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罪臣之妻 作者:斐妩 文案: 姜家姑娘年轻时候和一个穷书生好过。 后来一屁股甩了穷书生嫁入豪门。 没几年,穷书生鲤跃龙门翻身做贵族。 他抄了豪门的家不说,还把姜姑娘抢回府上去了。 姜姑娘颤抖的想了想,自己已经不记得当初厚着脸皮写给人家第一首情诗的内容了。 (女主并非贪慕虚荣的人。)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姜媞(ti,二声) ┃ 配角: ┃ 其它: ==============   ☆、抄家      京城最近喜事连连。   先是奸相落马,后是大贪官李世权被抄家,朝廷少了这两大奸贪,就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天子门生齐琅。   皇帝除去了这两个眼中钉肉中刺,别提有多高兴,大手一挥,便直接将齐琅提拔入内阁,同时兼任太子少师,可以说是风头正好。   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当初这个一贫如洗的少年,最终会走到这般令人仰止的青云登天路。   姜媞也没有想到。   七年前她硬是把害羞自卑的齐琅开了情窍,结果一转头就甩了对方嫁给了大贪官李世权的儿子。   如今李家被抄,李世权的儿子李孝广不知去向,丢下姜媞一个人在府上,被齐琅当做货物一般抄回了家。   姜媞想到齐琅当时看自己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都这么些年过去了,难道齐琅还记得他们这一段过去?   丫鬟给姜媞准备了热水,姜媞看着氤氲着热气的花瓣汤水,心中总如同揣了小鹿一般惴惴不安。   难道齐琅每抄一个人的家都会给犯人的家属这般好的待遇。   “夫人快些入更衣,免得夜深水凉。”丫鬟面无表情,对着姜媞仿佛是对着死囚的表情一般。   姜媞仍旧踌躇,却被一旁大力嬷嬷二话不说扯开了衣裳推入水中。   几人围着她如同对待物件一般,将她身体的每一处都洗揉干净,最后还抹上了香露。   最终一把薄被一裹,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姜媞抬走。   姜媞不敢有所异动,待人退出房门后将衾被掀开。   那些丫鬟仆人半件衣裳不曾给她,这般对待让她心中不免发毛。   仿佛她就是一只待宰的鸡,拔完了杂毛就该下锅去了。   她赤脚踩在光滑清凉的地面推开屏风前的柜门,柜子里全然是男人的衣服。   姜媞正觉讶异身后便传来了缓慢沉稳的脚步声。   不待姜媞回头,她紧忙胡乱扯出柜子里的一件衣裳挡住胸前。   她回头赫然看到了齐琅。   此情此景,她手中一件白色亵衣堪堪掩住胸口,亵衣丝滑,随着她的曲线凹现,却到了腿跟处戛然而止,底下露出一双细长紧致的长腿,加上她慌乱无措的目光,整个人形容再狼狈不过。   可她之所以会这般狼狈,全都拜齐琅所赐。   时隔七年,她第一次见到齐琅那会儿,李家正是混乱。   官兵犹如土匪一般闯进了府宅,姜媞被丫鬟推进了柜子里,缩在里面抖抖索索。   过了许久,当她以为一切都归于平静的时候,推开柜门便撞见了不知在柜子前站了多久的齐琅。   齐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从未挪开,让姜媞产生了一种先前他就已看穿了柜门的错觉。   他的目光幽深冷漠,抚着拇指上玉扳指的模样和从前的少年时候再不相同,他穿着金线织绣的皂袍,抬脚踩碎地面的珍珠发钗,俯下身来,将照进柜子里的丁点阳光彻底挡住。   彼时姜媞心如擂鼓,只见他薄唇微启,吐出一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来。   “姜媞,我们许久未见——”   那声音仿佛通过回忆在姜媞耳边再次回响了一遍一般。   面前的齐琅止步,立在原地,那目光肆意毫不遮挡。   姜媞垂眸看到自己的景状,脸色霎时涨得通红。   “齐琅你……”   砰——   姜媞向后退去碰倒身后的屏风发出巨响。   齐琅竟丝毫不避讳伸手抓住姜媞掩住胸口的手腕,生生将她的退路止住。   黏在姜媞胸前的布料滑落半抹,岌岌可危地覆在胸口起伏处。   这样的画面本应极为刺激,足以令一个生理正常的男子血脉偾张,可齐琅的神情却冷静得可怕。   姜媞浑身僵硬,丝毫不敢动弹。   “姜媞,你没有想到吧……”   你没有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吧。   齐琅低下头去,几乎贴住了姜媞的面。   那种扑面而来的陌生气息与危险距离让姜媞感到毛骨悚然,她侧过头去,忽地察觉耳朵是似被什么温热的物体触碰,她吓得险些滑倒。   “齐琅,我已是他人妇!”姜媞闭着眼睛大声喝止他的动作。   齐琅的动作顿时停住。   不多时姜媞竟听他轻笑一声,手腕上的桎梏也蓦地被松开。   姜媞心神未定,待她再抬头去看时,屋内已经再无第二人,一切都如同错觉一般,除了手腕上的指痕,那般鲜明狰狞,提醒她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早膳      宫廷上空金光四射,象征着飞龙的琉璃屋脊折射出辉光,从大殿两侧宫门两排红袍官员鱼贯而出,井然有序。   “齐大人,下官有一事相求,不知齐大人是否有时间去紫福楼一聚?”   下朝后,姜承禀大着胆子缓步走到齐琅身旁,齐琅目视着前方,并未应话。   姜承禀有些按捺不住,眼见齐琅一路迈下了台阶,他赶忙开口,“齐大人,上天是齐大人亲自去抄的李家,李世权已伏诛,李孝广不知所踪,余者皆充为罪奴各自分配,我曾打听过李家三少奶奶的下落,可是……可是……”   齐琅蓦地站住,姜承禀刹不住险些一个踉跄摔倒。   “你说的是你的女儿姜媞?”齐琅的目光落在了姜承禀身上,倒叫他不自然了很多。   “是……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是名节,若是进了那青楼妓馆,只怕生不如死。”姜承禀心中艰涩,连带声音也颤抖了几分。   “姜大人,姜媞是罪臣家眷,李孝广在逃,便是罪加一等,她是李家的人,是罪臣之妻,便是生不如死又与你何干。”齐琅说罢,唇角竟上扬几分,冷意愈发透骨,他对姜承禀道:“若不然,这其中是否与姜家有什么关系,也有待商榷。”   此言一出,姜承禀脸色都白了三分。   李家大案不仅仅是贪那般简单,各路官员皇子都在观望,谁也不敢沾染,唯恐遭受连累。   而如今,齐琅的一句话,足以将他姜家推上风口浪尖。   “我……我……”姜承禀胡须微颤,口中嗫嚅,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齐琅眼底透出几分讽刺的意味,挥袂离去。   “姜承禀!”身后裹挟着怒气的声音倏然而至。   姜承禀抬头,便迎了他大哥一个耳光。   “你个蠢东西,你是想让我们姜氏一族为你女儿陪葬不成?!”   齐琅乘轿回到府中,家人上来迎他,替他换下朝服。   “膳食都准备好了,请爷入偏厅。”管家上来对他说道。   齐琅张开五指在拇指上套了一块纯白无瑕的扳指,抚了两圈,随即走去偏厅。   齐琅自幼家贫,便是到了如今富贵逼人之境地,他的膳食相对其他官员而言,依然简单朴素。   大米混着谷物杂碎熬制出来的稀粥,再配上咸菜腌黄瓜,这两样对于齐琅而言已足矣。   可这样的膳食对于富贵人家而言,却难有胃口。   齐琅抬眸看向被人安排入座的姜媞,对方面上冷淡的很,便如同他心中那位富贵人家形容是一样。   许多年前也曾有人扯着他的袖子撒娇不肯吃粥,他用了身上仅有的三文钱跑到城西替她买了两个包子,即便如此,他竟也是满心欢喜。   姜媞伸手拿起碗旁的瓷勺搅拌碗中的稀粥,忍着口中不适的口感作若无其事状将粥服下。   她坐如针毡,很快吃完了碗中的粥只当自己完成了任务一般暗自吁了口气。   “再盛一碗。”   细嚼慢咽还未吃完的齐琅只淡声吩咐了一句,姜媞猛地抬头,便见丫鬟手快的为她又盖了满满一碗。   姜媞拧着桌下的手指,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服软似的拿住了勺子。   天性使然,她不喜欢吃这东西,若是齐琅记忆还好,他不可能不知道。   “姜媞。”   姜媞垂首正是走神,冷不丁被人点上了名字。   她看向齐琅,便见他举箸夹了一截酱黄瓜送入她碗中。   姜媞忍无可忍,假作无意用筷子挡住,却堪堪架住了对方的筷子。      ☆、威胁      一根焉瘦可怜的黄瓜啪地一声掉在了桌子上面。   姜媞脸色不太好,也不敢去看齐琅的神情。   “你知道为什么人们就算再穷,也会想办法将家禽喂饱吗?”齐琅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姜媞动作一顿,神情僵硬。   “你该好好养养了。”他不徐不疾地重新在盘中夹起一根酱黄瓜送入姜媞碗中,意味不言而喻。   姜媞似想到了什么,背后蓦地发寒。   齐琅从前对她说过,人便是再穷,也会喂饱家中禽兽。   这是是为了将对方养得鲜美肉肥,好论斤宰杀。   他若不记得往事,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握住瓷勺的指尖用力过度,微微泛白。   七年之久,用这样长的时间,到底是会随着时间淡忘深埋,还是会酝酿出怎样的风暴……   姜媞不敢去想。   接下来几日,姜媞便再也没有见过齐琅。   那顿膳食之后,丫鬟们送到她房间的膳食一如往常,再无谷物杂碎那般难以下咽。   姜媞战战兢兢了几日,却也抵不过这日晴天和煦温暖。   负责她衣食住行的下人是个极为谨慎的丫鬟,便是姜媞住着的这几日,每日见到对方竟仍旧如同陌生人一般相处。   想到这是齐琅的安排,姜媞心中也顿时了然几分。   丫鬟出去久了,屋里就剩下她一人。   姜媞出了房门走几步,在日光下心情渐渐回暖。   待她走到一一颗树下,见树上长着不知名百花,她正要去摘,却透过花枝缝隙看到了一群婀娜的女子迎面而来。   她从前听闻许多达官显贵为了讨取人情欢心,时常往齐琅府中送许多收集而来的美人姬妾。   今日一见,迎面而来的几人竟个个都是上等的姿容,不落俗套。   齐琅也是好艳福……姜媞这般想着,难免又将身子往后偎去。   那些个美人一路走来,远处时姜媞还不知她们说笑些什么,待走得近了,姜媞才听得明白。   “李府倒了之后,当初与我一起在楚馆训养的姬竟被许给了一个烂脸的老汉做妻,只经了一夜就扔了裤带子悬梁了 ,真是吓人……”   “这有什么,照我说她便是死也该是在前夜死了,还不就是那老汉没能满足了她去,她想到日后生活难捱,连那丁点快乐都没有了,索性就抹了脖子去了呢。”   几人就着这话笑闹了一阵,又有个女子插嘴说道。   “你俩个说话也真是有趣,你们只知道这些个零碎事情,那姬到底是个不受教的,她自己寻死谁能救她。   你们可知李府没死的年轻少妇可统统都充入了妓寮去了,包括那长得像花似的李家三少奶奶。   可到了今天也没听说过哪个有寻死觅活的。”   姜媞听到她们话中提到自己名字不免汗颜。   “到底是咱们爷去抄的家,铁面无私,对着那些个美人财宝也没有丁点纳为己有的心思呢。”   话风一转,众人对着齐琅顿时又狠狠地吹鼓了一番。   姜媞立在粗壮树干后等她们走过去,却不妨她们走到花枝前便停住,最前面的还伸手折了朵碗大的百花,树枝猛地一颤,雪白幽香的花瓣抖落,掉在姜媞的发髻之间,姜媞睫毛一抖,便见对面那女子尖叫了一声。   “啊——这里怎会有个人!”   姜媞心觉不妙,那几人围了过来,彻底将她的退路堵死。   “大胆女子,你从哪里来的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是什么贼子?”被吓得到那人抚着胸口指着姜媞气恼道。   “挡着脸莫不是见不得人,看我不拉着你去见咱们管事的!”   姜媞尴尬得很,竟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只是帕子半掩着脸不吭声。   “你若不是什么贼子,还不把遮脸的帕子拿下。”   姜媞哪里愿意,却抵不过她们人多手杂,也不知是哪个手快的忽地将她帕子扯了去,她的容貌霎时便暴露在天光之下。   姜媞正是僵硬,几人看着她竟有一瞬的沉默。   “你是……”其中有个女子颇迟疑地看着姜媞,似认得姜媞。   姜媞扯了落在头上的花瓣,神情讪然。   只她们怔愣的片刻,姜媞便提着裙摆退后几步转身走了。   美人们还有些错愕。   一旁几人又拉着方才认出姜媞的妾盘问,“你认得她,你快说她是谁?”   她们是姬妾,本就靠着美丽的皮相来维持生活,如今乍然出现一个更加美丽的女子,她们如何能不紧张好奇。   “她啊,她就是李家那个三少奶奶……”那女子低声说道。   几人顿时面面相觑,仿佛被自己方才的话打了脸一般。   姜媞快速离开此地,正巧撞上了前来寻她的丫鬟。   丫鬟冷着一张脸,见到她人也不恼火,只是微微一福身,请姜媞回去。   姜媞求之不得,沉默地随之往回走,只是越走,心中异样感就愈发明显。   待走到自己住的地方,看到外门上“弄花阁”三个大字,心中疑惑再忍不住。   “这边是个什么地方?”姜媞缓缓停下步子,转身看向一旁的丫鬟。   丫鬟目光微错愕,没有立刻答应。   “你家大人安排我住在这个地方,我今日出去走了一圈,也不知会不会有所冲撞?”姜媞问道。   丫鬟道:“这是府上西北的苑子,里面除了您,其他住的都是爷的姬妾。”   姜媞神情渐僵。   这里住的都是姬妾……   “在您之前,只要有姬妾入住都是送来这里,您来了之后,也没有变。”丫鬟回答得中规中矩,但答案昭然若揭。   这里住着人对姜媞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旁人是怎样看待姜媞的身份。   如今姜媞算是彻底明白了。   “我要去找你们爷。”她故作恼状对那丫鬟道。   “这需要奴婢去通传,待消息递到了爷那里,自然会回复您。”丫鬟说道。   “你现在就去。”姜媞冷着脸丢下这句话,便回了屋去。   丫鬟见她发火,一时无法揣摩清楚,只得悄然退下。   只是她人一走,姜媞立马又推开了门,趁四下无人加快步伐往外走去。   若是这里人人都说要见齐琅都能得以通传,恐怕齐琅天天烦都烦不过来,所以她并没有寄予希望给那丫鬟身上。   焉知那不是敷衍之词?   姜媞对大户人家府中的格局多少有些了解,今日是休沐日,齐琅在府上办公,必然在外书房做事。   她摸出了内苑,长廊底下坐着个把偷懒的丫鬟婆子,却因不认识姜媞,纷纷都稀罕地多张望了几眼。   直到姜媞横冲直撞走去了外宅才有婆子反应过来要去将姜媞拦住问话。   姜媞回首见有人跟来忙加快了脚步往前跑去,却因衣摆复杂被自己绊倒,一头往前栽去。   只是她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却并未真正倒下。   姜媞抬头,看到一个眉眼狭长面容如玉之人。   这人穿着白袍,甚是眼熟。   “阿媞,你跑得这么急做什么?”对方丝毫没有对姜媞的存在而感到任何惊讶。   他那张脸仍旧是记忆中那般,微笑如沐春风般,眉眼含风情。   姜媞一怔,未及应声。   眼前这位不是旁人,正是圣上膝下的第三子明翼。   他身份尊贵,却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齐琅的府邸之中。   朝廷的格局,姜媞自然不会了如指掌,但她很清楚,朝中两位皇子的争斗依然视如水火一般。   三皇子明翼因李世权一案险些被圣人赐罪,而二皇子明翰虽无功无过,却得到了齐琅这一枚有力棋子的站队,占得上风。   如今明翼出现在势力属于二皇子明翰的齐琅府中,说起来也是可大可小。   “我正好要来找你。”明翼一句话说明了来意,也打破了姜媞乱七八糟的猜测。   他看着姜媞,唇角含笑,“李府被抄家的时候我寻你寻不找,才知道你被藏在了这里,阿媞,若你愿意服侍我,我便将你带走如何?”   他这副模样顿时打破了方才的雅贵之气,像个纨绔子弟一般,对眼前的美色急不可耐。   姜媞从前被他调戏过一遭,撇开朝廷势力不说,便是私仇,明翼和齐琅也在早些年因她而结过。   如今他突然到来,提出这样的要求,姜媞心下百转千回。   若要离开齐琅身边必然是千难万难,可若要离开明翼这个花花公子身边,想必便会容易很多。   姜媞只犹豫了那么一瞬,这副景象便落到了另一人眼中,解读出了不同的意味。   那人不知站在此地有多久,只是看着她与明翼,面上波澜不惊,竟不知是何情绪。      ☆、圈套   姜媞看向明翼道:“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   明翼面上略过一抹兴味,倒没有想过姜媞会拒绝。   “好罢,兴许是今日问的不是时候。”明翼扬唇说道,余光却扫向了身后的齐琅,随即直起了身,从姜媞身边擦肩而过,随着管家的指引离开。   姜媞站得有些僵硬,齐琅迈步朝她走来,“你为什么不就此答应了他?”   姜媞的视线落在他手上那串雕镂精细的莲花珠串。   便是方才,她看到这珠串就什么主意都没有了。   姜媞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齐琅方才问了她一个问题。   她忙挪开了视线,低声道:“我在何处都是一样的身份……”   她的话未说完,下巴蓦地被人捏住,叫她视线也顿时抬起。   齐琅将那串珠串举在她眼前,“你连你丈夫的东西都不认得了吗?”   姜媞心猛地一跳。   她目光微闪,平白生出了几分心虚。   她怎会不认得?   这是李孝广生母生前留给他的东西,他打小便随身带着,从未离过。   如今这珠串落到了齐琅的手中,叫她愈发心慌。   “你只管放心,他跑了。”齐琅仿佛读出了她的心神一般,“也许他会来找你。”   “齐琅,我与他并不是像真正夫妻那样……”姜媞看着他道。   齐琅替她戴上珠串,拇指似有意般划过她的手背,“你是在暗示我不成?”   姜媞被他抚得这一下只觉浑身发毛,强行压下心中不适。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并没有那样的分量,可以替你引出他来。”   “有没有分量只怕你说的不算,只是你莫要再生出逃走的心思。”齐琅捏着她手的力度不轻不重,却恰能将她掌握在手中,他抬眸看着她的眼睛,道:“今日这一次,我不想追究。”   “只怕是你想岔了,我亦不喜欢与人亡命天涯。”姜媞避开他的目光说道。   “如此甚好。”齐琅松开她的手,见她如同避讳般退后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姜媞背过身去,见管家去而复返对她身后的齐琅行礼,随即似接收了对方的命令一般,对姜媞做出了手势。   “还请您随我回去。”管家说道。   姜媞抬脚,整颗心都如同浸在井底一般。   她总算是明白齐琅到底为何将她从那已倾覆的李府带走。   他是为了将她当做一个诱饵,来引诱李孝广。   只是这样一来,她却更加害怕了。   姜媞抚着手腕珠串上的雕镂的莲花花纹,想到李孝广最后对她说过的话,顿时又如同一桶凉水兜头浇下。   李家最大的威胁是李孝广的父亲李世权,可如今,他们却追着李孝广不放,未必不与李孝广最后的话无关。   姜媞能做的事情,便是在夹缝中求存,没有人能来救她。   隔几日,齐琅逢休,令人请姜媞一同前往山上寺庙。   初时闻之,姜媞还觉得奇怪。   齐琅此人从不信鬼佛之说,便是再穷再苦也不曾动过求神拜佛的念头,如今却无端要上山,难免令她生疑。   彼时二人一路上了山去,途中齐琅不曾与姜媞说过半句话,仅是闭目养神状。   待入了香火萦绕的大殿内,齐琅上了三道香,姜媞才忍不住问他:“你究竟为何要带我来寺庙?”   齐琅看向她,道:“我当年曾在这里许过愿,如今都实现了,自然该来还愿。”   姜媞见他目光幽深,平白生出几分瘆人之意。   祈求片刻,有后院和尚来领他们出去。   齐琅独自随那和尚去了,竟也没有交代姜媞如何。   一旁都有侍卫守候,姜媞见对方久不出现,只跨出大殿,在附近观望。   后院忽地传来一声鹰啼,姜媞颦眉,心头莫名不安。   她往竹林走去几步,忽见有人影掠过。   那人站得远,跑得也极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但姜媞却觉得对方身形异常熟悉。   她回首见那些侍卫巍然不动,迈步渐往前走去,她走到那人方才站立的地方,在地面上见到了一张纸条。   姜媞正欲展开,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还请您莫要再向前去。”   丫鬟匆忙而来,姜媞将手中的纸条捏紧,只回头往林深处多看了两眼,便回了院子里去。   她坐在一旁等着,过片刻,齐琅才从后院出来。   姜媞起身正欲问话,却见他面色苍白,左手手臂竟有血迹。   “你怎么了?”姜媞问他。   齐琅垂眸扫了她一眼,“不过是还愿。”   他往外走去,姜媞忙将他拦住。   她似联想到了什么,神情愈发迟疑起来。   “齐琅,你……你到底许了什么愿?”   姜媞的目光落到了他的手臂上。   “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齐琅看着她道,“而你,终有一日会落在我的手中……   如此愿望都得以实现,我若不来还愿,岂不是不够诚心。”   姜媞的动作蓦地僵硬。   “我昔日便说,若能如愿,我便效仿佛祖割肉喂鹰,今日便是我许愿之日,姜媞,我带你来,便是为了让佛祖过目,我有今日,拜你所赐。”齐琅唇角竟上扬,却丝毫没有暖意。   他的手臂削了一片肉,为的是还愿。   便是信了佛,他的方法依然血腥残忍。   姜媞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心头像是被人用力的掐了一把,无可辩驳。   他有今日,拜她所赐。   她有今日,却是自食恶果。   回途一路沉默。   姜媞与齐琅同乘一辆马车。   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姜媞才闻到齐琅身上明显的血腥味,以及一些气味刺鼻的药味,这些混乱的味道令姜媞觉得头疼。   “能否停下……”姜媞终是忍不住开口。   齐琅并不理睬她。   “我腹痛难忍,想方便片刻。”姜媞继续道。   齐琅扫了她一眼,只喊了车夫止住,便有丫鬟来带她下车。   此处正是繁荣街道,丫鬟打听了一下,便带姜媞在一家店铺中借了茅厕一用。   “我的手帕落在车上了,你去帮我取来。”姜媞隔着茅厕对那守门的丫鬟说道。   丫鬟应声去了 ,姜媞缓缓掀开帘子,见内外无人,便从这院子的后门离开。   她迅速展开手中的字条,上面字迹清晰,写明了在铜壶巷子见面。   姜媞面上喜色难掩,收拢了纸条便跑往附近的铜壶巷子。   巷子深处果然有人在等她。   “李孝广,你果然还活着,你快点离开这里!”姜媞抓住他的手臂激动不已。   李孝广一动也不动,并不答她。   姜媞见他背对自己,心中生出怪异之感,伸手掰他肩膀,他转过面来,面孔却无比陌生。   她大吃一惊,猛然后退一步转身想跑,却撞到了另一人身上。   姜媞还未来得及抬头,便被那人钳住了手腕,上方传来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传闻都说你与李孝广感情极好,二人琴瑟和谐,鹣鲽情深,我本不信,可现在却信了。”   齐琅冷笑,如玉的面容苍白冰冷。   “你骗我!”姜媞不可置信。   “那也是你骗我在先。”齐琅抓住她手腕的手指不断收紧,远没有他表面表现的那般平静。   “大人果然远见,难怪我家主子信任您,若是贸贸然就信了这个女子,只怕她对我们的计划不仅没有帮助,反而还会破坏全局。”那名假扮成李孝广的男子说道。   “我早已说过,她毫无作用,还请你回去回禀你家主子,早日按照我的方法去做,毕竟时日不多了。”齐琅说道。   “小的明白。”那人向齐琅抱拳,随即离开。   没了旁人,齐琅的目光便落到了姜媞的身上。   姜媞却看向别处,不敢直视。   “你最好期待我快些找到李孝广,否则你一辈子都要留在我身边。”齐琅说道。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姜媞却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   “我没有骗你。”   齐琅驻足。   “我与他没有夫妻之情。”姜媞只觉脑中一片混乱,口中不自觉就蹦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的话不足取信。”齐琅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惊不起半点涟漪。   姜媞错愕,却见他头也不回离开。   入夜时分,露水下了满庭花草。   齐琅睁开眼睛,只觉周身寒凉。   他起身,四下一片静谧。   一如他以往贫困苦楚的茅草屋一般。   齐琅颦眉,只觉得屋内闷得喘不上气,他赤脚走在地上,地面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纾解。   他推开窗户,让夜风吹散屋内的燥热。   “阿琅,猜猜我在哪里?”   齐琅听到这声音,眉头蓦地松缓,眼中露出一抹柔和之色。   “鸢鸢,你不要躲在下面,底下脏。”他的声音极为温柔。   草丛蓦地一抖,从里面钻出一个嫩生生的姑娘来。   这姑娘穿着紫色对襟长裙,一双澄澈漆黑的大眼睛看着他,叫他愈发喜欢。   “不脏,你看我捉了只田鸡。”姑娘一笑便露出个甜甜的梨涡,“你快拿着。”   他怔怔得看着她,那双白嫩的手捉着一只青蛙竟十分可爱,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的手,却捉了个空。   面前全然是幻影。   齐琅瞬间惊醒,脸色剧变,竟更加难看。   “来人,点灯!”   后半夜,齐琅院子里已经歇下的仆人全部起来随旁伺候。   他院中灯火通明,管家连夜请了大夫来,给齐琅诊断之后方查出他是风邪侵体,周身烫得吓人。      ☆、挨打   齐琅鲜少生病,大夫给他灌了一碗药汤之后,他昏昏沉沉地便做上了梦。   守了他一夜的人只听他整夜口中都喊着一个名字。   “好像是圆圆?”伺候的丫鬟想了许久说道。   管家沉思了片刻,忽地“啊”了一声。   “原来是她……”   丫鬟好奇,忙凑上去问:“您说是哪个?”   “咱们府上几年前有个媛姑娘来做客,你忘了不成?”管家说道。   手下一派人顿时了然。   对那个媛姑娘心中顿时生出无限敬畏。   虽是一夜波折,但好在齐琅身子骨好,夜里的热只经了一晚上就消退了下去,倒也没惹旁人注意。   这日,姜媞如往常洗漱起床,丫鬟忽然从外面拿来许多新定制的首饰进来。   不待姜媞反应,这些东西便一股脑往姜媞身上招呼去了。   待姜媞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坐进了齐琅的马车里。   齐琅办事情从不问过她的意见,姜媞几乎都已然习惯。   “今日黄府老爷子大寿。”齐琅说道。   “是哪个黄府?”姜媞对对方蓦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感到错愕。   齐琅只扫了她一眼,姜媞后知后觉,竟隐约猜到了几分。   李世权一家上下都没有好下场,可李家最为娇宠的小女儿李孝婵却是黄府费劲心思保下来的,至今仍旧安稳做着世子夫人。   寻常黄姓官员是请不动今日的齐琅的。   除非就是靖国公黄府,那便是李孝婵公公的筵席,李孝婵必然也在其中。   姜媞想到这一层顿时沉默下来。   “你与黄崇清夫人的感情如何?”齐琅看向她问道。   黄崇清夫人即是李孝婵。   姜媞侧目看着窗外,口中应道:“不好。”   接着二人便都未再说话。   若是不好,又该不好到哪种地步。   李家最为宠爱的女儿,娘家倒散,恐怕连半个亲人都再见不到。   她见到姜媞会痛哭流涕,抑或是拔刀相助?   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   老靖国公今年贺的是七十大寿。   人生在世,年过五十视为知命,六十视为花甲,七十视为古稀。   在这个生存不易的年代里,过了五十的人都可称得上一句长寿,更遑论老靖国公已然踏入了古稀之年。   眼下他老当益壮,只怕寿福远不止于,令众人唏嘘。   齐琅带着姜媞入府,以她眼下的身份不过是陪伴的姬妾仆人,和齐琅同往,倒也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齐兄!”   黄崇清脖子后插着一把扇抱臂而来,全然没有一个世子形象。   老靖国公五十得子,至此之后再无所出,阖府上下对黄崇清是宠上了天,府中人对此见怪不怪。   “我父亲在松寿堂等你。”黄崇清对齐琅颇为恭敬,他说完这话又转头看向姜媞,微咳了一声道:“好姐姐,阿婵在北阁等你,何不趁此机会去见见她?”   他眸子透亮,对姜媞旧时身份绝口不提,显然是已经知道了她现在的处境。   他抬手一挥,一旁便有仆人站到姜媞身旁要领她去。   姜媞向对方微微颔首,知道再随齐琅深入内堂已然不合适。   纵使她也知道李孝婵绝对不会想要见到她,对于这样的敷衍支走之词,她也只随那仆人而去。   只是她走出去未多远,却又听见黄崇清的声音远远出来。   “齐兄为了办案,也真是委屈了自己,无端招惹来这麻烦……”   他的话中“麻烦”二字将这个往日舅嫂定位的十分彻底。   姜媞加快了脚步,渐行远去。   所谓北阁便是女眷云集之地,与国公府来往之人多半都是贵妇名媛。   眼下正是热闹,她们说笑不已,一时半会竟也没有发现多了个姜媞。   仆人将姜媞送到此地便迅速离开,也更加验证了姜媞的想法。   倘若真是李孝婵叫她来的,那仆人又岂能这般不知礼数不经回禀就丢下人离开?   此间招待的主人是靖国公的弟妻徐氏,旁的人三人成组无人成群说笑得热火朝天,她却要时时留意进出的人。   这么一瞥便正好瞧见了姜媞。   丫鬟仆人可以不知礼数,可她见着了却不能当作没有看见。   得知姜媞眼下的处境后,若要处理这件事情说不上棘手,却很是尴尬。   姜媞是罪臣之妻,可她如今却一副是齐琅身边人的模样让人着实捉摸不透。   徐氏转身唤来一个贴身丫鬟,向对方耳语一二,那丫鬟会意便跑进内室暖阁。   不多时,内阁便出来一名年轻少妇,那女子穿着红色宽袖的长裙,领口金线织绣出祥云花纹,周身首饰具是金制,贵气十足。   她生得美艳,富态娇娆,不是李孝婵又是哪个。   姜媞见她挺着肚子,身旁有丫鬟小心扶住,显然是身怀子嗣的模样。   旁人侧目,李孝婵却谁也不理,只扬着下巴高傲模样,朝姜媞走来。   “嫂子……”李孝婵笑着捉住姜媞的手,“你怎才来?”   她态度亲热,推着姜媞往后走去,姜媞正要避开,却不妨被她身后一个力气极大的仆妇按住。   便在此时,姜媞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妙的感觉。   只是姜媞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李孝婵的笑容愈发深刻,一只涂着鲜红丹蔻的指尖已然扎入姜媞手背。   “你叫我等得好苦!”   另一只手扬起一巴掌落下,结结实实打在了姜媞脸上。   外厅喧哗,谁也听不见这里的声音。   李孝婵便将姜媞堵在这一隅,神情变得扭曲。   “你既是我李家的媳妇,又怎可以身伺候仇人,你真是下贱!”   姜媞抬手抚了抚侧脸,面上具是火辣麻木之感。   她垂眸扫向李孝婵,心头一块大石反而落地。   李孝婵并非是一个值得她将内疚的对象。   “怎比得上你其他的嫂子和姐姐,她们恐怕要以身伺候无数吧。”她的语气冷漠至极。   她在李家的日子唯一感谢的只有年迈已高的老太君和李孝广。   除此二人,后院里的其他女人在她初嫁为新妇到来李家时候,她们皆以李孝婵为首,合伙栽赃,打死了姜媞带来的一个仆人以示下马威。   此后数年更不必提。   姜媞一想到来时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对李孝婵内疚,便觉得她的脑子可能被驴踢过了。   李孝婵怔了怔,想到满府的亲人,眼眶都红了三分。   “你竟敢如此侮辱她们?!”   她再欲抬手,身后忽然走来一人。   “阿婵,原来你在这里?”   有人过来,李孝婵迅速转身,将姜媞挡在身后。   “林佳容,你在这里做什么?”李孝婵对她态度很不客气。   林佳容似乎被她的声音吓到了几分,低声道:“是黄二夫人在寻你……”   李孝婵咬唇,回头不甘心地看了姜媞一眼。   “姜媞,你可别忘了我祖母的头七……”   听到这话姜媞神情才渐渐僵硬。   老太君生前仁慈和蔼,却也不能幸免于难。   李孝婵怀揣满腹的怨气去往徐氏处,问对方何事。   徐氏只是一怔,道:“我并没有令人寻过你。”   李孝婵脸色一变,扭头看向林佳容。   林佳容正与芷婷郡主手拉手低声说话,见李孝婵怒容问话,只笑回道:“那就只当我听错了话,好姐姐,你怀了孩子便快进去休息吧。”   她说完这话又继续和芷婷郡主说笑,险些气得李孝婵一个仰倒。   若是这样都看不出来对方方才是故意而为之,李孝婵也可以回炉重造了!      ☆、羞辱   “哼,多少年了还不是个没眼色的马屁精。”李孝婵强压下怒气只轻蔑地扫了对方一眼便扶着丫鬟的手转身进了去。   只是她这声音可大可小,想听见的人全都听见了。   且不说那林佳容是何情态,芷婷郡主脸色当即便冷了一半。   话说的是林佳容,只是跟芷婷郡主在一起就是马屁精,那芷婷郡主身边哪个才不是没眼色的马屁精了?   徐氏额角突突直跳。   她向来都头疼大房这个侄媳妇,从嫁过来的第一天起,李孝婵自己横着惯了,却烦府里一众人跟在她后面擦屁股。   本见李家倒台,李孝婵再无资本蛮横。   徐氏正要松口气看场好戏,却不想李孝婵有如福星保佑一般硬是怀上了。   黄府子嗣本就不昌,靖国公五十得子,往后二十年再无所处。   如今黄家嫡系就这么一个独苗,再有金孙,老靖国公说什么都要保下来。   这李孝婵自然就横上天去了。   到如今,竟变本加厉。   这边姜媞不知内中情形,只知被那李孝婵在脸上盖了个巴掌怎么也不好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这怕也是李孝婵想要看她出丑的愿望。   姜媞走得远了,见假山上有一凉亭,四下无人,她便独往。   凉亭四面无墙,凉风穿梭,姜媞心中的郁结方解开几分。   她垂首望去,竟恰好看到隔着一条玉带河那端水榭隔窗里全是男宾。   姜媞往下面扫了一圈见齐琅坐在一隅,心中暗想,若是齐琅见着自己脸上的巴掌不知还会不会问那李孝婵与自己和平否……   “大家可知道这盒子里是什么?”   此时风顺,整好将黄崇清的声音送入她耳中。   “这是我在那个李家三少奶奶私柜中找着的,里面竟是她和那李三洞房时候的元帕……”   满堂哄笑声。   黄崇清说完特意看了齐琅一眼,见他没有任何表情,便也愈发放开来了。   女人到底就是个玩意儿,脏了臭了又有哪个会在意,毕竟不是正妻。   “你们猜上面干不干净?”黄崇清敲敲盒子,向众人露出个暧昧神情。   席散。   齐琅少饮几杯酒水,身上有酒气却并无醉意。   仆人一早便告诉他姜媞回了马车里。   他掀开马车的隔帘,却见姜媞背对着自己,整个人安静得很。   他伸手去掰扯她肩膀正欲与她说话,她也确实很配合地转了过来,却不曾料想她回首便狠甩了齐琅一耳光。   啪——   这样的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便显得极为响亮。   姜媞咬得唇瓣鲜红,脸色却苍白尽失血色,眸中尽是压抑之色。   “齐琅,羞辱我,有意思吗?”   姜媞一字一句问他。   齐琅似愕然,竟一时没有做出反应。   “你今日将我带来此地也如愿以偿见我被人踩在脚底,现下我打了你,要杀要剐都随你了。”姜媞闭上眼睛靠着后壁,神色冷漠。   “便是到了今日,你也不改当年背信弃义时那种理直气壮么?”齐琅捏住她下巴,脸色冷冽。   “齐琅,你口口声声说我背信弃义,你是否觉得我便是最恶之人?”姜媞最恨他提及往事。   “我昔年饱受委屈和煎熬时,你又在哪里?你说得好像自己是个好人一般,你难道留我不是为了报仇?   你可别告诉我你留我下来不是为了折磨于我,而是……爱着我?”姜媞说到最后,语气中的讥诮之意愈发明显。   她闭着眼睛却未看到齐琅面上一闪过而的僵硬。   “我确实是为了李孝广一事而去,李孝广曾与李孝婵有所联系,我叫你来,也不过是让他们对你有防心而已。”如此一来,齐琅安插的人手才不会被对方察觉。   这也是他唯一能给姜媞的解释。   姜媞听了这话,却是动也不动,再不与对方开口。   李世权一家再不是东西,她也是李家的媳妇,万没有他们倒霉她就快活的道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在一个大家族兴衰荣辱中亘古不变。   至于今日这出,则是远超过了姜媞所预计的底限。   齐琅看着她的侧脸,面色愈发沉郁。   往后几日,齐琅也再没有来找姜媞,也叫姜媞落得清净。   “您今日可是觉得身体不舒服?”丫鬟到了下午见她还躺着不懂,不免上前来关照一句。   姜媞睁开眼睛,神情困倦。   “什么时辰了?”   “已酉时了,您再不起来用晚膳,天就该黑透了。”丫鬟说道,“待伺候您用完膳,我便要出府回家一趟。”   “你们爷回来了没有?”姜媞气虚得很。   丫鬟摇头,“爷今天晚上不一定回来。”   “好罢,你将身后挂着的衣服拿来给我。”姜媞撑着坐起。   丫鬟见她能动,便转身要去。   她回头见架子上空空如也并无姜媞所说的衣服,她正要问话,却觉后颈一沉,接着不省人事。   姜媞放下手中包着衣服的瓷枕,整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天色变得深蓝,已是极暗。   若是放在往常,早就关了里外各门,只是今日齐琅一直迟迟未归,仆人们有意留守。   “关了吧。”管家吩咐下去,负责的婆子便纷纷去下了锁去。   “等一下。”   后门婆子刚将门阖上便有个丫鬟冒冒失失过来。   婆子走近了瞧,在这样的天色下也只能瞧个模糊轮廓。   “好婶子,我刚伺候了那边的夫人用完晚膳,白日里我请了躺假要回家去呢。”   “条子呢?”那婆子扬扬下巴,对方便从袖子里摸索出来一个东西。   婆子接过去看不仔细,便拿进屋去借着灯火烛光看,见印章签字俱在并无异样,便放人走了。      ☆、逃走   天边还残留着一抹红,在宽阔旷远的地平线上渐渐微弱。   姜媞穿着寻常,借着夜雾笼罩下的朦胧,倒也没人能看清她是个年轻姑娘,还是个买菜大婶。   大街上摊贩俱已收摊回家,路上行人渐行渐少。   “咚咚咚——”   敲门声响三下,不徐不疾,正好叫里面的人知道外面有人敲门。   尽管如此,对方的声音仍旧有些不耐。   “谁啊?”   门上被揭下来一块板子,掌柜只从缝里往外看去,见是个年轻的姑娘,防心不免卸下。   “你找谁?”掌柜问道。   “掌柜的莫慌,我来当个东西。”姜媞说道。   那掌柜见她是个柔弱女子,又是孤身一人,见她这么晚还要过来典当,猜必是有棘手事了。   “你进来吧。”掌柜的侧开身子叫她进屋,随即将门板复又阖上。   不多时,姜媞又神色轻松地从里面出来,显然是将东西典当出去了。   城门最后一拨人正慢吞吞地往前走去。   往常这个时候城门应关上了才是,可方才突然来了几个穿着玄袍衣着的佩刀男子,守在门口挨个排查,进度顿时就慢了下来。   “真是……还让不让人回家。”老翁低声抱怨了一句,背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老翁回头见是个女子,却因眼下天昏暗而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老翁这马可真不错。”姜媞站在他身后,角度斜过去,尽量躲避前方扫来的视线。   老翁听有人夸自己的马,对方声音也年轻好听,他自然欢喜,“那当然,我这马可是大户人家落下来的。”他吹起牛来也面不改色。   “老翁,我想买你这马,你卖不卖?”姜媞问道。   老翁听这话不由生起了戒心,手边抓住马缰绳又紧了几分,仿佛他不卖姜媞就会上来抢一般。   “姑娘没事打我这马的主意做什么?老叟家贫,也就只有这么一匹马作伴了。”言下之意十分明了。   姜媞听他说家贫,心中顿时有了数,笑说,“我亦不想夺人所爱,只是出门在外,难免也有些急事……”   她说着朝老翁递去一个荷包。   老翁迟疑了一下接住,却被那分量吓了一跳。   他忙打开荷包,确定里面是银子而不是石头,顿时露出了喜色。   “老翁觉得如何?”   “成成成,姑娘的难处我也能理解,既然姑娘慷慨,老叟我又怎能小肚鸡肠硬抱着马不放呢……”老翁顿时说起了圆话,将姜媞捧起。   “这马就是姑娘你的了。”老翁将马缰递过去,却不见姜媞伸手。   “老翁,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姜媞说道。   “姑娘说来听听?”老翁就知道这钱不是那么好拿的,嘴上说着,已然将荷包塞进了怀中。   “城外有条河,老翁可知道?”   “知道啊,那条河到了晚上怨气冲天的,水猴子多,喜欢抓人做替身呢。”老翁说道。   那种鬼地方天一黑就没人敢去了。   姜媞闻言倒很是满意。   她对那老翁耳语一番,见对方无异议,随即道:“那就多谢老翁了。”   “不客气!”老翁说着抬头,却发现身旁空空,只有自己那匹老马在。   他眯着眼睛往四下去看,什么人也没有看到,心中不免犯嘀咕。   “你……说你呢!你出去不出去?!”守城兵官猛地一拍,差点吓得他跳起来。   “出去出去,我这就走……”   盘查完最后一人,城门彻底关闭。   那些带刀之人纷纷散开,侵入大街小巷,想要寻人。   但纵使他们脚程再快,脑袋再聪明,也仍旧没有找到方才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的姜媞。   没有人会想到,姜媞会去乱葬岗。   一个白日就已经鬼气森森的地方,更遑论是晚上。   旁人都只觉得圣上仁慈,没有选择将李家一族全部抄灭,只是活着的人沦为奴婢娼人,死去的人也都丢弃在此地,无人敢埋。   李老太太是急病去世,纵使如此,她也埋在了此地,只是比旁人好多一些,她坟前立了碑,人也埋进了地下,做到了入土为安。   今日是老太太头七。   姜媞走近了几步,发现这里白日里有人来过。   坟前还堆着一堆黑焦,显然是有人过来烧过纸了。   姜媞跪在坟前,抚着老太太粗陋的石碑,想着老太太生前的仁善鼻子顿时一酸。   她退后几步恭恭敬敬给老太太磕了好几个响头,随即深吸了口气,收敛了面上的悲伤。   她拔下头上一根簪子,在坟前刨了起来。   破空泥土表面,底下碎粒松动,放着一个盒子。   姜媞将它刨出后擦干净,露出盒子的原貌。   盒子上面的锁仍旧完好,这足以说明没有人打开过。   姜媞吁了口气。   盒子唯一的钥匙便是她手中这根银簪,李孝广在事发前曾告诉过她,一旦确定了那人的下落,便会写信锁在盒子中埋在李老太太的坟前,届时姜媞找到了机会便打开来看。   “咯噔——”   锁扣打开,姜媞掀开盒子,将里面的信封拿出。   “我们夫人兄长拜托给我们夫人这么做的,夫人怎么都打不开这盒子,原来钥匙在您手中。”   身后蓦地冒出来一道声音,姜媞转身,见是李孝婵身边的丫鬟。   原来李孝广答应姜媞的事情竟全然托付给了李孝婵。   “这么晚了,你竟守在这里。”姜媞面无异色。   李孝婵见她时特意提醒她李老太太的头七,显然便是要将她引到郊外来解决。   “我们夫人白日里来等不到你,便只好留我在这里等了。”丫鬟微微一笑,语气很不以为意,“我们夫人很好奇您到底想从她兄长那里得到什么,还请您把手中的信给我。”   姜媞闻言脸色渐沉,猛地将盒子砸向对方的面门。   丫鬟下意识丢开手中灯笼挡住自己的脸,待她反应过来之后,脸色顿时沉下,从怀中抽出匕首来……   “你如果还想要你的手,就丢了手中的匕首。”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从黑暗中冒了出来。   丫鬟脸色霎时一变,同样吃惊的还有姜媞。   她方才砸了盒子正想往后跑去,却被人挡住。   那些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城门口搜索姜媞身影的侍卫。   “你们怎可能会找来这个地方……”姜媞望着他们,心中顿时想到了什么,轻笑道:“除非有人一直跟踪着我,是不是?”   若真让他们自己来找,姜媞有信心他们找不来此地。   唯一一个解释也只有上面那一条。   “您是个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夫人您是无论如何都是跑不掉的,又何必在无端生事。”那人说道。   姜媞沉默。   那几人见姜媞不动,彼此交换了目光,正欲上前,却又被姜媞喝止。   “别过来。”   那几人却没什么耐心,虽放慢了速度,但仍在用极慢的速度接近。   姜媞便一步一步后退,直到身后退无可退。   姜媞止步,回身望去,后面是一条河。   这便是老翁口中那条阴森可怖的河。   试问一条紧挨着乱葬岗的河流,如何能不叫人害怕。   “还是请您……随我们回去!”那侍卫伸手刚要抓住姜媞,却不想姜媞整个人仰倒,接着啪的一声,整个人溅出巨大水花,接着便在一阵涟漪中重归平静。   “这……”   “快,会游泳的下水找人。”   这条河流漫长,从城内一直通往城外。   老翁傍晚时候遵守承诺,将老马一匹绑在了树桩子下面。   老马待得无聊,正要低头喝水,却见水中炸开一朵水花,甩了它满脸的水。   老马不甘心的咴咴两声。   姜媞浮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喘气,一个翻身便爬上了岸去。   “快,随我走……”她平息着呼吸去解开老马的缰绳,连爬带翻爬到了老马的背上,驱使马前进,步入前方那片漆黑的树林。   只是很快,姜媞又猛地嘞止了老马前进的步伐,面上具是不可思议,控着马绳慢慢倒退。   丛林中刷的一下亮起了火光。   齐琅与一行人骑在马背上看着姜媞,神情莫测。   “我也想知道,你找李孝广要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劈在姜媞的头顶。   只是他话还未完……   “我还想知道,姜家小姐五指不沾阳春水,甚至怕水的人,是如何在无人教学的情况下,学会了凫水?”   姜媞沉默。      ☆、小惩   “我以为你不会发现。”她的语气平缓了几分。   但这一切都是她以为。   而事实上,她的行踪,从一开始,他就是了如指掌。   不论哪一次,她都如同他瓮中的小丑一般,在他的注视下自作聪明。   每一次姜媞以为自己能得逞,可每一次到了最后她发现自己还是在对方的手掌中。   “这便是你费劲心思想要找到李孝广的缘由?”齐琅的侧脸映在火光中,他手中赫然捏着一封信。   姜媞下意识去摸自己怀中,却两手空空。   她看向齐琅,目光防备而谨慎。   “齐琅,这封信对我很重要。”姜媞对他说道。   “比李孝广还要重要?”齐琅的目光愈发幽深。   “你若是愿意将信给我,我便替你找出李孝广。”这是姜媞最后的底限。   齐琅眉头拧起,笼罩着寒霜的脸上忽然多出一抹冷笑。   “可我不信你……”   他抬手举起那封信,将那封信靠近火把,一触即然。   姜媞瞳仁骤然缩小,眼中映着燃烧的信件,心头透着无可描述的寒意。   她的每一条出口都被齐琅死死地堵住,甚至毁掉。   “姜媞,你没有退路了,你只能和我站在一条线上,和我一起将李孝广掘地三尺找出来。”齐琅如是说。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抓住姜媞的软肋,哪怕他未必知晓信中到底写了什么。   纵使他再能容忍,也不能容忍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随时逃走。   “也许是我的疏忽才叫你在府中闲得整日里想要逃走,倒不如去抄写一些经书,清醒清醒。”齐琅道。   他这话出口即是命令,姜媞被带回去换了衣服,哪里也没去,便被人看守在了一处她陌生之地。   房中俱是书架案几,不用猜也知此地是齐琅办公之处,应为书房。   “这么些日子大人都是以礼相待,您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毕竟能安生的日子还是看得到出路的,您说是吧?”管家脸上笑眯眯的,可说出来的话半点也不客气。   姜媞心里清楚,齐琅将东西烧毁,想叫她最后那一点蠢蠢欲动也彻底化作灰烬。   便如对方所想,这封信是李孝广亲手所写,除了李孝广没有人知道。   这样一来,她便不得不和齐琅抱着同一个目的,将李孝广找出来。   姜媞提笔抄写经书,随着文字沉思,心里头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只是到了深夜,她抄完了半卷之后竟不小心伏在桌案上睡着了片刻。   烛花跳跃,姜媞缓缓睁开眼来才发现自己睡着。   她拧眉,揉着酸涩的腰背将手中的经书合起送回原处。   她踮起脚尖却放,好不容易把经书推了进去,却不妨收手的时候把隔壁一本书给带了下来。   那本书似乎年代久远,落地便立马摔散了页数。   姜媞忙去收拾,却不妨在书的夹层中发现一封纸面泛黄的信纸。   竟又是信?   她难免怔了一怔,将那信铺展开来,里面的内容立马一目了然。   鸾胶戏续轻粘唾,犹爱夜来灯下事   魂消甚,愿檀郎尝惯,同苦同甘   漫道香津同玉液,与朗搅同共绸繆   难怪檀郎爱弄舌,几回深卷几回咽   ……   香艳□□的字词,与这朴实严肃的书房格格不入。   只这一段,姜媞整个人便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   她将纸拿得近了,看着纸上褪色变浅的字迹,心头大震。   她年轻时候是个厚颜无耻的人,也正是因为她的厚颜无耻,才会勾、引了那齐琅。   七年前的茅草小屋,里面只有齐琅一个人孤独生活。   彼时他还是个寻常人,捧着书籍,比寻常人用功百倍,也因生计,比同龄人都辛苦。   姜媞便在那样突然的情况下,闯入了他的生活,打乱他的全盘计划。   “阿琅,我不是存心骗你,我也是怕你误会我和那人有些什么……”   “他给你写了这样的词,难道还不算有什么?”年轻的齐琅纵使穿着布衣,也依然可见其风骨气质。   他神情冷淡,看向姜媞表情带着几分疏离之意。   “写了这样的词便是有了什么?”姜媞扯着自己肩头的碎发,鼓着嘴巴抢过他桌上那根掉毛的笔来,不顾他诧异的目光在他纸上刷刷刷流利地写出了几行诗来。   齐琅看到最后,脸色阴沉欲滴,眼中情绪难测:“这是哪里学来的,你莫是不清楚这诗句的意思?”   “戏本里多的是这些,意思就是我喜欢你,想同你香嘴。”   ……   吱呀——   被挖掘出的记忆蓦然被这轻微的声音打断,姜媞下意识将手中之物藏到身后,一抬头便看见有人走了进来。   “你在做什么?”   一个小厮挠着头望着姜媞。   他的目光扫向地上跌散的书页,他不等姜媞回答便自顾自蹲下身来收拾,却并未发现异常。   “我来给爷拿几本书送去,你可得好好抄写了。”抱着书的小厮临走前还交代了姜媞一句。   待门合拢,姜媞才将手中的纸重新展开。   她心中清楚,便是在当下这样的景况中,她心中也不敢对齐琅有所怨恨。   七年前是她对不住他,七年后也是他将她从抄家的人中捞出来。   寻李孝广也好,想要报复她也好,那都不是她该活下来的理由。   姜媞扫过纸中的字迹,将纸的一端凑进了烛焰。   外面狂风大作,方才被虚掩上的门猛地被风顶开,蜡烛刺啦被刮灭,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风声呜呜,有些吓人。   姜媞忙摸到门边去将门阖上,待回头来点蜡烛,却发现那张纸被风吹不见了。   她四下寻了一番,一无所获。   姜媞叹了口气,心头竟微缓。   “她把书放在架子上了,似乎已经熬不住了。”方才那名小厮立在齐琅身旁,正仔细地汇报着书房中的情况。   齐琅道:“我知道了,把书搁下吧。”   他说完便翻身睡了。   小厮心中纳罕,明明书也是对方叫拿的,结果拿来他又不看,主子的心思当真是难以捉摸。      ☆、求情   “爹,你见到姐姐没有?”   姜府,一个十来岁模样的男孩匆匆迎了上来。   姜承禀的腿一瘸一拐,脸色有些苍白。   “日后不可再提了……”姜承禀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心头微寒。   “爹……”姜瑜迟疑。   “我上些天在朝下拦住那齐琅想要问上一二,结果却被你大伯给打了,这事情你忘了是不是?”姜承禀被自己儿子扶进屋去,待喝了口热茶,脸色才缓解一二。   “爹说过,大伯是因为听出那齐大人语气中的不悦,才故意打你做做样子……”姜瑜说道。   “你明白就好了。”姜承禀叹了口气。   “可是爹,你的腿……”   提到这个姜承禀脸色愈发凝肃。   “因为白日在朝上,齐琅将矛头指向了我姜家,你二伯本为户部侍郎,却被冠上了收受贿赂之名,竟被贬到边州一处小镇做县官了……阿瑜,我们往日与齐琅无仇,他这么做,必然是因我那日惹了他的缘故,所以你姐姐的事情我不能再过问了你可明白?”   他见姜瑜面上仍有犹疑之色,便直接道:“我便是被你祖母罚跪的,你祖母的话我向来不敢忤逆,若因你姐姐之故而令整个姜家遭受不幸,我如何能这么做,你姐姐怕也承受不起。”   姜瑜神情愈发僵硬。   “可是父亲,二伯真的有收受贿赂……”   未必就是齐琅刻意针对。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姜瑜的话未说完,便被姜承禀给打断。   “你再过些日子便要满了十岁,你虽还小,却也读过几本书了,无凭无证如何能对你二伯这般不敬?”他说道。   姜瑜被他训斥,缩了缩脑袋又不吭声了。   “总而言之,日后不许再提你姐姐的事情,我若有办法,自不会坐视不管。”   他说罢复又叹了口气,竟是满腹的无奈。   作为三房的庶子,他自然是比不得从姜老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嫡亲血脉的大哥和二哥。   如此也罢,偏他大哥二哥的孩子个个都机灵活泼似猴,唯独自己膝下唯一的小儿子整日里木讷古板,自姜媞出了事情之后,这孩子整日里便愈发阴郁,根本不像个正常模样。   “听话,去和坤哥儿他们玩吧,别再整日里惦记你姐姐了。”他说着也不看姜瑜脸色,只把他往外推去。   姜瑜落寞地朝外面走去,不防撞到了一人。   他吓了一跳,抬头却见是林佳容。   “瑜哥儿是要去找其他弟弟玩吗?”林佳容温柔一笑,显然并不在意他撞到自己。   姜瑜摇摇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便飞快跑了。   “姑娘,这瑜哥儿也真是可怜,母亲去的早,早些年有他姐姐疼着,可惜他姐姐现在自身难保了,他又有一个那样的爹……”   “好了,不要再乱嚼舌根了。”林佳容听着脸色霎时一冷,“你可别忘了,我也不过是寄住在姜府的表小姐,难道知道媞姐姐出了事情我会开心不成?”   那丫鬟本正是说得得意忘形,见自家姑娘把脸一拉,忙往自己脸上打了两下。   “奴婢不敢再犯了。”   林佳容却仍旧凝眉不展,满怀心事。   她母亲虽是姜老太太的女儿,可到底都嫁出去多少年了,待她成年母亲便又送了信,让姜家的人接她入京去,好找个好人家给嫁了。   她来这姜府时候姜媞也已嫁去李府,成为旁人都羡慕不已的李家三少奶奶。   世事无常,数年后李家气数尽了,他们下场竟无比凄惨,而姜媞也沦落到他人手中。   “姑娘,咱们先不想这些事情了,芷婷郡主还在等着你呢。”丫鬟在旁小声提醒道。   林佳容想到大舅母和二舅母交代她的事情,脚步也快了些。   芷婷郡主是长公主与京官的女儿,在她及笄那年圣上亲自给她封号又赐她礼物,圣宠可见。   她向来孤傲在京中鲜少有交朋友,除了林佳容,另一个感情更好的便是前身为礼部尚书邵流海之女邵玉媛。   “我与玉媛幼时感情甚笃,此次她来京城路途遥远,从家出发后便给我写信,一直到一个月前信就终止,我颇为担心。”芷婷郡主说道。   林佳容见她担忧不免安慰她一二,“若是她途中有事情,必会第一时间联系自己的家人,也许是顾不上回你呢。”   “你说得有道理,只是我前些日子听父亲说,郊外有蛮匪,我更放心不下,这才叫上你与我一起去问问情况。”芷婷郡主道。   林佳容微微颔首,待马车停下,丫鬟扶她下车,她抬头便看见“齐府”二个鎏金大字。   那邵玉媛这次来京城的落脚点便是齐琅的府中,对方与她的身世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   相同的是,她们都是表亲投奔。   只是邵家落魄了许多年,机缘巧合下捧出一个齐琅,如何能不想办法将对方与自己绑牢。   而最好的方法自然就是……   “芷婷郡主、林姑娘,还请随我这边来。”管家过来迎她们。   林佳容收敛了心神,随人入了府去。   管家将她们领到正厅,招待了她们茶水,便使人去通知齐琅。   林佳容抿了口茶水,忽然对身旁丫鬟道:“可否带我去净手?”   丫鬟微微颔首,便领她出去。   “郡主先等片刻,我去去就回。”林佳容对芷婷郡主说道。   芷婷郡主未在意,她便离了正厅。   待走远些地方,林佳容顿住脚步,拿了几颗小金珠给那丫鬟。   那丫鬟神情错愕,林佳容语气温和道:“我想见见那位李家的少奶奶。”   丫鬟听罢神情甚是犹豫,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地听背后之人道:“无甚为难,你便去一旁等会吧。”   丫鬟转头一看,当真是说曹操到曹操就到,这不是姜媞又是哪个?   “媞姐姐!”林佳容顿时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她只当自己不会那般容易见到对方,哪曾料到还能巧遇。   “佳容?”   姜媞亦是惊讶。   故人相见,二人就着附近的凉亭坐下。   “你那日在黄府为我解困,我还未曾谢过你。”姜媞说道。   林佳容目光微闪,未想到对方会记得这件事情。   “我如何算是为姐姐解困,姐姐被那李孝婵欺负,我却只能撒个小谎叫她走开而已……”她说着便叹了口气,“姐姐遭遇了不幸,三舅舅和瑜哥儿的日子都很不好过。”   姜媞听到自己父亲和弟弟心头蓦地一揪,“他们怎么了?”   她出事的时候一片混乱狼藉,根本无暇顾及姜家那边,此刻能在林佳容口中听到他们的消息,自然紧张。   “姐姐也许不知道,三舅舅曾为了给姐姐求情,被那齐大人记恨了去,想如今的朝局,听说那些言官都是看着齐大人的脸色办事情的。   只是最近不知怎地,突然有人挖出了一年前的旧事来针对姜家,那齐大人在朝上不知说了什么,圣上便将二舅舅给贬去了外地做县官了。”林佳容道。   “竟有此事?”姜媞吃惊得很。   姜家一门着实不易,眼下只有姜家几个兄弟在支撑,老大在朝中是大理寺卿,老二已经做了五年的户部侍郎,本该最有前途的指望,却蓦地被挖出旧事口述罪名最终贬职,这对姜家是如何的打压可想而知。   “我父亲只是工科给事中,如何会得罪齐琅?”   这话说完,姜媞脸色又是一沉。   她父亲生性胆小,能为她出头说话已然难得,怎么可能会惹恼齐琅?   “姜家那边也是这般想的,他们便着手查了查,结果……结果就查到了那齐大人与姐姐的过节了。”林佳容垂眸说道。   姜媞顿时便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了。”姜媞说道。   “姐姐,若是可以的话,还请委屈姐姐向那大人求个情服个软,接连二舅舅的事情之后,外面又有风言风语指向了大舅舅,咱们姜家可不能再有事情了。”林佳容抓住姜媞的手,神情满是无奈。   这些话都是大舅母交代她说的,她一个字也不敢落下。   姜媞哪里会听不出她的话意,只微微颔首。   “姐姐听进去便好,只是我今日是随着芷婷郡主来的,还望姐姐见谅,我要先走一步了。”   林佳容匆匆走出凉亭。   姜媞望着她背影,若有所思。   先是奸相王氏一族遭受株连,后是李家满门抄家流放,这一切都是在齐琅在在朝中升迁以后发生的事情。   便是接下来还要整理朝局,也绝不该从这不上不下的姜家开始。   姜媞收回视线,一步一步迈下台阶。   原先她的想法还有些自私,可她险些就忘记了她母亲临了时候的交代。   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要保护好弟弟和父亲。   因为她母亲心中清楚得很,父亲懦弱,弟弟胆小,便是没有这份交代,姜媞也是万万放心不下的。   “采薇,我想见你家爷,他回来没有。”   晚膳后,姜媞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齐琅的消息,忍不住问了一句。   采薇是她逃走后齐琅给她换的丫鬟。   这丫鬟不像先前那个受了交代,她是个新来的,待姜媞倒是全心全意的样子。   采薇听了便出去打听一番,回来道:“爷是回来了,只是他在水阁,似乎交代了不见任何人。”   “在水阁?”   那水阁姜媞去过,靠着河边窗户离水面极低,在夏日里是个乘凉的好日子。   只是现在乘凉未免也太早了些。   “那就罢了吧。”姜媞有些乏味道。   “不如夫人去求一求,听说爷他明日便要出趟远门,好几日都不在家中呢。”采薇说道。   “你是听谁说的?”姜媞问她。   “是他身边那小厮成淮,好像和芷婷郡主白日里来的事情有关。”   姜媞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去见对方一面。   采薇提着灯笼领她走在前头,水阁外面果然守着一小厮。   “采薇,你怎又来了?”成淮挠头道。   “是夫人,她想见爷一面。”采薇说道。   成淮伸头看到姜媞,神情讪讪,“夫人还是回去吧,咱们爷交代了任何人都不见。”   “你不能进去跟爷说一声吗?也许他知道是夫人就想见了呢?”采薇说道。   “不行,爷心情不好,谁也不想见,若是我现在进去提了夫人,爷就是不记恨您,也要罚死奴才的。”成淮坚定得很。   采薇软磨硬泡始终不见他松口,姜媞见那水阁仍有灯光,转头对采薇道:“回去吧。”   采薇见她开了口,便也只好放弃。   “姑娘随我后面走吧,别滑了,这边是河,天黑了不好走。”   采薇说着发觉后面没有动静,脚步声顿时一止,回头看姜媞仍旧站在河边。   “夫人……你、你莫不是想不开了吧?”采薇有些害怕道。   “你想多了,我若不想活了,早就在李家的时候就死了 ,我只是想要静一静,你先回去好吗?”姜媞说道。   采薇也是听过姜媞的过往很是感叹,一个女人的命运这样跌宕,姜媞在她心中已然是个坚强的人了。   她见姜媞神色郁郁,便悄声离开了。   姜媞望着水面平静似镜,倒影着星月,她深吸了口气。   片刻河边的人影消失,水面只余下一片涟漪,绞碎了星月光辉。   哗啦——   水阁边一阵轻微的破水声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水中常有鱼会越出水面在坠入水中,比这动静更大的也有。   姜媞摸到窗户边,双臂一撑,整个人便轻而易举地翻进了水阁内。   屋内一片静谧。   姜媞抹了把脸上的水,她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冷不防看见一双黒靴踩在自己的衣摆上。   姜媞抬眸,正好撞入一双漆眸之中。   齐琅看着她,蓦地朝她伸出手去。   “齐琅,我……”姜媞忙将身子往后缩去,开口想解释。   只是她的话被一个温热的怀抱给打断。   “鸢鸢……”   齐琅将她用力地抱在怀中,他闭着眼睛嗅着她的发香,神情甚是迷恋。   “鸢鸢……鸢鸢,你不要怪我。”   姜媞心头一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很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自七年前她负了他,他的眼中便只剩下了仇恨。   “阿琅,我没有怪过你……”   姜媞抬手轻抚他的后背,她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味。   他醉了。   “阿琅,你……”姜媞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得更加紧了几分,她咬牙在他耳边道:“你放过姜家吧。”   身上的人身体忽地一僵。   姜媞身上的力度渐松,齐琅极为缓慢地将她推开,与她拉开距离,将她的面容看清。   “姜媞?”他的声音冷硬之极,似将方才的一切都当作了幻梦般。   “齐琅,是我。”姜媞道。   “呵……”   姜媞蓦地被他推开,他摇晃着身形往外走去。   姜媞像是被抽光了精力一般,往身后靠去,手脚发软。   衣服浸湿后像第二层皮肤黏在身上难受得很,冷不防见到齐琅那般脆弱的模样,她竟没有勇气再追上去与她说话了。   无尽的疲倦蓦然间铺天盖地地袭来。   姜媞抬手扶着窗户边沿正要坠入水中,却猛地被人扯了回去。   齐琅竟去而复返。   她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却被对方扣住了后脑,将唇堵住。   温热之物抵入她口中,犹如一个渴水的人吮吸到了一枚多汁的果子一般,想要探索得到更多。   “呜……”   姜媞扭开头避开他的唇大口喘着气,下一瞬却被他贴着脸侧追寻至唇畔。   那股浓浓的侵略味道弥漫在他周身,让姜媞愈发不安。   “鸢鸢……”   迷乱间,她似又听到了这个名字,姜媞心头一软,心头压抑的情感如破开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明明是那样的喜欢他,当初又是如何令他遍体鳞伤的……   罗衫凌乱,冷香弥漫,层层叠叠的纱帐背后尽是绮梦。   早上姜媞醒来的时候账内已经没有人了。   外间丫鬟红着脸来伺候她起身,姜媞垂眸扫过身上的痕迹,只垂眸安静地擦洗了一番,便回了自己的住处。   “哎,夫人身上红红点点的,该不是被咱们爷打的吧?”年轻的丫鬟窥见了背地里嚼舌道。   “你懂什么……那是被人用嘴嘬出来的。”老练的丫鬟显然知道的更多一点。   “啊……可我见她腿那儿也有……”   “快别说了,真真是羞死人了!”纵使她脸皮再厚也听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喜羊羊提出bug,已修改。   ☆、表妹   接下来便如采薇所言,齐琅出了躺远门,一连数日未归。   而姜媞经了那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事之后,心头亦是多了几分莫名。   “夫人,快些去看看……”   这日采薇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回来。   姜媞正低头做着针线,见她进来,道:“慌什么?”   “夫人,爷他受伤了,您快去看看。”采薇满脸惊恐。   “受伤?”姜媞动作一顿。   “是啊,他流了好多的血,身上似乎被人捅了个窟窿。”采薇道。   兴许是对方描述地太过于可怕,姜媞在采薇的催促下也忍不住出去迎齐琅。   齐琅从外面回来乍然见到她,面上掠过一抹僵硬。   “你……”姜媞见到他衣衫整齐,也不知是伤了哪里,关心的话也好似卡在了喉咙里般,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齐琅见她尴尬得模样,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对她道:“我既已经碰过了你,就不必再担心我会动你姜家。”   他这话一出,姜媞的脸色霎时就难看了几分。   难不成他将那晚的事情当做了一场交易?   “我知道了。”姜媞的声音亦是干硬。   “表哥,表哥……”   循着声音望去,姜媞才发现齐琅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带回来了一辆马车。   而那年轻女子的声音正是从马车中传出。   齐琅走去马车,只见车帘蓦地被人扯开,里面钻出来一个神情苍白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鹅黄色的绣花长裙,眼中闪着泪光,模样甚是楚楚可怜。   “表哥,我方才做了个噩梦,我梦见那群贼人想要对我不轨……”她说着眼泪也就落了下来。   “你莫要担忧,那群贼人已经被收监,不日便问斩。”齐琅语气中多了几分安抚之意。   “真的吗……那就再好不过了。”那女子仿佛得了几分安慰,周身的紧张也松缓了几分。   “大人,我家小姐这几日怕是被那蛮匪给吓坏了,若是大人得了空,还望您能经常来看看小姐,对她多多照应。”一旁那丫鬟语气很是心疼这女子。   “你带她去休息吧。”齐琅吩咐对方道。   邵玉媛乖乖听她表哥的话在管家的指引下被丫鬟搀扶着进了自己的住处。   齐琅转身看向姜媞方才所在之处,竟空无一人。   他的脸色复又沉郁了几分。   “姑娘,怪奴婢没有打听清楚,奴婢也不知道爷他有带人回来……”采薇见姜媞不高兴的模样,颇内疚道。   姜媞摇头,并不在意此事。   采薇不知邵玉媛是何人,她却知道的。   早些年邵玉媛还是尚书之女,也算是京城贵女名媛之列,只是她的父亲在一次失误中导致数人伤亡,连同她父亲也伤了双腿,变成残疾之人,就此失去了做朝臣的资格,归乡去了。   而齐琅是他的一门远亲,在他回乡后正是挖掘出齐琅身上的过人之处,在齐琅被姜媞辜负之后,他便着意栽培。   可以说,齐琅能有今日的成就,免不得要感谢他那位表舅。   邵玉媛与齐琅认识,约莫也便是在那个时候。   “知他无碍便是,旁的你也莫要再私下打听。”姜媞交代道。   采薇见她确实不在意,便也作罢。   这厢齐琅安顿邵玉媛住下,邵玉媛神情也渐渐回暖。   “表哥,此番辛苦你招待了。”邵玉媛谢道,“此次上京父亲对我多番交代万不可给表哥添麻烦,还望表哥多多包涵。”   “不必客气,你住在此地若是有什么不便只管对管家说。”齐琅对她说道。   “那就多谢表哥了。”邵玉媛向齐琅微微一福,礼数极为周到。   待齐琅走后,她身边的丫鬟朱绣猛地松了口气。   “姑娘,大人他模样凶得很,你竟一点都不怕他?”   “你懂什么,他对旁人自然是凶的……”邵玉媛扬唇笑道。   朱绣识破她的心思,似想到了什么便放下手里正收拾的东西,绕到邵玉媛身边,对她道:“姑娘,你猜我方才打听到了什么?”   “嗯?”   “我听这里的下人说,前些日子大人生病夜里说胡话,口中念得都是姑娘您的名字呢。”朱绣低声道。   邵玉媛脸颊霎时一红,淬了听一口,羞道:“呸,你个死丫头一来便胡说!”   “奴婢可没有胡说,是这里的伺候大人的下人说的,姑娘不信改日自己去问便是,况且老爷这次让你来也是存了这心思。   他知道大人性子孤傲不喜欢被安排,更不想挟恩求报,这才叫姑娘过来,想要叫大人真心实意的待姑娘好。   我原先还有些替姑娘担心,只当下看来,只怕姑娘好事近了。”   邵玉媛面上高兴,只是很快便收敛了起来。   “你虽知道我的心思,可也不能这般招摇,我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是,这样的话奴婢日后万不会再乱说。”朱绣立马改了口。   “他府中还有诸多的姬妾,怕是这京城什么样的美人都有的,咱们再看看吧。”邵玉媛道。   “姑娘只管放心吧。”朱绣道:“不管怎么说,知道你有危险的可能,他便二话不说就赶来了,这才及时救下了姑娘,奴婢相信姑娘的眼光。”   邵玉媛想到此事微微颔首。   天气渐暖,姜媞便愈发不喜欢呆在屋子里。   她坐在凉亭中,吹着冷风,看着齐琅送邵玉媛穿过长廊拱门,甚为体贴。   “姑娘,吹风久了不好,不如咱们回去吧。”   姜媞摸着手腕上的珠串有些心不在焉。   好半晌她才似回神一般起身对采薇道:“回去吧。”   至夜,姜媞正要入睡,忽然发现腕上空荡。   她下意识从床上爬起来将采薇喊进屋来。   “夫人少了什么东西?”采薇揉着眼睛显然刚睡下就被叫醒了。   “是个莲花雕镂的珠串,我一直戴在手腕上你是见过的。”姜媞说道。   “啊,奴婢想起来了。”采薇说道。   “你快去帮我在屋子里找找,看看有没有掉在外面。”姜媞说道。   “可是奴婢一下午都没见你手上有戴着,会不会是昨日丢的?”采薇问道。   “昨日我也未出去过,我只是早上出去过而已……”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姜媞顿时想起来自己在凉亭中似有将那珠串从手上脱下来抚玩,之后就无甚印象了。   “我知道在哪里了。”姜媞忙起身将衣服披上。   “奴婢陪您一起。”采薇推开门扶着她走。   “呀,外面好黑,什么都看不清。”采薇说道。   “我往凉亭那处走去,你去打个灯笼快些跟上来。”姜媞说道。   “夫人可得慢些呢……”采薇关照了一句便回身去找灯笼了。   姜媞摸黑往前走去。   她整日里都在府中,对这府中条条路都熟悉得很,更何况脚下铺的是鹅卵石,姜媞就更不会走岔。   她顺着层层台阶走上凉亭,顺着石桌往桌面上摸去果然摸到了熟悉的珠串顿时释然。   只是下一瞬她险些尖叫出声。   手背上覆了一只滚烫的手掌,将她牢牢抓住,姜媞正要喊人,便听对方开了口。   “姜媞。”   姜媞顿时安静了下来,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   “齐琅,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心有余悸,怀中仍旧砰砰直跳。   这乌漆墨黑的,月光却有几分余辉洒落,兴许是角度原因,凉亭一边的柱子阴影竟恰好将齐琅遮住。   齐琅那端默了片刻,随即道:“我猜到你会回来来找这珠串。”   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姜媞听他这话就愈发不能理解。   既然他早就知道她有东西遗落,他大可拿走或是让人送给她,何必坐在此地吓她。   “齐琅,你那夜醉了酒,我们大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姜媞想到他白日里说过的话,便趁意将心底话说出。   “就算那日是个误会,若你要我放过姜家,你又能拿出什么诚意来?”齐琅问她。   姜媞犹疑了片刻,道:“当牛做马,或是你吩咐我做,我绝无怨言。”   “当牛做马……”齐琅将这几个字念了一遍,似若有所思。   “齐琅,便是如此,我也知道我如今是个一文不值的女人,你若是愿意帮我,我自然会打心底感谢你。”姜媞说道。   便是将她卖了,便是再高的价钱,她也确实不够那个分量叫当下的齐琅来帮她。   “好罢,你记住自己的话便是。”齐琅说罢便松开了手。   姜媞将手缩了回去,微松了口气。   齐琅不再说话,她也只是沉默。   “姑娘?”   底下一个火光渐渐近了,采薇爬上凉亭见姜媞果真在上面。   “姑娘,你跑得真快。”采薇说道。   姜媞借着她的灯光往凉亭里扫去,竟没有看到齐琅。   对方走得才叫一个快……   姜媞将珠串重新戴在手上,对采薇道:“回去吧。”   当天晚上姜媞还不明白自己与齐琅的对话何解。   直到第二日,姜媞才恍然大悟齐琅为何将“当牛做马”四个字重复地念了一遍。      ☆、伺候      “这套衣服是爷交代我给您送来的。”管家笑眯眯的,似带来一个好消息一般。   采薇将那衣服拉开比划了一下,发现竟和自己身上的衣服无异。   “这不是咱们丫鬟统一穿的衣服吗?”采薇问道。   “正是,咱们爷说了,夫人要给爷当牛做马,爷就给夫人这个机会表现,夫人换上这套衣服,日后在咱们爷身边伺候一段时日。”管家说道。   姜媞错愕地将衣服接了过来,未曾料想会是这种结果。   当牛做马等于伺候齐琅?   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至晚膳后,姜媞换了衣服便被人领去了齐琅的卧房。   彼时齐琅将将洗沐结束,正坐在榻旁看书。   姜媞晚上守夜,睡觉的地方便是隔间一张小榻。   她斜坐在榻上不经意往里面扫了许多眼,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齐琅仍旧坐在那边看书,姜媞等得犯困,索性也拿了本书看着打发时间。   待两个时辰过去,姜媞连眼皮都要黏上的时候,齐琅蓦地唤了她一声。   好在姜媞思绪未乱,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可是有什么吩咐?”姜媞忙站在地上问道。   齐琅不说话,只指了指床榻。   姜媞看着整整齐齐的被榻,神情颇为犹豫。   齐琅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随即开口道:“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有丫鬟来暖榻。”   姜媞听了这话神情愈发尴尬,忙低着头过去,连看也不敢看齐琅一眼,便钻到了他床上,躺在他铺上专心替他暖榻。   原来并非他不困,而是他一直在等她,直到耐心耗尽……   知道这一层后,姜媞愈发难为情,只将榻捂暖了,便又规矩的下来,齐琅这才上铺睡觉。   姜媞缓了口气往外走去,却又被叫住。   “把灯灭了。”   她脚步顿住,脸皮厚了几分,只回身若无其事地将他床头灯盏吹灭。   做完这一切姜媞倒头就睡,心中只觉丫鬟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一夜便如此度过,待第二日早上,姜媞觉得面庞微有痒意,她扭了扭睁开了眼睛,却见齐琅站在她榻前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姜媞吓得忙从榻上坐了起来。   “齐……大人,你怎站在我床边上?”   “这个时辰我该上朝去了,你若是再睡下去,恐怕我会误了早朝。”齐琅穿着亵衣,还未洗漱。   姜媞匆匆从铺上爬起来,推开门让外面丫鬟进来伺候。   丫鬟端着热水铜盆进来立在齐琅身边动也不动,齐琅坐在床边亦是动也不动。   姜媞怔愣了一瞬,便走到那丫鬟身旁,迟疑地将里面的巾帕捞出拧干,随即试着在齐琅面上擦抚。   齐琅闭上了眼睛,姜媞这才确认自己没有做错,便仔仔细细替他擦过了脸。   伺候完洗漱穿衣,丫鬟端来朝服,姜媞将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替齐琅捯饬了好半晌,方勉强替他穿戴得整齐。   一直到送走齐琅,姜媞才得以休息。   “看样子到底是做过大家闺秀的人,头一次没有人教也一样学得很快。”管家进来笑眯眯地对姜媞说道。   姜媞看见他笑心中都已有阴影。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当丫鬟也不比当牛做马轻松。   早朝路上,两辆马车并行。   “齐大人。”   侧窗露出三皇子明翼的脸来,对方极是温和地向齐琅打了招呼。   齐琅侧头看向对方,微微颔首道:“三皇子。”   “齐大人近来心情很好是么,听闻齐大人出鞘的宝剑必是沾着血才会回鞘的,怎地对姜家就突然心慈手软了下来。”明翼语气若有所指道。   “三皇子说笑了,我向来恩怨分明,证据确凿的有罪之人必然会被治罪,哪里谈得上心慈手软。”齐琅不冷不热地回应。   “齐琅,看在你我同朝的份上,不如你卖本皇子一个面子如何?”明翼说道。   “三皇子请说。”齐琅既未接受也未拒绝。   “把你府上那个叫姜媞的女人给了我吧。”明翼说话的语气十分随意,好似在想齐琅索要一个玩具一般随意。   “三皇子所提之事……”   这是齐琅马车快了几步,明翼也不催促,自己座下的马车很快又追赶上。   “她既已经拒绝过了,想必你我都不愿勉强于一个女子吧。”齐琅说道。   明翼听罢略带嘲讽一笑,“那本王便只好等她同意那一天了。”   马车入了宫道便缓了下来,待马车停稳,官员陆续下车,朝门内走去。   “三弟方才与齐大人都说了些什么?”明翰走到明翼身旁问道。   “只是问他要个女人而已,他却小气还不肯给。”明翼神色不屑,随即忽地一笑,对明翰道:“二哥还得好好□□手底下的狗才是,免得他为了一个女人误了你的大事。”   明翰听了这话脸色蓦地一冷。   明翼笑着先一步走进去。   “二皇子。”齐琅路过明翰身边与他招呼。   “阿琅,他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明翰看着明翼的背影神色不善道。   “殿下不必担忧。”齐琅说道。   明翰收回目光看向齐琅,对他笑道:“你年纪也小了,旁的人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多半都已经成家了,改日我与你介绍个好的。”   齐琅眉也不抬道:“多谢殿下美意,只是早朝要开始了,咱们还是快些得好。”   他这般语气明翰也不恼,只一笑而过。      ☆、姜家   一连数日的压抑之后,犹如一块阴影笼罩在姜家上空的乌云终于消散。   旁人都当这是私人恩怨,责任归给了三房,罪魁祸首定给了姜媞。   表面上看起来,彼此你清我白,一目了然。   姜承文应付完外面的事情匆匆走进了自己的书房中。   屋内一隅坐着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   那男人似等得久了,抱臂靠在椅背上正闭目养神。   他听见来人的动静便缓缓睁开一双眼睛。   姜承文忙不迭向对方行礼。   “殿下。”   明翼抻了个懒腰,慵懒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泄露出几许清醒。   “姜大人真是个聪明人,自己做下的错事推给自家兄弟,这样一来还能一石二鸟。”   姜承文闻言脸色霎时僵了几分。   “殿下,微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旁人都以为齐琅打压你姜家是为了一个女子,是你家三弟养出来多么不堪的女儿才惹来的祸事呢。”   明翼哼道:“可你自己说说你自己有多不小心,竟让齐琅的耳目发现了你与我私下来往,你说你……该不该打?”   一柄折扇轻轻地敲在姜承文肩膀上,姜承文心头大震,忙又跪下,“殿下,微臣日后定当小心行事。”   明翼扬唇望着他,笑意不达眼底,俱是寒冰。   “你也是个老油条了,我前脚告诉你会去让人假装成劫匪绑了齐琅那娇滴滴的小表妹,给你时间转移罪证,你不抓紧了时间,偏还要拐弯抹角让人告诉姜媞一声,让她去求齐琅。   这时候齐琅又因我们的缘故不得不收手,倒叫她将这个锅背个彻底了。”   姜承文垂首不语。   眼前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草包,单凭他能看透并压制姜承文所有的念想,姜承文便能想象到他城府之深。   “殿下有所不知,一来为了逼真,微臣这般做才不会引人疑心,二来,我那三弟是个登不得台面的,少不得些教训,省得他日后再给我们添乱。”姜承文说道。   “原来如此。”明翼霎时一笑将跪在地上的姜承文扶起。   “ 仅是这样做也不全然是坏处,只站在我这一边的朝臣子弟皆被我二皇兄连同齐琅打压,可除了你姜家是个特殊的被我藏在暗处,你知是为何吗?”明翼挑眉,面上玩味颇重。   “这……微臣不知。”姜承文道。   “唔,你附耳过来……”明翼道:“便是因为你用来当抹布的姜媞呀。”   姜承文身形顿时僵硬,不敢确认对方是因为玩笑话说与他听还是暗藏威胁……   但有一点定是错不了。   这姜媞与李孝广和齐琅都牵扯至深,如今还与明翼不清不白。   她是个确确实实的祸端,只会给他姜家带来麻烦。   这厢姜府别院正是肃清,林佳容日日来大太太处请安,一次也不敢落下。   “大舅母,想来是媞姐姐帮着说了好话的,这才叫那齐琅没再打压咱们姜家。”   林佳容语气轻松,却小心翼翼地看向在座的妇人。   这妇人穿着深青色藏花袍裙,面色冷厉,唇角微微下垂,一看便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自个儿惹下的祸,若是自己收拾不得,岂不是对不住她当年作下的蠢事。”刘氏道。   林佳容闻言,面上笑容顿时也收敛了几分。   “太太,三房那边列了份清单,我留意了一下里头含了燕窝花胶一类的补品,说是瑜哥儿读书辛苦,想给他补补。”沈大家的进来说道。   刘氏眼皮微微抬,鼻子发出一阵弱不可闻的冷哼。   “三房家一年到头没少惹事情,自个官做得高不成低不就,还拖累了二房那口子。   这单子是我知道的,要是让老太君知道了,指不定又要叫他好跪。”   她的语气很是不屑。   “太太可有什么建议?”沈大家的见状不免庆幸自己多嘴问了一句。   三房子嗣单薄,家中连个主妻都无,姜承禀平庸,还不是老太君的嫡子,连带着小孙子姜瑜也不讨人喜欢。   “这上面你自己看着办,不必要的东西就掐头去尾拿下,日常应有的东西不短他们的就是。”刘氏说道。   沈大听明白了意思便退出屋去了。   林佳容垂首抚着自己帕子上的花纹,心中如擂鼓般跳着,这个大舅母手段颇为果敢,叫她既羡慕又害怕。   然而整个姜家,真正能给她亲事做出决定的也就是眼前这个大舅母了,她岂敢不巴着。   “曾妈妈,那边是个什么回话?”   院子里一个年轻的妇人穿着淡色莲枝花卉的玉锦衫,她妆容清淡,容貌却十分出色,只眉宇间总有淡淡地愁绪般,难纾眉心。   “哎呦,亏了姨娘的赏赐,单子送过去了,结果沈大家的拿去给大太太看了,结果东西全都扣下来了,只有一项给老爷的添衣没减,旁的一概没批。”曾妈妈说道。   “哎。”听了这话,女子忧愁更甚,“咱们老爷月供回回都上交了,三房的开支大大小小都等着太太来批,可太太这也不批那也不批,可怜我家的瑜哥儿和姈姐儿,他们一年到头也补不到什么好东西。”   曾妈妈闻言讪笑一阵,安抚了两句便以事情忙走人了。   阮姨娘立在廊下幽幽地看了片刻,随即转身进了屋去。   “娘,我想吃燕窝,他们什么时候送过来?”   屋里跑来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子,对方杏眼琼鼻,一张瓜子脸生得白净,她穿着粉底绘碧荷的交领珍珠衫,模样颇似阮姨娘外表。   “姈姐儿,娘教过你,走路要慢慢走来,你又忘记了是不是?”阮姨娘道。   “娘……”姜姈拉着对方撒了个娇,道:“阿娘亲亲,先前娴姐姐就与我说她天天都吃燕窝才把皮肤养得水嫩,我也想像她一样。”   阮姨娘用手指戳她额头道:“人家娴姐儿是长房嫡女,你能和人家比吗?”   姜姈听这话顿时便嘟个嘴儿,“瑜哥儿还是三房嫡子也没见谁待见过。”   “你这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多牢骚,你也知道你爹是庶子不得宠的,可你别忘了你也是个庶儿,你爹却没亏待过你。”阮姨娘说道。   “哼。”姜姈眼睛顿时一红。   “好了,别总使小性子,你总是心比天高,却不知到高有高的寒处,你瞧瑜哥儿的姐姐还不是……   哎,你若真懂事就多亲近亲近瑜哥儿,也叫你爹对你多点喜欢,以后给你找个好人家。”阮姨娘提到姜媞又下意识地回避开了。   “他自个儿有姐姐,哪里会亲我,倒是娘你一点都不争气,爹的后院里只有你一个女人,你若是再给我生个弟弟,咱们以后才有个依靠,我哪里要看别人的脸色。”姜姈说道。   阮姨娘脸色霎时一僵,却也不能否认姜姈的说法。   光想着靠瑜哥儿那也得靠得上才行,他们嫡系眼中,哪里有她们这些偏房庶子女呢。   到了晚上,姜承禀回来看过姜瑜后,便来了阮姨娘这边来。   阮姨娘把白日里的事情一说,随即又哭得梨花带雨。   “我知道我只是个姨娘,我此生最高兴的事情便是给老爷生了姈姐儿,她如今长到这么大了,白日里那些师傅都还夸她温婉懂事,她性子好样貌也好,偏有我这样不堪的娘……”   “好了,别哭了,姈姐儿是挺好,就是说话声音小了点。”姜承禀皱眉道。   他膝下两个孩子,除了已经嫁出去的姜媞,剩下的姜瑜是这样,姜姈也是这样。   阮姨娘连忙擦了眼泪道:“老爷这话可就错了,你瞧瞧大房和二房他们吃的都是什么,顶好的不说,那燕窝之类的东西就没有断过,女孩子皮嫩音甜,男孩子可劲聪明,姈姐儿也就罢了,可瑜哥儿竟也不曾有过什么好东西。”   “你说得是,只是先前我犯了错,大嫂子那边我亦是开不了口,不如这般,我拿些私房钱给你,你回头叫丫鬟出府去买,拿回来之后熬了给瑜哥儿和姈姐儿平分罢。”姜承禀道。   阮姨娘顿时破涕为笑,“姈姐儿哪有这个好福气,只瑜哥儿能好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是个善良的,姈姐儿也是我的孩子,哪个也是短不得的。”姜承禀说道。   阮姨娘见事情说开,心头也熨帖了许多,随即便解了帐子吹了蜡烛,软绵绵的声音道:“老爷,咱们歇了吧。”   事后阮姨娘支着脑袋看着沉睡中的姜承禀,心中默默盘算。   姜媞在的时候她安分守己,连带着姜姈都默默无闻,如今三房没有一个成事的,姜瑜年纪尚小更不成气候,她自然要趁这个好时机为自己和姜姈打算了。   ☆、嫌恶   “姑娘,我打听到了!”   齐府,朱绣正急匆匆从外面回来,走到邵玉媛身边。   “朱绣,你又打听到了什么事情?”   这几日来这丫头就忙着里里外外打探,邵玉媛微微一笑,倒也没觉得她麻烦。   “姑娘,我今日是打听到了那个李府的女人……”   说到这个,朱绣难免便压低了声音。   “李府的女人?”邵玉媛听到这话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早些时候她便听说齐琅在抄李世权家时,独独带走了李家三少奶奶。   她虽有好奇,却从不会主动打听这些事情。   只是当下既然朱绣提到,她也就多嘴问上两句,“她如今在何处?”   “她在齐大人身边伺候着呢……”朱绣说罢便打量着邵玉媛的神情,生怕对方有所不高兴。   邵玉媛果然皱了眉头,道:“一女怎可侍二夫……”   她心中顿时对姜媞的印象大跌。   “就是,我听说府上那些个姬妾大人一个都没有碰过,唯独对这妇人独特,那妇人手段厉害。   姬妾们讨好的手段是献殷勤摆弄风骚,可那妇人就不同了,她扮高清,听说还故意逃出府去,结果还不是随大人回来了。   后来大人待她便愈发不同,怕也是被她这手段给骗了。”   朱绣话里话外对姜媞明显嫌恶得很。   “话不能这样说……”邵玉媛迟疑道。   “姑娘您心善,自然看不透,只是她若真的无辜,为何不早在李府被大人抓住的时候自刎以示清白呢,若她存心逃走,整个京城那么大,她便是装作乞丐缩在墙角也不可能当天晚上就被大人给找回去吧,这才是她的高明之处呢。”朱绣说道。   “你说得是,不管怎么说,她如此行径俨然违背了女德女经……”邵玉媛叹了口气,竟为表哥身边有这样一个心机女子而感到失落。   “奴婢知道姑娘平日里待一只蚂蚁都是极好的,只是千万不能把善意给了这样的女子,那样也太傻了。”朱绣说道。   “我自然明白,她品行恶劣,不代表我要去料理她,表哥总会看透她的。”邵玉媛捧着书转过身去看。   朱绣见她这般高冷,不免为她叹了口气。   她家姑娘便是太过纯良,才会对姜媞这样的人不屑。   可她临行前可是得了老爷的交代,务必要替姑娘考虑周全。   朱绣悄声退出房去,心道既然姑娘想等齐琅看透姜媞的真面目,她便去想个办法就是。   这日磅礴大雨,丫鬟们难得偷了个懒都关紧了门窗躲在屋里头说话。   “哎呀,外面下了好大的雨……”   姜媞刚走到走廊上,一个丫鬟便从雨幕中冲了上来,险些撞在她的身上。   朱绣忙擦着头发,抬头看向姜媞,目光中带着几分打量的意味。   “你是姜媞罢?”朱绣问得很是直接,见姜媞不答她,忙又道:“姜姐姐,是我唐突,我是来传话的,管家说大人今天不回来。”   姜媞抬头看着阴沉昏暗的天,心道这么恶劣的天气对方不回来也是正常的事情。   “我这里有把伞,你回去时候打这伞就好了。”姜媞见对方周身狼狈,便将廊下一把伞递了过去。   朱绣目光闪了闪,道:“姐姐你人真好,谢谢姐姐。”   姜媞微微颔首,觉得冷意更甚,转身便想离开,哪知身后的人忽然扯了她鬓发一下。   “姐姐别动,你头上在哪里沾染了污泥?”   姜媞闻言伸手摸去,果真在头上摸到了黄泥。   她抬头望望上头盖着的青瓦,不知是从哪个缝隙里落下的。   姜媞颦眉,她现在身份不比从前,一呼和就有大把人来伺候。   若是发梢脏了她倒也好打盆水洗,偏偏鬓发上都沾了,是极难清理。   “正巧我来便顺路通知了这边的丫鬟不必再准备大人洗浴用的东西了,待雨停了,汤池里充好的热汤就得排了,姐姐不如去清洗一下吧。”朱绣说道。   姜媞看向外面仍有迟疑。   朱绣道:“姐姐若是不用的话就帮忙把水排了吧,也算是顺手了。”   “我知道了。”姜媞道。   朱绣笑了笑便打着伞走了。   姜媞转身进了齐琅的卧室,再从他卧室的侧间推门进去,里面恰好便是个方方正正的浴池。   姜媞弯下腰来摸了摸水温,却是恰到好处的热度。   此间只有她一人,有如此便利的事情她亦懒得再忸怩。   她伸手解开衣带,将身上衣服放在一旁,随即整个人便浸入了汤池之中。   轰隆——   暴雨必然会伴随着闪电与雷鸣。   姜媞拧眉,她讨厌下雨,更讨厌打雷。   待摆清了头上的泥块之后,她蓦地沉入水中闭息不出。   汤池之阔,竟够她在水底潜泳个来回。   姜媞鲜少在手中这般快活,渐渐找回了那种熟悉而又遥远的感觉。   轰隆隆——   雷声大作。   外间再无人敢出来乱跑,生怕那道雷霆之势就劈到了自己身上。   雨声砸在屋顶的声音分外聒噪,伴随电闪雷鸣,天气再恶劣不过。   姜媞正闭气沉在水中,忽然听见身后有轻微落水声。   她睁开眼睛猛地扎出水面大口喘息,却冷不防看到了正赤身下水的齐琅。   二人见到彼此俱是一怔,一时间竟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姜媞转身便朝岸上跑去,却察觉身后水波激荡,齐琅猛地向前抓住她的手臂。   “姜媞……”   姜媞寸缕不着,陡然被人抓住,她忙不迭将头上用来盘头的簪子抽出来划向齐琅的手背。   齐琅吃痛放手,再抬头看到姜媞时,对方披上了外衣便匆匆跑了出去。   齐琅也顾不得洗澡,抓了岸上的巾帕草草擦了身体,便裹了件亵衣追上。   待他追到主卧时,屋内便再无动静。   齐琅立在原地,目光倏然看向屏风后一隅。   姜媞躲在柜子中,听见对方的脚步声愈发近了。   笃笃笃——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她心间一般,蚕食她的力气。   “刷——”   柜门下一刻被人打开,姜媞瞬时无所遁形。   齐琅蹲在她面前,望着她的眼睛。   似被冷风吹过,姜媞瑟缩了一下,她看着齐琅的目光透出几分冷意。   “你躲什么?”齐琅问她。   姜媞口吻略嘲讽道:“我若不躲,你岂不又要以为我是故意勾引你的?”   只是躲进柜子里这样懦弱的行为,却是她下意识的反应。   姜媞反应过来之后都觉得自己方才在水里泡久脑子进水了。   齐琅面色沉静,片刻道:“我不知道你在里面。”   他说罢便不待姜媞反应,将她整个人从柜中抱起。   齐琅将她放在铺上,不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规矩得很,甚至没有要出言嘲讽她的意思。   姜媞抬眸望他,见他拿来一块巾帕要捉她头发。   她颦眉避开他的举动,反手推他,却不防将他手中的巾帕打掉在地上。   齐琅动作微僵,唇角紧绷。   便是这个时候他也没办法再忽视她眼中的嫌恶了。   二人僵持了片刻,齐琅便抬脚跨过地上那条巾帕走近里屋去了。   姜媞心头微缓,扫向地上那块巾帕,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   隔日早上伺候齐琅的丫鬟又按时按点地出现,将一切有条不紊地收拾齐整,甚至在送走齐琅之后还替姜媞传了洗漱。   姜媞便知道自己当牛做马的日子结束了。   “夫人可是得罪了爷?”采薇惴惴不安地问道。   姜媞扫了她一言,并未答话。   采薇静了半晌,见姜媞仍旧是那冷淡模样,便鼓着勇气对姜媞道:“夫人从前身份高贵,性子傲些也不奇怪,只是要生咱们爷的气也实在犯不着,毕竟爷待您是极好的。”   姜媞听这话便觉可笑,“我实在不知在你眼中他做什么才不是待人好,但你既在我这里伺候,就莫要在我耳边说他好话。”   采薇闻言忙解释道: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听说了先前的事情……李府遭难,大人好不容易保住了您。   他待您好衣好食,也未曾禁锢过您,甚至还带您去黄府。   虽那世子妃欺负了您,可咱们爷也叫他们当天出了好大一个丑。   那靖国公不仅不敢声张,还私下想给咱们爷送礼他都没要呢。”   “什么丑?”   黄府的记忆对于姜媞而言并不愉快。   若说丑闻,姜媞只知道自己被人大庭广众羞辱之丑。   “就是那世子爷拿了他夫人的元帕出来给大家伙看,结果上面没有处子血……”   “你说什么?”姜媞微错愕。   “那世子爷当时端着个盒子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和人说了什么,然后就打开盒子,后来有个眼尖的丫鬟认出来是他夫人的元帕,他们再要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提及这些八卦采薇亦是眉飞色舞。   “原来他夫人嫁来时候不是个处子之身呢。当时也是因为李家权势滔天,他家不敢说出去一直瞒着。   现如今当众被发现,外面都在传世子妃肚子里的孩子是哪个的呢。”采薇说道。   虽不知为何齐琅要让人将盒子里的东西换成黄崇清夫人的元帕,但做他家的奴才,心总归是向着他的。   姜媞将事情前后一想,自己恰好便是在那黄崇清拿出盒子时候离开的。   之后的事情竟是如此?   可她当时打了齐琅耳光,齐琅为何不解释?   姜媞缓缓坐下,脑子里愈发乱了。   她将他想得很坏,便是昨夜她也是怕极了他再萌生出报复她的计划,才故意拒绝了他的好意。   ☆、刁难   隔日,天终放晴,碧空如洗。   朱绣趁着邵玉媛起来之前悄悄打听了一番,只知道那姜媞确实是将齐琅惹恼了,不免暗自得意。   待她回去后,又告诉了邵玉媛。   “就是前天夜里,刮风下雨的时候。”朱绣说道。   “那天……”邵玉媛陷入了沉思之中。   “没错,那李家的女人趁着大人回来之前下了汤池里 ,一件衣服也没有穿,光着身子在大人面前做出下贱的模样,这都是那边的丫头告诉我的,我当时听了这些话就觉得心里恶心。”朱绣脸色难看得很。   邵玉媛听了这话也是难忍,紧咬着下唇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别说了。”她说着便用帕子把眼睛挡住,哽泣不止。   “姑娘……姑娘快别哭了。”朱绣见她突然这般伤心,眼睛也红了几分,“都怪我这嘴,不该把这些腌臜的事情讲给你听的。”   “朱绣,她怎能坏成这个样子……”邵玉媛道。   “我也这样觉得,只是大人是个年轻之人,血气方刚哪里经得住撩拨,不过他事后就把对方给赶回去了,恐怕现在也后悔得很呢。”朱绣安抚对方道。   这样的说法很有效地让邵玉媛松缓了下来。   “我在家中母亲从不让我看这些腌臜人的事情,那时候我也怕脏了眼睛避着这些,到了今天,我竟然还后悔起来了,我该多学学我母亲的手段,不然怎么斗得过人家。”朱绣拭了拭面颊的泪,语气充满怨气。   “姑娘……”   外门丫鬟一路奔了进来。   “姑娘姑娘!”   邵玉媛忙把脸上擦干净转了个方向,朱绣也立马挡在了邵玉媛身前,对那跑进来的丫鬟斥责道:“小丫头风风火火的跑什么,也不怕惊着姑娘!”   那小丫鬟顿时吓了一跳,声音顿时也小了下来。   “姑娘,是……是芷婷郡主来了。”   邵玉媛一听这个名字立马就从绣墩上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惊喜,“是了,我险些就忘记了,姐姐说了今天要过来的。”   “朱绣你去,把人给我领过来。”邵玉媛吩咐道。   “哎。”朱绣应着,便催那小丫鬟带路出了屋去。   芷婷郡主与邵玉媛是幼时的手帕交,二人小时候亲如姐妹,便是她后来离开了京城那几年,她们也是一年好几封信来往,可见情深。   待二人聚了一堂,手拉着手亲热地聊了好一会儿。   “玉媛妹妹,你如今竟出落得这样美了。”芷婷郡主望着邵玉媛,口中甚是赞叹。   “姐姐,你这样夸我是想一见面就把我给羞死吗?”邵玉媛轻哼道。   “你现在脸皮就薄了,待日后嫁了那齐大人还不臊死了。”芷婷郡主嘲笑她。   说到这里邵玉媛脸色立马就僵了几分。   “怎地了?”芷婷郡主见她神情变了,不免缓了语气。   “也没什么。”邵玉媛笑说,却让人一眼看出牵强。   “姑娘,郡主又不是外人,你还不告诉她。”朱绣轻轻推了邵玉媛一把。   邵玉媛叹了口气,朱绣当她默许了,便趁机将这事情添油加醋说给芷婷郡主听了。   “这怎了得?”芷婷郡主怒而拍案,显然也是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事情。   “若是在我娘的后院里有这种小人,必然会被慢慢磋磨致死。”芷婷郡主忿忿道。   她娘是公主,她爹的后宅里自然不敢有。   “不如等会咱们叫她过来,也好教训她一下给咱们姑娘出气?”朱绣建议道。   这话正好合了芷婷郡主的意思,当即便同意的朱绣的主意。   姜媞听闻郡主想要见她时候心中还颇讶异,待到了那地儿见到她们几人的架势,心中顿时有了些数。   邵玉媛抿着唇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发现这女子并非虚传,对方皮肉如凝脂,目珠如明珠投墨,樱花点薄唇,身段婀娜,恍如娇弱无骨,柔弱可欺,竟看不出半分的厉害之处。   “你便是李孝广的夫人罢?”芷婷郡主看着姜媞的模样便愈发为邵玉媛捏了把汗。   这样的女子放在齐琅身边,也不怪那齐琅见色起意。   姜媞听对方发问了,也中规中矩地答:“我便是。”   她目光纯粹,抬眸看向芷婷郡主,并无心虚的神色。   芷婷郡主抬眸给邵玉媛丢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又道:“我来府上看望玉媛听闻了你的事情甚是同情,所以才叫你过来。”   “李府年轻的女人都沦落风尘,真是令人唏嘘,如今你能幸免,我叫你来正是想为你赐一门好亲事,你看如何?”芷婷郡主扬唇道。   姜媞垂首,道:“郡主好意我感激不尽,只是我丈夫未亡,恐怕不能二婚。”   芷婷郡主的脸霎时一冷,朱绣忙接着道:“你丈夫未亡不能二婚,难道你丈夫未亡时候你就能脱了衣服伺候别的男人了?”   这话听着粗鄙,姜媞眉头微颦,语气平缓道:“我便是做了妓/女也还是李孝广的妻子,虽贞洁不保,却并未违背良知。”   以她和李孝广的关系,便是她睡上一百个男人,李孝广也只会出于道义问她一句“自愿否?”   因而姜媞从来没有将这些事情当做负担。   只是这些话落入对方的耳朵里便显得相当无耻。   “你这女子,不仅脏了身子,还脏了脑子,今日若不好好给你清理清理,恐怕你还得弄脏这个地方了。”芷婷郡主冷哼道。      ☆、受伤   邵玉媛知道芷婷郡主这是要做示范给她看。   只是她向来是个和气的人,她以往在家中对待犯了错的家人往往都是交给嬷嬷或是朱绣去办,而她自己却见不惯这样的场面。   为此她母亲也没少说她心软的毛病。   “姐姐……”她看向芷婷郡主欲言又止。   芷婷郡主哪里会不懂她,只对她道:“你去透个气吧,等会调/教好了,我自会叫她乖乖在你面前磕头认错。”   邵玉媛微微颔首,扫了姜媞一眼,便出去了。   姜媞身形微动,便立马有个嬷嬷上来抓住她的手臂。   芷婷郡主便极为缓慢地走来她面前,道:“你只管放心,我若对你做些什么,没人敢动我半分汗毛,所以我从不介意替人收拾一些像你这样的下作之人。”   “郡主这番说辞岂不虚伪?”姜媞说道。   “你勾/引玉媛的表哥,难道不下作吗,凭何说我虚伪?”芷婷郡主道。   姜媞扬唇,“男欢女爱之事谈何勾/引,只是你们的手伸得这样长,莫不是要看住了那男人的下半身,不准他行房?”   姜媞说得这样直白,什么男欢女爱,什么男人的下半身……只要想到这些字背后的画面就让人恨不能堵住耳朵。   “你……”   芷婷郡主虽是蛮横,可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脸颊霎时升腾两抹胭脂红云。   邵玉媛刚走出来没多远便瞧见了齐琅。   可不知怎地,她突然没来由得心虚,转身便想走远。   “玉媛。”   齐琅叫她叫住。   “表哥,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邵玉媛笑得牵强道。   “方才管家与我说芷婷郡主来寻你叙旧,为何你一人在外面?”齐琅看着这个破绽百出的小表妹,觉得很是古怪。   “我……”邵玉媛迟疑。   齐琅抬脚往前多走一步,她却下意识地拦在他面前。   齐琅脸色顿时一冷。   “让开。”   屋内   “朱绣!”芷婷郡主甚为恼火地叫着朱绣的名字。   朱绣连连应道:“郡主有何吩咐?”   “你去把桌上那壶水拿来,我今天偏要好好给她洗洗,叫她牙尖嘴利!”芷婷郡主说道。   朱绣提了一个粗口的茶壶送过去。   芷婷郡主便直接掀开了盖子,把那茶壶粗鲁推倒,正对着姜媞的脸。   姜媞身后那嬷嬷怕淋到自己,特意加大了力气抓着姜媞的手臂,生怕给她挣脱了。   姜媞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水扑面而来,第一反应只能闭上眼睛……   “啪——”   水泼出来,烫在皮肉上面,茶壶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而屋内一众人都仿佛没有了反应一般,一片死寂。   姜媞紧咬着下唇不想让自己呼出痛声,周身紧张僵硬到麻木,在那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   只是很快,她又渐渐恢复了知觉,对外界的感应清晰起来。   可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   直到有人惊呼出口。   “啊,大人,奴婢该死!”   姜媞抬头侧脸与一块柔软衣料摩擦而过,不经意撞入一双熟悉的眼眸之中。   齐琅将她护在怀中,手臂处的衣料一片湿濡。   姜媞唇微颤,哑然无语。   “怎么会是这么烫的茶水……”芷婷郡主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指尖被烫红的地方。   她方才只是推了那茶壶,纤嫩的指尖便被烫得通红,那一整壶的热水又该何其滚烫?   她们说好的仅是要姜媞难堪好叫玉媛出气,自然不敢做得过分损害了自己的名声。   朱绣听到她的低语心虚地退后半步。   “表哥,我……我们……”邵玉媛追进来看到这一幕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今日的闹剧可以到此为止了。”齐琅打断她的话,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邵玉媛心头一颤,立马就没了话。   “齐大人,这一切都是我所为,你不必迁怒于他人。”芷婷郡主憋气道。   却不想齐琅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吩咐人道:“送郡主出府。”   管家匆匆赶来,见齐琅手臂湿濡心中顿觉不妙,忙拉住齐琅的手臂将他袖子卷起。   待露出里面的皮肉,就连姜媞都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齐琅手臂被烫出了燎泡不说,连带着伤口结痂处又裂开了道长口子,血往外溢。   芷婷郡主本还想说话,却也不敢再开口。   “大人,回去躺着吧,我去请大夫。”管家对齐琅说道。   齐琅亦不逞强,只微微颔首。      ☆、耳光   齐琅的手臂上被赶来的大夫重新了一层药膏。   “您这手臂好不容易恢复,日后就算是痊愈了,也少不得要留疤了。”大夫痛心道。   姜媞站在一旁远远地望了一眼,心中甚为不安。   若是今日没有齐琅给她挡着,如今躺着的人就该是她了,大夫也许会对她说,这脸上少不得也要留疤了。   待人都走了,姜媞却还留在屋里不动。   齐琅坐在床沿边,将衣服穿上。   “齐琅,今日多谢你了。”姜媞说道。   齐琅道:“姜媞,莫要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   姜媞微怔,未体察出他的用意。   “玉媛年纪还小,我不想让人知道……也省得外人说闲话。”他说得极是委婉。   但姜媞心中那股涌动的暖流却瞬间被冷水浇透。   他是不想让人败坏邵玉媛的名声?   所以他才不惜自己挡着,也不想让芷婷郡主她们所做的错事铸成。   “你只管放心吧,我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能分出精力多嘴。”姜媞声音平缓得很。   齐琅看着她好一会儿,方收回目光。   屋内静悄悄的,两个人之间似乎生一层无形的隔膜,看不见却摸得着。   傍晚时候,管家告诉姜媞,齐琅受伤时夜里总会发热,便请姜媞照看一二。   齐琅是替她遭罪,姜媞自然拒绝不得。   果真到了半夜里头,姜媞便听见齐琅在里屋喊她。   “鸢鸢……”   姜媞见他冒了满头的冷汗,忙拧了巾帕替他擦拭,却被他死死攥住的手腕。   “鸢鸢,你别走……”   “齐琅,我在这里。”姜媞在他耳边反复轻声安抚,他才渐渐放松下来,片刻又陷入沉睡。   姜媞披着衣服一连给他换了好几条凉的巾帕,到了天亮的时候他总算是恢复了正常的体温。   “阿嚏……”   姜媞打了个喷嚏。   “您没事吧?”管家问她。   “我没事,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姜媞对他道。   管家目送她走远,不免叹息了一番。   “先生,我昨夜里在外门又偷听到咱们爷喊表小姐的名字了。”丫鬟八卦兮兮道。   “他素来都是这样。”管家无奈摇头。   待齐琅睁开眼时,只觉通体舒畅。   邵玉媛红着眼睛坐在他床边,神情愧疚。   “表哥,都怪我任性,才叫你受了伤……”   “你怎在这里?”齐琅问道。   “咱们姑娘一直都照顾您,生怕您有个不舒服的。”朱绣低声说了一句。   齐琅舒展了眉头,道:“芷婷郡主待你是好,只是她与你性情不同,你学得多了亦是无益。”   “表哥说得是,我以后定不会了。”邵玉媛咬唇道。   待打发邵玉媛走后,齐琅坐倚在床头,张开手,手心里乖巧地蜷缩着一根细长柔软的头发,他拈着那根头发贴近鼻端,是微弱而熟悉的气味。   “朱绣,表哥话里句句都是为我好的样子,但我却还是……”   邵玉媛走得远了才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还是觉得他对那个姜媞更好吧。”朱绣说道。   “你也觉得?”邵玉媛愈发闷闷不乐。   齐琅方才在她面前,半点有关姜媞的字眼都没有提出来过。   “姑娘,这才是那女人的厉害之处,我只怕咱们斗不过她了。”朱绣亦是不安,“姑娘怕还不知道吧,昨儿晚上是那女人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大人呢。”   邵玉媛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强忍道:“那又如何……”   “这自然不会怎样,只是昨天守夜的都知道大人他又喊了姑娘的小名,可却被那个女人给冒认了。”朱绣道。   邵玉媛身形霎时一僵。   “姑娘若真想和大人长久又怎了得,姑娘性子单纯,没有家中夫人那样的手段,怕是那女人一搅合,更不会让你成为这齐府的女主人……”   “我……”邵玉媛咬得唇瓣泛白,“我是太软弱了。”   朱绣见状微叹,道:“不如咱们写信给夫人?”   “不,我不要。”邵玉媛道:“我哪里能一辈子都依靠我的家人。”   朱绣正要安抚对方,却听邵玉媛道:“为了表哥,我也可以去学。”   朱绣错愕。   “你先前是我母亲身边的人,她教训那些人的时候都总叫你去,朱绣,你告诉我,这样的女人该如何治她?”   朱绣心下顿时一喜。   先前她背着邵玉媛做小动作时还担心对方会生气,当下对方总算是开了窍,她做丫鬟的自然不会违逆。   “姑娘怕是忘记了,夫人把奴婢送到您身边来也就是替您处理这些个事情。”朱绣说道。   邵玉媛微微颔首。   若非是朱绣,她早就不知被人欺负到哪里去了。   姜媞知道自己昨天夜里受了凉气。   她回去没多久管家就甚为细心地送来了配好的药材。   “库房里的药材不够,采薇姑娘随人出府去买了。”丫鬟将药材搁下就离开了。   姜媞觉得鼻塞难受,便不等那采薇回来,自己拿了药去后房熬。   待几碗水熬干了之后,姜媞用抹布包好烫手的壶耳,将药汁倒了出来。   “人都哪里去了?”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姜媞回首,瞧见朱绣走了进来。   朱绣见是她,倒也不意外,只是扫了一眼她手中的药,道:“您倒真是懂事,知道咱们家小姐受了凉,还给她熬药?”   姜媞抿着唇,望着她一言不发。   朱绣目光不善只走到桌旁伸手便要碰那碗药被姜媞挡住。   “李夫人,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妻,难道真以为自己是个主子不成吗?”朱绣咬牙切齿道。   姜媞挡在她面前,道:“你一个小小婢女便敢算计到我头上,莫不是就以为我只是个罪臣之妻?”   便是上一回的事情,她都未来得及与对方计较。   朱绣却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嘲道:“你自然不只是个罪臣之妻,你还是个婊/子,见到男人就想倒贴的娼/妇……”   啪——   朱绣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巴掌印赫然印在了她的右脸上。   她怔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发麻的面颊。   姜媞收回手,脸色愈发沉郁,“你记住了,此间能对我指手画脚的人只有齐琅一人。”   “你……”朱绣大觉受辱,哭着便跑了出去。   姜媞打了人之后并无快意,仅是对这种犹如苍蝇一般的存在甚为不耐。   这个丫鬟兴许觉得自己比小姐厉害,所以处处都想要抢占风头,来证明自己。   可丫鬟就是丫鬟。   她打了个喷嚏正要伸手想去端药,这才发现药已经被对方顺手带走。   姜媞眉头愈发紧蹙,正应了那去俗话。   屋漏偏逢连夜雨!      ☆、惩戒   “大人,您回来了。”   管家将齐琅迎到内院,朝南边望了一眼。   “怎么了?”齐琅问他。   管家摇头,“媛姑娘病了。”   “请了大夫没有?”齐琅问道。   “请了,大夫正在那边看着,只是媛姑娘一直在哭……说是您一回来就请您过去。”管家说道。   齐琅微微颔首,道:“知道了。”   随即他便进了内室着下人更换成常服。   邵玉媛坐在床沿边上哭得直发颤。   “朱绣,我的脸……我的脸真的要坏了……”   朱绣忙躬身安慰她道:“姑娘,若不逼真一些,旁人又如何会信,您放心吧,待过几日便消下去了。”   邵玉媛微微颔首,“我知道了,我只是太害怕了。”   “大人回来了。”外面一个小丫鬟跑来通传。   朱绣忙站到一旁。   邵玉媛正想迎上去,却想到自己的脸,当即又坐了回去,埋头嘤嘤哭泣。   “小姐这病没来由的,我也是看不出来……”那大夫进来屋内,神情讪然,对自己学艺不精甚为惭愧。   齐琅抬眸看向帐后,朱绣道:“我们姑娘这几日染了风寒,吃饭也无甚胃口,只是今天喝了一碗药,结果才变成了这般情况……”   “照你这么说,你家姑娘会不会是吃错药了?”大夫问朱绣。   朱绣道:“怎能呢,这可是弄花阁那位熬的药,她也是伤寒之症。”   大夫抚着胡须沉思了片刻又不言语。   “大人,或我命人去叫她过来……”管家在齐琅身边低声问道。   “去吧。”齐琅说道。   “大人,寻常伤寒之药是不会引起毁容作用的,除非药中还加了旁的成分。”大夫接着便道。   邵玉媛紧张地攥着手帕,道:“表哥,我今日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吃,只……只喝过那药。”   齐琅不言。   朱绣见状向齐琅微微一福,两眼通红道:“大人,奴婢今日还被姜氏打了一耳光,奴婢本以为她讨厌奴婢,可现在看来,奴婢只怕她针对的人并非奴婢一人,而是我们家姑娘。”   她脸侧赫然一个巴掌印,与她所说的完全对得上号。   那大夫顿时做出恍然状,对这后宅里头的阴私亦是讳莫如深。   姜媞在上房被人告知此事时候还略怔愣。   “您的脸倒是好好的呢,不似那位,脸上每一处好地,可吓人了。”来告知的丫鬟说道。   姜媞心中思量着,随那丫鬟过去。   二人只一到门口便听见里面少女的哭泣声。   姜媞进屋去,屋里好些人都看向她。   “你们瞧,她脸上干干净净的,若不是她下了药害我们姑娘,又该是谁?”朱绣哭道。   齐琅看向姜媞。   “玉媛是否喝过你熬的药?”   姜媞扫了朱绣一眼,道:“我不知她是否喝过,只是朱绣曾在我这里端过一碗。”   朱绣道:“哪里会有这样巧的事情,我家姑娘伤风寒,你也伤了风寒,府中药材都耗尽了,分明是你故意而为,好在那药中做手脚害人。”   “我与你家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姜媞说道。   “是不是你害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邵玉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朱绣霎时就住了口。   里面一阵窸窣的声音,帘子被人猛地扯开,邵玉媛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原先白嫩的脸上如今竟有大大小小的红疱,甚是吓人,若是脸真的就此毁了,恐怕要被人耻笑一辈子,恨不能一根白绫了断残生。   敢问哪个女子敢对自己这么狠心?   “你说我害你,你又有何凭证?”姜媞问她。   邵玉媛走到齐琅身前对齐琅,声音微颤道:“表哥,你信不信我?”   齐琅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问她道:“她为何要加害于你?”   邵玉媛止住抽泣,道:“因为她妒忌我,前几日她在你身边照顾的时候听见你喊我的名字,所以她便生出了害人的心思来……”   姜媞错愕。   邵玉媛的名字?   她看向齐琅,而齐琅面上并无任何表情。   他喊得是鸢鸢……还是媛媛?   “姜氏,你敢说你没有听到?”邵玉媛指责她道。   姜媞抽了口气,低声道:“我听见了……”   “大人,还请您为我们姑娘做主。”朱绣趁机跪在齐琅面前道。   姜媞抬头,见齐琅正看着她。   “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将玉媛小姐的脸治好?”姜媞忽然问道。   朱绣一愣,不明白她忽然提起这话是何解。   “既然毒是我下的,我自然有办法解,对不对?”姜媞唇角似上扬,对齐琅说道。   齐琅竟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她。   “表哥,你可不能听她的。”邵玉媛当即便吓坏了。   “玉媛。”齐琅唤她的名字,邵玉媛抬首疑惑地望着他。   “你不想脸快些好吗?”齐琅问她。   邵玉媛周身霎时一僵。   “表哥……”   齐琅拨开她的手,道:“待她将你的脸治好再说罢。”   他的态度远没有达到邵玉媛想象中的那般愤怒。   至少连关心都没有。   姜媞坐在圆凳上,将那药碗拿起来查看了一番,随即吩咐道:“找两只蜈蚣,三只蝎子和五只蝙蝠,捣碎了熬成汤。”   邵玉媛脸色霎时惨白。   “你胡说!”   “玉媛姑娘不知这毒的厉害,若非如此,不能解毒,若是过了时辰,恐怕也没什么用了。”姜媞说道。   “我……”邵玉媛捂住脸,语塞无言。   她该怎么开口。   难道要说出来这毒根本不是姜媞下的毒,而是她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可姜媞为何要承认?   她看向姜媞那张淡然的脸,无措地抓住朱绣。   “姑娘,别怕……”朱绣也未曾料想会是这样的结果。   姜媞方才所说的三样东西并不难找,下人很快捣成烂泥加了碗水烧开便端来。   一碗散发着恶心气味的褐色汤药几乎令人作呕。   “还请玉媛姑娘趁热。”姜媞说道。   “我不喝!”邵玉媛咬唇道。   朱绣挡在她面前,道:“谁知道你这是□□还是解药,若是你害一次还嫌不够,再想害我们姑娘第二次怎么办?”   “那也简单得很。”姜媞扬唇。“为了你家小姐的身体着想,那就劳烦朱绣姑娘试一下药了。”   此话一出,朱绣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劳烦你们帮忙按住她了。”姜媞对此间的粗使婆子说道。   那两个婆子便立马将朱绣一左一右按住。   “姑娘救我……”朱绣惨叫。   “你们放开她!”邵玉媛抽泣不止。   “二位莫怪我不提醒,若是放开了,玉媛姑娘身体出现什么问题,便是你们的责任了。”姜媞说道。   那两个婆子也不是傻的,当即便固定了朱绣将她嘴巴打开捏住,让她动弹不得。   姜媞端着拿碗药缓步走近了。   朱绣的眼睛瞪着她,几乎要冒出火来。   那碗药随即便倒了进去。   连呛带灌,至少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里。   朱绣被人放开,整个人坐在地上身躯微颤。   “你现在总该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吗?”   姜媞蹲在她面前,将空碗塞到她手中。   邵玉媛看着狼狈傻了的朱绣震惊不已。   她万万没有想到,齐琅竟然半点也不信她。   齐琅在想什么她不清楚,姜媞却能猜透几分。   对方此举不过是想借她之手来对这主仆二人敲打一番。   至于他口中所喊的名字,她也从不怀疑。   纵使他真的喜欢上了邵玉媛,也绝不会用同样的发音来喊对方。   只因他恨姜媞,又如何会用这样的名字来喊心爱之人。   姜媞抬步欲走,邵玉媛却忽地开口:“姜氏,你不过是仗着你的色貌来引诱表哥,可你别忘了,你也会年老色衰,你如今德行败坏,只怕你日后不得好死!”   邵玉媛从未受过如此欺辱,哪里能忍受姜媞这般大摇大摆地欺负。   姜媞驻足,她正欲走向邵玉媛,管家便拦在她身前。   “您还是请回吧。”管家笑说,丝毫感受不到这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姜媞想说的话如数咽下。   她自然也清楚,齐琅并不想她伤了这位表妹,便是眼前这位管家都生怕她伤了对方。   她露出抹嘲意,抬脚离开。   姜媞走后没有多久,屋里便进来了两个陌生的嬷嬷。   “把这个丫鬟带走吧。”   其中一个嬷嬷指着地上的朱绣说道。   “你们要干嘛,朱绣是我的丫鬟,轮不到你们来动!”邵玉媛激动道。   “姑娘请恕老奴无礼了,这是大人的吩咐,咱们不敢不从。”嬷嬷说罢便将地上的朱绣拎起来。   “等等。”邵玉媛迟疑道:“表哥要怎么处置她?”   嬷嬷闻言露出一抹不屑的神情来,道:“像这种丫鬟府上一般都是打死了事,但大人念在她伺候过您一场的份上,便只将她发卖出去而已,至于是被楼馆的人买去调/教还是被泥腿子买去做媳妇这也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说完这话她们便迅速离开。   邵玉媛一人在屋内,登时哭倒在铺上。      ☆、告白   白日里那么一折腾,姜媞连药都忘了吃。   幸而管家心细,又给她重新送来了一贴更好的药来。   姜媞喝了药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便陷入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姜媞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水中的鱼儿,随着水波忽上忽下,忽然又被一阵大浪给卷到了岸边。   日光强烈,照的她口干舌燥。   她蠕动着身体想要跳进河里却无比艰难。   “水……”   正当她绝望的时候,一只手忽然将她捧起送入了水中。   姜媞喝得甚急,竟呛了几口。   这一呛便呛醒了她。   她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突然出现在屋内的齐琅,许久未回过神。   “你怎么在这里?”好半晌,她声音沙哑问道。   “你睡得很早,我来看你的时候,听见你说到水。”齐琅将水碗放在一旁的高几上。   “多谢了。”姜媞说道。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暗了。   姜媞闭着眼睛缓了缓,片刻睁开眼睛见齐琅仍望着她。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姜媞问他。   齐琅默了片刻,对她道:“不要告诉玉媛你的小字。”   他的脸被烛火照得半明半昧,唇瓣浅薄,下颌紧绷。   “你怕她会多想?”姜媞低声问道。   他缄默不语。   “齐琅,你回去吧。”姜媞对他说。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多话的人。   齐琅坐在一旁没动,又过了片刻,灯罩里的蜡烛燃烧到最后刺啦灭了。   屋内霎时陷入黑暗之中。   “夫人,起来吃晚膳了。”采薇端着膳食进屋来,见屋内漆黑颇讶异,随即拿了蜡烛来换上。   “您醒了?”她见姜媞坐在床头,忙上前去伺候。   齐琅不见了。   姜媞感觉像是幻觉。   “您在望什么?”采薇顺着她的视线瞧了一圈问道。   “方才有人来过吗?”姜媞问她。   “没有。”采薇摇头。   姜媞微微颔首,心想,若是她方才没有被呛醒,也许根本不会知道他有来过。   邵玉媛一连几日都躲在院子里吃药不敢出来见人。   她忍耐了几日,直到这天早上丫鬟伺候她洗脸时发现她脸上全都好了。   “姑娘,太好了,姑娘的脸又变好了,奴婢这就去告诉大人。”丫鬟兴奋道。   “不必了。”邵玉媛抚着自己的脸,语气并没有太多高兴。   她整个人沉郁了许多,像是忽然长大了一般。   朱绣于她而言,是最大的一个打击。   “可是……”丫鬟见她心情不好亦是想开解几分,却无从下手。   “不要说,我会自己告诉他的。”邵玉媛挤出一抹微笑来。   丫鬟觉得她模样怪怪的,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待入夜齐琅正打算入睡的时候邵玉媛忽然要见他。   “这么晚了,让她明天过来。”齐琅对成淮说道。   “可是媛姑娘说了,她有重要的事情,我方才看到她的脸似乎变了。”成淮对他说道。   “她的脸好了?”齐琅问他。   “好了,还比从前漂亮了呢。”成淮说。   “让她进来吧。”齐琅道。   成淮高兴应下了,出去让丫鬟放邵玉媛进来。   邵玉媛披着一件粉色妆花褙子,脸上画了一层淡妆,整个人沉静了几分。   她仔细打扮起来并不会差姜媞太多,姜媞有的东西她也许没有,可她有的东西姜媞也未必有。   “你说有重要的事情?”齐琅问她。   邵玉媛微微颔首。   “表哥,你知不知道玉媛为何要上京城来?”邵玉媛低声问他。   齐琅道:“要不了多久,世叔与婶娘都会来京城,他们想先送你过来早做安排。”   邵玉媛摇了摇头,道:“其实是玉媛自己央求父亲的,我想早一些见到表哥。”   齐琅闻言并没有露出讶色,亦不接她的话。   邵玉媛看着他透着几分冷冽的侧颜,想到初见他时那份悸动,便是到了今日也不曾忘记。   “你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还是回去吧。”他说着起身便离开。   邵玉媛忙追上去将他拦住。   “表哥,你不能走。”她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齐琅与她拉开距离,未让她触碰到自己。   “表哥,难道你当真看不出来玉媛待你的一片真心吗?”   “表哥,我是真的喜欢你。”   邵玉媛激动得很。   “你待如何?”齐琅问她。   这句话犹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   她酝酿了许久的表白,只被他这四个字轻易淡化。   “我……”   齐琅似耗尽了耐心,却不妨她突然扑了上来,抱住他的腰身。   “表哥,你要了我吧,我的心里只有你,你一定也喜欢玉媛是不是,你知道我说谎了却还护着我,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玉媛说道。   她紧张地竟将掌心掐破。   可齐琅还是推开了她。   “我怎么会要一个即将入宫的女子呢?”齐琅说道。   邵玉媛一怔。   “你说什么?”她几乎不敢置信,“你怎舍得将我送进宫去?”   纵使他不喜欢她,又怎么舍得送她入宫?!   从他步上青云路的那一日开始,他便在全心全意地回报邵家。   大宅良田,宝马香车,婢女仆人,哪怕后来父亲替旁支的堂哥求了官位,他都有求必应,办得妥妥当当。   为何她只求他喜欢自己,娶了自己,他却宁可送她入宫。   “表哥,圣上如今一把年纪,他的儿子比我的岁数都大,你怎么忍心?!”邵玉媛想到此处愈发不能接受。   “你不记得了吗?我父亲待你有恩的……”她说。   “正是世叔待我有恩,所以我对邵家有求必应。”齐琅说道,“你忘记了吗?那年我正在上升的紧要时候,世叔让我安排他旁支子弟做官,我应了,之后在那一年我如履薄冰,连降两阶,都不曾违背过世叔的想法。”   “难道世叔没有对你说过,他希望你成为人上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与一身荣耀?”齐琅问她,“除了送你进宫,让你做圣上的妃嫔,我别无他法。”   “不可能,我爹是想让你娶我的……”邵玉媛忍着眼泪说道。   齐琅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语气平淡,可其中意思却令人彻骨生寒。   “可我不想娶你,又要满足世叔的愿望,自然要想办法。”   邵玉媛顿时一僵。   当年邵流海被奸人所害,双膝以下尽废,他周折来到齐琅的家乡无人相助,便劝说齐琅一道回京。   之后齐琅便寄居在对方家中,他亦拿出积蓄来给邵夫人治病,一直到他一举高中,他都不曾亏待过他们。   终有一日,邵流海还是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想用他女儿来绑定他一辈子,耗尽了齐琅最后丁点耐性。   “你若是不想进宫,我自会去将你的名单划掉。”他说道,“只是这是最后一个愿望了。”   他离开内室。   邵玉媛怔怔地跪伏在床边,掌心的血印在床上,触目惊心。   隔日,丫鬟聚在廊庑下窃窃私语。   采薇路过的时候与她们聊了几句,不料越聊眉头就皱得越紧。   片刻她就跑了回来。   “夫人,我今日听闻了一件不好的事情。”采薇低声说道。   “什么事情?”姜媞垂眸做着刺绣,已然习惯了采薇咋咋呼呼的性子。   “我听闻昨天晚上媛姑娘进了咱们爷的屋子里去了。”采薇道:“今天早上洗衣服的丫鬟洗了一条带血的床单,原来是大人屋子里的……”   姜媞动作一顿,愣了片刻。   一个年轻的少女进入一个男人的房间里见了红……总不至于是拿枪动刀打了一架吧?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姜媞说道。   采薇见她神情淡然,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只是很快她便眼尖地看见姜媞手中的针刺入了指尖,对方竟还丝毫没有察觉到。   “哎呀,夫人,你的手!”采薇大喊。   姜媞抬手忽然牵扯出刺痛,才发觉针扎进了肉里。   她忙拔/出来,采薇拿帕子给她手指包上,看着她的目光透着几分责备。   “夫人真是太不小心了。”她低声抱怨了两句。   姜媞见她紧张,只能露出抹苦笑。   再这样下去,她真怕自己会做出错事来。   这件事情暂且抛到脑后不提,便是余下的日子邵玉媛忽然就变得安分守己了许多,再没有旁的闲话了。   这日管家过来告诉姜媞,外府应忠侯夫人在京都大街上开了一家珍宝斋。   那铺子极大,从发饰花钿到胭脂水粉香露,还有一些罕见的东西都应有尽有。   应忠侯夫人广发请帖,认识的多半早就约好了,不认识的,但凡朝中叫得上名号的,她都托人送了一份帖子,邀请对方家中女眷。   这样的事情齐琅当然不会去应付,管家直接将帖子交给姜媞。   姜媞拿着帖子正犹疑,采薇道:“夫人家里那些首饰都不喜欢,不如自己出去看看,奴婢也好沾沾光,可以过个眼瘾呢。”   她跟着姜媞久了才知道姜媞是个脾性心性极好的人,这才敢大着胆子说笑。   姜媞想到自己许久未曾出门,便也想出门去走走,算是散心。   待她换了衣服二人出了府去,到那珍宝斋,姜媞才知道这应忠侯夫人花了多大的手笔。   这珍宝斋光是从内里面积上来比,都是其他宝铺的数倍之大。   再加之屋内摆设,与柜上货品的档次,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这样看来,这些事宜也绝非是一时脑热能做得出来的。   “夫人,这里真漂亮,夫人不如买些东西带回去吧。”采薇说道。   姜媞没甚想要的心头好物,便道:“我当下不缺这些,等府中那些用完了倒可以考虑一二。”   采薇抿唇一笑,未曾想过姜媞还能说出和她一样节俭的话来。   姜媞绕过这片柜子,正要从另一个方向走,忽然就看见了李孝婵。   对方正和另外两个女子有说有笑。   那两个女子碰巧姜媞都认识,其中一人是林佳容,另一人则是姜家大房的嫡亲小姐,她的堂妹姜嫣。   她正想避开,偏李孝婵极为敏锐地朝这个方向看来,将姜媞撞个正着。   “我又见到旧人了,二位失陪了。”李孝婵皮笑肉不笑地对姜嫣与林佳容说道。   林佳容见状正欲追上去,却忽然被姜嫣抓住。   “佳容妹妹,你去做什么?”姜嫣问她。   林佳容迟疑地看向姜媞道:“我想过去看着一点……”   若是必要时刻,她也想帮姜媞解围。   “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只是我也不想咱们再给家里人添麻烦了。”姜嫣说道。   她这话顿时就阻止了林佳容的想法。   姜家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也有不少是因姜媞而起,她们当下又如何敢去招惹呢。   只说话这片刻李孝婵已经走到了姜媞身边。   “姜媞,别来无恙。”李孝婵冷笑。   姜媞见她挺着比上次还大的肚子,便知道她在黄府日子依然好过得很。   “自然。”姜媞亦是假惺惺应对。   “你放心吧,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羞辱,我定当会百倍奉还。”李孝婵走近了才忽地恶狠狠说道。   姜媞对她的威胁丝毫不在意。   只是见对方捧着肚子,再是可恶,她也不想对着一个孕妇口吐恶意。   李孝婵见她半句也不回应就这样走了忍不住追去,却被丫鬟拦住。   “夫人莫要发火,莫要动了胎气啊。”李孝婵身旁的人可吓坏了。   “你若不想我生气,就去给我找几个人来,按照我的要求去办事情!”李孝婵唾沫星子飞了丫鬟一脸,丫鬟却是半点不敢躲闪。   “奴婢这就去。”丫鬟说道。   姜媞出了店门并未将那小插曲放在心上,她正欲折回轿子上打道回府,半路上却被人拦住。   蓝轿子的侧窗帘子被人掀开,露出来一张俊美风流的面容来。   “阿媞,今日真是巧了。”明翼向她打了招呼道。   姜媞扬唇,只恨自己出门没有查黄历,认识的人总是左一个右一个巧遇。   “我想请你去前面茶楼的包厢里一叙,不知你可给这个薄面?”明翼问他。   姜媞看着眼前拦得结结实实的轿子,以及那个个身材健硕的轿夫,竟说不出半个不字。   片刻二人便坐在了茶馆的包厢里。   “三殿下知道今日我会出府?”姜媞问他。   明翼闻言笑道:“我哪里这般能掐会算,只不过刚好留了个人看着,他说你今日出府,便特意来告诉了我。”   他说话倒是坦诚得很,丝毫不怕姜媞转身去告诉齐琅。   “多谢三殿下坦诚相告。”姜媞无言以对,只能端起桌面上的茶水轻抿了口。   ☆、沦落   “阿媞,我还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改变主意?”明翼没有半点委婉的意思。   姜媞道:“殿下问这些话做什么,我身不由己,又哪里来的主意?”   明翼扬唇,道:“若我说李孝广在我手上呢,你是不是还会那么身不由己?”   姜媞乍然听到李孝广的名字险些就被茶水呛到。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看向对方,颇不敢置信。   李孝广的行踪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更遑论是将他抓住。   明翼何敢说出如此大话?   “你不信?”   她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明显,明翼甚至都不必揣测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殿下若是抓到了李孝广会让我见他?”姜媞问他。   “你若是想见,我自然会安排,只是我从不做空手买卖。”明翼替她杯中茶水续满。   “殿下想要什么?”姜媞并不意外,他既然能提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有备而来。   “我要你离开齐琅,到我身边来。”明翼说道。   姜媞面上渐紧绷。   “你不必那样紧张……我又不会强买强卖。”明翼无奈一笑。   姜媞摇了摇头,道:“殿下的要求没什么问题,只是殿下说得可是真话?”   在明翼重复了这个话以后,姜媞才敢有点相信,李孝广真的被人找到了。   明翼笑而不语,只从身上掏出一张字条。   姜媞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登时将字条夺了过来。   “你真的找到李孝广?”她问道他。   明翼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又没有骗过你,为何你却这般不信我?”   姜媞怔愣许久,明翼又对她道:“我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只要你答应了我,我便只要求你留在我身边一年,若是一年之内你都无法接受我,我便放你自由如何?”   这个条件可以说是十分宽宥了。   “殿下说得都是真话,我自然不会怀疑。”姜媞迟疑道:“只是我还想回去再想一想。”   她不能确定自己当下做出的决定会不会有漏洞,在这件事情上,她不敢有半分疏忽。   “这是自然,只是也不要太久,毕竟我也不知李孝广能活多久,又或是他再逃走,我也很难再想抓住他了。”   明翼将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完之后便很痛快的放人离开了。   姜媞心不在焉地上了轿子,脑子里装满了这件事情。   事实上方才她就想立马答应了对方,可这种冲动愈发强烈她就愈发不敢随意开口。   她揉了揉额际,心中一团乱麻。   正当此时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姜媞掀开轿帘,看到外面抬轿的大汉都站着不动。   待他们转过身来,姜媞才愕然注意到这几人根本就不是齐府的下人!   只是她知道的太迟了。   脑后一痛,她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殿下,那姜氏被人劫了送入了娼馆。”一个侍卫对明翼回禀道。   明翼站在窗口看着远处,道:“劫了便劫了,省得她瞻前顾后,考虑太多。”   他的神情怡然自得,丝毫没有担心的神色。   等姜媞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绮纱软帐深处。   她慌忙从床上起来,推开门,门口正好有人要进来。   对方是个年约四十岁的女人,面上涂着厚厚的脂粉,面相颇为刻薄。   “醒了呀,也省得我去叫人拿水泼你了。”   “这是哪里?”姜媞问她。   那女人捏着团扇微微一笑,道:“每个姑娘醒过来的时候都会问这是什么地方,这个时候我就会告诉她们,这里是她们的新家,欢迎她们来到新家,可是你不一样……”   她笑得十分古怪,走进屋里寻了个凳子坐下,复又看向姜媞道:“李夫人,你可没忘记自己被抄家以后该去哪里吧?”   姜媞听了这话颇为震惊,心中隐隐有了模糊的想法。   “罢了罢了,瞧你紧张的模样,我便告诉你吧,这里是簪花楼,我是这里的主事,旁人都叫我一声梅姨,这下你全都清楚了吧。”梅姨笑说。   随着梅姨进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   那女子垂着脑袋,模样甚是清秀,甚至和姜媞长得有几分相似。   “媞儿,抬起头来。”梅姨对那女子说道。   那女子闻言便极为缓慢的抬头,一双眸子水润无辜。   “李夫人,你瞧瞧,这就是你在咱们这里的替身,外人都以为你真的在这里呢,我都怕瞒不下去了,现在倒好,您自个儿就回来了。”梅姨掩唇笑说。   姜媞攥紧了手指,掌心都出了层汗,“是谁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她才知道,原来知道她在齐琅府中的人竟然只是少数的人。   而绝大部分的人竟都以为她在簪花楼中。   “这我可不能说,各行各业都有各自的规矩。”梅姨说道,“你该知道的事情也都大概知道了,旁的就等我回头派人来教你吧,好好休息吧。”   梅姨说罢便离开了房间,让人看守。   待她走到外面,一个侍卫在等着她。   梅姨脸色顿时变得柔和起来。   “大人,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不知殿下可还有旁的吩咐?”   就算当下明翼提出要求让她将姜媞当祖宗一样供着,她都不会挑一下眉头。   那侍卫道:“殿下说了,只需将她与平常的姑娘一样调/教,待过几日将她高价卖出,必然有你赚的。”   便是姜媞的替身来了花楼里这样久都还没有接客。   只是没想到真身一来,反倒有人催着她给这女子开堂接客了。   侍卫说罢还丢了个荷包给她,那梅姨一颠重量,顿时眉开眼笑什么难事都没有了。   “好说好说,她本就是罪妇,这是她该的。”梅姨说道。   姜媞在屋内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可她推开门便知道自己逃走的希望有多渺茫。   只放眼望去她屋子外面是二楼,正好能将楼下莺歌燕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女子多为体态暴露,姜媞只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第二眼。   守在姜媞房间门前的大汉肌肉虬结,姜媞连半个步子都不敢跨过去。   她探头探脑看着外面,脑中顿时便想到了齐琅。   她被人劫走了,齐琅一定会知道。   然后呢……   他会不会又以为是她自己逃走了?   姜媞叹了口气,一时竟也没有办法。   待她正想转身回去,过道上一个讶异的声音响起。   “姜媞?!”   那人无比惊讶,停在这屋子门口看了老半天,才确认眼前的人是真的姜媞。   这人姜媞亦是认识。   “二嫂……”   姜媞下意识唤出了对方的称呼。   只是这二字让对方顿时想起自己当下的身份,对方面上一阵尴尬,随即强笑道:“真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你最后还是落到了这个地步。”   姜媞亲眼见她一身风尘味,心中暗自震惊,道:“李孝婵难道没有想要来救你们的心思吗?”   二嫂闻言低笑不止。   “她?连她最要好的姊妹都也没有去救,旁的人她又怎会去救,她们或是成了富人小妾,或是成了贫民的妻子,最后留在这楼里的只有我了。”她说得甚为凄凉,只是不待姜媞生出情绪,她便迅速道:“我也不怕,横竖我日后也有你陪了。”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便独自离开。   姜媞看她的背影,心中浸透了凉意。      ☆、错认   屋内熏香渐渐浓郁。   姜媞半昏半醒间恍然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   待她醒来想从桌子上爬起来时,却发现手脚软绵无力。   姜媞心中顿时一咯噔。   房间门吱呀被人推开,门外两个大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梅姨的身影。   梅姨皱着眉头将手中的团扇挥了挥,似嫌恶道:“屋里头味道这样重,还不把它掐了。”   她话说罢,便有个丫鬟去将香炉中的香折断。   姜媞看着那截断香若有所思。   “你别怕,这香对人身体没有伤害,只是叫你更加温顺而已,我瞧你也不是个傻子,长了脚总归是想往外跑的不是。”梅姨笑道。   姜媞望着她不发一言。   “来给替她好好料理一番,她这样的打扮着实像个良家,真叫人下不去手呢。”梅姨半真半假地对身后丫鬟嗔道。   丫鬟抬了浴桶进来,又灌了热水,将姜媞剥个干净放了进去。   这样的待遇不免让姜媞回想到自己在齐琅府中的遭遇。   这让姜媞感到深深的无力。   当娘家和夫家都衰败的时候,她竟连半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何其悲哀。   香脂香露香粉,玉钗金钿流苏,藕色缠枝牡丹抹胸配着藕粉绡纱织锦褙子,腰间兰花式样的珍珠禁步,长裙柔软露出脚尖。   整个人穿得甚为单薄,却也多了几分娇娆之态。   姜媞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太适应这个模样。   她上一回涂着红唇的时候还是出嫁时,肤色莹白,唇瓣殷红,竟没有艳俗之气。   “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见过美人,只是红颜易逝,你这模样梅姨看了都心动,更不提外面那些男人了。”梅姨对她万分满意。   “你这样快,是怕齐琅找来吗?”姜媞忽地开口。   梅姨听这话,笑容敛了几分。   “我便说你是个聪明人,只是梅姨也是为人办事,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贵人交代我们要把你打扮起来好早点接你回家,你往后可不要记恨梅姨啊。”梅姨抚着她的头发笑说。   姜媞默然。   她方才在想,先前明翼说他派了人看着她的动向,难道会不知道她被抓了?   也许他会将计就计,也许就是他派来的人对付的她……   “就算齐琅一时找不来,难道你不怕他以后找你算账?”姜媞问她。   梅姨只是笑而不语,姜媞便彻底确认了。   这个人想要她离开齐琅,又不畏惧齐琅,只有明翼了。   “等一下。”   梅姨忽然唤住给姜媞整理的丫鬟,转身拿起了一只细笔。   她抬起姜媞的头,姜媞只觉得额头微凉,眉间便出现了一抹花钿,平添妩媚。   “真真是好极了。”梅姨甚是喜欢自己画龙点睛地这一笔,“你看看镜子里的你可美?”   镜子里的人美不美她不知,可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宛若一尊石像。   入夜,正是欢场拉开序幕的时候。   姜媞口中的二嫂子在二楼望着下面满座宾客,目光冰冷。   “你那妯娌可真漂亮。”旁边的姑娘对她说。   “漂亮,还不是个娼。”二嫂扬唇,露出极为讽刺的笑来。   “姜娘子的容貌从前在桓城也是数一数二,想必大家也听说过,她前身为李三夫人,如今一朝落了咱们簪花楼,能得各位爷的垂青也是三生有幸,咱们这地方腌臜,只望她能入哪位爷的眼里,将她带回去好重享清福……”   开场白说的都是这样好听,但话说白了也就是买个人回去。   姜媞在幕后听这话,心中觉得颇为好笑。   离了那熏香,手脚的力气回复了几分,却依然绵软。   她坐在床边安静的很,让看守她的丫鬟都忍不住侧目看两眼。   丫鬟见她不言不语,没有动作没有表情,顿觉乏味,便探头看向外面。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有人叫起了价,价钱一路从三千两叫到了五千两。   丫鬟撇撇嘴,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个一万两。   她惊奇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却发觉对方在阁楼上看不见人,外面站着的却是明翼的侍卫。   丫鬟顿时收敛了不屑,回头扫了姜媞一眼,甚至还生出了几分与有荣焉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便安静了下来。   愈是到了这个时候姜媞便愈发用力地掐着掌心。   丫鬟跑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扶着帐子缓缓站了起来,一点一点消耗着自己积攒的力气。   嘈杂的脚步声到了门外,姜媞听见梅姨的声音。   “爷……您自个进去,咱们就不打扰了……”   外面那人什么也没说,梅姨便走开了。   那人的影子映在窗纸上近了,姜媞的心霎时就提了起来。   吱呀——   门打开,姜媞转头迅速将蜡烛吹灭。   屋内陷入了一片漆黑。   砰——   门又被人合了上。   姜媞顺手从一旁摸了根用来支窗户的叉杆握在手中。   待那人往屋里走了进步,她便举起棍子砸向对方。   那人闷哼一声。   姜媞以为自己得逞,正想收回手,却不妨棍子被人抓在手中。   她顿时大惊失色松开那棍子转身欲跑。   那人立马便发现了她的方位将她推到身后的墙上,牢牢禁锢。   他抬手摸到了姜媞的脸。   姜媞吓得立马开口:“殿下,你答应过我会给我一年时间的。”   那人动作一顿。   姜媞身体冰冷,可对方手掌却滚烫。   “殿下,我答应入你府中……”   她话未说完对方忽然就亲上来。   姜媞底呼了一声。   对方用力之猛,直接磕到了她的牙齿,却不顾双方的疼痛按住她犹如猛兽进食一般,以一种狂风暴雨的姿态掠夺。   姜媞忍不住用腿踢他,却被他抵住,整个人被他压制,半点抗衡的力量都无。   下一瞬她却被他压进了帐子内。   姜媞腰间系带被解开,身上少了蔽体的衣物霎时清凉。   “不要……”她吓得声音颤抖,两只手抓住了对方扯她衣服的手腕。   对方顿了顿,只冷哼了一声。   姜媞听到对方的声音,一股冷意蓦地从脊椎骨升起冲向脑门。   “齐琅……”   “你是齐琅……”   他不是明翼……   “你才发现么……”他的语气甚为冷冽。   姜媞抑制住颤抖,道:“你不能……”   “为何不能……”他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是向来都嫌贫爱富么,如今我有权有势,你有什么资格不爱我?”   “齐琅,就算从前都是我错了,我都错了,我以后……以后也都不敢了。”姜媞低声说道。   她知道是他的那瞬间,便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竟平白生出了几分心虚。   “姜媞,七年之久,我每日都在想着你追悔莫及的样子。”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她握在掌心,碾入尘泥。   很久之前他就在想,若是这个女子变得和他一样卑微,这样她便再也没有了多余的选择。      ☆、归来   “齐琅,你还是恨我,我固然可恨,可我却不算对不起你。”姜媞艰难道。   齐琅却不接她话。   “你若有心,为何七年前不对我说。”他道,“你现在说,不过是为了自保。”   姜媞整颗心愈发难忍。   “姜媞,只我活着一天,就永远不会放你离开,你记住了,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他贴在她耳边如是说道。   便在一刻以前,明翼叫出了一万两的最高价。   梅姨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下一瞬却有人叫出了一万五千两。   满座哗然,不仅仅因对方财大气粗,还因为对方敢和皇族中人作对。   只是这场交易的规则是以高价而择,明翼只露出抹兴味,便又加了五千两。   直到对方出了三万两,明翼身边的侍卫对他低语了两句,他便收敛了面上的表情,随即带人离开。   一场内定的胜负,便硬生生被此人扭转改变。   更遑论姜媞从一开始就从未脱离过齐琅的掌控。   姜媞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齐府。   只是她醒来的房间却不是原先的地方。   她往外走去,却看齐琅坐在外间批阅公文。   “你醒了。”齐琅对她说。   这里是齐琅的书房,姜媞曾在这里抄写过经书。   “正好我想叫你见一个人。”齐琅说道。   姜媞微怔,便听见身后房门打开,一个年轻女子被人带了进来。   那女子同姜媞差不多的岁数,在看见姜媞的那瞬间,面上紧张的神情瞬间被惊讶所取代。   “碧思……”   姜媞见到她也惊住。   碧思是她在李府的大丫鬟,后来被她派去伺候李孝广,之后对方便一直跟在李孝广身边,李孝广待她也极好。   就连最后李孝广离开的时候,也是带了碧思一人。   “三殿下并没有抓到李孝广,抓到的只是这个女子,她身上有李孝广传给她的书信。”齐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碧思惊惶地看着齐琅,又似有话对姜媞说。   姜媞转身道:“碧思是从前伺候我的丫鬟,她身上有李孝广的书信亦不足为奇。”   齐琅看着她,道:“你不必急于辩驳什么。”   姜媞定了定心神,问道:“既她是无辜的,你又想如何处置了她?”   齐琅将手中的公文放下,道:“不过是证明给你看。”   他说得轻巧。   可姜媞能猜想到他从明翼手中将碧思夺来必定曲折不易。   “这丫鬟既然是伺候你的,日后便留在你身边伺候。”齐琅说道。   姜媞顿时松了口气。   这正如她所愿。   待她与碧思独处之时,碧思转眼便哭出了声来。   “夫人,我把他跟丢了……”   她扑入姜媞的怀中,叫姜媞甚为心疼。   经了先前那些一惊一乍的事情,如今再发生了什么,她竟也不会再像先前那般惊讶。   “碧思,你别急着难过,先坐下来慢慢说与我听。”姜媞安抚她道。   碧思哽咽地点了点头。   只说当日她跟着李孝广离开以后,一直都躲藏在暗处。   直到有一日,李孝广出去以后再也没有回来,碧思仅在床头发现了一张字条。   “上面可是写着‘不日归来’四个字?”姜媞问她。   这样的字条正是那日明翼给她所看的。   “不错,之后我怕得很,等了一天一夜他没有回来,我便忍不住跑了出去,谁知道跑了没多远,便被人抓住了。”碧思说道。   “这不怪你。”姜媞道。   碧思却蓦地给她跪下。   “夫人让我一定要牢牢地跟着公子,我却连这点小事情都没有做好,我实在无颜见您。”   “你自幼在我身边伺候待我忠心耿耿,昔日我将你给了李孝广,是我亏待了你。”姜媞说道。   “夫人万不能这么说,夫人要不是为了小……”   “好了,不要说这些了。”姜媞笑着将她的话打断,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碧思怔怔地望着她,采薇忽地从外面进来。   “夫人,奴婢将茶水烧好了。”采薇放下水壶,抬头扫过姜媞身边的碧思,抿唇笑道:“夫人能和故人重逢真是可喜可贺。”   “她是从前在我身边伺候的,你唤她一声碧思就好。”姜媞对她道。   采薇认真地点了点头,看向她二人目光纯粹。   姜媞扫了采薇一眼,转而看向窗外,着实想不通齐琅的用意。   阳光洒落人间,驱散前夜的阴霾,绿茵茵红粉紫白,这个时节的色调明亮喜人。   齐琅走下台阶见明翼朝他走来。   “从我手中抢人,可是很有成就感?”明翼扬唇,一双清亮漆黑的眸子扫向对方。   “三殿下,物归原主,是君子所为。”齐琅对他说道。   “好一个物归原主,你既选择做别人的走狗,可就不要后悔了,若是他输了,你会死的比他更难看。”明翼看向高台上的明翰,唇角笑容愈发明显。   任谁见了他这笑容,也绝想不到背后的猫腻。   “三殿下。”齐琅忽然扭过头来,叫了他一声。   因他扭头的动作,脖子上的痕迹顿时露出了领子之外。   明翼面上的笑容霎时敛起几分。   对方脖子上的红痕着实刺目且不雅。   可经了风月的人,谁不懂,这是吻痕。   明翼神情顿时又变得古怪。   他这是……炫耀?   明翼拍了拍脑门,他可不相信齐琅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到了月末,邵流海终于带着家人入了京来。   齐琅要将禁步在内院的邵玉媛送走,邵玉媛却想要他再陪她去一下山上的寺庙。   齐琅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   短短一段时日,邵玉媛整个人都变得安静了许多。   山上的寺庙香火鼎盛,人似云来,齐琅与邵玉媛常服走在其中,竟也不惹人注目。   “表哥,你初来京城的时候我便知道你不会是个寻常之人。”邵玉媛开口道。   齐琅听这话,无甚反应。   邵玉媛自嘲地笑了笑,道:“我与你终究只是一段孽缘,你不喜欢我怎么都不会喜欢我,只是你答应过我,我可以向你再提出一个要求是不是?”   齐琅道:“你若不想进宫,我可以帮你。”   邵玉媛摇了摇头,“记得你第一次来这京城的时候,我见你整日里颓废,冷得像座冰雕,我看不下去便带你来山上寺庙烧香,告诉你这里许愿是极为灵验的。”   “你听到‘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时候,那双眼睛骤然生出的亮光我一直记在心里,直到你一个人去了后院割了自己的肉,我都吓坏了,这件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表哥,你是为情所伤,所以你许愿的内容,必然也与那个女子有关是不是?”   “我想知道那个女子是谁?”邵玉媛说道。   齐琅不答,脸色却愈发冷冽。   “你要送我入宫为妃,我便去伺候老圣人绝无半句怨言,我如今只想知道那个女子是谁?你告诉我吧,也好让我彻底死心。”   说到此处,邵玉媛已然泪流满面。   齐琅道:“你早该死心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邵玉媛看着他怒气离开,便知那女子在他心中地位之重。   一个能让他迁怒于旁人,甚至凌虐自己身体的女子,邵玉媛没有那样的自信,觉得自己能赢过对方。   便如齐琅所言。   她早就该死心了。   “姑娘,大人让我送您去您父亲的新居去。”一个老嬷嬷出现,对邵玉媛说道。   邵玉媛扭头拭去眼角的面庞上的泪迹,看着山下人头攒动,想到自己第一次与齐琅来此地的情境,最终幽幽地叹了口气。      ☆、娘家   冷风吹过,这个时节不免也让邵流海想到了一些往事。   和邵玉媛一样,他对齐琅的第一印象亦是十分深刻。   一个十分有前途的少年,却孤家寡人,得不到任何外界的助力。   他当时能看到的也仅止于此,哪里能想到齐琅会有今日之成就。   噔噔噔——   声音近了,包间门打开,小厮推开了门替齐琅让出了位置,对方缓步走进来,玉冠束发,皂袍整洁无褶,却隐见金色流纹。   纵使穿着低调,周身的气场已然无法让人忽视。   他已经不是昔日少年。   “世叔。”   “阿琅啊,世叔许久没有见你了,没曾想你愈发好了。”邵流海露出抹笑来,让齐琅入座。   “世叔在京城的宅子可还满意?”齐琅问他。   邵流海望着他,道:“京城里再好的房子我也曾住过,不过是一个栖身之所而已。”   齐琅神情不变,“世叔客气了。”   邵流海收回视线,道:“阿琅,这么些年来,你觉得世叔待你如何?”   “世叔待我有知遇之恩,我一日都不敢相忘。”齐琅说道。   邵流海等了许久,只等来他这样一句话,心中那口气顿时不上不下。   若不是遇见了他,齐琅也许这辈子都只能呆在小地方默默无名,可如今一句不相忘就想一笔带过?   “阿琅,我知道你如今翅膀硬了,瞧不起世叔了。”邵流海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世叔何出此言?”齐琅道,“若是有什么安排不到之处,还请世叔吩咐?”   “我问你,你为何想要将玉媛送入宫去?”邵流海脸色阴沉。   “世叔交代了我,要与玉媛寻一门满京最好的亲事,只要送入宫去,以玉媛的容貌,必然会得圣上垂青。”齐琅说道。   “哼!”邵流海猛地将桌上杯子推开,摔在了地上,“你少要装蒜,你分明是故意而为。”   齐琅垂眸扫过地面上的碎片,道:“若她不愿,我便撤回这句话。”   面对齐琅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邵流海连个发泄的由头的没有,内心愈发郁结。   只他仍旧不得不压制着怒意问道:“阿琅,我也不想再与你兜圈子,我只问你一句话,当初是我给你机会让你坐上今天的位置,这些年来你我情同父子,我从未将你当做外人看待,如今我要将女儿托付给你,你到底娶还是不娶?”   齐琅听了这话却不为所动,只是拿起了杯子抿了口茶水。   “世叔确实没有将我当做外人。”他说罢又顿了顿,道:“前些日子,世叔的子侄因为贪污被送入了刑部,恐怕他还不知道世叔来了京城,送去故镇的求助信也是一场空。”   邵流海惊愕,“竟有此事,只是你早知道了为何不出手救他?”   齐琅唇角渐上扬,又道:“世叔的妻弟拿了世叔的钱以后开了一家米行,这段时日生意不佳,他竟抢了一户农户家中拿来兜售的米粮拒不付账,逼得那送粮人夜里吊死在米行门口,恐怕他是少不得牢狱之灾了。”   若非是双腿已残,邵流海当即就已惊得站了起来。   “齐琅,你是什么意思?”   对方不解决事情,却将这些事情一一说与他听?   “便是今日刚到了京城,世叔的长子在街上看到一个年轻的商户之女,便强行将对方抢回了府上,如今那商户已经上告了府衙。”齐琅说道。   邵流海霎时间勃然大怒,“你究竟想要如何?”   “世叔,并非我想要如何,而是他们想要如何?”齐琅由始至终,姿势都不曾变过。   “齐琅,你难道要对这些族亲见死不救?”邵流海怒道。   说单说每一条,邵流海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这些事情都恰好同时发生,齐琅就连今日他们到了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了如指掌,内里有多少人监视,邵流海越想便越发惊惶。   他早就猜到齐琅不会是一条听话的家犬。   对方是一头野心勃勃的狼,所以他才急于想要将女儿嫁给对方。   “世叔言重了,我亦不过是守着自己的本分,若是旁人陷害于他们,我必能襄助清白,若是咎由自取,我逆了规矩岂不是对不住自己的俸禄和圣人的恩宠。”齐琅说道。   “你……”邵流海怒极,连话也说不出口。   “世叔莫要上火,我明白世叔的意思,在自己可以行使权限的范围之内,我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世叔的子侄在官位上多年都不曾有过功绩,这官不当也罢,我保他须头须尾回家去。   至于您的妻弟,赔了钱之后受个几年牢狱之灾亦无大忧。”齐琅一一说来,看见邵流海的脸色由白便红,又由红转青。   “好你个齐琅,我回去便会让子珏放了那个女子!”邵流海一掌拍在桌上,知道想让齐琅娶自己女儿是无论都不可能的事情了。   “如此甚好,若是无旁的事情,我便先走一步。”齐琅说罢便要离开。   邵流海见他已走到门口,急急叫住对方。   “齐琅。”   “世叔还有什么吩咐?”齐琅顿在门口并未回首。   邵流海道:“我的女儿不会入宫为妃的。”   “那便不入。”齐琅从善如流道。   “你想和我两清可以,但我要你日后再为我办一件事情,之后便如你所愿,我们再无干系。”邵流海艰涩道。   齐琅这时候才抬眸看向了他。   许久,齐琅应了一个“好”字。   包间内空荡荡。   邵流海瘫在椅子上,掌心竟满是冷汗。   齐琅竟逼迫他如斯地步……可见真是容他不得了。   府中表小姐迁走,采薇听这消息就急吼吼过来告诉姜媞。   “我知道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不要没到天黑又瞌睡。”姜媞对采薇道。   采薇颇不好意思,吐了吐舌便到外间守着去了。   碧思坐在姜媞身边替姜媞理着针线,见姜媞将一个荷包做好。   “夫人这是做的什么?”碧思忍不住问道。   姜媞从前在李府也总喜欢做荷包,年年都做,到了这里还是改不了习惯。   她问这话时却未注意姜媞的神情僵了几分。   姜媞正要开口,碧思猛地想起什么似的,道:“看我这记性,怕是要送给瑜哥的吧。”   姜媞吁了口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过了这么久,我想回去看看父亲和瑜哥儿怎么样了。”姜媞说道。   “回去看看也没甚,不如您去和齐……大人说一声?”碧思是习惯了,险些将对方名姓喊出了口。   姜媞望着她又怔愣了片刻,自顾自点头。   纵使李孝广再重要,他也不能不让她去看望自己的家人。   这事情倒也没有多难办。   到了碧思催促姜媞的时候,姜媞只将采薇叫过来,让对方去和管家提一句。   片刻采薇便来回话。   “管家说您经历了这么些波折,回家看望看望也是好的,说是没有问题的。”   这样一来,反而减少了姜媞与齐琅的接触。   隔日姜媞便收拾了东西坐着府里安排好的车马出了府去。   姜府前一日便早早收到了这信儿,留心的人倒也没有太多。   一来姜媞到底没什么分量,还险些拖累了姜家,说亲和还是疏离都是麻烦的存在。   姜媞回来姜府,接她的是个年老的妈妈。   “想您从前回来的时候,至少会有四个老妈子在垂花门候着,如今他们却是变了。”碧思低声感慨。   “你怎不想我未出门时的情境?”姜媞低声对她说。   碧思想想顿时也释然了。   人本来就是趋利避害的人,有权有势的时候,她们畏惧之,坠落云端的时候,她们避讳不及。   姜媞到了正院上房去请安,等人领她进去的时候,却只看到了大夫人和几个嫡庶姊妹。   过去她们就处得冷清,如今亦是没什么话,只是虚与委蛇几句,便有些腻味。   “你突然要回来,家里人也没有来得及准备什么。”大夫人对她说。   姜媞坐在几旁,道:“这么久才想起要回家来看看,倒是我的错了。”   大夫人笑道:“怎么有错呢,从你嫁出去的那日起你便是人家的人了,要知道,为人妻者须侍奉公婆丈夫,忙得脚不沾地,若是为人妾者,那就是别人的奴婢,更不能随意说‘回来’二字。”   姜媞抿唇一笑,不置一词。   屋里的姑娘姊妹都很怕大夫人,各个也不敢吱声,心里却对大夫人的话各怀评价。   姜媞只是出于礼仪来问安,待结束了茶水话,丫鬟便领着姜媞去父弟之处。   “怎么越走越荒了,你可是走错了,我记得咱们三房的院子不在这个方向?”碧思到底是从小就长在这里的,立马便反应过来了。   那丫鬟怯怯望了姜媞一眼,道:“然大爷娶了新妇,大夫人嫌他们院子小了,便叫三老爷迁去了西苑,原来那院子便打扫干净给了大爷和奶奶。”   碧思听了这话下意识去看姜媞的表情。   姜媞脸色果然有些不大好了。   姜然是长房嫡子,大夫人疼爱他固然没有错,但怎能让身为姜然长辈的姜承禀让出院子。   最重要的是,她的父亲竟然妥协了。      ☆、谋利   西苑说起来并不是磕碜,只是不论是风水定位还是舒适程度都不会有人喜欢。   丫鬟老远去做了通传,姜媞走进去的时候,只见姜承禀满脸喜色朝她大步走来。   “父亲。”姜媞给姜承禀请安。   姜承禀急急将她扶住,“阿媞,可在外面吃了不少的苦头……”   纵使他再想念姜媞,姜媞却顾不得与他重叙父女情谊。   “我如今姑且算是平稳,只是我一回来便听说父亲搬到了西苑来,这是何故?”姜媞问他。   姜承禀的脸色僵了僵,道:“不过是退让一步的小事情罢了……”   “原先那地方有母亲生前种的花花草草,瑜哥儿睡觉的时候认床也认地方,父亲都忘了吗?”姜媞强忍着不悦对他说道。   她早便猜到了姜承禀的心思。   愈是了解,便愈发怒其不争。   姜承禀面上终于是挂不住了,“阿媞,你一回来就要这样和父亲说话吗?”   姜媞缓了缓语气,道:“我自然不想,只是父亲这件事情做的实在不该。”   “阿媞,你不要误会了你爹,他这也是为了大家好。”   姜媞正和姜承禀说着话,屋里头忽然就走出来个青簪蓝裙的女子。   阮姨娘神情温和地走到姜承禀身边,似有劝解之意。   她含情脉脉地望了姜承禀一眼,似想起来一般,回首叫了姜姈的名儿。   “姈姐儿,还不过来给姐姐请安。”她对屋里人说道。   姜姈便慢吞吞出来了。   “姐姐好。”姜姈侧身盈盈一福身,乖巧可爱。   “阿媞……”阮姨娘又开口,却被对方打断。   “阮姨娘,许久不见,你竟变得如此没有规矩了吗?”姜媞绷着脸,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阮姨娘怔了怔,说不出话来。   “我……”   “你直呼我的名字,是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吗?”姜媞语气冷然。   阮姨娘顿时变得无措,抬头望了姜承禀一眼。   姜承禀略尴尬,低咳一声,对阮姨娘道:“下去吧。”   阮姨娘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几分,目光中含着几分委屈离开。   姜姈便站在那边望着姜媞的背影,阮姨娘推她几下她都不动,直到对方掐了她手背,她才不甘不愿的和阮姨娘一起离开。   “父亲难道现在整日里就和姨娘厮混在一起吗?”姜媞叹了口气。   只是这话不免令姜承禀面皮火辣辣的。   “阿媞,家中艰难你如何知道,我为你的事情四处奔走,受了诸多苦楚,不求你体谅,也还请你不要一回来就这样和我说话。”姜承禀亦是不喜。   姜媞知道自己话语过分,便忍耐了几分,对姜承禀道:“我想先去看看弟弟。”   姜承禀微微颔首让她去了,省得二人不欢而散。   丫鬟领着姜媞过去,到了边上一个见光的房子,对姜媞道:“这边是给小公子划出来的书斋,小公子白日里便在里面学着。”   姜媞道:“我自己进去就好。”   丫鬟应诺退下。   姜媞走进去,屋里头没有任何一个下人的身影。   只有一张书案,以及桌子上趴着个小人。   姜媞走近了几步,瞧见他脸侧印得墨渍都干了,也不知在这里趴了多久。   “阿瑜……”姜媞推了推他。   对方哼了一声,眼睛睁开一条缝。   他抬头望了望姜媞,脸上有些不可置信,又揉了两下。   “不是告诉过你了,不要揉眼睛,揉红了会变成兔子的。”姜媞语气微嗔。   姜瑜动了动唇,忽地抬手抱住了姜媞。   “姐姐,我小声点说话,你不要走好不好?”他抱着她的要,小小身躯微颤。   姜媞有些心疼,抚了抚他发顶,“怎么了?”   “我若说话声音大了,会吓跑你的。”他说道。   姜媞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抓住他的手道:“阿瑜,你没有在做梦,我真的会来了。”   姜瑜听她这么说怔了片刻。   姜媞捏了捏他脸颊,捏到他吃痛,姜瑜脑袋瓜才清醒了许多。   这样一来,他反而变得羞涩起来,缩回了手脚,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凳子上,仰头望着姜媞。   “阿姐,我方才失礼了……”他低声说道。   姜媞抚着他的软发,心头愈发不忍,将他抱入怀中。   “傻孩子,你想阿姐了就要说知道吗,阿姐以后会常回来看你的。”姜媞说道。   姜瑜抓住她的衣角很想问一句“真的吗”,最终还是默默咽下去了。   他已经长大了,可不能再幼稚。   “阿姐,我想阿姐了。”他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道。   “嗯,阿姐知道今日是你生辰,特意回来看望你。”姜媞对他说道。   姜瑜顿时无比惊喜。   “告诉姐姐,这屋里伺候你的下人都哪里去了?”姜媞问他。   姜瑜被问到这个问题,顿时有些心虚,“我把她们赶出去,我不想叫她们待在屋子里。”   “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日后屋子里万不可没有人,若是你睡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姜媞问他。   姜瑜立马低头道:“我知道错了。”   姜媞神情缓了缓,见他桌上放着诗经, “把这书拿来给我看看。”   姜瑜神情迟疑,但还是用极为缓慢的速度去拿了。   待姜媞拿着书随意问了他几个问题,却发现他答得漏洞百出。   姜媞地眉头愈发紧蹙。   “姐姐……”姜瑜见她冷了脸,神情顿时变得惊恐起来。   姜媞见状忙缓了神色,道:“阿瑜,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去学……”   “不是……不是,我不是的……”他吞吞吐吐,眼里又蓄满了眼泪。   “你只会哭是不是?”姜媞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要离开,衣角却被对方抓住。   “姐姐,家里的先生总是会罚我,不是罚我站在外面,便是罚我绕着院子跑,我实在跟不上……”他说得结结巴巴,其中对姜媞表露出的委屈不言而喻。   这样的一面,他甚至不曾在姜承禀面前表露过。   他所知道的事情仅是这些,可姜媞却能通过这些话听出背后的含义。   那教书先生必然不可能是三房的人请的。   姜瑜虽然胆小,可却是个勤实的孩子,姜媞对于他的自制力并不怀疑。   只是若继续这样下去,只怕他真的会被拖累。   “父亲没有检查过你的功课吗?”姜媞问他。   “父亲检查我背诵写字,我都不曾遗漏。”姜瑜小声道。   姜媞哑然。   她险些就忘了她父亲也是个迂腐之人,只懂字面上的好。   “夫人,老太君身边的青莲姐姐来请你。”外面丫鬟跑进来。   姜媞微微颔首,让人在外间稍后。   她转身对姜瑜道:“阿瑜,以后有事情要第一时间告诉姐姐好吗?”   姜瑜用力地点了点头。   “姐姐待我最好的,我瞒着谁也不敢瞒着姐姐。”他怕姜媞生气似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的成分。   姜媞摸他脑袋,道:“父亲待你也是好的。”   姜瑜听这话只是沉默。   外面丫鬟又来催了一遍,姜媞给姜瑜留了礼物,便随人去了。   老太君长年在深苑里头养病,鲜少见人。   她年纪大了,对姜媞这些人很是冷淡,最喜欢的却是年纪最小的嫡孙子女。   这里头的人自然不包括姜瑜。   虽说这府中如今是大夫人执掌中馈,可老太君想要干什么,大夫人也只能看着脸色行事。   因这缘由,纵使老太君今日不想来见姜媞,姜媞亦会想办法去见对方。   屋内具是檀香的味道,屋内俱是暗色,暗红沉香木家具榻几,浅棕色纱幔被鎏金弯钩圈住。   老太太躺在罗汉床上,两个丫鬟一个捏肩,一个捶背,手法都是一等一的好。   “阿媞啊,你过来我身边吧。”老太君的声音缓慢地很,似习惯了这样慵懒的气氛。   姜媞闻言亦不推拒,坐在了桌几的另一边。   “祖母,您养病可有好许多?”姜媞问道。   老太君微微颔首,道:“姜家的女孩子,你是命最好的那个,也是命最苦的那个,哎……”   “让祖母操心了。”姜媞笑道。   “傻孩子,那齐琅待你可还好?”老太君问她。   “说不上好不好,总归是能留着命了。”姜媞笑说。   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背,却没说什么。   “祖母,我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姜家的地方?”姜媞说道。   老太君抬眸,见她为家中考虑,心中甚为满意。   她让人叫来姜媞,也正是看中姜媞能攀上齐琅的那点关系。   “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老太君脸上终于也多了抹笑意。   “祖母,我听闻浩哥儿几个下个月就去合山书院读书,想必瑜哥儿也是一样吧。”姜媞说道。   “我听下人说,瑜哥儿似乎是根子没扎稳,诗经连半篇都背不下来?”老太君说。   姜媞笑道:“也不知是哪个乱嚼舌说的,瑜哥儿读书很好,只是要义理解不到,他是您的孙儿,能差到哪里去?”   老太君心想,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但出于面上和气,她也就没说话。   “那地方也不好进。”她这话说得不假。   合山书院是京都权贵之子才能进的地方,能进去的人,便是随便交个朋友,都是上等之人。   “祖母待浩哥儿几个好,他们怕是一个也忘不了的。”姜媞笑说。   她话里没说姜瑜,但却将姜瑜包含在内。   老太君再怎么偏心浩哥儿,总不能明说了就只疼浩哥儿一人,而不理会自己其他的子孙吧。   “好孙女,到底是个懂事的,只是你在齐琅身边亦是难能可贵。”老太君说道。   “祖母可是有话?”姜媞很识相道。   “祖母想叫你答应祖母一个条件。”老太君的眼睛里掠过一抹精光。   “祖母说什么条件不条件的,我是您的孙女,您要我做事情难道不是应当的?”姜媞装傻道。   这话让老太君听得甚为熨帖。   “阿媞,好听话归好听话,但咱们还是要说明白话。”老太君道:“我要你日后不计任何后果来帮助我姜家,你想要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   姜媞道:“祖母这话说得严重,我又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真有点什么,也不过是希望家里和睦,您待三房的人和大房的一样,我在齐琅身边才能不那么分心……”   老太君咳嗽了两声,丫鬟捧来金痰盂让她漱口。   “好丫头,我难道会对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不好吗,你只管放心就是了。”老太君倚靠在床头,双目微闭,似有些疲惫。   ☆、不安   姜媞见她装起睡来,也不着急,只笑盈盈道:“然堂哥的院子可不小呢。”   老太君没吱声,姜媞便着下人用心伺候,退出了房门。   待她走了,老太君才“悠然转醒”。   “哎,艾儿这事情总是办得不地道,落人话柄。”老太君叹息。   艾儿是她对大夫人的称呼。   “那该怎么办?”她身边的嬷嬷低声问道。   “府里这么大,给他们重新换个好点的院子吧,到底不是个闲杂人等,传出去怕是旁人要说咱们家了。”   “您觉得哪里合适?”   “就老大家新修葺的院子里吧。”老太君说道。   “可那是他们留给自个的……”嬷嬷有些迟疑。   “去吧,有什么事情只管叫她来找我就是。”老太君挥挥手,目光清明,丝毫不见倦态。   姜媞出来久了,亦不敢在姜府中就留,便托丫鬟带几句话给自己姜承禀,便乘小车出了姜府。   此刻齐府。   齐琅在书案前练字,宣纸铺平整齐,狮子头玉镇纸压在上面,一丝不乱。   纸上笔墨游走,勾勒字形。   待收笔之时,姜媞两个字竟跃入纸面。   “爷,咱们的人找到了……”成淮敲门进来说道。   齐琅抬眸望他,“找到了什么?”   成淮眼尖地瞥见了纸上的名字,神情顿时尴尬了几分。   齐琅沉默了片刻,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方才柔和的神情霎时也变了几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齐琅说道。   成淮豪不啰嗦便出了房门。   齐琅看着纸上的名字,愈看脸色便愈发阴沉。   他拿起手中的笔在纸上落下一个墨点,随即便从右往左,将姜媞这二字彻底划去。   啪——   一只毛笔被折成两半丢在了地上。   齐琅空着手,目光深邃幽沉,以往看不出情绪的脸上竟透出几分阴骘。   隔日姜瑜去文思苑听先生讲课,他走得慢了几步,屋里头的座位便坐满了人。   “后面还有桌子。”旁边的小公子似好心提醒他道。   姜瑜道了谢便跑去了后排。   哪知他刚坐下,屁股底下便猛地一空。   他整个人摔了个仰倒。   姜瑜抱着脑袋坐在地上,看见面前一群人哈哈大笑。   “呸,没娘养的东西……”姜浩对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家伙淬了一口唾沫。   前几次教训怕还是不够,他竟还敢过来,这次非得发了狠劲要让这家伙再不敢来上课。   姜承禀对于老太太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受宠若惊,不仅给他们安排了更好的院子,还同意安排姜瑜一同去那合山书院读书,他此刻心情正是悠哉,忽地一个小厮跑进来惶恐模样。   “老爷,小公子不好了。”小厮急道。   姜承禀蹙眉,对他道:“慌张什么,把话说清楚。”   小厮擦了擦额上的汗,喘匀了气,道:“他把七公子的脑袋给打破了。”   姜承禀心中顿时一咯噔。   待他匆匆赶到姜老太君院子时,只看见自己儿子衣衫不整地跪在老太君面前,他的脸上还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三郎,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姜老太君激动地拍着桌子,心中的怒火正无处可发。   姜浩有多得姜老太君宠爱,阖府上下无人不知晓。   如今姜浩脑袋上包着白色布条,闭着眼睛躺在老太君的怀中,不知是昏迷不醒,还是睡了过去。   大夫人坐在一旁面色冷如寒冰,却看也不看姜承禀一眼。   “老三家的,养不教父之过,浩儿整日里和旁人在一起就没问题,怎地遇到你家小子就偏偏遭了难。”大夫人望着姜瑜的目光恨不能再补一巴掌。   要知道这脑袋是身体多金贵的地方,若是姜浩一个不防变成了个傻子,他们赔得起吗!   “舅舅,浩儿年纪小,性子纯,便是再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却也要喊瑜哥儿一声哥哥,他如何忍心下手?”姜嫣语气颇有几分哽咽,显然也是对这个幼弟心疼不已。   众人的指责像是一把把小刀一样,一下一下戳在姜承禀的身上,让他难堪,甚至无地自容。   “阿瑜,你为什么要打伤你弟弟?”他一把揪住姜瑜地衣领,压抑着怒气。   姜瑜一抬头便看到父亲那张紧绷的脸,眼泪顿时止也止不住了。   “我……”   他抽噎着。   “我、我……不是……”   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   “哭,你就只会哭,我养你这个废物难道只是叫你连认错的话都说不出口吗!”姜承禀吼他,竟已暴怒。   姜媞蓦地惊醒,心跳陡然加速。   她伏在窗下的罗汉床上,手中还仅仅握着一只荷包。   “夫人,怎地一睡醒就相起呆来了。”碧思端了热茶过来,放在姜媞面前。   姜媞抚着胸口,对那阵心跳莫名,不自觉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   “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她润了润嗓子,缓声说道。   “夫人多虑了。”碧思柔声道。   “齐琅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姜媞问道。   “这奴婢也不清楚,不如等下问采薇……”   “不必了。”姜媞打断了她的话,“我也就是随口问问。”   她眉头微颦,碧思见状又问:“夫人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   姜媞想了想道:“待得了机会,你亲自去打听一下姜府的事情,后日姜府中年幼子弟会被安排入合山书院,届时你替我去打听一番,看看有没有瑜哥儿在里面。”   “我知道了。”碧思应道。   姜媞吐了口气,望着外面晴空。   老太君若是能做到这些,她方能考虑对方的条件。   若是不能,那便又是另一番计较了。   只是她心中这般作想,却远没有意料到姜府中所发生的一切。   “夫人,这荷包不是赠给瑜哥儿的吗?”碧思轻声问道。   姜媞垂眸看到手中已然做好的荷包,只沉默状。   “我猜您心里还惦记着他吧。”碧思忽然开口。   这个“他”不必点明,她们都知道是谁。   “奴婢自幼便伴着您,只见着您随着这起起落落,连带着性子也一变再变,您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像个鸟儿似的,好似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您一般,就连说得话也叫人信服。”碧思叹息。   “哦,我说了什么了,叫你这样夸我?”姜媞抿唇一笑。   “我那会儿对自己父母一直有偏见,父亲病重传信几次,我都不信,直到他去世,我追悔莫及,是您一直拉着我安慰个不停,还告诉我,如果一辈子回避自己犯下的错,那就是错上加错,只有努力去弥补,减少甚至消除自己造成的负担,才是活着的唯一价值,我便是听了这话,才想通了敢回家去的。”   虽回去确实挨了打骂与责备,虽那种内疚像刀一样另她痛心,可她却能坦然。   这也是姜媞给她最好的安慰。   否则,她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就像现在的姜媞一样。   姜媞顿时语塞,低声呢喃:“我年轻时候竟也这般中二……”   “中二?”碧思没听明白。   姜媞摇头,“没什么,倒是你,会知道拿我从前的话来教我了。”   “奴婢也只是想着,不论您惦记也好,不惦记也罢,都该坦然面对。”她说着忽然身后拿起姜媞的荷包,“譬如这个,您若是想送他,为何不直接点呢。”   “碧思,你又知道我有想法了?”姜媞扬唇。   “总之我永远都站在您这边就是了。”碧思笑道。   姜媞心头微微松缓。   好似碧思的话真的能安慰到她一般。   她叹了口气。   齐琅至今帮她良多,她本不该是个不识抬举的人。   于是在碧思和采薇的建议下,姜媞在齐琅的地盘动用了齐琅的人手,用齐琅家的饭菜,来宴请起齐琅。   几人做得面不红耳不赤。   齐琅竟也真的很给面子的前来“赴宴”。      ☆、迟矣   月色皎白,星辰如碎,廊下灯笼从最东边起逐个吹灭,连下人都退去休息。   姜瑜跪在院中,一双眼睛陷入黑暗。   “不许睡。”一旁是姜承禀的声音。   “你本有机会进入那合山书院,万不能因此而错失良机。”   姜瑜沉默。   一只宽厚的手掌抚上他的发顶。   “这是你姐姐给你换来的机会,你可不能再像爹一样了。”   叹息声长,姜瑜眼眶蓄满的泪水,又渐渐在眼中干涸。   这可是姐姐给他换来的机会呢。   “老太君,他们还在外面跪着呢。”嬷嬷伺候姜老太君睡下时说道。   “跪着就是了,跪一晚上还跪不得吗?”姜老太君冷笑。   嬷嬷默了默,心想对方毕竟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肉,哪里能轻易饶恕。   “那三房的人若是记恨了呢。”她嘀咕了一句。   姜老太君翻了个身,道:“不是答应了媞儿那丫头嘛,先让他们跪个一晚上,明儿再做出同意的样子,你以为三房哪个还不对我感恩戴德?”   这样一来,老太君既不算违背对姜媞的承诺,也让三房的人吃了顿教训。   嬷嬷这么一想顿时也笑说:“还是老太君聪明。”   此刻,齐府。   姜媞面前摆了一桌丰盛的菜。   酱汁鹅掌,百珍烩凤,烟翠芙蓉卷,嫩笋白玉羹……数着菜色不多,却将荤素汤菜点心布置的极为周到。   这菜都是厨娘拿手的好菜。   除此之外,桌上还放了一个细颈烟青釉的玉瓷酒壶。   壶里存放的东西自然是酒。   伺候的丫鬟不在,姜媞亲自替对方斟满了酒。   “齐琅,这宴食非我出的钱力,诚意看起来着实虚伪。”姜媞眼中掠过一抹自嘲,语气平静道。   “你本就不是为了请我吃饭。”齐琅神情并没有讶色。   姜媞微微一笑,向他举杯,“我只想寻个机会和你坐下来好好说话。”   “你想说什么?”齐琅挑眉问她。   姜媞不语,只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做出酒杯倒扣的姿势。   齐琅挑眉,自然也爽快得很,将杯中物送入口中。   入口辛辣,入喉滚热,那股热仿佛直抒胸臆,饮尽后竟有几分痛快。   姜媞觉得脑中淤塞的一切仿佛也掀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齐琅,我可以帮你。”姜媞说道。   “帮我什么?”齐琅问她。   “我可以告诉你李孝广的下落。”   她看着对方,目光一片清明。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啊……   如果以她一己之力没办法找出李孝广,她只能借助齐琅之手。   齐琅动作一顿,直直地望着她,似乎有些看不透她的想法。   “你先前那样护他,为何现在又不护了?”他问。   “如果这附近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那就让人去千锦镇王家寻人。”姜媞不答他的话,只是直接提供出了自己所知道的线索。   “到如今你们都没有找到对方,只能说明他已经顺利离开了这里,甚至离开了你们能搜索的范围之内,千锦镇上姓王的人家不多,只要无意外,你们必能找到他。”姜媞神情冷静。   齐琅会帮她,必是她还有用处,而她恰巧还需要齐琅的帮助,自然要用付出东西来换取。   这条线索,分量半点也不轻,阖府上下,恐怕李孝广亲爹活着的时候也说不出这个地方。   齐琅望着她的目光愈发复杂。   她背叛了他的丈夫。   如同当年背叛他一样,都是那样的轻而易举。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又将二人杯子斟满。   “陪我饮酒吧。”齐琅对她说道。   说出了这些话,姜媞竟有些如释重负之感,此刻酒便是最合时宜的东西。   在李孝广和她苦苦找寻的人之间,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酒过三巡,姜媞的目光变得飘忽不定。   她一手支着脑袋,一手从身上摸索出一个新做好的荷包。   “阿琅,我给你新做的……”她说话的语速在酒精的麻痹下似乎变得缓慢了许多,仿佛带着几分黏腻的口吻,让人有种她在撒娇的错觉。   齐琅接过那荷包,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将那荷包放在桌上推了回来。   “我已经有了。”   姜媞反应迟钝地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沉默地将桌上那荷包收了起来。   齐琅却并不是敷衍之词,他拿出一个旧制的荷包在姜媞眼前晃了晃。   “你自己看。”   姜媞扫了那荷包两眼,便恼了似的不愿再去看。   她又饮了两杯,整个人终于撑不住地伏倒在桌上。   昏沉间,她隐约听到齐琅问她什么。   “……你还记得吗?”   齐琅将那旧模样的荷包在她眼前晃悠。   姜媞蹙眉,好似真的想到了什么,“嗯……我、我不听话,非要自己去河边叉鱼给你吃,河边淤泥太滑了……我才不小心掉河里的。”   她说着又瑟缩了一下肩头,似乎还心虚着,“……幸好你把我救了上来,我以后再也不敢……不敢了。”   她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齐琅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对于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印象深刻,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他望着她许久,久到她呼吸渐渐平稳,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他压低了身体,浅色的薄唇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面颊。   “你后悔不后悔?”   这句话犹如投入死水的石子,注定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片刻,他便露出了一抹嘲讽的表情,与他唇角毫无温度的笑意组合在一起颇为古怪。   后悔和不后悔,如今对于他而言是一个答案,都太迟了。      ☆、书院   曲折长廊围着假山丛草, 四下翠色秀丽,青石板铺设的地面被下人打扫的一尘不染。   姜媞坐在廊下吹风, 酒后残留的些许不适顿时消散了几分。   “夫人,您做的那个荷包没有送出去吗?”碧思看到屋里仍旧存在的荷包,忍不住问道。   “他已经有了。”姜媞说道, 脑中隐约闪过对方荷包的颜色,可却想不起来具体模样。   “哦……”碧思的语气顿时变得无比低落。   姜媞心想,她本也没有想要将这荷包送给齐琅……   只是昨夜的那顿酒,好似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下来。   早上采薇拿来的醒酒汤, 都是齐琅交代的。   若是以往……   他即便是交代, 也绝不会让她知道的。   姜媞觉得这样应该算是关系和缓的标志。   “夫人,这是千裳阁送来的成衣, 全是按照夫人尺寸做的,好好看啊。”采薇兴奋地从外面跑进来。   姜媞错愕地望着她手中的东西。   齐琅不短缺她的日常用品,可却没有特意买过这些价值不菲的东西给她。   这难道就是背叛另一个人的好处?   姜媞摸了摸那布料, 心神恍惚。   “夫人, 咱们试一试吧?”采薇的鼻尖都冒了层薄汗, 可见是很开心了。   姜媞抿了抿唇,将耳边的碎发带到耳后,目光落在庭院中, 道:“不用了,先搁在屋里吧。”   采薇见她并无喜色,便也收敛了几分,将东西送进了屋去。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头。   千裳阁的衣服, 春拂斋的胭脂,锻华楼的首饰,一样一样地送进了姜媞的屋子里。   仿佛这些东西都代替了齐琅的嘴巴一样在说,顺我者昌。   姜媞心底仿佛压着一只秤砣一般,沉甸甸重。   “夫人,大人派了丫鬟过来请您过去。”   至夜初,灯笼刚刚挂上,外边便有丫鬟过来。   “问她什么事情?”姜媞打发碧思去问。   碧思很快过来回话,对方只说是齐琅的召见。   入了夜之后的召见……   “夫人?”采薇试探道:“要不奴婢给您更衣?”   “不必了。”姜媞道:“我不过去,你去回了她吧。”   “这怎好……”碧思也犹疑。   两个丫鬟一个是齐府的,一个是她身边的,两个似乎都很希望她去。   “不去。”姜媞果断地将这两个字丢了出去,转身掀开寝室的帐子便进去了。   碧思和采薇二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只是回了话之后,齐琅那边便再也没什么动静了,仿佛从未有人来通传过一般,安静地可怕。   京都繁荣之地一座其貌不扬的山庄占领着一方高地。   合山书院并非是京中最好的一所书院,却因底蕴深厚,学风修雅而令人趋之若鹜。   “阿瑜,你祖母宽宏大量准许你去合山书院,你可千万要争气,万事能忍则忍,万不能再得罪人了,知不知道?”   临了,姜承禀又皱着眉交代了这些话去。   “可是……”姜瑜只说了这二字,父亲严厉的目光一瞪过来,他就什么话都没有了,“知……知道了。”   姜承禀见他这唯唯诺诺的模样愈发不喜,只觉得膝下这独子愈养愈不如从前,又是无奈又是心酸。   “去吧。”他将姜瑜送上马车,车夫甩着长鞭,马车便出去了。   车里老妈子对着姜瑜轻言细语安抚了几句,待到了地方,老妈子便将东西都交给姜瑜,让他一个人进去了。   这里不是自家,任谁都是没有带家奴的权利的。   姜瑜背着老妈子给他缝的书包低着头往里走去。   忽然一块石头砸在他的脑门上。   石头不大,菱角也不锋利,却将他脑门砸得通红。   姜瑜想到父亲交代的话头也不抬,只抱着脑袋往里面冲。   等进了书院大门,里面便有管事先生在了,到那时候他们也会忌惮几分。   他心中如此想,脚下跑得愈发快却不妨猛地被绊倒。   耳边又是一阵哄笑。   “快抢了他的书包,看他怎么去上学!”姜浩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姜瑜抬头,看到姜浩坐在奶娘怀里,指着旁边的小厮说道。   那小厮二话不说便将姜瑜身上的书包扯扔到了树枝上。   “瑜哥儿别介啊,咱们小公子跟你开个玩笑,你看你上回把他脑袋都给砸破了是不,叫他出口气,也不伤你们兄弟俩之间的感情呢。”奶娘脸上笑成了一朵风干的菊花,对姜瑜说道。   姜瑜不吭声,他们见姜浩高兴了,忙不迭又将对方亲自送进了书院里头。   四下有人路过,见姜瑜坐在地上也只是稀奇的扫了一眼,却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   姜瑜站在树下,看着日头时辰似乎快要到了,他索性就自己抱住树干,爬上去够书包。   至他进了合山书院到上课的地方集合的时候,已然迟到了一刻。   旁人衣衫整齐,而他衣服上又脏又皱。   他从树上摔下来,头上还沾了一片地上的草叶,极为狼狈。   “先生,我来迟了。”姜瑜站在门内,低垂着脑袋。   教书的老先生是个从翰林院里退休的老编修,他抬头扫了姜瑜两眼,眼中露出抹不耐,道:“是来迟了,把玉牌放在桌上,入列去。”对方说道。   姜瑜迟疑,在对方催促下将兜里碎成两半的玉牌放在桌上。   合山书院的第一条规定便是每个入学的学生都必须随身佩戴一块刻了自己名字的玉牌以证自己身份,小心保护,贴身存放。   有道是君子如玉,对于学生而言,这块玉便象征着他们的身份,不说质地要多么珍贵,至少需是无暇上品。   从没有人敢直接交上来一块裂成两半的玉来。   老先生握着戒尺,一把山羊胡都气得翘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恼怒道。   姜瑜被他喝斥,肩头瑟缩,却仍旧低声道:“姜瑜。”   “家中可是没有玉了,所以才带来这劣质之物。”老先生打量他一圈,满是鄙夷。   入这山门的人,绝不会有人拿不出一块玉牌来。   “是我的书包被人扔到了树下,我爬树上去捡,却……却不小心摔了。”他吞吞吐吐道。   “你……”老先生眼一瞪,“只怕是你自己扔着玩的吧。”   他就知道,这些新来的肯定有那么几个不规矩。   “先生,真的是别人扔的。”姜瑜隐忍着解释道。   “别人?你说说是哪个人,找来对质便是,但有一点,我们书院是绝对不会收一个说谎之人。”老先生冷哼。   “是……是姜浩指使的。”姜瑜老实地回答道。   老先生听到姜浩这个名字,扫过小萝卜丁群里的一个,心中顿时了然。   这个可是打过招呼的啊……   “哪个是姜浩?”老先生装模作样喊了一句。   人群里一个穿戴整齐白白净净的小公子便跨到了最前面来。   只见他嘴一扁,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委屈道:“先生,我没有扔过他东西,他冤枉人。”   “没……”   姜瑜正要辩解,老先生眉一挑,转身斥责道:“还有这种事情!玉乃君子,你不好好珍惜保护,损坏了也就罢了,竟然还推卸到旁人身上,你是哪个府的,文贺,把名字记下来。”   这个被人费劲心思挤进来的地方,在入学后的第一个月里同样会被先生除名,而过了那一个月安分守己之人才能正式地接受课业教授。   姜瑜握紧了拳看那老先生嘴巴一张一合,以及姜浩得意的表情。   他想到父亲的交代,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的缘故,小小的身躯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就算是这样……   就算他再怎么隐忍,他们也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他好好在这里读书,而回去,同样也会面临别人的嘲笑和父亲的怒火。   姜瑜的指尖扎进了掌心,痛得几乎麻木。   “合山书院确实是个学风甚严的地方。”   一道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姜瑜意外抬头,看见门口立着一个身穿深色长袍的男子,那男子神色冷然,单手背在身后,姿态随性,轻描淡写地吐出了对这个学院的评价。   “你是何人?”老先生正要立威,忽然被人打断极为不高兴,可在对方气场的压迫下,他的声音很难大起来。   “叙行,这是内阁齐大人。”   旁人这才注意到后赶到的人,竟是合山书院的院长。   只是“内阁齐大人”五个字落入他们耳中,顿时化作了一道惊雷,皆惊讶地看向那个年轻的男子。   院长说得隐晦,但谁不知道如今的内阁是齐琅只手遮天,特别是对方还很得圣上的宠信。   被院长唤作叙行的老先生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做出行礼的动作。   “叙行参见大人。”   “我等拜见大人!”   学子们年龄尚小,却也在家中听过齐琅的大名,一双双眼睛里充满了向往和孺慕之情。   青云之上不仅仅是高于别人的身份和体面,更重要的是权势。   “怎么第一日便这样大的脾气?”院长低声对老先生说道,语气明显带了几分不满。   老先生正要解释,齐琅便在姜瑜面前站定,以一种成年人与孩子的身高差距俯视着对方。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沉稳淡然,随意的好似在问今日的天气如何。   姜瑜想要缩脑袋,又强忍住了,答道:“姜瑜。”   “你的玉牌碎了。”齐琅又道。   姜瑜顿时羞愧的脸颊通红。   方才被人呵斥,他害怕的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当下心神稍稳,他这才找回了几分自尊心,在这样的人面前丢了脸,心底好似被蚂蚁咬了一般不能要命却别扭得很。   他脑袋压低了几分,总觉得又有人在嘲笑他。   只是下一刻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块质地通透的白玉。   他惊讶地抬起脑袋,只见对方目光沉沉地望着自己。   “玉乃君子,却不是真正的君子,但你可以将自己变成君子。”齐琅对他道。   姜瑜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他不仅不觉得自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不避而远之,还赠他玉?   这样的举动不仅是让姜瑜感到震惊,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合山书院开学的第一日有大人物来,他们会惊叹,却不会惊讶。   便如齐琅这样的人给足了面子愿意踏足合山书院,都足以令合山书院蓬荜生辉。   但却不代表他需要卑躬屈膝给一个第一天就迟到挨先生骂的学子面子。   “大……大人……”   老先生忍不住出声了。   就算要安抚,也该是安抚那个被冤枉的孩子吧?      ☆、维护   如果要安抚这个被他骂的孩子, 岂不是在打他的脸?   老先生心中如此想道。   “先生觉得此玉可精美?”齐琅回过身来问对方。   老先生被齐琅尊称了一声先生,心下当即飘飘然, 柔和了声音道:“自然是无比精美。”   齐琅闻言顿时勾起唇角,他苍白的脸也因着浅薄的笑意变得生动起来,就像画中俊朗冰冷的人物走到了活生生的世界一般, 拉近至触手可及的距离。   众人亦是屏住呼吸。   位高权重者并不是没有听说过、没有见到过。   但既在高位,又生得昳丽之色,便一下子填补了众人心中留存的美好幻想。   “这就对了,玉不琢不成器。”齐琅道:“是美玉, 就更需精心雕琢。”   学子们闻言顿时为之一振。   玉不琢不成器, 这句话家里人在耳边翻来覆去的说,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   可换了场景换了人来说, 他们竟听出了前所未有的大道理。   大人一定是在鼓励他们,让他们能经得起雕琢,方能成大器, 才能成为大人那样的人物!   老先生也激动地直点头, 口中念叨:“大人说得是, 大人说得对……”   姜瑜瞪大了眼睛。   齐琅垂眸扫过他神情,蓦地抬起手来。   姜瑜霎时浑身僵硬,直到那只手落在了他的……头顶。   他震惊地几乎石化, 隐约听见齐琅说了句什么,而旁人全然没有察觉。   人群中的姜浩望着姜瑜,眼底渐渐升起了浓浓的妒忌神色。   那样的人,也配得到垂怜……?   “先生, 我看到了。”   忽然有人高高举起手来说话。   老先生正是尴尬,见有人说话,轻咳了一声,看向那学子,道:“你看见什么了?”   那名学子朗声道:“姜浩来上学的时候还是他奶娘抱着他来的。”   他话音刚落,底下顿时炸开一片哄笑。   姜浩脸上顿时涨红一片。   老先生额角直跳,道:“莫要胡说,这与此事无关……”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他自然还是要维护对方的。   那学子挠了挠脑袋,面上尽是迷茫,道:“哦,他还叫他家小厮把姜瑜同学的书包扔到树上。”   这个总该相关了吧?   老先生顿时哑然,背后一道凌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必回头,都能猜到那个方位是何人。   老先生紧张的汗湿了背后,却仍挺直了腰板,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将姜浩提出来训斥了一顿。   至此,姜家千娇万宠的小少爷姜浩,第一次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羞耻。   日落,姜瑜回到家里,竟不似以往那般胆怯一般,见到姜承禀,脸上甚至还有几分笑意。   “父亲,我下学回来了。”姜瑜仍旧规矩道。   姜承禀见他开朗许多,心道合山书院果真名不虚传,竟真能开教这小子。   “今日就不要看书太晚,待明日正式开始了课程,你在听从先生的吩咐。”姜承禀道。   “嗯。”姜瑜应道。   姜承禀走后,姜瑜想拿出白日里得来的美玉看看,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人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玉簪。   “瑜哥儿,老太太让我请你过去呢。”玉簪唇角含笑,可目光冷得很,对这个小少爷很是不屑。   吃得亏多了,姜瑜竟然也能猜出来是什么事情。   他绷着脸,手中握紧了那块美玉。   “我不管我不管,他就是欺负我,都怪你们同意他去上学,他就是要让我出丑……”   这厢姜老太太的上房里头传来的哭闹声传得极远。   谁不知道姜浩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他这般哭还不得叫老太太把心肝疼碎。   屋内老太太气得不行,刘氏抱着小儿子哄着,正要给对方砸个杯子出出气,玉簪便把人给领进来了。   “孙儿给祖母请安,给大伯母请安。”姜瑜规规矩矩地给屋内长辈行礼。   姜老太君脸上挂着不冷不热的笑,道:“瑜哥儿多礼了,想来瑜哥儿今日得了齐大人的赏赐,给咱们姜家长脸了呢。”   “祖母……”姜浩听见这话泪眼汪汪的又忍不住在刘氏怀里扭了起来。   刘氏伸手拍了他两下,他才安静了下来。   “母亲,这是好事情。”刘氏语气没什么起伏,面上却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嘲讽。   “自然是好事情。”姜老太君淡声道:“只是我们姜家向来低调,你们初入学来,莫要强作出头鸟才是。”   “孙儿不敢。”姜瑜低声道。   “知道你向来规矩,你做哥哥的总归比弟弟沉稳,弟弟顽皮,想必你也不会计较吧?”老太君问道。   “孙儿……不会。”姜瑜应道。   “嗯。”老太君听这话,脸上的表情才松缓了许多,“那就好,只是我今日听人说,齐大人赠了块玉给你是不是?”   姜瑜微微颔首,将那块玉拿了出来。   玉簪立马伸手去接,将玉呈给了老太太。   姜老太君将那玉放在手中抚摸打量一阵,眼中露出惊艳的神情,显然是识玉懂玉之人遇见了瑰宝。   “艾儿,你瞧瞧……”老太君将玉递给了刘氏。   刘氏想到这东西的来处神情微变,随即露出抹笑来,将那块玉红绳扯开,比划着戴在了姜浩脖子上,道:“母亲您看,这玉戴在浩儿身上瞧着可真好看呢。”   姜老太君没有说话。   大夫人目光便落在了姜瑜身上。   这样的孩子凭什么和她的儿子争东西呢,他也配?   她的想法竟和姜浩不谋而合,可见是真母子了。   姜瑜张了张口,刘氏便似笑非笑的模样扫向他,道:“瑜哥儿想说什么?”   浩哥儿一到家哭闹不休想要这块玉,她这个做母亲的岂能不让儿子满足?   姜瑜登时便沉默了下来。   天黑后,大老爷匆匆从外面回来,去了刘氏的房。   刘氏正是欣喜迎接,喜色才露出一半,便被姜承文喝斥了一顿。   “我一回府里就听说你见过了瑜哥儿?”   刘氏顿时收敛了笑容,道:“这是怎么了……”   大老爷动了动唇,脸色显然不好。   刘氏只觉莫名,便见对方进了暖阁去了。   “你干嘛去?”大夫人忙跟过去。   姜承文二话不说便将熟睡中的小儿拎了起来,见对方脖子上果真挂着一块白玉。   “你发什么疯?!”刘氏低声喝道。   姜浩蓦地被惊醒,看到父亲的冷脸吓得张嘴就哭着喊刘氏。   姜承文哪里管他眼泪鼻涕,只将那白玉扯下要拿走。   刘氏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二话不是便伸手夺过来,“这是浩哥的东西。”   姜承文脸上阴云密布,语气压抑着几乎要崩裂的怒火,沉声怒道:“给我!”   “哼,三房那个孽畜好生羞辱了我家浩儿一顿,你这个做父亲的不疼浩哥儿,还不准许我这个做母亲的疼他吗?你今天敢抢了这玉去,我就去告诉姑母!”刘氏冷哼道。   姜承文见她那副嘴脸,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话她以自己母亲做要挟时怒意再压不住,抬手便给了刘氏一个耳光。   刘氏毫不设防,被对方一巴掌扇倒,撞在身后多宝阁上,碰翻了两个花瓶,摔烂在地上。   “无知妇孺,这是圣上赐给齐琅的玉,不配这玉的人是浩哥儿,只怕你想害死他吧!”姜承文对着刘氏踹了一脚,狠狠地出了口气。   这玉乃是圣上祖父长兴帝赠与当今圣上之物。   当年圣上之父很不得长兴帝喜欢,甚至有意要废太子,直到圣上出生,自幼养在长兴帝膝下,与长兴帝感情深厚,得长信帝赠玉不说,更使得长兴帝打消了废太子的想法,这皇位这才有今日的圣上继承。   而当今圣上将玉赠给齐琅,对齐琅的宠信可见一斑。   刘氏满脸惊恐,不知是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姜承文,还是他的话里内容让她错愕。   “这件事情若是没有人知道最好,若是有人知道了,也务必不要让他们闭嘴。”   齐琅无缘无故赠玉,会不会是善心所致他不知道。   但只要对方想要做文章,那可就轻而易举的叫他们姜家下水。   “往后三房的供给一应都得和大房一样,你听见了没有?”姜承文望着地上的刘氏问道。   刘氏没有应答,她自己从地上爬上来,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一身汗浸透衣衫。      ☆、荷包   这厢齐府平静如往昔, 姜媞对这一切半点也不知。   府外趣事再多,却没几个敢在府里头乱嚼舌根的。   这日齐琅应二皇子之邀去了对方府, 回来时候醉得一塌糊涂,随行的轿子里还有个年轻女子贴身相伴。   待隔日,这消息便传遍了全府。   他们家爷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女子过夜了?!   “夫人, 这事情真真的,我还跑过去看了一眼,大人上朝去了,就让那女子随意留在他寝室了……”采薇扭着帕子, 一脸的纠结。   她们大人刚刚和夫人关系缓和下来, 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让另一个女人插足呢?   姜媞洗漱好了,碧思拿来衣服给她换上, 她一脸平静,倒没有向采薇想象的那样着急。   “夫人,您有什么打算?”采薇委婉道。   姜媞觑了她一眼, 道:“打算把你这嘴巴缝起来, 省得一早上喋喋不休。”   采薇霎时住口。   “哎……”她想说又不敢说, 可把自己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碧思见状忍俊不禁,道:“她又多说了一个字,我这就去拿针线来。”   “姐姐你也笑我……”采薇跺跺脚就跑到了次间去一个人郁闷去了。   碧思见她出去, 脸上的笑顿时也是一敛,有些担忧的看向姜媞。   “我与他早已经不是过去的那样了,你忘了吗,我嫁过人了, 他府里头也还有很多的女子。”姜媞说道。   碧思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多说。   府里进来一个女人并不是稀罕的事情,稀罕的是,她是头一个留在齐琅的寝屋里的。   姜媞本没打算在意这个事情,却没想到采薇午休的时候忍不住好奇,在花园里头遇见了不立马离开,还躲在草丛里津津有味地偷窥了起来。   对方丫鬟发现了,当即就来老妈子把她抓起来了。   一直临近傍晚,姜媞才从碧思嘴里听到这消息,她才恍然发现采薇这丫鬟已经消失了一下午。   “我本不想叫您操心,便想着去解释一番好叫她们放人,哪知道那女子怎么都不肯放,还……还以为我才是您,她说回头要把采薇送去娼馆□□□□……”   姜媞没有说话。   碧思咬咬牙道:“不然咱们就不要管那丫头了,都是她自己作怪,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罢了。”姜媞叹了口气。   采薇是有些孩子心性,只是她也不是个傻子。   在花园里偷窥旁人难不成会告诉对方她在偷窥……   只不过是落入了有心人的手中罢了。   哪怕那人要借此教训采薇一顿都没什么,但要送入娼馆里去……着实是狠了些。   姜媞正要开口,外面又来了人。   打着灯笼来的丫鬟还是上天齐琅派来的人。   “夫人,咱们爷请您。”那丫鬟眨了眨眼睛,扫向姜媞一身简单的装扮。   姜媞微微颔首,道:“劳烦带路。”   去的路上,姜媞忽然想到,要是那女子还在齐琅的寝室里面,岂不尴尬?   幸而这样尴尬的场景自然不会发生。   姜媞被丫鬟带进了卧室,接着丫鬟便规矩地退出了房门。   屋里没有一个人,内门隐约有水声,姜媞迈步走去,循着水声,望到了汤池中的齐琅。   “上回你不来,这回你便来了。”齐琅唇角噙着一抹渗着凉意的笑。   “你要见我,所为何事?”姜媞避开他的话,直接了当问他。   齐琅闭着眼倚靠着身后石面,道:“入寝安睡的时辰要见你,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姜媞面上没甚表情,只是走到了池边,离得他更近了。   “我不是还有些利用价值吗?”姜媞说道。   齐琅抬眼望她。   “你要我来,我便来了,我是个无能的人,但我希望在我的价值殆尽之前,你能保障我和我身边的人。”姜媞说道。   齐琅未答她的话,只是整个人忽地从水中起身。   哗啦水声让姜媞一怔,很快她便扭过头去,脑子里想到自己在毫无防备情况下所看到的景象,竟忍不住耳根发热。   不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她从未这样清晰地看全这个男人的裸体。   身后脚步声近了,姜媞忙开口道:“你能帮我,我便来了,这样两不相欠是很合适的……”   那脚步声顿时停住。   他便站在她身后。   姜媞心怦怦直跳。   直到那人伸出了手来掠过她面前……拿走了搭在屏风上的衣服和细布。   他将衣服穿上,看到齐琅面色如常。   “我不需要互不相欠。”   他说罢便走进了卧室,姜媞立在原地有些无措。   这是拒绝了?   她正要抬脚跟上去,方才请她来的丫鬟又出现在她面前。   “夫人,请回吧。”那丫鬟低声说道。   姜媞猜到自己大概是将事情办砸了,便也不再多言,直接随着丫鬟回了。   待回了自己苑子,碧思也不敢多问,赶忙伺候姜媞睡下。   等黑夜匆匆而过,东方露出鱼肚白,金光冲破红霞,跃入空中时,又是新生的一天。   一早,姜媞眼睛还没睁开的时候,采薇便被人送了回来。   “夫人……”采薇讷讷地喊着姜媞,却无比心虚。   姜媞看向碧思,碧思解释道:“大人早上便叫那女子放了采薇,然后还叫人将那女子送回了娼馆。”   “送回了娼馆?”姜媞反问。   碧思点了点头。   按道理,就算齐琅不喜欢这个女子了,也应该送回二皇子那儿。   可他直接送去了娼馆,很显然是这个女子得罪了他。   姜媞心头一跳,忽然就想到了齐琅昨晚上说的话。   我不需要互不相欠……   他是什么意思?   “夫人,我……”   采薇急匆匆开口又将走神的姜媞叫醒。   “碧思。”姜媞打断她的话,“将她送去后厨去吧。”   “夫人。”采薇眼睛霎时一红。   这是要把她送走了吗?   “是我对你疏于管教,待你太过宽松了。”姜媞穿上了衣服,“我向来都是这样,也不会因此对你严厉。”   “我只习惯能自律的丫鬟。”姜媞垂眸看着她道。   “夫人,我知道错了。”采薇忍着眼泪不敢哭。   “碧思,送她出去。”姜媞的语气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碧思自然毫不犹豫将采薇扶起送到门外。   “别哭了,夫人是个心软的人。”碧思道。   “我……我知道了。”采薇抽噎道,“你放心吧,我到后厨会好好做事情的,不敢再惹事情了。”   她被人辗转买卖,自然明白遇到姜媞这样的主子是有多么幸运,以及姜媞对她的处罚有多轻微。   她只是舍不得对方而已。   “我方才都忘了告诉夫人,那女子根本就没有要到伺候大人,只是她脾气大是真的……”采薇嘀咕道。   碧思微微颔首,待送走了采薇,碧思回屋里去。   “您还接她回来吗?”碧思问她。   姜媞叹了口气,道:“若我一直在这府上待下去,自然会的。”   碧思恍然。   原来夫人也是顺便替对方找了个出路啊。   后厨房的活倒也不会很累,一天三顿忙完了平日里倒也闲散,特别是齐琅还是个很好伺候的人,若非接待大人物,平日里根本也就忙不起来。   若是有别的际遇,那便是对方自己的福分了。   “夫人,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来得及说。”碧思拍着自己脑门懊恼道。   “什么事情?”姜媞问道。   碧思拿出来一封信,道:“这是姜府来信。”   姜媞伸手接过,将那信展开,越看眉头拧得越紧,待到最后,又渐渐纾解开来。   信上写明了姜瑜入学那日发生的事情,以及齐琅回护的一幕。   这样看来她昨夜说的话确实是可笑了。   什么欠不欠的……她欠齐琅的早就还不清了。   “夫人,他待您虽冷淡,可待您却是真的好,就算你们之间有心结,那个有心结的人也该是他……”碧思叹了口气道。   姜媞攥着信纸,何尝不明白碧思的道理。   她只是越不过她心底那道坎……   “夫人,其实我也一直都不明白,您到底为什么……”碧思说着欲言又止,可那样的目光已经让姜媞明白她想问的话了。   为什么要辜负齐琅?   “因为……”姜媞的声音轻飘飘的。   因为什么呢?   因为……   姜媞的脑袋里蓦地闪过那夜她与齐琅喝酒时的情景。   齐琅拿出那个发旧的荷包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还记得吗?”   那个荷包的颜色和花样,渐渐在她脑中清晰。   碧思正等她下文,却见她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   “夫人,你怎么了?”碧思错愕。   “原来是这样……”   姜媞蓦地推开了碧思冲了出去。   “夫人!”   身后碧思惊叫出声。      ☆、揭露   内厅窗户敞开, 风微微拂过。   这个季节很多花都开了,四处都飘散弥漫着各种香味。   但这屋里最浓郁的香味是属于寺庙里常见的古香。   姜媞跑出来, 管家似预料到了一般将她拦住。   以往一直笑眯眯的他这回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了。   “李夫人。”他这样称她,“他们在荷厅等你。”   姜媞指尖微颤,压抑着内心的冲动, 哑着声音道:“知道了。”   内厅门打开,姜媞抬脚迈入,每一步回响的声音都无比空旷,好似踩在她自己的心头一般。   厅内设了香案, 姜媞往前走去, 只见齐琅正躬身在紫金质地的祥云纹香鼎里插上了三炷香。   他回身,目光如昨夜一般, 没有丝毫的变化。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姜媞脸色愈发苍白,脆弱得模样不堪一击。   齐琅闻言,望着她忽然一笑。   “那封信, 我根本就没有烧。”他说。   李孝广留给她的信, 他当着她的面烧了的。   但那只是假的, 真正的信早就被他留下来了。   “城西柳家胡同的柳奶娘。”   “我一直在想这几个字为何要掩藏的那么小心。”他的目光愈发冷冽,好似寒冬腊月里的冰棱,散发渗骨的寒气。   他每说一个字, 姜媞都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你说为什么呢?”   他的问话像刀一般悬在她头顶上,刀尖抵着她的额际。   “我找到了那个奶娘,也找到了那个孩子。”他说。   霎那间,那把刀坠落。   姜媞蓦地一颤,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齐琅对此无动于衷,黑色的靴子抬起,落在她白色的裙摆上。   姜媞扭头,看到一个身量矮小的男童穿着绿色小褂子走了进来。   他红润雪白的脸颊是肥嘟嘟的婴儿肥,一双漆眸纯澈无邪,却只是望着齐琅。   “父亲。”软软糯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姜媞看着那个孩子,只觉得曾经从心口剜去的那块肉的伤口又被重新撕裂。   “我欠你的早就还清了,你欠我的,又要如何清算?”齐琅唇角一抹冷笑。   姜媞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却朝那男孩的方向走去。   那孩子怯生生地望着她,微微颤抖的小手已经说明了他是很害怕的,可他却咬牙坚持住了没有走开。   姜媞眼中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般,眼前只有这个孩子。   仿佛过了大半个世纪,她终于走到了这个孩子面前。   那孩子望着她。   姜媞向他伸出了手……   她的目光下移,却落在了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荷包。   那是……一个陈旧的荷包啊。   姜媞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立马就缩回了手。   她眨了眨眼,退后几步,似不可置信,扫过齐琅和这幼童的脸,逃也是的从门口跑了出去。   孩子眼中满是无辜与错愕,很快,他的眼睛里边蓄满了一层水光。   “你想哭?”齐琅问他,“我教过你,男孩子不可以随便流泪。”   对方蓦地挺直了腰背摇了摇头。   “我不想为这个抛弃了我们父子俩七年的女人哭。”   他的声音稚嫩却坚定。   齐琅的目光瞬间转黯,仿佛一颗陨落的星星,坠入了无尽深渊。   是啊。   不管他有多厉害,多狠心,都改变不了这个女人抛弃了他们父子俩嫁给另一个男人整整七年的事实。      ☆、亏欠(修改)   天色骤变, 狂风席卷地面,俨然有暴雨欲来之势。   碧思匆匆寻了雨具正要出去寻人, 却见姜媞蓦地出现。   “夫人,你跑哪里去了?”碧思忙将姜媞拉进屋里去。   姜媞推开她搀扶的手,叹息道:“他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碧思下意识反问。   可很快, 她就反应过来了。   “难道是那件事情……”连带着碧思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姜媞闭了闭眼,无力的点了点头。   长德十六年,花轿吹吹打打绕城三圈,最终进了李府的大门。   围观的群众脸上洋溢着浓浓的八卦气息, 讨论着新娘新郎双方的家世和杂闻。   十六岁的姜媞坐在刺目大红的帐子里, 她盖着盖头,静静地等着来人。   夜深时分, 新郎姗姗来迟。   “姜氏。”   床上的新娘丝毫没有动作。   那男子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随即便伸手将对方的盖头揭开。   一张秀雅姣丽的面容映入眼帘。   “就如你我说好的那样,彼此互相保守秘密。”他看着她, 眼睛里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凭什么?”女子红唇微启。   “就凭你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他笑说。   姜媞面上如面具般完美的表情霎时破裂。   “我的继母给我用了断子绝孙的药, 你觉得, 你生下来的孩子他们不会怀疑吗?”李孝广扬唇,看着姜媞的表情意味深长。   姜媞闭了闭眼,未料及上天会这般弄人。   不早不晚, 她嫁入李府的当天晚上被她名义上的丈夫亲口告知,她怀了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只是若是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选择和李孝广做交易。   若是不嫁,她更保不住这个孩子。   可后者却让她连孩子一面都没有见过。   在李府被人推翻一片狼藉的时候, 她才庆幸,幸好她的孩子被藏了起来。   李孝广言明十年之内要去做一件事情,而姜媞需得为他掩护。   李家倾覆之际,姜媞便已猜想到这一切和李孝广有关。   可李孝广唯恐她会走漏风声破坏他的事情,决意不肯提前告诉她孩子的下落。   到最后这般曲折,他写进了一封信中,却还被齐琅看到。   滴血认亲,抑或是直接端看那孩子的脸,只要稍作调查,齐琅便轻而易举地查出这孩子时他亲生骨肉。   他会怎么告诉这个孩子?   这个女人贪慕虚荣为了嫁入高门,才将幼小的他丢弃在外,让他做一个无父无母之人?   姜媞身形踉跄,头痛剧烈。   “夫人,撕破了脸皮更好,也省得你永远将这事情藏在心里折磨自己。”碧思咬牙安慰道。   “不……”姜媞抬手扶着额头,指尖仍旧微微颤抖,可她的目光却变得愈发坚定。   “我不欠他。”   “夫人……”碧思错愕。   可那个孩子在外无父无母七年却是铁打的事实。   只一想到那孩子的目光,羞惭和噬心之痛铺天盖地砸向姜媞,叫她毫无招架之力。   齐琅啊……   难怪他说他不需要两不相欠。   难怪他说他欠她的早就还清了,她欠他的,又要如何清算?   因为他就等着这一天呢。   他要姜媞露出追悔莫及的样子,要打碎她古井无波的伪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原章节名回忆,整理了一下回忆内容感觉散发的太远,和上章衔接不紧凑,和下文也不好衔接,所以删改了,原内容最后写在番外里。   ☆、论亲   一场暴雨中断了晴天, 零星的人影奔走在雨幕之中,再过一会儿几乎都看不到人影。   邵府的下人躲在远处的廊下, 听着府上主子们吵架,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彼此挤眉弄眼, 传达着无声的嘲讽。   “母亲,你不要再埋怨爹了……”邵玉媛刚劝走了父亲,又忙着劝她母亲,又忍不住掉了眼泪。   “乖囡囡, 别哭了, 这不关你的事情,都是你爹, 当初带回来一个白眼狼,那齐琅不仅不知恩图报,还……”还拒绝娶她的女儿!   邵母每每想到这些, 都气得肝疼。   她女儿到底是哪里不好了, 怕是那姓齐的眼瞎吧!   抛开这事情不说, 她身边亲戚都没了齐琅的帮持,一个接着一个倒霉起来了。   至如今,导致她一看见邵流海就觉得哪哪不对付。   邵流海被吵得心烦, 转身便去了阮姨娘那里去。   “老爷,您是怎么了?”阮姨娘人如其名,声音软绵,性子也极为温柔解语。   “哼!”邵流海闭着眼睛不想说话, 阮姨娘自然也不会再多问了。   待她伺候邵流海睡下,后半夜邵流海都还在翻来覆去。   阮姨娘被吵得难以入睡,只好打起精神来,柔了嗓音道:“老爷,外面下着雨,我怎么也睡不着,您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邵流海睁开眼睛,问她:“你想说什么?”   阮姨娘也听说了白日的事情,对邵流海发火的事情多半猜到了些。   “老爷,既然那齐大人答应了您一个条件,咱们为何不向他提一个保命的要求呢?”   邵流海冷笑,“保命?哼,他是根本就没有打算继续庇佑我们邵家了,我又岂会是那等不识趣之人,当初留下这个条件,你以为我真的想要叫他能帮我什么嘛,不过是想留个把柄,日后好叫他难堪而已。”   阮姨娘一听,有些惊讶,忍不住道:“可是咱们有现在光鲜的日子可都是他给的,要是得罪了他全都拿走了怎么办……”   她一说完这话就后悔了,果然这话正好就戳在了邵流海的心窝子上。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他说罢便起了身去。   阮姨娘忙爬起来点了蜡烛,却见他坐在床上穿衣服。   “老爷……”阮姨娘认错的话都还没说出口,邵流海便喊外面的丫鬟来抬他走。   阮姨娘见人走远被衾都凉透了,只能暗自咬唇后悔。   雨淅淅沥沥下得没完没了,整个京都仿佛笼罩在一片没有月光的迷雾中,漆黑模糊。   二皇子明翰此刻躺在温柔乡里,正与佳人温存。   “桃娘,你长得这样美,竟然也没能留在齐府?”他挑起对方的下巴,打量对方的面容。   桃娘抿唇一笑,“我脾气大,齐大人把我赶出来也不奇怪,我还以为我没完成您的任务,您该抛弃了我呢。”   她眸中波光流转,娇嗔一句,衣衫半解却尽是撩人风情。   她那日奉了二皇子的命陪着齐琅回去府上在齐琅的寝室留了一夜,第二天只是刁难了个小丫鬟就被他给丢回了青楼,也叫她是一头雾水。   “你这么好,我哪里舍得抛弃了你,倒是那个齐琅不解风情,竟连我的脸面也不给,就这样直接把你送回了青楼。”   明翰只要一想到这点,心里头就有些不舒服。   对方虽然是为自己做事,可却总有些地方不太服帖,叫他用起来都不太舒心。   “您不高兴啦?”桃娘揉着他心口笑嘻嘻道。   “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他既然不喜欢你,我再给他安排一门亲事。”明翰抓住对方纤嫩柔荑,脸上露出抹笑来,“以他的身份地位,娶妻门第太高,我自己都不放心,所以我已经给他安排了最好的亲事。”   “是哪家的?”桃娘问道。   “是姜家的女儿。”明翰提到姜家别有意味地笑了笑。   三皇弟想拉拢姜承文为他办事情,姜承文会听从自然没什么。   可若是他也向姜家抛出橄榄枝,还给出比三皇弟好上百倍的保证呢,谁能不动心?   朝中人心皆向着他与齐琅,有姜家的人帮对方自然不足为虑。   可他就是不想看见明翼身边有可用之人。   “若真是这样,姜家的人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您了。”桃娘掩唇笑道。   明翰捏了捏她面颊,笑而不语。   姜家的人忘不了他,三皇弟也忘不了他,齐琅受了这门亲事就更该夹起尾巴来为他做事了。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一箭三雕的好办法。   诚如他所想,姜家老太君在知道这个消息后迟疑了两三天,还是做出了接受的决定。   而大夫人刘氏听到了这个消息反应则更是连半点思量都没有。   “母亲好糊涂,这样的事情还用得着犹豫两三天吗?”她抚着胸口压抑着激动道:“我虽是个妇道人家,但外面的事情多少也都耳闻,当下的时局谁愿意和二皇子作对呢?”就算真有人会有这个胆子,恐怕也没有人愿意和齐琅作对吧。   老太君望着她,也不与她计较话里头的顶撞。   “大郎也是这样想的,但我不放心,还是考虑了两日。”老太君说着脑袋里蓦地便想到了姜媞。   若是早知道姜府有个姑娘能嫁给齐琅做正妻,她哪里用得着去管三房的事情。   “雨下得大,你去把几个丫头都叫过来。”老太君吩咐道。   “这个点虽不是她们歇息的时间,但天色不好黑得早,怕有些丫头都该睡了吧?”刘氏迟疑道。   “下雨天说这事情正好,这雨能挡住的东西可多了去了。”老太太抿唇说道。   大丫鬟去了,刘氏沉默地望着老太太,心道恐怕是下雨天骨头痛得睡不着吧,才把家里的姑娘们揪起来说话。   听老太太叫的,姑娘们都穿戴整齐过来了,里面也不乏几个睡眼惺忪的。   姜老太君把这事情一说,几个姑娘剩下的那丁点睡意顿时也没有了。   “母亲,什么意思,齐府有人来提亲了吗?”姜嫣小姑娘忍不住看向她母亲。   “是前几日二殿下来说和的,叫你们过来也是叫你们规矩懂礼一点,你们个个都到了要许配人家的年纪,你们做的事情都是会影响姊妹之间的,若是有谁干了蠢事,我与你们祖母是断然不会轻饶的,明白嘛?”刘氏冷眼扫过这些人。   刘氏不想让他们提前知道,但想着既然来了也要敲打一番。   还记得先前有个侯府家的姑娘不自爱和自家府里的奴隶偷情,事后再怎么挽救弥补都无济于事。   到如今那府里头的其他姊妹都无人敢上门提亲。   她可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们家里。   “大伯母,这说亲的是哪位姑娘?”   一个声音怯怯响起,刘氏抬起眼皮望过去,见是三房庶女姜姈,顿时心生不喜。   “问那么多做什么,不要问一些与自己无关的问题。”刘氏说道。   姜姈咬了咬唇,顿时便住了口,就因为她是庶女,所以这件事情就彻底“与她无关”了?   事实上,刘氏和老太君叫这些姑娘来也正是想要决定下来到底选哪个姑娘。   旁的不说,刘氏自然更偏向自己的女儿姜嫣。   老太君知道刘氏的心思,在一众女孩儿扫过去,心中对姜嫣却还有些挑剔。   想要在齐府站住了脚跟,没有点心机怎么能行呢。   待打发女孩儿都走了,刘氏伺候老太君用茶水。   “母亲,我的心思也不敢瞒着您,如果要选的话,我觉得嫣儿是顶好的。”刘氏说道。   老太君望着她笑说:“我也觉得嫣儿好,可到时候还是那齐琅上门说得算是不是?”   刘氏的笑意僵了几分。   “也就是这事情,二殿下不正等着咱们的话吗,回头让老爷去传递这个意思,想必那齐琅也就没有问题了。”刘氏笑说道。   老太君回忆了方才那几个女孩的样子,确实只有姜嫣的身份和礼仪最为出色。   “等大郎回来吧。”老太君说道。   刘氏心下顿时一喜,知道老太太是松口了。   女孩子们走到外面的时候顿时也都放开胆子说起话来了。   “嫣姐姐,我觉得我们这些人里头,肯定是你会被齐大人看上呢。”几个妹妹叽叽喳喳奉承。   姜姈走到一旁笑说,“就是,姐姐回头嫁过去了,可别把我给忘记了。”   旁边蓦地传来一声嗤笑。   “你算哪颗葱啊……”   不知道是对方声音太小没有人听见,还是根本就没有人想要关心理会,其他人都面如常色继续说话。   姜姈涨红了脸顿下脚步离他们越来越远也无人发现。   三房的人,根本就不会有人去关心……   就是因为她是三房的人,还是个庶女,她们甚至连踩她一脚都觉得浪费力气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感铺天盖地袭来,将姜姈整个人淹没。   她立马跑向了阮姨娘的院子里去。   隔日,姜承禀一回到家里,便看见阮姨娘靠在窗户幽声叹气。   “怎么了?”他蹙眉道。   “老爷,我在想大姑娘。”阮姨娘说道。   姜承禀动作顿时一顿,“她怎么了?”   “老爷,你怕还不知道吧。”阮姨娘望着他,眼角还有泪痕。   “你哭过了?”姜承禀抬手替她擦了眼角的泪渍。   “老爷,那齐琅要娶妻了,若是娶了妻子以后,我只怕大姑娘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阮姨娘说道。   姜承禀怔了怔,神情略复杂。   男人娶妻是迟早的事情啊。   “只要她安分守己,想必也不会出太大的乱子。”时间久了,久到他就默认了姜媞如今的处境。   “老爷怎能这么说,老爷为了大姑娘付出那么多,大姑娘为老爷也付出了不少,老爷难道就不想大姑娘在齐府的日子更好过吗?”阮姨娘嗔道。   “我自然也想的。”姜承禀被她这么说,顿时有几分尴尬。   “老爷,不如咱们去让大姑娘想个办法,把姈儿也接去齐府,让她们姐妹俩好有个帮持……”阮姨娘柔声说道。   “你说什么?”姜承禀有些错愕。   “老爷,你还不知道吧,齐琅要娶的妻子多半是咱们姜家大房的姑娘了。”阮姨娘道。   “这个……我知道。”姜承禀道。   他刚才听到阮姨娘说到这个消息有些怔愣,也不过是因为忘记了姜府与齐琅的中间,里面还有一个姜媞。   今日被阮姨娘这么一说,他瞬时就意识到了。   “我虽然官职低微,说话也没有什么分量,但阿媞是因为落难才有今日尴尬的地位,并非是心甘情愿,我如何又能将我另一个女儿也送去做小呢。”姜承禀眉头紧皱地几乎可以夹死苍蝇。   “老爷,以姈儿的身份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况且,齐府那样的门第,能进去做小,也比旁的更有实质的分量啊,不说旁的,就说大姑娘,她如今身份虽不比从前在李家正妻名头好听,可她能做的事情,却是连您都做不了的。”阮姨娘耐心劝道:“老爷,三房式微,姈儿不能只为自己一个人考虑。”   姜承禀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阮姨娘目光一闪,打断他将将要说出口的话来。   “老爷,若是您担心大姑娘不同意,我带着姈儿跪着去求大姑娘就是了,毕竟她年纪轻,哪里会什么事情都能理解呢。”阮姨娘说道。      ☆、拒绝   好半晌, 姜承禀发出一声长叹。   “这件事情你有没有问过姈儿的意思?”   阮姨娘轻笑道:“姈儿那丫头是个有主意的,她说为了咱们三房, 为了姐姐,为了老爷,她也都是这样想的。”   姜承禀不说话。   阮姨娘道:“那咱们去求大姑娘看看……”   “你这说的什么话。”姜承禀皱眉, “罢了,我还是先看公文去了,这事情回头再说吧。”   姜承禀转身出了门,阮姨娘在他身后望着, 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凝固。   “去把姈儿给我找来。”她说。   “可姈姐儿出门去了。”老妈子说。   “这个时候出去乱跑什么?”阮姨娘眉头微皱, “等她回来叫她到我这里来。”   老妈子应诺。   这边姜姈出门已然有了一段时日,等阮姨娘想起来问她的时候, 她人都已经到了齐府。   姜姈和丫鬟玉芍在会客厅等待的时候,心中七上八下。   这可是她头一次一个人去别人府上呢,玉芍传了话去, 对方一听说她是姜媞的妹妹, 二话不说先将她领进了会客厅。   可见这位姐姐在这府上还是很有分量的吧?   姜姈心中生出一股羡慕, 只是一想到未来会有其他女子嫁进来成为主母,她心中竟觉得无比难受。   她大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姜媞才姗姗来迟。   姜姈下意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只是来人的样子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金玉满身, 锦服华裳。   姜媞仅是穿了一身藕色缠花枝的长裙,面上不施粉脂,眼中一点黯色,瞧着似乎憔悴几分, 却半分不损昔日美丽容颜。   姜姈拧了拧帕子,怯生生上前一步,道:“姐姐,我知道我不该随便出门来的,但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   姜媞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对于这个庶妹敢上门来找她颇为意外。   “什么消息?”她的声音淡淡的,显然对于对方口中的消息并不感兴趣。   “姐姐,我昨天听说齐大人要娶妻了,是二皇子殿下私下与大伯父说和的,他们要选个姜家的女儿嫁过去。”姜姈一脸替姜媞难过的表情说道。   可在她说完这话以后,这个在她看来该激动的姐姐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就好像是一滩死水,惊不起半分涟漪。   “我知道了,你回去好生孝敬父亲,旁的事情无须多关心。”姜媞说完这话便起身。   姜姈忙追了上去。   “姐姐,你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吗?”姜姈不可思议道。   “没有什么想法不想法的,你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就回去吧。”姜媞冷淡得很。   姜姈拦着她半步也不肯挪,咬了咬唇,在姜媞耐心耗尽之前开口道:“姐姐,你让我过来帮你吧,姜家其他姐妹都很瞧不起咱们三房,不管是她们谁过来了,都不会对你手软的,不如让我和你一起伺候齐大人……我们互相扶持,让三房立起来。”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多少都有些害羞,只微微垂下了头露出白皙的脖颈。   姜媞拧眉,看她目光愈发复杂。   她虽对这个庶妹没有什么感情,但也却没有想过对方会迫不及待地在她面前暴露出这样赤|裸裸的野心。   再者说,三房何曾需要女人来立?   “我不会帮你的。”她拒绝地十分果断,果断到姜姈连表情都没有准备好。   姜媞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抬脚便离开。   姜姈霎时间恼羞成怒,冲着姜媞的背影喊道:“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姜媞顿住脚步,似嘲似讽道:“上赶着做妾的女子何曾令人瞧得起过。”   “你……你又凭什么这么说我。”姜姈咬牙道:“你自己也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物而已。”   “所以我从来没有要求旁人看得起我。”姜媞抬眸,那黯然的目光里乍然闪现一道冷光。   ☆、姨母   等姜姈一回到家里, 阮姨娘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对方脸色灰败, 仿佛遭受了极大的挫折一般。   “玉芍,今天带姑娘去了哪里?”阮姨娘问姜姈身边的丫鬟,神情冷冷。   玉芍抬头看向姜姈忍不住咬了咬唇。   阮姨娘这个人看起来是亲和, 可这句话明显是想将姑娘任性出走之过失按在她头上了。   她一个做奴婢的,怎么会有资格带小姐出走呢?   玉芍低声道:“今日……去了齐府。”   阮姨娘眼角霎时一跳。   “去齐府?”   姜姈一阵心烦意乱,道:“娘,你别问了, 我只是去找姐姐说说话而已。”   她的语气极不耐烦。   阮姨娘一听这话抬手猛拍桌面, 随即又拿着食指戳对方脑门,怒道:“你当我傻了不成, 我叫你不要轻举妄动,你还去找大姑娘,想必你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说了出去。”   姜姈忙捂着脑袋躲开了, “娘, 她不肯帮我, 难道你还要怪我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从小就心野,只知道和别人攀比, 可你没有那个本事,还是早点死心。”阮姨娘道。   “你怎知道我没有,我可不一定就比她差!”姜姈说道。   “你!”阮姨娘怒极,“你爹语气不好, 若是坚持这样必然会惹恼他,你最好给我死了这条心!”   阮姨娘下定了决心不管姜姈说什么她都不听。   “呜……我知道我自己不争气,既然娘嫌弃我丢了脸,那我还不如就毁了脸去庙里做姑子!”   阮姨娘皱着眉回头,却见姜姈拿了根细簪压在脸上,簪尖压得肉凹现,仿佛随时会刺破粉嫩皮肤一般。   阮姨娘吓得大惊失色。   “姈儿快住手!”   “姨娘,外头有个年轻妇人想见您。”   外面老妈子敲了敲门没有进来。   阮姨娘问道:“是哪个?”   “是个年轻的妇人,说是与您有亲。”老妈子说道。   阮姨娘捏着帕子一时想不出来,转头狠狠瞪了姜姈一眼道:“你若有本事便毁了容去吧,我瞧你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同旁人攀比了……”   她说罢便随着老妈子过去查看。   姜姈见她人走远了气恼地将簪子扔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揉了揉自己面颊。   阮姨娘会客的地方在一个偏僻地,好在小厅四面通风,倒也雅致。   待走到门口,她扶了扶脑后的簪钗,理了衣襟儿悠然迈步进去。   屋内人与她几乎是同时抬头,二人对视了片刻都怔愣起来。   “你……?”阮姨娘看着对方有些不可置信。   “姐姐,我来京城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给您捎个信,刚到京城那会儿家中主母身体诸多不适,我伺候大半个月才得闲来看您。”说话的人与阮姨娘眉眼有几分相似。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邵府邵流海家的那位“阮姨娘”。   “珍娘,你……真的是你?”阮姨娘还有些犹疑。   阮珍娘忙上前亲热地抓住对方的手,“姐姐,咱们可是太久没有见面了。”   阮姨娘点了点头,脸上满是笑意,可心里却直犯嘀咕。   这个好妹妹当初攀得比她高,邵流海还没有因为犯错断腿而退休之前,阮珍娘可都是用鼻孔来看人的。   如今邵家光景不再,竟又重回京城?   阮姨娘和这妹妹不亲,自然也不知道对方和齐琅的之间的缘故。   “珍娘,我本不知道是你,现下见了你知道你不是旁人,你随我去上房吧。”阮姨娘这些日子的待遇是极好的。   姜承禀一直没有提过要再续一房,后院子里只有她一个女人,想要住得不舒坦都不行。   阮珍娘点点头,颇好奇如今这个同样做了旁人偏房姨娘的姐姐最近的处境。   阮姨娘将人领进了屋,便喊屋内姜姈出来迎客。   “姈儿,快些出来。”   阮珍娘往里看去,便瞧见一个身穿银红撒花织锦褙子的娇俏姑娘走来。   “呀,好漂亮的小姑娘啊,我是你姨母,你可还记得我?”阮珍娘问道。   姜姈茫然地看向她又看向自己母亲。   她不记得也不奇怪,当年阮珍娘风光的时候见过她一面,她却年纪尚小还不记事情,后来阮珍娘出了京城,便再也没有和她娘有过机会来往了。   “这是你姨母,你小时候还被她抱过呢,快过来叫人。”阮姨娘说道。   有外人在,姜姈便做出乖巧的样子,怯生生喊了声“姨母好”。   阮珍娘觉得甚是喜欢,便顺手将手腕上的玉镯子脱下来塞到姜姈手里,道:“姨母这次来也没有准备点什么好的,这个就当个小玩意儿拿去玩吧,你可千万不要嫌弃不收啊。”   “你能来看我们已经是很客气了,给她东西做什么?”阮姨娘笑说。   两人坐下闲聊起来,时隔久了,二人便愈发怀旧。   “一转眼,姈儿竟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了。”阮珍娘颇感叹道。   “可不是嘛,可真叫人愁呢。”   阮珍娘抿了口茶水,看向姜姈,柔声道:“姈儿喜欢什么样的人家,姨母可以给你介绍些好人家呢。”   她本以为小姑娘会娇怯怯害羞低头,哪知道对方却毫无反应。   姜姈无聊地正低头望着手腕上刚才阮珍娘硬塞过来的手镯,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嫌弃。   “姨母若是真有什么好人家的话,还是给自己女儿介绍吧。”      ☆、谈婚   气氛瞬间变得有几分僵硬。   阮姨娘抬眸看向姜姈, 口吻颇不满道:“姈儿,你这没规矩的丫头, 谁准你这样说话!”   姜姈抬头咬了咬唇,便离开了座位走到阮珍娘面前福了福身,面上无辜得很, “姨母,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惹您生气了,我……是我不懂事。”   阮珍娘放下茶盏,脸上笑意仍旧在, 但心地气得牙痒痒。   这小丫头和她娘一模一样, 都是个人精儿。   真当她眼瞎了没看见这小丫头一直在嫌弃手上成色中下等的玉镯子么?   说白了还不就是嫌弃她看不起她,觉得她拿不出什么好人家来嘛。   越是这么想, 阮珍娘就愈发憋气。   她自幼不论是从样貌上还是才艺上都压着姐姐一头,到最后,却被姐姐家的孩子嫌弃, 真真的意难平。   尤其是对方的最后一句话简直叫她下不来台。   她伺候邵流海这么多年, 上头有个严厉的主母看着, 别说儿子了,就是女儿也没生养过一个。   “姈儿,跪下。”阮姨娘声音又严厉了几分。   姜姈微错愕, 未料到母亲会这般要求。   只是她还未开口,阮珍娘便懒洋洋道:“姐姐,我这个做姨母的都没有生气,你急什么呀。”   姜姈闻言忍不住往无害的姨母身边靠拢。   阮姨娘笑说:“她这样不懂事, 以后出去也是丢我的脸。”   阮珍娘笑笑不接话。   阮姨娘轻咳了一声,似想缓解一下方才的尴尬,热切地问道:“珍娘刚才说有好人家要介绍,是什么人家?”   事实上在阮姨娘的想法里,同样也没对妹妹珍娘抱着什么想法,只等阮珍娘说完了再委婉回绝。   阮珍娘看着姐姐的神情心里头哪能没数,心中只冷冷一哼,随即露出个客套的笑来。   “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落魄人家的姨娘而已,要说好,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我也是听我家老爷说的,是齐府那个进了内阁的齐大人,他当下的亲事可正叫我叫老爷头疼呢,不过咱们姈姐儿也是个眼界高的,看不上这样的,我自然也不会回去乱说什么的。”   说完这些话,阮珍娘看着那母女二人的表情,虚荣感迅速填充了内心,整个人仿佛又找回了几分优势。   在阮姨娘与姜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时,她也只是抬手顺了顺发髻上的碎发。   “姨母,您方才说的是真的吗?”姜姈的语气隐约有了变化,屁股一挪就坐在了阮珍娘身边,“邵……姨父他为什么要为齐大人的亲事头疼呢?”   阮珍娘微微一笑,道:“因为好几年前,他对那齐大人有过大恩,可以说,那位齐大人能有今日的风光就全是我家老爷的功劳,他待老爷孝顺如亲子,婚事方面嘛,自然也要麻烦我们家老爷了。”   阮姨娘听到这一茬几乎是目瞪口呆。   她没想到阮珍娘竟是这等有福气的人,就算是落败了,却还是有贵人扶持。   难怪对方还能重返京城。   阮珍娘见自己稍微改动了一下事实就让对方信服不已,更加得意。   “姨母,你还生姈儿的气嘛。”姜姈拉着阮珍娘的手臂,她紧咬着下唇,双眸如小鹿般泪汪汪的,随时都要拧下一把眼泪似的。   “好孩子,姨母哪里会是那样小气的人呢。”阮珍娘不疼不痒地说道。   姜姈听了这话便顺着这台阶笑道:“我就知道姨母是疼姈儿的,姨母生得美,待姈儿也好,姈儿以后要孝顺姨母就像孝敬我娘一样。”   她模样乖巧可爱,说话也像糖丝一般甜美,尤其是这话让阮珍娘迅速抬了下眼皮。   阮珍娘何尝又没有想过这样的打算。   她年轻的时候避子汤喝得多了,怕是不会再有子女,这事实虽然令她难堪,可她却不能不为自己打算。   若是这孩子真是个有心的,她日后岂不是又多了条出路。   “好了,知道你喜欢你姨母,但也矜持点。”阮姨娘嗔道。   姜姈嘻嘻一笑,只躺倒在阮珍娘的怀里,仿佛方才那些举动都只是一时淘气。   “珍娘。”   阮姨娘蓦地叫了对方的名字。   “怎么了,姐姐?”阮珍娘回过神来,姿态依旧骄傲。   “若是我家姈儿真有福气的话,我也想把她许给那位齐大人。”在这件事情上,阮姨娘竟不见半点委婉犹疑。   姜姈一双小手轻轻揉捏着阮珍娘的肩膀。   阮珍娘被恭维的飘飘然,愈发熨帖。   说笑几个来回,阮珍娘便故作大方的应承下来了。   等她回到府上回想到这事的时候,带笑的神情霎时一僵。   她应承了?   她只是想要借这个事情找回点场子而已,怎么就应承了呢!   阮珍娘叹了口气,心道回头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就是。   待她脱了首饰打算睡下的时候,邵流海竟又来她这里。   “老爷,前几日不来,我还以为您生我的气了呢。”阮珍娘半娇半嗔,伺候邵流海上了床。   邵流海闭着眼睛,显然不耐极了。   阮珍娘见这情形便猜到他定又是被大夫人给吵了出来。   阮珍娘偷笑了一声,随即倚在邵流海胸口,蓦然灵机一动。   邵流海为这事情可一直烦着呢,上天她就说错的一句话他便半夜里跑了呢。   若是她能给他出个主意帮帮他,岂不更能得他喜欢了?   阮珍娘心里这么想,思路愈发清晰了。   “老爷,上回是我错了,我那天还有话没说完呢,老爷你想不想听?”阮珍娘在他耳边说道。   邵流海睁开眼睛望着她,道:“还有什么没说,你若是再乱说话,我便把你发落了去。”   阮珍娘听这话方才的热情仿佛被冷水给浇灭了。   “老爷……”   她身份卑微,哪里还敢大意。   “你说给我听听。”邵流海两只手臂枕在脑后,半点睡意也没有。   阮珍娘吞了口唾沫,逞笑道:“老爷上回说了想要那齐琅难堪,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邵流海不吭声。   “既想要他难堪,又不能伤了您和他的情面……”吸取了上回的教训,阮姨娘这回话说得极是委婉,“他既然不想娶媛姑娘,不如给他再重新安排一门好亲事。”   “哼,要我给他安排亲事,做梦。”邵流海不屑得很。   阮珍娘忙道:“老爷,这世界上哪里能每个女孩家都如我家媛姑娘这般好,就譬如我一个侄女儿,她是庶子女,父亲不过一个七品小官,你说她好吧,她到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你说她不好,她偏生又比那农女高贵几分,这样的人家难说得很呢。”   邵流海听到这里,睁开了眼睛看向阮珍娘。   “你的意思是想我给他安排亲事,娶你那侄女儿?”邵流海说道。   阮珍娘笑了笑,道:“老爷,以那齐琅如今的地位,想娶什么样的还不是任他挑,他本就是独自一个人,看似厉害,却孤立无援,没个有力的族亲,若是他再娶个背景强大的姑娘,岂不如虎添翼?反之,他若娶个小官之女还是个庶女恐怕才是贻笑大方呢。”   邵流海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思考。   阮珍娘心思愈发热切。   一旦这事情成了,她既能达到老爷的目的,又能帮自家侄女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是对方听完之后面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邵流海不是没有反应。   他不仅有反应,还很激动。   是啊,齐琅嫌弃自己的女儿,那自己再给他选一门亲,好叫他悔不当初才是。   他对此不表态,只催阮珍娘吹蜡烛睡觉,待隔几日,他在家中酝酿了几次想好措辞便去约见齐琅。   阮珍娘听了这事儿立马就坐在房里等着他回来。   哪知道他一早上出门去,一直到天抹黑才到家。   “老爷……”阮珍娘作体贴状迎了上来。   邵流海朝她微微颔首,低声道:“成了。”   “什么?”阮珍娘未反应过来。   “他一口就答应了。”邵流海说。   “啊?”阮珍娘顿时就懵了。   哪里有这么随便的事情啊……   邵流海砸舌回想此事只觉得甚是痛快。   任他齐琅再厉害,还是得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可事实如何,他却无心了解了。   这厢齐琅已经到了二皇子府中。   他还未走近正厅,就已经听见屋内一群女子娇笑的声音。   待他进内殿,明翰将旁人都遣散出去。   兴许是方才过于兴奋,明翰坐倚在铺着雪狐皮的榻上仍旧半眯着眸子,面颊还有未散去的红晕。   “阿琅,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妻子了。”明翰道。   “当初答应辅佐殿下是第一个条件,您这么快就开出第二个条件,值得么?”齐琅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丝毫没有半点忧虑。   明翰扬唇,“你倒是聪明,若是我强行要插手你的婚事,你便将它算作第二个条件?”   “殿下可以不插手。”   明翰抬头,看向对方幽深沉静的目光,竟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他收回目光,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就当做是第二个条件好了。”   反正,最后一个条件他是不会随便用掉的。   “我要你娶姜家的女子为妻,不……你府里头的那个不算。”明翰又露出抹笑来。   “好。”   连半点深思熟虑都不必,齐琅便一口应允了去,就如同白日里应允邵流海一样。   他抚着拇指上那个纯白无瑕的扳指,目光愈发难以捉摸。   这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求亲   黑夜格外的漫长, 若是坐等着不睡,仿佛会给人一种不会天亮的错觉。   齐琅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三更天。   远处的灯火一直为他而留, 他抬眸漫不经心地扫过某个方向,却是一片漆黑。   庭院内的花草沾着莹润的夜露静默不语。   成淮替他接过氅衣,屋内的热气驱散了几分寒意。   “大人, 他们这些人用权势用情义来逼您娶妻,您为何还要答应得这么痛快?”成淮忍不住开口道。   齐琅饮了酒,尚且存留了几分醉意,他开口了, 却不是回答对方的话。   “他睡了没有?”   成淮怔了怔, 及时反应过来对方问话的对象。   “小少爷很乖,到时间胡嬷嬷就服侍他睡下了。”他说道。   “带我去看看。”齐琅说道。   成淮见他眉宇间有倦色, 却也没有提出异议。   偌大的府里 ,竟然还有主子认不出来的路,这应该也不奇怪吧。   也许是齐琅醉了……成淮这样想着又反驳了这个想法。   齐琅的酒量很好, 就算再醉, 也不会到迷糊的地步。   除非他有了心事。   这么一想, 成淮觉得有些神奇。   是个人都会有心事,但这么多年来,他鲜少看到齐琅作为一个“人”的一面。   除了遇到那位李家夫人以后。   “到了。”   成淮还沉浸在自己脑补中, 前面的人就蓦地停下了脚步。   “啊……哦。”成淮打起精神去敲门。   嬷嬷睡在外间,就算齐琅突然到来,她也老实安静,不发出半点声音。   齐琅独自走进屋去, 屋内漆黑安静。   他掀起床帐子,月光便顺着这缝隙映在了床上人影儿的脸上。   青稚的面容眉宇微皱,他的拳头捏紧在身侧,完全不像一个孩子那般无邪快乐。   许久他开口低声道:   “你为什么会叫静呢?”   那个女人给他儿子取名叫静,是想要这个孩子永远保持沉默吗?   抑或是……永远都不要让人发现这个于她而言犹如耻辱一般的存在?   他的唇角紧绷,神情仿佛被冻住一般。   “我会让她认你的。”他对床上的小人儿说道。   等他一步一步走到门口的时候,床上的孩子终于忍不住颤动着眼皮睁开了眼睛。   “爹爹……”   他顿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打算娶妻了么,这是你的办法吗?”孩子的声音紧绷而颤抖。   可他说出的话却出乎意料的早熟。   他竟然知道娶妻意味着什么,也隐约能猜到他的“办法”。   齐琅抬手揉了揉眉心,这样的孩子,连他都觉得不忍心。   可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铁石心肠的人,偏巧被他们父子俩遇见一个。   隔日,阳光明媚,不仅天气晴好,就连黄历上也是诸事皆宜。   姜府姜老太君在家里头喝着燕窝粥,外头家人忽然急匆匆进来传报。   “老夫人,敬英侯夫人上门来拜访。”   “敬英侯夫人?”老太君显然对这个人物并不熟悉,她忙叫了长媳过来,并叫人布置好客厅,引客人去。   不一会儿,老太君便在长媳刘氏的搀扶下姗姗来迟。   “怠慢夫人了,我母亲身子骨弱,知道您来了,非要亲自迎客,这才耽搁片刻,还望您不要嫌弃。”刘氏平日里苛刻,可门面上的功夫却还算可以。   那敬英侯夫人笑眯眯的,瞧着便是叫人亲近的面貌。   “说得是哪里的话,倒是我来的匆忙,不过我今日来是给您二位报喜来的。”敬英侯夫人笑说道。   刘氏一听报喜心登时狂跳,她按捺着激动问道:“是什么事儿啊?”   “我这一趟来得唐突,不过是帮别人做媒的。”   说到这里那敬英侯夫人像是口渴了般停下来抿了口茶水,话未说完,反倒叫姜老太君和刘氏等得不上不下。   “你们大概是猜不着了,我是替东街齐大人齐琅前来提得亲。”敬英侯夫人说道。   刘氏顿时狂喜,姜老太君咳嗽了一声,她才不至于失礼在人前。   刘氏矜持得坐回了座位,面带得体的微笑,道:“竟有这么一回事情,只是我们家嫣姐儿年龄还小,都还不曾替她考虑过这事情。”   敬英侯夫人闻言望着刘氏的目光一滞,随即扯出一抹笑来,道:“我也是听说过贵府嫣姑娘的好名声,嫣姑娘确实是个万里挑一的,日后若是想要找人家的,我定会帮忙出份力的。”   刘氏听她夸赞自己的闺女顿时心花怒放,随即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不对。   她垂眸扫了老太君一眼,见对方看着她的目光恨不得写明“蠢货”二字。   刘氏顿时讪讪然收敛几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刘氏问道。   “我这次啊,是给您府上三房姑娘姜姈提得亲,齐大人想要聘她做偏房,赶巧了我家老爷知道了,这才叫我做个跑腿的来撮合一顿呢。”敬英侯夫人笑道。   这话一出,别说刘氏,连姜老太君的脸色都变了。   (补全分割线)   “你说的……是谁?”刘氏好像没有听清楚一样。   “敬英侯夫人笑说:“是贵府三老爷姜承禀大人家的二千金姈姑娘。”   刘氏脸色愈发的冷了,却还要强逞着笑脸,“侯夫人可不是在说笑,我家姈丫头虽然有几分姿色,却只是个姨娘生的孩子,恐怕配不得齐大人的正妻之位。”   刘氏掩唇,觉得这户人家好生古怪,脸上忽冷忽热不说,还自带耳背似的。   “侯夫人说得是偏房,你今日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老太君觑了刘氏一眼。   刘氏笑了笑,顿时也没得言语。   “让侯夫人见笑了。”姜老太君的神情还算镇定。   与此同时,早一步去通知的丫鬟早就将这个消息带去了各个院子去。   巧得很,一群姑娘刚刚结束了课程,正聚在一起吃茶果。   “嫣姐姐,你可真是好福气呢。”旁人纷纷恭维道。   姜嫣两颊止不住红,道:“你们快别说了……”   虽然有祖母和母亲给她提前打过预防针,可她却还是忍不住害臊。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老嬷嬷便过来请她过去。   姜嫣矜持的捏着帕子,旁人纷纷推她。   在那嬷嬷到跟前之前,她便被几个妹妹推着起身上前去了。   老嬷嬷抬头看她们,笑道:“姑娘们都在,想必也听说了外厅里的事情了,不过老奴是从了老夫人的吩咐来请姈姑娘的。”   众人一怔,气氛顿时冷了几分,有人问道:“你是不是听错了,不是嫣姐姐吗?”   “这样重要的事情,老奴可不敢听错。”老嬷嬷说道。   姜嫣笑着回头看向身后的姜姈道:“我的好姻缘还没有来,姈妹妹的好姻缘便先来了,快去看看是哪个人家。”   姜姈眉眼间有几分傲色,道:“姐姐刚才没听他们讨论吗,是齐府的……”   她这般说,旁人脸色就更难看了。   姜嫣原本还能维持笑意,脸上顿时也挂不住了。   “那便是我听错了罢。”姜嫣说道。   姜姈扫过旁人,什么话也不多说,便随那嬷嬷去了。   这一场好戏她期待了好久,她终于能够在这群人面前彻底的扬眉吐气。   早在前几日收到了阮珍娘的口信,她和母亲高兴坏了,可母亲却叫她做出不知情的样子,一直到今日。   能有今日的效果,可见母亲做的是对的。   姜姈飘飘然去见了人,便听姜老太君皮笑肉不笑地拉着她手道:“姈儿啊,齐大人可是看上你了,要聘你做偏房呢。”   彼时姜姈听到“偏房”二字陷入错愕,随即便立马将神情修饰完美。   她拉着老太君低下头做出羞涩的模样,不露半点破绽。   照她们如今的态度,若真聘为妻,恐怕她们还会找借口拒绝的吧。   偏房也总好过某些人的心肝宝贝连战场都跨不进去呢。   姜姈想到所有瞧不起她的人,像个斗胜的小母鸡,愈发得意起来。   不仅如此,她还想知道她那个高贵的好姐姐此刻面上的表情有多么丰富多彩。   事实上,姜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表情依然是淡淡的。   淡然到让碧思心疼。   齐府的下人和其他地方的下人也是一样的八卦。   在这个沉寂已久的府内,忽然迎来那个孤独若年的主子要聘个女人回来的消息,就像一把火烧开了一锅水一般,令人沸腾。   说的人多了,这个也就不再是秘密,也就会演变成各种各样的版本,最终传到碧思的耳朵里,也传到了姜媞的耳朵里。   “夫人,你去求大人原谅你吧,就算你当年抛弃小少爷,就算、就算是那样,他必然也是心里还有你的。”   姜媞不说话,碧思愈发焦急,终于忍不住问成了口。   “可是夫人,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要那样对他,又为什么要那样对自己呢,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就算作为姜媞贴身伺候的大丫鬟,碧思也从来没有想明白过这个问题。   姜媞像是有了点反应,眉宇间笼罩着一阵阴霾。   这样的问题啊,齐琅也问过她。   可就算是回想百次千次,她也从不会觉得自己残忍。   那样的记忆清晰到如同昨日发生的一般,每一个细节都那样明朗,没有半分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全   ☆、记忆   彼时她已经做好了要和齐琅私奔的打算。   抛弃一切, 孤注一掷,她要和齐琅私奔。   “阿琅, 你带我私奔好么?”   年轻的齐琅坐在木桌旁看书,听到这话蓦地抬头,随即深深皱起了眉头。   私奔于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而言是个大忌, 于读书人也是大忌。   若是他们真的过上了四处流浪的生活,他想要再参加科举就没有这么简单,他所有薄弱的根基都在这个小村子里。   “为什么?”齐琅问她。   姜媞见他竟没立刻答应,忸怩地抽掉他手中的书硬挤进桌子和他之间, 整个人倚坐在他怀里。   “家里催着我嫁人, 我已经十六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   齐琅闻言静默不语。   姜媞见状愈发娇气起来。   “好阿琅你疼我, 我们私奔吧,我不要嫁给别人,我不想嫁给别人……”   她哼哼唧唧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扯着他胸口的衣服软磨硬泡, 没有一点大家闺秀可爱的样子。   齐琅想, 不仅不可爱,还很聒噪。   他抬手堵住了她的嘴,最终露出头疼的表情。   “我若是陪你私奔, 以后我们靠什么生活,我如今读书将将有所成,若是能参加科举,就必然不会落选。”他说这话时绝不是因为年轻才气盛, 而是凭借着这么多年苦读苦学累积出来的胸有成竹。   他并非目光短浅之人,若一口答应了私奔,日后他只不过是个走卒贩夫,他自然不是吃不得苦的人,可她这样的漂亮,若是引得有权有势的恶人觊觎,他如何能护得住他。   更何况他也绝不愿意她这双葱根玉嫩的双手为他长满粗茧。   只等他有机会走上仕途,他才有信心来维护她当下的美好。   只是这个女子半点都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反而在他更加漫长的沉默中红了眼睛。   那双清澈如黑珍珠的眸子渐渐氤氲了雾气,粉唇也委屈地噘起来挂油壶似的。   “你说这个,还是不想带我私奔,你不喜欢我了。”她半点也不肯讲道理,直接先下了定义。   齐琅望着她陷入了沉思。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子,这样的……蛮不讲理。   “我喜欢的。”他握住她的柔荑,用极为低微的声音说道。   可她就在他怀里,一下子便听见了。   “你刚才说什么?”她蓦地露出了个笑脸来,明显是听清楚了。   齐琅无可奈何,他无法忽视心中一阵酥麻一阵酸甜,就像他曾经鄙夷过的那些陷入爱情中的毛头小子一般,耳根竟有忍不住泛红。   “阿琅,我们不私奔,你……你要了我吧。”   怀中的人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姜媞闭着眼睛,仿佛自己陷入了蜜罐中也变成了蜂蜜,要求对方一口喝掉自己,一同享受自己甜蜜的心情。   “不……”齐琅下意识反对,却被对方打断。   “如果有人会发现,那个人一定是我洞房花烛夜的夫君,阿琅,我的夫君只有你一个呀。”她说着又作出苦恼的模样,道:“你既不肯同我私奔,总该给我盖个章也好叫我安心等你嘛,不然谁知道你会不会因为遇见更好的美娇娘就不要我了呢……”   (分割线)   面临喜欢女子主动献身的要求,一般的穷书生是鲜少能把持得住了。   但齐琅不是一般的穷书生,姜媞也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至少能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理由的女子,脸皮肯定不是一般的厚。   齐琅还是一口回绝了,以至于小姑娘姜媞忍不住怀疑自己的魅力。   齐琅读书读到半夜,蜡烛忽然灭了。   他伸手去摸才发现蜡烛都烧光了。   齐琅叹了口气,摸黑冲洗了一番便睡下了,哪知刚躺下去,便有个温热软绵的身体压了过来。   齐琅大惊,还未用力推开对方,就听见对方的声音。   “嘻嘻,你身上真暖和。”姜媞像个树獭一般四肢将他牢牢抱住。   “阿媞,不要闹。”齐琅低声道。   事实上他确确实实是个君子,有着君子的风范,只动口不动手。   而姜媞却好似天生来克他的小人一般,不仅嘴里嘀嘀咕咕,那只小手也同样肆虐地钻进他各个衣缝里去四处放火。   “我可不是胡闹,我自有我的打算,我能应付家里人的,只是一旦你要入京去考试,我便该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你。”她说到这里,连语气都加重了几分,“我……我真的怕。”   这个时候的姜媞语气里更多了几分委屈和认真。   他颇为动容,正要安慰,忽然身下一紧,某个致命之处被人抓在了手里。   齐琅白玉般的脸容上登时染上了恼羞成怒的颜色,老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姜媞”二字。   那夜发生了许多美好的事情,不仅仅是姜媞所期待的那样。   这个有点严肃冷清的男子,最终只属于她一个人了。   当天微微亮的时候,姜媞仍旧像个亢奋的小母猫一样钻在齐琅怀里。   “鸢鸢。”   “嗯?”姜媞答应得很快。   这是她的乳名,过去她哄着他喊,他总是极少愿意喊,现在却很欢喜得喊了出来。   “你往后不要再说我不喜欢你。”他说。   “嗯。”姜媞搂紧了他,心里很是快活。   “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比我喜欢你还要多呢?”她娇气地问道。   他摇了摇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道:“是多很多很多。”   姜媞顿时大笑,心道闷骚该是他最大的缺点才对。   齐琅见她不信的样子,似也有生出了丁点委屈的错觉。   “其实……”他轻咳了一声,道:“其实我很久以前就已经喜欢你了。”   姜媞抬头,便望见他那双深情的眼眸,里面还有一些其他什么,是极为让人心动的。   “在你十三岁那年,我就已经喜欢你了。”他说。   姜媞怔愣住,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若干年后,她和齐琅在一起,却早已物是人非。      ☆、新人   外面鞭炮噼里啪啦地极为喜庆。   来观礼的人极少, 贵客就更没有一个了。   齐琅这一举动,无疑是激怒了二皇子。   可很显然, 与他同一条船上的二皇子也绝不敢与他翻脸。   这一切于外人眼中看来,都只是齐琅的猖狂所致。   姜姈坐在屋子里,周围的人行完了礼都渐渐离开。   出门之前, 父亲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好好扶持姐姐。   姜姈表面是乖巧应了,可心里却想着姜媞那张自命清高的神情,心中也是不屑。   说起来, 她是有名有份的, 而姜媞,却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犯妇。   有脚步声近了, 姜姈立马收敛了心神,紧张地抓住裙角。   和许多新嫁的少女一样,她也一样紧张羞涩。   来人掀开她的盖头, 姜姈羞涩抬头, 却看见对方是个板着脸的嬷嬷。   “呃……”   姜姈错愕。   “夫人随我来吧。”   嬷嬷的声音严谨而冷淡, 这种态度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感到高兴或厌恶,仅仅是执行一个任务一般,也不存在想要巴结她的意思。   “嬷嬷, 我不该等夫君来吗?”姜姈紧张道。   “二皇子有急事要见大人,大人便更衣离开了。”嬷嬷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哦。”不知怎地,姜姈反而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就在方才那听到对方叫自己走的时候,她险些以为是自己好姐姐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绊住了齐琅。   “嬷嬷。”   待对方将姜姈送到地方后, 姜姈忽然叫住了对方,从手腕上褪下来一只金镯子塞到对方手中。   “嬷嬷辛苦了。”姜姈笑得极为单纯。   那老嬷嬷眼皮微敛,将东西收进了袖子里却没有声张,显然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今夜虽不如意,你也不必着急,毕竟这整个府上只有你才是正经抬进来的,其他人,都只是奴婢而已。”老嬷嬷说得极有意味。   这话却很叫姜姈贴心。   姜姈笑而不语。   玉芍在里面铺床,待收拾好了才来唤姜姈休息。   “我交代你的事情,你打听清楚了没有。”   玉芍点点头,道:“打听清楚了,这府里头还有一个小少爷,大人他先前掩藏的很严密,府里的下人也从不敢乱说话。”   “这有什么,不过是些下等奴婢生的,谁会关心。”姜姈不屑道。   玉芍低下头去不敢接话。   说起来姜姈自己也是姨娘生的,可她自从与齐琅定下来之后,态度就整个转变了。   甚至有点以嫡自处的意味。   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其他一些事情,说完后便伺候姜姈歇下。   等到隔日,姜姈起了个早,让玉芍给自己细细梳妆,光是梳个发髻选些头饰都折腾了一个时辰。   待她收拾好了,她便循人去叫姜媞,她怕姜媞不来,还让那人转告对方,父亲有话要带给对方。   果不其然,姜媞过来了。   “姐姐。”姜姈穿着桃色绣牡丹的挑线裙子,身上穿戴贵气,显然是阮姨娘把私藏的东西能陪的都陪嫁了。   姜姈一面唤着姜媞,一面也不曾起身迎她,甚至也不曾请姜媞坐下。   她正要开口,外面便说齐琅回来了。   姜姈蓦地便站了起来想要出去迎接,却又看到挡在门口的姜媞。   “姐姐,快些坐下呀。”她话风一变,忙热情地来拉着姜媞坐在绣墩上。   姜媞抬头望了她一眼,那目光颇有深意。   不待她说什么,外面便有一男子走近,挡住了门口的光线。   姜姈抬起头来,在看到对方面容的瞬间,脸上顿时变得羞涩起来。   “夫君。”她盈盈有礼,向对方福了福身。   齐琅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她的头顶便入屋坐下。   身边的小厮成淮自觉的进屋去拿了东西出来。   姜姈转身叫丫鬟奉茶,却见姜媞正好坐在齐琅的下首,而对方的目光,也将将落在姜媞身上。      ☆、刁难   (更新分界线)   姜姈抿唇一笑, 道:“您过来了就快些哄哄姐姐吧,因我进府来, 便一直未曾见过姐姐的笑脸,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她略带几分试探,说完这话, 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人理她。   齐琅眉头微蹙,似乎等得不耐烦了。   姜媞抿了口茶水,只垂首看着自己袖子上的云纹,甚是不在意。   姜姈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 心中猜想也许是他二人感情不和吵架了, 这会儿谁也不理会谁。   若是这个好姐姐再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被齐琅多看一眼。   待她还要开口, 这时候成淮却抱着一摞东西出来了。   “您看看是不是这些?”成淮问道。   齐琅只扫了一眼微微颔首,便蓦地起身无视迎上来的姜姈径直离开。   姜姈虽郁闷,却也没觉得掉面子。   毕竟这齐琅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虽然性格古怪, 可样貌和地位却是绝好的。   屋里又只剩下了姜媞与她。   “姐姐, 父亲带话说,让姐姐要好好照顾我呢。”姜姈说道。   “家中人如何?”姜姈问她。   “家中父亲他……”姜姈一听对方的问话下意识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曲意讨好的模样,只是话说了一般, 她才想起来如今她们两个已经是截然不同的身份了。   姜姈蓦地一笑,道:“家中一切都好。”   她望着姜媞,显然就是不想如对方的愿。   姜媞放下茶盏,道:“既然话已带到, 我便不多留了。”   姜姈坐在那儿未动,却对门口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会意,便在姜媞起身的时候胳膊肘刻意撞了装满豆子的瓷盆。   那瓷盆在姜媞面前摔个粉碎不说,便是那豆子也撒了一地,将姜媞的去路挡住。   “哎呀,姐姐也太不小心了。”姜姈走到姜媞身边说道。   姜媞问她:“你叫我来,便是为了这个?”   “虽然不知道姐姐说的什么,但姐姐打翻了我的东西,总不好直接走人吧,总得把豆子捡好再走吧。”姜姈道:“地上灰尘多,又有碎瓷片,不能直接兜起来,而且这豆子里又有红豆绿豆,姐姐不如帮我分分清?”   姜姈笑着走到她对面,道:“我是夫君唯一一个有名分的女人,相信这点小事情应该能使唤的了姐姐的吧。”   碧思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恨不得把姜姈撕碎了喂狗。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姜媞真的会躬身去捡。   姜姈甚为得意,她坐着欣赏了一会儿,便觉得乏味,带着丫鬟扬长而去。   碧思不解道:“夫人,你为什么要去捡,就算她无理取闹,你从来也不是纵容她的性子。”   姜媞默默地将豆子捡入新的盆子中。   “你们不都说我欠了他吗,从七年前到现在,所有人都说我欠他的。”她的声音透出几分嘲讽,“那我就还给他吧,还的清清楚楚,让我也尝试一下看他娶亲的感受,再尝试一下被他的人欺负的滋味。”   碧思脸色霎时一僵。   姜媞说得不错。   从七年前,在那条热闹的送嫁长街上,在姜媞坐在花轿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追上来的孱弱书生被李府的人踹倒的时候,就连作为她贴身的丫鬟,碧思也曾忍不住咬唇劝姜媞。   “就算是喜欢过一场的份上,您既然选择嫁给了李少爷,那么欠他的就已经不可能还清了,为何不让李府的下人放过他呢?”   那时候的姜媞沉默,她只以为姜媞没听进去,又或者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姜媞根本不会记得这样的话。   可谁知道对方今日不经意的一句话里说明了一切。   李孝广也曾一边向姜媞叙述齐琅后来的惨状,一边笑着打趣姜媞,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薄情寡义的女子,若有来世,必然有大笔的欠债与那人还。   知道他们二人的旁人,都说姜媞欠的多了,都说齐琅遇人不淑。   七年后,齐琅把她关起来,也告诉她,他们之间不可能两不相欠。   姜媞心想,她就是欠了他的。   从前不敢面对,直到那么大一块疤被齐琅血淋淋地揭开指责。   直到他迎新人进府。   姜媞便想,果真是欠不得债。   既然是债,她还了就是。   是债就总会有还清的那天,总会有互不相欠分道扬镳的那天。   碧思虽有情分在,却也愈发仔细起来,不敢再做出逾越之举。   一直临近傍晚,大门敞着,夕阳斜过门墙,一抹余晖洒落在门口。   姜媞仍旧在捡,她不吭声,碧思也跟着沉默。   直到一只蹴鞠飞了进来。   远远地就听见下人的喊声。   “小少爷慢些……”   一个小小身影便跑了进来一把拦住了那蹴鞠的去路。   他抬头看到屋里头在地上捡豆子的女人擦了擦额上的汗,转身又跑出去了,仿佛只是遇到了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   碧思鼻头微酸,想说话却已无从劝起。   天彻底的黑了下来。   姜姈便等着天黑,满心期待地等了一整晚上,只等齐琅来将那洞房花烛给补齐。   哪知到了天亮,齐琅的人影也都没见着。   姜姈委屈得很,玉芍宽解她道:“大人向来都是忙,想必不是有意想要冷落您的。”   姜姈面色微缓,道:“他不来见我,我却要想办法与他一处儿,你现在让厨房里的人按着他的口味熬个羹汤,待会儿我送过去。”   玉芍应下了,待羹汤拿来了,姜姈也收拾妥帖,带着玉芍和食盒往齐琅的书房去。   到那边见齐琅果真在忙碌,顿时就松了口气。   她见对方头也不抬,便端着羹汤走到桌旁。   齐琅抽空抬头看她一眼,道:“可是有事?”   “夫君,都忙了一晚上了,吃点东西吧,这羹汤是我在家时候母亲教我的,也不知合不合您胃口。”她乖巧说道。   齐琅道:“放下吧。”   “夫君,不如你歇一歇吧,我在家中还学了一套按揉之法,母亲也夸我按得好呢,我给你揉揉肩膀吧。”姜姈说着便顺势伸出手去柔柔地抚在对方的肩膀上。      ☆、下毒   齐琅仿佛终于注意到了她一般, 抬头望着她。   姜姈羞涩地低下头去了。   “府中人口清楚了没有?”齐琅问她。   “嗯?府中人口……是夫君还有姐姐,还有我……”姜姈颇迷茫道。   齐琅微微颔首, 道:“李嬷嬷,带她下去。”   姜姈抬头,便看到那日出现在她新房的嬷嬷出现了。   “夫人, 请随奴婢这边来。”   姜姈莫名其妙地被李嬷嬷带了出去,正要问话,李嬷嬷便开口道:“府上共有八十六人,负责后厨的有八个人, 负责浣洗的有十二个, 负责打杂的有十人……”   “嬷嬷,为何要与我讲这些……”姜姈微喜, 莫不是要让她来掌家了?   李嬷嬷道:“大人不喜欢有人打搅,待回头你记住这些了,再把家谱背了 , 若是都背完了, 老奴再安排旁的东西给您。”   姜姈的神情顿时一僵, 随即又故伎重施,她从手腕上褪下来一只玉镯子递到对方手中。   “我初来乍到不懂事儿,没想好心办了坏事还惹恼了他, 您可得通融些。”   李嬷嬷很自然地收下了,道:“其实多背些东西也好,咱们大人就喜欢会背书的女子。”   姜姈牵强一笑,知道这嬷嬷是个软硬不吃的了。   早知那天就不给她金镯子了, 还以为她真的是什么可用之人。   李嬷嬷盯了她一上午,待用过了午膳,姜姈就以午睡之名打发了对方。   虽如此,姜姈自然是睡不着了,气恼地坐在凉亭里喝凉水。   “夫人,您看,那边有个孩子。”玉芍眼尖道。   姜姈看过去,果真看到了一个小男孩坐在假山后面。   “哼,小畜生。”正好给她骂骂发泄。   “别……”玉芍惶恐地看四周,道:“夫人可要不能乱说,若是被人传了出去,那可就不好了。”   姜姈翻了个白眼,道:“我知道,还要你来教。”   她说罢便抚了抚身上的裙子褶皱,朝假山那边款款走去,露出了一抹极为亲和的笑来。   “咦,你怎一个人待在这儿,伺候你的下人呢?”姜姈故作惊讶地走到对方面前。   齐子静看着她的脸,稚气道:“你认识我吗?”   “小公子,她是姈夫人。”玉芍说道。   对方道:“姈姨娘好。”   姜姈额角一抽,没想到对方会这样称呼自己。   她讨厌被人叫姨娘。   只是她面上不显,还拿出帕子来要替对方擦汗,笑说:“瞧这小公子皮实的,出了这些汗呢。”   她手刚递过去,齐子静往旁边一躲,那帕子便掉在了石头上面。   “姨娘的帕子太香了,爹爹说我身子骨弱,闻不得香。”齐子静乖巧道:“姨娘自己在这里玩,我先走了。”   他说着便跳到地上,在她香软粉红的帕子上印上了一个黑脚印,跑得飞快。   姜姈看他跑远了,道:“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可他还是个孩子。”玉芍低声道,“不管怎么说,府里下人都说大人很是疼爱这个孩子,若是您和小公子的关系好了,想必大人对您必然要改观。”   “你去打听他住在哪里。”姜姈说道。   玉芍忙应下,又道:“当下只怕还有个事情,您明日便要回门去了。”   “对,你不说我险些就忘了。”姜姈的心情顿时转好。   等第二天一早,管家老早便将东西打点好了,姜姈问过李嬷嬷齐琅来了没,李嬷嬷只推说齐琅去早朝了。   姜姈脸色顿时又冷了下来。   “夫人莫要往心里去,您到底不是正室,若是眼下陪您回门去了,日后咱们大人娶了主母回来,要把主母搁在那里呢。”李嬷嬷笑说道。   姜姈也笑说:“嬷嬷说得哪里的话,我只是感慨自己这就嫁出去了。”   马车一路出了齐府,过了几条街巷,终于慢悠悠到了姜府。   府上早有人在等她。   阮姨娘见着她便紧紧握住她手。   “你祖母交代了,你一回来她便要先单独见你。”阮姨娘有些不安道。   姜姈拍了拍母亲,道:“想必祖母也有事情要交代给我。”   她毫无压力地随人去了姜老太君的上房。   见姜老太君坐在窗下罗汉床上,忙露出甜甜的笑来,嘴里喊着“祖母”,一面走近了去。   姜老太君朝她招招手,姜姈便坐下了。   等她要说话时,却见老太太目光阴骘,嘴唇翕动,似心中憋了气。   不待她开口,姜老太君抬起手臂便是一个重重的耳光。   姜姈不可思议地捂着脸。   “孽障,你给我跪下!”   老太太鲜少发脾气,姜姈无措地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哼,我便说你这下等人哪里会有人看得上,原来你串通了你那下作的姨母!”   姜姈见事情被发现,只伤心道:“祖母,我也是您的孙女,为何我不能嫁去齐府,祖母可是偏心了?”   “偏心?”姜老太君淬她一口,唾沫都吐到了她裙摆上,“我本也不至于这般盛怒,可你都干了什么好事情,若是嫣儿或是旁的嫡女嫁去,无论如何也会挣个正妻的头衔,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如此便不说了,偏你嫁过去都三天了,竟连那齐琅的身子都靠不近,就连洞房花烛夜的元帕上面也是干干净净一片,你可真是能耐,占着茅坑不拉屎!”   老太君气得粗话都冒出来了,一字字一句句把姜姈说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她咬咬牙,眼泪流个不停,索性伏低了姿态,道:“那祖母就打死我好了,反正我嫁都嫁过去了,姜家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进齐府的。”   “你……”   “老夫人快快息怒,姈丫头再有不对却也是您亲孙女,您都是为了她好,她总会明白的。”旁边老嬷嬷及时给双方铺了台阶。   “她会懂我的苦心就不会说出这种话来!”老太君怒道。   姜姈跪在地上爬到了老太君身前抱住老太君的腿哭道:“孙女儿哪里会不懂,是孙女方才说错话了,您打我吧,我绝不敢再有半句怨言,回去若是夫君问起来,我只说是自己摔的。”   姜老太君顿时一噎,心道哪有人这样会摔跤,还能在脸上摔出五个手指印儿呢。   她撒了顿气,又不能真拿对方怎么样,只好又转了态度,假作语重心长为对方好的样子,又批评了对方一顿。   等姜姈回到阮姨娘那儿的时候又摔又哭。   “母亲,老东西敢这样对我,我往后可不会对她客气的。”姜姈恶狠狠道。   “嘘,你这死丫头还不快住口!”   姜姈没能得到母亲的一顿安慰反而又被说叨了半天,气得连晚上都没在这儿过夜便跑回了齐府。   回途路上,姜姈情绪反而安静了下来。   “夫人,您好些了吗?”玉芍有些心虚地问对方。   姜姈心不在焉道:“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早就猜到了回来会发生什么,倒是你,我都不知道祖母会那样喜欢你,还打赏你银子。”   玉芍心头陡然一跳。   “夫人……”   “玉芍,你别怕,你为姜家人办事情就是为我办事情,有什么不一样的呢?”姜姈挑着眉,可话里却具是冰冷。   玉芍咬着下唇没敢再开口。   “玉芍,你也想替咱们姜家出力吧,不如这样,我交代你去做件事情。”她说。   玉芍心头陡然一跳,闪过不好的念想。   待姜姈把话在她耳边说完,玉芍顿时两腿一软吓得跪在了地上。   姜姈伸手掐住她的下巴,道:“不办好这事情,我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姜媞正在屋里头描着花样子,却不知道姜姈背后打的主意。   一早上,丫鬟送来了早点,碧思伺候姜媞用餐,一旁丫鬟守着,待她们吃完再将东西收拾下去。   碧思抬头看了好几眼,越看越觉得站在那儿的丫鬟眼熟。   姜媞端起面前的粥喝了一口,毫无察觉。   待她伸出筷子去夹菜的时候,一旁丫鬟蓦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怎么了?”碧思吓了一跳。   “我……”那丫鬟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姜媞转头看去,却发现对方是姜姈身边的丫鬟。   “是你?”姜媞眉头微蹙,道:“可是姜姈有话要你传达?”   玉芍立在那儿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碧思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了,也不想让姜姈那边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姜媞的心情,便拉着玉芍的胳膊往外走去。   “待我们夫人吃完饭了你再说吧,一早上真叫人不得安宁。”   待她拖着玉芍走到门口,玉芍猛地推开了她冲进屋去重新将姜媞夹起来的菜打翻。   姜媞的脸色这时便冷下来了。   “你这丫鬟疯了吗?”碧思气恼地跟了进来。   便是这时候,外面忽然闯进来一群人。   姜姈领着李嬷嬷走进来,看着玉芍不敢置信道:“嬷嬷,要不是我另一个丫鬟机警,谁能想到这丫鬟会去药房买□□,我便知道她定然不安好心,谁知她竟跑来姐姐这里?”   姜媞听了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   可惜,姜姈还是来早了一步,她怎么就不能再忍耐一下呢?      ☆、抚养   若是再迟一步, 兴许姜姈就能如愿以偿地看到姜媞毒发身亡了。   然后把那个替祖母监视自己的玉芍给处理了。   多么好的一个主意,可偏偏还是出了差错。   “夫人, 您可有碍?”李嬷嬷问道。   姜媞不答,只是接过碧思递来的帕子点了点唇角,已然对面前的粥食没有了食欲。   “原是这么回事, 这砒、霜是我叫她买的。”   她说出这话,玉芍和姜姈几乎同时错愕地看向了她。   “妹妹昨日回家中,途经大街,我便托我丫鬟让玉芍带些砒、霜回来。”她说。   碧思会意, 忙上前解释, “是有这么回事呢。”   “带东西不过是顺便的事情,自然没什么, 只是姐姐好端端的买砒、霜做什么,那可是害人的东西……”姜姈目光微闪。   “这几日屋子里不知怎地多了只老鼠,我觉得糟心, 想把它毒死, 难道这也不行?”姜媞问李嬷嬷。   李嬷嬷道:“自然没有问题。”   “李嬷嬷……”姜姈皱了皱眉, 没想到李嬷嬷竟就这样松口了。   “妹妹口口声声说与我姐妹情深,我便信以为真,想来你还是生我的气了吧。”姜媞抚着袖口说道。   姜姈脸上绷不住了, 也只能假笑,说:“姐姐说的哪里话,既然没有问题,那就算了。”   “怎能这么轻易就算了呢。”姜媞道。   “姐姐想如何?妹妹配合就是。”姜姈说道。   “这丫鬟方才笨手笨脚打翻了我的菜, 我刚准备让碧思将她送去后厨去做个烧火丫头,可她到底是你的丫鬟,你觉得呢?”姜媞问她。   “随姐姐的便。”姜姈恨不得能和这丫鬟撇清关系,因为祖母的关系不能轻易弄死,至少也该有个合适的理由放得远远的。   待事情不了了之,碧思忍不住问姜媞,“为何要帮那丫鬟?”   “她打翻了那叠菜,你瞧她惶恐的样子,便知道她是受人指使,恐怕先前也未曾害过人。”姜媞道。   “哦。”碧思若有所思,大约也能猜到几分。   如果不是姜姈刻意而为,那丫鬟又怎会险些面临死劫。   另一边,姜姈陷入了一阵阴郁之中。   可以说,自打嫁来齐府,她就没有一件事情顺着的。   “夫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问话的丫鬟叫玉棠,和玉芍同等级的丫鬟。   “你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呢?”姜姈心不在焉道。   “夫人,奴婢斗胆认为,那位夫人至少眼下是没有伤害的,咱们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得到大人的青睐。”玉棠说道。   “这种简单的道理难道我不懂吗?”姜姈不耐地瞪了她一眼。   玉棠只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样一来的话……”姜姈眉头紧皱。   “是啊,这样一来,大人来咱们这儿走动的机会便多了呢,最主要的还是会显得您贤惠善良,男子很少能对这样的女子不动心的,想来大人也是个普通男子,不会相差太远。”玉棠说道。   姜姈抬头,道:“你倒是比那玉芍聪明了许多。”   玉棠忙低下了头去,“奴婢不敢。”   姜姈定定地扫了对方一眼,道:“你记住了,若是还有人想要效仿玉芍那般背叛我,下场可绝对会比她惨上百倍。”   她说这话时候脸上略显狰狞,可见也是恨透了这种行径。   玉棠忙跪下表衷心,生怕对方生出误会。   “好了,起来吧。”姜姈唇角含着笑意,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齐琅书房里的书刚整理整齐,丫鬟和小厮便退出了房门。   齐琅一人坐在屋内,却对着屋子的某个方向问道:“你想说什么?”   那人顿了顿,低声道:“您纳了她妹妹以后,她便一直没甚反应,不论是姈夫人刁难,抑或是小少爷在她面前出现,她都……都好似无所谓了。”   “无所谓?”齐琅眸中闪过一抹嘲意,“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寻常的火烧不热,也敲不碎吧。”   “可我相信夫人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也许、也许她只是太伤心了……”   那声音说完以后,屋内便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许久,外面有人通传姜姈的到来。   “夫君,我今日来便想斗胆提出一个要求,还望夫君成全。”姜姈样貌本就纯美,加上她做出的几分诚恳模样,极能打动人。   “什么要求?”齐琅的声音冷淡得很,却对她的要求并不感兴趣。   姜姈捏着帕子,似带着几分忐忑与紧张,然后慢吞吞开了口,“我想将小少爷养在膝下,我在府里的这几日与他有数面之缘,打听之下才得知他没有生母,府里的下人虽明面上不说,但私下里都说他是个没娘的野……野孩子,夫君,我若做了他母亲,必然会护他周全,不叫他受半分委屈。”   齐琅听完这番说辞没有应声。   玉棠忙低声补充道:“大人,咱们夫人在家中做姑娘时最是好心,哪怕是看见小猫儿被欺负了会哭上半日,更何况是小少爷这样聪明的孩子,夫人知道这件事情后晚上都睡得不好,心里一直惦记这事情,直到今日忍无可忍,这才来说的。”   齐琅抬头扫向姜姈的脸,姜姈又似害羞一般低下了头。   片刻,齐琅道:“好。”   姜姈猛地抬头,“您方才说什么?”   “我说可以。”齐琅重复了一遍。   姜姈顿时露出了喜色,拉着玉棠仿佛真的高兴坏了忙给齐琅跪下道谢。   待主仆二人离开,屋内人又失落地开口道:“您这是在伤害夫人。”   “既然是伤害,她为何还不还击?”齐琅翻过一页纸,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   那人闻言,最终只能叹息。      ☆、下药   后宅里的事情, 细心的人总会多留意几分。   姜姈收养了齐子静后,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府中下人。   “你父亲同意我将你养在膝下, 往后你莫要再与我见外了。”姜姈柔和道。   “知道了,姨娘。”男孩子乖乖的回答,态度几乎无可挑剔。   姜姈听到“姨娘”二字神情微僵。   玉棠察觉忙笑着提醒道:“小少爷, 往后养育你的人是咱们姈夫人,您该叫她一声母亲。”   齐子静懵懂地望着她们,道:“可是她只是一个姨娘而已,我若现在喊她母亲, 待日后父亲娶了妻子又要怎么喊?”   孩子的话顿时将玉棠给堵得哑口无言。   姜姈心中恼羞不已, 却只能干巴巴道:“哪里那么多的规矩,他自幼就死了娘是个可怜的, 高兴喊我姨娘随他喊就是了。”   她说话时故意将“死了娘”这几个字加重。   齐子静却低着头好似毫无察觉。   玉棠也只噤声,这孩子乱说话,要是惹恼了姜姈, 只怕会拿她们这些下人发脾气呢。   待姜姈转身坐下, 见这孩子的性子如同一张纸纯白, 想着想着心思又顺了下来。   在她生下孩子之前,她可得靠这孩子来笼络齐琅才行。   “方才没吓着你吧,快到姨娘这里来。”姜姈纯良笑着, 朝对方挥了挥帕子。   年幼的齐子静站在那里没动,只是规规矩矩地说道:“姨娘,这个时间我该读书去了,我便不陪您了。”   姜姈觉得甚是无趣, 难得生起来的逗弄心思也全都没了。   “玉棠,送他去吧。”姜姈挥手打发道。   一直到下午,齐子静都呆在书房里,等先生走后,他便一个人在书房里练字。   齐琅办完公务过来看他,却见他因为身高的原因,笔直地跪在椅子上,握着毛笔的手微微发抖,写的字却愈发稳当。   只是很快,鼻尖的一滴汗滑落在纸上,瞬间将写好的笔墨晕染了开来。   “哎……”   齐子静鼓着脸,有几分难过。   此时忽然有人抚了抚他的脑袋,他回过头来,看见来人是齐琅,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爹爹。”   父亲的脸上虽然一直都冷冰冰的模样,可他却一点都不害怕,待在对方身边,只觉得原本心底的一点慌乱与孤寂也被抚慰了一般。   “嗯。”齐琅应了一声,对着他却不知说什么好。   偏巧这时姜姈拎着食盒进屋来了。   她见到齐琅顿时露出了惊讶的模样来,“夫君,您也在这里?”   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巧遇一般。   “姨娘,你拎的是什么东西?”齐子静问道。   姜姈忙将自己的视线从齐琅身上收回来,看向齐子静道:“是一些甜酥糕饼,你写字辛苦,年纪又这么小,得歇歇。”   “多谢姨娘。”齐子静有礼貌道。   “真乖。”姜姈伸手要抚他头发,他便低下头去端盘子过来,反倒叫她悬着一直手不上不下,生出几分尴尬。   齐琅低头看着儿子吃那糕点,姜姈见父子俩都没人搭理她,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便保持着矜持的态度退出了书房。   待齐琅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姜姈正站在廊庑下等他。   “夫君。”微风拂在姜姈的面上,几撮碎发在她脸颊挠着,着实增添了几分柔弱,她的语气可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夫君一直都没有来见过我,是不是……讨厌了我?”她咬了咬下唇,眸子里衬着水色。   齐琅的目光从她面上掠过,这时候成淮跑来在齐琅身边耳语几句,齐琅便看也不看她一眼离开了。   姜姈见他走远,忍不住跺了跺脚,扭头也回去了。   入夜庭院静谧,灯火明亮,姜姈又亲自照顾齐子静休息。   当她替齐子静温柔的盖上被子的时候,却看见齐子静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一直看着她,迟迟不闭上。   “怎么了,可是有话想对姨娘说?”姜姈想当然认为自己对他的好已经生出了效果来。   齐子静抓着被子,忐忑道:“姨娘,你想做我的娘亲吗?”   姜姈抿唇一笑,道:“静儿想吗?”   齐子静看着她缓缓说道:“不是我想不想,而是姨娘你不配。”   配上齐子静的表情和语气,姜姈一度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姨娘,我的丫鬟对你比我好上千百倍,但丫鬟就是丫鬟,对吗?”齐子静问她。   姜姈眼眸微动,笑说:“你这小孩真奇怪,我可听不懂你说什么,快些睡吧。”   她说完便急急走出了里屋。   “夫人怎么了,小少爷可睡下了?”玉棠见她脸色不好,低声问道。   姜姈直接抓起身旁一个茶杯盖子砸了个粉碎。   “不识抬举的贱种,与其讨好这个反骨东西还不如自己生养一个,到时候我要必要他从这府上消失!”   不过是个毛没长齐的小东西,还敢这样讽刺她,真以为她自己有了孩子以后还会容忍别人的孩子不成,更何况他还自己找死。   一旁玉棠听了这话忍不住颤了颤,为姜姈的狠辣所惧。   “夫人息怒,莫要让有心人听见了去。”玉棠低声劝道。   姜姈不耐地将她一把推开,独自进了屋去。   玉棠抚了抚胸口,竟羡慕起被打发去了柴房的玉芍。   等隔日天一亮,玉棠去叫齐子静起床,却发现齐子静皮肤泛红,身上还有些烫人。   玉棠吓了一跳,忙去禀报姜姈。   姜姈听了这事情只悠哉地描着细眉。   “夫人,您不去看看他吗?”玉棠问道。   “现在去看又有什么用,他不是还没醒呢么,大夫你也叫过了,等夫君下朝回府以后通知他过来,我那个时候再赶过去也不迟。”   她话中的意思显然仅仅是想要在齐琅面前表现,并不在乎对方的死活。   待齐琅赶到的时候,姜姈淡妆模样,正拧了湿帕子替齐子静擦脸。   “您来了。”姜姈见他来便让到了一旁。   “大夫说他是花粉过敏,我方才在他身上找到一个荷包,里面放着新鲜的花瓣,不过大夫说了没甚大碍,喝几贴药休息两日便好了。”姜姈说道。   姜姈将那荷包递过去,道:“您瞧瞧,这鱼戏莲叶荷包旧的很,静儿这样喜欢,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贴身伺候的丫鬟都说是他自己放进去的,不过这也怪我没看护好他,希望这几日能好好照顾以弥补。”   齐琅看到那旧制的荷包沉默不语。   等齐子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他一睁开眼便看见齐琅在他身旁守着。   “爹爹。”   齐子静有些心虚地爬坐了起来。   “里面的花瓣是你自己放的?”齐琅问他。   “爹爹说这里面以前就是放花瓣的,我就想放一些看看。”齐子静说道。   齐琅闻言没有要说教他的意思,只温和道:“以后不要放了。”   齐子静松了口气,低声应道:“是 。”   “再休息一会儿。”齐琅道。   齐子静不敢不听他的话,只翻身躺下了。   齐琅看了他一会,见他眼皮仍旧乱动,便将那清理过的鱼戏莲叶荷包塞到了对方的枕头下。   片刻,对方便睡熟了。   齐琅走出寝室,姜姈已经在西次间准备好了晚餐。   “您吃些东西吧。”姜姈对他说道。   齐琅没有推拒,坐下来后,姜姈又替他斟了杯酒。   “我近日总见您愁眉不解,想必也是诸多烦忧,不如今夜都放下了,您就当我不在,好些放松。”姜姈吸取了先前的教训,努力的将自己透明化,让齐琅不那么注意自己。   果真,她安静地在一旁吃饭,齐琅便端起了那酒饮了下去。   姜姈暗喜,自己也不再动手,让一旁丫鬟帮忙斟酒。   丫鬟很懂得眼色,等齐琅喝了两三杯后,姜姈让人退下。   在齐琅伸手握住酒壶把手的时候,姜姈便将手覆盖在他手背上,柔声道:“夫君,酒壶里没有酒了。”   里面的量虽然少,但已经足够了。   齐琅抬眸望着她,似有些走神。   姜姈见时机成熟,便试着靠近齐琅,见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推开他,便直接红着脸倚在了他怀中。   “夫君,您不要再推开姈儿了好不好?”姜姈的语气里带着撒娇的意味。   身前人没任何动静,姜姈抬眸,还未看到对方的脸,脖颈倏然一紧,她整个人被扯了出去。   “呃……”   姜姈不可置信地看着齐琅。   “你找死。”   齐琅的嗓音有些喑哑,下一刻却将她重重摔在了地上。   姜姈抚着脖颈咳得眼泪直流,看着他满脸绝望。   “夫君,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不给我一点机会?”   齐琅捏着她的脸,眼中露出一抹冷意,“我纳你为妾的时候,可没有承诺过要给你机会,普天之下,也没有那个男人说自己一定会碰谁才能纳妾。”   他将话说得这样直白清楚,令姜姈的脸色犹如猪肝色般难堪。   是了,齐琅和家里那些男人不一样 。   和她的父亲更不一样。   她的父亲是那样的耳根软,那样的懦弱,母亲对付父亲不费吹灰之力。   而齐琅,他是一个有本事有野心的男人,这也是姜姈想要成为他身边人的原因。   玉棠收拾了东西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姜姈一个人坐在地上,脖子上还有一圈红痕,吓得险些丢了东西。   姜姈让她不许声张,悄悄地将东西收起来。   “我一定……一定会得到他的。”姜姈嗓音沙哑道。   “可是他喝了掺合了春、药的酒,怎能就这样跑出去了呢?”玉棠有些担忧道。   姜姈闭上眼睛,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这个事情的结果了。   此刻齐琅走在夜色中,成淮十分不安。   “您没事吗?”成淮问道。   “这些药对我不管用。”齐琅说道。   往年给他下药的人比比皆是,在他喝那酒的第一口时他便觉得不对,因而他也没有真的喝下去。   只两三杯,对方便露出了端倪。   “您不回去吗?这不是回去的路。”成淮追在他后面说道。      ☆、花粉   齐琅当然知道这不是回去的路。   他看到黑暗中的房子, 里面走出来一人。   黑灯瞎火的屋子里,多宝阁上摆放的美人粉青釉花瓶折射出莹莹月华。   姜媞蓦地惊醒, 乍然看到床边上站着一个黑影。   “是谁?!”   那黑影顿了顿,发出了碧思的声音,道:“夫人, 是我。”   姜媞听到是熟悉的声音,心这才落下。   她缓了口气,问:“你这么晚了还不睡做什么?”   “我起夜方便,想来夜凉, 便进来看看您有没有盖好被子。”碧思解释道。   她说着替姜媞掖了掖被子。   “帮我点灯。”姜媞吩咐道。   床头灯点亮, 碧思穿着亵衣正拨弄着烛焰。   她转头见姜媞没了困意,不免有些抱歉, “夫人,怪我吵醒你了。”   “没甚么,我这些日子向来浅眠, 横竖白日里也没有事情, 若是困了直接补觉就是。”姜媞说道。   碧思听她说话顺势就坐到了她的床边上去。   “夫人, 我白日里有个事情一直犹豫没对您说。”碧思道。   “什么事情?”姜媞问。   “前几日小少爷就已经养在了姈夫人身边了。”碧思道。   姜媞抓着被角的手指明显紧了几分。   “怎么今日才告诉我?”   姜媞的脸色在暗黄色的烛光下显得晦涩不明。   “您不喜欢他……是不是?”碧思这话问的有些迟疑。   姜媞却没有回答。   碧思道:“白日里我又听说,小少爷他病了,好像是因为他身子骨弱, 对花儿敏感,偏偏自己藏了花瓣在身上,大人一个人守了他一天,到傍晚的时候他才醒来。”   “您知道他为什么要藏花瓣放身上吗?”   碧思问了一句, 抬头却见姜媞倚在床头睡了过去。   碧思叹了口气,起身将床头的灯又熄灭了。   床里的姜媞翻了个身,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早上太阳高挂的时候,碧思端着茶水进来看到姜媞坐在窗下刚做好了一个荷包。   这荷包上绣着黄色的水鸭,很是可爱,姜媞放了些香丸在里面。   这香丸的香味不比花儿的味道浅淡,却并非以花瓣为材料入丸。   齐子静躺在床上,这一天已经没有人来看他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他立马便躺平了装睡。   待来人近了,他忽然闻到一阵好闻的味道。   像是花香,可他却没有觉得难受。   床上的小人偷偷睁开了眼睛,在看到姜媞的下一瞬,仿佛吓傻了一般怔住了。   姜媞将将才伸手将装着香丸的荷包放到了他的枕头底下。   见他忽然睁开眼睛望着自己,她也颇为僵硬。   “你好些没有?”她低声问了一句。   齐子静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   姜媞道:“那我便不打扰你了。”   齐子静看着她匆匆离开,忙掀开被子赤脚跳到了地上。   “等等!”   姜媞顿住,见他抓起枕头底下的小小荷包跳在了地上。   “我不要你的东西。”他说完这话便将那荷包丢在了她面前。   “我要填满的是原来那个旧的,不是新的,外人的东西永远是外人的,我才不要。”这大抵是他说过最任性的话了。   姜媞望着他,他的目光倔强,有几分像他的父亲。   大概也是恨吧……   “你说的对。”   姜媞俯身将地上那个荷包捡起来。   对于他们父子俩而言,她确确实实是个外人。   姜媞又看着他手中那旧制的荷包,那个鱼戏莲叶图案的荷包,整颗心都坠入了深渊。   多少日子来,她一直在压抑着自己,沉默抑或是回避,都只是为了寻得片刻慰籍。   可她终究还是逃不了了。   七年前她不仅仅爱上了齐琅,又在后来生下了他的儿子。   而在更早的时候,她还掠夺了原主的身体。   从一个遥远的时空而来,在这具冰冷毫无生气的身体上渐渐复活,渐渐取而代之。   她变成了少女姜媞,原本该死去却又靠着“奇迹”活下来的姜媞。   齐琅爱的是那个十三岁救过他的姜媞,所以才会给她机会靠近,给她机会走近他心里。   最后用最温柔的话语告诉她,他比她爱得更多,更早,他爱的是那个十三岁的女孩子。   那个鱼戏莲叶荷包便是最好的凭证,当他拿出来的时候,姜媞便知道,她想用别人的身体来得到自己所爱是件极为可笑的事情。   她只是个后来之人。   齐子静病了,她终于忍不住来看他。   结果也如同她预料的那样一般。   她不是姜媞,又怎么可能活成他们爱的样子呢?   她随手将那荷包丢进了香炉之中,抬步离开。   齐子静愣住了,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接他的话。   说完话后,又走得干干净净。   他赌气地趴在床上用被子把头蒙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一只小手又偷偷地掀翻了香炉盖子,抓着那烫坏了的小荷包,塞进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旧荷包里。   他用力地嗅了嗅那荷包的味道,心想,这大概就是母亲的味道吧……   待姜姈一个午觉睡醒了,闲着无聊,让人准备给齐子静的新衣服拿来,去看望对方一番。   齐子静仍旧躺在床上病怏怏的样子,姜姈笑着问:“静儿要不要把衣服都试一试?”   齐子静低声道:“姨娘,我还生着病,没有什么力气试衣服。”   “嗯。”姜姈的笑意不变,道:“那你就好好休息,待回头再看。”   她让人将衣服叠放在他枕边,便又离开。   齐子静等了一会儿,等屋子里静了下来,他又从床上爬起来抓着那几件衣服推开后窗朝外面的花丛里扔去。   衣服散乱的落到泥地里,被带着几分湿润的泥染脏。   而在另一侧背对着齐子静的窗口,赫然站着姜姈。   玉棠有些拿不定主意,只能向着姜姈道:“这小公子着实不识抬举。”   姜姈笑说:“不过是孩子心性而已,总之只要我诚心待他,他必会被我打动。”   玉棠对她忽然大转变的态度有些吃惊,但更高兴她能想通了,连连称赞不断。   姜姈笑着扫了她一眼,神情颇有深意。   “呀,夫人,您头上这只玉簪子都有裂痕了。”   玉棠有些奇怪,早上的时候她都没有发现。   姜姈将那根簪子拿下来看了一眼道:“不妨事,待明日你随我出府去逛逛吧,有些首饰早就该换了。”   “哎,好的。”玉棠应道。   等到第二天,管家安排好了车马,姜姈便出府了。   府里头伺候齐子静的仆人都仔细照应着,只是一过了午膳之后,齐子静忽然面色发紫,把伺候他的老妈子吓得半死。   管家赶来一面派人去找去逛街的姜姈,一面派人去宫廷那儿寻齐琅,又急急忙忙请了个大夫回来。   大夫一见对方的症状,便断定对方是花粉过敏所致。   “可是他身上的花瓣已经拿扔掉了啊。”老妈子忙解释道。   “快些让人寻看看。”管家阴沉着脸吩咐道。   最后还是个小丫鬟发现齐子静脖子上挂着的荷包有种香甜味。   “这是谁放的?”管家问道。   “不知道啊……”   众人七嘴八舌辩解起来。   “住口,我管你们知道不知道,若是小少爷有个好歹,你们一个都跑不了!”管家怒道。   屋内霎时安静了下来,无人再敢应声。   又等了一会儿,管家吩咐了一个仆人道:“去给弄花阁那边传个信。”   那仆人听罢便利索地去了。   等碧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她匆匆忙忙进屋告诉姜媞。   “听人说小少爷脸色都紫了,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病重了呢。”碧思眼中含泪道。   姜媞抬手,登时碰翻了一个茶盅。   一声脆响当即把她叫醒一般,她忙把手上东西放到一边急急往外走去。   “夫人,我自幼伺候着您,可我也实在看不下去了,我真不知道您到底为什么这样仇恨大人和小少爷!”   姜媞恍惚间被人当面狠狠打了一棍。   仇恨?   难道不是齐琅仇恨她吗?   “您可以折磨大人,可小少爷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您为什么要跟大人赌气,要和姈夫人赌气,就让这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落入虎口,有些人明明都不怀好意,就算您真的毫无办法,可您却连试都没有试过,若是小少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您会后悔一辈子的。”碧思哽咽道。   姜媞掐着掌心抬步走了出去,这时候一个丫鬟又跌跌撞撞跑进来挡在了姜媞面前。   “夫人……”这丫鬟跑得气喘吁吁。   姜媞将她扶住,见她竟是被打发去了后厨的玉芍。   “你怎么跑来了这里?”姜媞问道。   “夫人,小少爷他不是自个儿生病的,我是没有机会揭发姈夫人了,可您却可以。”玉芍低声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碧思上前来拉着她焦急问道。   玉芍吞了口唾沫,看向姜媞,道:“我在后面看见姈夫人指使人将花粉拌进小少爷的饭菜里了。”   碧思大惊,不可思议地看向姜媞,却见对方的脸色骤然苍白。   以齐子静的体质便是将花瓣贴身放置都会浑身发热,更何况是让他吃下肚子了?!      ☆、盛怒   齐琅还未回来, 原本有些混乱的状况在管家镇定的吩咐下也渐渐变得有条不紊。   “夫人,小少爷就在屋里。”管家见姜媞过来, 并无意外。   “齐琅呢?”姜媞问道。   “已经派人去通知了,若是现在收到消息,大概已经往回赶了。”管家说道, “听大夫说是有人故意在小少爷的荷包里放了以花制成的香丸才诱引他犯了病。”   “香丸?”姜媞眉头渐渐颦起。   “您先进去看看他吧。”管家说道。   姜媞对他微微颔首,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那个荷包被人放在了桌子上,似要作为齐子静被陷害的证据。   姜媞拿起来打开荷包,发现里面塞了一另一个荷包, 那是她丢进香炉里的那一只。   “夫人小心, 这便是让小少爷生病的东西……”丫鬟看着她的行径,谨慎地提醒道。   姜媞将那东西放回桌上道:“这是我给他的, 里面没有与花相关的原料,他生病是因为别的原因。”   说到这里,姜媞便想到了玉芍的话。   她走到床边, 看着床上的人面色泛着苍白, 和先前那般儿戏的生病显然不一样了。   她抚了抚他的头发, 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丫鬟想要阻止,可偏偏又觉得有些怪异。   这位夫人平日里都是极好说话的性子,可今日虽然话说得不多, 可她却觉得对方似乎有些让人畏惧。   她想了想,还是决意退出了房间去。   管家见她出来,问她情况。   她低声道:“原来那香丸是里头那位夫人给的……”   管家神情颇为错愕,有些不大相信的模样。   “不过夫人又说了, 小公子是因为别的原因才生得病。”丫鬟说道。   管家凝神想了一会儿,神情愈发冷肃。   待下人通知姜姈的时候,对方连东西都没有买完便匆匆忙忙赶回了府里。   “夫人。”   管家见她来,依旧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让她进去的意思。   “管家,我只半天不在家中,怎么静儿便出了事儿,你是怎么当得差!”姜姈呵斥道。   管家在她面上打量了一圈,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是谁在里面?”玉棠探头探脑道。   姜姈这才发现里面还有旁人。   “是媞夫人。”管家说道。   姜姈闻言,冷笑说:“我来时便听说了,静儿之所以会生病是因为她送的香丸是不是,她倒是好算计,早不送东西晚不送东西,偏偏趁我不在来害我的静儿……”   她说着便要往里闯去。   管家连连拦着,心想他也才知道这香丸是姜媞送的,对方又是听谁说的?   便在此时帘子忽地被人掀开。   姜姈见状忙冲到姜媞面前,“姐姐,便是你再怎么妒忌我又如何能暗害夫君的孩子……”   她话还没说完,管家便看见姜媞扬起手臂重重地落在姜姈的左颊。   力道之重,以至于对方毫无防备地摔倒了。   姜姈耳边嗡嗡作响,许久周身地痛感才从四肢躯干传来。   她想到方才发生了什么,脸上蓦地涨红。   姜媞竟然在大庭广众下打她?!   她轻轻触碰了左脸,却发现自己唇角都被打破渗出了血丝。   而姜媞的表情始终那样淡然,仿佛方才打人的根本不是对方。   且不说姜姈觉得不可思议,就连管家心中都感到震惊。   姜媞从前如何府里人无从所知,但自打入了这府里以后,她几乎便一直都是温婉柔和的模样,何曾有过这样的盛怒。   “你……”姜姈惊骇不已,万万没有料到姜媞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仿佛里面躺着的是对方的孩子一般。   “你是哪只手给他下的毒?”   姜媞走到她面前,神情仿佛被寒雾笼罩。   “管家……管家救我,玉棠救我……”姜姈吓坏了忙喊着身后的人。   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会。   管家也就罢了,玉棠则是被人挡在了外面。   姜姈所谓名正言顺获得的一切权力在这里都化为乌有。   “姜媞,你这个贱人……”   姜姈被堵在一隅想要撑着墙壁站起来,可不料右手蓦地被对方碾在了脚底。   一阵剧痛将她要骂出口的话取而代之。   “我猜是这只。”姜媞说道。   姜姈仿佛听到了自己手骨发出了咯吱的声音,她痛得双目赤红,一不做二不休一口咬在了姜媞的脚踝处。   姜媞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丝毫没有要挪开脚的动作。   这时碧思将齐子静吃剩的剩菜拿来,姜媞便扯住对方的头发逼迫对方扬起头来。   上一回她教训了一个丫鬟,这一回却要用同等手段来教训这个庶妹了!   “喂她吃。”姜媞冷声道。   碧思恨极,自然不会对姜姈客气,将那剩菜抓了就往对方嘴里塞去。   姜姈几欲作呕,汤汁糊了满脸,就连头发上都带着些菜渣,浑身上下都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姜媞推开了她不再管她,只带着几分虚脱走到床边,将床上的孩子抱起。   偏偏此刻齐琅方到场,看到这一幕脸色亦是难看得紧。   “你要去哪里?”齐琅问她。   姜媞望着怀中的孩子,说出口的声音意外艰涩,“李孝广一日不出现,我一日就不会离开,我只想带他去我那里。”   “你把他给我。”齐琅挡在她面前。   姜媞下意识地紧了紧手,颇为防备地看向他。   齐琅伸手去抱,她怀中蓦地一空,令她原本紧绷不已的神经几乎绷断,竟抬手打了他一耳光。   收拾完姜姈,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可偏偏声音又极为响亮。   齐琅偏过头去,并未如她所想的那样恼怒。   他只是对她道:“你的脚受伤了,我替你抱他过去。”   “呕——”   一旁姜姈被强行塞下去的菜呕了出来,整个人也反应了过来,看到齐琅,抽泣道:“夫君,救我……姐姐她疯了!”   齐琅听了她的话果真顿住了脚步。   姜姈满脸希冀地看着他。   齐琅却对管家道:“把她丢回姜府去。”   姜姈整个人如遭雷劈。   齐琅要将她送回姜府……   不,姜府不会有人欢迎她的!   她抢了嫣姐儿她们嫁过来作为正妻的机会,又惹恼了祖母,她成了弃妇,只会被人唾骂嘲讽,只会生不如死……   “夫君!”   她连爬待追地想要拦住齐琅,却不妨面前出现了几个侍卫。   旁人都低下了头去。   要知道,齐琅的侍卫是鲜少会出现在后院女眷面前的。   “你们要干什么?!”姜姈道。   “她方才咬了夫人一口。”管家对他们说道。   “明白。”侍卫阴沉应了声。   此后屋内姜姈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消失在了府上。      ☆、母子   “夫人, 擦些药吧。”   姜媞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脚上还在流血。   姜姈那一口咬得可不轻。   碧思替她将鞋袜都脱下来,又小心翼翼地用巾子擦了干净, 这才拿来药膏替她涂抹。   “姜姈被送回了姜府?”姜媞忽然想起了对方的事情。   “后厨那边也审问过了,旁人都不知情,是姈夫人自己亲自动的手, 连她贴身丫鬟都不知情……”碧思想着都觉得后怕。   这个姜姈未免太过狠心。   姜媞倚靠在床头,仔细地照看着床里还未醒来的孩子。   碧思看她神情,对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不免自责。   “夫人,这件事情都是那个姈夫人做的坏事, 您不要往心里去。”她低声说道。   姜媞看向她道:“你不必安慰我, 你先前没有说错。”   如果她愿意放下一些东西,这个孩子不会这么可怜。   他想要谁, 他喜欢谁,都改变不了他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是姜媞的固执,让她认为这个孩子会讨厌她。   她很害怕, 在她心里的那些人有一天知道她不是他们喜欢的那一个, 她害怕他们露出来的冷漠憎恶的目光。   从怀他开始, 到生他的时候,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她都有,生产带来的撕裂疼痛与煎熬她都有。   若是这样她都不算是他母亲, 难道她那时候生的只是一团空气?   只是她真的太害怕了啊……   碧思颇为自责,当时也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齐琅和大夫在外间说完话,透过帘子的缝隙隐约看到里面姜媞正安静地守着孩子。   “大人不如进去看看?”成淮建议道。   “不了。”   知道齐子静无碍便足矣,至于此刻, 里面那人似乎更想要静一静。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进去扰乱对方的思绪。   他走出了屋去,成淮不免叹了口气跟上。   在成淮的角度来看,他家大人是怕里面那位夫人厌屋及屋吧,讨厌大人,顺带讨厌了那孩子。   姜媞整日守着齐子静,一日三顿给齐子静喂着汤药,待到夜里她也不听旁人劝阻,足足守了对方一夜。   碧思叫她去洗漱,她都不愿。   这个节骨眼她又哪里会在乎蓬头垢面还是衣鲜光洁,她只怕齐子静再不醒来饿也得饿出问题来。   只是这样的顾虑谁也不敢说出口来,姜媞自己都不去想。   只等第二天夜里,姜媞在睡梦中忽然听见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趴在齐子静的床边,而那声音正是从床上传来。   姜媞凑近了去,发现齐子静并没有醒来,只是在睡梦中以一种极为隐忍的声音在哭泣。   “静儿……”姜媞轻抚他肩头,心都要碎了。   姜媞将他搂进怀里,轻拍慢抚,在他耳边低声安慰道:“静儿莫怕,娘亲在这里。”   反复几次,对方的哭声才散了几分。   许久,他在姜媞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渐渐平稳了呼吸,安静了下来。   姜媞便保持这样的姿势,等天亮的时候,齐子静一睁开眼,便看到姜媞的脸。   他吓坏了,一动也不敢乱动。   半晌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头去戳了戳姜媞的脸,见姜媞毫无反应,这才吁了口气。   原来是做梦啊。   “娘亲……”   小齐子静伸长了胳膊抱住了姜媞的脖子,把脑袋埋在了姜媞的怀里,心中顿时无比满足。   鼻息间全都是娘亲的味道,他顿时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孩了。   姜媞动了动,齐子静看她睁开了眼。   一双温柔宁静的漆眸正注视着他。   齐子静愣了愣,后知后觉又喊了一声“娘亲”。   姜媞错愕,几乎以为自己是没睡醒。   他不仅醒了,还喊她了?   “你……”姜媞有些欣喜,却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急切,只爬做起来,摸了摸他身上的温度,并未发现异常。   “你可有好些?”姜媞问他。   齐子静肚子咕咕作响,那种真实的干净让他有些懵了。   原来他不是在做梦么?   他顿时有些懊恼自己方才喊了什么。   姜媞见他沮丧地垂着脑袋,身上将他搂住,声音微微颤抖,“静儿能不能再喊我一声,我……方才没有听清楚?”   齐子静默了片刻,露出了几分不自然地忸怩,低声道:“娘亲。”   姜媞没有应他,可他却觉得自己后背的衣服仿佛被什么打湿了一般。   原来,他的娘亲并不是真的那样冷漠啊……早知道他就早一点喊她娘亲了,他就能早点躺在她的怀里了吧?   碧思见状忙让人传了话给齐琅。   当这话带去齐琅身边时候,成淮仍旧犹疑道:“如此一来,那姈夫人该怎么处理?”   齐琅当日吩咐将姜姈丢回姜府,可并未说过是横着丢进去还是竖着丢进去的话。   若是齐子静有个好歹,姜姈的后果自不必说。   可如今齐子静醒过来了,母子二人也解除了隔阂接纳了对方,仿佛还成了一件好事。   齐琅道:“交给管家去办,他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成淮听了便立马去了。   姜府角门被人捶打了几下。   几个老妈子聚在院子里磕着瓜子说着闲话正起劲,听到这砰砰响的粗鲁敲门声难免扫兴。   其中一人一脸不耐地去打开了门,却见几个轿夫抬着轿子停在了门口。   “您是哪位,今日咱们可没收到上头指令说会有贵客来啊?”老妈子有些疑惑。   那人一挥手,轿子里的人便被扔了下来。   老妈子见那人当即尖叫了一声。   等人抬到姜承禀那儿的时候,姜姈已经醒了过来。   她躺在床上,耳边是阮姨娘刺耳的哭声。   哭……哭什么哭?   她又不是死了。   姜姈烦躁道:“住……住口……”   她一开口便发现了异常。   姜姈惊恐地摸向自己的嘴,发现自己嘴里无比酸疼,好似感觉不到了牙齿的存在一般。   “啊……”   “姈儿,快躺好别动!”阮姨娘忍着悲痛道。   “母亲,母亲,我真的被他抬扔回来了!”姜姈两眼含泪,满是恨意,“你去拿镜子给我看!”   阮姨娘摇头,道:“你还是先休息吧。”   “不行,我要照镜子,我现在就要!”姜姈说着便要下地,阮姨娘挡她不及反而还被她推到了一旁。   姜姈赤脚摸到梳妆台前扒到了铜镜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瞬时失色。   她瘫坐在地上,始终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她嘴里的牙,一颗不剩!   “啊!”姜姈崩溃地摔碎桌面所有的东西。   阮姨娘连忙拉住她,哽咽道:“你想把旁人也引过来吗?姈儿你莫要担心,母亲会帮你的。”   “母亲……”姜姈痛哭倒在了阮姨娘怀里。   她做事情不是没有想过后果,但她真的不明白,她针对齐子静的事情为什么最先跳脚的人偏偏是姜媞,而齐琅亦是对她下了如此狠手。   她竟会有如此惨烈的下场……   待姜承禀回来以后知道此事同样震惊不已,等他去找阮姨娘时,阮姨娘已经吊在了房梁上。   姜承禀大惊失色忙将人救下,阮姨娘醒来后红着眼睛把事情的经过又告诉了他一遍。   “我就姈儿这么一个女儿,为何媞姐儿这么狠心要毁了她,老爷我求求你,让媞姐儿饶了我的女儿吧,她真的只是个孩子……”阮姨娘哭得梨花带雨。   姜承禀想起他与阮姨娘母女俩以往温馨时光难免心酸。   “她是你的女儿,难道不是我的女儿吗?”他红着眼睛道,“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替你们主持公道。”   当他看见姜姈那副惨状,别说他是个当亲爹的了,就是个路人,他也很难不心痛。   任谁来看,一个女子在大好的年华被打掉了满嘴的牙丢回了娘家,都是生不如死的。   姜媞……他的女儿怎么能做出这么狠毒的事情来?!   当姜媞收到姜承禀的信件时,她丝毫不会觉得意外。   管家亲自将信拿来给她,见她看完,只问她如何打算。   “我想去趟姜府。”姜媞对他道。   纵使姜府里有她讨厌的人,却也有她在乎的人,她自然要回去看看。   管家仿佛料到了她这个决定,并不意外。   只利落地叫人准备了轿子,随即叫人送姜媞出府。   “天黑之前您务必要回府。”管家将她送上轿子以后对她道。   姜媞微微颔首,随即便随着轿子一同出了府去。   姜府里头的下人再次见到她的时候,目光都如同看作了妖怪一般。   当时角门抬进来满身满脸血的姜姈时候,整个府里便传开来了。   当他们知道这是出自姜媞的手笔之后,便愈发不可置信。   以至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看到姜媞本人,他们都避如蛇蝎,不敢直视。   姜媞进了姜府按着规矩该先给祖母请安,可姜老太太这回却托病不见。   姜媞哪能不知道这是个借口,也就顺着这个台阶下了,待她离开姜老太太的院落,便遇见了林佳容。   “媞表姐。”林佳容待她态度仍旧如往昔。   姜媞对她微微颔首。   林佳容犹疑了片刻忽然问她:“表姐有没有听说黄府的事情?”   姜媞本以为她会问自己关于姜姈的事情,却没想到她问到了黄府。   “你说的是哪个黄府?”她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就是那个李孝婵……”林佳容不安道:“前段时日她难产去世了。”   “怎会如此……”姜媞错愕,“她大着肚子到处跑都没有问题,如何会难产?”   时隔已久,若非林佳容突然提及此事,她根本就不会记得。   “这是怎么回事?”姜媞猜想林佳容特意将她拦住说这话,恐怕也是存了心的。   “早些时候我们在应忠侯夫人的珍宝斋上见过一面,我彼时便留意了几分,后来她派了几个人尾随你,我……我虽担忧,却并没有帮你什么……”   林佳容说这话有些惭愧,只心底庆幸姜媞如今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了。   姜媞听了这话,便想到当时自己出了珍宝斋便被人绑入了妓馆。   “原来是这样。”她顿时便全都明白了。   想来那伙人不是明翼指使的,而是李孝婵。   而明翼却借着这个机会将计就计了。   “可你说她难产去世,又与这件事情有何关联?”姜媞问她。   “在李孝婵要生产的那段时日,那几个绑架你的壮汉被人打死丢在了黄府大门口,后来也不知是不是李孝婵露出了端倪,黄府的人从李孝婵口中问出了此事,应忠侯夫人当场就打了李孝婵一耳光,后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但李孝婵在生产的当日却是难产而死……”   姜媞不免震惊。   谁会这么做,这个问题毋庸置疑。   这天底下除了齐琅,还有哪个敢得罪皇亲国戚?   可是这件事情她从头到尾一点都不知道。   “我便猜到了你不知道这个事情,所以我才与你说的。”   林佳容吁了口气,心头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你是刻意在这儿等我?”姜媞有些意外地看向林佳容。   说起来,这个远方表亲与她关系并不是很亲密,却事事都会帮她一把。   “说来惭愧,我娘叫我出门在外要结善缘,可我每每见你遇事情,却不能帮太多,只能提醒一二。”便如林佳容所说的那样,她的面孔都涨红了几分。   姜媞不免觉得自己小心眼了,这远房妹妹确实是个心地善良之人。   并非所有人都只是满脑子的算计。   “你的好意我心里头记着呢,你回回有事情都肯与我说,我很是感激。”姜媞对她说道。   “嗯。”林佳容笑着点头,心里有忍不住唏嘘姜媞的遭遇。   匆匆与林佳容说罢,姜姈途中未顾及得上旁人,直接去了姜承禀所在的院落。   待她见到姜承禀时,向对方屈膝行礼,姜承禀便怒不可遏地直接上前来打了她一耳光。   姜媞怔愣住了。   这个父亲性格虽然软弱,可却还从未打过哪个女子。   对待他的妻子也好,孩子也好,他都是极为温柔。   可他今日却红了眼睛,仿佛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公道   姜媞刚从姜媞小姑娘身上醒来的时候, 也不过才十六七岁,那时候她的母亲病重, 却和姜承禀十分恩爱。   姜媞记得自己有一回从外面跑回来,正巧从门缝里看见她娘一边咳嗽一边揪着姜承禀的耳朵,姜承禀红着脸哀哀求饶, 她娘苍白的脸上才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两人依偎在一起,如交颈鸳鸯般和美,丝毫没有因为她娘的久病有丝毫的影响。   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很好, 一度让姜媞觉得她父亲有再多的缺点, 却也比大多数男人更像个丈夫,更像个父亲。   只是突如其来的责备, 让她想到依偎在他身边的人变成了阮姨娘,姜媞瞬时就了然。   他是个多情的人,母亲死去了那么多年, 留给他的只是不成器的姜瑜和风光不再的姜媞, 而能在寒夜里给他些许温暖和陪伴的却是阮姨娘和姜姈。   “我没想到你母亲那样温柔善良的人竟会生出你这般恶毒的女儿来!”   姜承禀握着拳, 气得手掌仍在发颤。   姜瑜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姐姐半边发红的脸,以及大声质问姐姐的父亲。   “爹爹……”姜瑜刚要开口便被下人扯到了身后劝阻住。   “父亲说我恶毒?”姜媞问道:“父亲为何不告诉我哪里恶毒了?”   “你还想瞒着我不成, 你妹妹被人打成那样扔回府里,难道和你无关?!”姜承禀问她。   姜媞摸了摸火辣辣的脸侧道:“自然是和我有关的,只是父亲为何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觉得我恶毒, 那我若告诉你,姜姈就算是死在齐府都不足惜,而她能这般回到府里已经算是齐府大发慈悲了呢?”   姜承禀一怔,显然没有明白姜媞的意思。   在他眼中,姜姈自然是个乖巧善良的孩子,就算再不是,又能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出来?   “父亲显然没有想要问我,那我便告诉父亲,姜姈想要谋害齐琅的儿子,她就是死不足惜,若是父亲想要寻个公道,那么大可让她一死,以还公道,父亲做得到吗?”姜媞问他。   姜承禀退后两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一时之间竟无法消化姜媞这短短几句话,“齐琅哪里来的儿子?”   “养不教,父之过,父亲生养了一个恶毒的女儿,给一个年幼的孩子下药想要对方死于无形,父亲连我这样没有害过人命的都容忍不下,难道能容忍得下那种人吗?”姜媞一字一句问完,自己反倒先笑了。   他本来也只是少女姜媞的爹,她娘都死了那么久,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父亲叫我回来为了这事情我都已经说明清楚,父亲若真觉得此等行径恶毒,那便千万不要再放过恶毒之人了。”姜媞说完便抬脚离开,态度丝毫没有缓和的意味。   仅仅因为她父亲连句让她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哪怕他真的以为她故意伤害了庶妹,难道多年的父女之情就不能让他给她留有余地吗?   她想到母亲临死前的交代都为了父亲,心底不免感到寒凉。   她的父亲终究还是变心了。   “姐姐!”   姜瑜追出门去,却连姜媞的衣袖都没有抓住。   他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   屋内父亲坐在椅子上,似乎仍然不敢置信。   “姈儿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似放不下面子一般,仍旧在碎碎念,“就算、就算如此,她怎能这样顶撞我呢,姈儿是她的亲妹妹,她也只该护着才对……”   姜瑜见到父亲这般,顿时便想到了旁人常说的猪油蒙了心。   “爹爹难道不是听了阮姨娘的话才会掌掴姐姐的吗?”姜瑜问道。   姜承禀顿时仿佛被人踩住了脖子一般,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他想到阮姨娘梨花带雨的模样以及姜姈的惨状,一颗心摇摇晃晃,都下不了狠心。   “你不要多想,你阮姨娘不是那样的人,也许这里面还有别的内情……也犹未可知。”姜承禀低声道。   姜瑜听了这话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人丢入了水里,浸透了凉意。   他顿时就明白了姜媞头也不回的心寒。   他拿出带在身上的玉忽然就摔在了地上,生生地摔成了两瓣。   姜承禀有些错愕地看向他。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吃惊地看着地上那两瓣碎裂的玉。   “想必爹爹也知道这玉是哪里来的,这是齐大人给我的,却是圣上所赐,若是爹爹执意要留那母女俩,那只能请爹爹宽恕姜瑜不孝,拿着这玉自去请罪,虽祸不及家人,但姜瑜往后在京城必断绝了所有立足之地。”他说话的神情极为坚决,仿佛这些后果都不足从前旁人对他的唾骂嘲讽万分之一。   姜承禀登时站了起来,连身后椅子碰翻了都毫无反应。   阮姨娘在偏院里照顾姜姈,姜姈喝了药后昏昏睡去,她忍着悲痛,对着镜子修饰了一番憔悴的容颜。   待姜承禀过来时,她忙整理了妆容出去迎接。   “老爷。”阮姨娘眼睛通红,她伤心的时候总不像别人那般满脸涕泪不雅,她愈是伤心,就愈是楚楚可怜。   姜承禀神情却僵硬得很。   “阮氏,我都已经知道了。”他说。   阮姨娘微怔,“老爷说什么?”   姜承禀又重复了一遍,“姈儿所做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   阮姨娘眼中闪过一抹慌乱,急忙道:“老爷,你以为那些伤害姈儿的人会承认自己做恶吗?”   “我都已经知道了。”姜承禀的声音显得无比疲惫,他闭了闭眼,将自己的目光从阮姨娘那张美丽的面孔上挪开。   “你和姈儿都搬出去住吧。”姜承禀道。   阮姨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里噙满了泪水,一向柔和的嗓音颤抖道:“老爷,你说什么?”   姜承禀不应她,她当即便跪在他身前,哀求道:“老爷,你这样做会毁了姈儿的,你这样做……是逼我去死啊!”   姜承禀听她这般说,心中那股没法对着姜媞和姜瑜发泄的怒气,这时候不免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你若真觉得我这样做是断你生路,你又何必在我身旁煽风点火,让我对阿媞出了手呢?说到底,你也根本就没有为我设想过,是不是?!”姜承禀重重地将她推开。   阮姨娘哭得肩头颤抖,发髻也凌乱了,又忙扑回去抱住姜承禀的腿。   “老爷,这么些年来难道你我真的一点夫妻之情都没有吗?姈儿她不像媞姐儿那般好命,就算遭了天大的灾祸她也有人护着,可我的姈儿只有我啊,老爷……”   姜承禀听着这些话心里一抽一抽的,转身便想离开屋子。   阮姨娘哭着抱住他的脚,整个人趴在地上,道:“就算老爷觉得姈儿死不足惜,我也死不足惜,可是我肚子里已经有了老爷的骨肉,它却是无辜的啊,老爷!”   姜承禀周身一颤,低头看向她,“你方才说……你有了我的骨肉?”   (改错字)      ☆、身孕   阮姨娘抬起头来, 脸色苍白道:“我先前只是因为姈儿的事情没法开口,老爷若是不信, 大可请了大夫来看。”   她说得这般坦然,让姜承禀无法怀疑。   若是想要知道一个人有没有身孕,大夫自然能给出他们想要的答案。   阮姨娘躺在软塌上轻柔的抚在小腹上, 姜承禀不免有些紧张,等大夫来了仔细诊断之后,便对姜承禀报喜道:“恭喜大人,这位夫人有喜了。”   姜承禀顿时忍不住了欣喜。   “你……你真的有了?”他还有几分不信。   阮姨娘垂着眸儿, 眉宇间却是忧愁。   “老爷,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只是在想, 若是日后我们的孩儿出世了,知道她的姐姐是被另一个姐姐给伤害了,你说他该有多伤心, 都是老爷的孩子, 为何不能彼此之间留些余地呢?”   阮姨娘说得合情合理, 竟叫姜承禀无法反驳。   姜承禀在屋里来回踱步,脑子里还回想着方才姜瑜摔玉的样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来到床前握住阮姨娘的手叹了口气。   阮姨娘还想再劝,外面有来了一人。   “大夫, 还请您再给她看看。”姜承禀对那人说道。   那人虽也是大夫,却显然不是方才那一个了。   阮姨娘蓦地从榻上坐了起来,看向姜承禀,嗓音僵硬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姜承禀头也不回, 道:“我年岁不小了,你能为我怀上孩子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多请几个大夫来给你看看,不算坏事。”   那大夫靠近了榻边,温声道:“夫人,还请您把手伸出来。”   阮姨娘动也不动,只对姜承禀道:“老爷这是不信我,还是不信方才那位大夫?”   “你在说什么?”姜承禀皱着眉看她,“当初阿媞她娘怀孕的时候我还找了三个大夫给她看。”   阮姨娘咬了咬唇,看着那陌生的大夫犹疑不定。   “夫人,还请夫人伸出手来。”大夫仍旧耐心道。   阮姨娘这才伸出手去,那大夫替她诊脉,片刻抬头看了阮姨娘一眼。   “大夫,如何?”姜承禀问道。   那大夫道:“这位夫人并无身孕……”   “你胡说!”阮姨娘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   姜承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脸色愈发阴沉。   “老爷,这个大夫是个庸医,你不能相信他……”阮姨娘哽咽道。   “是吗?”姜承禀沉着脸望着她,“我会送你和姈儿出府去,另外安排你们的食宿。”   姜承禀转身离开屋的时候,阮姨娘就怔怔地坐在榻上,再没有做出任何挽留的举动。   姜承禀一个人躺在书房的躺椅上,心里仿佛坠着一只秤砣。   屋里静得很。   有人推门进来,方才那大夫走到姜承禀身边,道:“夫人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姜承禀微微颔首。   他叫来管事的人,交代对方明日天一亮就将阮姨娘和姜姈送出府去。   只等第二天一早,下人就匆匆忙忙跑过来道:“老爷,阮姨娘和姈姑娘不见了!”   “她们自己走了?”姜承禀惊讶道。   这时候姜瑜身边伺候的老妈子也突然跑了过来,在姜承禀耳边一阵嘀咕。   姜承禀脸上顿时神色大变。   “快去派人找她们!”他沉声吩咐道。   昨日姜瑜摔玉的时候分明没有外人在场,阮姨娘也不知是从哪里知道了,直接偷了那碎成两半的玉跑了出去。   姜承禀整个后背都在发冷汗,一旦阮姨娘将这东西交出去,姜瑜整个前途就彻底废了。   他真的不明白,他只是让她们母女俩搬出去住,已经在尽最大的努力给她们留有余地,可她们为何还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姜瑜被老妈子带过来,见姜承禀这副模样,便开口道:“爹爹说姐姐心思恶毒,可姐姐到底还是给做了坏事的姈姐姐留了余地,而爹爹只是损失了她们的利益,她们便要毁了我,我也不明白爹爹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他向来话少,可今日说的话像针似的,一下又一下戳着姜承禀的脸,让姜承禀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   “阿瑜,这件事情暂且不说……我已经让人去齐府告诉你姐姐了。”姜承禀说得无比艰涩。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又哪来的脸面对自己这一双儿女呢。   而事实上,这事情还未来得及传到齐府时,齐府的侍卫便抓着逃走的阮姨娘和姜姈扔回了姜府,显然齐琅早已料到了这样场景的发生。   阮姨娘和姜姈被人丢进了柴房。   姜姈昏昏沉沉地睡着,阮姨娘守在旁边好似自言自语。   “我先前不知情是买通了那个大夫,可又有什么用呢,他到底还是不信我又找了另一个大夫,说来说去他不信我,我跟了他这么多年,可他就是不信我,他要害死我唯一的女儿,我自然也不能放过他的儿子……”阮姨娘说着眼泪又淌了下来。   门吱呀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阮姨娘抬头看到一些面熟的下人,也看到了人后的姜承禀。   她抬手抿了抿发髻,看向对方。   “老爷。”她的声音温柔绵软,和往常一般。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姜承禀冷淡地看向她。   阮姨娘垂下了目光,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老爷你骗我,被我买通的那个大夫告诉我,我的肚子里是真的有个孩子,他也许是个儿子呢。”阮姨娘颤着唇道。   姜承禀见她知道了实情,又沉默了起来。   很快他便离开了,连半个字都没有对她说。   阮姨娘挺着背,端坐在柴房里,好似只是来这里闲坐片刻一般,很快就会被放出去。   等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她的唇角便再也抑制不住上扬。   只是等她看到来人,她便僵住了。   来人端着药碗,一步一步地接近了她。   “你们做什么?”阮姨娘问道。   “夫人,喝了这碗药,老爷还能饶了你的命。”仆妇的脸冷硬得很,端着那药意味分明。   阮姨娘转身要跑,下一瞬便被人死死按住,仆妇娴熟地将她嘴撬开将药灌了进去。   管事的交代过了,只等药灌完了,就把这对母女丢出府去。   仆妇忍不住内心感慨,原先老爷还在外面备了小宅子给她们,可她们偏偏就是不惜福,不怪自个儿落得这般凄凉的下场。      ☆、三合一   早朝, 官员陆陆续续进入宫殿,议论朝政。   出使乌泽国的明翼将将回朝, 他此番回来不仅令乌泽国对本国印象大为称赞,同时带来一尊乌泽国进贡的雪女神像,令圣心大悦, 给了许多赏赐。   若仅是如此,还不至于让明翰心生怨怼,偏偏圣上最后又称赞了明翼一句“有治国之才”,这才让他后背发凉。   “阿琅, 这家凤栖阁的茶点是极为讲究的, 不知可合你心意?”明翰笑着问齐琅。   齐琅端起手中的琉璃杯品了一口,道:“殿下喜欢就好。”   明翰笑着摇头, 道:“我们相交这般久,你又何必总与我这般生分。”   “说起来,你今日可有注意到我三皇弟进贡的那尊雪女神像?”明翰问道。   齐琅道:“未曾。”   明翰道:“我觉得那尊雪女神像有瑕疵。”   齐琅闻言眉头微微蹙起, 问:“殿下想要如何?”   明翰放下手中的杯子, 脸色也冷淡了几分, 道:“你该明白,圣上如今只有我和明翼两个儿子。”   “今日圣上在大殿之上如此称赞于他,于我未免太过于不公平了。”他说, “圣上喜欢他那尊雪女神像,我偏觉得他那尊雪女神像有瑕疵,我不信,以你的本事看不出来。”   齐琅望着对方, 心中不免冷笑。   “殿下想要我陷害他。”   “齐琅,你别忘了,我们两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陷害’一个皇子难道对你我会有好处吗,我只是让你指出他的不足之处,让圣上好擦亮眼睛看个清楚而已。”   “臣子的本分应当是做些有利于社稷家国之事,不足之处并非是错,何需到圣上面前搬弄。”齐琅淡声说道。   明翰笑道:“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你说我在圣上面前搬弄是非?”   齐琅不予回应。   明翰的脸色愈发难看。   两人不欢而散,明翰的心腹问道:“近日总觉得齐大人似乎不那么听从使唤了。”   “岂止是不听从使唤,他还说我在圣上面前搬弄是非。”明翰冷哼一声,随即道:“他以为我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问你,妓馆那个女人买回来没有?”   “已经买了,安排在九条巷里,她长得和齐府那位可真是……”   “能不像嘛,不像又怎么做别人的替身呢。”明翰扬唇,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等他和明翼撕破脸皮,恐怕我不叫他对付明翼,他自己也会动手的吧。”明翰眼中透着一抹阴翳,显然对这样的场面十分期待。   经了一些事情,齐府这几日反而平静得很。   齐子静好起来便喜欢在书房里写大字,姜媞替他换了个新荷包,他便很高兴的将那旧的扔到了一边。   “娘亲,爹爹说我的名字是娘亲取的,为何我的名字叫静?”齐子静问道。   姜媞道:“静字本义,从青从争,不受外在滋扰而坚守初生本色、秉持初心,你幼时诸多不顺,我取这个字,就是希望你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坚守本心。”   齐子静听得认真,道:“娘亲是怕我会因为娘亲和父亲的缘故而心生阴翳。”   姜媞默了默他的脑袋,欣慰道:“你和你父亲一样聪明。”   她只夸了他这么一句,哪知他不仅没有高兴,脸色反而还变了几分。   “是我说错话了吗?”姜媞问道。   齐子静嘴角下垂,失落地摇了摇头。   “娘亲不喜欢爹爹,我那么像爹爹,娘亲一定也不喜欢我。”   他是个极为敏感的孩子。   姜媞心口一揪,一时竟没能说出安慰的话来。   只是她余光掠过某处,猛然抬头却看到齐琅正站在门口,他逆光而立,神色皆隐藏在阴影之中。   他见她看过来,转身便走。   姜媞不知作何想,下意识就跟过去。   待二人走到廊庑下,齐琅听到身后的动静方停住了脚步。   他转头看到姜媞,亦不言语。   “我……”姜媞顿了一下,道:“姜家的事情解决了没有?”   “那对母女已经被打发了,至于那块碎玉我已经找人镶嵌好了,回头自会有人送到姜府。”齐琅说道。   “齐琅,多谢你了。”姜媞说道。   齐琅立在那里,似乎还在等她说些什么。   只是姜媞的嘴像是蚌壳一般,说完这话就再没有张开。   片刻,姜媞便听见脚步声远去。   她抬头,见那人身影已经消失在长廊尽头。   姜媞莫名松了口气。   齐子静趴在窗口看着这样的场景,脑子里忽然想起来某一日父亲和他的对话。   “爹爹会和娘亲和好吗?”   那个男子眼睛里仿佛承载了许多他不懂的情绪,垂眸看着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会的。”   到了晚上,齐子静依然缠着姜媞陪他,姜媞便与他讲了几个故事,他才慢慢睡去。   姜媞看着他的睡容发了会呆,等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才一面动手放下帐子一面掀了床头的灯罩要将蜡烛吹灭,“小少爷已经睡下了,你不必进来伺候了。”   她刚说完这话却陡然在余光里看到了齐琅的影子,等她转过头去的时候,屋内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   “你怎么过来了……”姜媞略带几分慌张要去将灭掉的灯重新点亮,却被人蓦地抓住了手腕。   “你跟我来。”   他说完这话便丝毫不给姜媞拒绝的机会拉着姜媞离开了屋子。   姜媞跟着他一路走,直到看清前面隐约的灯光,以及灯光旁边的马车。   直到姜媞被塞进了马车里,她才恍然大悟。   “你要带我出府去?”   “对。”齐琅没再回避她的目光。   “这么晚了,你要带我去哪里?”姜媞问道。   “到了你就会知道。”齐琅说。   姜媞微抿着唇,便不再说话。   此刻已然夜深,在马车的颠簸中,她竟生出几分困意,强忍了几分,却还是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天光透亮,整整一夜马车仍然未停下来。   而姜媞却也没有觉得周身酸痛,可见这马车是经过特殊布置的。   她扫了眼仍在闭目养神的齐琅,忍不住掀开窗帘看向外面,却发现远处时群山和水田,阳光灿烂,草色如新,就连野花都透着灵气一般,在这里显得尤为艳色夺人。   只是看到这样场景的姜媞却在下一瞬僵硬了神情。   这里,是记忆的萌芽地。   早些年,她们一家人都还宁静和平的生活在京城之外,她的爹也只是个外放官员而已。   姜府住在闹市,可她却很喜欢偷偷地跑到这个小山村的小溪里来钓鱼。   对她而言,穿越的世界是个全新的世界,她不仅没有因为失去现代便捷生活的物质而感到苦恼,反而还带着几分返璞归真的趣味,爬树掏鸟蛋,上山挖野参,下河摸鱼,她把所有熊孩子做的事情一件不漏的事情都做过。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因为压抑的生活而变得成熟而安静。   “这里是齐家村。”齐琅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对她说道。   姜媞转头看他,心中无数情绪翻涌。   光是一件荷包这样的旧物都足以令她崩溃,那么旧地重游的滋味,又该如何是好呢?   “公子,咱们到了。”   轿夫将马车停在了老林边缘,姜媞下了马车,看到四周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哪怕是在这里吃过的一颗糖,站在这里似乎都能感受到当时的甜蜜。   姜媞往前走去,地上的泥土还带着几分湿润,脚下那种柔软的触觉,让她有种回归过去的错觉。   远处水田里的人弯着腰忙活,也有那么几个带着好奇朝她看来。   这里已经很少有打扮得这样光鲜的人走动过了。   齐琅将姜媞带到了他的旧居。   他住的地方偏僻,多年未回,屋子却仍旧保持的当年的样子,让姜媞很容易就认出来了。   姜媞走近几步,却看到桌上压着一泛黄的旧纸,纸上写的字迹无比熟悉,正是出自她的手。   鸾胶戏续轻粘唾,犹爱夜来灯下事   魂消甚,愿檀郎尝惯,同苦同甘   漫道香津同玉液,与朗搅同共绸繆   难怪檀郎爱弄舌,几回深卷几回咽   姜媞摸着上面有灼痕的一角,心中明了。   这就是她在书房里丢失的那张纸,彼时她想烧毁,却被风刮跑。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看到这张纸,却没想到它会出现在这里。   “你还留着这些做什么?”姜媞轻声问道。   齐琅不应她的话,只在她身后轻声道:“鸢鸢,我们和好可好?”   姜媞眼中透出一抹惊愕,忍不住退后一步。   他那样恨她,又怎会要求与她和好呢……   “你不恨了吗?”姜媞问道。   “我自然是恨的。”齐琅道,“你离开的时候我恨,你背叛我的时候我恨,你不认自己的孩子我恨……我先前做的事情兴许很过分,但只有那样,我才能在你身上看到我想要看到的东西。”   她的妒忌,心甘情愿雌伏在他身下,哪怕是为了一些特殊的权利,为了旁的人,哪怕她是被逼的都好,只要能主动靠近他,他都会在一种病态的享受中沉醉。   姜媞看着他的脸,却无法从那张冷漠苍白的脸上看到任何脆弱。   只是他的唇薄紧绷下垂,是个冷情之人,他的眉眼如墨晕染,里面只倒映了一个她,而那个“她”的眼中又好似倒映着少年齐琅……   姜媞的思绪忽然打乱。   她慌乱地挪开视线欲转身,齐琅伸手扶住她肩头,吓得她瑟缩地躲开。   姜媞忽地站起来推开门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身后的人有没有追来,此刻却只想躲开这一切。   可天不遂人愿,下一刻她一脚踏空整个人掉进了一个坑洞之中。   这是一个陷阱。   姜媞摔下去几乎是天翻地覆,在里面滚了几圈,摔得头晕眼花。   等她缓过来睁开眼时,她看到的是湛蓝天空,偶尔也有几只飞鸟路过。   姜媞躺在地上有些懒得动。   这是她第二次摔进了这个陷阱里,第一次正巧在七年前……   她和齐琅第一次的遇面……   “鸢鸢,你可有碍?”   紧追而来的齐琅出现在坑洞的上方。   姜媞看到他丝毫没有讶异,只是坐了起来,整理身上的尘土。   他丢了绳子下来,道:“你把绳子绑在腰上,我拉你上来。”   姜媞闻言连眼皮都未曾动过,只是抱膝坐在地上,恍若未闻。   齐琅等了片刻,见她仍旧不为所动,索性将绳子收上了地面丢了老远。   姜媞只当他放弃了,不想下一刻对方便从上面也摔进了坑底。   齐琅颇为狼狈地落在姜媞身旁,他的脸紧绷着,看也不看姜媞一眼,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你该记得,那个时候就是在这里,我救了你。”他忽然开口道。   姜媞僵硬地挪过头去,道:“我的脚好像崴到了。”   她显然是不想与他探究这个话题。   齐琅见她回避的厉害,只好沉默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竹筒,他只一扯引线,一个信号烟花便在天空中炸开。   片刻,便有人过来将他二人救了上去。   姜媞又被带回了她方才逃走的茅草小屋。   齐琅帮她检查了一下脚上,幸而发现只是扭伤,他帮她涂抹了些药膏,随即便去烧水。   他做这些事情十分熟稔,卷起袖子来,却也不沾染乡俗之气。   姜媞那会儿还想,兴许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所以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是极为好看的。   可现在看来,他本就不是河中寻常鱼虾。   “你身上兴许也有擦伤。”齐琅走到她跟前,手中还拿着一个拧干的帕子。   姜媞道:“我自己来。”   齐琅将帕子交与她,转身走开。   姜媞这才慢吞吞解开了衣裳,将衣服褪到肩头,露出背后一处擦伤。   那处面积极大,擦伤的中心已然洇出了鲜血,周围还有泥灰,姜媞背过手去擦,却不妨擦到了破皮之处,疼得她险些咬舌。   正当她再次抬手,手中的帕子蓦然一空,她转头却见齐琅在她身后。   姜媞顿时恼羞不已,“你出去了怎又进来……”   齐琅道:“我去拿药来的。”   他只解释这么一句,便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举动制止,随即轻柔地替她擦拭伤口周围。   等他上完药后,姜媞反倒觉得那伤口已经没有那么疼了。   齐琅忽然靠近,姜媞身体顿时僵硬,她垂眸看到他的手正将她的衣服合拢,可正是因为这个举动,他整个人都贴在她的背后。   姜媞拦住他的手道:“我自己来……”   她伸手去系腰带,可他的手却又死死地握住她的手背。   姜媞动弹不得,磨蹭之间又少不得挨着他仿佛自己主动躺在他怀里似的,她记得满头大汗,正回头要问他,却被他俯首咬住了唇瓣。   姜媞脑中仿佛有个烟花轰地一声炸上了天。   “阿琅,我喜欢你,我想同你香嘴……”   所有的记忆都深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忘都忘不了。   她柔软得如同菟丝草一般倒在他身上,唇舌交缠,情动之时,她的胸口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姜媞猛地睁开眼睛,重重地将齐琅推开。   她抬手合起自己的衣襟,唇瓣被啃咬得透出殷红,仿佛沾染过了胭脂一般艳丽。   他想利用这些过往的记忆与她重修于好,却不知道这便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鸿沟,难以逾越。   “齐琅,我累了,送我回去吧。”她看着他极为冷静道。   齐琅捏紧了拳,骨节几乎泛白,最终又无力地松开了手。   “好。”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先前了冷淡。   回程路上,因为姜媞受了伤,马车里面不得不重新布置一番,变成方便她一个人躺着的软塌。   齐琅则是坐上了另一辆马车,再未同姜媞说过话。   姜媞喝了些药上车便犯困睡了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却是被尿意憋醒。   她唤了车夫一声,车夫便很体贴地停了下来。   除了车夫,旁边还有个老妈子一直和车夫坐在一起,她扶住姜媞到草丛深处,等姜媞解决了内急,二人往回走时,忽然冒出来两个壮汉。   老妈子吓了一跳,正要扯嗓子喊人,那壮汉便直接将她打倒。   林子里静悄悄的,车夫是个警醒之人,他走到林子边上扯着嗓子喊了老妈子的名字。   “来了……”   他话音刚落,老妈子也立马回应了。   车夫抬头看去,老妈子正扶着姜媞缓缓走来。   车夫顿时松了口气,将人送上了马车。   此刻齐琅的马车刚好追上,见他们停顿问了两句,随即又一前一后出发。   齐子静一早上无心看书,知道爹爹带着娘亲出去了,便满怀拖着下巴望着外面。   小孩子的盼头总是没来由的,这样的耐心也是突如其来。   等姜媞进了屋来,齐子静兴奋地从窗台上爬下来跑出了屋去。   “娘亲。”   齐子静一头扎进了他娘的怀里去。   “静儿乖。”姜媞唇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轻柔地抚着对方的脑袋。   齐子静蓦地打了个喷嚏,望着他娘,觉得有些奇怪。   可到底哪里奇怪,看着姜媞温柔的眉眼,他也说不出来。   姜媞转身进了屋去,碧思见她回来后便寡言少语,便问道:“夫人,路上可有不顺?”   姜媞只抬眸扫了她一眼,并未搭理她。   碧思觉得奇怪,离得近了,鼻息间又闻到了一股花香。   她看着镜子里的女人,突然发现对方突兀的地方。   镜子里的女人脸上画了很浓的妆容。   而姜媞,是个从来都不喜欢画浓妆的人……   有些人心里只是生了怀疑的种子,而有些人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知道真相。   此刻在齐府之外,另一个同样长着姜媞一模一样脸的女子在明翼府中醒来。   姜媞揉了揉酸痛的后颈,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心下又渐渐发凉。   她可不是第一次被人绑架了。   姜媞穿上鞋子走到门外,看到外面看守的人。   “夫人,您醒来了。”那人说道:“我去通传给殿下。”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姜媞连叫住他的机会都没有。   姜媞待在屋子里,很快便迎来了那人口中的殿下。   明翼走近屋来,他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袍服,看起来十分精神。   “你为何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明翼看她神色不善的模样有些郁闷。   “你以为还是我绑架了你?”他抬了抬下巴,那双桃花眼微阖,流露出几分轻佻样子,“你被人丢在我府外,我出于好心才把你捡回来的。”   “三殿下好心我感激不尽,不知三殿下能不能再好心些,送我离开?”姜媞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是说的话很不客气。   明翼叹了口气,道:“当然不好,你难道还不清楚吗,齐琅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我若要大发善心又怎会把你送还给一个坏人呢。”   “那你将我送出府去。”姜媞说道。   明翼顿时一噎,随即大笑,“你这人真是,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送你出府去,你还不是自己跑回了齐府,我告诉过你,齐琅不是一个好人。”   “我上一次险些就从青楼里将你带回来,可他偏偏不早不晚,在最后关头横插一杠,你知道他做了什么,才让我不得不离开了吗?”明翼问她。   姜媞看着他不语。   “他让人去了驿站放了把火。”明翼扯了扯唇角,笑说,“知道驿站里住着什么人嘛?”   “是圣上交代我务必要招待好的乌泽国大使。”明翼说道,“我那晚上匆匆离开,为了将这件事情压下去,不得不带了些礼物出使乌泽国。”   诚然,这次他做的十分圆满,还博得圣心欢喜。   “如果这次我再把你让出去的话,我必然会和齐琅势不两立。”明翼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他向来都是笑脸对人,纵使有阴霾的一面,却从未这般直白的面对姜媞。   他所说的势不两立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被动,而是真真正正的来出手对付齐琅了。   姜媞看着他,道:“你大概还不知,我与他的儿子都已经七岁了……”   “我知道。”明翼将她的话直接打断,“你不必考虑旁的事情,只要你乖乖听话就是了。”   他说完便走出房门。   姜媞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生出一种违和感。   从一开始,她就不明白为何明翼这般想要得到她。   一个嫁过人又委身于第二个人,甚至连孩子都有的女子,能令一个皇子为之倾心,不论从什么角度想,姜媞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除非这里面别有内情。   “等一下。”在他抬脚跨出一半门槛的时候,姜媞叫住了他。   他回头,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他已经知道我失踪了是吗?”姜媞问。   明翼扬唇,笑容里带着几分恶劣的意味,“你还记得你在青楼里的那个替身吗?”   姜媞听他说这话,脸上浮现出些许茫然。   只是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   “就是你想的那样。”明翼欢快地说道,随即便踏出了屋去,再没回头。   姜媞坐在凳子上,心渐渐下沉。   她当时在青楼里确实看到了一个和自己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女子。   她回来的路上显然待齐琅极为冷淡,齐琅短时间内自然不会再贴上来,所以也绝不会发现那人被掉包了。   若是那人修饰的够好,便是对方遇见了齐琅,也未必能露出破绽。   令姜媞最为担忧的却是齐子静。   想到此处,姜媞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焦虑。   正当姜媞一个人在屋内坐立难安时,一个时辰前离开的明翼,竟然又去而复返。   姜媞见到他时,他竟眼下乌青,唇角带血,周身仿佛弥漫了一层阴霾,令人不敢接近。   “姜媞,没想到我先前说的话这么快就成真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尤为咬牙切齿。   姜媞不解道:“发生了何事?”   “我还以为齐府那位能够多支撑一会儿,谁知道齐琅这么快就找上了门。”他说。   姜媞惊讶之余,竟也下意识松了口气。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要不要留在这里?”他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已然是极尽的不耐。   姜媞被他抓住的那瞬间仿佛触电似的立刻甩开了他的手。   她扭过头去,道:“三殿下,我不能留在这里。”   明翼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黯然。   “好,那我说的话自然也绝对算数。”他的语气冷硬之极。   姜媞心下微颤,却一刻也不敢停留。   她自然是明白他说的话的。   他要和齐琅势不两立,彻底撕破脸皮。   姜媞被人送到了轿子里,她一掀开帘子,便看到了齐琅坐在里面等她。   “你怎么来了?”姜媞十分惊讶于他的速度。   齐琅道:“是二殿下派人通知我的。”   二殿下……   那是明翼的哥哥明翰。   姜媞顿时觉得这其中的关系又复杂了起来。   “回去吧。”齐琅说完这话,马车便调转回去了。   姜媞很想问问他到底是如何令明翼放手的,可面对齐琅当下无比冷淡的脸,她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除却感情,他们之间仍旧有解不开的羁绊。   姜媞见他沉默,索性也不再开口。   等到回府的时候,她才知道,消息虽然是二殿下传达的,可他们在更早之前就识破了对方的身份。   因为齐子静对花粉过敏的体质,这才导致对方露馅。   碧思将她接下来反复看了几遍,方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那个女子被识破的时候还不承认,直到二殿下送来了消息,她才跪下认错,说是受人指使。”碧思说道。   “她受了谁指使?”姜媞问道。   “还能有谁,三殿下呗。”碧思道。   姜媞闻言又觉得奇怪,若是三殿下,为何那女子死不承认却在听到二殿下的消息时候就跪下认错呢?   整件事情她都是被人操作的那一个,不能纵观全局,此刻她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抽不出头绪来。   “总之大人为了您已经和三殿下撕破了表面的和平了,怕是日后事情是少不了,不过也无所谓,横竖咱们大人都是替二殿下办事情,二殿下和三殿下,注定和不起来……”碧思说道。   她越这样说,姜媞越觉得复杂,索性也都抛到了脑后不再去想。   姜媞担心齐子静的身体,等她收拾好过去看时,对方正端坐在桌上写字。   他见姜媞来,十分兴奋地跑了过来。   “娘亲,你回来啦?”   姜媞摸了摸他的脸,道:“你不怕我吗?”   “我为何要怕娘亲?”齐子静一脸茫然。   “先前那个假扮成我的人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我以为你会害怕?”姜媞温柔道。   “谁假扮成了娘亲?”齐子静愈发迷惑起来。   “嗯?”姜媞奇怪道:“你先前遇到我就没有觉得不舒服吗?”   “有啊,我打了个喷嚏,好像闻到了花香,但娘亲怕我生病是不会带花的,对不对?”齐子静瞪着乌黑的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姜媞。   姜媞看着他,渐渐怔愣住了。   休整了几日,姜媞在齐府的日子又和往常一般,毫无二致。   只是齐琅处理完公务后,总会来看齐子静。   这天齐子静正拿着梳子给姜媞梳头。   他站在凳子上,动作十分轻柔,若是不小心扯到了姜媞的头发,还会给姜媞吹吹,惹得姜媞忍俊不禁。   齐琅来的时候,便看见齐子静挑出来一根头发对姜媞道:“娘亲,你有白头发啦。”   “嗯?”姜媞侧过头来看向镜子,却正好看到了身后的齐琅。   她没有诧异,只对齐子静道:“替母亲扯下来好吗?”   齐子静捉来捉去都捉不准,急得转头向齐琅求救,“爹爹快来帮帮我吧。”   齐琅看了他一眼,见姜媞没有反对,便是上前去同齐子静一起找,待他们父子俩瞄准了后,姜媞觉得头皮一紧,一根头发被人扯落。   “给我看看。”姜媞说道。   齐琅伸出手去,竟是根乌黑的头发。   “静儿看错了吧,这哪里是白头发……”姜媞嘀咕道。   齐琅不应,只对齐子静说自己还有事情,便先离开。   待他走远,齐子静才趴在姜媞耳边道:“娘亲,方才爹爹捉错头发了,他把你黑头发扯下来啦。”   姜媞:“……”   难怪齐琅走得匆忙,她还鲜少见过他这般局促的模样。   日子虽然融洽,然而接下来真正让他们关系缓和的却是几日后齐子静的生辰。   这天晚上,齐子静如愿以偿的将齐琅和姜媞拢到了一桌上吃饭。   齐琅话少,但脸上也出现了罕见的暖意。   姜媞安静的垂首吃菜,齐琅却忽然对她道:“不如饮些酒吧。”   姜媞却扫了齐子静一眼,有些犹疑。   “母亲不开心么,先生说,若是一顿饭吃得尽兴,大家都会忍不住饮酒助兴的……”他说着语气便低沉了下来。   姜媞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这先生是如何教齐子静的。   只是不等她说些什么,她面前的酒杯里已经斟满了一杯酒。   “静儿说得没错,饮些酒便会忘记不高兴的事情,这样才能高兴起来。”他说。   说到这里,姜媞自然也没再拒绝。   她小口抿了那酒,只觉那酒带着些许甜味,不似以往那般辛辣冲鼻。   喝下去之后配合着习习凉风,竟无比的舒坦。   姜媞陪着齐子静吃菜,有一杯没一杯的吃着,到了最后竟也吃了不少。   齐子静吃得有些撑了,被人待下去喂消食汤。   姜媞也离了座,有些不稳地往外走去,倚靠在一棵桂花树下。   饮酒微醺的感觉让她仿佛走在梦中云端之上,脚下踩的是软绵绵的触感,好似能乘风而去一半。   她伸出手去想摘眼前的桂花,一伸手却捞了个空。   “鸢鸢……”   侧边有人喊她,姜媞带着几分迷蒙转过头去,却被人再度咬住了唇瓣。   那人将她按在树下用了很大的力气亲吻着她。   “唔……”   姜媞用了很大的力气将他推开,大口大口喘息,低声问道:“齐琅,你这回没有乱吃药吗?”   要是他吃了春\药,要是他又把她当做了旁人,她还不得呕死。   她说完耳边只传来低沉的笑声,“鸢鸢,我从来没有乱吃过药,我每次都是认真的……”   只是情不自禁而已。   姜媞感觉自己仿佛知道他在做什么,又仿佛不那么清楚,仿佛明白他在说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听懂。   只是这样万分舒适的环境让她忍不住沉浸在其中,渐渐沉睡。   只等第二日醒来,姜媞发现自己竟然和齐琅还有齐子静躺在一张床上。   看起来确实是一家三口极为和谐的模样。   姜媞抚了抚眉心,隐约记起了昨夜的事情,难免头疼起来。   她扫了躺在里面的一大一小,便穿着鞋子轻手轻脚离开。   碧思伺候她洗漱梳妆,见她眼下乌青,忍不住劝道:“不如您再睡一会儿吧,您瞧您,精神一点都不好。”   “嘘。”姜媞对她指了个手势,“别把他们吵醒。”   她将桌上碧玺耳坠戴上一只,却始终没有找到另外一只。   “昨儿替您卸下来的时候好像就只有一只。”碧思说道。   姜媞想了想,昨晚上吃饭都还很正常,只是最后醉酒了好像去了桂花树下。   她道:“我知道在哪里,你在这里守着,若他们醒来,要仔细照顾。”   碧思应了,她才出了门去。   早上花丛都沾带着露水,姜媞小心翼翼地从中穿过,却仍旧不小心打湿了裙摆。   她走到庭院里,发现这里竟然有些偏僻,她往日似乎没有来过。   若不是这里有棵桂树,恐怕她也不一定记得。   “姜媞弯腰在草丛里翻找了一圈,果真找到了另一只耳坠。   她微微一笑拿出帕子将耳坠擦拭干净又戴到耳上,她正要转身离去,却忽然听到了闷沉的声音。   姜媞顿了顿看向四周。   这个时候天色还未透亮,可以说是最为静谧的时候,连鸟鸣声没有丁点。   她驻足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果真又听到了那种极为微弱的声音。   微弱到她几乎可以当做是自己的错觉。   那声音仿佛来源于地下……   姜媞慢慢低下身去,将耳朵贴在地面。   又一声,这次却清晰了几分,至少能让她确认这确实不是错觉。   而是来自于一个男人的咳嗽声。      ☆、谋害   这里不常有人走动, 可在地面上却有着一条明显的痕迹。   青草往两边倾斜,仿佛经常被人踩踏走出来的痕迹。   姜媞往前走去, 一直走到了青石板路上,四面都没有任何指引,只有一处假山丛。   她靠近假山转了一圈, 果真看到了假山内腹。   姜媞抬头张望一圈,确认无人注意,这才缓缓地往里摸去。   地下漆黑一片,甚至有些令人不太喜欢的味道。   姜媞小心摸下去, 在底下转了几圈, 没有任何发现,她正要离开耳边却传来了一声比方才还要清晰的咳嗽声。   她僵了僵, 索性顺着那个方向摸了过去。   直到她绕了一个狭窄的弯道,看到前方模糊的灯火光影。   层层向下,直到姜媞走到一间密室, 密室门前插着火把, 姜媞继续往里走去, 看到里面一些铁链刑具之类的东西,猜想这里是齐琅私设的囚牢。   这样的囚牢,在李府也曾有过。   一些人一旦拥有了实权, 想要审问某些犯人,他们未必真的会将人送到刑部,而是囚禁于自己府中。   姜媞往里走去,果真看到了里面立在其中的十字桩, 上面缠着沉重铁链,而那一声声咳嗽声正是发自那人口中。   “哼,不是说要让我自己病死的吗,去告诉你们家大人,该交代的我都已经交代完了,我没话好说。”   那人声音沙哑粗粝,姜媞见他身穿白色囚衣,衣衫染上了血污,显然是受过刑讯之人。   一切和姜媞猜想的相同,姜媞觉得自己好奇心太重,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直接窥探齐琅的隐私并不太好。   她正欲离开,那人见她太久不说话,扭过头来看她,这一眼却把姜媞看得大吃一惊。   那人头发散乱,可那张脸却太过于熟悉。   只是这样的会面突如其来,以至于姜媞竟然一时说不出他的名字。   “咳咳咳——”那人看到她一阵猛咳,喘息了很久,方又抬起头来定定的看向姜媞。   他浑身上下,兴许也就只有那双眼睛还透着亮光。   “姜媞,你怎么会来这里?”   姜媞翕动着唇,望着他思绪变得一片空白,只下一瞬,无数的东西涌进来几乎将她淹没。   “李孝广……”   她怔怔地念出了这三个字,神经也瞬间绷断。   “李孝广,真的是你!”姜媞走近了对方,颤着手将对方面庞上的头发拂开。   不论是对方的眼睛鼻子还是嘴巴,她都不会认错。   李孝广,她的丈夫原来一直都在齐琅的囚牢之中,与她相距地面之隔。   “也对,你在齐府这么久,发现我还不是迟早的事情吗?”李孝广说道。   “李孝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媞问他。   李孝广抬起头来,压抑着嗓子里的痒意,道:“从李府被抄家之后,我一直都在这里。”   他这话说出来,却叫姜媞如遭雷劈。   如果李孝广的话是真的,李府被抄家的那天,齐琅为何要以这个借口将她带走?   而碧思却在一个李孝广不可能在外面出现的时间告诉姜媞,对方和李孝广失散了……   “你……怎么了?”李孝广见她神情有异,忍不住问道。   “我没事……”姜媞扬起唇,“我只是想起我还曾出卖过你,告诉齐琅你在哪里,他装得可真像。”   李孝广默了默,随即对她道:“你走吧,就当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见过我,这样对你才是最好。”   “我现在才知道很多人都在骗我。”姜媞道,“我虽然出卖过你,但不代表你真的被人抓住的时候我会放任不管,不论如何,我都要救你出去。”   如果没有李孝广,齐子静未必会活到今日。   七年的时间他们不是夫妻,可却能称得上是朋友,总归是一路扶持而来。   “不要犯傻,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逃?”李孝广的神情当即就冷了下来,“李府会有今天,那都是我一手造成。”   “为什么?”姜媞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他对李府的不喜,却不想他会将李府颠覆。   “我从未对你说过,我的母亲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她是有丈夫的。”李孝广低声说,“她是被我父亲强抢入府,他强\\暴了她,才有了我。”   听到这样的内\\幕,饶是姜媞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忍不住惊愕起来。   李孝广向来都是个豁达之人,向往风清月明,竹烟波月的美好意境,若非善良,又怎会帮她?   可他却有这样的父亲,他无辜枉死的母亲只会让他每日内心都受到煎熬。   他未曾想过风花雪月之事,就是不想自己报仇那日牵连自己心爱之人。   “只是这样一来,你毁了李府,也毁了你自己……”姜媞看着他现在的模样,心中很是不忍。   “但我心中不会再有负担。”李孝广说道,“你走吧,昨日齐琅与你说话我都听见了,他看样子是很喜欢你的。”   “你觉得他喜欢我,还是觉得他是想拿我威胁你……”姜媞以一种极度嘲讽的语气说出了心底的想法。   七年来李孝广都不曾纳妾,所有人都认定了他们琴瑟和谐,换做任何一个人,确实也都会这么做。   齐琅真是聪明极了,用李孝广牵制她,又用她来牵制李孝广,哪有什么是不在他算计之内的。   李孝广顿时就沉默了下来。   “你为何要这样想……”他的声音沙哑难听。   “你不想连累我是你的事情,可我却不会放任你这般,我会救你出去的。”姜媞的语气很坚决。   李孝广最终叹了口气,道:“齐琅每日都会来看我的,你不要胡来……”   姜媞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地下室,待她回去时,碧思问她另一只耳坠找到没有。   姜媞将两只耳坠递给了对方,道:“找到是找到了,可我却又不喜欢了,你帮我收起来。”   碧思没有察觉出异样,只跑去替姜媞把东西放好。   姜媞转身走入寝室,见齐琅正在穿衣。   “听下人说,你很早就起来了。”齐琅对她道。   姜媞掩盖面上不愉的神情,只笑着替他拢了拢衣领,低声道:“你今天忙吗?”   齐琅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见她没有推拒,眼中掠过一抹暖意。   “我今日不忙。”他说。   “晚上过来陪我一道吃饭吧。”姜媞低声道。   齐琅应了。   只等晚上,齐琅回来,见席面上只有姜媞。   “静儿还是个孩子,不能像我们一样睡得太晚。”姜媞对他说道。   姜媞给他斟酒,他道:“每天饮酒也并非好事。”   “我知道,就这一次。”姜媞嗔了他一句,他就好似失去了所有阻挠对方的力量一般。   不知怎地,齐琅总觉得今夜的姜媞格外热情。   这样的热情,让他有种回到了过去时光的错觉。   耳边仿佛是姜媞叫他再喝一杯,他撑着额头,伸手抓住酒杯摇摇晃晃地端起,却还未等他递到唇边人就倒下了。   姜媞扫了他一眼,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入口却是白水的味道。   她放下酒壶,起身走到齐琅身边,将他藏在身上的钥匙拿了出来。   她看着手上的钥匙深吸了口气,决然离开。   李孝广的行踪几乎都没有人知道,这样长的时间里,旁的人几乎都放弃寻找他,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真的将钥匙偷来了?”李孝广苦笑道。   “嗯。”姜媞沉默地替他解开锁链,随即对他道:“待会儿你换身下人的衣服,和我一起离开。”   李孝广几乎站立不住,只撑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对她道:“姜媞,你真以为我们这么容易脱身吗?”   “我给他下了迷药,他现在不可能知道的,你快些和我走吧。”姜媞说道。   “来不及了。”李孝广摇摇头,目光落在了她身后。   姜媞的后背顿时一僵,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   方才明明醉倒的齐琅出现在他们的身后,此刻周身气势凛然,浸透了寒意的双眸也丝毫不见醉意。   姜媞扯了扯唇角,她总是一次又一次低估了对方,高估了自己。   “齐琅,你一直都在骗我。”姜媞说道。   齐琅看着她,目光仿佛是看着自己应该乖乖躺在盘中的猎物忽然跑出了盘子一般,十分生气。   “鸢鸢,跟我回去。”他张唇,吐出这几个字来。   姜媞毫不回避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冷声道:“放了李孝广。”   齐琅往前迈了两步,姜媞却下意识地将李孝广挡在了身后。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信我呢,哪怕你被我骗过一次也好,可一次都没有。”姜媞每每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十分可笑。   “夫人,是我告诉大人的。”碧思出声道。   姜媞向齐琅身后看去,才发现碧思也跟了过来。   “夫人要怪就怪我吧,我很早以前就和三少爷失散了,后来我知道三少爷就在齐府,我就说了谎。”   “为了将这个谎言延续,你就选择替齐琅一直瞒着我。”姜媞失望道。   “是……”碧思内疚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去看对方的表情,“大人答应我会留三少爷的命,我不得不这么做,但我绝不敢做对不起夫人的事情。”   李孝广在姜媞身后闷咳了几声,又对姜媞道:“别怪她……”   碧思喜欢李孝广,一个人一旦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有人利用她的弱点做出许多事情来。   姜媞扯了扯唇角,她能察觉到齐琅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目,先前她以为这个人是采薇,哪曾想竟然是碧思。   早前碧思告诉她,是齐子静发现她的替身是假的的时候,她就该知道碧思在说谎。   可惜当下都太迟了。   齐琅向她伸出手来,道:“跟我回去。”   姜媞道:“我不呢?”   齐琅眉宇间平静的假象终于被打碎,仿佛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在往外逸散。   当齐琅的手触碰到姜媞的时候,姜媞仿佛被火烫了一般将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朝前一挥。   齐琅闷哼一声偏过头去,脸侧忽然浮现出一抹血痕。   姜媞的手里握着一只尖锐的发簪。   齐琅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制止了她,另一只手则是用拇指抚去面庞的血迹,然后吮入口中。   他用着极低的声音对她道:“我心在地狱,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姜媞心头猛颤,猛地调转了簪头对准了自己。   她抵着自己的咽喉,戳破了皮,鲜红的血一下子便从破口处涌出,顺着她脖颈的弧度下滑。   “你不放我们离开,那我也只能把自己的命交代在这里了。”姜媞说道。   齐琅的脸色霎时变得无比难堪。   这样的场面十分荒诞,他捏着姜媞的下巴,姜媞仰头看着他,一手又用发簪抵住自己的喉咙,血流到锁骨染红了衣领,触目惊心。   他艰难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无限的阴翳中。   许久,他像是耗尽了心力,对着身旁人道:   “去叫人备马车。”   姜媞将李孝广重新扶出地面时,此刻正是黑夜,李孝广的眼睛并无不适。   李孝广体虚得很,姜媞扶他上马车,险些栽下来,一旁碧思忙搭了把手。   姜媞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碧思几乎要哭出来,道:“夫人,我可以做夫人的车夫,我……我不敢再骗夫人了。”   “你不是不敢再骗我,你是不会骗李孝广而已。”姜媞说道。   碧思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坠落。   她知道,姜媞永远都不会再相信她。   齐琅立在他们身后,问:“这样你满意了吗?”   “齐琅,你忘了我吧。”姜媞对他道。   “姜媞,我只能答应你放你出府。”齐琅说道。   姜媞隐约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她脸色微变,只是很快又平息下心绪。   “好。”她再不多说一个字转身上了马车。   “娘亲不要走!”远处跑来一个人影,竟是齐子静。   姜媞讶然看向对方。   “娘亲你不要离开我和爹爹!”齐子静要过去,却被老妈子哄着拦住。   姜媞忍着心揪不再多看对方一眼进了车厢内。   马车像箭一般窜了出去。   “我恨你,我恨你……”   孩子哭喊的声音传得老远,几乎刺穿姜媞的耳膜。   “咳咳……我真没见过你这样固执的女人。”李孝广捏着帕子掩唇边咳边说道。   “你不也一样。”姜媞扫了他一眼,二人都沉默了下来。   到了这个地步,事情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碧思驾着马车的手法娴熟,从前陪姜媞出去玩时做的习惯了,也并没有因为黑夜而慌乱。   马车驶向荒郊,漆黑的地方仿佛到处都隐藏着一只张着嘴的猛兽。   不知走了多久,碧思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夫人,他们追上来了!”   身后哒哒哒哒的声音分明是马声。   “不要停下!”姜媞说道。   碧思听见后面越发逼近的脚步声,索性一咬牙转向驾着马车进了老林子里。   “嗖——!”   一只箭裹挟着破风之势朝那马身飞去。   马儿受到惊吓嘶喊一声彻底脱离了碧思的控制。   “啊!”碧思被绳子一甩险些坠落到地上丧命与车轮。   好在姜媞及时将她拉进了马车之内。   “发生了什么事情?”姜媞问她。   “有人对着这匹马射了一箭。”碧思说道。   姜媞错愕不已。   这里是郊外存留了很久的老林子,地上多是尖刺斜枝,若是在这里跳车,恐怕非死即重伤。   可若是不跳车……   “前面……前面有山也有深沟,我也不知道会去哪里……”碧思哽咽道。   姜媞道:“只要不是深沟,我们就还有活路。”   碧思忽然抓住她的手道:“夫人,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真的没有……”   “现在不要说这些了。”姜媞叹了口气。   她透过帘子看着外面,整颗心愈发下沉。   “姜媞,不要再为我浪费力气了,齐琅是真的很喜欢你。”李孝广道。   “你说他真的很喜欢我?”姜媞反问他。   李孝广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只能“嗯”了一声。   “碧思,你想要我原谅你吗?”姜媞问道。   “夫人,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碧思忙说道。   “你替我照顾好三少爷。”姜媞说道。   “什么……?”碧思有些怔愣,却在姜媞的下一个举动中读取出对方的意思。   此刻马车冲出了老林。   姜媞翻身跳下了马车。   “夫人不要!”   碧思的声音尖锐刺破丛林。   齐琅紧追在后面漆黑的瞳仁骤然缩小,在捕捉到马车甩出去的黑影猛地跳下了马抓住对方,姜媞将将落在了深沟旁,只是两人下坠的冲势让他们根本无法在上面停落,只能滚落深沟。   碧思后悔不已,对李孝广痛哭道:“我对不起她,我害了她了!”   李孝广不知该安慰她还是责怪她,这两个女人都不肯听他的劝阻,非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救自己。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将碧思搂紧了怀里。   “你不要怕,若是我们死了,也还能死在一起。”   碧思哭得更加不能自已。   眼看死局已定,马车猛地刹住。   车内二人面面相觑,碧思谨慎地掀起了帘子。   外面火光一片,来人骑在马上,脸上一派得意。   “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齐琅怕是没有想到,我也在等这个机会呢。”   李孝广看到对方,笑道:“二殿下,方才那一箭是你射的。”   他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肯定的。   明翰扬唇,道:“不这样做,我怎么能请到你呢。“   他身后,十几个侍卫冲上前来将李孝广二人团团围住。   深沟之下,是一片荒芜。   姜媞只记得自己跳下马车后整个人处于天旋地转中,周身疼得几乎麻木,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又多了个温暖的身体将自己死死地护在怀里。   等一切都平息后,她睁开眼睛,发现这竟然不是错觉。   有人一直将她护在怀中。   姜媞将那人推开,摸着那人的面容,脸侧甚至还有伤口,她立刻就猜出了那人身份。   “齐琅,你又跟着我跳下来做什么?!”她这回多少有些恼了。   每一回他都只会这样做。   她想替他们引开齐琅等人,可却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坠入深沟。   身下的人一动也不动,姜媞低声唤了几声,也无人应答。   在她摸到他额头一片湿濡的时候这才忍不住慌张。   “齐琅,你醒醒。”姜媞摇晃着他,他却丝毫没有回应。   她记得他身上有个信号弹,忙在他身上摸索着。   待她摸出一个竹筒,却发现那只是个火折子。   姜媞照在齐琅的脸上,发现他撞伤了额头,血流淌了大半张脸,十分可怖。   “齐琅……”姜媞微微颤抖,她忙俯下身去,直到她听到对方胸口有力的心跳声,才敢确认对方是活着的。   姜媞顾不上自己伤痛,忙去一旁收集了落叶枯枝,将它们堆积到一起,然后用火折子点燃。   待火光大盛,她又忙去收集更多的树枝放在一旁备用。   她将齐琅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拿出自己的帕子替齐琅擦干脸上的血迹。   “齐琅,你不要吓我。”姜媞低声念叨,心里无比慌乱。   她手忙脚乱,似乎按到了他的伤口,却听他呻\\吟一声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鸢鸢……”齐琅望着她,喊着她的名字。   “你醒了,你觉得如何?”姜媞问道。   “你不要走。”齐琅紧紧抓住她的手,垂下了眼眸。   姜媞顿时凝噎,说不出话来。   “难道我想离开不成,是你逼我的。”她咬牙道。   如果不是齐琅一再逼她,她纵使再不想面对他,也绝舍不下齐子静的。   他长睫微颤,只低声道:“我以后再也不逼你了……”   火光映得他面色苍白,他躺在姜媞的腿上,乖得几乎让人心疼。   姜媞连半句狠话都说不出口。   只是她沉默久了,齐琅抓着她的手却愈发收紧。   “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他问道。   姜媞看着火堆,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凉意道:“齐琅,我有个不能示人的秘密,我一直护着这个秘密,它会将我变成别人眼里的怪物,也会让你比从前更加恨我,也许……很多人知道后都会想要我死。”   她想到了从前见识过的一些恶俗。   发生天灾人祸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被盖上不详人的印章,然后用火烧死祭天。   那若是借尸还魂呢?他们越是害怕,就越会把害怕的东西毁灭,以求心安。   在这里未知的东西太多太多,她不觉得会有人能接受。   “你说的……是你无师自通的凫水之技,还是你突然性情大变。”他说得极为淡然,没有半点讶异,“或者是你的字迹,连风格都变了。”   而姜媞每多听一个字,心里都愈发震惊。   这些东西不是没有人发现,但没有人会往偏路子上设想,因为女大十八变,因为她身边也有很多同龄的孩子在变……   “鸢鸢,你家人……哪怕是你的父亲,都没有一个人喊过你这个名字,那么,这个名字到底是哪里来的?”齐琅问道。   “你的真名,里面有鸢字,是不是?”他最后这句话,彻底将他们之间的窗户纸捅破。   姜媞几乎哑然。   “齐琅,你真的很聪明。”他竟然全都想到了。   姜媞紧紧捏着手指,才能不让自己的情绪崩溃。   “齐琅,那你也该知道,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姜媞。”她说。   她说完这话,齐琅顿时便沉默了下来。   要是姜媞不是他喜欢的那个姜媞,他要如何对待眼前这个女人呢?   只是他很快便低笑了两声。   “鸢鸢,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很久以前,久到姜媞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齐琅的生活窘迫又难捱。   他那时候年纪小,想要找个活计都很难,更遑论还想读书。   直到有一回他被熟悉的乡亲给骗了,被对方以替他找活干为名,卖到大户人家当家奴。   彼时齐琅进了府偷听到他们谈话便猜到了事情不妙,忙转身跑了,害怕地到处乱躲。   直到他遇见了姜媞,对方身边的老妈子将他抓住逼问他从哪里来。   他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清楚,姜媞显然也是同情不已。   “李妈妈,放了他吧,他好可怜。”少女姜媞说道。   当时姜承禀在当地也算是个清官,自然容不得府上发生这样的事情。   待管事的调查清楚,当即就把那交易的两个人给处理了。   齐琅自然也被放了回来。   每个被骗来的孩子都领了一个荷包离开,只等到齐琅的时候,荷包都用完了。   老妈子让齐琅用手拿着,少女姜媞却忽然跑来拿了荷包出来。   “李妈妈,用这个嘛。”小姜媞犹如献宝一般将东西递过去。   老妈子笑着戳她脑袋道:“你这个鬼灵精,阮姨娘的荷包你再不喜欢也不能乱给旁人吧。”   老妈子把铜钱塞给齐琅,姜媞便趁老妈子转身的时候偷偷地将荷包丢到齐琅脚边,随即在老妈子转身之前撒娇扯着对方离开。   齐琅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即将荷包捡起,他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粒金珠子没有拿出来。   对于大户人家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那颗金珠倒是让他换了些纸笔回来,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说不上有多感谢,却一直记得这事情,这荷包自然也就一直留着。   他并没有因为这种场合下的邂逅而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   这个社会阶级分明,姜媞小姑娘固然善良,可却并不会对一个粗布短打的男孩产生好感。   当时的齐琅单从相貌上来看亦算是无害弱小,他父母给他天生晒不黑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很是白皙干净。   而他当时却看得分明,姜媞小姑娘在走近他时露出了嫌弃的眼神,将荷包丢在他脚下飞一般的逃走。   也许她父母告诉过她,那些贫穷的人吃的东西都是脏的臭的,长出来的血肉,自然也是那些脏的臭的衍生而来。   这一切都注定了齐琅不可能会喜欢她。   可是当他再次见到姜媞的时候,对方却总有些地方变得不太一样,诚然,这样的变化对齐琅是无关紧要的。   起初齐琅反感姜媞的靠近,有时候他甚至会妄自菲薄的想,对方是不是想要玩弄于他。   可是对方的目光太过于澄澈明亮,几乎成为他阴翳的生活中掠过为数不多的霞光珠色,那般刺目的存在,让他完全无法忽视。   阿琅,我想同你香嘴。   当她说出这样惊天骇地的话时,他的夜里甚至都忍不住做了一场极其荒诞香艳的春\\梦。   梦里他再不会克制自己,放下了一切防备将那个丝毫不知道危险逼近的女孩子剥吃入腹,她的每一寸柔软都他虔诚亲吻,将她纳入口中。   梦境醒来,他便知道自己回不了头了。   他满怀期待地等她下一次出现,心里偷偷告诉自己,每次只要迁就对方一点点,只一点点,她就会开心很久。   他就像个精心布置陷阱的猎人,想要将这个可爱的女孩诱如自己亲手挖的深坑之中。   他终于放下了全部心防接受了她,可转头她却突然在他心头最为柔软脆弱的地方捅了一刀。   此后他的世界仿佛从极乐坠入地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堵住心口的窟窿。   当这个窟窿大到他自己都无法忽视的时候,他亲自抄了李家,将那个逃走七年的女人抓回来按在那窟窿口,伤口竟奇异的止住了疼痛。   齐琅抓住眼前的女子,道:“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你是不是姜媞,只是觉得如果真正的姜媞也能变得和你一样,我也是一样喜欢的。”   可是一个人并不会变成另一个人,纵使她们一样的善良,可她们却不会有一样的举动去对待齐琅。   能够驱散阴霾给他带来温暖的女子,也仅只有眼前这一个。   “可你……可你分明说过,你很早以前就爱上了姜媞,你拿出那个荷包,你……”姜媞眼里蒙了层水雾,因为心绪澎湃而语无伦次。   “我那时候并没有想过你会不是姜媞,我只是想……”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想讨好你。”   想迫不及待地证明他喜欢她更多一点。   可惜一切弄巧成拙,七年韶华错付。   姜媞掩住唇,仍旧不敢相信这只是一场误会。   不是任何一个误会她都能承受得住。   七年的时间,这个误会让她活在自责里,自责于欺骗了齐琅的感情,自责于抛弃孩子,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耽搁了李孝广。   她一厢情愿的误会,让所有人都承受着她带来的磨难。   一夕之间,又岂能以误会二字来颠覆这七年发生的一切?   姜媞转过身去不想让齐琅看到自己揉眼睛的动作,索性拿袖子遮住眼睛。   很快袖子便洇湿了大片。   身后的人强行将她掰过正面压入怀中。   “齐琅,我错了七年,我害苦了静儿……”姜媞埋在他怀中呜咽道。   他们在一起,就算日子再苦,齐子静也绝不会一出生就没有见过父母。   齐琅轻抚着她的肩背,低声道:“鸢鸢,你若真的知道错了,就不要再离开我们了,你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补偿,不会有人怪你。”   姜媞止住了眼泪,可却难止住心里突如其来的堵塞,抬起头,睫毛上甚至还挂着泪珠。   “阿琅,你不要恨我……”她仰着头很是小心地看着他,仿佛瞬间又变成了七年前那个在齐琅面前犯了错的姜媞。   齐琅亲吮着她的眼睛,吻干她的泪痕,逐渐蔓延到她的唇角,深入她的唇舌。   姜媞小心翼翼地回应,抱住他的脖子,却仍旧止不住抽抽搭搭。   两人紧紧相拥于火堆旁,后半夜姜媞仍旧在哭,可哭声却变了味。   齐琅用她的全部,来填补了心头的那块窟窿。   天光还未透亮,远处一声哨鸣,齐琅便蓦然睁开了眼睛。   身边的女子精疲力竭地睡去,神情恬淡美丽。   他替她遮掩好,才缓缓开口:“过来吧。”   片刻他的身边便出现了两个侍卫打扮的人。   他们一人手里托着一叠整齐的朝服,另一人替齐琅更衣。   齐琅一件一件穿戴整齐,绛纱袍服,紫绶金章,最终他又拿起托盘中剩下的白玉扳指,套入指间。   他的眸色漆黑,仿佛是个能吞噬所有光的深渊。   只是在他目光落在姜媞身上的时候,他的脸上才会多出几分暖意。   他将姜媞抱入怀中,带回马车旁。   “将她护送去姜府。”齐琅交代道。   侍卫奉命半点不敢轻慢,便先行离开。   而齐琅则是上了另一辆马车,他对车夫说道:“去皇宫。”   车夫沉默挥鞭,两辆马车便分道扬镳。   这个早晨注定不会平静。   宫廷上方笼罩着一层阴云。   官员在宫门外等候,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大殿之内,明翰坐在外殿等候,直到一个太监神情惶恐地跑来他面前。   “殿下,圣上中毒了。”   明翰扬唇,露出得意的神色,“圣上中的是什么毒?”   太监沉声道:“是雪女神像上所涂的毒液。”   明翰露出了遗憾地神情,“雪女神像难道不是三皇弟供奉的东西吗?”   太监擦了擦额际的汗,道:“回殿下的话,正是。”   这时明翰的神情顿时变得意味深长,“三皇弟能做出弑父杀君这种事情,可见其本性残虐,毫无人性,若是让这种人继任了皇位,可是将天下苍生黎明百姓置身于鼎炉之中煎熬火炙,不为旁的,就是这样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更应当群起攻之,将其正法。”   太监神情愈发惶恐害怕,忙低声应和。   “你下去吧。”明翰不耐地将他挥退。   他转头看向李孝广,问道:“那本账簿呢?”   许多人都知道,李孝广身上有一本关于李府的账簿,上面记录了明翼和李府的往来账目。   账目也许是买鸟买鱼,吃喝玩乐,但内容是可以作假的。   李孝广道:“这些东西早就被人烧毁了,但里面的内容我早已烂熟于心,殿下不如给我时间让我再誊抄一份。”   明翰阴晴不定地望着他,片刻又有人进来,道:“殿下,朝臣们都已经进入大殿恭候。”   “来不及了……”明翰目光阴沉地望着外面,他随手让人拿来一本账簿交给李孝广,对他道:“你记住,到时候你就对着这个念出三殿下的恶行便是,别的事情,我会解决。”   李孝广应诺得毫不犹豫。   明翰颇犹疑地打量着他,忽地一笑,对他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最好老实一点,不然里面那个同你一道的漂亮丫鬟我就赏给军队里的兄弟了。”      ☆、七夕   李孝广道:“殿下纵使不以旁人的性命来要挟我, 我又岂有不从的道理。”   明翰顿时大为满意,道:“果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殿, 朝臣的心底愈发惶然。   今日圣上迟迟不出,甚至也没有人来出面说明,明显是在直白的告诉所有人, 这其中出现了不可预测的变数。   就在人心焦躁慌乱的时候,终于有人姗姗来迟。   “二殿下,怎么是你,圣上呢?”   底下老臣七嘴八舌质问, 仿佛从中嗅到了一丝不详的意味。   “诸位大臣安静。”明翰抬手, 将喧哗制止。   “本王连夜入宫,昨夜才得知, 圣上中了剧毒。”   这句话犹如惊雷一般丢入人群,瞬间轰炸开来。   “本王知道,你们都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有这等不轨之心, 本王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 这剧毒被人涂抹在了雪女神像上。”明翰眯着眸子声音顿时下沉。   “二殿下, 可那雪女神像当时三殿下也经了手的啊……”有人质问道。   明翰悲痛道:“本王也不想怀疑自己的亲皇弟,若他没有亲手碰过,我姑且可以理解, 也许此次事关邦交,只是他失责之罪,可他碰过,他却毫发无损, 而圣上却因此昏迷不醒,你们说,这又如何解释?”   这个质疑无人敢应答。   不论是哪一种结果,恐怕对于明翼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事关皇族声誉,非他们能轻率议论。   “先前佞臣李世权伏诛,却仍有余党窜逃在外,直到今日,本王才将李世权的三子李孝广抓住,幸而他能弃暗投明,交出了一本账簿,上面写明了三皇弟与李府的往来。”他说完这话顿了顿,又道:“为了不叫人认为本王有失公允,本王宣他前来大殿。”   朝臣回头,看到殿外有人走进来,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李孝广,那本账簿可在你身上?”明翰问他。   李孝广举起手中蓝皮的账本,道:“账簿在此。”   “那你可知道三殿下与你父亲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明翰扬唇。   李孝广道:“账簿里却是记录了三殿下与李府的交易,只是……”   “李孝广,还请你大声的念出来。”一旁臣子不耐地催促。   明翰与李孝广交换了眼神,方抬手让他大声朗诵出来。   “长德二十三年,二皇子明翰勾结官宦,毒害圣上,嫁祸他人,驱兵守宫,诛君夺位!”   李孝广念完,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明翰望着他有一瞬的怔愣,随即迅速便反应了过来。   “贱人!你说什么!”   他转身抽出侍卫腰间长刀指向李孝广。   轰——!   宫门骤然撞开,大批的铁甲兵涌入大殿两边,将所有人包围在一起。   明翰抓着刀柄,胸口起伏不断,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几欲狂躁。   明翼穿着铁甲手握兵器跨入大殿。   “你竟敢带兵闯宫?”明翰刀尖指向对方。   明翼道:“你能带兵闯宫,我为何不能?”   两边老臣吓得几乎瘫软在地。   “如今你的士兵在夹道守门,而我的士兵却破了东门先一步抵达大殿,你猜我和你谁先死于对方手中?”明翼立于大殿,语气冷冽。   “哼,好,算我小看了你明翼!”明翰对着后殿沉声道:“齐琅,这个时候,你还不出来?”   众人侧目,却见齐琅从后殿走来,在他身边,还跟随着圣上身边伺候的小太监。   他走到人前,一开口,却又是一阵惊雷,直击天灵。   “圣上驾崩——”   “啊……”“圣上啊……”   群臣跪倒痛哭。   明翼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看向齐琅,道:“齐大人,圣上是如何死的?”   齐琅道:“雪女神像身藏剧毒,将圣上毒死。”   “齐大人,告诉他,这毒是谁下的?”明翰站在金阶之上,睥睨明翼一众。   齐琅抚着扳指沉默。   所有人都沉默地望着他,神情复杂。   “是李太监。”齐琅启唇,直指身后的之人。   那李太监似乎早已预料到了,惶恐跪下,哀哀求饶。   “是……是二殿下指使奴婢所为!”李太监咬咬牙道:“那毒触之即刻就会侵入体内,并非本土之物,二殿下府中知情下人皆死于此毒,一查便知!”   明翰大骇,来不及做他想,举刀便朝那太监砍去。   太监惨叫一声,对方的刀却并未落下。   明翰瞪圆了眼,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深入的匕首。   小太监吓得松开了抓着匕首的手连爬带滚躲到了明翼身后,略带几分邀功的口吻道:“殿下,佞……佞王已诛!”   明翼扬唇,手边刀光一闪,那太监顿时断喉,血喷洒了明翼脸侧与冰冷的铠甲之上,极为骇目。   他抬起头,与明翰尸体旁的齐琅遥遥相对。   局势一触即发。   姜府,感受不到皇城之内剑拔弩张情形的深宅妇人的紧张丝毫不少于朝臣。   姜承禀在家中脑子里还回想早上发生的事情,整个人心绪不宁。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下人突然跑来告诉他姜媞醒了。   姜媞洗漱换了衣服,还未来得及问话,姜承禀便匆忙赶来。   “父亲,可是齐琅将我送回姜府?”姜媞问道。   “正是。”姜承禀看着她,忍不住叹气,“他这也是为了你好。”   “发生了何事?”姜媞眉头微蹙,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好的意味。   “一早上,二皇子封锁了内宫的消息,三皇子紧接着便领兵闯宫,但从头到尾没有人听到圣上的消息,唯恐宫廷有变。”姜承禀道:“齐大人将你送来姜府,想必是不想让你受他牵连了。”   “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姜媞惊愕不已,但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恐怕明翰蓄谋已久,早已等不及动手,李孝广一露面,便发生了宫变,这其中恐怕与齐琅也有诸多牵连。   “可是为何父亲这么凑巧也没有去上朝?”姜媞突然问道。   姜承禀沉声道:“是齐大人早前通知了我,让我今日托病不朝,我先前还犹疑不解,现在看来,恐怕他早已经料到了今日。”   姜媞顿时便沉默了下来。   不待姜承禀再说些什么,院子里忽然就来了不速之客。   大夫人扶着姜老太君走近了屋里,身后还跟着其他仆妇。   原本宽敞的屋子瞬间就变得拥挤了起来。   “母亲,发生了何事,要母亲亲自过来一趟?”姜承禀错愕。   姜老太君道:“方才外面传信来,说宫中封锁消息已经解禁了。”   “如何了?”姜承禀急切问道。   “继承大统的人,是三皇子,二皇子谋害当今天子,已经伏诛。”老太君说道。   姜承禀顿时沉重地看向姜媞。   这目光意味着什么,姜媞很清楚。   齐琅的担忧成真了。   他是二殿下的人,一旦三殿下登基,恐怕是不会心慈手软。   更何况,明翼已经和齐琅撕破了脸皮。   作为暗地里曾经投靠过二殿下的姜家同样岌岌可危,好在当初送去齐府的并不是正妻,后来姜姈更是被齐琅送了回来,让他们多少能撇清一点关系。   “母亲,这些事情就交给家里的男人去做,我已经知道了,不如您先回去休息吧。”姜承禀道。   姜老太君拍了拍他的手,浑浊的眼睛看向姜媞。   大夫人忍不住开口道:“三弟,如今这天下是三殿下的天下,如今我们姜府自身难保,姜府可不能再有人拖后腿了,阿媞如今可是齐琅的女人,她该去她该去的地方才对。”   “嫂子,你这话说的不对,阿媞是我的女儿。”姜承禀僵硬道。   “三弟,你可不要在这个时候拎不清,她虽是你女儿,可却不守妇道,先是罪臣之妻,后是奸佞之妾,这样的女人留在我们姜家,后果你承担得起吗?”大夫人直接将话说白了。   姜承禀脸色顿时泛白。   “三郎,不要和你嫂子顶嘴了。”姜老太君开口道,“事关我们姜家上下全体,你作为一个男人,应该果断一些。”   姜媞扫了她父亲一眼,不想再令他为难。   “父亲……”   姜承禀抬手,将她的话打断。   “阿媞,你不要说话。”   他的脸色越发的白,牙关紧咬。   姜媞心里很清楚她父亲性子。   他向来都是极为怯懦,对老太君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他能坚持到现在,她自然不会对他心生怨气。   更何况她嫁出去多年,说一句外人也不为过。   “母亲说的对,要是阿媞牵连了姜家,我承担不起后果。”他叹了口气,“我到底是她的爹,不管把她送到哪里去,她都和我斩不断血亲,不如我们趁早把家分了,这样也好应对外人。”   大夫人顿时哑然,扭头看着姜老太君的脸色,心思一动,笑说:“你是我小叔子,按道理我也没资格说些什么,但为了姜家就算是我唐突了也还请三弟见谅,只是三弟说要分家可不能随意的,我想三弟也是一把年纪,不会任性的。”   大夫人这般说话,姜承禀哪有什么听不懂的。   “嫂子只管放心,我绝非任性所言,回头我便叫来姜家的叔公,让他们择个日子来解决。”姜承禀道。   “父亲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姜媞说道。   “阿媞,我是认真的。”姜承禀转身对姜媞道。   “父亲,不管你是不是认真的,我都必须要回去齐府。”姜媞说道。   “为什么?”姜承禀眉头愈发紧皱。   姜媞扫了姜老太君和大夫人一眼,随即走到姜承禀身边,用极低的声音对他说了一句话。   姜承禀听完眼珠子几乎都要瞪了出来。   “阿媞你……你……”他结结巴巴甚至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所以,请父亲谅解。”姜媞说罢,便对姜老太君道:“不孝孙女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回去齐府。”   姜老太君掩唇低咳了几声,垂眸敷衍两句,便让人将姜媞送出府去。   姜承禀等人都走后,还有些怔愣。   过了片刻他突然又弹了起来。   这不对啊!   他闺女说齐琅膝下那个儿子是她生的,可是那个孩子已经七岁大了,七年前姜媞正嫁入了李府才对啊?   他将这事情反复想了几遍,脸色愈发讪讪。   大夫人的话也不算说错,原来他闺女还真不是个守妇道的……   宫廷之变结束的极为迅速,只是中间的惊险只有在场的人能够体会得到。   街上百姓仍旧做着寻常买卖,在还没有感到任何危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平静了下来。   姜媞穿过几条街巷来到齐府,四处守卫森严。   她上前几步,便有守卫将她拦住。   “齐大人不在府中,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什么时候回来?”姜媞问道。   拿守卫打量了她两眼,道:“您是李夫人?”   “我……”姜媞被他这么一称呼,才发现原来在所有人眼中,她是“李夫人”。   “您回去吧,大人不在,我们不会放任何人进来的。”守卫的态度好了些许,但仍旧没有要松懈的意思。   回去……   姜媞忽然就发现自己当下是个无处可去的人。   如果齐琅真的回不来了呢?   更坏的结果,姜媞不敢再往下想。   她害怕,老天连一次改过的机会都不给她,更害怕它会用旁人来惩罚她。   天亮与天黑,有时候快的不过一息之间,有些人口中抱抱怨怨一天的活计都没有忙到一半就结束了。   等月上梢头,星云漫天,地面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姜媞坐在台阶下,远处有灯火在移动。   等那灯火近了,姜媞才看到是一定轿子在靠近。   除了轿夫以外,前面还有两个提灯的仆人。   姜媞掐了掐掌心,带着几分喜悦往前迎去。   他果然回来了……   轿子在齐府前停下,仆人将帘子掀开,他的身影正好将轿子里的人挡住。   姜媞立在那里,等人下轿,仆人重新提起灯笼,火光映在那人脸上,赫然是明翼的脸。   他往前走,一直到姜媞面前才停下。   “阿媞,你在这里等久了吧?”他问。   姜媞怔怔地望着他,似乎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她的声音哑了几分。   “什么为什么?”明翼挑眉,“你都知道了,我赢了,你不会为我开心吗?”   “殿下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姜媞问他。   眼下他还没有正式登基,她称呼他殿下也不为过。   “我说我来寻你,你信吗?”他问道。   姜媞摇头,道:“我不信。”   明翼看着她,忽地一笑。   “阿媞,你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明翼说道。   姜媞不说话,看着他,静静地等他开口。   明翰死后,李太监被明翼亲手斩杀。   所有人都怔怔然不知所错。   明翼拎着剑,踩着层层金阶走到了最高层。   他走到齐琅面前,缓缓举起了沾着鲜血的剑。   “齐大人……”   朝臣死死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死了明翰之后,首当其冲的就是齐琅,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要血洗宫闱了?   所有人都害怕地胡思乱想起来。   有人忍不住捂住了脸,偷偷地从指缝里偷窥。   结果……结果他看到齐大人掏出来一只雪白的帕子递给对方,而三殿下也从容地把帕子接了过去把脸上的血污擦个干净。   “还有吗?”明翼问道。   齐琅见他仍旧是满脸血污,伸出手,真的又拿了一条给他。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你知道么,我认识他的时候,比认识你还早。”明翼对她说道,“我那个时候偶然到那里认识了一群穷酸书生,里面有一个就是他。”   “我和他的某些的观点很合得来,和他便走得近了,因为他这人事事严谨,我总想戏弄于他,直到后来我看见他竟然和一个小姑娘那般的亲近,他一向孤冷,竟然会很温柔地对一个小姑娘,让我觉得十分……稀罕。”他说。   然后就有了姜媞和明翼的相遇,他当着齐琅的面调戏姜媞,然后还和齐琅不欢而散,让姜媞误以为他们是在那里生出了罅隙,却不知那只是他们日常的一部分。   “明翰死后,他是第一个对我俯首称臣的,二皇兄党派的朝臣脸色十分好看……”明翼脸上露出淡笑。   可以说,齐琅从入京开始,他就开始暗中帮衬。   直到有一天,明翰向齐琅抛出了橄榄枝。   而同一时刻,齐琅竟然和明翼想到了同一处。   齐琅对他道:“以二殿下的锋芒外露,跟着他,我会更方便做事情。”   上升自然也会更快。   明翼扬唇,“苟富贵,勿相忘。”   齐琅淡淡地觑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自此,他们便成了两个阵营的人。   这样的反转姜媞自然不会料到。   她默了片刻,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几次三番邀我入你府上?”   “因为我和他不和,需要一个实质的理由。”明翼早料到她会问,“这些冲突有很多,比如权利,比如女人。”   这样的两个人,绝不会有人认为他们会暗中勾结。   “但我是真的喜欢你。”明翼忽然一本正经道:“如今的我已经不需要在避讳太多东西,阿媞,你还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若是随殿下走了,殿下会让我做王妃吗?”姜媞反问他。   他顿时一怔,随即迅速反应了过来。   “你是个聪明人……”他嘀咕道。   “齐琅呢?”姜媞问道。   明翼笑说:“他额头受了伤,今天忙了一整日,晚上偏又被我拉着喝了点酒,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回来。”   他身后还有一顶轿子。   姜媞掀开轿帘,齐琅靠着内壁,双目紧闭,只是眉宇皱成了川字,似在担忧什么。   她顿时松了口气。   旁人说的再多,她只有在看到他的瞬间,才真正的将心落在了地上。   这天夜里姜媞寸步不离地照顾齐琅,等齐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姜媞躺在他身边,神情疲倦。   齐琅望着她,抬手将她的头轻轻抬起将自己的手臂枕在她头下。   这样的姿势令他更加方便将她拢入怀中。   姜媞似乎被惊醒,睁开眼睛望见他口中含糊问道:“是不是还渴?”   齐琅微微颔首,她便撑着手臂要去给他倒水。   “鸢鸢……”齐琅用力地将她抱住,将她的动作制止。   姜媞清醒了几分,见他酒已经醒了大半。   “阿琅,你送我回去,要是失败了,是不是就不打算再回来找我了?”姜媞低声问他。   身后人亲吻着她的面颊,在她耳边道:“鸢鸢,我不会失败。”   “只是凡事都有万一,那万分之一的危险,我不敢拿你去赌。”他说。   姜媞心绪翻涌,转身挤到他怀里,颇难受道:“可我也很怕,我害怕我犯过的错,不会再有机会弥补。”   “有你在我身边,我往后不会再冒险了,我亦是想用一生的时间来陪你。”齐琅握住她的手说道。   那些荣华富贵与至上的权利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确实是个极大的诱惑。   可他的心里先有了一个她,此后便全部都是她,能得到她的回应,他可以丢下所有东西。   姜媞忽然便想到了那年十里红妆,她极为冷漠地看着追来的少年摔倒在人群中。   姜府的下人将他围住殴打,她却硬下了心肠不再去看。   少年放下了自尊与孤傲只想换来她的一句话,却被她的一个眼神将所有的东西碾碎一地。   姜媞痛苦地闭上眼,不敢再想。   “阿琅……”   “你不要恨我……”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对他做过的事情。   齐琅感受到胸口的湿濡,隐约猜到了她的心结。   他不言,抬手轻柔抚慰。   她不知道,他在她面前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她闯入他的心房掠夺一空,此后她在哪里,他的心就在哪里。   “哼,我才不要进去看他们,他们都是坏人!”   外面忽然传来齐子静的声音。   姜媞抬头,视线落在了窗纸外面的影子上。   “哼,我一点都不喜欢娘亲……”   然后便是老妈子低声哄着的声音。   姜媞望着齐琅,二人都无奈一笑。   小家伙这么小就懂得口是心非,不想进来看他们还站在他们窗户底下半天不走。   齐琅叫来丫鬟让他把对方带进来。   齐子静被老妈子牵着手,看到齐琅额头的时候,脸色霎时就软了下来。   他挪着步子走到了床边,轻声问道:“爹爹头还疼吗?”   不等齐琅答话,他便伸手拉住齐琅,将齐琅整个人拉低伏下来。   “我给爹爹吹吹……”他说完便小心翼翼地对着齐琅头上的伤口呼气。   齐琅默了默他脑袋表示被他吹过以后好多了,齐子静顿时忍不住高兴。   齐琅回头看到惭愧的姜媞,笑着对齐子静道:“你娘也受了伤。”   齐子静从他身旁望过去,虽然没有看到姜媞的伤口,却看见姜媞眼睛红红的,似乎还哭过了。   他心里悄悄地想,他娘都疼哭了,肯定比他爹更疼了!   “唔……”齐子静憋了半天,对齐琅道:“爹爹可以给她呼呼。”   姜媞忍俊不禁,伸手将齐子静抱了过来。   齐子静望着她,顿时又有些想哭。   “娘亲是个大坏蛋,总是想离开我和爹爹。”   姜媞亲了亲他的脑袋,对他道:“娘亲以后再也不敢了,静儿再原谅娘亲这一次好吗?”   齐子静抽噎了两声,伸出手去,“我要和你拉钩,你要是再骗我,就会变成一只猪。”   姜媞哭笑不得,只好哄着他拉勾盖章,许下承诺。   一切都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只是所有的隔阂全都消弥不再。   齐琅望着这对母子,若有所思。   几日后,姜承禀请来了族中长辈,并开了宗祠。   “三弟,你弄出这么大阵仗来做什么?”   被叫来的长房姜承文皱着眉,很是不满。   就连姜老太君都被请了出来。   “大哥,我以为这件事情早已商定。”姜承禀说道。   姜承文正要追问,姜老太君便不咸不淡地开口道:“老三,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这个做母亲的?”   “母亲。”姜承禀恭敬地弯着身子,不敢顶撞,只轻声道:“那日母亲也同意分家。”   “那日不过是你和你大嫂拌了两句嘴,我又何曾当真?”姜老太君说道。   “三弟,分家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我们都是一家人,这个节骨眼朝上事务正繁乱,我们不团结一致,还要这个时候分家,你觉得像话吗?”姜承文说道。   姜承禀看着他大哥,动了动唇,竟没说出话来。   那日姜老太君和大夫人要他将姜媞赶出去的时候分明还不是这样的态度。   当时她们分明理直气壮得很,一副“要分家就快点分家不要只是任性随口说说”的态度。   只隔几日,等他请来了族叔,他们便又是一副他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样子。   其中的关节姜承禀不是傻子,什么都不明白。   说白了,齐琅又翻身变成了新帝身边的大功臣大红人,他们舍不得撇开这条大腿。   “母亲和大哥莫要动怒,我的性子向来温吞,哪里敢和长嫂拌嘴。”姜承禀慢吞吞道:“长嫂训示的话我一字都未敢忘,我们大家都是做爷爷辈分的人了,又怎会肆意而为,我那日在母亲和长嫂训示下说的话,自然也都是真的,我见母亲与长嫂都不觉得哪里不妥,并且当成承诺要请了族叔过来。”   他的语气仍旧十分恭敬,可话里多了几分咄咄逼人。   姜老太君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不悦。   这个庶子若不是靠自己提拔,哪里会有今日,如今她还没死,他却已经开始反骨顶撞她了。   “三郎,凡事三思而后行,几房人凝聚不易,莫要轻易说分家。”一旁族叔也劝和道。   “不敢。”姜承禀向几位长辈作揖道:“只是先前承诺过的事情若是做不到,我又岂能有立足之根本。”   “不可,三弟,家务事情本就繁琐,你与一个妇道人家的口角不能作为分家的理由。”姜承文阴沉着脸道。   姜承禀想了想,微微颔首。   “家务事确实繁琐,只是我一个男子汉说的话都不能算数,那不如请齐大人来判个公允如何?”   他说完这话,四下顿时便静了下来。   姜老太君坐在那里不说话,只是气得直咳喘。   姜承禀只当做看不见听不见,让族里人划分了一下东西,彻底将这个家分了。   临行时,姜老太君走到他面前,对他冷笑道:“三房的,我劝你以后少在姜家人面前提起齐琅,说到底,媞丫头不过是给人做妾的,说出去让人知道了,都是给我们这样的家族蒙羞,旁的稍微矜持一些的人恐怕都会觉得抬不起头来,一人伺二夫,没几个像她这样不知羞耻的。”   她的话说得极为难听。   姜承禀本就面皮薄,被这么一通冷嘲热讽,也不知如何还嘴。   偏巧此时,外面来了人,经管事引见,来人竟然还是新帝身边的伺候太监。   “姜承禀何在?”那太监捧出了圣旨捏着嗓子尖细道。   姜承禀等人见到圣旨忙跪伏在地。   那太监确认了对象,这才展开了圣旨一通宣告。   等所有人听完了圣旨的内容,全部目瞪口呆。   “恭喜姜大人了,圣上赐婚给令千金和齐大人,可谓是天赐良缘。”那太监笑着对姜承禀说。   姜承禀愣愣的,一直不灵光的脑袋竟意外地灵光了一下,掏出些钱银表示给太监公公卖茶润嗓子。   太监满意地扬着下巴走了。   姜老太君在一旁咳得气都喘不匀了。   姜承禀忽然有种十分快意的感觉,他扫了众人一眼,挺了挺文人的胸脯,对他们微微颔首示意,随即便高冷地扬长而去。   事实上分家的时候姜承禀分到的东西极少极少。   离开姜府时候的嘚瑟也是一时了,出了姜府后,他还得去物色府宅搬出去。   他本正愁着去哪里买房,不想一出门便被人拦住,说是齐府的管事,然后递了一张房契过来。   姜承禀扫了那房契一眼,内心复杂地拒绝了。   他好歹做了多年的官,除了一些私房钱,还有姜府分到的财产,买一个府邸对他而言还不算压力太大。   那管事的微微一笑,亦不强求,就直接离开了。   姜承禀在街上溜达了一圈,然后忽然顿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某个角落,忽然在这个瞬间就确定了自己要在这个巷子附近买个院子下来。   等姜媞搬回家里待嫁的时候,姜承禀已经买好了现成的院子,连带姜媞的房间也安排妥当。   “阿瑜搬去了合山书院去住,我还有些担忧他的性子会被人欺负。”姜承禀叹了口气。   姜媞道:“父亲总是看扁了阿瑜,他的性子有些像您,但其实又不像您,他只是欠缺了些许自信,前几日我见过他的样子,就已经不担心他了。”   拦在姜瑜面前的就好似一堵墙,当他有勇气做出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便已经打破了面前那堵墙。   他是个有想法的孩子,姜媞并不为他担心。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被欺负了,她也不会坐视不管。   姜承禀想了一会儿,似乎也想通了。   那日姜瑜在他面前摔玉,给他的感触还是颇深。   他也纳了闷了,怎么就把自己的孩子给看扁了呢。   姜媞见他还在郁闷,便叫他遛鸟去,姜承禀便更郁闷地从她面前走开了。   新帝当政以后,姜承禀每天上完朝以后反而悠闲了很多。   他下了朝就换上常服出门去溜达,因为是新搬来的缘故,一时之间也没有人认出他的身份。   姜承禀慢吞吞地从街市开头逛到末尾,然后坐在了巷子口一个摊儿上点了碗豆花。   卖豆花的是个中年妇人,看着好似二十多岁,可她自己前几日亲口和一个吃豆花的大婶说自己已经三十好几了。   那妇人穿着素衣,扎着头巾,半点华丽的装饰都没有,但却偏偏吸引着食客的目光。   有人在背地里暗暗称她豆腐西施。   但豆腐西施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上一个被人这么叫的,也是个打着买豆腐名义的暗娼。   但眼前这个妇人貌美秀丽,身子婀娜,尤其是皮肤,半点也不见暗黄,好似一个水灵灵的桃子在人前晃荡。   姜承禀舀了几口豆花,豆腐西施便端着一碗豆花送到了他邻桌的客人那儿。   那客人舔着笑脸不知对着豆腐西施说了什么,豆腐西施娇笑了几声,笑得人心都酥软了。   姜承禀望着那边,却见豆腐西施回身从灶台底下拿了把三尺长的大剪子朝那人面前一站,也不知恶狠狠地说了什么,吓得那人丢下钱银就跑了出去。   姜承禀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猛地被豆花呛住,直咳嗽。   豆腐西施听见动静,回头对他温柔一笑,吓得他豆花都没吃完就把钱丢下跑了。   一边跑,他还一边挡着身前,耳里全是那小娘子最后对那客人说的话。   旁的说了什么他都记不得了,他只记得那句“老娘拿这剪子剪掉的大鸟比你吃的豆花都多”,那会儿他和那食客同时并起了双腿,并对她的大剪刀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等到第二日,姜承禀翻来覆去地从床上爬起来,又溜达上街去巷子里吃豆花去了。   他这般每日都去,家里人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姜媞暗地里觉得好笑,倒也没打算要插手父亲的事情。   隔几日到了七夕,姜媞便陪着府里的小姑娘做了些针线,编了些红绳,等到天黑,满街都是灯火,连繁星都地面上的热闹衬托得黯然。   姜媞走在人群中,望着那些新奇的玩意儿,不免思念起了齐琅和齐子静。   “姑娘,买根结缘绳吧,把它绑在有缘人的身上,是可以结下好缘分的。”商贩脸上堆满了笑容。   这结缘绳说白了就是表白用的,想要获得好姻缘的姑娘家都会买那么一两根,期待在人群中遇到有缘人,然后羞涩地系在对方身上。   姜媞见小贩呼喝的满头大汗,笑着买了一根,缓步往人群深处走去。   周围成群结伴的姑娘极多,年轻的公子少爷也不少。   他们趁着夜色打量着彼此,男女之防的间距仿佛也被喜鹊搭起了一座长桥打破。   亦有人见到姜媞怀中小鹿乱撞,奈何看到姜媞绾起的头发顿时一颗心又破碎,来不及哀悼自己逝去的初恋,就和姜媞擦肩而过,然后很快发现身上多了一根红线,不知是哪个害羞姑娘跑得贼快,连个正脸都没有看清。      ☆、完结   热闹的夜市, 天边骤然绽开了大片烟花,水街画舫, 弦歌勾和。   两个带着面具的一大一小走到姜媞面前。   小的羞涩说,这个小娘子生得可真漂亮,也不知道红绳子会送给谁。   大的说, 自然是送给有缘人。   姜媞忍着笑,抬手递出红绳。   大的那个抬眸望着她,伸手去接,却见她将红绳系在了小的手腕上, 口中道:“我倒是更喜欢年轻一点的小公子。”   “啊, 娘亲,你是不是认出我们了?”齐子静忍不住把面具推到了头顶上去。   姜媞捏了捏他的脸颊, “这么小就知道调戏良家妇女,往后被媳妇知道了可不得了。”   齐子静顿时就红了脸道:“娘亲胡说,我媳妇不在这里, 她看不见的……”   老妈子追上来,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心里也忍不住熨帖。   “人太多了,把小公子带去楼上。”齐琅将齐子静交给老妈子。   老妈子便抱着齐子静带着两个侍卫走了。   齐琅朝姜媞伸出手,姜媞抿唇一笑, 将手搁在他的掌心,齐琅便将她牵离了人群。   “鸢鸢,你嫌弃我老了吗?”   他将姜媞按在树上,语气带着几分委屈。   姜媞错愕, 没想到他还会计较这种事情。   “我是说笑的。”她眨着无辜的眸子望着他。   他道:“你亲我一下,我就信你。”   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在他面具上亲了一口,便害羞得想要离开。   却不妨被他大力扯回。   “你跑什么?”   他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轰——   又一串烟花绽开,铺满天空。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姜媞捂着耳朵对他说。   齐琅扬唇,将脸上的面具拿了下来。   “听不见也不要紧,会做就行了。”   姜媞讷讷地红了脸。   她都听见了。   他说,方才亲的不算,要把面具摘下来才算。   只是这个时候,她再想跑开也来不及了。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便到了大婚之日。   大婚前夕,姜媞收到了碧思带来的一封休书。   “三少爷说你还没有与他和离,想要再嫁人,总归是要像样点。”碧思低声道。   “他人呢?”姜媞问道。   “他……他走了,他说他以后都不会回来了。”碧思道:“三少爷一开始是想跑的,但一开始就被齐大人给捉住了,齐大人答应他,只要事情一结束就会放他离开。”   姜媞“哦”了一声。   碧思望着她,见她也没有别的事情问自己,鼻头微酸,便跪在了姜媞面前。   “夫人,你……你怪我吧。”   姜媞垂眸,道:“我不是已经原谅了你吗?”   “不是这样的,我很了解您,您嘴上说原谅我了,可您以后再也不会相信我了是不是?”碧思有些绝望道。   姜媞避而不答,心中却想了很多。   若真要追究起来,碧思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在这件事情上选择了李孝广,却伤了她们之间的情分。   “我对你说过,叫你好好照顾三少爷,我就原谅你了,这句话永远都不会变。”姜媞对她道,“你喜欢他就同他一起离开吧,至于你的卖身契很早以前我就把它烧了,你一直都是自由的。”   碧思哭着摇头,愈发惭愧。   她知道,姜媞从来没有把她当做一个下人看待。   可是她到底还是辜负了姜媞,不仅厚颜无耻地想要恳求对方的原谅,还想对方像从前哪有待她……   “我……我知道了,夫人,你往后好好的,我便是走的再远,也永远不敢忘记您的恩德。”她说完便对着姜媞磕了三个头。   姜媞没有阻止。   如果这样做能让对方心安一些那就由着去吧。   碧思离开了姜府,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了。   姜媞知道,她是和李孝广走了,他们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重新落户。   大婚当日,姜媞顶着沉重的凤冠被人重新抬进了齐府。   撒帐,赞词,合卺……这些礼节对姜媞来说,都已经不新鲜了。   这是她第二次做新娘,虽然疲惫,却也欣慰。   齐琅替她除下了累赘的首饰,将她搂在怀里,搂得很紧很紧。   “鸢鸢……”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反复喊着她的名字,姜媞靠在他怀中,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心里明白他的想法。   姜承禀的院子此刻的热闹劲儿也都过了,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三弟,我这次特意是请了假赶回来参加阿媞的婚礼。”对着姜承禀说话的人叫姜承志,是姜家的二房老爷。   早些时候被贬去了外地,已然不同往昔。   姜老太君被人搀扶过来,道:“三郎,就是分家了,我们到底也还是一家人。”   她现在说这话面不红而不赤,到底是个皮厚的。   “母亲说的是。”姜承禀十分客气道。   “三郎,你看你现在有个齐大人那样的贤婿,怕是往后在朝里也是如鱼得水了。”姜承志说道。   “二哥说得哪里的话。”姜承禀嘴上敷衍,心里最清楚不过,他二哥这个人最是唯利是图,否则当初也不会被贬黜。   “三郎,既然你二哥也来了,你看看改日约齐大人出来一道吃个饭,让你二哥回京城复职吧。”老太君说道。   姜承禀扯了扯嘴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女婿是当皇帝的呢,说叫谁复职,就叫谁复职。   “母亲,并非是我不愿,而是我不能。”姜承禀道。   姜老太君顿时皱起了眉头,姜承志忙问道:“什么意思?”   “母亲和二哥有所不知,我已经向上级递交了辞职信,并且也得到了批准。”他说。   对面那两人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姜承禀悄悄松了口气。   只是等姜媞回门时,却又见姜承禀愁眉不展。   “父亲这是怎么了?”姜媞问道。   “哎。”姜承禀叹了口气,道:“你祖母最近怕是闲得,竟然张罗起我婚事来了,我都一把年纪了。”   姜媞想了想,多少也有些明白。   祖母这是不死心,还想控制着三房呢。   “爹爹是一把年纪了,原先阿瑜年纪小还时常陪在你身边,可如今他也大了,你整日里一个人待在府里也没个人照应,我也是放心不下。”姜媞说道。   “唔……再说吧。”姜承禀提到这个事情就有有些含糊,心中也另有打算。   姜媞想着只要姜承禀不同意,横竖也没人能逼着他娶妻,倒也不再多想。   这边姜老太君还在张罗着自己哪房远亲还有适龄能嫁过来的,大夫人就哭着跑过来了。   “母亲不得了了。”大夫人的样子很是失态。   “怎么了?”姜老太君不耐地皱起了眉头。   “母亲,老爷他辞官了。”大夫人道。   姜老太君霎时就坐不住了,站起来连带桌上的茶水都碰翻了。   “你说什么!”   姜承文和姜承志在一起,等他们一同到大堂的时候,大夫人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了姜老太君。   “你……你这个不孝子,你竟然敢罢官不干了,你给我跪下!”姜老太君气得肺都要炸了。   姜承文揉了揉眉心,道:“母亲,你听我说好不好?”   “你说,你媳妇不听你解释,我坐在这里听你解释!”老太君气得脸色发青。   “母亲,我若不辞官,我们姜家恐怕会遭大难。”姜承文脸色难看道。   朝中近来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让人胆战心惊。   新帝初登基,大赦天下,百官心中稍稍安稳,却不想接下来新帝却突然发难,对朝中一些官员挖出陈年旧事一一追究。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曾经与三皇子为敌之人。   以这等形势,有些人便识相的提前辞官回乡,竟意外的躲开了一劫。   也是姜承文机智,抓住这个空档,自己也效仿之。   否则以他当初为三皇子办事,最后却又倒戈与二皇子的行径,恐怕当今圣上对他绝不会手软。   姜老太君听完之后整个人都瘫坐在了椅子上。   “母亲,我已经打算好了,我们收拾东西,去投奔二弟吧。”姜承文说。   姜老太君不死心道:“可你三弟他……”   “母亲,你别忘了,如今齐大人是圣上心腹,三弟只是个姨娘所生,又不是您亲生的,他恐怕不会帮我们的。”   姜承文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明白,姜承禀不帮他们的原因不会因为嫡庶的关系,而是因为他们长久以来都不曾善待过三房的人。   姜老太君眼睛看向姜承志,对方脸色颇为僵硬。   “母亲……”姜承志讷讷。   “好孩子,一家人在一起才能办大事,更何况,你大哥在京城财产富余,到了你那里,也方便替你打点。”姜老太君捡着好听话说。   姜承志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也松缓了表情。   “母亲说的什么话,大哥只管带着母亲同我一起走,我欢迎之至。”   只短短一个月内,姜家大宅便搬了个空,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则是变卖换成了钱。   姜承文去看过一回,往后便装聋作哑,倒也落得清净。   至于当今圣上到底追究还是不追究,后续谁也预料不到。   花园的秋千上,姜媞蓦然惊醒,一旁齐琅拥着她,将她扶稳。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姜媞睡得迷糊狠了。   “什么梦?”齐琅抚去她额际的冷汗。   姜媞看向他,道:“我梦见……我七年前嫁给了旁人。”   她说完这话陡然便清醒了起来。   七年前,她是真的嫁给了旁人,只是她在梦里,又梦了一遍。   齐琅握住她的手递到唇边轻吻。   “梦该醒了。”他说。   姜媞怔愣了片刻,莞尔一笑。   ——全文终——   ☆、番外-恶有恶报   天寒地冻, 外面又飘起了雪花。   阮姨娘从外面回来,路过一个收拾整齐的院子, 捋了捋脸颊的碎发。   “李大哥在家吗?”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望着那扇门。   门里的人听到她的声音,吱呀一声推开门, 里面走出来一个女人。   “怎么是你?”阮姨娘脸色顿时一变。   “哟,怎么不能是我,李大哥说天冷了,他给我买了件棉袍, 你看好看不?”说话的女子转了一圈, 炫耀身上的衣服。   阮姨娘咬得牙关发紧。   眼前这个女子说起来还是个有点关系的。   对方是姜媞原先在李府的妯娌,听说落魄在妓馆里, 被姜媞赎了出来,之后便一直生活在这里,直到阮姨娘带着姜姈也住到了这里。   整个村上, 也只有姓李的出手最大方, 她见过对方几次, 对方话少但身体结实能挣钱,看起来也是个老实的。   她总在对方面前卖弄,以为能讨好一点, 哪知道竟被这个女人抢先了一步。   她忍着心中的暴躁走进屋里去,屋内姜姈正往脸上涂抹着胭脂。   阮姨娘见状忙上前去阻挠。   “姈儿,快些放下。”   “你干嘛,这是姨母给我的。”姜姈瞪着她, 不高兴道。   “胭脂贵的很,你又不出去,在家里抹什么?”阮姨娘说道。   “谁说我不出去……”姜姈嘀咕了一句。   阮姨娘没有听个分明,只是太过于疲惫,索性躺在床上睡觉。   姜姈回头扫了她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对着镜子张开了嘴,露出了一个空洞洞的嘴。   她气得差点又砸镜子,但紧接着想到了什么,神情缓了缓,见阮姨娘睡得昏沉,便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去。   等阮姨娘一觉睡醒,发现姜姈根本就不在家。   外面漆黑一片,她便是想去找,也没法出去。   阮姨娘担心地辗转难眠,打算一等天亮就去找对方。   哪知道一早上姜姈便跑了回来。   “你这孩子跑哪里去了?吓死我了。”阮姨娘戳着对方脑袋,却不经意看到对方脖子上的痕迹。   “这是什么……”阮姨娘伸手去拨,被姜姈一把捂住。   “娘,你别乱碰。”姜姈急匆匆进屋去。   阮姨娘发觉哪里不对,“姈儿,你的嘴……”   姜姈笑说:“娘,我有牙了。”   阮姨娘脸色愈发难看,转身进屋去翻床头柜子里的包袱,发现里面攒的钱全都不见了!   “你竟然真的把钱都拿去做牙了?”阮姨娘气得手直抖。   “就那点钱哪里够……”姜姈嘀咕道。   阮姨娘阴晴不定地看着她,用力将她衣领扯开。   “啊,娘你疯了!”姜姈尖叫道。   在看到衣服底下的痕迹以后,阮姨娘一耳光打在姜姈脸上,道:“你才疯了!你为了这假牙竟然陪人家去睡!”   姜姈一下子被揭穿,恼羞成怒,道:“总好过你,想勾引人家人家都不要你!”   她说的分明是那个姓李的人家。   阮姨娘气得脸色发青,姜姈也不是傻的,她说完这话拔腿就跑。   阮姨娘追出去没有追到,直到过几日,姜姈回来又带回来一只活鸡。   阮姨娘盯着那活鸡看着直咽口水。   她们连口素食都饥一顿饱一顿的,更别说是肉了。   “姈儿,这鸡是哪里来的?”阮姨娘不自觉软了声音,也不计较姜姈前几日做的事情了。   “娘,这是人家给我的,你拿去烧。”姜姈说道。   阮姨娘接过活鸡,狐疑地看向对方,心里隐隐有了想法。   直到后来,姜姈又陆陆续续带了些东西回来,甚至还带了玉镯子之类之前的东西。   阮姨娘望着女儿,想到对方最初用身体换来的一口牙,心中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娘,明儿把这玉镯子拿去集市上换成钱,给我买套好看一点的衣服。”姜姈对着镜子涂脂抹粉,似乎对自己哪里又不满意了。   阮姨娘握着玉镯子,想到女儿换了新衣服以后更加明艳动人的样子,怔怔地点了点头。   她心中自欺欺人地想,她们的日子,总归会越过越好的。      ☆、番外-善有善报   “臭婆娘, 是你害得玉燕流产,你还敢顶嘴!”   大街上一向吵嚷。   姜媞乘轿子路过一个巷口, 却见一个妇人被人抓住掀倒在地。   那男人骂骂咧咧,对着地上的女人吼。   妇人哭着辩解自己没有,巷子另一头, 一个年轻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往男人这边走来。   “夫君,姐姐她不是有意的,你不要怪她。”那女子楚楚可怜, 拉着男子, 眼泪就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咳……”地上的妇人咳嗽了一声,仰头看向那男子, 道:“是你自己说的,在我孩子出生之前,所有的妾室都不会有孩子, 且不说她的孩子不是我害的, 就算她的孩子是我害的, 难道这也是你宠妾灭妻的理由?!”   那男人骤然暴怒,上前便踹了妇人一脚。   “好啊,你终于承认了!”   “姐姐……你好狠, 你为何要害我的孩子!”那娇娆女子呜咽的哭。   男人心疼之极,拥着她往马车上走,将妇人丢在地上,连头也不回。   轿子往前走去, 眼见着便要错过那巷口,姜媞忽然叫住了轿夫。   “夫人,有何吩咐?”轿夫问道。   “将那妇人带过来。”姜媞说道。   轿夫听了这话便去做了。   等那妇人被带到轿子前时,姜媞脸上俱是错愕。   那妇人也是一副见鬼的样子,转身想走。   姜媞忙抓住她手,道:“佳容妹妹?”   林佳容见自己被认了出来,叹了口气,回身与姜媞打了招呼。   “让姐姐见笑了。”她低着头道。   姜媞觉得甚是不可思议。   林佳容生得漂亮,落落大方,有姜家大夫人帮忙做亲,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你为何会这样?”她的语气颇为唏嘘。   林佳容忍着泪意,将事情又说了一遍。   尽管她尽心尽力服侍了大夫人多年,可大夫人最后为她指的一门亲事却是大夫人的远方外甥所求。   大夫人收了那远亲的好处,索性就将待嫁的她塞了过去。   她嫁过去本想着男人好就罢了,若是不好,她认真做好自己的本分,怎么也都好过的,哪里知道后宅的凶险。   “你为何不来找我?”姜媞叹了口气。   林佳容哽咽道:“婶娘那样待你,我哪里有脸找你,况且我与你并非近亲……”   最重要的是,先前的一切都还可忍耐,一切不堪的事情,也都是从那个女人进门开始才发生的。   林佳容心中谨记三从四德,大夫人都不管的事情,她哪里会想到旁人。   姜媞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当年我落魄的时候你也帮过我一把,我如今又怎能看你这样受苦。”   林佳容只是低头哭,想到自己付出那么多所换来的一切,心底便无限寒凉。   “不如你和离了吧。”姜媞忽然说道。   在这个劝和不劝离的世道,姜媞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惊悚,也明白和离之后的林佳容会有多难堪。   可她还是没办法劝对方继续忍气吞声的过下去。   林佳容眼中出现了片刻的茫然,随即对姜媞道:“我不要和离。”   姜媞见她坚定,并没有怯懦的神色,倒也没有再多劝。   只是她将林佳容带回了府上,着人替对方重新收拾了一顿。   “姐姐,我这样打扮好看吗?”林佳容问道。   “好看。”姜媞看着镜子里的女子,不免叹息。   这样好看的姑娘,岂能糟蹋?   她叫了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带着林佳容回到了对方的夫家。   林佳容男人一听对方回来了,气得便跑到后院拿了根手臂粗的棍子。   他老娘在旁边劝道:“你差不多就行了,这媳妇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给你请的。”   “哼,钱都掉水里去了,你看她这半年来下一个蛋了吗?还把玉燕的孩子也弄掉了!”他说着便往门口走去。   “你们是什么人?”   他还没跨出大厅,就被人给拦住了。   管家在他耳边低声说是首辅夫人来了。   男人听了吓一跳,赶忙又告诉自己娘,他娘把座位让到一旁,让人上最好的茶水,将姜媞迎到了首座。   姜媞神情冷淡,身后跟着几个仆人丫鬟,个个都衣着不凡。   “老夫人,您府上有个叫玉燕的是不是?”姜媞唇角微微翘起,看向老太太眼中一点暖意也无。   老太太忙叫人将玉燕喊来。   玉燕听闻消息过来,姜媞才问身边人道:“佳容,你看,这女子你想如何处置?”   老太太和男人听到佳容二字蓦地抬头看向姜媞身边的人,才发现那人是林佳容。   只是此刻的林佳容打扮的十分姣美,和那个盘着头为他们忙前忙后的大妇着实不同,他们根本就不敢相认。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因为我才流掉了,我内心着实过意不去。”林佳容扬唇。   姜媞侧目,隐隐也发觉对方也不似从前那般单纯。   “不如就喂她绝子汤,省得她往后再因为我流掉了孩子,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啊,夫君……”玉燕脸色一片惨白看向男人。   男人咳嗽了一声,道:“林氏,你……?”   “佳容,你嘴角的淤青是谁打的?”姜媞冷声打断了男人的话。   林佳容垂首不言。   姜媞扫过堂内众人,道:“我这个做姐姐的没什么本事的,你告诉我,我能帮衬你,也就帮衬你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所有人心底都在发抖。   谁不知道这位首辅夫人的手段有多么狠戾。   在她还不是齐琅正室的时候,她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打碎了牙扔回了姜府,谁敢得罪她?!   “姐姐,没有人打我,我是自己摔的。”林佳容淡淡道:“只是玉燕妹妹长得这样好看,旁人都顾着她,我摔跤了,都没有人来扶我。”   玉燕听了她的话,身体都开始打摆子了。   “夫君,你说怎么处置她好呢?”林佳容笑着看向自己的男人,指向玉燕。   男人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道:“既然她这样的烦人,划破她的脸丢出去就是了。”   “哦。”林佳容的笑容便更大了。   玉燕听完这话便吓得昏了过去。   “让姐姐操心了。”林佳容侧头对姜媞说道。   姜媞原本还想替她再警告他们一顿,可她却让自己现在就停手。   姜媞猜到了几分,眼底笑意愈发得深,却不再多说什么,爽快地打道回府。   “夫人为什么不继续警告他们了?”采薇在她耳边问道。   姜媞道:“佳容不是不想和离。”   面对身旁丫鬟不解的目光,姜媞解释道:“我猜,她会将这府上每一个欺负过她的人都报复回来,然后才会决定离开不离开。”   这个局面是极为有趣的,因为有齐府做林佳容的后盾,曾经以欺负她为乐的人,恐怕每日都会活得战战兢兢。   他们没有办法再嚣张,甚至要摆上林佳容从前伏低做小的姿态。   林佳容望着离开的姜媞,忽然就想到了她第一次见姜媞的场景。   那时候她还是单纯又善良的性子,只是看不过眼想要帮对方一把而已。   却不知,当初她无意种下的一颗小小善果,却在偶然间成为她日后庇荫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