都撵出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叫他好好想想,都错哪里了。告诉他,朕可不止他一个皇孙。”   王瑾之见他在气头上,也不敢多权,连声称是,正要转身往外走去,又听得皇帝在身后低低的说了一句,“罢了,最后一句不用说了。”   王瑾之哎了一声,出去安置太孙去了。   皇帝望着这清冷又辉煌的内殿,心中实在难受,他伸手拽了身边一条唤人的绳索,“来人。”   有密卫连忙入内,“殿下。”   “去查李明琨府上的那把蹊跷的大火,去查昨夜景泰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你们也不用再留着了。”皇帝虽然不住喘息,指令却是有条不紊。   那密卫头领脊背发凉,“遵旨。”立刻就下去了。   皇帝呆了一会儿,突然咳意上涌,他忍不住拿起一块帕子掩住口,待终于咳意散去,他觉得嗓中有些异样的腥甜,低头一看,看帕子上尽是鲜血。   他叹了一声,翻山倒海了一整日的情绪突然平静了下来。他惨笑一声,自嘲道,“果然报应不爽。”   然后慢慢将那张帕子叠好,放到了一侧,不再理它。   而外头,太孙被王瑾之撵回了东宫,整个人失魂落魄,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白日的一幕幕不停地在他眼前闪现:陈夙参他,景泰公主恼他,皇爷发怒,万贵妃的哭诉看似跟他无关,可是皇爷却把李明琨放了出来……他只觉得四面都是高高在上的黑影重重,再加之昨夜误服了秦处安的药,癫狂了一夜,如今身心憔悴,便直接发了高热,病了个人事不知。   御医连夜前来诊治,只听太孙在榻上又哭又笑,胡言乱语,不知道到底再说些什么。   而景泰公主回了府中,见到了已经清醒过来的秦茱。秦茱误服的药有剧烈的催-情之效,故而虽然凄惨了些,但休养一段时间,也就差不多了;反而是一张脸被打得肿胀难认,而身体和四肢,都是和太孙在那花丛里折腾出来的伤痕,更加严重。   景泰公主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她,可当秦茱听到她说要将自己嫁给太孙,顿时凄厉地喊了起来,“不,我死也不嫁给他!你们帮我杀了陆氏,都是她动手害我,杀了她,杀了她,我要嫁给欧阳昱,我只能嫁给欧阳昱,别的,我谁也不嫁。” 第154章 闹腾   景泰公主听她说是陆琅琅动手害她,顿时生疑,“你到底是怎么服下这药的?”   秦茱的嗓子嘶哑难听,“是陆氏给我下的药。”   景泰公主便是城府再深,被折腾了这两天一夜,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冷冷地道:   “茱儿,你已经落到了这个田地了,能帮助你的,只有母亲和你哥哥,若是你对我们都不说实话,你真以为光靠耍脾气就能嫁给欧阳昱?你可知道,你昨日跟太孙可是……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花丛里行事,所有京都的贵妇和小娘子们都亲眼目睹了。而且一夜之间,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你除了嫁给太孙之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可是您答应过我的,让我只要安心等待嫁给欧阳昱就行的。”秦茱激动地摇着景泰公主的衣袖。   景泰公主怒道,“我是让你安心等待,可我让你去冒冒失失地给陆氏下药了吗?有让你跟太孙当着满京城贵妇的面滚作一团了吗?”   秦茱这时才真正地后悔,不是后悔冒然给陆琅琅下药,而是后悔不应该自己动手,应该让哥哥去做。   景泰公主捂住胸口,想让自己激动地情绪冷静一些下来,“我今日探过陛下的意思了,你如今出了这种事情,陛下根本不会同意你嫁给欧阳昱。”   “母亲……”秦茱嚎啕大哭,“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看着陆氏喝下去的,我亲手灌下去的……”   景泰公主强忍着吐血的冲动,“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有一丝参假,若是你能确定是陆氏动手,我们便按照是她动手回击回去。可若不是陆氏动的手,你可没有脸再丢了,你明白吗?如今你要是再行差踏错,便是太孙妃的这个位置,也轮不到你了。”   “谁不稀罕那个破太孙妃。”秦茱一脸发疯,眼看就要发作。   “然后呢?”景泰公主心力憔悴,冷冷地看着她,“你嫁不成欧阳昱,也嫁不成太孙,你能嫁给谁?这京城里,哪家权贵有胆子娶太孙睡过的女人,哪家清贵又能舍得下脸来娶你?你只能嫁个仰仗公主府鼻息生存的无名小卒。你不过是个没有封邑的县主,等我一死,你在这京中还能仰仗谁?而且坐上太孙妃位置的那个女人,又会怎么待你?是将你奉为上宾?还是每次都将你溜出来在人前丢脸一回?就算她不踩你,有的是人要讨好她去踩你。这就是你想过的日子。”   秦茱心中茫然,然后又大哭出来。   景泰公主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她猛地呵斥道,“别哭了。”   秦茱被吓住了,“母,母亲。”   景泰公主的胸口剧烈的起伏,明知道女儿刚被这么折腾过,她不应该对女儿这样大声,可是一想到所有的布局,所有的联盟,所有规划好的似锦前途,都因为女儿而毁了,而且这个蠢货还把自己亲手搭了进去,景泰公主实在是忍不住了。   这是景泰公主头一次对秦茱发火,秦茱看着她铁青的面孔,心中陡然害怕了起来,不敢再胡言乱语,“我……陆氏或许不知道,但是那酒劲儿太烈,我第一杯下去就有些头晕,应该是最后一杯,不小心拿错了……”   景泰公主听她说了实话,不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气了,有心算无心,居然还能自己把酒拿错了,怎么就能蠢成这个样子?如今秦茱坦诚了,她反而不死心了,“那你们去了花园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你的脸又是谁打的?”   秦茱低声道,“我……我进了花园不久,就全身发热,越走越快,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难怪陆氏说一转眼就不见了秦茱,还抱怨秦茱把她扔下,看来陆氏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但是,我记得当时那壶酒,全泼在了陆氏的裙子上了。她会不会觉得不对劲,回头让人去查那酒滓?”秦茱看向景泰公主。   景泰公主只觉得胸口那堵了很久的憋闷终于一股脑全涌上了嗓子眼,满口腥甜之气,她只能生生地将之吞了下去,“你!……”   罢了,再蠢也是自己生的。“你好好休息吧。先养好伤再说。”景泰公主觉得要是跟女儿再说下去,今夜得被活活气死在这里。   景泰公主撑着侍女的手臂从秦茱的闺房出来,这么多年,她也自诩女中诸葛,可今生头一次被气到吐血,竟然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她深深地喘了几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请大爷。”   早上皇帝昏迷之后,景泰公主便安排秦处安出了宫。秦处安为了秦茱的事情,也奔走了一日,去了那些昨晚在场的人家,送上重礼,警告他们该闭嘴就闭嘴,不要再到处乱说。   那些胆小的人家,自然不敢四处乱说,可是有些人家该说的,昨晚就说了,哪里还等得到他去警告,黄花菜都凉过好几回了。   望着那些人家似笑非笑的眼神,饶是秦处安城府极深,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今日也是忍无可忍。回府之后,直接冲去了关人的牢房,便将秦茱的那个贴身婢女用鞭子抽成了个血人,眼见着已经快没气了,他仍不解恨,喊人拖她下去喂狗。   喂狗这种事,自然是不可能在公主府内的。下人便将那个婢女塞在了柴车里,拖去了城郊的庄园。可是等到了庄园,下车查看,那柴车上哪里还有那个婢女的踪迹。那个小厮寻了一路,也没找到,这个时候,要是让秦处安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他就是下一个喂狗的了。他心惊胆颤,索性将这件事瞒下,只说人已经死了,碎尸丢进了乱葬岗。其实那个婢女被秦处安一顿鞭子,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便是活不成了,谁还会去关心她。也便没有人再追问这件事了。   秦处安听闻母亲喊他,用凉水洗了把脸,平复了一下情绪,便过去了,“母亲。”   景泰公主也知道他出去做了什么,叹了一口气,“辛苦你了。”   秦处安给景泰公主斟茶,“陛下怎么样了?”   “陛下已经醒了,应无大恙。你妹妹还说了,昨天那壶下了药的酒,她全洒在了陆氏的裙子上,要是陆氏……”   秦处安心中想说,就算陆氏回头查出了酒里有药,那有怎么样,都已经离开了这么久了,谁能说得清那药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只要一想起陆琅琅,他就忍不住心头发痒,“不然,儿子去探探她的话?”   景泰公主哪里看不出秦处安的心思,她气得砰的一声,将茶碗重重的落在了桌面上,“你妹妹已经折在她手上了,难不成你也要折在她手上?你就看她昨晚那个架势,听到了欧阳昱的名字,搂起袖子就动手,便是发现了是太孙,她都分毫不怵,你要是敢碰了她,只怕她便是死也要拖着你一起。这种难缠的泼辣货你也敢碰,难不成你也要学你妹妹身败名裂?”   秦处安摁下心思,忙道,“母亲息怒,儿子哪里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去探探她的话,也是怕她万一真的知道什么,在欧阳昱面前乱说一通,那时,可真的麻烦了。”   “哼。”景泰公主气得胸口起伏,“如今陆氏没有吃亏,反而是茱儿心心念念欧阳昱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他欧阳昱吃了什么亏了,他又能说什么?与其关注这一家子,你还不如关注万贵妃。如今陈夙摆明了上了万贵妃的船,这个毒妇,连自己的亲孙儿都狠得下心来动手,她肯下这么大的代价,绝对不会只是让李明琨出来就罢了。”   秦处安被母亲这么一说,也顿时警觉了起来,“就算陈夙站到了万贵妃那边,又能如何?太孙跟妹妹的事情,成亲也算是了结了。李明琨就算出来,也是庶人,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而且他们手中没有兵权,那些文官不过就是嘴巴和笔杆里厉害,太平盛世或许还能喷死人,可如今这世道,能管个屁用!”   景泰公主今日没有阻拦万贵妃行事,一来,三皇子妃和两个皇孙死得惨烈,她确实没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二来,她其实心中也是这样的想法,觉得万贵妃光靠陈夙,肯定是成不了事的。她思来想去,“我虽然不明白万贵妃要如何行事,但是对这个女人,多留意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儿子知道了,母亲还是去休息吧。不管如何,这些事情,总能过去的。”秦处安过去扶景泰公主,景泰公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啊,快点儿过去吧。”   母子二人出了房门,走到了庭院之中。此刻清晖满地,那轮明月比昨夜的更加圆满。景泰公主抬头望着那轮圆月,心中五味杂陈,到最后,也只能哀叹一声,回去了。   而此刻仰头望着那轮明月的,当然不止景泰公主母子,还有万贵妃母子。   李明琨被废为庶人之后,原来的皇子府自然是住不得了,三皇子妃带着孩子,住进了万贵妃安排的一所小院中,如今,那小院已经化为灰烬,万贵妃索性将灵堂设在京郊的落霞观。   那院落里,一大两小的棺材停着,灵堂里只有几盏烛台和素果。烛台是熄灭的,那灵堂里连个守灵的人都没有,只有明月怜悯地布下几分清辉,分外的凄凉。 第155章 返京   灵堂的隔壁院子里,烛火通明,一张桌子上,有菜肴鲜果、冷盘茶水,万贵妃和李明琨母子二人对坐着,喝茶聊天,除了脸上没什么笑意外,倒是大有将昨晚中秋佳节补过回来的意思。   “多谢母妃将孩儿救出来,否则孩儿不知何时才能得见天日。”李明琨给万贵妃敬了一杯茶。   万贵妃淡淡地道,“你还得多谢她们娘儿三个,要不然,那个老东西也不会点头让你出来的。”   李明琨并没有什么动容,也懒得去问那场大火的细节,“孩儿自然会给她们做足道场,让她们早登极乐。”   万贵妃满意地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关于隔壁灵堂的话题,也就到了这里,母子二人心有默契地不再提起。   李明琨直接问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父皇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   “听说今日被太孙气晕了一整日,傍晚才醒。”万贵妃一脸幸灾乐祸,“其实他早点去不是挺好的嘛,干嘛硬挺着,非要自己折磨自己呢?过得生不如死。”   李明琨的眼里全是戾气,不过口气却很冷静,“我也不明白,那个黄口小儿,有哪点比我强,他宁愿把我贬为庶人,也不把这位置给我。”   “哼。”万贵妃细眉一挑。“有什么不明白,他要把这天下,给苏氏那个贱人的血脉留着呢。可惜,苏氏那么厉害,当年不也死在了我手上,如今那个扶不起来的孬种,更是想都别想。”   李明琨没有因为母亲的狠话就放下心来,“母亲,我们现在手里还有什么人?”   万贵妃一一数给他听,“……那些墙头草就算了,礼部和户部还在我们的手里,陈夙如今被拉到了我们这边……”   李明琨越听眉头越紧,“我们手里没有兵权?陈夙那个缩头乌龟,能当什么事?”   万贵妃悠悠的道,“他现在自然是没什么用的,可是日后,只要他能挡住天下悠悠众口就行。”   “日后,那现在呢?”李明琨望着自己的母亲。   尽管这院中除了他母子,再无活人,万贵妃还是谨慎地凑到了他耳边,低语了一阵子。   李明琨脸上泛起了古怪的笑意,“那倒是干净了。”   万贵妃也笑了,“不知老东西到了那边,会不会被气活了过来。”   两人相视一笑,李明琨以茶代酒,又敬了母亲一杯,“只是,待她们的丧事办完之后,不知父皇是让我回那个鬼地方,还是就随便找个地儿让我带着。”   万贵妃毫不担心,“去哪儿都行,回那别所也行,安全;在这山中守灵也行,清净。不过,我看多数是后者。太孙如今越发的不像样子了,那个老东西,说不定就不让你回去了,留着给太孙当磨刀石用呢。哼哼,他也不怕把那把细刀磨断了。”   李明琨对于皇帝还是忌惮的,但是对于太孙,那个据说光天化日之下,跟女人滚在了一起的侄儿,他轻蔑一笑,觉得连把他当作是对手都是高看了他。   “只是,景泰公主如今下不来台,只能将女儿嫁给太孙。如今有她在太孙后面撑着,只怕……”   万贵妃微微一笑,“你放心,这个女人的底细,全京都也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我想要公主府里的人成为人人喊打的阴沟老鼠,不过一夜的功夫就够了。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你的大事成了,我就留着她的把柄当那逗猫遛狗的玩意儿,她要是听我的,顺着我,那就罢了,要不然,哼哼,我想看她的好戏,已经很多年了。”   “还是母亲厉害!”李明琨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从一个宫女,到掌权六宫的宠妃,万贵妃要是不厉害,他跟大宝之位根本无缘。   “为了我儿,我什么都做得。”万贵妃的表情冷静而从容。   是的,为了李明琨,她可以视若无睹青梅竹马的黎万里,可以火烧千挑万选出来的儿媳,可以给搂在怀中长大的粉雕玉琢的亲孙子灌下迷药,可以跟那个曾经最心爱的男人虚与委蛇、反目相向。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万贵妃望着这道馆里远处高挑的廊檐。报应,哼哼,她才不信那个。情爱是假的,信义那是虚的,孙子,只要儿子在,想要多少有多少,但前提,必须得有真真切切的权力握在手中,一切才能是真的。   “琨儿,一切有我呢。”万贵妃喃喃自语。   翌日清晨,万贵妃便起驾回宫,在她走后不久,一辆素油小车静悄悄地进了栖霞观。陈妜被陈夙夫人的亲信婆子扶着,进了那个摆放灵堂的小院。   李明琨独自一人,坐在灵堂里的蒲团上,低着头,沉默地折着纸钱,折好了,就放进了身侧的火盆里。   不过是刚过完中秋,即便是白日,还是炎热,李明琨瘦削的侧脸不时有水珠滑落。   陈妜以为,那是泪。   ……   八月的下旬,京都异常的平静。   太孙病了,一场高热,人差点都烧傻了。醒了之后,对着几乎只剩下他和内侍的东宫,他不敢再轻狂放浪,居然重新回到了书房读书。   给他讲经的东宫学士高兴坏了,连着皇帝面前夸了好几回。   皇帝精神越发地差了,听到了那些话,也不置可否。   景泰公主进宫了好几次,皇帝终于点了头,同意了太孙和秦茱的婚事。要说按照他如今这个身体状况,自然是早点完婚比较好。可是皇帝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只让礼部慢慢办,好好办。   皇帝不着急,万贵妃就更不着急了。礼部于是真的就事事讲究,慢慢计较,务求好好办。   在重阳的前一日,欧阳昱秘密地回到了京中。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乔装之后的李霮。他扮成了欧阳昱的亲随,跟着欧阳昱进宫,觐见了皇帝。当皇帝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卸下了伪装之后,清隽而朝气蓬勃的脸庞,仿佛看见了昔年的太子再次站在了自己的跟前。皇帝不禁老泪纵横,连王瑾之都陪着抹了眼泪。   李霮也趴在皇帝的床榻边,忍不住大哭一场。   这个在陋室宫巷中忍受着饥寒交迫长大的青年,从宫廷流落民间,从江湖混迹到军旅,如今终于端端正正地站在了皇帝面前。   觐见的时间很短,只有数杯茶的时间。欧阳昱就带着李霮离开了,宫中虽然人多眼杂,却都没有留意欧阳昱身边的这员小将。   倒是回到了府中,陆琅琅看见了李霮,有些惊讶,“吆,这是在哪里逮到的?”   李霮翻了个白眼,说得他好像一只兔子。   欧阳昱笑答,“我接了圣旨,去了曲州守株待兔。”   陆琅琅哈哈笑,“狡兔三窟呢,小弟弟,你怎么这么傻呢?”亏她还特地给谢晗写信,准备让童昊在江湖上找人。   李霮:他哪里傻了,曲州谢晗处是一窟,欧阳昱兵营一窟,京城陆琅琅这府里,加起来,正好三窟。换个其他人保准逮不到他,可是这三窟里的人动手,他就只剩下自投罗网的份了。   陆琅琅挺好奇的,“皇帝见你都说些什么了?”   李霮有点不好意思,“哭了一场。”这么大的男子还像个小孩子大哭,他有点不好意思,忙转移话题,“这京中的情况,已经糟糕到如此地步了吗?”   陆琅琅朝外头的天色看了看,叹了一声,“瞧着秋高气爽的,可我无端就是觉得特别的古怪。你说万贵妃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把李明琨弄出来,就放在栖霞观做道场。难不成做完了法事,就准备让他出家当道士了?她一时半会似乎还没顾及到我,我且不提她。可是景泰那边,居然也安安静静的。中秋夜宴上,秦茱给我下药,最终自作自受。太孙所中的药,是误中了秦处安的手笔。这样的话,太孙应该理直气壮地找秦处安算账才是?可为何他却静悄悄的呢?仿佛他也理亏,心中有鬼。”   这个问题,陆琅琅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她是万万没想到,太孙是在那种情况下,鬼使神差地自己喝下陆琅琅的茶水的。   “我一直等着宫中来人传我问话,又或者景泰或秦处安朝我发难,可是我天天盼得脖子都长了,也没有丝毫动静。弄得我好生惆怅。”   陆琅琅换了个姿势继续忧伤,“你说她们都干嘛呢?”   欧阳昱听到秦处安的名字就想杀人,“你吃饱了吗?”   陆琅琅奇怪,“吃饱了。做什么?”   欧阳昱冲她使了个眼神,“晚上带你出去遛一遛。”那个不长眼的禽兽,居然敢对陆琅琅下手,不废了他,难出心头恶气。   陆琅琅瞬间就看懂了,双眼立马锃亮。   李霮警觉了起来,“你俩要去干吗?”   欧阳昱敷衍他,“我俩出去走走,消消食。”   李霮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我也吃多了,我也要一起去。”   还忽悠他,一看这两人眉来眼去的,就知道他俩要干坏事。   欧阳昱想要推开他,“姐夫跟你姐有事,你一个尚未成亲的跟着不方便。”   李霮瞪他:你还能要点脸不,闺房的事也可以拉出来当挡箭牌。“你果然骗我,还说只要我肯回来,你到了京都,必定寸步不离地保护我。如今刚进府,你们俩就要把我撇下了。我不管,你俩要是回房,我就不跟着;你俩要是出府,就得把我带上。否则,你们前脚走,我后脚就出京。”   陆琅琅檀口微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这小子如今竟然如此油滑,难怪欧阳昱刚露出一点意思,他就脚下抹油溜之大吉。必定是被欧阳昱那些三甲卫给传染的,这天下最荤的地方,果然就是江湖和兵营,好端端的一个白玉糕,如今变成了个油炸果。 第156章 还彼之身   既然甩不掉李霮,欧阳昱和陆琅琅只好带上了这个大尾巴。   李霮换上了夜行衣,跟着这两个人翻墙头、钻小巷子,兴奋地不得了。他在兵营里的时候,欧阳昱倒是教过他一些内家功夫,可是他才学多久,不过是身体觉得轻健一些罢了,哪里能赶上欧阳昱和陆琅琅的身轻如燕。但即便是如此,年轻人对于夜色中的世界仍然充满了幻想,虽然,现实时而残酷了一些……   “哎哎,姐夫,你拉我一把。”   欧阳昱只好从墙头上向他伸手,“你说你大晚上不睡觉,瞎凑什么热闹?”   陆琅琅蹲在墙头,像只夜行的小猫,两眼笑得眯成弯月,“霮霮啊,”她低头望着他四爪并用往上爬的拙样,“就你这留下来的痕迹,够京兆尹抓上十回了。”   李霮冲她猛翻白眼,其实算年纪,他是比陆琅琅大的。他倆这姐弟关系,还是当年陆琅琅忽悠魏芳韶的时候,信口开河随便说的。所以他可以很轻松的喊欧阳昱姐夫(因为没胆子喊妹夫),但是要是没什么事,对着陆琅琅,他很难把那声姐姐喊出来。   “这是哪儿啊?你倆不睡觉,深更半夜翻人家墙头?”李霮好不容易翻过了景泰公主家高得吓人的围墙。   陆琅琅冲着四周打量,“你姑姑家,景泰公主。”   李霮撇撇嘴,“那个蛇蝎心肠的老女人?”   陆琅琅压低声音,“怎么,你也不喜欢她?”   李霮想起了那些不太好的回忆,“我小时候,她去看过我一次,本来就没什么吃的,她走了之后,两三天才给一顿,差点没饿死。”   欧阳昱嘲笑他,“差点被饿死,还这么沉,刚才险些把我从墙头上拉个倒栽葱。”   李霮脸颊有点烫,在兵营里,动不动上山抓鸟,下河捞鱼的,森林里打兔子什么的,虽然吃的不怎么精细,但是他这半年,个头就像春笋似的,嗖嗖的窜了起来。再加上练武,整个人结实挺拔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黄不黄、绿不绿的小细葱了。他忙扯开话题,“那你们深更半夜来她家要收拾谁?”   陆琅琅伸头望了望地形,跟提前看过的公主府布局图一一对照着,顺口回应着,“这府里的,都欠收拾。”   欧阳昱的目标很明确,“先找秦处安。那边应该是他的书房。过去看看。”   三个人小心地绕过巡夜的护院,摸向了秦处安的书房。那里没有人,三个人进去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李霮道,“不对啊,都这个时辰了,他肯定睡觉了。谁没事不睡卧室,睡书房啊?”   欧阳昱冷笑,“这个家伙,不干人干的事情,不能用常理推断。”   欧阳昱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在他看来,这段日子,秦处安肯定日子也不好过,但是风口浪尖上,他肯定不会往郊外那个庄园跑,要折腾,肯定得在自己院子里。而他素有“洁身自好”、“鹣鲽情深”的美名,这府里一个名义上的通房都没有。所以要折腾,肯定不会在他夫人的院子里折腾,必定另寻地方。而且,琅琅收集来的情报里也提到过,他素喜在府中与人通-奸,所以必定另有一处地方。   三人从书房的后窗翻了出去,陆琅琅就悄悄地戳了戳欧阳昱,“那边。”   那是一个离书房并不远的小楼,有隐约的亮光从窗子里透了出来。三人摸到了楼边上,就听见里面有些蹊跷的声音传了出来。   欧阳昱一把摁住了想要进去的陆琅琅,“你,在外面望风。”   陆琅琅瞪眼睛,为什么,好戏不让她看?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他没回来的时候,她自己一个人来呢。但是,她也知道,欧阳昱是绝对不会点头让自己去看别的男人的春-宫的。   “好吧。”她嘟着嘴。   欧阳昱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对李霮道,“你跟我进来。”   李霮故作羞涩,“我还是个孩子呢。”   “那你也望风吧。”   李霮立刻不叽歪,拉起了夜行衣的面罩,冲在了两人的前面,用实际行动响应了欧阳昱的话。   窗子被撬开了一条缝,没有看见人,只有一些散落的衣物胡乱的仍在了地上。欧阳昱落地无声,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才冲着李霮招招手。   李霮小心翼翼地跟着欧阳昱翻了进去。   那奇奇怪怪的呻-吟声和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从二楼传了下来,李霮便跟着欧阳昱从楼梯往上走。欧阳昱一提气,纵身就落在了楼梯的一半的拐角处。   李霮可没这个本事,只好准备一步一步走上去,可才迈出第一步,那楼梯的木板就吱呀一声,他立刻苦着脸抬头看向欧阳昱,欧阳昱已经飞快地蹿上了二楼。   欧阳昱的反应迅速及时,可是还是慢了陆琅琅一步。等他站到二楼时,陆琅琅已经趴在二楼的窗口外,探着脑袋往里望,手里还掂着几颗碎石子。而房间里的几个人已经被陆琅琅用石子制住了穴道,动弹不得。白花花的一片,甚是辣眼。   欧阳昱走了过去,面无表情地伸手将陆琅琅的小脑袋推了出去,直接当着她的面把窗子给关上了。   陆琅琅气呼呼地看着紧闭的窗子:什么都不让她看,那她来干嘛?   那边李霮也摸上来,一看那异常宽敞的软榻上,居然是三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而且这姿势,明显是忙碌中。他忙一把捂住眼睛,往欧阳昱那边走去。小声地问欧阳昱,“我们要怎么办?”   欧阳昱压低声音,“你去找找,看看这房里有什么东西。”   李霮忙把偷摸的视线从那白花花的一片上挪开,开始在房中翻找了起来。   欧阳昱仔细留意了一下那些地板上的衣物,心中对这三人的身份顿时就有了数。他走到了那软榻上,在秦处安的面前蹲下,反手用刀柄挑起了秦处安的下巴,细细打量着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秦处安本在癫狂的兴头上,却突然被人制住动弹不得,骇得脸色都变了。如今这人居然蹲在了自己的面前,敢跟自己面对面,秦处安本能地觉得不好。   欧阳昱见他那滴溜溜转的眼珠子,想到他居然敢给陆琅琅下药,心中火气很大。他压着嗓音,换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口音,“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取你性命,为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秦处安额角的冷汗流进了眼睛里,他拼命眨眼,全是哀求之色。   欧阳昱在他身上一戳,秦处安觉得喉咙处的陡然一松,便能开口说话了,“英雄,若是为了钱财,我可以出双倍的价钱。”   欧阳昱嗤笑了一声,“不是钱的事,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也讲道义的。”   秦处安忙道,“便是不要钱财,也总有想要的东西,只要你说,我都能办到。”   欧阳昱嘿嘿了两声,“让你说话,并不是让你巧舌如簧,出钱的人让我问你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今晚时候已经到了,你想要什么样的报应?”   秦处安吓得人都软了,“英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生平……”   “你生平淫-人-妻-女,只要你看上的,你下药威逼,不到手不罢休,这京中无数的妇人沦为你的掌中玩物。若有不顺从的,便构陷罪名,害得人家破人亡,我说的是不是?”欧阳昱手中那匕首锋利的尖端在他脸上慢慢地移动。   李霮看一旁听欧阳昱这么说,心中不由得大骂这个秦处安真是无耻禽兽,便是一刀捅了他,都便宜他了。这时,他正好手下摸到了一处暗扣,他用力一按,那柜门便打开了。里面是一排药瓶,上面写的都是些香艳无比的药名,一看就知道是干什么的了。李霮用手指在柜门上轻轻敲了敲,示意欧阳昱看过来。   欧阳昱再次点住了秦处安的穴道,然后走了过去,拿起了一瓶,放在手中细看。   李霮低声道,“这么多药,他也不怕精尽人亡。”   “他这是给那些他看上的女人准备的。”欧阳昱一想到这些药秦处安也用来对陆琅琅下手,心中更是愤怒。可是他眼睛一转,有了个更妙的主意,他原本想今夜狠狠折磨一下秦处安,将他弄成个废人,先给陆琅琅出口恶气。不过,有了这东西,完全可以物尽其用啊。   “都拿过来。”   李霮有点被吓到了,“不会吧。”   欧阳昱冷笑,“不会什么,他生平就喜欢用这些东西害人,如今让他自己也尝尝。”   然后将那些药粉全部都倒进了一盘的酒壶里,随意晃了两晃。然后过去给一个歪在一旁的小厮给灌了一口。   秦处安陡然明白了什么,双目瞪得老大,目眦欲裂。   欧阳昱冷声道,“这些药,你用掉的必然不止这些,现在有的这些,也不知道你会用在谁的身上。那么今夜,我便一分不少地都还给你。须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你做过的一切,你自己慢慢受着。想必那些死在你手里的女人,看到你有这样的报应,必定是痛快的。”   那个药发作得极快,那个小厮虽然仍然不能动弹,但是已经鼻息粗重,两眼发红,已经理智全失。   欧阳昱又将秦处安身-下的那个小厮拖了出来,灌了一小口,最后才捏开了秦处安的下巴,将那壶里的药酒尽数全灌进了秦处安的口中。   秦处安的眼睛吓得都快掉出来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东西喝下去会发生什么。便是一点点,也会让人丧失理智,那些药粉足够百人使用了,如今全灌进了他的腹中……   随后,欧阳昱只解开了那两个小厮的穴道。那小厮双眼发直,两手摸到了秦处安的背,就扑了上去。秦处安仍然还残存了些理智,可已经无计可施,只剩下分外恐惧的绝望。   欧阳昱冷笑着,“怕吗?感受一下那些无辜的女人被你□□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秦处安陡然发出一种古怪的呜咽声。   李霮看着那个趴在秦处安的背上几乎发了狂的小厮,“那个……秦处安罪有应得,可是这两个,我们会不会伤及无辜啊?”   欧阳昱用下巴朝旁边示意,“看到没,那是小厮的衣裳鞋袜,衣裳光鲜不陈旧,鞋底却磨损甚多。楼下没有人守着,并没有防备之意,足见此二人跟他关系亲密。能跟在这个畜生身边的,而且还如此曲意逢迎的,你觉得秦处安做的那些污糟事里,能少得了他们的份儿?”   李霮连连点头,就这两句话的功夫,那床榻之上的“风景”,已经不是他这个孩子敢直接目睹的了。他一边心中大呼,回去洗眼睛,一边问欧阳昱,“那我们现在?”   欧阳昱笑了笑,“非礼勿视,我们先走。”   正说着呢,窗子突然被轻敲了两下。欧阳昱走了过去,只将窗子打开一条细缝,“怎么了?”   陆琅琅低声道,“有些不太对,你出来看看。” 第157章 京都乱 - 1   欧阳昱忙从窗口钻了出去,身形闪了闪,就上了楼顶。   这个小楼上面还有个阁楼,高度倒是不低,可以看到些远处的光景。   京城里四处火光乱晃,不知何处而来的人马,在喊打喊杀,四处哭喊声,鸣锣声,奔走呼喝声,乱成一团。   欧阳昱眉头一皱,“这是哪里来的兵力进城了?”   陆琅琅侧目,“不会吧,怎么悄无声息的就进来这么多人?你的手下都干什么吃的。”   欧阳昱莫名地背了个锅,他有些无奈,“从来没有皇帝把大军和京畿守卫权放在一个人手里的。我手下的兵,无诏不能靠近京都。而且这次是秘密奉诏进京,我只带了十来个人。”   李霮在下面扒着窗棱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陆琅琅想了一下,低头告诉他,“有人造反了。”   “啊?”李霮忙向远处望去,“这都什么人,这么嚣张?连火都放起来了。”   陆琅琅朝他指的方向看去,越看越眼熟,“这怎么好像是我们府上的方向……哎,真是我们府上啊。”陆琅琅顿时怒了,“那个混账王八蛋,敢在我们府上放火?”   烧起来的不止一处,但是就数将军府的火势最高,而且越来越旺。   欧阳昱跟陆琅琅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怒。   事情不太不对啊,这京都里对欧阳昱看不惯或者恨得牙痒的,确实不少。但是敢跑去将军府放火杀人的,实在是找不出来啊。而且今夜这阵仗,一进城就先奔着将军府去了,这得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梁王?”陆琅琅跟欧阳昱异口同声。   “啥?梁王?”李霮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会吧,姐夫,他不是……”   陆琅琅连忙嘘了他一声,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你不然直接进去跟里面的人说明身份吧,有你这么藏头露尾的吗?都快把自己的家底抖掉了。”   李霮连忙捂住嘴,回头看看那三人。那三人已经胡天胡地,完全不知道自己姓谁了。李霮忙转回头来,拍拍心口,安慰一下自己。   欧阳昱不管他,问陆琅琅,“府里有多少人守着?我们先召集人救人?”   陆琅琅稳坐钓鱼台,面有得色,“不用。来了京城之后,我借口修花园,挖了条地道,通往隔壁街的一处民宅。素奈知道地道入口,我早跟她说过,要是有什么不对,就带人赶紧溜。”   欧阳昱目瞪口呆,“挖了条地道?!”   陆琅琅点点头,“我特地请南曙宫的机关高手过来看的,那人也挺遗憾的,说这里土质不太适合,否则还可以修个地宫。”   欧阳昱失笑,“可真有你的。”   李霮在下面小声问,“哎,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欧阳昱想了想,“我们没几个人,不能硬抗,先去把老魏弄出来。那个家伙啥也不行的,别再被人抓了,回头可就麻烦了。”他跳了下去,对李霮说,“你出来。”   李霮连忙爬了出来,心惊胆颤地扒着窗口边,“干吗?”   陆琅琅也从楼顶翻了下来,“把手给我。”   李霮不明所以,接过陆琅琅和欧阳昱一人拉住了他一只手,腾空而起,迅速向前掠去。   李霮从那么高的地方被他倆直接拉了下来,先是被吓得差点喊出来,待咬着牙关适应了这种飞速的腾挪跳跃,要不是这里是公主府,他开心得简直想大喊起来。夜风扑面而来,刮得他脸上的面巾忽忽地飘动。他忍不住说了一句,“我终于知道身轻如燕是什么感觉了。”   陆琅琅听得差点儿岔气,“对,身轻如燕,我倆是左右翅膀,你是中间那一大坨。你到底在兵营里都吃什么了。”   李霮连忙住嘴了。   三个人在京都的巷子里狂奔,幸好那些夜袭的人暂时还没顾上魏芳韶宅子所在的那一块儿。他们顺利地避开了那些喊打喊杀的人,赶到了魏芳韶的宅子。   魏芳韶已经被外面那破城似的动静给惊醒了,正披衣站在小院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一看他们三个从天而降,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他们三人。   魏芳韶忍不住苦笑,“你们两个又干了什么?整出这么大的动静?”   欧阳昱苦笑,“我倒是希望是我弄出来的。可惜不是我。有叛军在城里,为数不少。你瞧瞧那火势最大的一处,就是我府上。”   魏芳韶,“什么来头,敢在你们两口子头上动土?”   欧阳昱摇头,“不知道。现在赶紧的,赶紧跟我走。”   魏芳韶一想就明白了,好在他府上人口简单,统共也没几个。   陆琅琅带着众人在夜色中左拐右拐,绕到了一处坊间,敲了敲门,里面有人警觉地低问,“什么人。”   陆琅琅伸手在门上敲了三长一短两回,门立刻被人打开了,将他们迎了进去。   魏芳韶惊疑地四处张望,“这是哪里?那些人是否会找过来。”   陆琅琅一屁股坐下去就累得不想起来,一边瞪着李霮猛甩手臂,一边答魏芳韶,“放心,这里是一处地下赌场,不是那些人今夜的目标,除非他们今夜准备屠城,否则不会找到这里的。”   “那外头到底是什么人?”魏芳韶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欧阳昱挠头,“一进城就先烧我的房子,这么冲天的怨气,我闻着像是梁王这个没脑子干的。可是谁给他的胆子,这么嚣张地进来,就不怕被瓮中捉鳖?而且,这么多人,是怎么绕过京畿守卫的眼线,悄无声息地钻进京都的?”   魏芳韶在心里默默地将京中各路人马扒了个遍,如今桌面上摆明的角逐力量有三股:其一,太孙,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虽然如今看着有些摇摇欲坠;其二,众位皇子,包括刚被放出来的李明琨,就算他是个庶人的身份,可是架不住有个千手观音一般,东拉西扯的贵妃娘;其三,被欧阳昱追得四处逃窜、犹如丧家之犬的梁王。   他思来想去,“如果是梁王,他手里已经没有多少兵力了,就算控制了京城,他手里那点子兵力,能做什么?肯定坐不稳大宝之位啊!”   “但是如果闯进我的府中,拿住琅琅作为价码,跟我谈判,让我暗中放他一马呢?”欧阳昱问。   “这倒是极有可能。京都占地甚广,城墙虽然宏伟气派,不过才不到三人高。京畿的防卫可谓易攻难守,但是只要是发现了敌迹,想要追杀却是不难的。除非京中的内应已经答应了事成之后,让他安然离去。如果这样的话,我要是梁王的话,我也会试试看。成了,抓了小六爷要挟你;不成,反正已经留好了逃跑的路了。梁王已经走投无路,垂死挣扎,或许会做此一搏。再说了,又不需要梁王亲身前来,派来人马即可,并没有太多的风险。”   陆琅琅不解,“可是这样对京中的内应有什么好处呢?梁王事成,他随时可能暴露,有通敌之罪;若是不成,梁王跑了,或者被抓住了,寻根究底,也可能把他挖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如今什么都是猜测,他们如同盲人摸象,心中实在没底。   这时,外面有个中年的汉子恭声询问,“小六爷,属下有要事禀告,不知是否方便进来。”   陆琅琅扬声,“请进来说话。”   那汉子进来行了一礼,也不废话,“方才有消息传来,离这里最近的五皇子府,被那些不明人士血洗全府,一个活口都没留下,那些行凶的人已经赶去了六皇子府中。目前就京中的动静来看,好像除了将军府以外,就属几位皇子府的动静最大。”   陆琅琅难以置信,“什么也不干,就跟皇子们过不去?就算他全杀光了,那皇位也轮不到他梁王啊,他费这么大的劲儿干什么啊?”   欧阳昱陡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处,“若是,他不杀光呢?只留下一个呢?”   “借刀杀人?太狠了吧。”李霮也想明白了。   陆琅琅也头皮发麻,“值得吗?”她一向以为自己够心狠手辣的了,可是跟京都这些人比起来,她简直跟庙里的菩萨差不多了。   “这人到底是谁?”魏芳韶眉头紧锁。   还真不好说是谁,太孙刚被皇帝呵斥,或许会铤而走险,但是他手中并没有权力让京畿防卫听命于他;各个皇子们倒是都有可能,一时间谁都说不好。   “怎么办?”这回陆琅琅都挠头了,“就我们这几个人,杯水车薪,无济于事;难不成干坐着等到明日,看哪个皇子没死,就是哪个?然后把他抓起来?”   欧阳昱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你不用去想原因,我就问你,谁最可疑?”   “李明琨,万贵妃。”陆琅琅立刻回答,“虽然人人都可疑,但我就觉得是他倆。”   李霮小声嘀咕,“靠谱吗?当年你还一直说我是太孙呢!”   陆琅琅伸手啪得一声打在他后脑勺上,李霮立刻闭嘴了。   魏芳韶用手揪了揪眉心,想让自己的头脑清明一些,“我觉得小六爷说的是对的。虽然众位皇子都有可能,但是若说在朝中的根基之深,爪牙遍布之广,无人能与万贵妃母子抗衡。近日,这朝堂里乱纷纷的,那些官员处处与我为难,我也是直面这些人,才知道万贵妃母子的势力到底有多广。” 第158章 京都乱 - 2   魏芳韶想起近日的心力憔悴,忍不住叹了一声,“我原本就觉得万贵妃一党已有癫狂之相,但谁知跟今晚这一出比起来,竟然丝毫不够看的。除了她们母子,貌似其他的皇子没有这么迫切,陛下的龙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万一龙御归天,太孙继位,如今那些各自在府中的皇子们个个都是王爷,太孙的长辈,日子不会难过到哪里去。只有万贵妃母子,大宝无望,李明琨又成庶人,幽居别所,再无出头之日。只能铤而走险。”   陆琅琅忍不住吐槽,“所以,引梁王的兵力进来,杀光所有皇子皇孙,只留李明琨一个,最后只能让李明琨继位。不是我说,她们娘儿们的想法有点忒离谱了。就算圣人的儿子兄弟死绝了,还有兄弟呢。那到时候,大家都说自己有资格来抢,岂不是更乱?”   魏芳韶叹气,“可是到了那会儿,李明琨跟其他人比起来,更有优势。但如果太孙和众位皇子,只要任何一个活着,李明琨就是最没有优势的一个。”   众人一阵沉默,只有外面遥远而模糊的喊打喊杀的声音在继续。   李霮望着皇宫的方向,“不知圣人怎么样了?”   欧阳昱眉头紧锁,“陛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昨天觐见之时,他告诉我在太极宫的牌匾后面留了一道密旨给我,说是若有异变,便让我率兵来取。当百官的面宣读。”   陆琅琅挑挑眉,“这京都里的人脑子全都不正常,谁知道那圣旨写的是什么?是传大宝之位给李霮?还是怕你来日坐大,命众人取你项上人头?”   欧阳昱失笑,虽知道这后面一种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如今这乱糟糟的形势,实在是有种无从下手的无力感。他手中有兵,却不能轻用,这种无力感,实在是很头大。   陆琅琅两手一拍,“反正如今两眼一摸黑,什么也不知道。就我们几个人,想做什么都做不了。依我看,你连夜出城,先赶回军中坐镇,就以发现梁王踪迹为由,往京城调兵,有重兵压境,我倒想看看谁还能干出点什么来。而我,去把李明琨抓起来。如果真是是万贵妃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我们便以牙还牙,立还颜色。没了儿子,我看她能把那个皇位给谁?”   欧阳昱不答应,“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你留在这里,我安排其他人去抓李明琨。”   陆琅琅摇头,“这个时候,最怕就是不能当机立断。指挥军队,我不如你;浑水摸鱼,你不如我。我到底是在京城长大的,要论地形人脉,还是我留在这里合适。就这么说定了,若是等到天亮,还不知有什么变数。你放心,我就算奈何不了她们,他们也绝对奈何不了我。”   刀山火海,若是欧阳昱自己去闯,他绝不会皱一下眉头,但陆琅琅要闯险地,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就怕万一。   那南曙宫的汉子在一旁抱拳对欧阳昱道,“将军,自有我等护着小六爷。若想伤到小六爷,必先从我林松的尸体上踩过去才行。”   陆琅琅其实很想独自前往,可欧阳昱一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事到如此,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那就万万拜托你。”欧阳昱站起来给林松作揖。   林松一点头,也不废话,“将军尽管放心。”   陆琅琅不再纠结这事,“行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现在就走。老魏你跟李霮在这里好好待着,千万别被别人用计诈出来。除非我跟欧阳来找你,否则你们可千万别出来。”   魏芳韶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郑重地点头,“我心中有数,会照顾好他的。”   于是陆琅琅跟欧阳昱带上了兵器,跟着林松翻出了城墙。南曙宫在城外自然有人手,马匹都是现成的。该准备的东西都配好了,欧阳昱牵着马缰,深深地凝视着陆琅琅。   陆琅琅此去栖霞观,可能遭遇万贵妃布下的人手;但欧阳昱前往大军所在,更有可能被田裕设下重重伏兵,围追堵截。两边都是万分凶险,可是不战而退,看着鼠辈在眼前嚣张,实在不是这两口子的风格。   欧阳昱上前一步,将陆琅琅搂紧,在她耳边道,“万万保重。实在不行,远远地动手,杀了李明琨,不要让自己陷入险地。”   陆琅琅点头,“你也是,路上多多保重,早去早回。”   欧阳昱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前额,“放心,我带着大军来接你。”   陆琅琅笑,“我等着你。”   欧阳昱飞身上马,狠狠地两记马鞭,骏马便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   陆琅琅对林松道,“我们走。”   林松也是南曙宫内屈指可数的高手,否则也不会做到京都的堂主。两人也不要马匹,只施展轻功,朝着栖霞观而去。   栖霞观外果然有人潜伏在暗中,不过大概是看一夜平安无事,便松懈了几分。   陆琅琅低声对林松道,“你留在外面,若是有什么,也好有个后手。”   林松对于陆琅琅的身手还是信得过的,“小六爷,你多加小心。”   陆琅琅微微一笑,眼里带着生猛的杀气:敢烧了我家房子的混蛋,你给我等着。   她轻轻一跃,像一只夜鸟,翻过了栖霞观的围墙。   栖霞观里清冷一片,倒是有一个院落,有些微的光亮。陆琅琅没有冒然前进,伏在一处屋顶上查看了一会儿,果然那院外还埋伏了两个人。陆琅琅捡起了两块碎石头,弹了过去,点中了那两人的穴道。   她心中冷笑,只看栖霞观里这样的情景,就知道京中之乱,跟万贵妃肯定脱离不了关系。别的皇子府里一个活口不留,他这里,荒郊野外的地儿,看得像个龙蛋似的。   她跃上了屋顶,伏在上面听着屋内的动静,下面倒是静悄悄的。   难不成睡了?陆琅琅心想。   这时,下面传来了一点动静,像是有人披衣起身,在屋内走动的声音。陆琅琅跳了下去,摸到了窗边往里一看。屋里站着一个男子,面容瘦削,脸色阴沉,只简单得披了件薄裳,微微皱眉望向京城的方向。   陆琅琅眼睛一转,陡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往后退了几步,放重了脚步声,走到门前,压低声音,“主子,属下有进展禀报。”   李明琨果然立刻就开了口,“进来说话。”   陆琅琅将自己遮脸的方巾遮地更严实了些,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李明琨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京中如今形势如何?”   陆琅琅道,“娘娘算无遗策,那些人已经散布在了京城各处,几位皇子府中,鸡犬不留。”   李明琨哈哈大笑,“马去马归,鱼龙曼羡。我那些兄弟们,可有想到这一日。那宫中呢?宫中如何?”   陆琅琅并不抬头,“属下不知,娘娘只命属下和兄弟们护送主子进京。”   “好。”李明琨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腰带,给自己整理衣衫。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宫,去当面问问他那个好父皇,可有想到,如今这天下还是落入了自己的手中。   李明琨刚走到门口,“那她呢?”   陆琅琅眉头一皱,李明琨问的是谁?总不至于是躺在棺材里被烧成了一具黑炭的三皇子妃吧?   便是这瞬间的迟疑,李明琨的脚步慢了了下来,他转身看向陆琅琅,却没有质问什么,而是返身迅速向屋里走去。   陆琅琅慢慢地抬起头,盯住了李明琨的背影。   就在李明琨的手摸到了匕首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脖子上一阵厉痛,方才陆琅琅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手里的弯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逼着他往后退了好几步,低笑着说,“三殿下,您是多金贵的人,舞刀弄枪之类的事情,还是让我们这些人来吧。”   李明琨厉喝,“你到底是谁?”   陆琅琅眼睛一转,“我们是谁?哈哈,您这么问的真有意思。三殿下,您也别怪我们,贵妃娘娘太厉害了,连自己的孙儿都下得去手,我们实在担心这京城进得去,出不来。只好请您送我们一程。您放心,只要我们平安脱身,我们一定让您毫发无伤地回来。毕竟日后,还得依仗您呢。”   “你是梁王手下的人?”李明琨眉头深锁。   陆琅琅笑,“您说是就是,我知道贵妃娘娘在外面布置了很多人手,但是我们还是别惊动大家了。我们就悄悄地走,如何?”   陆琅琅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一条机关牛筋索,往李明琨的身上一套,一拉,李明琨便被绑成了根杆子。李明琨面色铁青,绝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琅琅笑了笑,将弯刀在他的脖子上来回蹭了蹭,就像那屠夫剃猪皮似的,“三殿下,您可务必听进去我的话,否则我的刀……”   “啊……”一声凄厉地惨叫声陡然响了起来,陆琅琅都被吓了一条。李明琨不是在这里给妻儿守灵堂吗?怎么还有女人?   她一眼望去,那床榻上一个女子拥着薄被掩盖在胸口,很明显不着寸缕,长发披散着,面容却没有一丝遮挡。   竟然是陈妜。 第159章 孤身   陆琅琅惊讶之余,很快就想明白了。   难怪万贵妃肯舍了亲孙儿的性命,难怪陈夙肯抛下太孙,上了李明琨的船。原来两家已经通过陈妜绑在了一起。   李明琨倒是敏锐,“你认识她?”   陆琅琅略带笑意,却丝毫不漏口风,“有皇子妃和两位皇子在侧,连头七都没过,三殿下居然如此艳福不浅,实在让我等羡慕不已。”   陈妜已经快吓死了,顾不上穿衣服,尖声狂呼,“有刺客,快来人,有刺客。”   陆琅琅翻了个白眼,“闭嘴,你再喊一声,我便在殿下的身上弄一个窟窿出来。”说完,也不待陈妜的反应,直接压着李明琨走了出去。   外面的守卫已经被这一声全都惊动了,这才发现守在小院外的人已经都被制住了穴道,根本无法示警了。   那个守卫头领气得青筋毕现,“何方宵小,竟然如此猖狂?”   陆琅琅刀下一用力,李明琨顿时惨叫一声,脖子上已经见了血。   陆琅琅笑道,“我这人胆子小,你们说话和气点,不然我手抖狠了可怎么办?”   那守卫头领气得脑子嗡嗡作响,“你是谁,要做什么?”   陆琅琅笑,“殿下,麻烦您解释一下,我懒得说那么多。”   李明琨只觉得脖子上的伤口疼痛不断的传来,心知这个刺客嘴上虽然笑呵呵的,可是下手就刀刀见血,把她逼急了,真的会取了自己的性命,“她是梁王的人,要我跟她去,确保梁王的人能全身而退。”   那守卫头领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是万贵妃的心腹,对于万贵妃的计划心知肚明,万贵妃根本没有准备放过今夜在京城作乱的那些梁王的人。而这些被梁王派来京城的人,摆明了就是梁王的弃子,有了这些“心怀不轨”的乱贼,这戏才能唱得下去。那么这些人里,真的有几个亡命之徒,那还真的干得出这个事来。   那守卫头领只好安慰道,“姑娘,你放了殿下,想要富贵荣华,要什么有什么,何必闹得不愉快呢。”   陆琅琅哑声道,“我也不想的。你看,原来殿下静悄悄的,一切都挺愉快的,可偏偏床上那位哇啦一嗓子,大家这才不愉快的,不是吗?”   陈妜这时已经穿了衣服跑了出来,哭着问,“殿下,你怎么样了。你这个贼人,你放了殿下,我愿意做你手中的人质。”   陆琅琅冷笑,“玉碟上有名有姓的三皇子妃如今都成了块黑炭在棺材里躺着呢,你一个孝期通奸、在灵堂外面跟人颠鸾倒凤的女人,你自问可值三个铜钱?”   陈妜脸色唰的一下涨的通红,整个人抖得像筛糠一般,“你,你知道什么,我对殿下乃是一片真心……”   陆琅琅懒得理她,刀光一闪,李明琨的手臂上就多了一道伤口。伤口不深,但是因为李明琨是被牛筋索紧紧勒住的,那鲜血喷出了老远,极为惨烈。谁看着都疼。   李明琨就更疼了,他冷汗都下来了,头晕眼花腿发软,差点就跪在了地上,“你,你别说了,这里你帮不上什么忙,回里面去待着吧。”祖宗,别添乱了。   陆琅琅啧啧两声,“三殿下果然怜香惜玉。”   赶紧有人上前,劝说陈妜。陈妜只好哭哭啼啼地被人扶走了。   李明琨强忍着疼痛,“姑娘,我母妃既然说了会抬手放你们走,她自然言而有信,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陆琅琅将他身上的机关索一拉,李明琨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陆琅琅原想将李明琨无声无息地抓走,但此计拜陈妜那声尖叫功亏一篑,现在只能离开了栖霞观再说。   她冷笑,“没办法,我也有心上人,为了我的心上人的安慰,我只能冒这个风险了。我不跟你们磨蹭,你们找辆马车来,你们要是信不过,就在后面远远的跟着。若是冒然上来,可别怪我手不稳。”   那些人无法,只好将陈妜来时的小车驾了出来。陆琅琅担心那车里有不妥,索性一刀劈了过去,将那车厢削成了半截。车顶轰隆一声摔落在了地上。众人没想到她刀法如此了得,被吓得一跳。   陆琅琅趁着众人这一分神的机会,压着李明琨上了车,然后嗊咚一声,将他脸朝下压在了车厢的地面,也不管他是不是鼻子被砸扁了,直接策马离去。   那些守卫傻了眼,忙乱哄哄地牵起了马匹,追了上去。   在一旁密林的林梢上旁观的林松也愣住了:小六爷,你计划里没有这一出啊,这怎么办?能不能给点暗示?   眼见陆琅琅驾车跑了,林松直挠头,不管了,先追上去再说。   其实陆琅琅也没有具体计划,她一边策马,一边思索该如何行事。   若是方才没有惊动别人,她跟林松两个人,弄走一个李明琨并不难。但是如今守卫已经被惊动,那么接下来只会惊动越来越多的人,别说她跟林松两人,就是再来几个高手,只怕也不容易。   而且如今这京城里,敌我不明,说不好哪些人都跟万贵妃在一条船上,冒然去找京城的守卫,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是,有一个人,跟万贵妃肯定不在一条船上。   陆琅琅突然勒住了马车,朝后面喊了起来,“哎,来个会驾车的,累死我了。”   什么?   后面穷追不舍的那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包括林松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众人就听见陆琅琅大喊起来,“其实呢,我也是怕万贵妃不放我们走,但是你们刚才说的也有道理。毕竟,大家都约好了,要是我私自拐走三殿下,说不定贵妃娘娘一怒之下,真的全把我们给灭口就惨了。这样吧,不然我们进宫吧,反正天也快要亮了,我和三殿下一起进宫去,要是我们的人没事,平平安安地离开京都,我自然给三殿下赔礼道歉。但是要是贵妃娘娘敢耍花样,嘿嘿……”   那守卫的头领听她这么一说,虽然觉得陆琅琅脑子坏了,你要是落在万贵妃手里,哪里还有什么活路。但是,比起李明琨在他手里丢了然后下落不明,自然是送进宫中,由万贵妃处置更好。陆琅琅既然这么说,他自然是一万个同意的。“行,就按你说的办。”   他随手点了个人,“你过来驾车,我们跟在后面,现在就进宫。”   林松弄不准陆琅琅的用意,但是陆琅琅既然敢走这一步,必然有她的想法。他没有冒然出手,只隐藏在一边。当后面的那些追兵都追过去的时候,他瞧那最后一个跟他的身型差不多。便悄悄地出手,将那人击晕摔落马下,然后他换了那人的衣服,跨马追了上去。也幸亏是天色未亮,前面的人才没发觉后面的同伴已经被掉了包。   自有人替陆琅琅驾了车,陆琅琅就轻松多了。   她将李明琨从车厢的地板上拽了起来,李明琨已经她方才那一下撞得鼻血横流,凄惨无比。   陆琅琅啧啧两声,毫无诚意地说了声,“啊呀,方才一时手重了。”   李明琨到底是在那毫无人气的囚禁巷子里待过了不少时日,如今倒比往日更能忍一些。他阴沉的眼神死死盯着陆琅琅,“你到底是谁?”   陆琅琅嘿嘿,“我脑子坏了才告诉你。”然后她小脸一沉,“哪里这么多的废话。喂,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驾车的愕然回首,“谁?我!”   陆琅琅,“不是你难道是我?”   那人没办法,只好把自己的外面的罩衫脱了下来。他们这些护卫,风里来雨里去的,半夜还得守在外面,这衣服的味道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陆琅琅直接把李明琨的头给罩了起来,然后又对着后面喊,“喂,我肚子饿了,要去城东吃早饭。你们赶紧派个人过去,先煮上。我警告你们啊,别耍花样,东西一会儿我都先喂他一口,他没事我才吃呢。你们要是敢下毒什么的,我就拉着三殿下一块儿死。”   后面那些人已经被她折磨得都没脾气了,“好好好,你要什么有什么。”   陆琅琅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我要吃鸭油胡饼,鸡汤面鱼。哎,对了殿下,你要吃什么?”   李明琨被那浸着馊汗的衣服熏得简直快吐了,听她这么问,又不敢不答,只好说,“我吃不下,不吃了。”   于是陆琅琅又扯着嗓子朝后面喊,“三殿下说他没胃口,你们怎么怎么服侍殿下的,以前我见过殿下,多么风姿俊朗,怎么如今,跟换一个人似的。”   林松一直尾随在后面,听她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眼睛一亮,便渐渐慢下了马速,趁着众人没有察觉,施展轻功,直接穿林而过,直奔东城而去。   马车在天色微凉的时候终于抵达了京城东门。那些护卫直上前亮了一下腰牌,城东的守将二话不说,就打开了城门。   陆琅琅在心想:原来城东守将也是万贵妃的人啊。这下可好了,连审都不用审,就知道谁是万贵妃船上的了。 第160章 进宫   城东的那些守将和兵士仿佛集体失明一般,对陆琅琅刀架李明琨脖子的举动视若无睹,更对这整队的人马仿佛没有看见一样。   陆琅琅觉得这简直像一出真实的默剧,要是不调戏嘲笑一把,实在不是她的风格。于是她紧盯着那个将领冲着他微微点头示意,当看到那人实在没忍住的差异眼光,她这才满意的转过脸去。   不安安静静过去,还非得撩他们一把。估计这么嚣张的刺客,多年也没见过一个。等他们这拨人入城之后,那些守将和兵士终于忍不住朝他们离去的方向张望了起来。   这里靠近东城门的边上,并没有多少达官贵人居住,都是些平民人家和货仓。昨晚梁王的人在京都里闹得虽然凶,但谁也不会跑到此处没有油水的地方白费力气,所以倒是太太平平,连只耗子都没出事。只是,昨夜城中的喊打喊杀闹得太凶了,如今老百姓们都凝声屏气地在自己家中缩着,只敢透过门缝窗缝往外看,往昔热闹的街上空荡荡的,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陆琅琅点名要吃的鸭油胡饼和鸡汤面鱼,那店家早上都没敢开炉,结果还是被一帮凶神恶煞哐哐的砸门而入,那店家吓都快吓死了,正哆哆嗦嗦地和面呢。   陆琅琅看得不开心,“这都折腾一夜了,不知道我饿吗?现在才做,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嘴。饿着你家殿下可怎么办。”   李明琨已经被熏得隔夜饭都快吐了,弱弱地开口说了一句,“我不想吃。”   陆琅琅不答应了,“那不行,一会贵妃娘娘看着你没精神,要发作我可怎么好?走,换一家。驾车的,往前走。”   什么?守卫的头领摸着怀里还剩下一半的迷药,不由在心中破口大骂,这个女刺客,怎么如此奸猾,好不容易有个提前的机会将迷药下在了面里,结果她还不上钩。   陆琅琅耍了人家一顿,还非得再撩一下。她猛地一回头,盯着那头领狰狞的表情,“嘿嘿,我突然想起来件事,还是觉得这里吃不太妥当,万一你不下□□,下迷药呢。”   人跟人之间说好的信任呢?守卫的头领强忍着发飙砍死她的冲动,陪着笑脸,“我们……哪里敢。”   陆琅琅啧啧两声,冲着他上下打量,“这都不敢,难怪你年纪一把,还只是个小头目。前面,左转,然后右转,我一会儿,随便点到谁家,就在谁家吃。我看谁还能提前动手脚。”   那赶车的汉子都快替他们头领哭了。   果然,陆琅琅一会转左一会儿转右的,终于,她开了口,“就在这里停车。你下去敲门,就叫这家人把他们自家的吃的端上来。我闻着香味了。他家肯定在做早饭。”   赶车的护卫:你吃霸王餐,还要我帮凶?可他没办法,只好下去砸门。   那户人家不过只有一位汉子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那汉子一见外面这阵仗,差点被吓死,“各位大人,我们家什么都没干啊!饶命啊,高抬贵手啊。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   陆琅琅揪着李明琨下了车,“没事,看你家饭做得香,所以来蹭一顿。”   然后对那护卫道“都离开一些,不准跟进来,免得吓着人家。等我们吃好了,再过来。”   那头领不放心,“我们只跟一个人进去。”   陆琅琅点头,“行啊,一个人进来,我就在他身上戳一刀。”   你还能再嚣张一些吗?等今日事了,万贵妃放过你,我都不会放过你。头领在心里热切地将陆琅琅问候了一遍又一遍,可偏偏只能憋屈地守在门口,让人把这周遭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过好在陆琅琅吃完了以后,还真的扭着李明琨又出来了。这次两人上了那辆破马车,陆琅琅不再折腾了,似乎人吃饱了,脾气也好了很多。   就这么着,她一个人,一把刀,压着一个人质,身后跟着一群对她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人,潇潇洒洒地进了宫门。   万贵妃得到李明琨被制住的消息时,东宫已经被攻破,太孙刚被押到她的面前。她还没来得及高兴的脸上顿时铁青一片。拎起了宫裙,连轿撵也顾不上,就赶了出来。   可是,原本说乖乖来见万贵妃的陆琅琅,在宫内的岔道上又改变了主意,押着李明琨下了马车,说难得一次进宫,非要去皇帝的紫宸殿看一看。   “姑娘,做人不能太嚣张,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那头领咬着牙根威胁陆琅琅。   陆琅琅嗤之以鼻,“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就是一会李明琨还给你们之后,你们想报复我嘛!我嚣张,你们不会放过我;我不嚣张,你们还是不会放过我。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这笔账都算不明吧。做人吧,能嚣张时且嚣张,最起码痛快了再说啊!”反正一会儿你也打不过我。   她押着李明琨在前面走,不一会儿,顺畅地来到了紫宸殿内的宫门外。宫墙上全是密卫的寒光闪闪的箭头的反光。与之对恃的是听命于万贵妃的皇宫禁卫。   双方从昨夜万贵妃在宫中发难就开始对恃,但是万贵妃并不急着要皇帝的性命,所以只围而不攻,双方之间,一句交流都没有,只有冰凉而紧张的气氛。   但突然冒出来这么一拨奇奇怪怪的人,那个禁卫的头领也懵了,“什么人?”   陆琅琅抓着李明琨离他们远远的,笑道,“自己人,别紧张啊!”她还想继续忽悠,万贵妃已经赶到了。   万贵妃怒极而笑,都说百密一疏,这些饭桶,居然在对方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还让李明琨受制于人。真真一帮蠢货。   “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如此妄为?”   陆琅琅哈哈一笑,“奇怪,我是什么人,娘娘难道不知道吗?”   一旁的人忙去跟她解释昨晚发生的事情。万贵妃听到她居然是梁王的属下,更是看不起她,“放开琨儿,本宫既往不咎,给你一条生路。”   “娘娘,这些连鬼都不信的废话,你还是用来哄其他人把。你连自己的亲孙儿都能下手,我的这条活路,还是用三殿下来换的好。”   万贵妃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想要娘娘信守承诺,你跟我们王爷达成了什么条件,我不管,我只要昨晚进城的人安然无恙地出去。”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万贵妃立刻就拒绝了。   陆琅琅笑得刀锋在李明琨的脖子上乱蹭,把万贵妃的心肝看得直哆嗦。“哈哈,这话就有意思了,娘娘,我们是您请过来的,您自当将我们好好送走。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我们是乱臣贼子,你又是什么?娘娘,卸磨杀驴也没有这么快的。”   很久没有人当着万贵妃的面这么不客气了,万贵妃想要发作,却又碍于李明琨的安危,“好,我放人,你把琨儿还给我。”   “可以,我们的人离城之后,自然会给我发消息,等我收到了消息,便找个合适的地方放了殿下,您着什么急?”   万贵妃看着李明琨满身是血的样子,他身上的那衣服还是她送去栖霞观的。“琨儿,你还好吗?”   李明琨闻声朝着她的方向挣扎了一下,却没说话。   万贵妃狐疑地看向对面,“琨儿,你怎么了?”   陆琅琅闲闲地道,“贵妃娘娘,我点了殿下的穴道,殿下实在是太过能言善辩,开出来的价码太过诱人,我怕我一时心动误了大事,所以点了殿下的穴道,让他闭嘴了。不然,我让他喊一声,让你听听?”   说着,她另一只手一抬,举起一支匕首,就要向李明琨身上捅去。   “住手。”万贵妃吓得面无人色,一看李明琨的身上,就知道被捅过已经不止一回了,她实在是被吓到了。“也罢,我这就让他们放人,你先把琨儿放开。”   陆琅琅喊道,“你让他们把四个城门都打开,我们的人自然会分散出去。我看到了他们出城的烟花,便将殿下还给你。”   万贵妃还是头一次被人逼到这个地步,“不行,你们从东城进,只能从东城出,其他三个城门都不是我的人,你们硬闯也只有被拦下来的份。”   “好。”陆琅琅甩手朝正东方向的天空甩了一直报信的鸣笛。   万贵妃身边也有高手,一看陆琅琅光凭手劲仅能做到强弓拉射的地步,便凑到万贵妃身边道,“娘娘,此人是个高手,且如此老练狠辣,娘娘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小心殿下的性命。”   万贵妃微微点点头,将那栖霞观外守卫的头领喊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头领只好将事情一一禀明。   万贵妃气得恨不能亲自操刀将他捅成堆烂泥才解恨,刚要骂他两句出出气,这时,紫宸殿的宫门突然大开。   皇帝被人抬着,出现在了宫门正中,“万氏,竟然是你,勾结梁王,在京都作乱!”   万贵妃下意识地理了理鬓角额边,矜持地一笑,“是啊,陛下,正是妾身。” 第161章 圣旨   皇帝遥遥地看着这个年纪不轻了却仍然千娇百媚的女人,他眉头微皱,“万氏,跟朕说一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万贵妃往前走了两步,依然是那副浓情蜜意的宠妃模样,“我想做什么,陛下难道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你想做皇后?”皇帝问她。   “哈哈……”万贵妃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顾不上以袖拭泪,“陛下,我要那个劳什子皇后做什么?苏氏当年,美貌不下于我,自做上了这个皇后的位置,她恭谨俭约,宽怀大度,节制娘家,事事以你为先。可结果呢,还不是被逼得悬梁自尽,娘家没保住,儿子也没保住,不过死后徒留一个皇后的虚名。她要情要义,结果都是虚的、空的。我要的跟她不一样,我又不傻,这么多年,锦衣玉食,富贵荣华,我什么都不缺。跟着我的人,要权有权,要钱有钱,在这京都可以呼风唤雨。我儿子,马上就要继承你的皇位,拥有这天下。我,就做我的太后就好了,要那什么皇后的虚名。”   皇帝叹了一声,“你要的,果然跟皇后要的不一样。原来这些年,你也不过就是虚情假意,哄着朕罢了。”   万贵妃眨眨眼,“怎么能这么说呢,陛下,我的情意都是真的,不管谁坐在那个位置上,我的情意都是真的。您就看在臣妾全心全意的份上,把这位置,传给琨儿吧。”   “做梦。”皇帝呵斥道。   万贵妃咯咯地笑了起来,“到底谁做梦呢,陛下,天都亮了,您也该醒醒了。除了琨儿,您所有的儿子、孙子,昨夜都死了,您不把大位传给琨儿,难不成还要传给梁王不成?”   “都死了?”皇帝的眼中闪过震怒,“你好大的胆子。”   “那是!”万贵妃眉尾一挑,“当年不就是我胆子大,陛下您才喜欢上我的嘛!而且,为了今天,我付出了那么多。我的青梅竹马在天牢里待着,我的亲孙子、儿媳在棺材里躺着,不就是为了这个位置。我有什么错?这些都应该是我们母子的。”   皇帝震怒,“这个位子,你的儿子这辈子都别想了。李明琨已经被废为庶人,他这辈子都会跟大位无缘。”   谁知道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但是听到皇帝这么说,万贵妃心中还是一阵怨毒的憎恨,“殿下,那也是你的儿子。也罢,琨儿到底是我生的,你不心疼,那苏氏的血脉你总心疼吧。把人给我带上来。”   后面有人押着太孙就过来了。太孙吓得已经面无人色,像只瘦弱的鸡仔被人拎在手里。   万贵妃得意地道,“陛下,您不就是想把大宝之位留给苏氏的血脉吗?可是,您瞧瞧,扶不起来的,终究是扶不起来。您可知道,昨夜我让人进去东宫请太孙出来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吗?他居然让两个太监扮成了宫女的样子,在陪他喝酒做戏,假凤虚凰,好不精彩。哈哈哈……我要是苏氏,知道有这样的子孙,只怕得被活活再气死一回。”   皇帝看了一眼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太孙,气得袖子中的手直哆嗦。   万贵妃满意地看着皇帝那气恼的眼神,“陛下,我知道您是有为的仁君,可是琨儿和太孙,到底谁适合继承大宝,这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太孙这才几日,左有名师,右有良将,可他就是一块抹不上墙的烂泥,骄奢淫逸,荒淫无度,您还没死呢,他都能将这日子过得快要亡国了一般。孩子们是您的骨血,这天下更是您一生的心血,就算是为了这天下,您就写一份传位的诏书,将大宝之位传给琨儿吧。只要您传位给琨儿,您就是太上皇。太孙也可以活下去,琨儿不在乎封他一个王位,让他享受荣华富贵,他想要多少美女就有多少美女……”   “我要是不呢?”皇帝冷冷地打断她。   万贵妃下巴微抬,“那我就将太孙剁成肉酱,让人送到苏氏的目前去做花肥,她便是死了,我也要再恶心她一回。”   “这都什么仇,什么怨啊,死了您都不放过她?”一旁的陆琅琅插嘴,这次她没有再压住声音,而是亮出了她原本的声音。   皇帝和王瑾之的目光立刻就朝她忘了过去。   陆琅琅欠欠身,“哎,对不住,我一时口快,忍不住插了一句。我只是个小人物,你们不用关注我,我只是为了心上人的安危,所以才冒险进宫,向贵妃娘娘讨一份出城的护命符。”   万贵妃不满意地瞪了陆琅琅一眼,“没你的事儿,闭嘴。”   陆琅琅连连点头,“对对对,你们继续。”   皇帝却似乎对这个小人物起了兴趣,“你要是朕,你怎么办?”   陆琅琅清了清嗓子,“虽然说,大家现在针锋相对,但其实,你看,你们是夫妻,父子,祖孙,兄弟,打来打去,都是你们一家子的事情,但倒霉的却都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此言一出,除了几个人,全场那都是心有戚戚焉。   “但是,我觉得贵妃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陛下您如今被困在这里,外面的将领无诏不得入京,怎么说都是形势比人强。反正太孙和三殿下都是您的子孙,对我们来说,传给都一样。”   万贵妃刚要瞪她,就听陆琅琅继续道,“但是,如果您能传给三殿下,我们也是挺高兴的。毕竟贵妃娘娘跟我们王爷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三殿下要是登基,我们王爷也算有从龙之功。我们这些小喽啰也就不用再喊打喊杀的,日子也好过些。所以……”她拎着手里的李明琨抖了抖,“我选三殿下。当然,您选了三殿下,我这手里的人质价码也就更高了些,我也就能安全地离开京城了。”   皇帝迟疑了一会,他突然笑了起来,“万氏,你不是想要李明琨继位吗?好,朕就如了你的意。拿御宝来。”   王瑾之立刻着人抬了一方矮案来,王瑾之在上面铺好了空白的圣旨,皇帝在上面刷刷飞快地写了起来,并且用了印。   万贵妃都愣住了,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发展。   皇帝写完了之后,让王瑾之将那份圣旨打开给万贵妃看了看。万贵妃的目力看不清那么远,便问身边的人,上面写了什么?身边的高手也只能隐约认出李明琨三个字,“确实写的是殿下的名字。”   万贵妃激动地双颊绯红,“陛下圣明。”   皇帝古怪一笑,将那圣旨用印之后,胡乱一卷,却让王瑾之送给了陆琅琅。   万贵妃?!   “万氏?你既然这么信得过梁王,那么我就把这圣旨交给梁王的人保管。我倒要看看,梁王是要扶你的儿子上位,还是留给他自己的儿子。”   “你?”万贵妃气得双眉倒竖。   皇帝冷笑一声,“回去吧。”   紫宸殿的宫门再次关闭上了,只留下墙头上冰冷的箭镞对准着外面的众人。   万贵妃咬牙切齿地咒骂了好一会儿老不死的。一旁的手下问,要不要攻进去。   万贵妃摇头,“不用费那个劲儿了,他也只剩下一口气了。只要他写了第一回,就不怕他不写第二回。先把琨儿和圣旨弄到手,大事可成也。”   陆琅琅却不跟她磨蹭了,“娘娘,既然我拿到了更值钱的东西,那我就得加价了。”   万贵妃恨不能弄死她,“你不要得寸进尺,小心走不出这宫门。”   陆琅琅笑嘻嘻地,“娘娘,这个您就不用操心了。方才我是着急出去,可现在我不着急出去了。我想请我们王爷进来。”   万贵妃眉头紧锁,“你别做梦了。我现在就送你出宫,到了宫门要是你还不把琨儿放下,我就让你的同伴有一个死一个。”   陆琅琅哼了一声,揪住李明琨,“我现在不高兴,你最好配合一些,否则,我就给你三刀六洞,出完了气在还给你娘。”   李明琨被蒙住了头,众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可能看到他的两腿却在哆嗦。   这一路拉拉扯扯地走到了宫门外,万贵妃也跟了出来,“行了,你赶紧放人。”   陆琅琅笑道,“娘娘,这里无遮无挡的,我前一脚放人,后一脚就被射成只刺猬。还是请殿下多送我几步,一会儿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放人的。”   万贵妃痛恨她难缠,却一时之间又拿她无可奈何,只好任由她拖着李明琨往前走。不过好在李明琨的个头比她高大了许多,她拖着李明琨行动实在不便,两个人跌跌撞撞的,好几次万贵妃都差点以为那把刀要抹上了李明琨的脖子。   走着走着,就是一个窄巷子,陆琅琅把李明琨往巷子里一拽,一下子从众人眼前失去了踪迹。   万贵妃身边的高手纷纷扑了上去,可是巷子里只有一摊被切断的牛筋索掉在地上,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万贵妃看到这一幕时,人都快疯了,“人呢?人去哪儿了?” 第162章 搅浑   一群宫中高手纷纷迅速扑进了巷子旁边的人家,一阵鸡飞狗跳,惊叫哭喊。可是任由他们翻箱倒柜,就是找不到陆琅琅和“李明琨”的踪迹。   万贵妃气得吃人的心都有了,指着亲信的鼻子大骂,“怎么两个大活人,一转眼就不见了踪迹。还不快找,封锁城门,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一旁有亲信劝她,“娘娘,您还是赶紧回到宫里去,毕竟宫里还得您主持大局。您要是不在宫内,还不知道要生出怎样的乱子来。而且,宫门一开,很多人只怕就要过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您赶紧回去。我们找到了三殿下,自然会立刻向您禀告。”   万贵妃心急如焚,恨不能亲身上阵,可是也知道亲信所说不假,只好带着人退回宫中。其余的宫中高手纷纷留下,继续搜查。可是一直到了傍晚,也没有搜出一根汗毛来。   万贵妃这下慌了,“怎么可能两个人都不见了。梁王的人可还在京中?”   亲信回禀,“城门紧闭,并没有放任何人出城。应该还在城中。”   “给我把梁王的人全都抓起来,严刑拷问,务必让他们招出来那个女贼人的身份。我就不信,只要她的那个心上人还在京城,她还能单独飞了不成。”   那亲信只能赶紧去办。   但是,万贵妃不懂武,他们这些人可都是懂的。   挟持李明琨的女子跟李明琨的身形差了一大截,就算她是个高手,想要拖着那个大的一个大活人来去自如,也是有难度的。两人瞬间消失踪迹,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有人接应;第二,那个被挟持的“李明琨”根本不是真正的三皇子。   但是据栖霞观的护卫所禀,他们是亲眼看见李明琨被挟持的。所以,不管最后在宫中出现的那个李明琨是真的还是假的,真正的李明琨都已经落在了对方的手中。   就是这样的棋差一招,万贵妃原本十成的胜算,顿时连一成都不剩,若是当时她留下一个皇孙的性命,或许如今还能扶持那个皇孙上位,可是如今李明琨的所有血脉都死在了她自己的手里,李明琨自己的命如今也捏在了别人的手中,今后这形势到底会变成什么样,那可谁都不好说了。   但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万一李明琨真的落在了梁王的那些人手里呢?万贵妃手下的高手几乎倾巢而出,扑向了梁王派进京中的那些人手。   原本一条船上的人陡然反目相向,杀得血流成河,从白日厮杀到黑夜,即便是夜幕降临了,仍然不时杀声四起。时不时可以听见那些梁王手下边战边骂万贵妃背信弃义,卸磨杀驴。   就在这整个京中乱成了一团的时候,陆琅琅并没有乘乱离开京城,而是跟那位南曙宫的高手溜回了魏芳韶的藏身之所。   魏芳韶见她四肢健全、安然无恙地回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外面怎么样了?”   陆琅琅愁眉苦脸,“你先让我吃点东西,我这抓刀的手都举了一夜一天了,抽筋抽得都不像我自己的手了。而且为了怕自己的肚子临时不争气,我一直吃着参丹顶着,如今都快饿死了。”说着,她从后腰抽出一卷乱糟糟的东西丢给魏芳韶。   魏芳韶手忙脚乱地接过来打开,“这是什么?圣旨?”   他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大惊失色,“传位给李明琨?真的假的?”   陆琅琅叹了一口气,从他招招手。   魏芳韶忙把圣旨又递回给她。   陆琅琅用手在那锦帛的边上用力搓了搓,那圣旨的上面一层就翘起了一角。陆琅琅唰地就把上面一层给揭了下来,“王瑾之递给我的时候,上面的浆糊都是湿的呢,黏我一手的。”   说着,她将下面的那份圣旨递给了魏芳韶,而将那份传位给李明琨的圣旨直接扯了个稀巴烂,然后点火烧成了灰烬。   一旁的李霮也凑过来,“这是勤王诏令!”   厅中众人顿时大喜过望,有了这封诏令在手,那欧阳昱出兵就师出有名了。   陆琅琅连连点头,一旁有人给她端来煮好的汤面,她迫不及待地埋头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魏芳韶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高兴地直拍大腿,“这诏令是哪里来的?”   陆琅琅埋头面碗,雷打不动。倒是林松笑着将陆琅琅夜入栖霞观挟持李明琨,然后在半路上借着吃饭的机会,将李明琨掉包,换了一位南曙宫的高手跟她进宫的事情说了出来。而那位南曙宫的高手也笑着将宫内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众人听,她是如何当着万贵妃的面,讨来了勤王诏令,还全身而退,嫁祸给了梁王的人。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   魏芳韶将圣旨仔细折好,“太好了,现在就是想办法如何把这份诏令送到欧阳手里了。”   陆琅琅狼吞虎咽地划拉了大半碗汤面下肚,五脏庙才安稳了些。她一抹嘴,“谁说要把这圣旨送出去的?”   “不送?”魏芳韶傻了眼。   “不送。”陆琅琅非常确定,“你听听外面这动静,白天杀到了晚上,居然还没死光。梁王的人进了京的,绝不是少数,而且在京城的四周,必定也布置了人手。欧阳昱一个人杀回营中,即便他武功高强,恐怕不贡献几两血肉,也难以脱身。如今,这份圣旨……”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在那团灰烬和圣旨之间来回打量。   “……是梁王用来和万贵妃讨价还价的筹码,他们只会更加谨慎小心,双方都在寻找着。要是万一我们带着这份圣旨出城,而这份圣旨落在了他们手中。嘿嘿,梁王奉旨勤王,那后果,说书的都不敢这么写。”   魏芳韶和李霮想着那个场面,都有点被雷劈着了的感觉,都连连点头。   李霮疑问,“那怎么办?”   陆琅琅原想说,写句话带给欧阳昱就行,就说勤王诏令已经拿到,让他尽管发兵就是,如果实在需要勤王诏令,自己随便写一个就行。但继而一想,李霮还在这里坐着呢,搞不好日后坐上那个位子就是这个家伙,要是给他留下个这两个家伙动不动就伪造圣旨的印象,实在不太好。   “这样吧,”她对李霮说,“你给他传个消息,就是勤王诏令已经在你手中,让他火速发兵入京。”   “我?”李霮惊讶地指着他自己的鼻子。   “对,你!”陆琅琅诚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以后就多多仰仗你了。”   被小六爷点名仰仗,李霮忽然就有了一种热血澎湃的感觉,“好,我来写。”   陆琅琅满意地点点头。   旁边的魏芳韶眉尾挑起来又压下去:你这么忽悠他,好吗?   陆琅琅瞪他:要不然你写?   魏芳韶:还是他写吧。   李霮按照陆琅琅说的,飞快地写好了一张两指宽的信条,递给了陆琅琅,“这样写行吗?”   陆琅琅点头,“可以,继续写?”   “还写?”   “当然,写上个几十份,一会儿,不光用信鸽往外送,其他的途径也往外送!”陆琅琅将那信条卷成细细的小卷。   魏芳韶担心,“这样会不会走漏风声?哎,不对啊,勤王这么光明正大的事情,为什么怕走漏风声?”   众人恍然大悟。   陆琅琅笑了,“说的正是。现在京中的人不敢动,是因为脖子正在刀口下面,而且不明情况。可是这风声只要传出去了,有的是人,不要命也要青史留名的。而且,多的是人想要抢勤王之功呢。到时欧阳放出风声,说他手中有勤王诏令,那时,他只要登高一呼,便有应者云集。我倒要看看京中这些墙头草,倒有谁还敢乱动。”   魏芳韶都忍不住击掌赞叹,“小六爷,可惜你不是个男的,否则封侯拜相,也绝非难事。”   陆琅琅沮丧着脸,“我要封侯拜相做什么?如今我家房子也被烧了,本来就没什么积蓄,如今连陪嫁也都烧没了,我身边连枚铜钱都掏不出来。回头先赏我点金银买吃的,再赐间宅子给我安身才是实在的,比什么封侯拜相都强。老魏啊,你家回头先容我俩蹭两个月。”   李霮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好说什么日后我赏赐给你之类的话,说那些都为时尚早,只好将她这些话都记在了心里,低下头不停手地写信条。   魏芳韶知道她鬼点子多,忍不住问,“可如今京中乱成这样,街上除了官兵就是反贼,怎样才能把消息散布出去呢?”   陆琅琅想了想,“也不用都一一传到,你且照葫芦画瓢,也写这样一个东西,然后,我让人抄写,往那些府邸里丢进去。你且记本小账,谁家收到消息有动作的,谁家收到消息只当不知道的,甚至还有谁家收到消息,去向万贵妃通风报信的。回头秋后算账,正是时候。”   魏芳韶听到这里,思路忍不住拐了个弯,“你……是不是也有很多小账本?都给人一一记着呢?”   陆琅琅笑着说,“我哪里有什么小账本,我这里很少有隔夜的帐的。便是有留着不收的,也那是为了收利钱的。”   魏芳韶摸了一把冷汗,“小六爷,我可有不小心得罪你的地方吗?”   陆琅琅:呃…… 第163章 入城   临近京城的数座州城几乎同时从各种渠道收到了消息,说万贵妃联合梁王造反,封锁皇宫,谋杀皇子,囚禁皇帝。而皇帝也已下密旨,让大军进京勤王。   同时各种消息也在京中散布开来,人人都说宫中禁军、京畿武备联合万贵妃造反,谋杀皇子皇孙,谋害皇帝,要推李明琨上位。   于是,欧阳昱的大军还没到,京城里面的人自己就先干起来了。   造反和逼宫这种事,讲究的就是快狠准。   万贵妃,快和狠都做到了,可偏偏遇到了陆琅琅这个刁钻狐狸,一下子叼走了台柱子李明琨,导致她方寸大乱,失了根基,还谈什么准头。   京中有不少人都听命于她,更准确的说,是有各种把柄在万贵妃的手中,所以才被万贵妃拿捏着。可是也并非所有的人都听命于万贵妃,大家都慌乱成一团的时候,京畿武备在没接到明确的指令的时候,十分乐意对万贵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便她行事,日后也好混一份从龙之功。但是如今,众人皆有鼻子有眼地说他们造反,一些老臣甚至穿了寿衣堵住了京畿武备的衙门,指着他们的鼻子大骂,你们要是再不有所作为,就是造反。   那些连路都走不动的老奸巨猾的家伙们,哆哆嗦嗦地举着拐杖,人人都是一副恨不得当场血溅三尺、拼死在这里的架势,巴不得轰轰烈烈的为皇帝尽忠,顺带给家门添一份荣光。   众人都过来抓他们的小辫子,京畿武备的人顿时头大。有些助了万贵妃一臂之力的,还保持着沉默,可还有些人就不乐意,这等于把砍头的把柄往别人手里送啊,除非是李明琨真的能继承大宝,否则,以后谁上台都得整死他们。   可是,听说李明琨如今……似乎……好像……据传……下落不明?   李明琨要是也死了,那么还有谁能上位?难不成,大家轰轰烈烈一场,最后得扶万贵妃上位做女皇?   万贵妃你别逗了。   皇宫宫门紧闭,大家进不去,可是万贵妃的娘家,也在京城里啊。于是被堵了个水泄不通,万贵妃的同党们顾不上京城还有反贼作乱,纷纷跑到了万贵妃家中打听消息。   各位皇子都被屠府了,可是李明琨呢?   你说没事,那让他站出来给大家看看啊,安安众人的心也好啊?   啥,不方便?他一个月有几天不方便?我们在方便的日子来啊!   万贵妃的娘家只能左右搪塞,可是这里哪个不是人精,拿不出来人,那自然是真的出事了。   这下子,不光万贵妃慌了,跟她一条船上的人都慌了。陈夙连夜派府中高手赶去栖霞观,询问陈妜,问李明琨到底去了哪里。   陈妜正在栖霞观哭得死去活来,看见爷爷派去的人,二话不说,哭哭啼啼地就让他们赶紧去救李明琨。那位陈家高手听得直摇头,真不知道陈夙是怎么养出来这样的孙女的,这会儿哪里还是救不救情郎的问题,万贵妃的船要沉了,整个陈家搞不好也得跟着统统没顶被淹死。   陈家的高手赶回城中如实禀告,陈夙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当场跌坐在椅子上,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可是各位皇子府被屠众人都看见了,血糊糊地府邸在那里呢,如今李明琨多数也出事了,那么难不成真的只剩下太孙了,可是太孙如今在万贵妃手中,到底是死还是活?又有谁知道呢?这局势又会如何变化?   三日之后,万贵妃手下的高手,几乎疯狂地在京中杀人,京都的地皮都被她挖起三尺,梁王派进京中的人都被她杀得差不多了,仍然连李明琨的一根毛都没找到。   但是欧阳昱的大军已经杀到京都之外。   欧阳昱已经接到陆琅琅的消息,准备从城西入京。   望着城外几乎延绵到天际的旌旗,城西守将不安了数日的一颗心终于从嗓子眼放回了心口。他站在城头之上,亲自向欧阳昱喊话。   “将军,既然您是奉召勤王,还望出示勤王诏令。”   欧阳昱端坐在高大的马背上,抬头冲他无言一笑。   “圣旨到!”忽听城内有人高喊。   守将忙回头向城内张望,只见有一行人已经来到城门处,其中有一辆马车刚刚停下,有一位身着宫装的女子缓缓地步出那马车,她朝城头上张望的人微微一笑,光华四射,美颜不可方物。她缓缓步上城头,站在城门之上,跟城外的欧阳昱遥遥相望。   欧阳昱双眼几乎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陆琅琅一抬足,直接站到了箭垛口之上,宽大飘逸的衣裙随风轻轻摇曳,城内城外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她一抖手,展开了手中的勤王诏令,大声念到:   “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欧阳昱首先从马背上跃下,跪倒在地,“臣,欧阳昱,恭听圣训!”   哄的一声,跟在欧阳昱身后的数万兵马齐齐跳下马背,整个京城为之一震。   “……天谴于上,人怨于下,驯致乱阶,变兴都邑,万品失序,九庙震惊……,镇国大将军欧阳昱乃国之重臣,朕之肱股,特诏之集合忠义两全之烈士,率军回京,殄灭奸党,复安社稷,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泰元四十八年九月诏。”   整个京都之巅,只有陆琅琅清朗明晰的声音在回响。欧阳昱听得心生荡漾,与有荣焉。   陆琅琅念完勤王诏令,反手一转,将诏令碰到了京城守将的面前,“请将军亲阅。”   那守将仔细地看了一遍诏令,尤其是玺印之处,再三确认无误,立刻高呼,“开城门。”   欧阳昱翻身上了马背,朝陆琅琅一笑,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等我。”   陆琅琅眉眼弯弯的,目送他疾驰进城。   那守门将领也很开心,如今欧阳昱回京,大局就算定下来了,大伙儿心里都安稳了。但是他还是得问一下,“请恕下官冒犯,请问夫人身份。”   陆琅琅微微向他一福,“妾身二品诰命陆氏,夫婿欧阳昱,方才与将军刚见过。”   那将领忙一抱拳,“见过欧阳夫人,如此危机时刻,还劳累欧阳夫人奔波,实在让我等汗颜。”这不是客气话,满城的腥风血雨,这位欧阳夫人居然处变不惊,而且还弄来了圣旨亲自宣读,便是一般的男儿都没有这个胆量。   一旁守城的众兵士都不敢直视她惊人的盛美容颜,而且方才她高高在上的风姿,在众人眼中仿若烈日骄阳,即便是闭上了眼睛,仍然无法磨灭她的影子。   陆琅琅浅浅一笑,转身离去。   等她上了马车,在车里等着她的素奈和杏仪便问她,“夫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回府中看看。”   欧阳昱的兵马已经进城,如铺天盖地的巨浪拍击着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京城的街道上,除了欧阳昱的兵马,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人在走动。在这样骇人的兵潮中,陆琅琅的马车一行仿佛一艘轻舟,悠悠荡荡地回到了将军府的大门口。   将军府已经被梁王的手下烧成了一团灰烬,好在园子占地甚广,房舍并不紧凑,左右也无紧邻的屋舍,没有造成蔓延的火灾。将军府的人一个不落的都跟着素奈跑了,但是里面的金贵家私、古董字画、华服绸缎,乃至珠宝玉器,却统统化为灰烬或烧毁,再不然就是被人顺手牵羊给偷走了。   陆琅琅看着那焦黑一片的残垣,心疼的直哼哼,完全没有了方才在城头叱咤风云的气势,“我的百宝箱啊,我的百羽裙啊,我的描金小宫扇呀……快,快,快拿小账本给我记上,回头非得让梁王那个混蛋给我吐出来。”   【梁王:我整个宝库都落在你手中了,你还要我怎么样?要怎样~】   素奈安慰她,“夫人,幸亏我们只带了几箱衣裳和首饰,不然,可吃亏大发了。”   陆琅琅一脸悲伤,随手抄起了根烧掉了半截的窗棂,到处翻一翻。终于在她的寝室后面的半截小密室里,找出了当时欧阳昱留给她的放钱钞的箱子。那铁箱子虽然烟熏火燎的,但是貌似还挺完整的。   陆琅琅心中大喜,也顾不上找钥匙了,直接让人来把箱子劈开。结果,钱钞的确一张都没少,但是陆琅琅仍然忍不住悲从中来,她那一叠一叠整齐的钱钞都成了一块又一块千层小酥饼了,焦黄酥脆,碰都不能碰啊,风一吹都快成渣渣了。   陆琅琅砰地一声把箱子又关上了,得了,破财消灾,平安喜乐,眼不看为净,“那,那个谁,拿小账本给我记上。我,我还就不信了,什么都没给我留下?走,去给我到处找找,尤其是库房,我还就不信了,一点东西都不给我剩下。”   于是,欧阳昱在府外凶神恶煞地四处抓人;陆琅琅在府内痛骂那些只敢在她不在家时防火撒气的宵小之辈。可是翻了半天,即便是没烧毁的,找出来也基本不能用了。   陆琅琅气得心肝疼,“算了,走吧。去京都里最好的客栈,给我全包下来,回头总有付钱的人。”   “哎,等一下等一下,夫人。”谢顺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侯海,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陆琅琅挑挑眉,“这是怎么了?火烧眉毛似的?”   谢顺芰比侯海还激动,“夫人,您快去看看。库房的墙上有个洞?”   库房的墙上有洞?耗子打的?“有洞怎么了?墙上有洞难道不是很正常?”   “不,不,不,”谢顺芰激动得语无伦次,“当年平川侯之所以被治罪,就是有人告发他意图谋反,罪证就是库房里搜出了龙袍。” 第164章 “什么?”陆琅琅一时没反应过来,平川侯是谁?听起来似乎很熟悉。   但是易容跟在她身边的李霮却激动得开口发问,“你的意思,是有人偷偷将龙袍放进库房的?”   谢顺荠连连点头,“当年,侯爷一直到死都没有承认过那件龙袍是他命人做的。但是因为库房的钥匙,只在侯爷和夫人手中,所以百口莫辩,最终含冤而死。”   李霮的眼睛发红,“我就知道,我外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外祖?陆琅琅陡然想起来,话说这间宅子,还是平川侯的旧居,这么多年都没有新主人,却机缘巧合,被赐给她和欧阳昱做了将军府邸。   “走,过去看看。”   那库房所在已经被烧得不像个样子了,房梁和屋顶已经被烧塌下来,库房为了防盗,墙壁和地基用的是两尺见方的青石所建,这样的房子,住人太过阴冷,但是用来置物却是最合适不过,为了美观,地面上会铺以地毯,而墙壁上则会抹上数层香膏白泥,干透后,光洁如贝,且隐约有兰麝之味,可防虫蚁。   但如今,一场大火,已经将所有的木头、毛毡和墙壁上的白泥尽数烧毁,偶尔剩余的香膏白泥也如同干涸的泥巴从墙壁翘起,斑驳脱落。   而在墙角一处,有一块青石板上,尽是零落的碎痕,很明显是被人敲碎了,然后又小心填补了上去的。   陆琅琅弯下腰去,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很是感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不是梁王下属这一把大火,谁能发现得了库房墙壁里的秘密。   “谢顺芰,你跟侯海带着人亲自看守此处,不准任何人接近这里,包括你们在内。有什么事情,让其他人帮助你们去办。我另外再让将军调来一队人马,确保你们的安全。李霮,跟我进宫。”   李霮看着那处墙壁,满脸是泪。   陆琅琅拍拍他的肩,出言安慰,“没想到事隔十几年,你外祖居然还能沉冤昭雪,不能不说是天意。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但是终于能得清白二字,想必他九泉之下,也能得以安慰了。你跟着我一起去吧,就把这事亲自说给陛下听。”   李霮胡乱地抹了两把泪,“好。”   这次陆琅琅也不坐车了,只带了李霮和王楼骑马前往宫中。   宫门前,血战刚刚停歇没有多久。欧阳昱麾下的兵士正在搬运着禁军的尸体。   这次万贵妃造反,禁军可是站在了万贵妃一边。   皇帝的禁军本是挑选出身良好的健壮青年,大朝会则执仗以卫阶陛,行幸则夹驰道为内仗。可是这数年,平安京都无事,不少富贵人家都花重金将子孙塞入禁军之中,以求或得青眼,能平步青云。而三皇子平日里对禁军中的年轻人多有笼络,所以,万贵妃发难之时,连皇帝的紫宸殿他们都丧心病狂地围了起来。若是没有欧阳昱和陆琅琅,说不得还真的就成事了。   只可惜,原以为百无一失的计划,全毁在了陆琅琅的手里。禁军中的年轻人也知道没什么好果子吃,可是都到了这会儿,也没什么戴罪立功可说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如今宫门处留守的都是欧阳昱的麾下,有几位出身金甲卫的将领认识陆琅琅,见她骑马前来,忙上前为她执疆,“小六爷,好久没见您了。我们都怪想您的。”   陆琅琅笑,“今日事忙,不是说话的时候,改日请你们喝酒。”   那几人大喜过望,“一言为定。今日您要去哪里?属下送您进去?”   陆琅琅摇头,“莫要擅离职守,小心将军的板子。我自己带人进去就好。”   他们便不再阻拦,陆琅琅长驱直入,进了宫门。   欧阳昱辉下的那些兵士骁勇善战,而且,不乏高手,加之皇帝的密卫里应外合,不到半日的功夫,禁军就溃不成军,死伤无数。余者如今都退到了万贵妃的承辉宫内。   陆琅琅到了那里时,看到那宫墙上寒光闪闪的箭镞正和欧阳昱的麾下对恃着。她眯了眯眼睛,觉得这一幕分外的眼熟,除了身份对换了一下,竟然和前两日禁军围困皇帝的场景分毫不差。   欧阳昱并不在最前面,而是躲在后面一个宫室里喝茶,陆琅琅找到了他,奇怪地问,“你怎么还不攻进去?”   欧阳昱不慌不忙地吹着茶水,“太孙还在万贵妃手里呢,万贵妃说了,我们敢放一箭,她就捅太孙一刀。你说她这是跟谁学的……”   “跟我学的。”陆琅琅接口承认了。   欧阳昱愣了一下,原本他想说怎么这么刁钻,但一听陆琅琅说是跟她学的,欧阳昱立刻夸赞,“果然还是我夫人手段高明。”   李霮满怀的心思,都被欧阳昱给逗乐了。   陆琅琅也笑了,“那你准备怎么办?”   欧阳昱道,“我让淮安去请示陛下了,毕竟,貌似如今皇室,就只剩下太孙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在李霮的脸上还溜了一圈。这位可是底牌,皇帝没吭声之前,他们最好保持沉默。   顾淮安去请示皇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回来的时候,竟然带着皇帝的銮驾一起过来了。   欧阳昱带着众人一起迎上前,“陛下万安。陛下,宫中此时还未清理完全,陛下岂可亲身犯险?”   皇帝和颜悦色地摇摇头,“若是你在宫中,都不能护得朕的安全,那朕待在哪里都没什么区别了。不说这些了,万氏呢?”   欧阳昱回禀,“贵妃娘娘挟持太孙,和乱党在承辉宫闭门不出。臣唯恐太孙有差池,所以不敢草率行事。”   皇帝点点头,“也罢,让人喊她出来,朕有些事情要问问她。”   欧阳昱立刻着人上前去喊话。   万贵妃果然出来了,但是她可没有皇帝的胆量大开宫门,而是让人在宫墙后架起了桌子,然后站在了桌子上,在墙头之上露出了脸。   皇帝便让王瑾之问她,“万氏,你可知罪?”   万贵妃恨毒了他,尖声叫骂,“我有什么罪,我落到这个地步,还不是你这个老不死逼的。你要是早把位置传给我的琨儿,何至于有今天?”   皇帝冷笑,“执迷不悟的蠢货?王瑾之,你问她,当年皇后的死,是不是她做的?”   王瑾之忙高声传话。   万贵妃发疯地狂笑,“苏氏的死,那是我逼的吗?明明是你自己逼的。你看不得苏氏做大,所以才安排人放了那件龙袍在苏家,不是吗?”   皇帝脸色沉了下来,“朕还不至于用这种下作手段。”   万贵妃嘲讽地笑了,“就算你不用,你还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儿呢?她虽然不是苏氏亲生,可是苏氏怜惜她生母早逝,将她养在了身边。可是谁知道,竟然养了一条毒蛇在身边。当年她跟苏氏亲热得如同亲生母女,苏氏防谁也不会防着她。我不妨告诉你,当年那些在苏氏宫中查出来的罪证,都是你那好女儿做的。”   皇帝在心中默念着景泰的名字,眼神阴沉了下来。   万贵妃见他不吭声,知道皇帝这是动怒了,“你那好女儿,可比我狠毒了千百倍,她养的好儿子,跟她那是一模一样,几乎将京中臣妇奸了个遍。只要他看上眼的,几乎没有逃得出去的。我原本还准备留着秦处安的罪证用来拿捏景泰那个贱人,不过我如今都这个地步了,索性送给你,陛下,你开不开心啊?”   陆琅琅有些不高兴了,“贵妃娘娘,还请慎言。你如今在这里信口雌黄,那些京中妇人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陆琅琅当然知道万贵妃说的是真的,其实自从她得知秦处安的恶行,她就一直想把秦处安剁成肉泥解恨。可是要想悄悄地杀掉秦处安并不是件难事,但是那样的话,秦处安死后还能留有一身美名,每逢忌日,说不定京都不明真相的小娘子们还得哭上一场,那时陆琅琅每年都得被恶心上一回,那才郁闷呢。   所以她一直想揭开秦处安的真面目,让他身败名裂而死。可是,到底那些折辱在秦处安手中的妇人多数都是无辜的,花样的年纪,说不定都还有儿有女,要是被牵扯了进去,她们少不得要被休弃,再不然就是“被病故”,可她们的孩子们又怎么办?   这才是陆琅琅一直纠结、没有立刻动手处理秦处安的原因。   杀了他,不解恨;做得过了,怕伤及无辜。而且,她一直觉得,若是不能连景泰公主一起收拾掉,那个蛇蝎妇人还不知道会利用那些被折辱的妇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如今,万贵妃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事喊破,等于陆琅琅这么久的良苦用心皆付之东流,她自然不高兴了。   万贵妃一听陆琅琅的声音,顿觉耳熟,她旁边也有高手,立刻提醒她,就是陆琅琅挟持了李明琨。她顿时大骂起来,“你这个贱人,你把我的琨儿弄到哪里去了?”   敢骂她贱人?陆琅琅冷笑着,“贵妃娘娘,李明琨可还在我手里呢!来,说清楚,谁是贱人?”   万贵妃憋屈得生生把墙头抓出了十道印子。 第165章 末路   皇帝都被陆琅琅这种孩子吵架般蛮不讲理的样子给逗乐了,看着万贵妃那痛恨万分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他心里很是痛快。“万氏,认罪吧。朕给你一个体面。”   万贵妃冷笑一声,“陛下,臣妾都到这个地步了,要不要体面,也无所谓了。既然琨儿在你们手中,太孙在我手中。我们便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臣妾做的这些事情跟琨儿没有关系。你放琨儿一条生路,不要为难他,臣妾就将太孙毫发无伤地还给您。”   皇帝枯瘦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白玉扳指,“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跟朕讨价还价。”   万贵妃也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即便是俯首认罪,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最后一争,为李明琨搏一条生路,“没错,您要是不答应,臣妾就带着太孙殿下一起去死,那么那时您就只剩下琨儿一条血脉,瞧您如今的样子,也生不出儿子了。难不成,您还真的准备将这天下交给梁王不成?”   皇帝没有回答她,“太孙呢?让他跟我说话。”   万贵妃回头说了几句,不一会儿太孙便被拎上了宫墙。他脸色憔悴,双目无神,明显是被吓得不轻,看见皇帝,立刻激动地大声喊了起来,“皇爷,救我。”   皇帝定定地望着他,“万氏谋逆,要用你的性命来威胁朕,你怎么说?”   太孙实在是被万贵妃前两日说要把他做成花肥的说辞给吓坏了,被关在承辉宫的这几日,他惶惶不可终日,就怕下一刻被拖走丧命,如今被人拖了出来,他还以为万贵妃终于要动手了,他是真的吓哭了,“皇爷,答应她就是了,让她放了我。”   皇帝眉头皱起,“放了她?你可知道她犯下的是谋逆的罪过,京中皇室血脉几乎尽数丧命在她的手中,你居然让我放了她?”   “皇爷,我也在她手中啊,只要我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太孙哭喊着。   万贵妃看到他这窝囊的模样,即便是自己如今身在末路,心中仍然找到了些平衡,“陛下,臣妾自知有罪,也不妄想逃脱,只要您点头放琨儿一条生路,臣妾这就放太孙过去。”   不待皇帝说什么,太孙立刻喊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会放皇叔一条生路的,不会与他为难。我还会给他封王,让他安享荣华富贵,你放了我吧……”他大哭了出来,“你放了我吧,我还不想死。我什么都答应你……呜呜呜……”   万贵妃听得咯咯发笑,得意地望着皇帝,“这就是您千挑万选,寄予众望的好太孙。”   皇帝的嘴巴抿得紧紧得,眼神复杂难言。久久才开口,“你怎么进宫来了?”   众人一时都愣住了,不知道皇帝到底在跟谁说话。   皇帝的视线往陆琅琅的身边望去。   李霮顿时反应过来,皇帝这是在跟自己说话。但是这个场合,皇帝却突然开口点出了自己……   李霮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抱拳行礼,“陛下,梁王乱党在将军府防火泄愤,整个将军府被烧成了一堆废墟,臣等在现场查验时,发现了库房的墙壁之上,有被人凿破墙壁后有进行填补掩盖的陈年痕迹,可见当年平川侯私制龙袍谋反一事,大有蹊跷,恳请陛下下旨严查,勿让小人得逞,忠良蒙冤。”   皇帝眼中闪过愕然和唏嘘,他盯着李霮的表情,见他沉稳平静,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果然,冥冥中自有天意。好孩子,你过来。”   李霮不明所以,还是走到了皇帝的身边。   皇帝用手指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下,示意李霮拿掉那伪装的络腮胡子。   李霮迟疑了一下,还是听他的话,撕掉了假胡子。   皇帝看着他那张朝气蓬勃的脸,突然像个孩子般得意地笑了出来,“万氏,你可知前太子妃苏氏曾在宫中诞下一子,如今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就在我的身边。他才是真正的太子嫡长子。霮儿,你转过去,让她看看你的脸。”   李霮依言转身,朝着万贵妃的方向,抬起了自己的脸。   那个青年就站在阳光中,万贵妃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太子那年青的面容,她整个人如坠冰窟,“太子……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她喃喃地自言自语。   太孙也看见了李霮的脸,他顿时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疯狂地喊叫了起来,“不,他不是,我才是太孙,我才是嫡长子。皇爷,你不能这么对我,如果他是嫡长子,那我是什么,我还有什么价值,他们会杀了我的。你不能这么对我?他是假的,我才是太孙。”   陆琅琅在一旁听得直摇头,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皇帝此时点明了李霮的身份,其实并不是一个好时机。相反,正是因为太孙没有了价值,杀掉了太孙,反而等于帮李霮扫清了道路,如果她是万贵妃,那么她是绝对不会杀掉太孙的,绝对会留下太孙给李霮和皇帝添堵。   但是太孙却像疯魔了一般,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完全陷入了被抛弃的恐惧之中,他看皇帝不说话,转给伸手去抓万贵妃,“万贵妃,你放了我,我才是真正的太孙,我才真正应该继承大宝之人,孤才是真命之选,你放了我,我愿意跟皇叔共享天下。”   皇帝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对王瑾之道,“回去吧。霮儿随朕一同回去。”   王瑾之恭顺地弯了弯腰,“起驾回宫。”   万贵妃失神落魄地站在宫墙上,望着皇帝銮驾的方向呆呆地出神,然后她又突然笑了出来,声音越笑越大,直至眼泪都笑出来了。最后,她伸手从一旁的禁军手中抢过一把刀,众人只以为她要亲自动手杀了太孙,可谁知,她放手将那刀锋对准了自己的胸口,从高处一跃而下。那柄腰刀抵在了地面上,直直地穿过了她的心口。   剧烈的痛楚从心口向全身蔓延开去,在这最后的时候,万贵妃似乎看见了很多人,苏皇后,太子和太子妃……万贵妃自嘲的一笑,闭上了眼睛,沉默地咽了气。   承辉宫里的人都傻了,万贵妃都死了,李明琨如今落在了皇帝手中,那么他们这些人,还能怎么办?也像万贵妃一样,自我了结?可是,刀锋砍向别人容易,对着自己的颈项,确实万般难以下手,仿佛有千斤之重。   咣当一声,有人的腰刀就脱手滑落在了地上,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承辉宫的宫门,终于缓缓地打开了。   欧阳昱示意手下进去抓人,然后他向陆琅琅招手,“走吧,别看这些了,怪无趣的。李明琨在你手里?”   陆琅琅点点头。   欧阳昱失笑,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她时,梁王世子也是因为她而栽在了自己的手里,貌似李家的不肖子孙只要犯上她的,都没什么好下场。“走吧,把李明琨给陛下送过去,如今我们都无家可归,衣食都没着落,才不给不相关的人管饭。”   陆琅琅笑眯眯地,“作为一位贤妻,我给将军再提个醒啊!”   欧阳昱与她并肩,顺着宫道慢慢地走着,“嗯,还请夫人指教,我有什么遗漏了?”   “方才万贵妃说到景泰公主曾栽赃陷害皇后,陛下恐怕一时还顾不上她,但是,怎么也得把人看管起来吧,万一陛下想起来提人呢?”陆琅琅一本正经地说。   欧阳昱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的小脸,要不是她双眼里淘气的眼神太明显,他还真要以为她是在说正事呢。欧阳昱心中好笑,然后回头朝那些跟着他的亲兵们看了一眼。   那些亲兵摸了摸鼻子,很自觉地停下脚步,转身朝后,背向着这夫妻二人。   到底是在宫里,欧阳昱只是笑看着她,连手指都没碰陆琅琅一下,可是他眉间戏谑的神情太明显,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意态,他低笑着说道,“小滑头,想去看好戏就直说。”   陆琅琅被他一语道破心思,也憋着笑,手指绕着自己宫裙上的飘带,“你就说去不去吧!”   欧阳昱心里痒痒的,可是只能叹气,他也想去看看秦处安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可是这宫里一大堆的事情,又哪里走得开,“先让人把他家府邸给围起来,等回头我们一起去。你不准一个人去,听到了没。这京城还未打扫干净呢,小心些总没有错的。而且,小心景泰发疯。”   陆琅琅哪里怕景泰公主,她就想看看秦处安如今到底是什么个惨样,简直迫不及待,听见欧阳昱不让她去,嘟着嘴,仍然想努力一把。   “将军,欧阳将军……”王瑾之亲自过来传话,“陛下让把李明琨押回宫中,尽快把事情了结,明日大朝会,需派人通知百官上朝。只是宫中人手只怕都用不得了,还需借将军的人马一用,另外……”   这场大乱,宫中仍然人心惶惶,要收尾的烂摊子不胜枚举,王瑾之也是头大。   欧阳昱连连点头,对陆琅琅道,“那就麻烦夫人辛苦一趟,领上一队人马,将李明琨送到陛下那里去吧。”   陆琅琅哼了一声,嘟着嘴走了。   欧阳昱不放心地在后面喊了一句,“千万别乱跑啊,有事等我一起去啊!”   陆琅琅觉得他像个生怕玩伴丢下他的落单的孩子,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不满地示意他自己知道了。   陆琅琅领着人走了,可后面又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是太孙在疯狂地喊叫,“孤要见皇爷,你们敢拦着孤,孤砍了你们的脑袋……让孤去见皇爷!”   王瑾之摇头叹气,颇觉无话可说,无可奈何。 第166章 处置   陆琅琅从南曙宫的堂口将李明琨拎了出来。   李明琨这几日过得简直生不如死,虽然陆琅琅没有打他,甚至还吃喝不缺地供着他,可是他被关在了南曙宫的密室里,穴道被制,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耳听着外面杀伐喊叫、到处找人的声音,明明近在耳边,可是就这么错过了。就像他的宏图大业,他的远大前程,随着那一次又一次远去的脚步化为了乌有……李明琨一会儿想着万贵妃必然是已经动手杀了其他的兄弟子侄,如今皇室就他一人,或许还可一搏;一会儿又觉得生死未卜,希望渺茫,于是急火攻心,急晕了好几回。   只可惜,陆琅琅心大的根本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妥,还以为李明琨在睡觉而已,反正只要把人活着交给皇帝就好,谁还要确保他长命百岁不成。   如今已是最后关头,陆琅琅也不敢大意,亲自押送着李明琨又回到了宫中。   这次王谨之让小徒弟在宫门处等着,让她直接将李明琨带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里,李霮正在服侍皇帝喝药。   皇帝的精神倒是比前几日好了很多,他看见兵士们押着李明琨进来,便摆摆手,示意李霮将药碗拿开。   李霮却坚持着,“陛下,什么事还能比您的身体更重要,先把药喝完,再处理也不迟。”   皇帝这么多年都被人顺着,可是李霮这样的小小的坚持,却让他心里舒服极了,他笑了笑,又将碗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李明琨看着李霮的侧脸,心中大吃一惊。   皇帝一抬头就看见李明琨惊愕僵硬的脸,他不由得呵呵一笑,“认识吗?他是你皇兄的长子,李霮,你如果没有被废为庶人,他还得叫你一声皇叔。”   李明琨脑子一空,瞬间一个踉跄,就跌坐在了地上。   皇帝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又想起了死在这个儿子手中的其他的儿子,他心中的滋味没人能够体会,“都说天家无父子,可惜朕做皇帝太久了,竟然忘记了这句话。还以为你们是围在朕身边的小儿,无论你们犯了什么错,朕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是到底不忍心伤了你们的性命。可是……”   皇帝自嘲一笑,“你和你母亲倒是能狠下心,一下子把你的兄弟子侄全杀了,让朕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朕是不是还得感激你们母子?”   李明琨冷汗涔涔。   皇帝看着李明琨,脸上在笑,心里难过极了,“这几日,朕在这紫宸殿里想来想去,朕这一辈子,做错了很多的事情,如今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就是叫做报应?”   李明琨额角的冷汗流进了眼睛里,所有的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如今变成了作茧自缚、为他人作嫁。他的唇角哆嗦着,他很想问一句,我母亲如今怎么样了,可是嘴巴似乎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儿……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儿臣什么都没做……”   皇帝强行压制下去的怒火被这一句话一下子激发了出来,他一把抓过药碗,狠狠地砸在了李明琨的头上,“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这心肠歹毒、诡谲无行、无君无父的竖子,你眼中除了这个皇位,可还放进过其他的东西?对于父亲,你没有敬畏;对于兄长,你绞尽脑汁、阴谋陷害;为了脱困,你可以对自己的妻儿下毒手;如今事败,你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对你母亲问都不问一声……你还算是个人吗?”   药碗砸在了李明琨的眼角,一阵剧痛酸楚,刺激得李明琨豁出去了,猛地从地面上跳了起来,“对,我不是人!这难道都是我的错?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是这么做的?”   “身在皇家,在百姓,在群臣的眼中,我们要什么有什么,可我们这些皇子唯一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位子吗?父皇,你和你的兄弟没争过吗?我们不过是走你当年走过的路,有什么错?皇兄的死,难道是我一个人做的吗?我的那些兄弟,哪个没有动过手?你要问罪,他们哪个不是死有余辜?他们每个都该死,每个都死有余辜。你下不了手,儿子替你做了,要不是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今日这皇位,你想传也得传给我,不想传也得传给我。”   李明琨僵直着脖子,面红耳赤,“我知道父皇你嫌弃我,不就是嫌弃我不是苏氏的血脉吗,不就是嫌弃我没有太子出色吗?可是太子已经死了,不管他多出色,不管他是怎么死的,他已经死了。”李明琨的咆哮声几乎震动了屋顶,他一手指着东宫的方向。   “你选了太孙,那个色令智昏的糊涂蛋,能管得了这天下?能做得稳这大宝的位子吗?我哪里不必他强?我的母亲有智有谋,我的妻子贤惠能干,我的儿子聪明伶俐,你要是早把位置给我,不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吗?要论罪,要问责,父皇,所有的错都在你这里呀!都是你的错。你早早选了我,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皇帝从暴怒到震惊,失望到酸楚,最后竟然缓缓地平静了下来,他点点头,“你说的没错,都是我的错。既然我已经犯了错,那就不能一错再错。来人,将庶人李明琨带回去,从哪里出来,还回哪里去。你的妻儿已经都死了,你的母亲也畏罪自杀,想必,不久之后,朕也要走了,不劳烦你送了。朕给你的荣华和尊贵,你不稀罕、不知足,那么朕就都收回来,你就待在那里,忏悔也好,熬日子也罢,将这世间的苦都受一遍吧。霮儿,这个人,永不加赦,死后不入李家山陵,不管我活着还是死了,我都不想再见到他们母子。”   李霮愣了愣,只好说是。   李明琨哈哈大笑,“多谢陛下饶我一命,不过,我很想知道太孙又会是个什么下场呢?这京中作恶的人可不止我一人,我的兄弟我都替你动了手,可我那好姐姐呢,她做的恶事,只多不少,你又要如何处置呢?”   反正他就这下场了,可是景泰那贱人一直跟他不对付,他就是死了,也不能让她继续风光下去。   皇帝淡淡地道,“不用你操心了,带下去吧。”   李明琨冷笑了两声,“陛下,就此别过。”   皇帝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苦笑了两声,“去把太孙带过来吧。”   李霮劝他,“陛下,您还是先缓缓吧。”   皇帝摇摇手,“不用,李明琨那样都没能把朕气死,太孙也不能。很多事,朕就是一时心软,才拖成了后患,如今,朕的时日不多了,能做的事情,就快点做。”   李霮其实今日才跟他是第二次见面,或许是血缘天性,或许是这皇室相残的惨剧,他心中,觉得皇帝还是可怜,他看着皇帝那枯瘦的侧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太孙很快被带了过来,他看见了皇帝,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毯上,膝行往前,想要抱住皇帝的腿。   可是王谨之往前一挡,阻止了他的去路,“殿下,奴扶您起来。”   太孙手一挥,就要将王谨之推到一侧,咆哮着,“连你这个阉奴都瞧不起孤了,是吗?只要一日没有下旨,孤还是太孙,这天下还是孤的。”   皇帝冷笑,“朕还没死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太孙怎么都推不开王谨之,寸步不能进,只得跪在原地磕头,“皇爷,您救救我,救救我啊!”   皇帝叹了一声,“自从朕把你放在了太孙的位置上,请的是饱学之士教你读书,朝廷重臣给你授课,许你听政,为了你替你扫清障碍,将诸位皇子全都关在府中,不许他们插手政事。朕对你的期许可高,为你做的事情,可有一丝掺假?”   太孙跪在那里不敢抬头。   皇帝失望地继续道,“可是你都做了什么?身为太孙,去跟一个小娘子置气,弄得人家颜面无存;与你表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朕让你在东宫反省,你居然还跟內侍荒-淫取乐;被万氏挟持的时候,你的所作所为,可还有一丁点东宫储君的风范,万氏临死了都笑话你是块烂泥扶不上墙……”   太孙大喊,“皇爷,孙儿是有苦衷的,您听孙儿解释……”   “好,你说,我听你解释。”皇帝也不拦着他。   太孙目光闪躲,连连吞咽口水,“皇爷,孙儿不是有意为难陈夙的孙女,实在是看不惯陈夙嚣张才这么做的;在姑母家中发生的意外,孙儿事后思来想去,觉得是表哥给我下的药,要不然,孙儿就是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干出这种事情来……”在东宫让內侍假扮成女子取乐的事,他实在找不出接口,索性跳过,“孙儿后来被万氏挟持,实在是太害怕了,所以才失态。”   他趴在地毯上嚎啕大哭,“皇爷,我也才十几岁啊,几时见过这样厮杀的场面,皇爷,我是害怕的呀……”   皇帝摇了摇头,“也罢,这些事情,朕也不跟你计较了。但是经过这些事,朕也看出来了,你才不配位,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坐稳江山。朕,便撤了你的太孙头衔,给你封王,回头……”   “不~”太孙一声惨叫,“皇爷,您不能这么做啊。我已经是太孙了,我没了这个头衔,谁能容得下我,我还能活下去吗?皇爷,您不能啊,您废了我,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太孙不停的哭喊着。   皇帝苦笑,“为了这个位置,你的叔父们兵刀相向,难道你以为你哭两声,耍赖一场,就能得到?朕给过你机会了,可是是你自己不争气,不知道上进。万氏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你左有名臣,右有良将,都能把日子过成亡国之君,若是真的让你上位,你还不知道要将这天下糟蹋成什么样子。”   “您这是逼着我去死啊~”太孙脸上眼泪和鼻涕都胡到了一起。   皇帝叹气,“不会的,你的哥哥,他的胸襟不会容不下你,只要你……”皇帝想说,只要你谨言慎行,不要逾越,这皇室里就剩下你们兄弟二人了,你哥哥自然会许你富贵平安。   太孙绝望地跪坐在了地上,茫然四顾,希望能找到援手。可是,紫宸殿里,除了皇帝、李霮、王谨之和一些內侍,就剩下欧阳昱和陆琅琅了。   他的目光在陆琅琅的脸上定住了,一瞬间,他的脸色青红交错,有点骇人,“好,皇爷,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安安静静地将太孙的头衔双手送给他。”   皇帝看见了他那奇怪的脸色,心中不知为何,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刚想说什么来阻止他,就听见太孙开口了,“我不要娶秦茱,她满心满眼都是欧阳昱,就算她是我表妹,我为何要娶这样的一个女人?我要娶我自己喜欢的。大宝之位与我无缘,我娶一个心爱的女子作为补偿,这不过分吧。” 第167章 废弃   皇帝望着他,脸色难看到不能再难看,但心中仍然还留有一线希望,他用微微发抖的手掌支撑着膝盖,身体向前微倾,“你想要娶谁?”   太孙的手直直地指向陆琅琅,“我想要娶她。”   陆琅琅顺着太孙的手左右看看了,可是这屋里只有她一个女人,她很是难以置信地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   欧阳昱冷笑着向前一步,直直地挡在了陆琅琅的前面,冷得像箭一样的眼神毫不掩饰地盯住了太孙。太孙立刻低下了头,避开了欧阳昱的目光。   欧阳昱心中抑制不住地冲动,心想当时就应该再挑拨万贵妃一把,直接把这个家伙剁成了花肥。   皇帝也难以置信,“你心爱的女子?你可知道她是谁?你在哪里见过她?”   太孙既然已经开了口,也不管不顾了,“我在姑母的府中见过她,我见到她第一眼,就知道她就是我想要的人。”   在景泰的府中见过陆琅琅,那只有那次为太孙选妃的中秋宴了。陆琅琅想起了秦茱、想起了秦处安、想起了那些阴毒的药物,她眉头一皱,难怪她总觉得其中有一条线连不起来,如果当时不止是秦处安想对她动手,连太孙当时都她动了心思,那么就一点也不奇怪了。而且,当时她见到太孙的时候,太孙已经神智不清跟秦茱滚在了一起了,如今这么看来,他必然是跟秦处安在一旁窥视自己。   陆琅琅着实被恶心到了,她冷笑着,原来还以为娶了秦茱是委屈了他,如今看来,还真是恶心碰上无耻,天生一对,绝配。   皇帝气得颤着嗓子问他,“那你可知道她是谁?”   太孙不敢直视皇帝的目光,声音却不小,“秦家表妹是县主,景泰姑姑的女儿,皇家血脉,配给欧阳将军,将军也不算委屈。我愿意用大宝之位换娶夫人,对她是一片真心,这是皆大欢喜……”   皇帝抓起身边的东西,劈头盖脸地朝太孙狠狠的砸了过去,“你这鲜廉寡耻的畜生,你这么多年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你居然不堪至此,你,你,你,你不配做你父亲的儿子,来人,来人,给我打死这个畜生,我李家没有这种荒淫无道的混账东西……”   李霮脸色也沉了下去,心想到这个太孙,简直跟失心疯了一眼,他脑中灵光一现,忙上前去拉住皇帝,“陛下息怒,太孙想必是被反贼折磨到疯癫了,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丧心病狂的话来。陛下,千万保重身体,如今这样的局面,全都得靠您坐镇,不能再起乱子了。”   皇帝刚才没被李明琨气死,可此刻,真的差点被太孙气死。他抓住李霮的手臂,整个人不停地发抖,“传旨,太孙神智不清,恣行乖戾,不足以托付社稷江山,今贬为庶人,令其在别宫静修,无诏不得出宫。”   “什么?”太孙傻了,“不,皇爷,我没有发疯,不,你们不能抓我,皇爷,你刚才还说要给我封王……皇爷,皇爷,我没疯……”   欧阳昱手下的兵士才不管他,敢打小六爷的主意,敢抢我们将军的夫人,你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扭着他的手臂就把他拖了出去,待出了紫宸殿,立刻用他的汗巾子把他的嘴巴堵了个严严实实。   太孙哪里扭得过这些铁塔似的兵士,直接被拖走了。   皇帝气得两眼发黑,半晌都不能说话。   李霮劝他,“陛下,您已经尽心了,但是,这京中有心思的人太多了,防不胜防,他如今变成这副样子,只怕跟身边的一些人也脱不了干系。”   皇帝想起了景泰公主和秦处安,冷笑了两声,闭了闭眼睛,“罢了,朕的时间不多了,先挑要紧的做。王瑾之,传宗正寺卿进宫;欧阳昱,你知道朕把圣旨放在了哪里,去把圣旨取来。”   欧阳昱看了陆琅琅一眼,陆琅琅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待欧阳昱和王瑾之都离开了,皇帝对陆琅琅招招手,“过来,别害怕。”   陆琅琅笑了笑,“陛下,我不害怕,我刚入京城的时候,陛下就说过会护住我的。”   皇帝叹了一声,“方才那个畜生胡说八道,你不要放在心上。这次万氏作乱,要不是你冒险进宫来,只怕局势还不知道会如何。就为了你这份功劳,朕赐封你为公主,即便日后朕不在了,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陆琅琅却摇摇头,“陛下,我不要。”   皇帝和声问她,“你可是生气了?”   陆琅琅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我做的,只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本份,不值当陛下如此嘉奖。老实说,自我进到京城,所见所闻,无不骇人听闻,如今正应该趁此机会,清正风气,重振朝纲。那些不肯好好干活的,都应该被揍一顿;恪尽职守,那是应该的;干活干得好的,那才应该嘉奖。”   皇帝笑了,“朕竟然没有你看得明白。霮儿,你可记住她的话了?以后,就这么干,那些不听话,满肚子小心思的,狠狠地打;干得好的,狠狠地嘉奖;这天下,就托付给你了。你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李霮忙跪了下去,“陛下。”   皇帝不满意的道,“你喊错了。”   李霮忙改口,“阿翁。”   皇帝愣了一下,“倒是比皇爷听起来顺耳多了。起来吧,陪着朕说说话。跟朕说说,你这些年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   陆琅琅借机退了出来,留下了李霮和皇帝相处。   她站在紫宸殿的廊下朝着远处眺望,巍峨的宫殿层层叠叠,在夕阳之下美轮美奂,但是有谁知道,这样最尊贵庄严的地方,藏的都是些鬼域人心。   当夜,宫中忙碌了一夜,欧阳昱一直在宫中坐阵,陆琅琅又领着大理寺的人去了趟将军府。大理寺自有刑察高手,一看那库房的痕迹就知道并非作假。陆琅琅又不着痕迹地透露点消息给他们知道,那些人心领神会,忙碌了一夜,特地赶在了朝会开始之前,将宗卷递入宫中。   陆琅琅这才安心地找去了客栈,倒头大睡,一直睡到了第二日的黄昏,听见了客房中的动静,这才睁开眼睛。   是欧阳昱回来了,可能刚刚梳洗过,换了一身袍服,轻手轻脚的在关门。   陆琅琅咕哝道,“你回来了?”   欧阳昱走了过来,在床榻边坐下,伸手理了理她的长发,“吵到你了?”   陆琅琅甜甜一笑,“没事,我睡得天昏地暗的,也该醒了。”   欧阳昱顺势半靠在床头,伸手将她搂到怀里,“辛苦你了。”   陆琅琅在他胸口蹭了蹭,“没事,挺好玩的。”   欧阳昱不由得低笑两声,能将造反当成儿戏的,也就只有陆琅琅了。   “宫中今日怎么说?”   欧阳昱摸了摸她的脸蛋,“大理寺在朝会上陈情,说当年平川侯乃是被人嫁祸,请陛下彻查。陛下当即允许。而后宗正寺卿说既然如此,那么李霮才是真正的太子嫡长子,于是陛下又下旨,恢复了李霮嫡长孙的身份,并在今日朝会上,当众宣旨,李霮继任大宝,他则退位为太上皇。”   陆琅琅眨眨眼,“那些朝臣呢?没有一个吭声的?都这么乖?”   欧阳昱嗤笑,“他们都被吓破了胆子,万贵妃造反,朝中的那些重臣,只怕有半数以上,都跟万贵妃有或多或少的关系。万贵妃造反的时候,他们没吭声,如今当然更不敢开口了。倒是有些跑去了京畿衙门要死要活的老臣们,估计家中子侄都没趟浑水,兴高采烈地恭喜陛下,哦,不对,现在得称太上皇了。哦,对了,陈夙死了。”   “嗯?”陆琅琅撑起了手臂,“这个老狐狸怎么舍得死?”   欧阳昱笑,“万贵妃和李明琨造反,这个老狐狸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后面肯定是上了船的。如今太上皇要找人算账,他生怕被诛九族,于是便让人传报,说是听闻万贵妃造反,担心太上皇安慰,忧急攻心,吐血身亡。陈家已经挂白了。”   陆琅琅狠狠地呸了一口,“这个老头,忒不要脸了。”   欧阳昱虽然没有在陈夙手中吃过亏,但是对这个贪恋权贵的阁老也极为不齿,“他要是要脸,只怕也做不到阁老的位置。也罢,如今千头万绪的,好歹李霮坐上了皇位,日后在慢慢收拾这些人就是了。”   陆琅琅嘿嘿了两声,颇为自得。   两口子相视一笑,眼神中皆是不能与外人明言的喜悦和欣慰。   欧阳昱一把抓住她的腰,把她抱到了身上,贴在她耳边道,“庆贺一下。”   陆琅琅咬了他一口,“色胚!”   欧阳昱嘿嘿,慢条斯理地替她宽衣解带。这几日,他没少杀人,身体的血液里还有着隐秘的躁动,这种躁动,也只有陆琅琅能给他平息,而且香-艳甜美,永不满足。他抬手挥落了床前的帐幕,陶醉在了只有陆琅琅的甜蜜美境里。   哼哼,敢跟他抢陆琅琅的人,都等着。   继续吼! 第168章 驾崩   陆琅琅跟欧阳昱在京城最豪华的客栈一连住了十天,住得客栈的东家天天喜笑颜开,这日后,他家的生意还愁什么啊,这可是镇国大将军和诰命夫人住过的地方,那些客人还不打破头了抢着过来沾沾运气。   但是住着客栈,总不是一回事儿。   李霮这小子,还是挺有良心的,对于做皇帝,他业务尚不熟练,但是对于做小弟,他相当的顺手自觉。他上任没几天,就亲自挑了另一处的空闲的府邸,(最近京都府邸目测有供大于求的趋势,那些跟着万贵妃混的官员,不少人家的豪宅都得上缴,主家都在天牢里排队呢,估计最后都得西菜市口的法场见),赐给了欧阳昱和陆琅琅。   那新的将军府离皇宫不远不近,占地颇大,旁边还有一个小湖。府中大到床桌椅凳,小到碗筷调羹,一应俱全。陆琅琅进去看的时候,啧啧称奇,跟陪着她前来王楼开玩笑说,要是京都里办事一直如此神速,也不至于闹成今天这样。   王楼如今成了李霮身边的第一人,在宫中,除了王谨之,谁看见他都得客客气气的。但是到了陆琅琅面前,王楼连头都不敢抬,陆琅琅跟他开玩笑,他可没敢当个笑话,“都是些小事,他们那里敢不尽心。您瞧瞧这些……”   他让一旁的小內侍们打开了那些箱柜,“陛下知道您府中被烧了个精光,所以特地命宫中尚衣局连日给您赶做的,粗糙了些,请您先将就。”   那些衣衫流光璀璨,妆台上的钗环琳琅满目,足见宫中的尚衣局是使出了真功夫。其实论品级,陆琅琅现在还只是个二品的诰命,尚衣局给陆琅琅置办衣饰,确实有越级之嫌。但如今尚衣局可没人敢说一句,没办法,旧的女主子刚挂了,后宫的美人们眼看就要成了昨日黄花,而新帝身边又没人,好不容易来的差事,女官们都卯足了劲头,想要给这位新贵夫人留下个好印象。   陆琅琅不禁失笑,“回宫后帮我谢谢陛下,他的心意我心领了。”   “陛下还说了。”王楼悄悄地看了看陆琅琅的脸色,“您要是这几日得空,请您进宫一趟。”   陆琅琅见他神神秘秘的,也低声问,“什么事儿?”   王楼也不隐瞒,“景泰公主的事儿。”   陆琅琅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怎么了?”   王楼见左右无人,索性跟陆琅琅说个明白,“陛下登基地仓促,虽然有太上皇在,没人质疑。可是景泰公主借着进宫探望太上皇的机会,在太上皇面前哭哭啼啼的,说太孙如今这副模样,她如何舍得让县主跟着嫁过去,还说,秦处安病了……”   陆琅琅直接笑出了声,“要不我替陛下跑个腿,去看望一下秦处安?”   王楼或许不知道秦处安是怎么出事的,但是李霮可是瞎子吃汤圆,一肚子的数啊!估计也这会儿是顾不上秦处安,要不然也得收拾他。   王楼确实不明白陆琅琅为什么这么开怀,“秦处安不是重点,重点是景泰公主。太上皇听了之后,只说圣旨岂是儿戏,既然已经给秦茱和那位赐了婚,而且两人也是实际上的夫妻了,自然是择日完婚要紧,哪里能说改就改。景泰公主缠着太上皇,非要太上皇修改旨意。太上皇一怒之下,命人将她押回府中,封了府门,不允许出入。还撤了她封号中的安国二字……”   “哦!”陆琅琅眼睛转了转,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估计多少太上皇心中对景泰的所作所为已经有了谱,只是,那些陈年旧事如今即便想查起来,恐怕也不太好找到确实的证据。而且,皇室最近闹的丑闻够多了,他即便不在意再多几件,可没有证据发作人,也是不好。如今景泰去哭哭啼啼闹一场,正好撞在了太上皇的气头上。   陆琅琅问,“太上皇有没有让人去查景泰一家子的破事?”   王楼低声道,“太上皇查没查,小的不知道;但是陛下确实派密卫去查了。只怕这几天就有消息了。”   陆琅琅脸上的笑容神神秘秘的,看得王楼直发毛,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陆琅琅道,“我知道了,你回去跟陛下说,我后日就进宫看他。”   “是。”王楼恭恭敬敬地给她行礼道别,正准备离开,互听陆琅琅唤他,“王楼。”   他惊讶地一回头,“您还有何吩咐?”   陆琅琅望着他,“如今宫乱刚刚平息,你在陛下身边,一切都要小心。凡事,要看远些,多跟王伴伴学着点,你跟陛下少年情义,着实不容易,千万多小心。那个地方,看不见的人心远比看得见的敌人更可怕。”   王楼似懂非懂,只将她的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多谢您提点。”   陆琅琅笑了笑,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口,“回去记得替我多谢陛下。”   待王楼走了,侯海、素奈他们便忙碌了起来,陆琅琅便信步在这崭新的府邸里闲逛了起来。这园子一侧临湖,看起来倒是比原来那座府邸大了不少,陆琅琅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便让人找来了一套鱼竿,坐到了湖边钓鱼。   等欧阳昱回府的时候,到处找人找不到,最后才发现,她居然就坐在湖边的椅子上睡着了。中间素奈大概过来找过她,见她睡了,还给她盖了件薄毯。   欧阳昱小心地蹲在她的身侧,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见一切正常,这才松了口气,轻轻地推了推她,“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陆琅琅陡然醒了过来,“咦,你回来了,我闲着无聊,便一下子睡着了。”   欧阳昱笑了,“你呀,还是找点儿事做吧,总好过待在府中无聊。”   陆琅琅伸手去提鱼竿,那鱼饵早就被啃光了。她索性将鱼竿丢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是啊,干点什么好呢?”   欧阳昱想起了今日朝堂里的讨论的事情,“说不定,你恐怕真的有事要忙了。”   陆琅琅顿时来了精神,“什么事?”   “新皇登基,按理说是不用着急立后的。可是如今,京中的太上皇这一脉除了李明琨和被废太孙之外,竟然没人了。要是李霮……哦,不,陛下有个什么不妥,难免会再起波折,所以,今天早朝,已经有人奏请立后了。”   陆琅琅一听是做冰人,有点不太感兴趣,“这关我什么事儿?”   “如今朝中,就是老魏和我跟陛下走得近,老魏自己还没挑到媳妇呢,更别提替陛下选后了。我估计,这相看的事,迟早得还得你出马!”   陆琅琅噗嗤一口笑了出来,“这可怜的孩子,让我想起了马场的……”   欧阳昱嘘了一声,两人目光一对,幸灾乐祸地窃笑起来。   两人手牵着手,溜溜达达地回了正院,今晚是新宅的头一顿开火,厨房里做了鱼羊席面,欧阳昱又赏了酒下去,让众人开怀畅饮,就算是庆贺乔迁新宅。合府上下,热热闹闹的,每个人都喜笑颜开。   用完了晚饭,欧阳昱迫不及待地拉着陆琅琅回了房。这几日,住在客栈里,多少不太方便。欧阳昱除了头一晚,实在按捺不住,碰了陆琅琅,这后面,一连素了许多日,今晚终于毫无顾忌,拉着陆琅琅在寝室里闹了半宿,非要看那新床结不结实。   结果当然是很满意,对床很满意,对彼此更满意。   欧阳昱紧贴着已经睡着了的陆琅琅,轻轻地在她光洁的肩膀上轻轻地啃了啃。其实,府邸在哪里无所谓,新旧大小更无所谓,只要有她在,他的心就能安定下来。   ……   但是,五更天的时候,宫中就来了人,将府门拍得咚咚响,说太上皇不好了,让欧阳昱和陆琅琅立刻进宫。   欧阳昱已经起身,准备上朝了。一听传话,顿时一惊,一边喊陆琅琅起身,一边喊传话的人进来问个明白。   传话的人是王谨之的小徒弟,脸色被吓得煞白,进来不待欧阳昱问,便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太上皇昨晚上还挺好的呢,用了晚膳,还让师傅陪着出去转了一圈,结果半夜就发起了高热,如今,就快不行了。”   陆琅琅这会儿刚梳洗完,可是那诰命夫人的发髻哪里是一时半刻能梳好的。她索性将头发挽了起来,做了男装打扮。两人上马跟着王谨之的小徒弟去了。   魏芳韶在宫门处跟他俩撞了个正着。三人什么也顾不上,便直奔紫宸殿。   王谨之见到他俩来了,忍不住拭泪,低声对他俩道,“昨晚接到了密卫的回报,都是关于景泰公主的。当时就气吐血了,夜里便高烧,太医说了,就是今日的光景了。”   说完,便带他们三人进了内殿。   太上皇躺在那里,半阖着眼睛,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李霮眼睛微红,跪坐在榻边,拉着太上皇的手,正在低声的哭泣。   太上皇没有什么反应。   欧阳昱他们三人只能静悄悄地立在一旁。不一会,太医进来了,用细口壶想给他喂些汤药进去,但是都流了出来。最后,只能施针。   几只长得吓人的金针戳了下去,太上皇幽幽转醒,他看见了李霮,看见了站在李霮身后的欧阳昱三人,嘴角微动,似乎是在微笑。   李霮忙轻声问,“阿翁,可好些了?”   太上皇声音极低,“朕时间不多了,还有几句话要交代你们。”   众人忙上前跪下。   太上皇的胸口微微起伏,“朕这一生,错了很多,是非功过,也只有留给后人评说了。只是,霮儿,不要犯朕犯过的错,要常自省。而你们,要敢说,皇帝做错了,要提醒他。欧阳昱、魏芳韶,朕留给你们每人三次特赦的机会,留在直言犯上的时候用。”   欧阳昱和魏芳韶忙谢恩。   太上皇的喉咙艰难地上下动了一下,“第二,景泰做的事情,朕皆知晓。只是证据不足。皇帝,你只管严查,不要留着她和她的儿子继续给朕丢脸。”   李霮哭着点头。   太上皇声音已经细不可闻,“朕只与皇后合葬,其余宫妃,你妥善安置,勿需陪葬。朕生前对不起皇后,死后慢慢向她请罪,不需要再多人了。你的母亲,生前与你父亲感情甚笃,可迁入皇陵,与你父亲合葬。也算是朕对她的弥补。”   到弥补二字,太上皇已经气若游丝。   东方的朝霞,已经透过了窗棂映进了内殿。皇帝不知道在那霞光之中看见了什么,嘴角往上一翘,终于合上了眼睛。 第169章 余波   话说景泰公主这边。   万贵妃造反的那个晚上,府中慌乱成一团,景泰公主被惊醒之后,一直等到快天明都没有看见秦处安出现,景泰公主刚开始还以为秦处安在小楼中与人幽会,心中暗恼,怎的这么大的动静都躺在女人身上起不来?便亲自领人去寻他。   可到了楼中,秦处安已经被他那两个小厮磋磨得凄惨无比,可即便是那样,他所中的剧烈的药性仍然没有发散掉,还抱着那小厮纠缠不休。   景泰公主差点没有昏死过去。哆嗦着手指,命人将那两个小厮拉扯出来,又塞了两个婢女进去。可是,半晌之后,有个婢女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出来禀她,说秦处安只能磨磨蹭蹭的,什么都干不了了。   景泰公主大惊,忙传来府中的医师。   医师让人摁住了秦处安,诊断了一番之后,便得出了结论。他只能直言,秦处安是用药过多,如今药性还未发散,要是再这样下去,只怕有性命之忧。   景泰公主忙问他,如何发散,那医师吱吱呜呜,再三搪塞,左右言他,只说自己医术浅薄,无能为力,请景泰公主另请高明,或许宫中的太医或许能有良方。   可是外面梁王和万贵妃的手下正是屠城一般的架势,谁敢出门,宫中只怕连皇帝都被囚禁了,上哪里能去请太医?   景泰公主急的实在没办法了,让人拿到架住了医师的脖子,“你要是救不了我儿,这条命也别留了。”   医师哭喊着,“殿下,不是小的不尽心,大爷服用的催-情-药实在太烈,以致……那里有损,只怕以后都用不得了。要想发散,只能另寻途径,女人不行,男……男人也行的。”   景泰公主一口心头血倒涌上来,口中一片腥甜,两眼发黑,她缩在袖子里的手,互相掐出了血来,才没晕过去。她简直是咬着牙道,“那就男人。”   可是阖府上下哪里有这么大胆的男人,那两个小厮奋战了一夜,已经后继无力了。而喊来的另一个小厮,一听让他去上秦处安,吓得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它么的,男人有什么好上的,再说了,上了秦处安,回头等秦处安清醒过来,焉有命在?景泰公主和秦处安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他。   所以无论景泰公主许诺他什么,那小厮狠狠抓住了勒裤子的汗巾,死活一副忠贞不屈,冰洁玉洁的样子,坚决不干。   景泰公主直接气得昏死过去。   等她片刻之后醒来时,那奸猾的小厮已经溜了,但是那医师却被左右押着没能走脱。   景泰公主只好逼着他再寻方法。   那医师一看,今日看来是难逃此劫,也罢,那索性能捞回一点是一点,“殿下,若是人不行,去寻那公狗也是行的。畜生灌了药下去,总是不认得人的。”   景泰公主两眼一翻,又气昏了过去。   这次再醒过来,无论她怎么逼那医师,那医师就只摇头,“小的都说了,小的医术浅薄,无能为力。这种馊主意,殿下听过便只当没听过就是。您就是现在砍了小的脑袋,小的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景泰公主的一颗心简直想被滚油煎着,却只能捏着鼻子,牵来一条猎犬,让医师灌了药,送了进去……   那医师倒也滑溜,乘着众人不敢跟他进楼,待那猎犬忙碌起来之后,他从窗台攀上了假山,从花园那边逃走了。   景泰公主一边担心着外面的情形,一边担心着儿子的情形,枯坐在那里,从清晨到黄昏,又到了次日的凌晨。   秦处安恢复一丝意识的时候,已经没有个人样了。   自那以后,秦处安一把火烧掉了那栋小楼,然后搬去了一间僻静的院子,整日不言不语,眼神阴冷地像蛇一样。加上吃喝不便,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了下去,两颊都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景泰公主心里憔悴,更是有苦难言,秦处安到处淫-□□女,可是跟正经的儿媳却连个蛋都没生下来。如今看来,那逃掉的医师说秦处安日后什么都干不了,竟然说中了。   景泰公主强撑着心气,心想,或许,有那么一个或者两个孙子或孙女在外面呢,等过一阵子再说吧。   自万贵妃造反开始,她少了秦处安这个得力帮手,而外面天天喊打喊杀,她只好让家将守好府邸。等一切落幕之时,景泰公主才知道,太孙已经被废,李霮直接登基。   景泰公主对于这样的结果,自然是不满意的。李霮她是见过的,可惜没结下善缘,而且一旦往事被翻出来,李霮只怕会对她处之而后快。可是,太上皇已经逊位,他怕夜长梦多,先把李霮摁在了龙椅上,一切礼仪随后再办。轮到景泰进宫的时候,只有对李霮行礼的份儿。   景泰公主就算想做什么,此时时机都不对。她只好借着秦茱和废太孙婚事的由头,进宫哭诉一场。可谁知,皇帝勃然大怒,大骂她一通,不但撤了她安国的封号,还把她押回府中关了禁闭。   景泰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如今她耳目闭塞,连太上皇驾崩都不知道。   太上皇大行,礼部的官员对于这一日,其实早已经准备多年了。礼部的尚书为了皇帝的凶礼确实下了大工夫,临了还没来得及表现,就因为万贵妃的关系刚被关进了天牢。魏芳韶临时提拔上来的官员确实都是干实事的,而且已经办理了太上皇逸位和皇帝登基等礼仪,如今截胡了礼部尚书的果子,将太上皇的丧礼办得有条不紊。   唯一一件有些为难的事情,就是哭丧时,皇室成员确实少了些,皇子皇孙们几乎都折在了李明琨手里;对于李明琨,太上皇明确的旨意,不允许他参加葬礼;废太孙有了“疯癫”的名头,自然也不能放出来丢人现眼;最不好办的,其实景泰公主。   太上皇生前已经恼了她,但是手中没有确实的证据,而且到了最后,也没有精力再去处理她了。所以才直接将她囚禁在她自己的府邸里。可是如果治丧还不让她出来,这就必须得对百官有个说法才行。   李霮跟欧阳昱三人坐在宫中商量这件事。   陆琅琅眨了眨眼睛,“陛下,太上皇除了景泰这个女儿,其他也有几位公主的,这几位公主再加上后宫的嫔妃们,场面不会太难看。但是景泰公主,我建议,倒是宣她进宫来比较好。按照她们母子的性子,总不会消停下去的。”   陆琅琅的言下之意,三人都明白。景泰心思歹毒,做事向来斩草除根,甚少留有把柄。即便是密卫去查,查出来的证据只能推断出她母子所行的恶事,却无法拿到明面上来定罪。但是旧证找不到,那就再找新的证据就是了。   李霮心里对景泰恨得牙痒痒的,就算是密卫查出来的一鳞半爪的东西,也足见平川侯府当年家破人亡,景泰在其中做出的贡献。可是,太上皇当年可以不讲理地说,谁惹我不高兴,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反正我是老糊涂了,但是他不行,他还没到二十呢,总不能年纪轻轻的,就弄个昏君的名头给自己挂上。   “行,那就宣旨,宣景泰公主一家入宫参加丧仪。”   传旨太监赶往景泰公主府的时候,景泰公主正在府中辗转反侧。   自从那晚被太上皇关在了家中,她心中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几位公主里面,太上皇对她一直是头一份,这其实跟她在先皇后的膝下长大有很大的关系。太上皇对她几乎有应必求,未必不是对皇后的愧疚和补偿。可是,是什么事情居然让太上皇对她如此大动肝火?是不是皇帝已经知道了她当年做下的那些事情?   景泰公主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不会,不会的,她安慰自己。多年她陷害皇后的事情,除了万贵妃,其他的知情人都已经被她悉数除去,而万贵妃虽然知道自己做了很多事,但当时她跟万贵妃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敌人的敌人就是同盟,多数时候也只是不约而同,要是真凭实据,万贵妃只怕也是拿不出来的。如果要对证,她大可咬死了万贵妃居心叵测,非要误导太上皇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景泰公主这才稍微安心些,一早一起来,先去看望秦茱。   秦茱自从知道太孙被废,但是太上皇仍然坚持要他们完婚后,气得在府中发疯了一场,然后就闹着绝食,非要让景泰想办法解除婚约。   景泰公主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但是女儿躺在那里不吃不喝,她又能怎么办?少不得好声好气地哄了一阵子,说她先想办法拖上一阵子,说不定太上皇大行了,这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秦茱这才肯起来喝两口汤水。   等安慰完了女儿,景泰又赶去看望儿子秦处安。可是秦处安躺在那里,景泰公主跟他说话,十句他能回一句就不错了。   景泰公主心疼又气恼,可是先有女儿,再有儿子,都是载在了自家的手段里,她能去怨谁? 第170章 有孕   出了秦处安的院子,景泰意外地撞上了自己的驸马秦子游。   景泰微微有些走神,回想上一次驸马来主动跟自己说话,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在京都人的眼中,他们夫妇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是有谁知道,秦子游在私下,除非必要,甚少跟她说话。一儿一女的教养,秦子游也从来不过问。当年秦家二老还在的时候,秦子游跟她还有些表面的夫妻往来,自从秦家二老过世之后,秦子游借着守孝,便连她的房门都不进了。原来景泰还以为他在外面有女人,卯足了劲头准备整死那个女人。可是秦子游不进她的房门,也不进其他女人的房门,只是整日待在他的书房里,像个玉雕的活死人。   他的父母死了,儿女他也不在乎,朋友更是早就断绝了往来,景泰对着秦子游,无从拿捏,也舍不得拿捏,也能这样。   可今日怎么的会主动来找自己。   景泰回过神来,连忙迎上去。“驸马可有事?”   秦子游直接开口,“太上皇驾崩了,宫中宣你我进宫。”   “什么?”景泰双腿一软。她虽想不明白太上皇为何如此发落她,但是太上皇驾崩,她的形势只会越来越糟糕。   秦子游见她似乎要跌倒的样子,也不伸手去扶,只淡淡地问,“节哀顺变,若是你撑不住,我先去宫中,你缓缓再来。”   “不,不,不……”景泰忙出声。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皇帝李霮,只怕正愁没由头发落她呢。“我着就进宫,你们,”她转身吩咐侍女,“告诉大爷和县主,让他们换了衣衫,也随我们进宫。”   他们一家五口的丧服,前来传旨的太监都带过来了。   景泰摘掉钗环,换上丧服,可是不知道是出自什么原因,她习惯地藏了些药粉在袖口的暗袋里。   等景泰一家抵达宫中的时候,已经是晚了,殿中哀声一片,惨白一片,很是壮观。   陆琅琅去后宫请了位份仅次于万贵妃的陈太妃领着后宫妃嫔们哭丧,又请了太上皇最小的一位弟弟洛王的王妃协理。   陈太妃无儿无女,却能在万贵妃宠冠六宫这么多年还活得得意,本来就是个人精。皇帝派陆琅琅来请她领头,本来就是抬举她,她二话不说,章程拿捏得分明,把后宫安排得井井有条,没有一个后妃敢出幺蛾子。   而洛王妃不过才四十多岁,正是年(爱)富(出)力(风)强(头)的时候。陆琅琅一顿吹捧,只说以她为主,自己跑跑腿儿什么的,便立刻就点了头。   丧礼有条不紊,极尽哀思。洛王妃也听说了太上皇生前撸掉了景泰公主的安国封号,而且众位公主中,景泰居然是最后一个抵达的,心中立刻明白景泰要走下坡路了,在安排位置时,只给了她一个最靠边的位置,连以前说话都得看景泰眼色的那几位不得宠的公主们,位置都在景泰的前面。   景泰气得脸色煞白,想起了这些日子的备受煎熬和各种不如意,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   太上皇驾崩乃是国丧,民间禁屠杀,设素馔,辍乐举哭,素服行事,而皇亲国戚以及百官,以日代年,哭丧三天,这三天里,景泰过得着实艰难。宫中人早已换了一批,都不是她所认识的了。优待那是一丝都没有,冷眼倒是生受了不少。   秦子安跪在殿外,昏过去了好几次,引得众人侧目。   景泰实在不放心,终于忍不住跟过去看了看,那些内侍们虽然没有阻拦,但脸色很不好看。景泰命他们传太医过来,来的是太医院的院判,老太医一号脉,便连连摇头,“阳虚脉沉迟,阴虚脉浮细数,此乃纵欲过度所致。殿下还是劝他收敛些为好。”   此言一出,屋内空气都静了一刻,景泰气得满脸通红,“老大人,您可不能胡说。”   老太医医术高明,太上皇要不是他,也拖不了这么多年。而且太上皇临终那晚正是他在宫内当值,守在太上皇的侧殿,多少听到了一些密卫的回报,心中对景泰的所作所为很是不耻,但是他也犯不上跟景泰争辩,只站起来给景泰行了一礼,“老朽医术不精,殿下若是觉得老朽说得不对,还请另请高明。”   景泰如同被人扇了个大巴掌,不好再争辩,只得忍气吞声,刚想询问要如何调养,那边王楼派人过来找人,说欧阳夫人晕过去。   老太医忙领着箱子又跑了。   陆琅琅已经被人抬到了一处小殿,欧阳昱也赶了过来,急得如同一头困兽,来回打转,看见了太医进来,忙上前扯住老太医,“老大人,麻烦赶紧帮我夫人看看是怎么回事?她一向身体极好,怎么会突然晕过去了。”   老太医喘了两口气,定了定神,“将军莫急,待老朽仔细诊断一番。”   他正找帕子准备搭在陆琅琅的手腕上,欧阳昱直接道,“老大人,不用讲究那些了,您就直接号脉吧。”   老太医也不客气,两指轻轻一搭,不一会儿,便松开了手,对着欧阳昱微微一拱手,不好说道喜的话,“将军不要惊慌,夫人乃是有了身孕,估计是烟火香烛的味道让她不适,所以才一时昏厥,不需担心。”   欧阳昱张口结舌,一时反应不过来。待半天终于明白老太医在说什么,忙伸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脸,掐住两颊,生怕自己大笑出来。   老太医能明白他的反应,这要不是正在国丧,这位欧阳将军还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子。他从药箱里取出一支小小的细口瓷瓶,放在陆琅琅鼻端一晃。   陆琅琅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人也悠悠转醒。“我这是怎么了?”   她疑惑地看着榻前的欧阳昱,这家伙怎么这么一副奇奇怪怪的表情,明明挺高兴的,还非得装成平静的样子。   欧阳昱忙按住她不让她起来,低声道,“太医诊出你有身孕了。”   “啊?!”陆琅琅也呆住了。   老太医见这千灵百巧的两口子,难得一对呆头鹅的样子,有点好发笑,但这个场合,实在是不能笑啊,他借着摸胡子的动作,抹了一把脸,“夫人年少,可能不曾注意这些。按照脉象,已经有两个月左右的身孕了。”   两人同时心中算了算日子,那应该就是七夕的时候怀上的。   陆琅琅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没感觉出来有什么不同。这些日子兵荒马乱的,她也没顾上一些琐事,素奈她们也没能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竟然谁也没有发现她已经有了身孕。   欧阳昱顾不上孩子,“你刚才怎么会突然晕倒?”   陆琅琅也是莫名其妙,“方才那些内侍们去添灯油,我一闻到那个味道,就感觉气都喘上不来,直接就倒下去了。”   “莫不是那个灯油有问题?”欧阳昱眉头一皱,就想出去拿人审问。   老太医一看他那严阵以待的架势,忙出言安慰他,“将军且慢,未必就是那灯油有问题。妇人初有孕时,往往闻不得一些寻常的气味。或许是油烟味道,或许是蔬果,亦或者猫狗身上的味道,都是有可能的。尊夫人估计多数是对油香味敏感,只要避开就好了。”   欧阳昱挠头,“那岂不是晚上都不能用油灯?”   老太医安慰他,“不会一直这样,或许七八日,或许一个月,自然而然就好了。夫人觉得喜欢什么香味,在房中多放些,也会舒缓很多。”   欧阳昱明白了过来,他也明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忙给老太医行礼,“待过得几日,还请老大人去我府中一趟,替夫人仔细看看。”   老太医连连点头,“将军客气了。有什么事情,吩咐就是,无需客套。”   正说着,王楼也赶了过来,方才有小内侍一听了太医的结果,便立刻去回禀了王楼。王楼便悄声跟李霮说了。李霮便借着陈太妃的名头,特许陆琅琅回府休息,不必再留在宫中。   陆琅琅对于怀孕还真是一窍不通,她爹没教过,谢氏夫妻也没有经验,童昊更是连老婆都没找。此刻她自己也抓瞎。既然皇帝开口了,她也不推辞,便坐了软轿,蔫蔫地出宫去了。   景泰公主还守在秦处安的房中,她从窗口看到了欧阳昱扶着软手软脚的陆琅琅上了软轿。王楼亲自替欧阳昱送了陆琅琅回府。她心中冷哼,这个欧阳夫人,身体到底不行,连哭丧三日都挨不过来。她也期盼着李霮能恩旨让秦处安回去,但是一直到哭丧结束,李霮连句话都没过来。   不止如此,太上皇的丧礼一结束,李霮就派人去了秦家,将秦处安骂了个狗血喷头,全家跪在堂中,足足被□□了一个多时辰。   秦茱一副两耳不闻,事不关己的样子;秦子游只恭恭敬敬谢恩;秦处安脸色冰冷,毫无反应。   景泰公主心中茫然,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样子,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第171章 两处   欧阳昱好不容易捱到丧礼结束,迫不及待地就赶回了府中。   陆琅琅一反往日翻山倒海的劲头,小脸蜡黄地躺在床榻上。素奈正端着碗,用调羹喂她。   欧阳昱忙先换了衣服,生怕衣服上的烛火味道熏到了她,可是换了衣服过来一看,素奈手里的瓷   碗里,竟然只是几小片白馍泡在开水里。   欧阳昱心中有些不悦,问素奈,“怎么就给夫人吃这个?”   素奈也很无奈,“夫人一点油荤都沾不得,连鸡汤和米粥喝了都吐,只有白馍泡热水,还能用一点。”   欧阳昱大惊,“这可怎生是好?快拿帖子去请太医来。”   陆琅琅躺在那里,浑身发软,但还是安慰欧阳昱,“我只要不闻油烟味道,就还好,浑身软软的,提不起劲儿来,一直想睡觉。”   欧阳昱忙道,“你睡,我不吵你。”   陆琅琅只觉得一股困劲儿涌来,眼睛一闭,真的就沉睡了过去。   欧阳昱给她掖好薄被,坐在床侧望着她傻笑了一会,又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对素奈道,“你守着夫人,有什么事情立刻来禀我。”   素奈轻轻一福,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欧阳昱出了内室,去了另一侧的书房,提笔先给陆湛和谢涵他们报喜。然后又提笔给东海的父母写了一封报喜的信,并请母亲派两个会经验丰富的婆子过来。   然后又传了侯海过来,让他先去寻两个会照顾身孕的婆子过来。   侯海一听,忙恭喜他。   欧阳昱没说什么,让他赶紧去办。然后关起门来,在书房里连转了好几圈,咧着嘴,无声地大笑了三声。   太医院特地派了擅长小儿妇科的钱太医过来,诊完脉后,跟欧阳昱道喜,“夫人身体康健,府中胎儿也很好。”   欧阳昱挺想给他一顿军棍,人都这样了,哪里好了,可到底还没失去理智,“那她为何吃不下东西,连一点油香都闻不得,而且,连诊脉都没醒?”   钱太医道,“这是妇人初有身孕常见的症状,将军莫急,过了前三个月就好了。若是闻不得油香,那就不要放油,尽量清淡,若是突然想吃什么,只管吃就是了。但是有些食物却是对胎儿不利的,需要忌口。一会,下官给列个清单,将军让府中人务必注意些。过上半个月,可以添些酸的小菜,或者辣的小菜,让夫人尝一尝。将军若是需要,下官每隔几日,便来给夫人请脉就是了。”   欧阳昱巴不得他住在府里才好。但还是多谢他。   钱太医回了太医署,又被李霮招去询问了一番。次日,王楼便拖着一车的山珍海味和各种补品来到了府上,“陛下说,也不知道夫人喜欢吃什么,所以让奴都挑了些过来。若是需要,只管跟奴说一声。”   欧阳昱闻着那一车奇奇怪怪的味,恨不能直接给它丢回宫里,愁眉苦脸地道,“她什么都吃不下,我先收着。待过些日子,她好些了,再带她进宫谢恩。”   跟着王楼前来拉东西的一些小内侍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回去就私下里嘀咕。渐渐的,就有消息传了出来,说陆琅琅病重,太医常往将军府跑,而且什么都吃不下,只能靠饮水度日。   欧阳昱也听到了些风声,心中有些气恼。心想这京中怎生的这么多闲人,不管自家日子,专生去嚼别人的闲话,无端生出许多事来。但算了,反正过几个月,陆琅琅一露面,大家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也懒得去阻止这些事情,每日忙完朝中的事情,就回家来陪陆琅琅。   景泰公主府自太上皇丧事过后,也解了禁制。秦茱的丫头出来替秦茱买东西,便听到了些消息。回去忙说给秦茱听,好讨她高兴。   秦茱听得两眼放光,便去找景泰公主,想让母亲替她想想办法,如果陆琅琅死了,是不是她和欧阳昱还能续上“前缘”。   可是景泰公主和秦处安并不在府中,而是进宫去给李霮请罪了。   景泰公主知道李霮并不愿意见他们,所以特地在李霮下朝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李霮。远远地看见御驾,就立刻跪了下来。   李霮看见这母子倆就生气,一个狼心狗肺,一个衣冠禽兽。但他也知道,如今没有证据,也只有先放过他。于是少不得应付两句。   低头跪在那里的秦处安听到李霮的声音,不由得眉头微皱。那个如同噩梦开端的夜晚,他记得有两个人,一个人口音他至今听不出来。但是另一个他没有看到的人,声音竟然跟皇帝极为相似。   秦处安不动声色,只竖着耳朵听着李霮的声音。直到李霮的御驾过去,他的眼神冰冷地盯着李霮的背影,一言不发。   回府后,秦茱正在堂中等着他们。一见景泰回来,便迫不及待地迎了过来,“母亲,哥哥。”   景泰公主心中觉得蹊跷,女儿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的精神了,而且皇帝今日口吻也温和了很多,莫不是一切否极泰来。   “怎么了?”景泰含笑搂着女儿。   “那个陆氏病得快不行了。”秦茱兴高采烈地说。   景泰公主觉得如今女儿深谙如何一句话就气死自己。   可是骂也骂过了,总不能一直这样骂下去。但便是不骂,景泰的口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便是不好了,你又能沾什么便宜?”   “您不是说太上皇大行之后,我可那人的婚事不就可以作罢了吗?那么如果陆氏再死了,您再想想办法,我不就可以嫁给欧阳昱了?”秦茱一脸理所当然。   景泰公主望着女儿,已经无话可说了。   倒是秦处安,突然开口,“你怎么知道陆氏病得快不行了。”   秦茱对这个哥哥无端的就有些害怕,“外面都这么说,说陆氏汤水不进,太医三天两头的往欧阳昱的府上跑。”   景泰公主毕竟经历多,“年轻妇人这样的症状,未必是真的不行了,还有可能便是有孕了。你别听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   “什么?”秦茱被她母亲一瓢冷水浇得冰凉,她猛的跳了起来,“怎么会……”可说着,眼前一黑,人就歪了下去。   景泰一把抱住了她,“茱儿,茱儿,你怎么了?快,快去请太医。”   秦处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母亲,稍等。”   “怎么了?”景泰焦急地看向了儿子。   “不要请太医,我让人去请别的医师。”秦处安的脸上终于有了点人气。   “为什么?”景泰不解。   秦处安也不多解释,让人将秦茱抬到了一个小院子的床榻上,这才命人去请了一个相熟的医师。   那医师常与秦处安来往,便随人进了府中。走进了那寝室,只见那密密的床幂之后,一只手伸了出来,搁在了锦凳上。   秦处安道,“我的一个小妾,这两天有些不适,你且诊治一番。”   那医师笑了笑,也不多问,搭了丝帕就诊脉,过了一会,笑着对秦处安道,“恭喜大爷,这是喜脉。虽然时日短了些,确是喜脉无疑。”   秦处安笑了起来,“是吗?”   那只手臂如同被蛇咬了一口,嗖的缩了回去。   诊完脉象之后,秦处安将那医师请了出去,“这一胎我着实看重,你也不要回去了,就留在我府中,等她平安生产之后,你再回家吧。诊金你不用担心,只要你保这胎无恙,我就让你一辈子吃喝不愁。”   那医师很有眼色,便点头答应了。   等秦处安再回到那房中,秦茱已经嚎啕大哭。刚知道陆琅琅“病”的快要死了,又来了个自己有孕的噩耗,“我不要这个孩子,我不要这个孽种。太孙已经被废为庶人了,我留下这个孩子,日后可怎么办?还怎么嫁给欧阳昱?”   景泰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但也无可奈何。太孙已经没有指望了,皇帝也必然不想见到太孙还留下个孩子,这孩子还是真的生下来,必然是个祸根。她见秦处安进来了,便道,“不然让那医师抓一剂温和的方子,这孩子不能留下来。”   秦茱见母亲也点头了,“快,快让人去抓药。”   秦处安默不作声,在那锦凳上坐下。许久,才开口,“这孩子,必须留下。”   “什么?”秦茱眼珠子快瞪掉了出来,“留下这个孽种做什么?太孙已经被废了,生下他做我的拖累吗?”   秦处安冷冷地道,“如今,姓李的,除了皇帝就只剩下废太孙和李明琨了。只要皇帝死了,你腹中的孩子,是最有可能继承大位的。那时,你作为皇帝的母亲,想要什么男人没有?”   景泰都被他的话给吓到了,“安儿,你疯了?”   秦处安的眼中有了疯狂之色,声音却轻声细语,及其冷静,“我没疯。如今皇帝对我们什么样子,母亲您也看,今日在宫中,他那不过就是些敷衍之语。母亲,难道您风光了一辈子,如今就因为那出生不明的贱种,还要低着头做人不成?”   景泰眉头皱起,“就算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只要我们不出错,我们全家得保平安,这比什么都重要。”   “不出错?”秦处安笑了起来,“母亲,他们可是等着翻我们的旧账呢。拿我们开刀,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母亲,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您准备捱到什么时候呢?”   想起了昔年她对平川侯府,对先皇后做过的那些事情,景泰不吭声了。   可秦茱不答应,“我要的是嫁给欧阳昱,要的是跟欧阳昱白头到老,举案齐眉。就算这个孽种登基做了皇帝,我做了太后。欧阳昱难不成还敢娶太后不成?”   秦处安慢慢地抬眼看着她,“要么听话,日后有无数的男人任凭你享用;要么带着你肚子里的孽种一起死。你自己选一个。”   他那残酷而冰冷的眼神,吓得秦茱的心猛的一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172章 陆琅琅的不适过了半个月,便嘎然而止。一天早上起来,她突然觉得饥肠辘辘,跟昨天闻到什么吐什么的反应完全不同。   她坐在床前的贵妃榻上,轻轻地耸着鼻子,像只可爱的小狗。   欧阳昱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我好像突然想吃东西了。”陆琅琅自己也不太确定。   欧阳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跃起,“来人来人,夫人想吃东西了。”   府里的厨房立刻忙碌了起来,现杀的活鸡炖汤,撇得油花一点不剩,煮了一碗汤面。厨子连葱花都没敢放,只配了一碟腌制的酸笋。   陆琅琅小心的闻了闻,没有任何的不适,然后试探着吃了两口,嗯,也没有要吐的意思。于是她搂起袖子,呼噜呼噜将一碗汤面干了个碗底朝天。   欧阳昱喜得眉开眼笑,“来,今日谁谁做的菜色,重重有赏。琅琅,你还想吃什么?”   陆琅琅一点也不客气,“我要吃萧家馄炖,虞家粽子,胡人的驴鬃驼峰,西北的烤全羊,宜州油炸鹌鹑,关外的红焖狍子肉,江南的桂花糖藕,惠山的野果子……”   陆琅琅的胃口一开,全府的胃口都跟着好了起来。   欧阳昱每日让府里厨子绞尽脑汁地翻着花样给陆琅琅吃不算,自己还带着陆琅琅到处乱跑,不管陆琅琅想吃什么,只要不是钱太医说需要忌口的,陆琅琅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每日下了朝,办了公事,他就回府接了陆琅琅,在京城各处酒楼里尝鲜。   而且你说这两口子肆无忌惮吧,欧阳昱还知道食物可能有冲忌,直接跟李霮请旨,把钱太医接了过来。两口子四处觅食的时候,完全把钱太医当成了试菜的内侍,以至于后来钱太医一个月胖了三圈,比陆琅琅看起来还像个孕妇,回宫向李霮回禀的时候,把李霮都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也怀上了。   这一日,陆琅琅早上说要去南城吃一家酸笋饺子,可是走到了半路又变了卦,又想吃甜口的江南菜色。   欧阳昱二话不说,让马车改道,转去了京都有名的专做江南菜色的一家馆子,三江春。   因为是临时改的主意,欧阳昱也没有提前让人去知会,走到了三江春的门口,跟秦处安撞了个正着。欧阳昱下意识地就多看了他几眼。   秦处安消瘦了很多,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有点吓人。   他看见欧阳昱冲着自己上下打量,忍不住开口刺探,“莫不是将军见过我?”   欧阳昱心道,此人倒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给人设套的机会。可是欧阳昱装神弄鬼的水平连陆琅琅都会上当,哪里是一两句话就会露馅的,他脸上遍流露出几分自然而然的诧异来,“阁下是?”   秦处安眼睛微微一眯,这嗓音,似乎并未听过。   这时,陆琅琅正好跟了进来,看见了秦处安,顿时就有了点看好戏的兴头,“这不是秦家大爷么,怎生地如此消瘦,发生了什么?”   秦处安被踩到了痛处,眼神顿时就冷了,脸色也很难看。陆氏这么问,到底是从李霮哪里知道了什么,还是就是她派人做的?可是,她怎会知道自己的秘事?秦处安心中思索着,慢慢地开了口,“万贵妃造反那夜,我府中进了贼人……”   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欧阳昱和陆琅琅脸上的表情。欧阳昱似乎一脸遗憾,而陆琅琅则一脸不在乎,似乎根本没当一回事。   “贼人行刺,我受了惊吓和轻伤,所以病了些日子。听闻将军府上受损更厉害,不知可有人伤亡。”   陆琅琅小嘴一撇,眉毛一挑,“没有,我家护院都是跟着将军的老人了,发现了形势不对,所以护着我们女眷及时脱身。怎么,我没出事,令妹很失望?”她一副看见情敌的挑衅表情。   秦处安既然开口了,索性继续追问,“听闻那晚将军也在京中,难道不在府里?”   欧阳昱剑眉微皱,面色微冷,霸气全开,“你,这是在质问我?我的行踪,何时需要向你交代了?”   秦处安一哏,欧阳昱的反应无可挑剔,可是他心中怀疑就是抹不掉。但欧阳昱这副要找他麻烦的架势,却让他不得不暂避锋芒,他忙向欧阳昱赔礼,“在下失言了。”   欧阳昱定定地看着他,直到秦处安回避了目光,这才开口,“既然你知道失言,我看在景泰公主的面子上,就不同你计较了。走吧。”他伸手扶着陆琅琅。   陆琅琅笑盈盈地跟着欧阳昱往里走去,可是经过了秦处安的身边,却刻意地回头,斜睨了秦处安一眼,眼神挑衅又嘲讽,在秦处安的身上滴溜溜地打了个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处安气得发抖,这个陆氏,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欧阳昱带着陆琅琅进了包间,先点了菜,而后才问跟在后面的燕回,“方才秦处安可有什么反应。”   燕回道,“面色难看,什么也没说。直接就走了。”   陆琅琅嘟着嘴,“瞧着他都觉得恶心。实在不想留着他碍眼了。实在不行,找个由头做掉他得了。”   欧阳昱沉吟了一会儿,有些事情,陆琅琅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只怕以后一想起秦处安都会恶心得要吐。   公主府里逃出来的那个医师,如今正关在兵营里。说来也是报应,那医师逃出来的时候,城中正动乱,而他担心景泰会派人追杀他,有家又不敢回,于是就偷摸地塞了钱给一户人家,请他们收藏自己几日。可后来,欧阳昱的军队在城中四处搜寻乱党,那户人家不敢再收留他,便将他供了出来。   将士们以为他是梁王的人,便毫不客气地准备用刑,可刑具还没靠近他呢,他便将他的身份全都说了。欧阳昱后来得知消息,便过去密审了他。而那医师交代出来的事情,连欧阳昱都被恶心到了。所以他绝不会出来再恶心陆琅琅一遍,生怕让陆琅琅心里留下阴影。   陆琅琅看他没有立刻说话,便托腮感叹了一声,“罢了,此刻霮霮要是随便找个由头发落了他,未免让人觉得他年少气盛,心胸狭隘,不是个明君。唉,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以前……这京里乌烟瘴气的,谁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如今霮霮登基了,御史们个个腰杆子倒是直起来了,也敢叽叽歪歪的,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好了。霮霮昨天还派王楼过来发牢骚,说束手束脚的。”   欧阳昱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是好事。以前京都乱成了这样,就是因为没有了规矩。如今破而后立,这里有你的大功劳。若是大家敢出来说话,敢于采善贬恶,日后才会有太平盛世可言。只是,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这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们还会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可如果连我们这些建立规矩的人都不遵守自己定下的规矩,日后谁还会去遵守。”   陆琅琅点点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霮霮这么做,还是有道理的。可是,治国首治吏,像秦处安这样的人,奸同鬼蜮,行若狐鼠,有他在,终是让人不能安心。”   欧阳昱点头,转而看向燕回,“你去打听一下,秦处安到这里是为了见谁?”   燕回立刻就去,片刻就回转,“店里服侍的人说,秦处安请的是太医属的顾太医。”   欧阳昱眉头一皱,“顾太医?若是给他自己看病,为何不约在府中?还跑到这里来?”   陆琅琅叹气,“这个秦处安,还不知道捏着京中多少人的把柄,他若是悄悄使坏,还真的防不胜防。我还是让南曙宫的人去查查顾太医,霮霮手里能用的人不少,可是真正衷心可靠的,却并不多。”   欧阳昱想了想,“你索性拍人紧盯着秦处安,他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还能到处走动,必定有所图谋。让人跟着他,看看他到底准备做什么。就算他不动,我们也逼着他动。而且,我不信秦处安能忍得下去。” 第173章 提防   不久之后,便是白露,京都的天气已经有些微凉。   宜州那里传来了消息,田裕再次战败,和梁王一起被堵在了宜州郊外,大有拼死一搏的架势。顾淮安命人连夜向京都急报。   欧阳昱觉得梁王的事情实在是拖得太久了,而且如今太上皇也不在了,李霮貌似暂时还不会脑子一热,干出点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所以他决定亲自率军前往,一举解决梁王之患。可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怀着身孕的陆琅琅。   虽说京中如今也算是风平浪静,一切渐渐有了一番新气象。钱太医也说陆琅琅一切都好,而且身强力壮得完全不像一个孕妇,只需保持目前的状态,再过几个月便可瓜熟蒂落,无需担心。   可欧阳昱仍然纠结了一夜,这才肯动身,临行前,他拉着陆琅琅千叮咛万嘱咐,啰嗦得像个碎嘴的婆子。便是穿衣盖被的事情就重复了十来遍。   陆琅琅听得头都大了,不是她不肯多穿,她平时身体极好,如今有孕,更觉燥热,一觉醒来常一身细汗,可欧阳昱生怕她着凉,每晚都得给她盖好几次的被子。   “行了,多大点事,赶紧走吧,早去早回。”陆琅琅欢快地挥着手帕送走了欧阳昱。   送走了欧阳昱,陆琅琅也没有出门,只传来南曙宫的人,询问秦处安和顾太医近日的动向。   顾太医没有什么异常,仍然每日当值。可秦处安这些日子可没少外出访友。城郊“读书”的园子据说已经成了他最新招待朋友的地方,倒是有不少人出入。   景泰公主常出门上香,不时偶遇一些京中的夫人们,说说话聊聊天。可是跟她“偶遇”过的不少夫人,回去之后就再也不出府了,大有准备老死家中的架势,坚决不给景泰再次偶遇的机会。   陆琅琅听到这里,不禁冷笑,景泰莫不是以为还可以效仿万贵妃。万贵妃跟她一样,手里拿捏着不少朝臣的把柄,可是当时万贵妃的底气是李明琨这个儿子,可是景泰有什么?难不成还能推倒了李霮,再次扶废太孙上位吗?   陆琅琅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仍然平坦的小腹,突然动作一顿,“那秦茱呢?”   南曙宫的属下摇头,“那位县主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   陆琅琅想到了一种可能,“你去查查,看每日景泰府上所进的食材里,可有孕妇喜欢的酸辣口味的东西。”   没过两日,便有消息传来,说公主府所进的食材里,每日都有些新鲜的酸果之类的,据说是秦处安的一个小妾有了身孕。   陆琅琅笑着哼哼了两声,如今欧阳昱不在,李霮这个皇帝也得学会当家作主,总不能这些事情总让她一个孕妇担着。于是派人进宫给李霮递了个信,她便搂着被子继续在家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李霮听完了,也没什么反应,只回信说让陆琅琅安心养胎,缺什么尽管开口,其他的事情他来处理。   待国丧结束,京都渐渐的又热闹了起来。前往将军府递帖子的人家络绎不绝,请陆琅琅过去吃酒的,听戏的,品香的,络绎不绝。陆琅琅一律谢绝。   倒是洛王妃也送来了请帖,说是她家新添了孙儿,请陆琅琅过去喝洗三的酒。   陆琅琅以前总觉得自己都没多大,对于这种家长里短的东西根本不感兴趣,可如今自己肚子里揣着一个,顿时就有点恍惚经年,仿佛一夕之间就长大成人的感觉。而且她以前也没见过人家的洗三礼,总得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场面,也好为日后为肚子里这个小家伙准备着。   她找来谢顺芰,问明了京都的规矩,将礼物又添了三分,以表示对洛王妃的重视。   毕竟洛王府如今风光更甚从前,李霮乐于给洛王这类比较识相的长辈一些礼遇,也乐于在皇室之中竖起一个榜样,这样的话,很多事情,不用明言,大家只管照着榜样做,准没有错。   所以洛王妃坚决以李霮之喜为喜,以李霮之恶为恶。孙儿洗三,头一个请的就是陆琅琅,而景泰府上,她拖到了最后才送了帖子。   可谁知,陆琅琅回话说要来,景泰回话也说要来。   洛王妃可以委婉地怠慢景泰,但是故意去为难景泰的事情,她也做不出来。既然景泰回话说要过来,她索性就当客人招待,毕竟以前她跟景泰也没有红过脸,相处得还算过得去。   待到这一日,陆琅琅索性挑了件高腰的裙子,又多添了两件衣服,让小腹隐约凸起,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已经身怀有孕。这才扶着素奈的手,去了洛王府。   洛王妃一看她这副架势,大惊失色,“你也太实在了,这样的喜事居然蛮了这么久。若我知道你有孕在身,绝不敢惊动你。”   陆琅琅笑,“已经过了三个月,钱太医说只要饮食小心一些,便无妨了。”   洛王妃忙拉着她的手,亲自将她带到一间小花厅,“你可千万别大意,现在的夫人和小娘子多爱熏香,更有那喜欢装神弄鬼的,还整出什么蜂蝶相随的噱头,谁知道那香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对胎儿好不好的?”   她这话虽说是提点,可是酸味极浓,盖因洛王前一段时间刚看上了一个叫莲香的妓-女,此女据说身怀异香,出门踏青时,常有蜂蝶相随,很受人瞩目。要不是太上皇国丧,搞不好这府里就要多出一个宠妾来。如今国丧结束了,那个莲香也不知所踪了,洛王妃庆幸了许多日,但想起来,未免还是恨得牙痒痒的。   陆琅琅哈哈一笑,“还是王妃经验丰富,不然我还真想不起来这个。”   洛王妃拍了拍她的手,“你还年轻,好日子在后头呢。我托大说你一句,那些香囊香包什么的,尽量扔远一些,即便要带,也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说。而且如今天气渐冷了,也没什么虫蚁,哪里还需要那些个东西。”   “王妃说得极是。”   “嗯,你就安心在这里待着,这里安静,人少,虽然不热闹,但也少冲撞。一会洗三礼开始前,我亲自来请你过去。”   陆琅琅多谢她安排体贴,狠夸了两句。洛王妃这才得意地走了。   待洛王妃走后,素奈她们便大大方方的用从自家带来的泉水和茶具来给陆琅琅煎茶,反正洛王妃也知道了,这个时候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淡淡的茶香飘散了出来,陆琅琅站在花厅的窗前,欣赏着园子里金灿灿的秋色,想着明年四月底或五月初,自己肚子里也会蹦出来一个手脚俱全的小娃娃来,觉得分外有趣,不禁莞尔一笑。   “见过欧阳夫人。”园子入口有人站在那里,正看向她的方向。   陆琅琅抬眼一看,竟然是陈妜,“陈小娘子?!”陆琅琅眉头微皱,想起了栖霞观里的那些事,心中有些不悦。   陈妜见她还记得自己,走了过来,向她行礼问安,“许久不见,夫人可还安好?”   陆琅琅就站在雕花窗口看着她,圆形的窗口,湘妃竹帘高卷,窗台外是一从灿若鎏金的菊花,可陆琅琅硬是比那鲜花明艳,“很好,倒是陈小娘子消瘦了不少。”   陈妜苦笑,“我的事情,夫人想必也有所耳闻,有那样的名声在身上。我哪里还有什么好?”   陆琅琅没有安慰她的意思,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而是目光在她的身上上下打量,“今日你是一人前来?”   陈妜头颈微垂,“我有些话,想跟夫人单独说,不知方不方便?”   陆琅琅歪了歪脑袋,显得俏皮可爱,“你说吧。”   陈妜抬脚就要往里走。   陆琅琅却笑着说,“这个园子里又没有其他人。你站在那里说就是了。”   陈妜愣了住了,面色很难看,“夫人便如此轻慢于我?”   陆琅琅慢条斯理的道,“实不相瞒,我如今有孕在身,总觉得有心怀鬼胎的人要害我,看见谁我都害怕。你要是想跟我说话,便站在那里说就是了。”   陈妜咬了咬唇,“我要跟夫人说的话,不便让旁人听到……”   “那你写下来也行。”陆琅琅不以为意。   陈妜词穷,神情却有些凄凉不忿,冷笑道,“我知道我陈家已经不如往昔了,却没想到夫人竟然如此势利,居然连跟我说话都推三阻四……”   陆琅琅眼神有了些玩味,“你错了。”   “什么?”   “便是你祖父还是阁老的时候,也没有你上来跟我说话的份儿。而如今,你祖父畏罪自杀,你不在家中守孝,却跑来洛王家参加洗三礼,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请洛王妃过来,问问她有没有给你下请帖?”   陈妜吓得一僵。   陆琅琅嘴角一弯,我也想知道,“我之所以还愿意跟你说话。不过是想知道,你在这里跟我兜了半天的圈子,到底想做什么。亦或者,景泰公主挑唆了你来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陈妜差点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陆琅琅身子微倾,冲着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有了提防,那么你接下来会做什么呢?”我正无聊着呢,好期待哎。 第174章 无功而返   陈妜确实是被景泰公主挑唆,脑子发热,才跟着公主府的人混了进来的。   如今的陈家,因为陈夙死得及时,李霮还没把陈家列为必须紧急清理的对象,可是顶梁柱一倒,颓废的势头自然一发不可收拾。   对于这个曾经被整个陈家寄予厚望的孙女,自从陈夙的夫人知道了她在栖霞观中都做了什么之后,就知道陈妜已经是个废子了。一个无法再为陈家做任何的贡献的孙女,在如今陈家焦头烂额的情势里,能有什么待遇。祖母不疼,亲爹不问,亲娘忙着一家子的琐事,她从掌上明珠,成了一个人人忽视的存在。   陈妜在失落、无奈和不知所措中,那栖霞观中曾经的“温存”,竟然成了她唯一可以怀念和寄托忧思的往事。   景泰和秦处安在四处活动的时候,也打听到了栖霞观中发生的事情,于是,景泰就假借秦茱的名义,请陈妜去府中做客。当然,陈妜没能见到秦茱,却被景泰公主“好言宽慰”了许久。   景泰公主惋惜地说,她在李明琨被关押前,曾经见过李明琨一面,李明琨当时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唯一放不下的,只有陈妜。还特地拜托景泰公主要好好照顾陈妜。   景泰口中的李明琨对陈妜那是情根深种又无可奈何。陈妜闻言,自以为她与李明琨的往来乃是秘事,若不是李明琨所托,景泰不会知道,便信以为真,不禁呆坐垂泪。   “好孩子,别伤心了。如今,新皇登基,连我也记恨上了,我这府里的日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唯一能做的,就是借着茱儿的名义,常接你过来玩一玩,这样你家里,也不至于对你太忽视,让你的日子稍微好过一些。”景泰唏嘘不已。   陈妜想起自己那些精致的衣裙,如今都被“送”去给了尚未出阁的堂妹,而自己身上的这套衣服,还是府中接到了景泰公主的请贴,才重新给她送回来的。泪珠便止不住的往下掉。   “好孩子,别哭了。人都得向前看。明琨到底还活着呢,说不定,你们能再有相见一日呢。想必老天爷,也不忍你们有情人如此遭难。”   陈妜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景泰,“公主,哪里还有可能。”   景泰拍了拍她的手,“如今先皇的血脉,也只剩下皇帝,明琨,和废太孙。若是皇帝有了个万一,废太孙已经神智不清,那么能继承大统的,也只剩下明琨了。你呀,说不定也能等到这一日。”   “什么?”陈妜当即眼睛就亮了。   景泰微微懊恼,“瞧我,光顾着安慰你,竟然乱说话。”   “不,”陈妜当即就给景泰跪下了,“公主,想起明琨如今过的日子,我就心如刀割,夜不成眠。只要能救了明琨出了那人间地狱,我做什么都使得。”   景泰忙去拉她起来,“别胡说,这些可都是大逆不道,要被砍头的话,你可千万别在别人面前吐一个字。”   “不,我不起来。皇帝对明琨如此狠心,足以见他不是仁君。就算明琨因为万贵妃而受了拖累,可您又犯了什么错,他居然也如此对您。足见他因为太孙的事情,而记恨您全家呢。既然如此,何不舍身一搏。若是明琨能有出头之日,我必定让他好好待您……”   陈妜苦缠了景泰许久,景泰才“无奈”点头,“方法也不是没有……如今皇帝在朝中,能依仗的,不过魏阁老和欧阳将军二人。欧阳将军的夫人陆氏,年轻骄纵,跟皇帝的关系非同寻常,你只需……”   陈妜听得连连点头,大有舍得一身剐,要将皇帝拉下马的气势。   可是谁知,她跟陆琅琅方一照面,就被陆琅琅点破了景泰的事情。最大的依仗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被陆琅琅掀翻了出来,陈妜原来的热得发烫的头脑,如同被冰水淋下,原来十足的信心,便成了十足的胆怯。   景泰一句一句教会她的那些说词,她一下子连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两腿发软,只想赶紧逃走,远远地躲开这个谈笑风生却随时可能吃人的女人-陆琅琅。   “啧啧,想逃啊?”陆琅琅一手撑在窗棂上,一手托腮,一副闺中密友聊天的架势,“别急着走啊!估计你今日出了这个院门,我也看不见活着的你了,你也让我多看两眼,让我看看自寻死路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你什么意思?”陈妜吓得后退一步,生怕陆琅琅将她生吞活剥了。   陆琅琅哈哈一乐,“就你这样的,提不起刀,上不了马,要是偷摸的下个毒,或许还有可能。可是,景泰那种老谋深算的女人,还有一个奸滑似鬼的秦处安,哪里会指望你能拿我怎样?你不过就是她二人手中的用完就丢的东西罢了。我不杀你,她们也得将你灭口。”   陈妜捏着袖口的左手就是一紧,“你,你不要胡说。”   素奈给陆琅琅端来了一碗温茶,“夫人,润润嗓子。”   陆琅琅捏着那薄如蝉翼的茶碗,朝着陈妜略略举了举,“你看,我如今出门,便是茶水都自带。你就算是想下毒,又能下到哪里呢?”   陈妜神情紧张,但是被陆琅琅这么一说,她突然也开始怀疑起景泰公主来了,她真的这么好心的帮助自己,会不会像欧阳夫人所说的,自己就是她们手里的一个梯子,一把刀,可是……   陆琅琅见她那进退两难的表情,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要么,派你来跟我同归于尽,你死了,自然也就归为李明琨报仇泄愤,整个陈家跟着完蛋;可是这么做,除了让我给秦茱挪位置,否则没什么意思,而且,你似乎也没有这种准备和勇气。”   陆琅琅看了看陈妜的表情,“所以,她们是让你给我下毒?外面备了后手?呵呵,我就不让你近身,你又能怎么下毒?无功而返,却又打草惊蛇,你觉得那对母子会这么草率?”   “所以我猜,她们让你做的事情,必定是你自己觉得没有什么风险的,又能轻松做到的。对不对?”   她扬起了下巴,将温热的茶汤一饮而尽,然后挑衅地冲着陈妜一扬杯底,“我都说了这么多的废话了,你若是有手段,也该够你耍个好几个回合了,怎么样,倒是让我瞧一瞧你的手段啊?”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陈妜被陆琅琅左一句又一句,弄得晕头转向。   原本的计划全都打了水漂,可是一片空白的大脑又什么新的主意可言,她想来想去,也只记起了景泰公主交代她的,“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尽力拖住陆氏就好,靠她越近越好。”   如今想近陆琅琅的身是不可能了,而且陆琅琅三言两语就猜中了景泰公主让自己做的事情。事情真的会想景泰说的那么简单吗?景泰真的会对自己全心全意吗?自己怎么就像被鬼蒙住了心窍一样,相信了景泰公主呢。祖母当年还说过,景泰口蜜腹剑,最擅长表面功夫。   陈妜索性走为上,“既然夫人不相信我,我就不打扰夫人了。”   她轻轻一福,转身就走。飘逸的衣襟和裙摆,跟着她的动作而飘扬了起来。   陆琅琅的眼见,一眼就看见了有几只细小的蜂子叮在了她的裙摆上,虽然被她的动作惊动了,振动着翅膀飞开,但是很快又落了回去。   她走了两步,又有些不甘心,回过头来问陆琅琅,“你是怎么……”不对,不能问,问了不就代表默认了陆琅琅所说的话。   陆琅琅的视线低垂,仍然在看那几只蜜蜂,口中却随意地答道,“想问我是怎么猜到的是吗?”   我不过就是信口胡说,忽悠你罢了。   陆琅琅嘲讽地笑了笑,“你也猜啊!”对于这个执迷不悔的糊涂虫,她实在懒得脏了自己的手。“最后提点你一句,别再去找景泰了,如果你还想留着一条命的话。”   陈妜头也不回,飞快地逃走了。陆琅琅望着紧盯着她裙摆飞舞、如痴如醉的蜜蜂,心中若有所思。她冲着安欣招手,低低地吩咐了几句。安欣立刻快步追了过去,不一会儿就转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洛王妃果然亲自过来请她。陆琅琅便随着洛王妃前往了客厅。   这也是国丧结束后,京都里第一次办这么大场面的喜事。众人还算穿得喜庆。只是似乎彼此之间并不是太熟稔。也是,原来的那些官宦人家,已经随着万贵妃去了不少,如今新起来的人家,今日还是头一次亮相京都的,难免有些放不开。   景泰公主仍然坐在上面,看着陆琅琅过来,笑容可掬,还打趣了两句,“怎么这么大的好消息,也不说一声。前几日那些传闻,我听着担心了好久。”   陆琅琅也笑了,朝着她福了一福,“多谢殿下记挂。”   景泰公主口上说地亲热,却没有拉陆琅琅过去跟她坐一起。洛王妃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她心里生怕陆琅琅被屋里的那些熏香给熏着,所以特地给陆琅琅安排了一个靠着窗口,通风的位置。   景泰看了一笑,什么也没说。 第175章 入彀   洗三礼很快就开始了,接生婆子抱出了一个锦被包裹着的小儿,过来让众人围观。众人纷纷赞不绝口,夸得简直天上有,地上无。   惹得陆琅琅好奇心大起。待接生婆子将那婴儿抱到她的面前让她看时,陆琅琅差点儿被吓得倒退一步,那孩子红彤彤的脸,皱皱巴巴,头顶稀疏点点的头发,看起来像个小猴子。   这也叫雪□□嫩,这也叫菩萨座前的童子?!   陆琅琅此生头一次觉得词穷,不知该如何夸起。饶是她急智过人,搅肠刮肚,最后想出了两句,“这孩子一看就聪明,日后必定学识过人,是个孝顺孩子。”   洛王妃笑得合不拢嘴。   陆琅琅却笑得有点苦哈哈,感觉自己终于走进了京中妇人的圈子,也可以睁眼扯些毫无意义的瞎话了。   有洛王府的下人捧上来一个硕大的铜盆。   洛王妃的亲家母便第一个上前,用金勺舀了一勺水,填入盆中,然后放了一个金项圈在铜盆里面,口中笑吟吟的说着些吉祥话。景泰公主也随在其后,丢了一对镂空金镯在盆中。   陆琅琅心里哦了一声,原来这就叫添盆啊。轮到她的时候,她也有学有样,添水之后,直接放了一块足有成人拳头大的金锁在盆里。   接生婆子笑得比洛王妃还高兴,一会洗三之后,这盆里的赏赐,可都归了她。   众人添盆结束,那婆子解开小儿的包裹,嘴里唱着洗三的吉祥话,沾了点铜盆里的水给小儿洗了洗小腿,便连忙又擦干了,准备裹好。   可就在这个时候,窗口传来了嗡嗡的声音。   陆琅琅回头一看,不由得也色变。一群足有两个指节长的细腰虫从窗口飞了进来。数量极多,看起来像一朵乌云飘进了屋里。   直奔着那水盆就去了。   一屋子人全都慌乱了起来。便是那惯做了活计的接生婆子都看得头皮发麻,也顾不上给孩子继续包裹,扯了身上的汗巾子,朝着那些虫子就扑打了起来。   陆琅琅眉头一皱,心想这婆子可真糊涂,赶紧避开也是好的。她一把扯过一块扑在桌子上的红色绸缎,在空中一挥,然后一下子把孩子从头到尾脚都盖住了。口中呵斥道,“你还不赶紧离开,怀里孩子要紧。”   那接生婆子这才醒过神来,顾不上自己,忙用那红色的锦缎将孩子从头到脚都蒙好,抱着孩子就往后面跑。   有几只黑虫往婆子离去的方向追了追,但是似乎屋里有更吸引它们的东西,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又回来了。   厅中不少夫人吓得花容失色,平日里只恨自己身上的熏香不够名贵,不够诱人。可此刻,恨不能将身上的香包和香漏全都丢开才好。   陆琅琅自方才的动作之后,就没再动。她直接就看向了景泰的方向。   景泰也没动,端坐在那里,手里捏着一块帕子,半遮在脸前,似乎也在防备着那些黑虫。可是陆琅琅看得清楚,那些虫子到了她身前两三尺的距离,就掉头飞走了。   陆琅琅冷笑,难怪让陈妜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往她面前凑呢,只怕陈妜身上就被景泰放了引药,便是在她身边待上一会儿,她身上就可以被染上。   陆琅琅站起了身,往外面走去。   那群黑虫不知为何,竟然多数都跟着陆琅琅出去了。   厅里众人都慌乱成了一团,除了景泰公主,竟然没有几个人发现。   不多一会儿,那厅里的黑虫胡乱飞舞了一会,都落在了那铜盆的边上。有一个婆子大着胆子,用桌布飞快地将铜盆盖了起来。厅里这才安静了下来。   洛王妃这才松了口气,定了定神,“大家可都无事?”   众人虽说被吓得不轻,但是并没有人被叮咬。忙七嘴八舌地回道,“无妨,无妨。”   洛王妃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   有人便说,“刚才亏是欧阳夫人反应地快,把小公子盖住了……咦,欧阳夫人人呢?”   洛王妃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然后,就看见素奈惨白着脸跑了回来,“洛王妃,我家夫人被虫子叮了。”   “什么?”洛王妃吓得连忙往外走,“快领我去看看。”陆琅琅要是在她家出了事情,欧阳昱还不得把她家给夷为平地!   洛王妃跟着素奈跑出去了,景泰也站起身来,“今日既然事出意外,王妃难免招待不周,各位还是先请回吧,我代王妃给各位赔个不是。”   众人被吓得不轻,见她这么说,索性顺水推舟,便向王府中人辞别离去。   景泰公主没有站在那里,而是跟上了洛王妃,去了陆琅琅那里。   还在那个小花厅,陆琅琅已经躺在贵妃榻上昏迷不醒。   洛王妃一看,吓得魂儿都没了,“这是怎么了。”   素奈低着头看着陆琅琅,颤抖着声音,“方才不知道为何,那些虫子尽奔着我们来了。赶都赶不走,夫人头脸、手上被叮了好几口,刚避进屋中,就晕了过去。”   洛王妃忙命人去喊府中的医师。医师赶了过来,陆琅琅前面已经架起了一座屏风,素奈她们堵在了陆琅琅的身前,医师只能看到一只盖着丝帕的手臂。   那医师一摸脉相,便是大惊,“这位脉相奇特,若是因为那无名黑虫的关系,小的能力浅薄,实在无能为力,还请速速请来太医为上。”   洛王妃慌里慌张,“那,那赶紧去请太医。”   景泰公主突然出声,“王妃,欧阳夫人是中毒,这一来一去的,请太医过来,还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救人如救火,我看,还不如赶紧送进太医署,让太医医治。另外,赶紧派人进宫禀告陛下才是。”   洛王妃被她一提点,连连点头,“你说的是,我这就请王爷进宫去向陛下回禀,我这就送欧阳夫人去太医署。”   景泰公主道,“我也跟你一起去吧,遇上事情,也好有个商量的人。”   其实往日遇上事情,景泰公主倒也是这副常伸出援手的热心肠。洛王妃心里虽然觉得有点不妥,但也只好这样了。   洛王爷一听到后面发生这样的事情,立刻抛下了客人,换了衣服就进宫了请罪了。   李霮得知这意外,不由得大吃一惊,连銮驾也顾不上,换了身衣服,就赶向了太医署。   一进陆琅琅所在的厢房,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屋里一阵奇香扑鼻,身体一软,就栽倒在地。   坐在陆琅琅床榻边的景泰这才抬起了头来,笑盈盈地开口,“陛下,何必行此大礼?”   李霮眼中闪过怒色,他虽然登基时间不久,可是帝皇的气度却日渐强盛,便是此刻摔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也冷静自持,丝毫不见慌乱。“欧阳夫人呢?”   景泰冷笑一声,伸手将陆琅琅脸上的锦帕扯了下来。   陆琅琅的头脸已经肿胀青黑,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李霮尽全力想挣扎着看到陆琅琅的样子,“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秦处安并不想见到陆琅琅此刻的容颜,待此间事了,他还想留着陆琅琅做他的禁脔。他伸手捡起那张锦帕,重新丢回了床上,遮住了陆琅琅的脸。   “陛下对陆氏倒是情深意重,一听她出了事,连密卫都不带,就这么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您这么操心她,怎么就不想想自己的安危呢?您这么关心她,到底是因为她是欧阳昱的夫人,还是因为她本人呢?”   李霮虽然动不了,可是说话还可以,他冷笑,“你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秦处安走到他面前,“我狼子野心,那你呢,出生不明的贱种,像只老鼠一眼苟且偷生,你有什么资格做这个大宝的位置?”   李霮看向了景泰,“我出生不明,这还不得感谢你的母亲。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蛇蝎妇人,你的生母不过是个普通的宫人,生你难产,我阿婆见你可怜,才将你养在膝下,可是你做了什么?栽赃嫁祸,编造谎言,逼死了我阿婆,陷害平川侯府。我出生不明,难道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景泰的眼皮跳动了几下,“原来,你都知道。”   李霮看着她,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是的,我一直都知道,所以对你母子格外提防,可是没想到,今日还是中了你们的算计。”   秦处安得意地哈哈大笑,“没错,宫中自万氏一事后,已经被你清洗了数回,宫中防卫更是全部换上了新人。我们确实难以动手。可是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啊,这里是太医署,一个你几乎永远不会踏足的地方。这里面,好多都是老人了,既然是在京都生活了多年的老人,与我们相熟就不奇怪了。陛下,你看,你到底不是在宫中和京都长大的,在乡野之中长大的人,如何能理解京都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是泥潭里的泥鳅,如何能了解江河的壮阔?”   李霮望着他,终于吐出了一句完全不符合身份却又言简意赅、畅快淋漓的军中经典,“放-你-娘-的狗-屁。” 第176章 阴毒   李霮的嘴皮子到底是在军队里历练过,“就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子,还整日摆个架子,你当你是南风馆的头牌吗?说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都侮辱了败絮两个字。你们娘儿倆真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看着就让人恶心。”   南风馆这三个字,让秦处安陡然色变,他尖声叫了起来,“你闭嘴。”   “安儿。”景泰连忙出声制止他,“小心些,不要惊动他人。”   秦处安虽然闭了嘴,可是那眦裂发指的凶恶表情,一副要将李霮生吞活剥了的样子,他又想起了那些让他几乎发疯的噩梦,“陛下,你不要光顾着逞口舌之能,待此间事了……”   “安儿,”景泰再次出声打断了他的威胁,她瞪了秦处安一眼,眼神里全是警告,然后示意屋内的其他的手下,将李霮扶起来,放到了椅子上。   “陛下。”她上前帮李霮理了理衣服,和颜悦色,“我们如今做的事情也是迫不得已。您既然知道了那些事情,自然也容不下我们一家了,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活命。只要您愿意配合我们,我们也不为难你,仍然给您一条生路如何?”   李霮笑容极致嘲讽,“要朕配合?如何配合?”   景泰道,“只要您下一道圣旨,说欧阳昱大逆不道,阴谋造反,命其自我了断……”   李霮呵呵,“你还真会异想天开。”   景泰道,“陛下,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您要是不配合,少不得得受皮肉之苦,届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还不是得照着我们的话做?你是个聪明人,何必受那样的罪呢?”   李霮想看着一个疯婆子那样看着景泰,“就算朕下了这道旨意,逼死了欧阳昱,然后呢,难不成你还能让秦处安登基?”   秦处安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陛下只要按照我们说的做就行了,其他的就不容您操心了。”   景泰想了想,“莫不是秦茱的肚子里怀了废太孙的孩子?”   都到了图穷匕见的程度,景泰母子二人也懒得遮掩了。   见她们没有否认,李霮诧异,“你们莫不是疯了,谁能确定那就是个男孩,万一是个女孩,万一生不下来呢?”   秦处安道,“您放心,到时,必定能生出个男孩来。”   “好吧,就算几个月之后,能生出个男孩来。那么这几个月你们准备怎么办呢?莫说几个月了,就算朕今日没有回宫,宫中的侍卫必定也会前来寻找,你们又如何能把这件事情瞒下去?”   秦处安终于不耐烦了,“这里的太医必然有办法让陛下您拖过这几个月的。您决定了吗?决定了,便下旨意吧。”   “好,好,好。”李霮连说三声,既然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他也就不用再忍了。李霮猛的抬起了右脚,狠狠地踹在了景泰的胸口。   这屋里的迷药,景泰和秦处安试过了无数遍,无论人畜,只要中了这药,必定数个时辰之内,浑身无力。因此,景泰根本没有提防,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秦处安一见如此,便知事有蹊跷,若是李霮走脱,他们根本无路可退,秦处安顾不上原先的计划,高喊起来,“来人,来人,给我杀了他。”   那屋中的几个手下立刻齐齐向李霮冲了过去,倒在地上的王楼已经在李霮出脚踹人的时候就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挡在李霮的面前,他口中连声高喊,“来人护驾,景泰要行刺陛下。”   早已经等候在外面的密卫立刻冲进了小院里,跟秦处安请来的高手斗成了一团。   这次暗算,景泰和秦处安不但动用了府中所有的高手,还花重金请来了江湖上的一些亡命之徒。这些人已经得到了赏金安置家小,如今得到秦处安一声令下,倒也豁出去了,便是宫中密卫一时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秦处安乘着没人顾得上他们母子,一把扯过床上的陆琅琅,钳制在怀中,从后门退了出去。   陆琅琅整个人昏迷不醒,即便是被秦处安半拖半抱,也依然没有一丝反应,反而身体发软,不时往地上滑去。   秦处安手忙脚乱。自那夜出事之后,他大病一场,如今身体已经大大不如往日,拖住了陆琅琅这个大活人拖累,几乎难以迈步前行,还得景泰不时拉上一把,但是即便是这样,这对母子谁也不敢放下陆琅琅径自离开。毕竟陆琅琅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后的护身符。   秦处安和景泰狼狈地挟持着陆琅琅往太医署的后门逃窜。可是刚打开后门,就看见了双臂环胸站在门外的欧阳昱。   欧阳昱一见他们出来,剑眉一挑,一脸不耐烦的哦了一声,“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门外不光有他和金甲卫高手,还有宗正寺卿、洛王爷和大理寺的人。   宗正寺卿的脸黑如锅底,而洛王爷的脸更加难看,秦处安这个小兔崽子竟然拿他宝贝孙子的洗三礼做筏子,看他等会儿不一顿马鞭抽死这个小王八羔子。   而大理寺的人则面无表情:最近抓人抓得比较频繁,已经没有什么特别感想了。   秦处安倒吸一口凉气,慌张地将后背紧贴在墙壁上,然后一把扯住陆琅琅的头发,用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欧阳将军,你看看她是谁?”   欧阳昱相当配合地弯下了腰,歪着脑袋瞅了瞅,“都肿成这样子了,我哪里看得出来?”   秦处安狞笑着,“哈哈,连你的夫人都看不出来,亏你们还自诩鹣鲽情深。”   欧阳昱嘁了一声,“胡说八道,我夫人我能看不出来?   ”   秦处安将陆琅琅的头抬起来了些,“你看清楚,她这是被细腰蜂叮了,所以才这样。”   “哪里来的细腰蜂?”欧阳昱皱眉,似乎极力想分别那个女人的长相。   “安儿。”景泰打断了秦处安的话头,“说正事。”   秦处安吞咽了一口口水,“欧阳将军,现在你的夫人在我手里,你放我们离去,我们便给她一条活路如何?”   欧阳昱脸色一沉,“你们还不死心!这种谋逆大罪,你们说得好像儿戏一般,真是狗胆包天。”   李霮这时也从后面追了上来,“将他们给我,不,给朕拿下。”   “你们不要乱来。”秦处安高声喝道,也陡然明白,即便是欧阳昱如何钟爱陆氏,男人在前途和女人身上,选择的永远都是前途,他根本就不应该向欧阳昱开口。“陛下,如今陆氏就在我们手中,你若是真的将欧阳将军看作心腹重臣,用我们的命,换陆氏的一条命,你觉得如何?”   李霮冷笑,“死到临头还不忘挑拨离间。”   景泰方才被他一脚踹在心窝处,差点儿没晕过去,方才又拽着陆琅琅狠跑了这段路,已经觉得眼前发黑,却又不得不强撑着,“陛下,做事莫做绝,你的天下,是欧阳昱帮你打下来的,陆氏是欧阳昱的心头肉。陆氏今日要是为了你而死在了这里,让你们君臣之间留下永远都无法修复的隔阂,何其不划算。我知道欧阳将军心中必然是千肯万肯的,只是碍于您在场,不能点头罢了。江山与我们,孰轻孰重,您难道这样都分不清吗?”   李霮觉得这个老女人简直是绝了,死到临头,挑拨离间还这么信手拈来,说得仿佛掏心掏肺的为了自己好似的,让人怀疑方才刺杀自己的事情好像不是她做的一样。   李霮哼哼,“嗯,你说的颇有道理,小……不,欧阳夫人的命,跟你们的命比起来,当然是欧阳夫人的命重要。”   景泰和秦处安心中大喜,“那您即可让欧阳将军放我们离开,一旦出城,我们即可归还欧阳夫人。”   欧阳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用了,你们自己留着吧。”   景泰心一沉,“将军,她肚子里可还有你的孩子呢。”   欧阳昱翻了个白眼,“你别乱说话,你们手里的这一位,她的肚子里,肯定没有我的孩子,即便是有,也肯定不是我的。”   “什么?”景泰和秦处安直觉不好,忍不住低头去看“陆琅琅”的肚子。可是又哪里看得出来。   “哈哈。”终于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秦处安一抬头,才看见欧阳昱身后的人群里,居然有一个人是坐在那里的,只是被在被前面的人遮住了。那人站起了身,悠哉悠哉地走上前来,站到了欧阳昱的身边,“公主殿下,我好好的站在这里呢,不劳烦您操心了。”   陆氏!她怎么会在那里?那手里这个又是谁?   陆琅琅笑笑,“二位还真是翻脸不认人,这位就是今早您带进洛王府的陈妜小娘子啊,怎么,换了身衣服就认不出了。哎呀,我还以为是二位情深意重,不忍心抛下同党逃走呢。”   什么?是陈妜?   秦处安和景泰徒劳地又看了两眼陈妜的脸,肿得根本看不出来原来是什么样子。但既然她不是陆氏……秦处安心中一片冰凉,手腕一个无力,陈妜就摔在了地上。   难怪这些人,任由他们挑拨欧阳昱和皇帝,却一直不吭声,原来一直在旁边冷眼瞧着她们母子扮丑唱戏。景泰禁不住这样的打击,眼前一黑,就摔倒在地上,直接晕了过去。   而秦处安,知道大势已去,他看了看那捏着手中的短刀,突然发疯了一般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欧阳昱啊,欧阳昱,就算你今日救了她又如何?你可知道,她腹中的孩子,不是你的,是我的。那是我的孩子……”   欧阳昱冷笑道,“满嘴胡沁。”   秦处安笑得阴鸷狠毒,“便是太孙与我妹妹在府中出事的那一晚,你夫人与我在府中巫山云雨,颠鸾倒凤,好不快活。事后,我送她回去,可是好多的夫人和小娘子都看见了,你若是不信,大可问问她们啊。” 第177章 先行一步   欧阳昱没有生气,对秦处安的完全嗤之以鼻,他下巴微扬,“要论英俊潇洒,我比你强出百倍;要论体贴入微,你便是拍马也追不上我。有了像我这样玉树临风,伟岸卓绝的夫君,你便是倒贴给我夫人,我夫人都不带拿个正眼瞧你。死到临头,胡编乱造,也不想出个让人信得过的。”   秦处安脸色灰白,却仍死咬着,“她确实不愿意,只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如何经得住我一个男子的力气,最后少不得在我身下承欢。呵呵,欧阳将军,尝过了这样的美味,我死而无憾。”   场中有人不禁心中暗自猜度秦处安这话的真假。   欧阳昱和李霮在他说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就已经有以手扶额的冲动了。   果然,陆琅琅冷笑了一声,“是吗?来来来,说得仔细一些,我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些事情了呢?”   秦处安看着她,脸上有些异样的潮红,“那夜我请你入小楼喝茶,向你求欢,可是你不愿意。我少不得用强,你才半推半就得跟我成了好事。我知道当时是我不对,可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死之后,你可会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   陆琅琅着实被他恶心到了,一边有条不紊地搂袖子,一边款步上前,“你说我手无缚鸡之力,是被你强迫的?”   秦处安看着她朝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来,忍不住兴奋了起来,“是啊,那晚,你哭喊着说不要……”   陆琅琅终于将两只宽大飘逸的袖子给捆好,脚下一跺,众人,包括秦处安眼前一花,便失去了她的身影。   而秦处安只觉得自己下巴一阵剧痛,整个人都飞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已经出现了蹿上了半空的陆琅琅,陆琅琅紧跟着一脚踹在了他的脸上,将他从半空踩回了地面,然后纤细却强悍的拳头,如同暴雨一般得落了下来……   那如同打铁般的力道,秦处安根本无法承受,被打得哀嚎不已,耳边还听见李霮幸灾乐祸的声音,“编啊,继续编,还手无缚鸡之力呢,你可知道你口中的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军中的诨号叫做小六爷。啊~说到这里呢,少不得得跟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叫做小六爷。因她姓陆,当年她单刀挑杀卓昌河的事迹,在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传得久了,大家便把陆字传成了六字,也就传成了小六爷。莫说你一个秦处安,便是再来一百个秦处安,也不够她塞个牙缝的。哦,对了,万氏作乱的时候,挟持李明琨,单身一人直闯紫宸殿的那位英雄也是她。你不用觉得委屈,折在她手里的,你也不是头一个。但是,啊呸,你居然还编的跟个真的似的,真不是个男人。”   秦处安:什么?!   宗正寺卿和洛王爷以及大理寺的众官员,一听李霮这话,顿时放下一颗心来。可众人转念一想,都不由得后怕,要是换做是其他的女子,少不得要被丈夫或者他人质疑贞洁,轻则被要求打掉孩子,重则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如此一来,夫妻反目,孩子遭殃,甚至日后还要被他说闲话,一辈子都毁了。这秦处安的心思不可不谓恶毒至极。   金甲卫的人很久没看见陆琅琅动手,如今她身着女装,打人简直又有力道又漂亮,在一旁纷纷拍手叫好,鼓励支持。   欧阳昱,“去去去,别添乱了。哎,夫人,消消气,别激动,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陆琅琅,“你不提醒我都忘记了,我替我孩子也揍上几拳。”   欧阳昱自己不敢上去拉她,只好冲李霮使眼色。   李霮忙道,“陆姐姐,歇会儿,我自己的那份儿,我自己来就行了。揍人这种事,总得自己来比较过瘾。”   陆琅琅在人前不好不给李霮面子,朝着秦处安的腰腹处狠踹了几脚,“就你这种软蛋还半推半就,还用强,我呸。”   在场的男人看得纷纷两腿一紧,情不自禁地往后挪了一步。   欧阳昱忙上前去扶她,“消消气,消消气,跟那种胡说八道,歹毒阴险的人生气犯不上。走走走,累坏了吧,今天想吃什么。清炖王八,可以可以,来人,帮我去请钱太医,喊他来试个菜。”   陆琅琅终于离场了。李霮双手叉腰,看着晕倒在地的景泰和已经被揍成了猪头一般的秦处安,终于觉得神清气爽,心情舒畅,他朗声道,“景泰母子,包藏祸心,祸乱朝纲,着令大理寺严加查处,宗正寺卿监办。捉拿查办其党羽,严惩不贷。”   众人忙下跪,“臣领旨。”   李霮满意地点点头,“起来吧!”然后期待地看着众人。   众官员被他看得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不解要领。   李霮不满意地盯着他们:心想,果然是一群没受教的京包子,一点眼色都没有。他对王楼低声说了一句,“让他们转过身去。”   王楼顿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忍着笑,伸出手指比划着转圈圈。   还是金甲卫的人首先反应了过来,一本正经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李霮,面无表情,仰首望天。   京中官员一脸茫然,却也只好有学有样,学着他们转过了身去。   李霮撩起了衣服下摆,提起脚就对着秦处安一顿狠踹,他娘的,这对恶心吧啦的娘儿倆,光下道旨意处置他们,便是将他们千刀万剐,都不能解他心头之恨。让你们祸害我阿婆,让你们祸害我娘,让你们祸害我爹,让你们祸害那么多无辜的人……   还是小六爷说的对,打人这种事,必须得自己亲自动手,果然爽利。   ……   景泰是被秦茱凄厉的哭喊声给惊醒的。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头顶光线幽暗,鼻端有一股潮湿的异味,而她的身体下面是冰冷的泥地。   秦茱的哭喊声还在持续着,“你们这些小人,你们胆敢这样对我,我母亲是景泰公主,我肚子里是太孙的孩子,是将来的皇帝,你们胆敢这么对我,唔唔唔……”   秦茱的声音越来越小,终至细不可闻。   景泰强忍着不适,想撑起身体。可是,李霮那一脚踹得极重,如今她口中一副腥甜的血气久久不散,眼前东西都有些模糊。   她闭了闭眼睛,终于奋力坐了起来,向外望去。   牢房外静静地坐了一个人,青白色的衣袍,冠带齐整,如玉雕刻的容颜,一如二十多年前的模样,“驸马?”景泰惊讶地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没有为难你吗?”   秦子游定定地望着她,突然如释重负一般的微微一笑,“他们为什么要为难我?”   景泰先是不解,继而恍然大悟,秦子游此刻整齐的衣衫和悠闲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不禁怒火中烧,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向了牢房的栏杆,“秦子游,你个冷心冷肺、忘恩负义的男人,这么多年,我屈尊降贵,对你千依百顺,体贴入微,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给你父母赡养送终,为你族人谋取富贵,可是你呢,你居然背叛我?”   秦子游看着她狂怒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不错,是我做的。你在府中,跟秦处安策划的一切,都是我给陛下通风报信的,你们用来谋害陛下的迷药和解药,也是我提前拿到手,让人转给陛下的。你当年所做的事情,虽然知情的人已经不多了,但是我还是列了当年你见过的所有人的名单,呈给了陛下,让陛下细查。秦处安做下的所有恶事,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一一写下,转呈给陛下了。”   “你疯了。”景泰难以置信,“茱儿和安儿都是你的孩子!”   秦子游笑容一收,脸上流露出难以描述的厌弃,“他们绝不可能是我的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背着我,养过无数的面首。更恶心的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几分与我相似。你真以为你的那几个面首会安心的待在那几个小院里?他们早就背着你,挑衅过我无数次了。而你以为的那几次同榻,不过是我将你灌醉了之后,送回你的屋里。你的面首便自告奋勇的代劳而已。我跟你之间,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夫妻。”   “为什么?”景泰的心痛难言,“子游,我心里只有你一人啊,我对你,从来就是真心实意,只要你想要的,甚至只要你多看一眼的东西,不管多难,我一定会送到你的面前……”   秦子游猛地提高了声音,“可我只想要我妻儿的命,我只想要我的妻子陪着我白头到老,就算没有富贵荣华,就算只能吃糠咽菜,只要我的妻子能陪在我身边,我便心满意足了。你能做到吗?”   景泰一下子愣住了,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你……知道了?”   “我一直都知道。”秦子游脸上的笑容一直都在,可是因为牢中那摇曳不定的光线,看起来有些狰狞和诡异。   “你逼着我父母给窈娘下毒,你用窈娘的全家性命威胁她,这些我全都知道。可是你不知道,我为了窈娘都做过了什么……”秦子游的眼神冷得像千年的寒冰,“当然,说那么多也没有用了,当年我千方百计想要脱身,带着窈娘远走他乡,可惜最后仍然功亏一篑。窈娘的幼妹被我父母以照顾姐姐的借口接入了府中,并扣押了起来。而那时窈娘中毒已深,回天无术,她最后的意愿,就是一定要救出她的幼妹。”   景泰浑身冰冷,她想起来刚成婚时,公婆那异样的警惕,秦子游在人前日渐温柔的脸,“所以,你从来没有将我放在心上?”   “不,我一直将你放在心上,我日夜心心念念,从来不敢片刻忘怀,就是要看到你的下场。”秦子游一字一句地说。   景泰无力地跌坐在了地面上。   这么多年死死压在心底的秘密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畅所欲言,秦子游心中说不出的痛快,“后来,我父母以为我已经回心转意,尤其是在秦处安出生之后,他们终于放松了警惕。于是,我便托一位好友,救走了窈娘的幼妹。”   秦子游的声音顿了一下,“当然,窈娘的妹妹,因为被囚禁了数年,身体也很不好,可是,那是位绝顶聪明的姑娘,而且像窈娘一样美丽动人,足以让我那位好友一见倾心。景泰,你可知道,直至方才,我才确信报应不爽。我方才来的时候,正好在前面碰到了欧阳夫人陆氏,她长得可真像她母亲。”秦子游说到这里的时候,眼角渗出了喜悦的泪水。   “什么?”景泰猛的一抬头,“陆氏?”   秦子游愉悦地点点头,“对,陆氏,也就是欧阳昱的夫人。她的闺名叫做陆琅琅。我的那位好友,姓陆,名湛,就是她的亲爹。而窈娘的幼妹,小名便叫良姐儿。王,良,王,良,合之,便是琅琅。良姐儿就是琅琅的亲娘。景泰,这,就叫做报应。”   景泰冷笑道,“原来你们都是一伙儿的,这么多年,存心积虑,如今,终于如愿了,可得意了吧。”   “不。”秦子游摇了摇头,“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复仇,从来不是一件愉悦的事情,我又怎么忍心让良姐儿跟我一起受折磨。当年我便跟陆湛说好了,复仇的事情由我来,他只需要跟良姐儿好好过日子就好。我们此生,山高水长,无需再相见。倒是你跟秦处安,作恶多端,终得报应。即便不是琅琅动手,也会是其他人动手的。”   景泰心如刀割,凄厉地笑了起来,“好你个秦子游,其实你这么多年不动手,偏在新帝登基之后才动手,说到底,不过是欺我势弱罢了,落井下石,算什么男人。”   秦子游的长凳右首放了一壶酒,他右手一伸,将之取了过来,愉悦而痛快地一饮而尽,“谁说我在新帝登基之后才动手的。我这么多年,做了很多的尝试,只是先皇对你深信不疑,而京中百官昏聩,无人能压制你罢了。所以我只能等,耐心的等,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将你那令人作呕的虚伪面具全部撕碎,将你那贪得无厌的蛇蝎心肠拽出来给全天下人看看,我就要你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你想要的皆不可得,你死之后只能葬在乱葬岗,成为豺犬口粮,死无全尸,而且无人祭祀,断子绝孙,成为被人神共弃的孤魂野鬼。”   “秦子游,”景泰厉声喝道,“我这般下场,你以为你能逃脱?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不劳你费心了。”秦子游神秘而得意地一笑,“景泰,这次我棋先一招,你永远都不会再遇见我了。我迫不及待要去见窈娘了。”   他忍不住弯腰咳了一声,一行黑血从他的唇边溢出。   “秦子游!”景泰大惊,双手从栏杆里伸出,拼命地想够到他。   秦子游灿然一笑,“生不同裘,死不同穴。我便是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也再不要见到你。”   说完,他再也不看景泰,阖目而逝。   “秦子游!秦子游!”景泰拼命地伸手去抓他。   可是秦子游的尸身猛地向后倒去,便是死,他也要死在远离她的方向。 第178章 家人   陆琅琅在大理寺的厢房里赖着,就是不肯回家。   欧阳昱没办法,跟在她旁边,嘴皮子都快磨薄了,“回去吧,这审问犯人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去吧。”   陆琅琅,“不要,刚吃饱喝足,回去干什么,睡觉吗?还是散步?能有这个好看吗?”听到不爽的地方,她还可以出手揍一顿,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这多好玩啊!   欧阳昱脑袋都大了,“今天还在拿人,没有这么快审问的。大理寺干活哪里有那么利索?”   一旁陪着的大理寺官员立刻眼刀嗖嗖的,打人不打脸,你当着我的面说这话,我们大理寺不要面子的啊!“欧阳夫人,一会就有过堂的,您要旁听吗?”   陆琅琅,“要要要。”   欧阳昱,“去去去。”   陆琅琅兴高采烈,“那我们赶紧走吧。”   欧阳昱,“不,我是让他一边去。”   陆琅琅嘟着嘴,“哎呀,回府多无聊啊。让我在这里玩一会儿嘛。”   欧阳昱眼睛一转,“哎,泰山大人和谢翁他们快到了吧,算着日子,恐怕就是这几日了。”   “啊呀。”陆琅琅一拍脑袋,“被景泰这一闹,完全忘记这件事了。走走走,快回家。”   欧阳昱这才松了口气,别人家的孕妇都是小心翼翼,连剪刀都不敢拿,可她家这位,连打带踹,上蹿下跳,犹如猛虎下山,就差没小鞭子嗖嗖的。打人倒是无所谓,要是不小心伤到肚子里的那个怎么办。好不容易将陆琅琅拐回家,结果一到府门口,就看见门子高兴地迎了上来,“夫人家里来人了。”   陆琅琅一听,一头便从车厢里蹿了出来,“这么快就到了?快快。”   欧阳昱见她连搀扶的人都不要,像一头脱缰野马,头也不回地奔进了府中,吓得简直魂飞魄散,赶紧追了过去。   陆湛和谢晗四人正坐在堂中喝茶,谢顺芰二人正跪在谢晗和谢老夫人面前,激动地抹眼泪,他们没有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见到旧主。“夫人,夫人口风实在太紧了,这么久了,连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谢老夫人听了这话,颇为欣慰,“当了母亲了,果然是稳重了……”   可话音还未落,“稳重”的那人,便如同长了翅膀的小鸟,箭一般得飞了进来,谢老夫人被吓得猛地呛着了自己的口水,狠狠地咳了出来。   陆琅琅,“谢翁,童翁,阿婆,爹爹……”然后她直接扑进了陆湛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陆湛。   陆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留起了络腮胡子。望着陆琅琅的眼里,全是笑意,“自己都当母亲了,怎么还像个孩子。”   陆琅琅不满意地扭成了团麻花,“我本来就还是个孩子。”   欧阳昱只能干瞪眼,既不敢阻止陆湛,也不敢阻止陆琅琅。只好凑到谢老夫人身边,给她端茶倒水,低声告状,“阿婆,你瞧她,刚揍完人回来。”   啊,都有了身孕还敢动手揍人?谢老夫人恨不得把她抓过来狠狠地揍一顿,但是看她坐在陆湛身边甜笑,一双眼睛不停地眨吧,心里又舍不得,便拍拍欧阳昱的手,“阿婆一会教训她。”   到底是谢晗稳重从容,笑着问,“你们这是去了哪里?怎么都这个时辰了才回来?”   陆琅琅来了精神,“您可知道景泰公主?她今日谋害霮霮,被我们抓了个正着。”   此言一出,谢晗也被口水呛到了,“霮霮?!”   陆琅琅哦了一声,陡觉失言,“是皇帝。”   谢晗强忍着擦汗的冲动,“现在如何了?”   欧阳昱便接着说,“被抓了个正着,相干人等都下了狱。”   谢晗点点头。陆湛便插话了,“那么驸马秦子游呢?他如何了?”   欧阳昱愣了一下,“听霮……不,皇帝的意思,就是他通风报信,往外传递的消息,无罪还有功。所以应该没什么紧要吧。方才琅琅在大理寺玩的时候,我们还跟他撞了个正着。看他衣冠齐整,从容不迫的样子,应该无事吧。”   “他去大理寺干什么?”陆湛问。   欧阳昱也不清楚,当时他一心只想着怎么把陆琅琅拖回家,反正景泰一党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罪证确凿的人,都是迟早被砍头的份。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不然我派人去问问?”欧阳昱看向他家泰山大人。   陆湛直接站了起来,“你跟我走一趟吧!”   “我也去。”陆琅琅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   谢老夫人瞪她,“你老实点,刚回来就出门,莫说你还怀着身孕,就是没有身孕,也少见你这样上蹿下跳的。”   陆琅琅嘟着嘴装可怜。可是这次连陆湛都不给她讲情,陆湛摸了摸她的头,“爹爹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今晚大家都尝一尝你的手艺如何?”   犒劳老爹和长辈,陆琅琅千肯万肯,“好啊,好啊,那你们早点回来。”   陆湛笑着点点头,领头出去了。   一路上,陆湛眉头微皱,策马有些急。欧阳昱直觉他心中有事,“爹,你认识秦驸马?”   陆湛点点头,“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不要跟琅琅说。”   欧阳昱心中疑惑,景泰气数已尽,那个一直默默无闻的秦驸马又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两人带着亲兵直接进了大理寺监牢的大门,就看见大理寺丞正让人抬着一具尸体,从牢中出来。   欧阳昱远远看见那衣饰,心中一惊,“那是秦驸马?”   陆湛连忙上前,定睛一看,如何不是。   秦子游躺在那里,面容含笑,面颊微红,宛若熟睡过去一般。   大理寺丞叹气,“秦驸马举报有功,即便是景泰公主被治罪,也不会祸及到他。却不知他为何想不开,在景泰公主的牢房外,服毒自尽了。莫不是真的情深至此。”   陆湛眉宇间有了些怒色,抿了抿唇,可最终也只能一声叹息,“情深不寿,他心中的人,从来都不是景泰。我想为他处理后事,不知可否?”   大理寺丞有些为难,“按理说,是要送还给秦家的。”   陆湛一笑,“无妨,你且让人去通知秦家。只怕秦家巴不得撇清关系呢。”   这人是谁,竟然一副敢做大理寺的主的样子。大理寺丞偷眼向欧阳昱看去,欧阳昱瞪他,“没听见我老泰山说的话吗?”   哎呀妈呀,居然是小六爷的亲爹!大理寺丞忙赔笑,“陆先生里边请,我这就派人去,一有消息就告知您。”   陆湛也不顾忌,就让他们把秦处安的尸身也抬进了堂中,然后守在定定地看着他的容颜,久久沉默。秦子游当年,何等风华绝代,虽是一介书生,但是胸怀眼界,少有人及。两人相见恨晚,把臂同游,畅谈了半个月,才意犹未尽的分别。后来,他周游天下,再见面时,已经……   欧阳昱见这气氛实在诡异,便悄声问,“爹,琅琅查过,说秦驸马的原配发妻,死的蹊跷,这秦驸马如此行事,莫不是是为了妻子报仇?”   陆湛也不瞒他,“此事你到底隔了一层,我便都告诉你,但是,你千万记着,不要让琅琅知道。”   于是,陆湛便将那些前尘往事一一都说与欧阳昱听,“我这些年,隐姓埋名住在京城,一来是因为琅琅还小,我担心她要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寻医问药,住在京城总便利过住在乡野;二来,也是放心不下他,若是他需要援手,我也好相助。可是这个人,看着像个不经用的书生,可是言出如山,誓不回头。他明知道凭他一人之力想扳倒景泰是千难万难,却从不与我联系。如今,他终于让景泰遭了报应,了断心事。一个生无可恋的人,这样对他来说,也是解脱了。”   “那琅琅的娘亲?”欧阳昱忍不住问。   “琅琅的娘亲当年见到我时,已被囚禁了数年,身体很不好。我们离开京城之后,四处寻医问药,悉心调理了数年,终于让她康复如常人。我们一起四处游历,很是快活。后来她有了身孕,我们便隐居在乡野。但是,在生产的时候,她还是因为那些陈年隐疾,出血过多而亡。”陆湛想起爱妻,心中微酸,可唇角却含着笑,她虽然离开了十几年了,但是在他心里,她不过是提前离开一步,“她走的时候无怨无悔,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琅琅。她对我说过,希望琅琅一生,随性随心,康健无忧,既不要她困扰于往事,也望她永远不要受制于人。所以,我才让琅琅习武,事事随心,一切只要她高兴就好。”   陆湛讲到这里,倒是望着欧阳昱笑了,“也亏是遇上了你,不然我这姑娘,想要嫁出去也是不容易的。”   欧阳昱心里美得开花,“爹说哪里的话。我跟琅琅那是命中注定的良缘。”   陆湛笑了笑,心想,秦子游跟景泰也是缘,却不知是哪一世结下的孽缘,纠缠半世,让秦子游宁死也不愿意跟她在一起;自己跟良姐儿情深缘浅,却也是从不后悔的缘分;只希望自己这一辈所有的不美满都补偿到他们二人身上,让他们白头偕老,事事如意。 第179章 约莫大半个时辰,大理寺丞果然过来回话,说秦家不敢出头,一听说景泰和秦处安谋反刺杀皇帝,一家老小已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如今听说秦子游已死,连缘由也不敢追问,只连连推说平日里并无往来。   大理寺跑腿的人也懒得跟他们废话,便说了那就由大理寺处置了。秦家忙不迭的点了头。   陆湛微微叹气摇头,“这些人,算了,不说他们了。”   欧阳昱在这当儿,已经让人去寻来一副上好的棺木,为秦子游装殓妥当,直接运去了迦南寺,请迦南寺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事,然后直接与王窈娘合葬在一起。   只是这些,翁婿两人都瞒着陆琅琅,什么都没让她知道。   欧阳昱办事得力,陆湛因此看他跟顺眼了些。直接从半子上升到亲儿子的待遇了,于是,将军府内每日清晨,便听见欧阳昱嗷嗷的惨叫。   陆湛在一旁欣慰地道,“这套功夫乃是我陆家绝学,只是练起来太疼了些,女孩子练太遭罪,我舍不得让琅琅练,如今有了你,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欧阳昱虎目含泪的,“多谢爹看重。”   童昊跟陆琅琅在一旁笑得几乎从凳子上跌了下去,“欧阳昱,我这里还有几套绝学呢,要不也一同传了你吧。”   欧阳昱……恩重如山,我心领了行不行?   半个月后,大理寺的官员已经就景泰谋逆一案查实定案。秦处安被判了弃市,景泰则被判了狱中自尽。景泰知道了消息,仍然冷笑着要见陆琅琅,否则绝不自尽。   口信报到了欧阳昱那里,欧阳昱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陈年的恩怨,怎么还可能让陆琅琅去见她,谁知道景泰又会吐出什么颠倒黑白的话来,这个女人惯会玩弄人心。   于是欧阳昱几乎将大理寺的官员骂得狗血喷头,“她想见谁就见谁?你就这么听话,你到底是大理寺的官儿,还是公主府的属臣,她不肯自尽,你不会助人为乐啊!”   大理寺的官员灰头土脸地滚了回去,这次任凭景泰舌绽莲花,也不为所动,最后,景泰口中尽是怨毒的诅咒,狱吏懒得听,索性一根白绫替她挂了上去。终于清净了。   秦茱因有身孕,仍被囚禁在狱中,因她时常叫骂,有一个狱卒实在不耐,便呵斥她,“你的母亲已经自尽,哥哥已经被判了弃市,你还嚣张什么?”   秦茱不相信,在她眼中,母亲和哥哥是如此强大,几乎无所不能,“你们骗我,你们骗我。”   另一个狱卒见她那一副癫狂失智的模样,便劝了自己的同伴两句,“你跟她啰嗦什么,要不是今上仁慈,见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早该有她的去处了。等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她就明白了,哪里需要我们废什么口舌。”   果然,过不了两日,便有人押送她去了一处极荒僻的院落。那里荒草丛生,房屋简陋,虽说住人没有问题,但是在秦茱眼中,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便是她府上昔日的马厩也强过这里百倍。秦茱胆战心惊地走在其间,忽然看到一处能晒到太阳的地方,有一个人窝在那里,正在捉衣服上的虱子。   秦茱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是谁?”   那人抬起头来,满脸胡茬,竟然是废太孙……   ……   李霮正端坐在案后,仔细地翻阅着已经由魏芳韶复核过一次的案卷,上面详细地记载了这次景泰谋逆案所有参与案犯的罪行和惩处,除了景泰、秦处安和数位涉案甚深的官员、以及对李霮动手的亡命之徒被判了死刑,其余人等,则根据涉案轻重,笞、杖、徙、流,判了不同的刑法。   整件案子了结,被砍头的,也不过才三十多人。   王楼真心觉得判得太轻了,那些个官员,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参与到此次谋逆案中,但是知情不报,就已经是大罪了,李霮居然只是撤免了官职,笞杖五十……这些人倒也罢了,可是秦茱……   “陛下,你为什么留下秦茱的一条命,而且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王楼乘着李霮放下笔喝茶的空档,小声地问。   李霮失笑,“你还记挂着这件事情呢?”   “陛下,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人人都这么说。”王楼嘀咕着。   李霮站起身,将案卷放好,用手指点了点那卷宗,“便是这些查无实证的官员,朕也只是治了他们一个失察之罪,更何况秦茱一个女子。大理寺和密卫,追查下来,她就是骄纵无知,贪婪奢望,想着情情爱爱的那些事,除了给小六爷下毒,其他的事情,她虽知情,却没有更深地参与其中。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一个无辜的孩子。”   王楼既然已经开口了,索性把话说明白,“奴说的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孩子可是那位的……”   李霮挑眉,“那又怎样?若是朕真的能成为一位万民敬仰的有道明君,莫说一个废太孙的孩子,就是我还有其他的亲兄弟,他们也不是朕的威胁。太宗曾说过,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个孩子,不过是一滴水,朕的眼中,看的是那沧海横流……”   李霮的目光望向了窗外的万里碧空,双目炯炯有神。   王楼心中喜悦又感叹,这位他从少年时就小心呵护的主人,终于有了睥睨天下的雄姿。   又过了半个月,便到了行刑的日子,秦处安一身囚衣被拖上了法场。在上场之前,他被灌了一碗药,口舌麻木,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跪在那里时,看到了街市口密密麻麻前来围观的人群,其中有不少用幂帘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甚至有些连面巾都不戴,双眼满是恨意地死死地盯着他。便是不能亲手杀了你,我也要亲眼看着你去死。   当那口锋利的大刀落了下来的时候,不知是哪个女人喊了一句,“活该千刀万剐了你……”惹得众人一片叫好。   秦茱不知道自己逃过这一劫到底是因为什么,只是她和废太孙都辜负了这份善意。两人在那别巷之中,日日争吵不休,到了后来,两人还时常大打出手。秦茱到底是女子,又怀着孩子,体力不如太孙,常处于下风。因此,对太孙那是咬牙切齿。一日,太孙站在井边弯腰喝水,秦茱从后面猛的推了他一把,想将他推入井中淹死,可谁想,太孙两手挥舞间,一把扯住了她的衣服,两人一同摔进了井中。两人在水里纠缠厮打,互相踩着对方想获得一线生机,可最终……   隔了几日,有人来报王楼,说送米粮的人前去送些柴米油盐,久久无人应门,进去一看,才发现两人都跌落井中,淹死许久了。只是不知道,死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王楼叹气,这两人,便是到了这边境地,只怕也从未想过要互相扶持好好度日。他回头跟李霮提了一句。   李霮也叹气,“罢了,好生安葬了吧。只是可惜了那个孩子。”若是能平安生出,抱去给平民家抚养,也未必不会有平安喜乐的一生。   ……   来年四月初,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陆琅琅心心念念要吃桃花鱼。那鱼极难抓,一般的樵夫渔民都抓不上手。欧阳昱跟童昊两人只好拎着网,去城外东山的亲自去抓。可他们刚出门不过半个时辰,陆琅琅的肚子就疼了起来,陆湛、谢晗和谢老夫人忙成了一团,待接生婆子进了产房,太医来候着了,才想起来派人去找欧阳昱和童昊。   府中下人们快马追到东山,看见那桃花开遍的山林简直快哭了,这得上哪里去找啊,一群人只能站在山下,望山大吼,“将军,夫人要生了,将军,夫人要生了……”   不多时,就见欧阳昱挽着裤腿,撸着袖子从桃花林里一头冲了出来,连骑马都顾不上,施展轻功往城内狂奔而去。不一会儿,童昊也拎着一网子活蹦乱跳的鱼下山来了。   一路上,欧阳昱将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唉,怎么就自己跑出来了,这要是像岳母一样有个万一,那可如何是好,他越想越害怕,等跑到府门前时,差点没哭出来。   等他一头冲进产房的小院里,院里面安安静静的,落针可闻,一句陆琅琅的哭喊声都没有。欧阳昱颤着嗓子问,“人呢?怎么了?”   一侧的厢房门帘就被掀开了,谢老夫人满脸是笑,冲着他招手,“快来看看。”   欧阳昱忙跑了进去,陆湛正站在那里,熟练地抱着个大红的包裹,里面裹着一个婴儿,乌黑的头发油亮浓密,盖在脑门上,长长的眼睛闭着,歪着脑袋睡得真香。   欧阳昱两眼一热,眼泪就夺眶而出。   谢老夫人失笑,“瞧你这浑身脏兮兮的,还不赶紧去换身衣服。”   欧阳昱舍不得地又看了看孩子,这才借着换衣服的名头,擦干了眼泪。换完了衣服,他轻手轻脚地去了陆琅琅所在的房间。   产婆给她换了衣服,包了头巾,陆琅琅躺在那里,脸色发白,没什么精神,但是也没睡,见他进来,笑了笑,“看见孩子了?”   欧阳昱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给她仔细掖了掖被角,“看见了。你还好吗?疼不疼?”   “她可真难看。”陆琅琅笑着嫌弃孩子,“红彤彤的,像个小猴子。”   旁边产婆第一个不答应了,“夫人,我接生过这么多孩子,这孩子那是少见的漂亮。您等着,不到一个月,这孩子保证漂亮的像白面捏出来的娃娃。”   欧阳昱忍不住笑了,“你这么好看,孩子怎么可能不好看。对了,是男的还是女的?”   陆琅琅笑,“跟我一样。”   欧阳昱欣喜,“太好了,我去抱来给你看看。”   陆琅琅莞尔,“好吧。”   产婆在一旁,心里好生羡慕,这位欧阳夫人,别人生孩子,疼个一天两天生不出来的常有。她从发作到生下来,不过小半个时辰的事情,顺顺当当,什么事儿都没有。而且将军大人也没有嫌弃是个女儿,还高兴得跟捧了个龙蛋似的,真是位有福之人。 第180章 大结局   欧阳小乖乖整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不怎么稀罕那些非常稀罕她的人。   她的大名,也一直都没能定下来,盖因谢晗龟毛的毛病犯了,一家子集思广益,想出来的各种寓意美好的名字,他总能想到一些不好的典故,或者诗词。   瞧,书读得太多,也不全是好处。   一直到欧阳小乖乖满月,李霮来喝满月酒,喝高了之后,很想行使一下皇帝的特权,给那个雪肤黑发浓眉杏眼的小乖乖赐个名字。   但是,虽然一屋子人对于起名字这件事几乎都绝望了,仍然霸着这个权利坚决不允许他人侵犯。李霮刚说了一句,“不然我赐个名字吧”,就被一屋子寒光四射的眼睛吓得酒醒了一半,顿时怂了,“不然,你们把名字写下来,让小乖乖自己挑啊,摸着哪个算哪个。”   这个想法很有新意。   于是欧阳昱把众人都想出来的名字放到了一堆香囊里,让小乖乖去抓。可是小乖乖睡得东倒西歪的,哪里对那些东西感兴趣,折腾了半天,小乖乖终于嗷地一声哭了出来,小手一挥,啪得打中了一个。   众人解开一看,却是一个“行”字。   欧阳昱快哭了,“这是谁放的?欧阳行,若是用在男孩身上还好,用在女孩身上……”   谢晗一拍脑袋,“啊呀,刚才写着写着,老太婆问我一句话,我说行行行,结果笔一下一顺,就写了个行字,忘记放到一边去了。”   李霮捂住嘴,不敢笑出声。   陆湛倒是不介意,“不然就叫欧阳行行,也挺好听的。琅琅的名字,若是取一个字琅,听起来也像是男孩子,我便索性用了叠名,不是也挺好听的。”   众人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占人便宜,行行,到底是喊她的名字还是同意她的要求。   陆琅琅觉得倒是不错,“行行,就行行。大不了,小名叫做阿行就是了。”   小阿行的起名,有了一个慎重的开头,却有了一个草率的结尾。但怎么说终于有了一个正式的大名,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了。   小阿行刚一岁的时候,手脚就快,尤其爱在换尿布的时候打人,两只小胖手挥得嗖嗖的,连她亲爹欧阳昱都不小心中招了好几次。   可是,除了亲娘陆琅琅肯下手摁她,其他人被打着了,心里都是甜的。欧阳昱要是每日不被那肉呼呼的小脚踹上一顿,那简直浑身不舒坦。   陆湛和童昊心怀大慰,觉得武学一道,后继有人,不用再担心了。于是等她一走路,便开始给她打武学的底子。   等到小阿行六岁的时候,京中十岁以下的孩子,几乎已经没有她的对手了。好多人家的孩子,对于纨绔这一没有前途的职业已经绝望了,被揍了好多次之后,终于乖觉地回家奋发读书了。   小阿行终日唏嘘,颇有高处不胜寒的遗憾。   于是,陆湛和童昊便开始在春秋两季带她到处行走,夏季则送到了东海,让她去了欧阳家的族学上学,只有冬季才返回京城。以至于一到冬日,京都万巷人空,熊孩子们都自发自觉的闭门读书,便是被父母带着出门做客,也随手抓着一本书自保,绝不敢到处乱跑,生怕遇上那个打不过又辩不过的欧阳行行。   皇帝李霮到了老年的时候回想起这一生时,觉得自己能创下这样的一个太平盛世,多少得感谢小阿行,京都有了她的存在,这一辈的纨绔子弟简直是出奇地少,整个京城的风气出奇的正派,便是有了几个不怎么上道的,也被她们折腾得洗心革面,从新做人了,再有不上道的,最后只能麻溜地滚出京城了。   欧阳昱和陆琅琅时常南征北战,为朝廷解决了藩王作乱和边疆的安定。陆琅琅像一株野蛮生长的海棠,在中原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绚烂而炽热的身影。   而且这两人,一边打仗,一边也没耽误生孩子,除了小阿行,又生了两儿一女。在欧阳昱四十岁的时候,他将军符还给了李霮,在京郊建了一所麒麟武堂,为朝廷培养了无数的将才,为朝廷打下了坚实的武备力量。   史书盛赞这段历史为元德盛世。   ……   元德七年的四月,六岁的小阿行跟着陆湛和童昊出了京城,前往东海。   “阿翁,东海好玩吗?”   “好玩。”   “那里都是好人吗?”   “是啊!”   “唉,都是好人,哪里有什么好玩的,得有坏人才好玩啊……京城如今都不怎么好玩了,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玩一玩吧……”   “哈哈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