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破案升官发财   作者: 黑糖茉莉奶茶   简介:   北阙司直沐钰儿,人美心狠,人生目标是升职加薪   曲江命案,她当夜锁定出嫌疑人.   ——竟是御前红人唐不言,洛阳城中待嫁闺秀的心中夫婿!   幸好不是我的!   沐钰儿胆大包天敲响房门。   “开门,北阙送温暖。”   沐钰儿盯着唐不言那张美人脸,起了最怜惜的心,下了最狠的套,把人得罪了个遍。   五日后,大案勘破,凶手另有其人。   沐钰儿假惺惺去赔罪,不想一道圣旨,嫌疑人变上司。   “和司直共事想来有趣。”   沐钰儿:急,求问得罪上司后该如何升官?   两人共事第一天,强盗不长眼抢劫上司。   沐钰儿为刷好感:“美人的钱,可不兴偷。”   唐不言:“罚抄司规二十遍。”   两人共事数不清的天,又遇强盗作恶。   沐钰儿:“美人的钱,你也偷!”   唐不言:“我的钱在她那。”   强盗:??   ————   大周末年,陛下年迈,朝堂繁华,东宫暗涌。   状元身死,东宫舍人失踪,洛水河畔高大的风车卷起尸体残骸,沐钰儿从小小司直到陛下钦点第一神探(正三品!),一时间风光无限。   原本看不上她的官员争相追捧,怨恨她抢了唐郎的小娘子成了好友,就连一向眼高过天的陛下母家都奉她为上宾。   沐钰儿自认完美达成人生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无男人。   唐不言:??   嘴皮心狠,武功高强小太阳女主vs毒舌冷淡,腹黑病弱大美人男主   本文又名《钓系病弱狐狸精少卿成了我的夺命上司,表面和我认真办案,私底用美食拉拢我,非要拉着我开展办公室恋情》   阅读指南:美食+破案   单元系列案子   有私设,算架空   日更,每天早上九点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美食 甜文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沐钰儿,唐不言 ┃ 配角:预收《桃花色》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钰儿杀人用的刀,少卿杀人靠的腰   立意:勇往直前,直面困难 第1章 金生案   开端   五日前,两张朱笔黄绸的告示刚贴在城门口,中举人的名字在绵绵细雨的鼓乐齐鸣中,瞬间吹遍整个洛阳。   陛下首开武举,造成今年文武同窗,魁首并蒂的奇怪局面。   长安二年暮春,三月三日上巳辰时,天将微雨,桃柳芳菲。   礼部办曲江宴,洛阳府连同千牛卫、监门卫和各府衙门在洛阳城中严防密布,唯有一处成了难处——南市。   南市距离曲江宴隔了两个坊,里面鱼龙混杂,个个都是滑手的泥鳅,各部衙都留了一手,不愿沾手。   以和稀泥著称的洛阳府尹望春芝头疼之际,得人点拨,连夜上折,烂摊子丢给即将关门大吉的北阙,更不曾想陛下竟也同意了。   北阙司直沐钰儿领了内宫诏令,悄无声息地蹚入这池浑水。   今日是春闱大宴的最后一日,也是声名远播的探花宴,沐钰儿早早就带上张一开始今天的上岗巡逻。   “这几日倒春寒,昨日游街时,探花缩在衣服里,嗐,比我还像个小猴子。”张一自己双手插在袖口,缩着脖子,半斤笑半两。   “听说这届士子不好看,礼部叫了一个唐不言来撑场子,听说那人长得跟个小雪人一样。”   张一笑得格外猥琐,一张瘦猴脸越发显得下巴长,眉眼耷拉的丧气样。   沐钰儿懒得理会张一的八卦,目光警觉地落在人群中。   最后一场探花宴,新科士子在华严寺提名,陛下亲御紫云楼,垂帘观赏,路上的人比之前几日翻了好几番。   张一消停了一会,嘴巴不闲,继续说着这几日听到的事情。   “听说陛下喜欢牡丹,户部为了让曲园的牡丹能活下来,特意从云南运回很多红土。”张一不安分,低头看着地面上的红泥土,随口抱怨着,“就从南市走的,你看着土都没人打扫干净。”   “你还指望户部给你打扫不成。”沐钰儿嘲笑,“你什么时候见高粱秆上结茄子了。”   张一竖起大拇指:“老大说的对!”   “你家还有五灵脂吗?张叔最近在收拾东西,结果蚊虫太多,手都被叮肿了。”沐钰儿随口问道。   半月前礼部为了祛蚊虫,把洛阳的五灵脂全收了。   张一点头:“有,但你那院子到底搬不搬,若是没得住,不如去我家住几日。”   沐钰儿沉默,含糊说道:“再说吧。”   路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食笼上的白烟混着香气在街上弥漫。   张一不高兴嘟囔着:“依我看那女人早就看你不顺眼了,现在北阙势弱,都要爬到我们头上了,说什么家中拮据要卖房子周转的屁话……老大你要买桃花簪啊。”   沐钰儿目光一凝,在一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眯了眯眼,腰间的长刀蓦地一抽。   “哎哎,打我做……”   “放回去。”   只见那把漆黑窄长刀抵在右手边灰衣服小个子的男人腰上。   沐钰儿说着话,目光落在男人身边的小娘子身上。   小娘子手中的木质发簪正虚虚握在手心,闻言,不解扭头,猛地被那靠得极近的小贼吓了一跳,整个人慌张地往后退去,面露惊恐之色。   这三只手是个老手,被人拿刀顶着腰,还是不肯松手中的荷包。   小娘子见人群围了过来,白着脸,躲到沐钰儿身侧。   小偷气急,顿时恶向胆边生,扭头怒骂道:“谁耽误爷爷办……”   他一扭头就顺着那长刀看去,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懒懒握着刀柄,又见刀柄漆黑,不饰一物,只刻了一只玄武的形象,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把荷包还给小娘子。”   沐钰儿微微一笑,懒懒散散地说着,声音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和寻常的‘今日吃饭了没’一般随意。   小贼哆嗦了一下,连忙伸手用力刮了一下自己的脸:“小人有眼无珠,耽误司直办事,小人该打,该打。”   “免了。”   沐钰儿的刀轻轻按着他的手臂。   那小贼觉得手臂又疼又麻,疼得龇牙咧嘴,眼珠子一转,连忙谄笑着弯腰把荷包恭恭敬敬递上去。   沐钰儿的目光在那荷包上扫过。   那荷包很新,边角绣着一个梁字,料子好,可图案却不是洛阳时兴的,这位小娘子如果不是不善女工,大概就是初来暴富。   她在心中不自觉分析着,可脸上半分都不落,只是对小娘子抬了抬下巴。   三只手讪讪的垂头听着,一句话也不敢回嘴。   “谢谢。”   小娘子小心翼翼道着谢,眼珠子却好奇地打量着给她解围的小娘子。   此人赫然是身穿男装的小娘子,身形挺拔高挑,穿着枣红色的交襟圆领袍,头顶带着四方幞头,两条纤长的带子垂落而下。   最是出众的是那双浅若琉璃的眼珠子,眼尾微微压着长睫,在雪白的脸皮上落下稀疏的阴影,当真是极好的长相。   小贼眼珠子一转,缓缓退了出去,随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小娘子姓什么,哪里人?怎么独自一人出门。”沐钰儿收了长刀,一只手往后背着,笑问道。   小娘子行礼:“儿是扬州江阳人,梁姓,随家兄赴洛阳赶考。”   “原来如此。”沐钰儿点头,不经意说道,“可真巧,和新科状元梁坚同姓,同乡……”   话还未说话,她便见小娘子瞳仁倏地一紧,猛地抓紧手中的荷包,神色顿时警惕起来。   “今日人多,找个人陪着一起逛吧。”沐钰儿了然,自小娘子手上的冻疮上一扫而过,笑脸盈盈。   小娘子神色紧绷。   “春行街和易仁街的交汇处的回春堂有物美价廉的膏药。”沐钰儿真情实意地建议着。   小娘子立刻把手背在身后,沉默地低下头来。   那一边,张一抓着三手李,狐假虎威地威胁着。   “这地界最近是你爷爷管了,叫你的兄弟不要给我们惹麻烦,下次再抓到一次就送你们吃一天牢饭。”   “是是,要知道这南市如今还归爷爷们管,我三手李就是饿死也不出来给几位爷爷抹黑,绝不耽误各位升官发财。”   小贼颇为油嘴滑舌,嬉皮笑脸地奉承着,眼珠子不停得往一侧沐钰儿身上扫去。   好不容易挑中一个肥羊,就撞到这位煞神手里,真是倒霉。   “一边说话。”沐钰儿目送小娘子离开,这才慢条斯理走到小贼身边。   她一笑,嘴角便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眉眼弯弯,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个顶好脾气的小娘子。   可这笑落在挨过收拾的三手李眼里,却打了一个哆嗦,腿开始打颤。   张一跟了沐钰儿多年,一下就明白老大要干什么,连忙拉着人的领子,把人从人群中拽开。   “这是北阙那位女司直吧?”人群中有人好奇问道。   “可别替北阙了,晦气。”   “听说这人是,私生女。”   人群声音窸窸窣窣,小娘子捏着荷包,怔怔地看着那道枣红色的影子消失在人群中。   沐钰儿不理后背后的闲言碎语,带人来到南市和永泰坊的交接处的水井边站着。   “瞧张一你把人吓得。”她懒懒散散靠在柳树下,抱臂,看着三手李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的模样,“别紧张,问你几个问题。”   “好好回答!”扮黑脸的张一立刻凶神恶煞地恐吓道。   “自然自然,司直要问的,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三手李立马夸张地露出笑来,拍着马屁奉承着。   沐钰儿只是笑着,手中捏着一根柳条,随意甩着。   “你是个聪明人,一向取人钱财,不计来路,但也从不惹是非,刚才那个小娘子这般古怪,你怎么看上她了。”   那梁小娘子身上虽穿着云锦,一尺千金,可那双手却并非富贵人家娇养出来,常人看不出奇怪,沐钰儿和三手李这等常年混迹市井的人,眼睛亮得很。   云锦最是娇贵,非大户人家不穿,那梁小娘子手指垂落的地方已经有细小的勾丝。   三手李顿时支支吾吾起来。   张一用力砸了砸他的背:“说话。”   沐钰儿笑眯眯地看着他,和颜悦色说道:“最近没饭吃,惦记上我北阙的饭了。”   “哎哎,真不关我的事,司直明鉴啊。”三手李顿时龇牙咧嘴,连忙摆手说道。   “小人前几日看到有两男的在河渠边吵架,其中一人身上也穿着这个料子的衣服,连花纹都一模一样,眼睛都看到天上去了,还对小乞丐出言不逊,我就想着替天行道,嗷……”   沐钰儿搭在刀鞘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少油嘴滑舌。”张一打断他的话,“快说。”   三手李这才刹了嘴,继续讪讪说道:“结果那人是个样子货,瞧着很有钱,可荷包空空荡荡,呔,晦气,一家子穷鬼。”   沐钰儿挑眉:“会不会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可不能,自从咱北阙管了南司,连我都好几天没开张了,别人可……嗷……”   “哎哎,是是,今日我又瞧着那料子,我就猜是一家人,那我可不是要找回神偷三只手的威名,一雪前耻。”三手李记吃不记打,神采飞扬地比划着。   “不是我三手李托大,那荷包我一摸就知道了,全是铜板,不超过二十个,一个银子都没有,又是样子货。”   “那小娘子的荷包也没有钱?”张一惊讶问道。   三手李一拍大腿,立刻忿忿说道:“这还能有假,张爷你不信我的嘴,总该信我的手吧,我这手一摸,不会出错的。”   沐钰儿垂眸,摸着刀柄上的花纹。   南市几个神偷手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你兜里是什么?”张一眼尖,见他袖口还有一个粉色的东西,立马夺了出来。   三手李扑了一个空,眼珠子一转,立刻义正言辞说道:“哎哎,哪来的帕子啊,嗐,大概是之前风大,不小心黏上的,你看我这人就是粗手粗脚,多了个东西都……”   沐钰儿伸手接过帕子,眼睛一瞟,就看到帕子下绣着一个字——梁菲。   “是刚才那个小娘子的。”她闻了闻,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还打算上门翻高头。”   三手李顿时缩成一团装死。   沐钰儿闻了闻帕子上的香:“有点像春香阁的蔷薇露,这是除百露春外最好的蔷薇露,价格不菲。”   “这帕子用的织云锦,可比那衣服还贵。”她把帕子放在日光下仔细看了一眼,挑眉说道,“还挺识货,这帕子虽然勾丝了,但应该是小娘子身上除衣服外最值钱的东西了。”   三手李吓得不敢吭声,哼哼唧唧地挤出几个字,眼珠子盯着地上看。   “不会是家道中落,家里穷的只剩下衣物了吧。”张一歪着头,不解说道,“还是这些都是假的,蒙了我们的眼。”   “不可能,那衣服我摸了一下,真的是云锦。”三手李嘴贱,忍不住嘟囔着,“怎么就兜里没钱呢。”   听说这位新科状元家境并不富裕,哪来的钱买云锦和织云锦,甚至一百文铜钱一两的蔷薇露。沐钰儿捏着柔软的帕子,心中不解。   “洛阳怪事多,也许是家里有念的经。”张一倒是看得开,见怪不怪地说道。   “对对,那日吵架的两人也很奇怪,一个破口大骂,另一个瞧着冷冰冰的。”三手李连连点头,“被骂的那个人长得真俊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沐钰儿盯着帕子,心不在焉地听着,把刚才的事情盘了一遍,觉得有些古怪,却又找不出端倪。   她把帕子递了回去,淡淡警告着:“不许挟私报复……”   “钰儿,原来你在这里啊,快,快去曲江。”   沐钰儿扭头,只看到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男子,从人群中上气不接下气地挤了过来,慌张说道:“出,出事了。”   张一见了人,龇了龇牙,嘲笑着:“这不是我们的新上任的刑部员外郎吗,怎么急得跟死人了一样了。”   杨言非气得虚点了点张一,却又没空懒得理会他的打趣。   “状元死了。”   沐钰儿手指一紧,瞬间缩了回去。   三手李抓帕子的手扑了一个空,差点一个跟头栽了,幸好被张一一把拉了回来,这才没有摔个狗坑泥。   “谁?”她不可思议反问道。   杨言非扒拉着她的手臂,声音沉重:“梁坚,天圣三年扬州人,十日前新出炉的那个长安二年状元。”   身后的张一和三手李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这事还牵连了半月前刚回洛阳的扬州别驾唐不言。”杨言非一口气不断地说着。   “好耳熟的名字啊。”张一喃喃自语。   杨言非脸色凝重:“陛下点名你别院见驾。”   沐钰儿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终于来活了!   作者有话说:   一般偷东西叫三只手,上门偷叫翻高头,借助绳索、钩子翻身上房叫上手把子,借助竹竿,撑杆跳,还有绳索等翻身上房的下手把子,光是做贼就大概有二十几种叫法,事业线分布清晰   收藏一下我的预收吧QAQ《桃花色》.《庶女的科举路》   (1)长安城敬国公幺女白淼淼,娇滴滴的玉娃娃娇气包,碰不得,逗不得,说不得,说一句重话都要红眼睛。   还是个衰神笨蛋美人,衰别人的那种。   十六岁及笄以来,相看的小郎君来了一个又一个,结果个个突招横祸,最惨的一个腿都断了。   长安城众人:衰神!灾星!   敬国公众人:放屁,自己倒霉,怪我们淼淼,狗屁倒灶的玩意。   谁知一道圣旨,风尖浪口的白淼淼直接被赐婚,嫁给刚入住东宫的太子盛昭。   当朝太子,出了名的清心寡欲,高冷矜贵。   满长安的人都等着这位敬国公掌上明珠哭着跑回家。   哭倒是哭了。   还是当着众人面哭的。   雪白团似的小娘子坐在太子腿上,揪着他的衣服,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挂着要掉不掉的眼泪,故作凶恶,小脸通红。   “桃花酥,为什么不给我吃,嗝。”   当朝太子又哄又亲,再无平日的不近人情,揉着他的肚子,面露难色:“吃太多了,等会肚子又疼。”   盛昭冷宫出身,自小被兄弟姐妹欺负,性格阴郁自私。   他是众人眼中的烂泥,人人可欺,直到有一日,有人站在他面前。   “不许打他!”   小团子气呼呼地说着。   自此,他心中生出一朵阴暗无边的桃花劫。   (2)江芸芸一朝穿越,成了江家最不受欢迎的庶子。   生父不仁,嫡母不慈,兄长出色但寡恩,弟弟嘴甜却心坏,姐妹演戏极好。   笨蛋大美人生母被欺,爱哭软弱亲妹病重,连自己都即将被送给公主做男宠,眼看女扮男装的马甲岌岌可危,她不得不寻个出路——科举。   扬州人人都等着看大字不识一个,说话狗屁不通的江家庶子抱着鸭蛋哭着回家,却不曾想,这位平凡的庶子从不起眼的扬州解元到京城的会元,最后成了大明状元。   多年后,这位庶子更成了大明朝最年轻的一品首辅,至此身份显赫,世人崇拜,名留青史。 第2章 金生案   授命   谁也不曾想到,一件欢欢喜喜的春闱大事会在长安二年,三月三日巳时末刻以这样的结局收尾。   状元被人发现溺死在曲江,陛下亲眼看到尸体飘过来,随后唐不言一身血被发现,手中还握着一把刀。   京兆尹当场吓软跪在地上,紫云楼上一刻鸦雀无声,下一刻掀起轩然大波。   谁不知道,新科状元梁坚凭借一篇大鹏左右互翅,相生相伴,翱翔天际的策论深得陛下欢心,被陛下钦点为状元,谁知众目睽睽之下,人凉了。   至于唐不言,陛下跟前新任红人。   杨言非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嘴巴不停地说着曲江那边的消息。   一行人正火急火燎地赶往别院,路上突然被一个头梳双髻,戴金花簪的宫娥拦了下来。   那人穿着嫩绿色的圆领上衣,系粉绿间色长裙,明明是春日盎然的颜色,偏偏被一张脸冷得能掉渣。   “陛下请您先去紫云楼。”她声音平直无波,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精致人偶。   沐钰儿握着刀鞘,沉吟片刻,最后跟着她绕道先去紫云楼。   紫云楼是陛下迁都洛阳后新建的登月楼,曲水也是依照长安曲江位置在洛水东北处挖的渠沟。   尸体是从曲江飘到紫云楼附近的,所以梁坚的尸体目前停放在紫云楼。   沐钰儿来的时候,千牛卫已经把紫云楼围得水泄不通。   “你是谁,闲人不能……”   守门侍卫伸手拦人,还没说完,沐钰儿就看到身侧的宫娥自袖中拿出一块金牌。   “容成女官命下官带司直先来看一下尸体。”   那金牌巴掌大小,沐钰儿甚至还没看清花纹就被收了回去。   千牛卫是陛下贴身近卫,却对此物格外熟悉,立刻收刀放行。   “不知是春儿女官亲临,女官,司直这边请,尸体就放在一楼的西面正堂。”侍卫恭敬把人迎了进去。   沐钰儿站在紧闭的大门前,屋子门窗紧闭,刚在门口站定就有冰块的冷气透了出来。   “这么潮湿对尸体不好,这些天冷,不要放冰了。”她盯着门窗上的水珠,仔细吩咐着。   侍卫点头应下:“这几日刮东北风,确实有些冷,是卑职考虑不周。”   沐钰儿扫了几眼屋内已经开始融化的冰,最后面无异色地掀开白布,打量着这具面色发黄的尸体。   梁坚本就容貌一般,如今双眼紧闭,披散头发,更显几分阴森可怕。   沐钰儿神色镇定地按了按他的肚子,来回几下,最后摇了摇头说道:“是死后抛入水中的。”   春儿女官倏地抬眸。   张一忍着恐惧,凑了上来:“不该啊,肚子鼓涨,身上都是泥沙,眼睛也都是闭着的。”   “洛水水深流急,染上泥沙不奇怪,但若是真的意外跌落,他一定会挣扎,最为明显就是手指蜷缩,可你看梁坚手指笔直,你说的是投水之人的死状,他们一般心有死意,所以眼闭合,呛水后腹部肿胀。”   “既不是自杀,也不是意外,那就是……”一直沉默的杨言非哑然,眼睛忍不住看向那个森冷女官,小声说道。   “他杀?”   沐钰儿拿出帕子,仔细擦着手,沉默片刻,随后说道:“具体的要等验尸官来才知道。”   “司直为何不再验仔细点。”春儿女官不悦。   沐钰儿抬眸笑了笑,眼尾上的那簇睫毛轻轻落下,显得格外无害:“不算复检,单是初检就需要一个时辰,陛下若是愿意等,卑职自然是愿意拿出一个完完整整的案目给陛下过目。”   春儿女官立刻眉心紧皱,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看。   如今陛下以女子身份登基,身边女官萦绕,这些女官最高不过六品,最低甚至连品阶都没有,可偏偏,满朝官员见了这身穿着打扮的女官都要低半头。   “若陛下问起,司直便打算这样回答陛下。”春儿冷笑一声,讥笑道。   沐钰儿收了帕子,眸光低垂,盯着那具被泡的肿胀的尸体,好一会儿才说道:“陛下不过是想知道他到底是意外还是他杀,如何死?怎么死?不急于一时。”   春儿眉间耸动。   “总归不会让春儿女官为难的。”她见状,弯眼浅笑,和和气气说着。   春儿冷笑:“我为何为难,还请司直随我回去复命。”   “我想见一下那位唐别驾。”沐钰儿却道。   “司直怕是不知道唐不言到底是谁。”春儿直接说道,“唐家嫡幼子,三岁得神童之名,唐程两家如珠似宝的珍珠,没有陛下的诏令,你连东院都走不进。”   沐钰儿挑眉:“是我冒昧了。”   “走吧,沐司直。”春儿快步离开,丝毫不给这个六品司直的面子。   “嗨,这人谁啊……”一侧的张一看的颇为火大,忿忿指着她的背影暗骂道。   杨言非吓得立马拉下他的手,捂着他地嘴:“祖宗啊,少说几句吧,容成女官手下四大书令,杀你比切菜还简单,你不要命了。”   张一吓得眨了眨眼。   那一边,春儿正在和侍卫长说着话。   沐钰儿溜溜达达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张一和杨言非。   “陛下只召司直一人。”春儿见她这般懒散,不悦提醒道。   “自然。”沐钰儿笑说着。   张一和杨言非默契地并肩站在树下,眼巴巴地看着两人。   春儿冷眼看着,突然盯着杨言非说道:“你是弘农杨家二房四郎。”   杨言非连忙拱手行礼:“正是。”   春儿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沐钰儿一只手背在身后,对着两人做了个手势。   —— ——   发生命案后陛下并未回宫,而是选择在别院住下,众人越发战战兢兢,唯恐受到牵连。   可偏偏陛下不仅没生气,甚至也不曾召见人,只在午时前发出召令,找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   ——北阙司直沐钰儿。   “卑职沐钰儿叩见陛下,陛下天恩万岁。”   别院近乎死寂,宫娥黄门在廊下宛若石雕,这便显得沐钰儿神色匆匆,尤为显眼。   大红色的衣袍一闪而过,动作干净利索,身形挺拔不屈,声音清亮不卑。   不少人都忍不住悄悄抬眸去看台阶下下跪之人。   这位司直可是个人物,曾连破大案,声名大噪,奈何是顾家私生女,因着顾家有件往事,不得陛下青睐,如今前任司长意外殉职,北阙沦为边缘,听说过几日就要撤司。   谁也没把北阙放在眼里,可陛下今日为何在一干能人中选了她。   这是不少人的想法,也是沐钰儿一路走来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可偏这个院子却萧萧如瑟,毫无动静。   沐钰儿也不知跪了多久,只觉得脑袋发热,膝盖麻木时,大门终于咯吱一声被打开。   “陛下请沐司直入内。”   头顶的声音温柔斯文,绵软小意,就像一段上好的绸缎拂面而过,如沐春风。   很快,沐钰儿眼前出现一角石榴红裙的金丝边,富贵精致,不落窠臼,来人正是正是陛下身边大名鼎鼎的第一女官容成嫣儿。   “起来吧。”一截红袖窄裹小撷臂的小臂出现在她面前。   沐钰儿有些犹豫,可还是下意识伸手借着她的手臂站了起来。   “梁状元走之前还跟陛下说着佛经上的典故,陛下本等着他继续讲经呢。”慕容嫣儿收回手,状似苦恼地说道。   “唐别驾自幼体弱,斯斯文文,最是乖顺的人,如今莫名带血晕倒在亭中,陛下也颇为心忧。”   沐钰儿心中一个激灵,顿时凝神去听。   容成嫣儿看着她细微的动作,突然笑着摇了摇头。   “涉及两位重臣,是故意还是意外?”   她走在一侧,声音轻的只剩下一点细微的气音,当真如她的名字一般巧笑嫣兮,妍然温柔。   “司直要尽快给陛下一个交道。”   沐钰儿站在门口,忍不住扭头去看这位名动天下,素有巾帼宰相美誉的女官,只是还未看得真切,就被人悄悄推了推腰,送了进去。   屋内香甜的熏香混着地龙的热气,猝不及防扑了一脸,闻得人喉咙有些痒。   沐钰儿捏了捏喉骨,压下嘶痒感,最后理了理衣襟,这才低眉顺眼对着层层垂下的白帘下跪行礼。   “卑职沐钰儿叩见陛下,陛下天恩万岁。”   帘后倒影出一个打跌问道的身影,却依旧悄无声息。   屋内的气氛缓缓沉寂森冷。   当今陛下自后宫一路厮杀到此,如今哪怕年迈,可那双眼一旦盯着下跪之人,依旧能让人后背冒汗,战栗惊鸣。   即使隔着层层白帘。   沐钰儿咬牙跪着,脑子急速转着。   她猜到陛下是打算把此案交给北阙,却不知北阙为何入了陛下的眼。   要说北阙也曾风光过,当今陛下自太后登基为帝,第一个诏令便是下令制造铜匦,置于洛阳宫城前,分为延恩、招谏、伸冤、通玄四匦,随时接纳天下表疏。   为此举又分别开设苍龙东阙和玄武北阙,分别处理四匦事务,北阙拿了伸冤和通玄二职,在初期也曾办下赫赫战功。   可自从前任司长张柏刀殉职,整个北阙彻底被陛下厌弃。   这次能出来露面除了她设计望春芝,女官容成嫣儿莫名的背书也不容忽视。   ——容成嫣儿!   沐钰儿心中咯噔一声,脑海中浮现出那人温柔无害的脸,手心在地龙的加持下越发滚烫。   宫门口的话在耳边快速过了一遍,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   “十日时间。”   她放在地面上的手指微微蜷缩,几段精瘦紧绷的骨节便突了出来。   “卑职定破此案,给唐别驾一个交代。”   墙角的刻漏恰在此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倒转声。   ——午时正刻。   陛下便是老了,也是一把久经沙场的刀,落在眉梢眼尾,具是杀人的戾气。   话音刚落,那眸光便无怒无喜,冰冷锐利地扫过她的头顶。   沐钰儿连着呼吸都缓缓低了下去。   屋内正中的瑞金大蹲兽吐出袅袅白烟,慢悠悠地融入暖和的屋中,却丝毫不能打破沉默的空气。   “五日。”帘后终于传来陛下缓慢年迈的声音,“若是找不到凶手,朕不介意送你给梁实好陪葬。”   这话威慑力极强,带着不容辩驳的强势,沐钰儿一颗紧悬的心缓缓落了地。   她心思微动,随后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不过她这边只是心思刚转,那厢陛下便察觉到她的异动。   帘后,佛珠轻轻磕在茶几上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能叮的一声,让人心跳加快。   沐钰儿立刻伏低身子,为难说道:“卑职已去过紫云楼,梁状元确实不是失足溺水而亡。”   屏风外传来一声轻微的鼻腔内溢出的讥笑。   沐钰儿莫名抽动一下眼皮。   “梁状元乃扬州人,在洛阳无缘无故,名声不显,虽早些日子求学国子监,但半年时间便因病退学,如今状元在曲江出事,甚至牵连原扬州别驾,卑职不得大胆猜测,也许此事会牵连不少。”   她胆大妄为,矛头直指今日各路贵勋,最后话锋一顿,继续说道。   “曲江一带,乃至曲江、探花两宴,陛下所在的紫云楼,甚至当年求学的国子监都在此次排查中。”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在陛下衣衫摩挲的细碎声音中消失殆尽。   “你的胆子……”   陛下的身形微微偏了偏,似靠在茶几一侧,又好似不过是动了动衣袖,声音带着薄凉的笑意,却宛若一阵寒风隔着满屋温热挤进人的骨缝中,冷的人一个哆嗦。   “好大啊。”   陛下明明在笑,在调侃,可沐钰儿却在那一瞬间觉得后背如芒在背,冷汗淋漓。   她眼珠子一转,冷不丁说道:“梁状元一片拳拳之心,陛下心知肚明,如今蒙难,洛阳府主事心有余力不足,两卫将军不便插手朝政之事,刑部大理寺更是阻碍重重。”   她越发虔诚地跪伏在地上,声音坚定有力。   “玄武北阙自诞生之日起,便是陛下手中一把刀,愿为陛下除尽一切不平事。”   屋内的气氛倏地僵硬。   陛下强势冰冷的视线屈尊降贵地终于落在她身上。   “你就是张柏刀收的那个女徒弟。”陛下沉吟片刻,这才慢条斯理地问道。   “是,家师对卑职恩重如山。”   陛下不再说话,屋内再一次陷入沉默。   “过几日便是你师傅的忌日吧?”陛下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心中一沉:“是。”   帘内似乎传来一阵叹息。   “你该庆幸……”佛珠在桌面上划过,发出一阵连绵不断的声音,连着陛下轻柔的声音都被模糊了些许,“是个女子。”   沐钰儿一口气停了下来。   “朕对女子,素有几分耐心。”   沐钰儿缓缓闭上眼。   与此同时,一个黑色的东西自层层白纱中被随意扔了出来,在铺满地毯的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   是一串紫檀佛珠。   “下去吧。”白纱后传来一阵疲倦的声音。   沐钰儿轻轻吐出一口气,握紧手中的佛珠,好一会儿才行礼退下。   沉默的大门就像知道里面的情景一般,她不过刚刚站定,大门便咯吱一声打开,正午热烈的阳光倾斜而来,恢弘热烈。   沐钰儿猝不及防被罩了一脑袋,不由眯了眯眼。   “司直。”容成嫣儿静静地站在廊檐下,郁金香色的帔子安静垂落在两侧,听了动静,侧首,对着她微微一笑,顿如春花灿烂,“恭喜。”   沐钰儿闻言快步走来,抱拳恭敬说道:“多谢容成女官推举之恩。”   事到如今,沐钰儿就是再糊涂也该明白,北阙参与春闱护卫,甚至接下这个案子,这位陛下身边的第一女官功不可没。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容成嫣儿脸上带笑,可雾蒙蒙的眸光却是格外冷淡,似在看人,又似在看物,不带一丝感情。   “出了这个岔子谁也没想到,若是司直若是办不好此事,杀人的诏令同样也从我这边发出。”   沐钰儿歪头,爽朗一笑:“定不辜负女官的期望,只是有一样东西还需要女官好人做到底。”   容成嫣儿细长的眉眼微微蹙起,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沐钰儿毫不畏惧,露出灿烂的笑来,小虎牙若隐若现。   “何物?”她神色冷淡开口。   沐钰儿立刻在她耳边轻语了一句。   容成嫣儿扬眉,斜了她一眼。   “春儿,送司直出宫。”她颔首点了点头,也不知应下没有,便转身便入了屋内。   角落里那位脸色冰冷的绿衣宫娥再一次悄无声息地上前。   沐钰儿心中巨石落地,脚步轻快地离开这座安静的院子,结果刚一踏出大门,就被一侧的张一,杨言非一把薅住。   “老大,你还活着啊。”   “打你了吗?”   沐钰儿被人一人拽着一只手,听得只翻白眼:“能不能盼我好一点,我以后可是要升官发财的。”   张一见人囫囵地站在自己面前,这才松了一口气,抱怨道:“老大你刚才走没多久,千牛卫和监门卫把整个曲江都围起来,今天赴宴的人也都拘了,实在吓人。”   “什么时候出动的?”沐钰儿在台阶下跪了将近一个时辰,并不知外面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就你走了不久之后。”张一有些害怕地捏着袖子,“陛下是不是很生气啊。”   沐钰儿笑了笑:“没事,你把北阙没任务的兄弟都叫来,这事陛下交给我们了,五日之内要给出答复。”   她顿了顿,索性吩咐下去:“让王新带人记下今日所有人的行程,你带人去把曲园仔仔细细搜查一边。”   张一愣愣地看着他,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陛下对梁坚不是意外身亡,似乎……”并不意外。   一侧的杨言非犹豫说道,眸光盯着沐钰儿:“动作这么快,可见那女官一走就下了命令。”   沐钰儿回头看了眼富丽堂皇的影壁,最后收回视线,意味深长说道:“陛下英明啊。”   紫云楼守卫还是刚才那人,那人见了沐钰儿,连忙迎上来,还未说话就看到面前之人举起手腕,露出腕间明显与她格格不入的紫檀木佛珠。   侍卫一眼就认出这串珠子的来源。   “此案陛下已经交给北阙,我乃北阙司直沐钰儿,现在起正式负责此案。”沐钰儿收回手,叉手行礼。   侍卫立刻放行:“司直这边请,可要详细验尸。”   “北阙的验尸官马上就来,我想见那位唐别驾。”   侍卫立刻露出犹豫之色。   “不方便?”沐钰儿反问。   “不,不是,唐别驾在东面院子的第一间。”侍卫回过神,忙不迭说道,“只是他是昏迷时被抬进来的,至今还未苏醒,唐家请了大夫,我们的人也进不去。”   “这个呢?”沐钰儿举起手中的佛珠。   侍卫抿唇,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甩锅态度:“那想来是可以的。”   “那便走吧。”沐钰儿抬了抬下巴,明明是狐假虎威的庸俗气质,偏在她漫不经心的动作中显出几分胸有成竹的气势。   “真的要去啊。”身后的杨言非有些犹豫,“要不等人醒了再去探望?”   沐钰儿眯了眯眼,笑说道:“这般金贵的雪娃娃,陛下都打算把人摘出去,我自然要早点去看望。”   作者有话说:   本文所有死亡病症参考洗冤录和百度,之后的美食细节出自随园笔记!么么哒   高亮:本文架空!但有些设定参考了武则□□代   我有时候会解释一下细节,你们要是嫌烦,可以屏蔽的QAQ   1.武则天的衣服服装我觉得是所有唐朝里最好看!!而且她本人很爱美,所以让时尚成了风潮,基本上她要求她身边的女官都是头梳双髻,戴金花簪,也就是春儿的装扮!   2.武则天迁都洛阳后确实下令制造铜匦,南北阙是我的私设,武则天其实还挺知人善用的,之前有人因为立储的事情,投了这个盒子,说话不太恭敬,她也没把人杀了,还夸了他。 第3章 金生案   过招   唐家是关西六大姓之一,自高.祖立国起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待高.宗一朝,更是有君臣相知的美名,现任唐家家主唐稷,乃是六个凤阁鸾台平章事中唯一的关西贵族,是陛下的肱骨重臣。   唐不言是唐家幼子,上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母亲三十三才生下他。   据说出生那日,原本下了六日的长安暴雨突然停了,国子监外门那颗枯死多年那颗歪脖子老树冒出新芽,连着高宗都被惊动,亲自赏赐了物件。   三岁识字,六岁通文,十三岁入国子监,十五高中探花,模样好看,家世傲人,这样的人,样样都好,唯有一点,体弱。   是的,这位皇帝新宠,洛阳勋贵,五陵少年,自小身子不好,沉默寡言,倒是合了祖父为他取的名字,不言。   沐钰儿神色自若地站在紧闭的大门前,她背后的唐家仆人灼热视线几乎要把她烧出一个洞来。   “我家郎君还未醒,司直不如等郎君醒来。”仆人状似恭敬地拦人。   杨言非看着满院子密密麻麻站着的唐家仆役,尤其是正中那个又黑又高又壮的昆仑奴,虽然一只手被白布缠着,可垂落一侧另外一只手,足有沙包大的拳头,顿觉头皮发麻。   “要不等唐别驾醒了再来询问。”他多嘴劝了一句。   沐钰儿目光环视过整个院子,最后看着院中高大黝黑的昆仑奴,笑眯了眼,欣赏道:“脸黑牙白,下肢魁梧,手臂强壮,额头紧鼓,目光精亮,是个高手。”   昆仑奴听得懂官话,闻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怒视着看着她,压迫感十足。   身形还算高大的杨言非在他边上立刻娇小可怜起来。   “我家郎君确实未醒,若是有事司直不妨先问仆。”仆人看似恭敬地说着,“仆是照顾郎君的贴身小厮。”   “唐别驾今日可一直与你在一起?”沐钰儿扭头,好脾气反问道。   “除去摘花那段时间。”那仆人倒是老实,只是话锋一转,意味深长说道,“我家郎君和那些人从未同路,曲园各路皆有人把守,司直不妨去问那些人有没有见过郎君和他们同行。”   “郎君被送回来的衣物都在隔壁屋子,虽有血迹,却无任何破坏。”他口齿伶俐,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外面的千牛卫完全可以认证这件衣物。”   这话就是说唐不言只走了大路,并没有穿过任何小路,且没有替换过衣物。   沐钰儿捏着刀柄上的花纹,点了点头:“那他何时被人发现,你们之前可有找过他?”   “当时时间到了,依旧有不少人还未归宴,但探花者中只有郎君和梁状元没回来,仆们这才去寻,郎君就在梅园不远处的小亭子里找到的,虽然身上沾着血迹,手中握着一把匕首。”   仆人话锋一转:“那匕首整个刀身都是血,可见用了一定的力气,可我家郎君自幼体弱,是万万做不到这些的。”   “所以你只看到你家小郎君离开,然后再把他找回来,中间发生什么都不知道。”沐钰儿好声好气地问道。   仆人语塞。   他料到这位难缠的司直要说什么,却看着她笑眯眯的眼睛不知如何反驳。   “那我问你什么。”沐钰儿脸上笑意倏地敛下,“我奉陛下之命勘破此案,你们唐家却一味阻止,是何道理。”   仆人脸色大变。   “唐别驾若是真的含冤,你们这群刁奴不思为主子洗清嫌疑,反而多加阻挠,很难不让人诸多联想。”   “你别胡说!”仆人气急,可刚一提高嗓子便又忍不住压下,唯恐惊动屋内之人,“我家郎君没醒,怎么回答司直问题。”   沐钰儿一本正经说道:“这么看来你这个小仆不是一个内行人。”   小仆生气,但不好与人撕破脸,只好运气,硬邦邦说道:“还请司直指教。”   “破案看的是证据口供,口供是人讲的,那你觉得证据也是人说的吗?”沐钰儿故作神秘地问道。   小仆咬牙。他算是明白了,北阙果然都是小混混,活该关门大吉。   沐钰儿却不觉得一个人自说自话难堪,继续糊弄道:“证据是不说话的,靠得就是找,人醒着睡着,关系不大。”   “所以,让开。”沐钰儿一股巧力直接把小仆推开,随后伸手,却又故作文雅,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   “开门,北阙送温暖。”   “你……”   “北阙办案,闲人退散。”   沐钰儿腰间的长刀微微出鞘,锐利的光在微暗的日光下刺得人脚步一顿。   昆仑奴重重上前一步,庞大的身形倒影完全把沐钰儿笼罩着。   杨言非吓得连忙挡在沐钰儿身前:“别,别冲动……”   “你们郎君到底涉不涉此案,可不是你们强压着就能盖下此事的。”沐钰儿并未回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声音足够让屋内的人也听得清,“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咳咳,瑾微,让她进来吧。”就在众人僵持间,屋内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瑾微立刻担忧说道:“郎君醒了。”   “瞧瞧,都说你们郎君是个雪娃娃,今日一看,还是个知情知趣的。”沐钰儿阴阳怪气挖苦道。   瑾微气极,偏又不好破口大骂,失了唐家气度。   沐钰儿得意洋洋地推开紧闭大门,气定神闲踏了进来。   刚一入内,就感觉到内屋热气滚滚,热得人呼吸一窒。   “唐别驾,卑职奉命查梁状元一案。”她站在门口精致富贵的八扇屏风后,一板一眼地解释来意。   屏风后毫无动静。   沐钰儿估摸了一下,虽察觉是可能是矜贵小雪人生气了,但还是信誓旦旦绕过屏风。   她正打算继续说话,突然愣在原处。   只见堂屋正中放着一架华丽润妍的翘头案,案边一人穿着牙色色素色袍衫,头发披散,脖颈低垂,露出一截如皓玉般的脖颈。   他打跌坐在蒲团上,伸手撑着额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发丝披露间,隐约可见其如腻琼细枝的眉宇,秀挺精巧的高鼻。   怪不得人人都说,洛阳美人不计其数,可能得雪月清绝一词的,只唐郎一人。   沐钰儿的视线在他精致的肩甲上一闪而过,最后站在屏风后,连着声音都不受控制的变低。   “可要卑职请个仆从来为郎君换身衣服。”   唐不语眉心微微蹙起。   沐钰儿的眸光忍不住落在他紧蹙的眉间。   “劳烦。”   唐不言用力压了一下酸胀的额头,这才抬眸,看向屏风后的人,相比较那一身雪白富贵的皮囊,羸弱病态的身躯,只这一抬眼便不容他人轻视半分。   眸光深处,凌厉威压,可见这位唐家郎君并非柔弱可欺之人。   沐钰儿见过许多人,只这一眼就断定这是一个心志坚定,极为难缠的人。   说话间,瑾微带这样一群人鱼贯而入,面不改色地绕开一侧的沐钰儿。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回到屏风后,百无聊赖地盯着一个个仆从从自己面前走过。   穿个衣服竟然要八个人伺候。   啧啧,关西巨姓的派头果然名不虚传。   “时间不等人,我能先问别驾一些问题吗?”沐钰儿是个穿上衣服就走的随意人,见里面墨迹了一炷香还没出来,忍不住开口问道。   “司直要问什么。”   她做好吃闭门羹的准备,没想到唐不言倒是配合,只是声音带着冷沁沁的冷感。   沐钰儿索性抱臂靠在沉木座屏上,挑眉说道:“别驾不知?”   “不知。”   衣裳挪动的窸窣声音,不绝于耳,连带着那道疏离冰冷的声线,莫名有些磨耳。   大周盛行华美之风,贵族男子常服也是格外繁琐精致。   ——也不知这位小雪人郎君穿了会如何。   沐钰儿心思不自觉地飞了一下。   “那卑职只好仔仔细细再重复一遍了。”她很快回神,也不恼,把之前在门口的话重复了一遍,“卑职奉陛下之名,彻查梁坚被害一事,侍卫说梁坚和您有过交集,且别驾手中有刀,身上有血,卑职便来做个口供。”   屋内人影幢幢,却格外安静,除了几道呼吸声,没有任何异动。   沐钰儿的态度实在算不上恭敬,这个唐三郎倒是沉得住气。   屋内气氛沉默,直到那些仆人再一次贯穿而出。   “司直,里面请。”瑾微来到沐钰儿身边,板着脸说道。   沐钰儿轻笑一声,身形微微一动,腰间的长刀刀柄不小心磕在座屏上,发出沉闷的动静。   这一动静,倒是让屋内的唐不言抬眸去看她。   那双漆黑如夜的瞳仁如孤灯月沉,夜深惊凉。   “别驾倒是淡定。”   沐钰儿转过屏风和那视线撞了正着,也顺便看清这位唐不言此刻的装扮。   小郎君的长发被青绿色玉冠简单挽起,同色袍子的一截衣襟微微掀开,露出被银丝勾勒出花鸟纹路,锦袍上缀了点雪色狐毛,簇拥着精致的下巴,端得是清雅富贵。   沐钰儿一边在心中惊叹小郎君的惊人美貌,一边慢条斯理地靠近这位雪捏的唐别驾。   她走路不快,姿态闲适,可下盘极稳,蹀躞银带上挂着的东西并未晃动半分,这位市井出身的司直倒是称得上行止有度,举止大方。   “别驾还未回答卑职刚才的问题。”沐钰儿弯腰,身形倒影在唐不言身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某该回答什么。”唐不言依旧端坐着,眉眼低垂,对站着的人的威压连着身形都不曾动一下,镇定反问道,“此事与某毫无关系。”   “那别驾有何证明。”她索性支起一条腿,坐在他面前,好整以暇地问道。   唐不言见她如此动作,一直低垂的视线不得不上扬,苍白的唇角微微抿起:“司直为官吏,可知箕踞为不雅。”   沐钰儿笑眯了眼,手指随意地在膝盖上点了点,眼尾那簇格外浓密浅长的睫毛轻轻落下:“知道是知道,可这样舒服啊。”   唐不言沉默,随后移开视线,侧脸盯着屋内的一处坐灯,眉心微蹙:“没有证明。”   “别驾是打算让卑职把这话递给陛下,可这辩解就算陛下真的信了,天下人可不会信。”   沐钰儿对美人一向有着极好的耐心,并不理会他的抗拒,继续好声好气地问道,笑脸盈盈,瞧着极好说话。   唐不言盯着她手腕处的紫檀佛珠。   沐钰儿知情识趣地褪下,亲自递到他手边。   唐不言沉默片刻,手指搭在那串佛珠上,指尖微动,轻轻拨弄一下,这才收回视线,盯着面前之人:“他是如何死的?”   沐钰儿看着那手指上,忍不住挑眉。   这般精致宛若玉雕的手,怪不得门口的仆从把人拦着这么紧。   毕竟玉好看,但也易碎。   “反正不是自己淹死的。”她收回视线,并没有透露死因。   唐不言睫毛微动,眉心蹙起。   “某确实不知,探花宴子辰时分就开始了,某三刻才到园子,后来辰正时分才开始游园,本以为今日天气还可,奈何低估了倒春寒的威力,中途不适,便在途中的一间凉亭中小憩片刻。”   “可有遇到梁坚?”沐钰儿手指点着翘头案,追问道。   “遇到了。”出人意料的是,唐不言点头应下,“坐下没多久,梁坚便从我来的那一条小路上紧追着而来。”   沐钰儿挑眉,身形前倾,逼问道:“你是说他跟踪你。”   唐不言斜眼睨了她一眼,眸光微动,苍白的唇微微一弯,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某可没说。”   美人一笑,差点把人心都晃走了。   沐钰儿原本要说的半句话被生生咽了下来,最后还是咬了一下舌头才回过神来。   唐不言已经恢复了清冷疏离的模样,移开视线,平静说道:“曲园主路不多,我与这届科进士并不熟悉,所以先一步走,他们都是朝着东南位的牡丹园,那里有座瀑布,我畏寒,所以选择去了自东而西处的梅园。”   沐钰儿不可置否,又问道:“你们可有发生争吵。”   “不算争吵。”唐不言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单方面吵架算争吵吗?”   沐钰儿扬眉,盯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说道:“自然不算,那叫和美人撒泼。”   唐不言并没有因为被人调戏而发怒,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眸深邃,微光闪动,即使不言不语,却又令人忽略其病弱之躯。   沐钰儿顿时语塞,讪讪地收回视线,拱手致歉:“是卑职失礼了。”   唐不言这才移开视线。   “别驾不如把当时的事情仔细说一下,我也好为您排除嫌疑。”沐钰儿面色真诚要求着。   唐不言苍白的嘴角抿起,眸光一扫,对她的话不可置否,可到底还是配合了。   “梁坚与某说了几句话,便被人叫走了。”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随后伸手狠狠按了一下抽疼的额头。   “谁?那人你可认识?样貌如何?”   唐不言摇头:“穿着绿衣服,像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五官平平,身形中等,五尺有余,说话是扬州口音,不过那人的袖口露出的内衬打着补丁,想来家境并不富裕。”   沐钰儿对他的观察力报以侧目。   唐不言对她的视线视而不见,用力掐着额头,继续沙哑说道:“他走后,我就一直在亭中休息,后来,后来便不记得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辰正两刻。”   沐钰儿沉默地看着他,最后扫过那玉白指尖,落到不自觉蹙起的眉眼上。   “别驾这个头疼,是本来就有的毛病,还是这次醒来的不舒服。”   唐不言沉默,指尖狠狠掐着额头,雪白的皮肉顿时溢出血色,显出莫名的心惊。   “若是寻常医师并未给别驾看出什么,不如让卑职给别驾看看。”沐钰儿身形前倾,盯着他轻颤的长睫,“普通医师走的是光明大道,卑职倒是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雕虫小技。”   沐钰儿声音忍不住放低,唯恐重了点呼吸把人都惊着了。   唐不言沉默。   沐钰儿也不强求,正打算缓缓坐了回去,却见唐不言抬眸看她。   两人无言对视了片刻,唐不言声音沙哑说道:“那就有劳司直了。”   一截手腕大大方方落在沐钰儿面前。   沐钰儿不争气地馋了一会,这才伸手搭了上去:“得罪了。”   唐不言握拳抵在唇边低声咳嗽几声。   “别驾是不是每年倒春寒时都会病一场?”好一会儿,沐钰儿问道。   唐不言倒是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医师给你开了补气的药,其中有一味药叫太子参,这药的处理方式很是奇怪,需要置沸水中略烫后晒干,是吗?”   “是,这是族医特意寻的古方。”唐不言蹙眉,“司直知道?”   沐钰儿矜持笑了笑:“略知一二,只是这味药服下后,不能碰一样东西,就是五灵脂,他有和你说过。”   唐不言点头:“此药生用行血止痛,炒用止血,外治蛇、蝎、蜈蚣咬伤,算是良药,对我而言却是毒药。”   “是,五灵脂药用颇为丰富,但别驾可能不知,这味药若是做了香薰可以避蛇蚊,今年洛阳开春晚,虫蛇格外多,礼部不知从哪得了一个法子,在曲江驱虫香薰中都加了这味草药。”   唐不言收回手,右手握着手腕,安静地看着她。   “这药什么都好,但别驾这样的身子,闻多了会受力不住,晕过去。”沐钰儿见了他的视线,立马补了一句。   唐不言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反问道:“所以此案,某可以排除嫌疑了?”   沐钰儿闻言,挑了挑眉:“原来别驾叫我把脉是为了这个。”   唐不言握着手腕,脸上带着细微笑意:“也该教司直知道,某这样的身子,杀人是万万做不到的。”   “我瞧着别驾身边那位昆仑奴,倒是好身手。”   “他容貌丑陋,某怕他惊扰贵人,当日并未赴宴。”唐不言一反开始温吞,眸光带着咄咄逼人的锐利。   “院中高手倒是不少。”   “今早赴宴,某只带着瑾微一人入内。”   “那带血的刀又如何解释。”   “所以,梁坚是死于刀伤?”   唐不言身形微靠,脸上露出讥讽笑意,让他宛若雪做的面容突然生动起来,好似这样的神情才能真的反应出他此刻的内心。   沐钰儿沉默,手中的刀柄靠在案几上,并无惧色:“您是扬州别驾,不巧的是梁坚也是扬州人,你们之前可认识?”   话音还未说话,她猛地上前,半个膝盖压在案几上,骤然压着他的手臂,手指扣着他的命门。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动作,案几上的紫檀佛珠被骤然摔在地上。   唐不言身形被迫微弯。   “唐不言。”沐钰儿逼近他的瞳仁,一字一字地质问道,“中州别驾三年任期,你却不偏不倚在人春闱时分回朝。”   唐不言神色冷淡,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南市与他争吵的就是你吧。”   手指下的脉搏突然快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1.确实有个关西六大姓,唐朝前期门阀是真的很严重,毕竟魏晋时就已经很严重了,科举,包括武则天迁都都是为了打破门阀垄断。   2.箕踞!古人都不喜欢这么做,据说孟子因为妻子箕踞坐所以休妻了!不过他们是因为裤子不方便。   3.那个药我瞎编的。   4.唐朝的州有上中下,还有望州,朔州,根据人口经济划分的,一般任职三到四年。   5.大家都会觉得科举完就可以当官,其实不是的,吏部内部还要考试,叫铨选!!!考不上的,没关系的,就可能一直当不了官,而且古代当官还要看模样,可恶,长得不好看,还没得官当! 第4章 金生案   验尸   屋内动静闹得不小,本就时时盯着的唐家仆从立刻敲门,惊问道:“郎君。”   门上倒影着错落的身影,声势浩大。   屋内,沐钰儿掐着那截冰白手腕,指尖按着脉搏,看似轻盈,却足以让人挣脱不得。   “郎君。”沐钰儿也跟着慢条斯理地喊了一声,指尖在他手腕内侧轻轻滑动,轻笑一声,“没有什么要说的嘛?”   唐不言半歪着身子,领口的狐毛微微散开,贴着下颚,越发显出惊人的脆弱美感。   可他的神色格外冷静,抬眸静静地看着面前之人,若不是刚才那一下错乱的脉搏,几乎令人看不出异样。   “北阙如今便是这般审案的?”出人意料的是,唐不言并没有出声把仆从喊进来,只是镇定反问着。   “自然不是,只是阁下实在嘴硬。”沐钰儿脖颈微垂,马尾上长长的红绳便从肩膀处跌落下来,猝不及防地落在两人的空隙间,同时晃乱了两人的瞳仁。   “三日前,你和梁坚在南市相遇,梁坚又是单方面与美人撒泼。”沐钰儿笑说着,一只手好心整理好唐不言脖颈处的那圈凌乱狐毛。   “唐郎君这等好家世,身边仆从林立,天之骄子,而梁坚却是连读书都需要靠母亲妹妹日夜浆洗缝补的人,怎么看郎君和他都不该产生交集才是。”   那狐毛实在柔顺,在指尖滑落,格外绵软,沐钰儿手指一滑,好心办了坏事,雪白长毛越发凌乱地贴着他的脖颈脸颊。   “要是唐郎欺负人才说得过去,毕竟您这样的人,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忍受别人指着您的鼻子骂呢。”   沐钰儿手指下的心跳缓慢而平静,再也没有刚才那一瞬间的猛地加快。   她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漆黑瞳仁,嘴角带笑,眉宇间却带着冷冽寒光。   “北阙自成立起便代天子行审讯职责,所进之人皆不能出,您,大概不会想去的。”   唐不言眸光微动,正打算说话,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沉闷地咳嗽起来。   沐钰儿没想到这人是这么雪捏的,只是嘴巴上威胁了几句,就差点把人捏碎,手指下意识一松。   只这一咳嗽,屋外的人再也等不住了,直接破门而入。   “出去!”   瑾微刚一转入屏风,立刻大怒,动作比脑子快地挡在门口,把随后涌进来的人都赶了出去。   杨言非本就一直守在门外,仗着人高腿长,眼一瞟就看到沐钰儿那色胆包天的人竟然把唐不言半压在案几上,顿时大惊,只是还未看清楚,就直接被昆仑奴夹着带出去了。   正堂上,沐钰儿把人松开,施施然坐好。   唐不言一手捂着唇,一手撑在案几上,指骨因为用力泛出白意,肩胛高高耸起,一张脸泛出不正常的血色。   “郎君。”   瑾微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连忙取下一侧的披风替人盖上,又小心揉着他的后背,目光怒视着沐钰儿:“司直好大的胆子,如此折辱郎君,仆定当禀告家主。”   沐钰儿的眸光盯着唐不言,见他止了咳嗽,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脖颈间的长毛拨开,顿时闪过一丝心虚。   “此事确实是卑职失手。”她端正跪坐好,抱拳致歉道,“还请别驾恕罪。”   唐不言左手接过瑾微递来的帕子,整理好自己的仪容,这才抬眸去看沐钰儿,嘴角讥讽挑起,声音沙哑:“北阙代天子行审讯职责,是我自己不争气罢了。”   沐钰儿的眸光在他左手手指上一扫而过,虽被人用自己说的话怼了一下心中不爽,偏刚刚又做错事,只好摸了摸鼻子受了下来。   “卑职之前问的问题,还请郎君认真回答。”沐钰儿一板一眼,继续追问道。   唐不言抿了一口茶茗,这才缓解喉咙里的阵阵燥疼。   “我与梁坚并不认识,在扬州也不过有过数面之缘,此番入京后,他对我颇有意见,却又不肯说缘由,我有心怜惜他科举不易,便没有追究,此事我的仆人皆可以作证。”他放下茶盏,轻声说道。   瑾微立刻出声为主人辩解:“确实如此,这梁坚实在是个无礼小人,说话粗俗,形容憎恶,几次三番挑衅郎君,若非我家郎君心善,定要他好看。”   “所以您因为心善,一直忍着他的无礼?”沐钰儿打量着唐不厌,突然挑眉问道,“别驾在扬州施行清政,仁德教化,两年时间博出一个唐无刑的美名,无刑的背后是积压的三百一二件案件无人喊冤,临走前甚至被人送了青天伞。”   “您这样的人……” 沐钰儿自己说着便也笑了起来,手指随意点着案几,慢条斯理说道,“现在跟卑职说心善。”   政法严苛自然有其道理,要知民间奸懒馋滑之辈数不尽数,作奸犯科,凶神恶煞之人更是不在少数,唯有雷霆手段才能逼得人吐尽实话。   北阙用的就是这类办法。   可这位唐不言却另辟蹊径,扬州两年不曾动用一个刑具,可屡破奇案,桩桩件件梳理清晰干净,这样的人乍一看是温和仁善之辈,可懂行的人才知此人一定是心智坚定,手段凌厉之辈。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审讯同理。   唐不言轻咳几声,本就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的脸颊泛出白衣,他食指曲起,随意地敲了敲桌面。   瑾微立刻高声说道:“奴儿,送客。”   话音刚落,外面的仆从立刻涌了进来,正中的昆仑奴一站出来,让宽敞屋内都显出几分拥挤阴暗。   沐钰儿被人团团围着也不惊惧,反而慢吞吞起身,盯着人群后的人,不急不缓地继续问道:“案发现场的衣服可以让卑职带走吗?”   谨微闻言顿时大怒。   “让她带走。”唐不言沙哑说着,伸手掐了掐再一次剧烈头疼的脑袋。   沐钰儿盯着他,浅褐色的瞳仁在骤亮的天光下好似出鞘的刀锋:“此案和郎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郎君若想通了,欢迎来北阙寻卑职。”   唐不言并未说话,只是在瑾微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朝着内屋而去。   一张冰白侧脸就像覆了霜雪一般。   沐钰儿叹气,带着证物离开东院。   杨言非立刻迎了上来,目光在后面虎视眈眈的昆仑奴身上扫了一眼,哭着脸说道:“没挨打吧,我看陛下对唐不言的态度,是希望你能把人从这个案子摘出来,你怎么还动手了,还要不要升官发财了。”   沐钰儿站在东院门口,包裹被她吊儿郎当地挂在刀柄上一晃一晃的。   她盯着里面的护卫,摸了摸下巴:“小雪人真奇怪。”   “你是不知道唐家对这个小儿子有多保护,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放在手心怕掉,唐阁老动一下手指,就够我俩喝一壶了。”   杨言非没察觉她的波涛心思,巴巴地站在她后面,絮絮叨叨地念着,心里已经想好要是被撸官了,应该带娘去哪里讨日子。   ——太惨了,南市乞讨子还有挤得下我嘛。   “别说,唐不言是有些傲气,脾气却是真不错。”沐钰儿转身,笑说着,“而且手腕滑的很。”   杨言非听不懂,但大为震惊。   “你的胆子……”   沐钰儿懒洋洋弹了弹包裹上不存在的灰,说道:“大得很,我知道。”   “这是什么?”杨言非伸手要去抓一下,被沐钰儿掸开。   她一本正经说道:“别碰,是我们小雪人的证物,粗手粗脚的,化了怎么办。”   杨言非对她点了点手指:“行,你就作死,使劲作,再这么胡说,迟早要被人套麻袋。”   沐钰儿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走了。   “对了,刚才我让王新先去梁坚家里走访,梁坚在洛阳无亲无故,若是真的得罪人,还是家人清楚一些。”杨言非跳过这个危险的话题,跟在她后面慢悠悠地走着,“曲园的事不妨都交给张一。”   沐钰儿笑说着:“想当初你见了尸体就三四天吃不下饭,现在布置起任务来,倒是有条不紊了。”   “怎么掀我旧事,都是老黄历了。”杨言非不悦说道,“我现在可是刑部的主干力量了。”   沐钰儿顺手拨开假山上藤出的一段热烈绽放的迎春花,大笑起来。   “是是是,员外郎,走吧,去看看菲姐验尸如何。”   两人重新回到停放尸体的西苑,正看到有人套着一件奇怪的麻衣出门,外面是吐了一地的侍卫。   “没用的东西,看个尸体就吐。”那人摘下奇怪的袍子露出大红色的艳丽衣裙。   只见她烧了一把苍朮皂角,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随后拎起裙子跨过火盆,之后又倒了一瓶子醋,来回走了几遍,最后才来到一处水缸附近,用皂角和醋仔细地洗着手。   “菲姐,验得如何。”沐钰儿快步走了过来,笑问道。   陈菲菲见了人,笑得越发灿烂了:“你个小混球哪里去了,留给我这么没用的人,见个尸体都吓得要命,害我又要写,又要剖验,累死我了。”   沐钰儿看着一圈吐了的侍卫,无奈说道:“我也没想到这么不顶用啊。”   “什么不顶用,那是尸体吗,窝草,肠子都要拿出来闻一下……嗷……”一个侍卫大声辩驳着,只是还未说话,脑海中又想起那个场景,脸色发菜,立刻抱着水缸又吐了起来。   “你瞧瞧这些人,想当初你第一次见我剖验,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陈菲菲无情嘲笑着,“胆子大得很,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娘子。”   杨言非跟在两人身后,好一会儿琢磨出不对劲:“你哪来的批文,陛下说可以剖了?”   陈菲菲夸张说道,眼睛一眨:“呦,这不是我们新官上任的刑部员外郎吗,怎么又跟在我们钰儿屁股后面啊,今晚陪姐姐玩一会嘛。”   杨言非扬眉,冷笑一声反击着:“行啊,什么时候啊?”   “容成女官让人送来的,嘶,你怎么如此不矜持。”陈菲菲龇了龇牙,该说的话照样不落。   “她!”杨言非惊讶,“怎么扯上这位大人物了。”   “别说这些了,先去看尸体。”沐钰儿拉着还在洗手的菲姐,直接朝着屋内走去。   “哎哎,你这个小兔崽子,老娘的手还没洗好呢,衣服可是新衣服,按规矩不进两次停尸间的。”陈菲菲大怒,连声骂道。   沐钰儿站在门口,顺手从陈菲菲放在外面的包袱里抽出备用的麻衣,鼻子一皱,随口敷衍着。   “买买买,等破了案子,我就给菲姐再买一件,大红色,大裙摆,要洛阳最时兴的那种款式。”   陈菲菲嗤笑:“你个穷鬼,不问我借钱就好了,少给老娘糊弄,坏家伙。”   三人很快就穿好麻衣,带好羊肠手套,入了屋内。   屋内还残留着点燃了醋被燃烧的酸味,冰块早已被撤走,梁坚的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草席上,周围撒了一圈石灰。   陈菲菲小心扫开一侧的石灰,随后掀开白布,露出梁坚赤.裸的身体,被泡的发白的皮肉,微微发黄的脸色,一个时辰的时间足以让他身上显出狰狞的紫红色尸斑。   “死者身高六尺,此次初检判断梁坚是巳时前后两刻死的,死于硬物顶衬致死,再被人扔到水中。”陈菲菲指着他右肋下的一处紫红色伤痕,三四寸大小。   “致命伤在这里,左肋下收到重物顶衬,因为人还活着,血液在流动,所以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紫红色肿块,凶器尺寸大概三到四寸。”   沐钰儿弯下腰来仔细看着,整个人凑得格外得近,看着紫红色的血瘀在死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原本已经吐好的侍卫正准备重新站岗,结果又被吓吐了。   沐钰儿用手指上比划了一下,不解问道:“这个圆形是不是……太圆了点。”   她放在手心量一下大小:“这般大小,分量应该不轻。”   陈菲菲站在她身后,随口说道:“这个位置虽然脆弱,却隔着皮肉,此人不仅力大,拿着的凶器一定格外坚硬,所以照成梁坚肋骨断裂,从而断骨刺破肺部,流血窒息而死。”   “肺部!”杨言非大惊,“怪不得没人发现他出事了。”   肺部一旦被穿透,血液会立刻灌入肺部,倒呛喉骨,人在此刻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不对啊,若是匕首,一把刺入肺部,可以照成立刻失语,可肋骨颇为坚硬,不是压一下就能断的,断后插入肺部,梁坚确实叫不出来,可梁坚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叫,我瞧着嘴里没有淤血,嘴角没有破损,死前没有被堵着嘴。”   杨言非胆子很大地拨开他的嘴,仔细观察后说道。   “若是他叫了,为何别人听不见,若是没叫,那为何不叫。”沐钰儿顺着他的思路分析道。   “若是前者,说明杀人的地方是个关键,若是后者,这是杀人手法的问题,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杀人的时间。”   “唐不言说摘花是辰正才开始的,见到梁坚是辰正两刻,若是唐不言没撒谎,那就是他被人叫走后两炷香左右的时间被杀的。”她扫了一眼院中的日晷,掐算了一下时间。   “曲园摘花不会超过半个时辰的,最晚在巳时一刻。”杨言非也是科举上去的人,对这套流程颇为熟悉,“所以梁坚的死亡时间是在辰正两刻到巳时一刻之间。”   “凶手怎么选了这个杀人手法,奇怪。”沐钰儿绕着尸体走了一圈,继续问道,“还有什么发现吗?”   “死者的指甲血肉模糊,指甲根处有劈痕。”陈菲菲举起他左手的指甲盖,“你看这里,整个直接都断了,有一些小木屑卡在皮肉中,说明死者生前抓过木头。”   “还有死后被人拖拽过,双腿后侧,臀部尸斑青紫,死者腋下也有紫红色的手指印,不过我推测距离没有太长。”   陈菲菲说完,便走到梁坚衣服铺开的证物区,指着衣服后背的位置说道:“一百文一尺的云锦,娇贵得很,若是拖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怕早就烂的不成模样了,可现在你们看,有挂丝磨损,但还能看到纹路。”   沐钰儿仔细看去,梁坚大红色的云锦长衫被完完全全摊开,右半边的衣服被磨损的不成样子,背部的衣服略有磨损,却还能依稀看清花纹。   黑色胶鞋湿漉漉地放在一侧,余下的都是玉佩,手帕等物,也不知是本来就这般简单,还是被暗流冲走了。   “衣服上的是红泥?”沐钰儿盯着衣物臀部上细丝染上的红色泥泞物,惊讶说道,“他死的地点在牡丹园附近?”   “为什么?”杨言非不解。   “曲江是靠着洛水重新修建的,不适宜种牡丹,加上这几日倒春寒,我听张一说,户部特意找了云南的红泥给它们盖了一层。”   “原来如此,这样就可以锁定凶杀现场了,咦,这鞋子好干净。”杨言非惊讶地看着鞋底。   “衣服上有红泥,鞋子上却又没有?”沐钰儿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也没有发簪等物?”杨言非环顾一圈,越发迷茫,“好像少了很多东西啊。”   “我来时,他就是这般的,披头散发,侍卫也说送来就是如此,除了你们之前来过一次,无人来过,许是被江水冲走了,这几日洛水暗流很大,对了说起此事,这件衣服上是有血迹的,但是没有任何破洞,我怀疑他和人搏斗过。”   “他身上除了右边被挤压形成的片状尸僵,身上还有很多其他伤痕,我本来以为是被暗流裹挟,撞上石块所导致,直到我发现他衣服丝织缝隙处还有未被水流完全冲散的血迹,幸好这衣服是娇贵的云锦,但凡普通衣物,被洛水这么泡半个时辰,血迹早就没了。”   沐钰儿抱臂沉思:“他在死前和人打过架,甚至流过血。”   “对,而且更奇怪的是,被人顶格致死,衣服上应该会留下伤口的痕迹,尤其是这种娇贵的衣服,可是很奇怪。”陈菲菲指着应该同样是致命伤位置一侧的衣物,“并没有和伤口一样的原型痕迹,但他另外半边却都是磨痕。”   “所以,凶器大概率被人包裹着。”沐钰儿反应极快,给出一个建议,“那把刀上的血是人血吗?”   陈菲菲又自右边一侧的小黑盒子里,捧出一物。   ——正是那把带血的刀。   “这就是从唐不言手中拿来的刀,那个刀明显是左撇子拿的,血迹都是刀柄左侧。”她突然神秘兮兮问道,“你们知不知道有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沐钰儿蹙眉,突然扭头盯着那具在日光下的尸体,冷不丁说道:“梁坚是左撇子。”   院中的大树不知为何突然枝叶颤动片刻,在摊开的狼狈衣物上晃出一道道影子,莫名显出几分狰狞可怕。   杨言非下意识贴着沐钰儿站好。   陈菲菲却是神鬼不惧,大笑着:“好聪明的瓜娃子,这位状元郎确实是左撇子,但这把刀上的血迹上的指纹颇为纤细,梁坚手上都是粗茧。”   沐钰儿蓦得想起刚才唐不言端茶喝茶时的姿态。   “入朝为官左撇子是大忌,许多读书人在一开始发现自己是左撇子时就有意识纠正。”沐钰儿不解问道,“所以他们这个纠正是彻底遗忘左手的功能,还是强迫自己只使用右手。”   “你会右手写字拿刀是不假思索的,若是你锻炼自己左手使刀,那你就不会右手了吗。”陈菲菲反问。   沐钰儿陷入沉思。   “我现在的上官刑部侍郎就是左撇子,日常吃饭喝水都是右手,可有一次他最珍贵的一块砚台不小心被他扫下去了,他下意识用左手接住,可见这种特性是改不过来的。”杨言非也开口说道。   “是不是说明左撇子在紧急情况还是会下意识使用左手,比如杀人?”   “是这个理,除非那人格外理智,心智格外坚定。”陈菲菲打趣道,“比如你家钰儿,左右互搏,定能控制住本能。”   “那是,钰儿最是厉害了。”杨言非得意夸道。   沐钰儿懒得理会两人的打趣,心中理出一个规划:“所以杀人地点距离抛尸的地点离得不远,两者一定近水,靠近牡丹园,死者身上有血迹,如果凶手不谨慎,地上也许会粘上一点。”   “咦,”杨言非电光火石间想起一个巨大的漏洞,“和梁坚搏斗的人是谁。”   “首先排除唐家那位走两步喘三气的雪娃娃。”他砸摸了一下嘴,“可我们也没收到谁受伤的消息啊。”   “你知道唐不言也是左撇子嘛。”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   杨言非一怔,好一会儿才比划了一下:“可他,他看上去倒春寒的风都比他有力气,梁坚瞧着五大三粗,拿了刀,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沐钰儿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那张雪雕霜刻的美人瞳,笑说着:“可现在他就是唯一的嫌疑人。”   她不再多言,话锋一转:“对了,菲姐,这件衣服帮我仔细查一下。”   她自麻衣中掏出腰间的包裹。   陈菲菲接了过去,也不多问:“可以,晚上连夜给你弄出来,只是午饭还来不及吃,我现在得要去吃个饭。”   “我现在就去曲园看现场,不知道张一查出什么。”沐钰儿最后看了一眼梁坚,“我总觉得这事还没完。”   另一侧杨言非一向是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立马就打算脱衣服出门,可走了几步却没听到后面有人跟上来,不由扭头看去。   只见沐钰儿笑眯眯地站在一簇阳光下,长长的红色发带垂落在肩颈上。   “说起来你现在可是刑部的官员,此案并不交给刑部,不要跟着我乱跑,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参上一本就烦死了。”   杨言非下意识抿了抿唇。   陈菲菲立马伸手,把两人隔开,大笑说道:“正好,我今年打算买个宅子安家,刚好叫我们的八卦通参谋参谋,那人我就带走了。”   沐钰儿大方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迁居宴的酒我出了。”   陈菲菲连忙把人拽走,小心安抚着:“我觉得小钰儿说的有道理,走走走,不要让她难做。”   “老大老大,不好啦。”沐钰儿溜达达刚出了大门,就见张一连滚带爬跑了进来,慌慌张张说道,“尸体,又一具尸体。”   作者有话说:   宋朝的时候时辰才开始被分为初和正,大概就是子时(十二点到一点)然后子初时11点子正是0点,丑初就是1点,丑正就是2点 第5章 金生案   曲园   又一具尸体!   曲园守卫的郎将眼前一黑。   曲园是陛下迁都后修建的第一座观赏园,一向得陛下青睐,每年都会设宴,如今却一连出了两具尸体。   张一本来证带人搜查曲园,就连通往几个花园小路的边角墙角都一寸寸翻过去,却在搜索唐不言昏迷的那条梅园路时,发现了古怪,进而发现那具尸体。   沐钰儿在张一的碎碎念种踏进曲园。   曲园粉墙环护,亭台楼阁,姹紫嫣红,一入内就看到入口出一面极大的影壁,深灰色的石壁上雕刻着月宫桂树和昆仑群山,意味蟾宫折桂,右侧是雕刻的一句前朝世人的名句——‘折桂一枝先许我,穿杨群叶尽惊人’。   守卫曲园的郎将荣薪早已在门口等候,两人各自见礼也不多话。   他带人绕过影壁,往前走了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再一抬眸就看到刷着朱漆,坐北朝南的三层高楼。   “这里就是早上办宴的地方。”荣薪抬手指了指,“北面的玫瑰园正在修缮,今日不开放,只开放了梅园和牡丹园,都在南面。”   沐钰儿听他介绍,眸光却看向不远处一个极为奇特的假山群洞,远远望去,假山顶上布满了嫩黄色的迎春花,春意黯然。   “这是什么?”她抬手问道。   “当初设计的大师说此地靠水,又以花为重,不能采用一般的土泥墙作为隔断墙,这些石头都是从太湖挖来的假山石,做成了两条东西,南北走向的假山隔断墙。”荣薪解释着。   “可以走?”沐钰儿挑眉。“四通八达的那种?”   “可以走,应该是四通八达的。”荣薪无奈说道,“但假山毕竟逼仄,而且格外长,岔路很多,曲园的仆从走过几次,无一例外都迷路了,而且里面又黑又潮,所以基本没人会走。”   “我走过一小段路,有些很空旷,有些很逼仄。”张一站在她身后也说到,“很奇怪的布置。”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先去看看尸体吧。”荣薪说。   状元的死还没查清,又发现了一具尸体,他作为曲园守卫郎将急的嘴里都长泡了。   “带路吧。”沐钰儿不再多问。   一行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踏上通往梅园的主路,沿途十步就站着一个士兵,守卫森严,路上到处都是凌乱的脚印。   “这几日虽不曾见太阳,可也没有下雨,路上哪来这么多水。”沐钰儿看着越来越密集的泥脚印,狐疑问道。   “司直有所不知,这条路之前是干的,但后来因为找不到唐别驾,礼部侍郎为了寻人出动不少人,消息传来传去,也不知怎么说是着火了,侍卫和仆役抬着水来灭后,后来见是乌龙,直接把水倒在这里了。”荣薪重重叹了一口气。   “当时真的乱得很,不少进士为了救火还打湿了衣服。”侍卫补充着。   沐钰儿按刀的手一紧,扭头,严肃地看着中郎将。   张一也堪堪停下脚步,也跟着扭头去看人。   “查到是谁传错消息了吗?”沐钰儿严肃问道。   荣薪被两个人齐齐看得心里发毛,干巴巴说着:“不知道怎么传起来的,等我知道时,这里已经湿了。”   沐钰儿眉心倏地一皱。   ——这么巧。   “卑职好像听说是进士那边先传起来的,说是一个南方进士郎把找到了的方言听成着火了,然后就彻底传乱了。”小侍卫小声说着,“但具体是谁,卑职并不清楚,他们当时除了个别穿了不一样的衣服,其余都是绿色的,卑职也记不清。”   “去查!”荣薪也敏锐察觉出不对劲,端正板正的脸阴沉下来,“一个个对过去,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源头找到。”   “是!”侍卫连忙抱拳离去。   “张一,今日赴宴的人询问得如何。”沐钰儿随口问着一侧的张一。   “正在问,只是这些读书人颇为谨慎,都不敢多说。”张一说道。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沐钰儿并不生气。   “不过他们说梁坚在赴宴前和一人吵起来,叫什么程行忠。”张一随口说道,“那个人我们还没到,正在加快寻找。”   “对。”荣薪也出声,“吵得太凶,侍卫们之前还以为打架了,好像是涉及到钱。”   他顿了片刻:“梁状元闹得颇不好看。”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了,梁坚遇害前,侍卫们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她问着荣薪。   “最后一次就是他们看到梁坚和唐别驾在凉亭内争吵,最后梁坚就和人走了。”荣薪小心说道。   “和谁走了。”沐钰儿响起唐不言说的话。   “不知道。”荣薪摇头,“我们的人只记得是一个中等身材,同样穿着进士服的人,那人躲在树荫后,我们隔得远,看不清。”   “那人能找到吗?”沐钰儿问。   张一插嘴:“正在拿着花名册一个个核对,只是白日里太多人了,礼部为了热闹还请了很多国子监的学生来热场,现在曲园只有一半的人,还有一半被祭酒带回去了。”   “回了?”沐钰儿皱眉,“如何能回去?”   “当时太乱了。”荣薪苦着脸解释着,“而且姜祭酒强硬……”   沐钰儿叹气。   一行人说话间,很快就来到案发地。   尸体在一处假山里发现的。   这个假山也是假山群的一个小分支,中空颇深,颇为曲折,真正的入口也不在这个方向,这里只有一个矮小狭窄的偏口用来通风。   设计的人为了好看地遮住这个洞穴,在头顶种了一大片成群的迎春花。   迎春花热烈张扬地盛开着,爬满了整个石壁。   北阙的人见了人齐齐行礼:“司直。”   沐钰儿站在假山偏口,仔细打量着周围,却在往左看时发现不远处有一座凉亭隐在树后。   “这是唐不言被发现的地方?”沐钰儿看着被布条拦起来的凉亭,心中暗自比划了一下距离。   ——大概十三步路。   “这么巧。”她喃喃自语,蓦地想起那支没有着落的血匕首。   凌乱的血手印,左撇子。   ——也许答案要来了。   “也许是故意的。”张一明白她心中所想,直白说道,“灯下黑,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沐钰儿敛下心思,正准备入内,目光一凝,看到墙壁上垂落的断花,不悦问道。   “这花是谁折断的?”   张一连忙解释着:“是本来就断的,就是因为被人扯断了不少,我想着这群读书人心气高,按道理看不上迎春花这种小花,不可能被人当成彩头折,这才翻动了一下,然后就在入口看到半个泥脚印,觉得奇怪,这才进去发现了一个尸体。”   “脚印已经拓下来了。”他赶在沐钰儿问之前说道。   沐钰儿捏着其中一根被折断的迎春花打量着,随后收到袖子里。   倒春寒的日子,天黑得快,酉时还差正刻,太阳便已经落下西山,只留下微亮的天光,不屈生长的迎春花也暗淡地垂落下来。   “老大,进去吗?”张一问道。   沐钰儿蓦地回神,看着被花挡着的入口,用刀柄轻轻拨开垂落的花帘,出人意料的是,这个位置竟不能第一时间看见尸体。   “尸体在一个交叉口,入口的泥土很新,很像被人磨平过,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我之前去过其他洞穴,里面长久没有走动,泥土都灰蒙蒙的。”   沐钰儿顺势低头看去,只看到甬道里的黑泥格外平整,太过整齐,反倒显得奇怪。   常年无人踏足的地方会落满灰尘,不会显得这么新鲜,色泽浓艳。   如今上面只有张一进去的脚印。   “进去看看嘛。”张一咳嗽一声,“还挺诡异的,要不是我摸了一下尸体,我还以为是有人在睡觉。”   沐钰儿在他说话间已经弯腰进入入口。   这一条小道逼仄狭窄,沐钰儿身形修长纤细,在里面尚且要弯腰弓背走着,张一这等瘦小的男子,要半蹲着才能进去,若是凶手再拖着一个尸体,怕是难以行走。   沐钰儿走了几步分析着。   “这个分支的假山其他入口在哪里?”   “这条贯穿整个梅园,一路走来有两个入口,但兄弟们踩点的时候发现不远处也有一个更小的一点,同样被人抹过地。”张一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回响。   沐钰儿沉吟片刻:“回去找一下曲园的设计图。”   这条长道格外复杂,曲折弯绕,若是不熟悉的人极容易迷路。   “这迎春花是什么品种啊,也太香了。”张一捂着鼻子,闷声闷气说道,“有点熏我脑袋。”   两人说话间,假山高度也越来越高,越来越宽,足够两人直起腰来走路,走到第一个三岔路口,就来到张一发现尸体的地方。   尸体就在一个拐角处位置安静地靠着墙角坐着。   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洞内视线近乎昏暗,乍一看好像有人闲坐在这边一样。   他身下的泥土被血晕开,渗得深,乍一看看不出是血。   浅绿色的新科进士袍子整整齐齐地笼着。   沐钰儿拿出火折子,火折子火光一闪,死者发白毫无人气的面容便骤然亮了起来。   他闭着眼,脸颊上的血渍像是被人擦过,却擦的不干净,留下几道晕开的痕迹,两腿岔开,两只手被人端正地放在大腿处,半个身子靠在墙壁上。   墙壁上血迹如散开的花一般,大片大片散开,昏暗光亮下好似盛开的红花,若非此人脸色近乎惨白,不知情的真的会以为是谁在小憩。   “这条路都很干净,没有凶手的脚步,也没有死者的。”张一看着四通八达的岔路说道。   沐钰儿动了动鼻子,水汽潮湿带来的不流通霉味,混着一簇簇迎春花热烈开着的浓郁香味,熏得人头疼。   “怪不得没人发现。”沐钰儿抿唇,“把血腥味都掩盖住了。”   张一一怔,随后大惊:“是这个迎春花吗?”   他仰头,头顶的缝隙中迎春花不甘心地钻了进来,攀出枝枝藤蔓,“这花可真能长,有道缝都给你添上。”   沐钰儿蹲在尸体前,凑近后仔细闻了闻:“好熟悉的味道?”   “迎春花日日闻,可不是好熟悉。”张一说。   “最近的出口在哪里,找人把尸体抬出去。”沐钰儿仔细检查了周围,却见每一条路都黑漆漆的,看不到头。   张一站在甬道中间,朝着前后左右张望了一会儿,随后张开手臂感受一下风向:“好像都有出口。”   左右两侧的来风明显更大一些。   他犹豫一会就朝着更近的左边走去。   张一走路的声音在洞内回响,三岔口的假山道越发空旷恐怖。   东北风穿过长长的甬道,迎面吹来,风中裹挟着阴暗潮湿的水汽,火折子扑腾了几下,烛火若隐若现,照得尸体苍白的面容顿时森森阴气。   “又一个死人。”沐钰儿不为所动,狐疑地看着面前尸体,“也是新科进士。”   她胆子大,直接灭了火折子,扭头先看着右边的位置,又看着刚才半弓着的来路,沉吟片刻,便朝着右边的甬道走去。   这条路似乎新一些。   右边的路越走越潮湿,走了大概一刻钟,沐钰儿脚步一顿。   外面传来阵阵轰鸣声,就像闷雷在头顶徘徊一般。   沐钰儿逐步光亮处,水声越发清晰,鸣泉飞雨,落如奔雷。   ——瀑布。   是了,唐不言之前说过,他畏寒,牡丹园有瀑布,所以他就独自一人去了梅花园。   巷道右边竟然通向牡丹园。   沐钰儿站在瀑布口,看着最后的落日余晖笼罩着巨大的瀑布,绵绵白练流千壑,宛若白虹饮涧,玉龙下山。   她不过站了一会儿,飞溅起的水珠已经打湿半个衣摆,洞穴口泥泞如沼泽。   陛下迁都洛阳后改名神都。   神都一词来源水经注,所以陛下在洛阳再修曲江,甚至要求洛水一代建筑以水为主,曲园修建时的制作大监为了迎合圣意,特意修建了这条瀑布,博得陛下美名。   这个瀑布引了洛水作为活水,还需要一个高低落差,假山最为合适。   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正准备出去时,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张一断断续续,如蒙在水中的声音。   “哎哎,老大,你在这里啊!”张一扯着嗓子大喊着,声音却又被轰鸣声打碎。   “在这里啊……这里也出不去……无语……”张一跑得满头大汗,听着外面瀑布的动静,痛苦地捂着耳朵。   沐钰儿看着他嘴巴张得极大,声音却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   “这鬼地方……走了左边的岔路……在修……瀑布,只能走……”   沐钰儿摸着湿漉漉的刀柄把手,看着张一嘶声力竭,摸着嗓子大喊的样子,脑海中电光火石一瞬间。   ——声音听不见,又靠近洛水!   沐钰儿眼睛一亮。   张一被人突然抓着手臂,吓了一大跳,小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老大。   “尸体,送。”沐钰儿伸手指了指里面尸体的方向,手指走了一个跑的姿势,随后又朝外指了指瀑布方向的位置,“牡丹园,见。”   张一上一刻还一脸懵逼地听着,下一刻就眼睁睁地看着沐钰儿直接朝着瀑布跳下去。   “老大!”张一伸出去的手扑了一个空,顿时慌了。   沐钰儿不理会张一的奔溃,顶着豆大的水滴跑出山洞,最后终身一跃,跳到一处凹陷处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座美妙绝伦的人造瀑布。   岩穴高处白雾升腾,自上而下投空数十尺,日薄西山时余光横照,紫翠重迭,当称得上海波起伏,璀璨夺目。   巨大的冲击力让这条路甚至是假山上都只剩下嶙峋的石骨,不见半分泥泞。   耳边轰隆声不绝入耳,好似万事万物都在这座瀑布下归于沉寂。   整个牡丹园都能尽收眼底,这座园林造景极大,除了‘井’字的大路,小路也是不尽其数。   ——若是梁坚真的是在这里被杀,便是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得见。   沐钰儿目光往下一看,目光一凝,蹲下来,仔仔细细摸着石壁口挂着的湿哒哒泥块。   隧道的泥被人扫出来过。   杀死里面那人的凶手若是真的从这条隧道走出来,扫干脚印时,确实会不小心挂在这里。   她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出来的人也许是梁坚。   她直起腰来,看到一条手臂长短的粗短圆木朝着她飘过来,突然心中一动。   她顺势把木头提上岸来,握在手心仔细看了一会,粗糙的截面上沾满了红泥,有些泥浆就像嵌入木缝一半,要用力一抹才能擦下一点。   沐钰儿碾了碾手指上的红泥,之后几个纵跃下了假山,站在通往大瀑布的那条小路的入口。   这个位置距离刚才的位置不过二十步的距离,声音竟然小了一半,而且从这个位置看去,竟不能完全把瀑布纳入眼帘。   ——一座斜飞出来的假山挡住了大半的视线。   就在此时,背后传来张一撕心裂肺的喊声:“老大!老大!”   沐钰儿扭头,快走几步,等完全走出这条小路,这才避开这阵雷鸣声响。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吓死了。”张一跑得脸颊通红,满头大汗,“你刚才直接跳下去,给我吓了一跳,哎哎,老大你是掉水里了吗,怎么全都湿了,快擦擦。”   张一掏出帕子,一边着急地给她擦脸擦头发,一边把人拉走。   “站这里跟下大雨一样。”他抱怨着,“尸体我已经让人给菲姐抬过去了,我看了一眼,背后捅了好几刀,所以墙上都是血。”   沐钰儿眼睛微亮。   “原来如此。”   “司直,可是有什么发现。”跟在张一后面的荣薪急忙问道。   “摘花郎们在牡丹园里如何行走,你可知道。”沐钰儿接过张一的帕子,随口问道。   中郎将为难摇头。   “我们的人只在要口守着,他们问路也都是找仆从,甚少找我们。”   沐钰儿沉默地擦了一会儿刀柄上的水渍,随后抬眸笑说道:“劳烦中郎将把今日轮值的人召集起来,让他们把他们看到的,何人、何时,经过自己轮值的位置都写下来。”   “还有仆从,只要有任何怪异之处,比如争吵,谁和谁明显不对头等等,若是不认识的人,把特征写下来也行。”沐钰儿仔细补充道。   荣薪点头应下:“只是要点时间。”   “最晚明日中午,辛苦诸位兄弟了,今晚的夜宵北阙出。”沐钰儿笑说着。   “老大,你是有什么发现吗?”一旁的张一插嘴问道。   “这里的木头哪里啊?”沐钰儿踢了踢脚下的木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还挺多。”   荣薪顿时露出不好意思之色。   “就山上的树木,因为曲园北面在修缮,这条河往东北直接通往洛水,往西南则是贯通园中四方,工匠们贪懒,往日堵了东北方向,借着这条河来运木料,这几日要办宴,这才把工匠都撤走,没想到他们竟然把砍伐好的木头随意丢在这里。”   沐钰儿沉默片刻,嘴角露出笑来。   “怎么了。”张一机警问道。   “还差最后一个问题,要你们帮忙试验一下。”沐钰儿张一和荣薪耳边低语了几句。   荣薪一脸惊讶,张一却是想也不想就拉着他往瀑布方向走去。   沐钰儿站在路口的位置,看着两人离开,一开始尚且能听到高声说话,声音还算清晰,尤其是张一时不时的尖锐鬼叫。   只是等两人相继绕过那座假山凸起处时,不仅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连说话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不见。   沐钰儿一步步走着,直到靠近那块假山凸起,耳边响起瀑布轰鸣,眼前能看到张一和中郎将在扯着嗓子说话,却听不见他们的任何声音。   瀑布掩盖声音的能力出人意料。   她仰头看着那道雪白似银河的瀑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花纹。   好一会儿,张一和荣薪湿漉漉地走了出来。   “如何?”荣薪紧张地看着她。   “有听到我的鬼叫吗,我喊的可大声了。”张一的声音都哑了。   “过了这个拐弯口就听不到了。”沐钰儿指了指那个假山凸起处,“当时你们这里可有士兵看着。”   “只在入口安排了一个,不少进士都穿着御赐的进士服装,这里溅起的水大,水流又急,大家怕弄湿了,一直都没什么人来。”   荣薪指了指这一片区域:“这个入口除了通往瀑布,还有一处供人休息的竹林,竹林又右走就能回到牡丹园,竹林除了这一面没人守着,其余两面都有仆从。”   他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指了指右边的位置。   竹林背后隐约可见几扇推门。   “可有人进去过?”沐钰儿问。   “有的,还不少人。”荣薪身后的侍卫说道,“进士还有国子监的学子来过,这里风景好,他们在这里玩了两炷香的时间。”   “可有人出来?”沐钰儿心中微动。   侍卫有些为难:“这竹林颇大,我们只在入口守着。”   “这里去梅园要多久。”沐钰儿又问。   “去梅园有近路,还不少,最少的要一炷香时间,最远的绕道需要至少三刻钟。”荣薪对曲园布置了如指掌,有条不紊地说道。   沐钰儿仰头看着飞流直下的瀑布,不抱希望地问着:“这瀑布可以停吗?”   若非亲眼所见,怎能想象这样一个美伦高大,三千飞流的瀑布竟出自人工之手。   谁知荣薪点头:“可以。”   “可以?”张一大惊。   “整座曲园是千秋公主延请袁大师亲自设计。”荣薪得意说道。   “这个瀑布引的是洛水,洛水有一个巨大的风车,想来你们也见过,这是大师亲自掐算放置的,目的就是把洛水拉扯到这里,这里的水再通过暗流,重新回到洛水,我们脚底下有一个巨大的机关。”   “那劳烦荣郎将把此处关停,梁坚极有可能就是在这里遇害的。”情况峰回路转,饶是沐钰儿也有些高兴。   谁知荣薪为难地摇了摇头:“这事我做不了主。”   张一立马不高兴说道:“那谁能做主,怎么说一半藏一半的。”   “启动这个开关极耗人力,而且曲园建立至今十二年,从未关过。”荣薪不好意思解释道,“也许需要……”   “陛下指令。”   沐钰儿眼前一黑,如今梁坚的案子还没头绪,又出了一具新尸体,还是新科进士,按陛下这脾气没把她现在立刻拿去祭天,已经是祖上冒青烟了,还敢因为这种事情去叨扰她老人家,简直是耗子摸猫屁股,自寻死路。   “司直也许可以找人说说情。”荣薪也是为难,作为同一个根线上的蚂蚱,胡乱支招。   “找谁?”沐钰儿随口问道。   “容成女官,千秋公主都是陛下宠爱之人,也许有奇效。”他颇为老实地说道。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只要有宠爱的人都可以?”   荣薪不明所以,愣愣地点点头:“按理是如此。”   “那你觉得半月前奉诏回洛阳的唐别驾受宠情况如何?”   作者有话说:   折桂一枝先许我,穿杨群叶尽惊人——引用   没事小雪人,有事唐别驾XD 第6章 金生案   夜会   唐不言是宠臣吗?   满朝文武都不太确定,要知帝王心术难测。   想当初唐不言本是通天元年的状元,但因为陛下一句年级尚幼,恐有仲永之伤便降为探花。   父亲唐稷琢磨出不对劲来,直接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打包送去下州做了从六品下的小官,奈何本人属实出色,政绩鹤起,四年时间不到吏部直接提前任官,去做了御史台谏议大夫。   等终于回了洛阳,按着唐家明哲保身的处事风格,唐不言只要安安分分地做下去,迟早是入阁拜相的苗子,奈何这位小郎君实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当众出言规诫陛下宽宥群臣,少用酷吏,陛下三次降诏问罪,皆不悔改。   所以御史台谏议大夫的位子还未坐热,他就被贬官踢去扬州做了别驾。   结果人有本事在哪里都是挡不住的,两年时间得了一个唐无刑的美名,半月前又被陛下下旨召回,打破了中州别驾三年一任的循例。   只是这一次回来,他迟迟没有被任命,闲赋在家,如今又被卷入命案中,不少人都等着看唐家的笑话。   但谁也不能否认,这人在陛下心中是特殊的,毕竟只要能被陛下惦记着,都是天大的好事。   天色已黑,整个紫云楼都在夜色中沉默,唯有几处地方还点着亮堂的光,东苑便是其中一处。   明灯高悬,仆从林立,这个小院子短短一日被唐家布置成大户人家该有的样子。   “老大,真的不会被打吗?”夜色中,张一蹲在墙角,苦着脸问道。   沐钰儿趴在墙头,朝里面张望了一会儿,老实说道:“若是被抓了,可能不仅要被打,还会被人不小心打死。”   张一大惊:“那还去,别去了,快下来啊。”   沐钰儿却不再多说,一个纵身一丈高的深墙,蹲在墙上,不耐烦说道:“你快走,走远点,不然等会打起来我还要捞你,拖我后腿。”   张一呆呆仰头看着老大,又是受伤又是担心,揪着袖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沐钰儿啧了一声,如一只猫儿一般轻盈地打了一个滚,便顺势避开一波巡逻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躲到一处花坛后。   唐家作为关西六大家族之一,别说唐不言如今还只是嫌疑犯被暂时拘谨在紫云楼,便是送到牢房里也能过出红袖添香,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   沐钰儿白日里走马观花看了一眼已觉得此处富贵逼人,晚上定睛细看才发现大家贵处,华丽奢贵不过是最表面的一层,处处可见的精雕细琢才是他们不可言说的矜贵。   单是头顶的一盏灯笼,花纹细致,烛火亮堂,照得整个院子亮堂堂的,宵小贼子无处遁形。   沐钰儿去张望唐不言的屋子,这一看顿时爪麻,正中的屋子外,那个黑面昆仑奴正虎视眈眈地站着。   这个昆仑奴看着四肢粗壮,身形高大,却是一个十足十的内家高手。   屋内,人影幢幢,屋外,仆从瑾微正端着东西敲门。   沐钰儿把整个院子打量了一遍,在心中衡量片刻,最后朝这一处暗处行去。   唐不言还未学会吃饭便开始吃药,察觉到瑾微靠近,他视线还留在书中,只是左手已经面不改色地接过那碗漆黑的汤药。   “郎君早些休息。”瑾微调亮了案几上的花枝油灯,小声说道。   唐不言嗯了一声:“天冷,不必守着了,回去休息吧。”   “是。”瑾微行礼退下。   房门咯吱一声被关上,屋内再一次陷入安静之中,地龙烧得滚烫,屋子四角用的是鲛人灯,照得屋内亮堂。   唐不言把手中的书翻过一页,鸦黑眉眼突然微微蹙起,只见他手掌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雪白的脸颊泛出不正常的血色,雪白寝衣下的肩胛尖锐耸起,就像一只垂颈病弱的仙鹤。   中毒的后遗症简直就像一把钝刀时不时在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经,一下又一下缓慢地凌迟着。   他伸手狠狠掐着自己抽痛的太阳穴的位置,双眼紧闭,无声地抗拒着。   就在此时,只听到咚的一声。   唐不言下意识睁眼,就看到一小块□□荷叶包裹的白糖被扔到他面前。   “吃颗糖就不疼了。”屋内传来一阵气弱的声音。   唐不言揉着额头的指尖一顿,却并未抬头,只是垂眸盯着面前散开的白糖,小小一块,打了个滚,落在自己的书上。   他忍了忍,最后还是把这颗糖从书上拨下。   白糖滴溜溜地打了一个圈,麻溜地滚了。   空气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啧。   “别叫别叫。”那声音像是明白他下一步要喊人的打算,连忙开口,“你不想知道我今日为什么来。”   “不想。”唐不言冷淡地放下手,随后声音微提,喊了一声,“奴儿。”   门口昆仑奴的声音顿时倒影在窗边。   “郎君。”昆仑奴的声音低沉而平直。   唐不言还未说话,一支小小的迎春花就被扔到他案前。   小小的一株迎春花可怜巴巴地揉成一团,在烛火的照耀下,焉哒哒地落在书上。   唐不言伸手把花拿了起来,脆弱的花软绵绵地倒在他手指上。   “郎君。”门口,昆仑奴不解地又喊了一声。   屋内的气氛骤然安静下来。   “别冲动。”小猫叫的声音轻轻传来。   唐不言的指尖捻着花,随后轻笑一声,淡淡说道:“帮我打些热水来。”   “是。”昆仑奴也不多问,立刻去厨房烧水。   “我在这里。”东边的东边的一扇小窗发出咚咚两声,随后紧闭的窗户被人用蛮力拨开一点,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唐不言并未回头去看,只是盯着那株迎春花:“曲园假山上的花?”   “正是。”沐钰儿的声音透过细缝传了过来,“今日在梅园处的假山洞内又发现一具尸体。”   唐不言身形清瘦高挑,哪怕病弱,可跪坐的姿势也格外端正,头发被一根月白长带随意笼着,侧首凝视烛火时,露出半寸冰白的脸颊。   “就在您昏迷的那个凉亭附近。”沐钰儿特意强调着,琥珀色的瞳仁紧紧盯着烛火笼罩下的影子。   他的身形巍然不动,唯有指尖淡黄色的迎春花是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   雪不仅是他的肤色,更是他的性格,冷淡矜贵,令世人难窥其真实心境。   “是谁?”唐不言出声,镇定问道。   “同是扬州来的,梁坚的同乡,程行忠。”沐钰儿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飘忽不定。   唐不言不再说话,迎春花被他放在一处。   “此事与我无关,司直话已送到,便请回吧。”   沐钰儿对他过客拆桥的速度惊叹,不由挖苦道:“敢情别驾以为我三更半夜就这么惦记您,眼巴巴来找你说这事的。”   唐不言咳嗽一声,淡淡单击道:“总不会是来求人的。”   沐钰儿可耻地沉默了。   唐不言敏锐地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   他终于舍得动一下尊贵的脑袋,回头去看窗边缝隙处露出那双琥珀色的小猫儿眼。   小猫儿连忙挤进半个脑袋,扑闪着大眼睛。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始v前都是随榜更哦,存稿已经在收尾这个案子了,嘻嘻,存稿万岁   jj的屏蔽词太离谱了……谢谢他,让我每天都可以长知识   武则□□有四个很有名的酷吏,来俊臣(请君入瓮的典故,为了诬告他们甚至写了一本书叫罗织经,实属有些厉害);周兴(请君入瓮的受害人XD;万国俊(罗织经作者之一;索元礼(胡人,嗐,千里迢迢来大周发明酷刑,最后没落到好下场   不过这些酷吏是武则天诛锄异己、打击政敌的工具,政局平稳后就都杀了。 第7章 金生案   商量   “夜不入室。”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移开视线,落在那根红色发带上,“司直……”   “没有入室,没有深夜,隔着窗户,还未到子时。”沐钰儿指尖伸了过来,在窗户上划了一道,又指了指床边的更香,理直气壮说道。   “没僭越,没入户,是好人。”   被重新定义好人概念的唐不言对她的振振有词颇为震撼。   “司直有话不妨直说。”   沐钰儿故作随意地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便请回吧。”唐不言直接扭头脑袋,淡淡说道。   “别驾的屋子这么暖和,这嘴还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卑职属实没想到。”沐钰儿被他的不按常理出牌猝不及防连打两下,哀怨说道。   “有求于人,司直还能这个态度,某也是在没想到。”唐不言捧着书,针锋相对地讥讽道。   沐钰儿棒打长蛇,撵着他话说道:“我今日所求之事,也是为了给别驾洗清嫌疑。”   “能求到一个嫌疑犯手中,不是要拿某出去挡刀,就是借某的家世。”唐不言冷笑,“两者,某不都愿意。”   沐钰儿盯着他挺直的背影,似真似假说道:“我倒是觉得是别驾心虚,别驾未必是杀人凶手,可和此案也脱不了关系。”   她的手指闲不住地敲着边窗,在寂静的黑夜,一声又一声,属实跟小猫叫一样恼人。   唐不言被那声音挠得头越发疼,只好放下书本,单手支着额头,双眼微阖,神色越发冷淡。   沐钰儿见状,动作一顿,讪讪地收回手。   唐不言一怔,脸上收了冷色,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司直不妨有话直说,若是力所能及,某不妨助人为乐。”   “曲江有个瀑布,现在猜测可能和梁坚死亡有关,想要您出面,把它……”   唐不言微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模样。   “关了。”   沐钰儿并未察觉出他的动作,只是紧盯着他的后背,缓缓说道:“我怀疑梁坚就是在那里遇害的。”   唐不言身形微动,长长的袖摆自案几上跌落,袖口的金丝闪着金光一闪而过。   “瀑布水流湍急,水下寒潭极深,若是不关停,在这里寻找证据不容易。”   沐钰儿声音并不小,可在这间寝室被缓慢升起的烟雾中一罩,便也显出几分平静不惊来。   “而且也可以帮助别驾摆脱嫌疑哦。”她话锋一转,意味深长说道,“别驾半月不就官,少了这事,陛下必定要补偿您,说起来,此事对你也是有利无弊啊。”   唐不言轻笑一声,被发带随意笼着的长发因为主人的动作而晃荡几分。   “单是梁坚被抛尸洛水就该断定并非我所为,曲园守卫森严,我独自一人,无力背尸远行,如果不想惊动守卫,所以杀人抛尸必定不会隔得太远,甚至可能靠近水边,梅园位于南北交界处,并无任何水源经过。”   唐不言起身,长长的衣摆垂落在两侧,单薄雪白的寝衣在烛火照耀下闪出丝绸特有的光泽。   沐钰儿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床边,最后站在距离自己一步远的位置。   他虽然瘦,身形却高挑,如今头颅轻垂,露出一截如雪似玉的脖颈。   “便是这个不说,梁坚被捞上来时,身上并无明显伤口和鲜血,洛水便是再湍急,不可能把受了刀尖外伤的伤口冲洗得如此干净,我手上是有匕首,死者身上却无伤口,如何也是对不上的。”   沐钰儿仰头看着他。   唐不言肤色极白,可瞳仁却极黑,这般垂眸看别人时,冷沁沁的。   沐钰儿迎着他的视线,嘴角微扬,手臂用力,轻盈地坐上窗棂。   “可……”她身子前倾,直到那汪冷泉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意味深长问道,“程行忠呢。”   唐不言对她的靠近眉间都不耸动一下,平静问道:“司直可有证据。”   沐钰儿笑了起来,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那可就多了。”   唐不言也跟着笑了起来,眼尾弯起,那簇长睫落了下来,微白的唇微微勾起,极为浅的笑意:“司直说来听听。”   因为离得太近,猝不及防被美色暴击,沐钰儿吓得连忙退了回去,冷酷无情说道:“办案过程,恕不奉陪。”   “那司直所求之事,也恕某不奉陪。”唐不言施施然的往后靠了靠,快速回敬道。   沐钰儿纠结地看着他。   他收了笑,整个人又是月冷泉深的疏离模样:“不过是一场交易。”   沐钰儿眉心紧皱,唐不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我与答应你的事,你便去跟陛下说。”她慢吞吞问道。   “自然,这个要求并不难。”唐不言颔首。   沐钰儿龇了龇牙,嫉妒极了,这就是圣心恩宠的人啊,好嚣张的口气,太可恶了。   “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唐不言话锋一转,脸上的冷色微微敛下,轻言细语开始哄骗道,“司直若是实在决断不下,不如听某说一说。”   美人计,自来就是大杀招。   沐钰儿虽然心不甘情不愿被人牵着鼻子走,但不得不捏着鼻子说道:“郎君说来听听。”   “我想与司直一起查这个案。”   沐钰儿眸光一抬,脸上顿显厉色,她一动,原本虚虚落在肩上的红带子便不经意地垂落下来,在空中来来回回晃了一下。   “我到底有没有杀人,司直心里清楚。”唐不言看着她瞬间变了的脸色,神色堪称温柔地说道,“而且司直不是想知道某和梁坚到底有何关系吗。”   沐钰儿眸光微动。   “把我拴在身边,不是更方便吗。”唐不言微微一笑,顿时月出重山,星河灿烂。   沐钰儿也不知是被这笑晃的,还是被这话吓的,脑子空白了片刻,差点踉跄着摔下来,幸好眼疾手快抓着窗门,这才没有出丑。   “您不是身体还没好呢吗?”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垂死挣扎着。   “走几步路也不碍事。”唐不言盯着她鬓间垂落的红带子,和和气气地说着。   “我是信您,可您毕竟还未洗清嫌疑,随意出门怕是不好。”   “那就要看司直的本事了。”   唐不言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蛊惑道:“这事,司直不亏。”   这事说起来确实是沐钰儿占便宜,唐不言油泼不进,查起来本来就有难度,可若是日日夜夜跟在自己身边,迟早会露出破绽。   可,带着一个累赘……   “郎君热水来了。”门口传来一个昆仑奴古怪的洛阳调子。   作者有话说:   更香——古代用香做的时钟 第8章 金生案   出门   离谱,人要是倒霉,真的哪哪都衰。   就在沐钰儿犹豫不决中,门口传来昆仑奴不识趣的声音。   唐不言侧首,扫了一眼门上的倒影。   沐钰儿直接后仰,如猫儿一般消失不见了,连着窗户都被她顺带只留下一个细缝,动作干净利索,一看就是惯犯。   “司直的答案是什么?”唐不言不急,反而压低声音问道。   沐钰儿趴在窗边装死。   “送进……”   唐不言略带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轻描淡写地开口。   只是话刚才出口,身形不由一僵,立刻垂眸看去。   只见沐钰儿的手穿过缝隙,一把薅住他的手腕。   “有话好好说啊。”沐钰儿半个身子都缩到窗台下,手却是紧紧拉着他的手腕,甚至还用上了几分力气。   一双晶亮的猫儿眼隔着窗缝挤进来。   “郎君。”昆仑奴在外面只听到一个声音,却听不到后面的话,不由心急地敲了敲门。   “郎君,怎么了。”   沐钰儿的手指勾了勾他的手腕,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唐不言,闷声闷气说道:“商量商量,可以商量的。”   唐不言眸光微转,静静地看着她,却开始慢条斯理地伸手去剥她的手指。   沐钰儿大惊。   没想到唐不言看着弱,还是有一些手劲的。   “把水送……”   “明,明天。”   沐钰儿扒拉着他的手腕,用力摇了几下,近乎咬牙切齿。   唐不言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明天送来吧。”   屋外,昆仑奴身形一顿,随后歪了歪脑袋。   “不要了,辛苦奴儿了。”唐不言和气说道,随后低头,就看着沐钰儿原本被拨开的爪子又开始重新勾着他的手腕,就像他要跑了一样。   “是。”昆仑奴性子直,主人说什么就做什么,很快就抬着水桶走了。   门上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了。   沐钰儿松了一口气,连忙重新趴回窗台上。   “某等司直明日来接人。”唐不言笑说着,瞧着格外无辜的样子。   沐钰儿哀怨说道:“欲擒故纵,似松又紧,别驾好手段啊。”   “夜上门梁,飞檐走壁,司直才是好本事。”唐不言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语塞离开,唐不言坐在昏暗烛火中沉默许久,直到更鼓响起,这才在平铺的折子上提笔写字。   折子上有一道红色横封,是急件的意思。   “奴儿。”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喊人。   昆仑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送去唐府,让爹连夜送入皇宫。”他揉了揉额头,声音沙哑说道。   “是。”昆仑奴入内,小心翼翼地捏着折子,复又退了出去。   他并未回去休息,只是伸手撑着额头,闭眼小憩,明亮的烛火下隐约可见一张白纸上,凌乱地写着。   ——扬州、梁坚、国子监……   其中梁坚二字被他大大打了一个叉,很快这张纸就被火盆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 ——   唐不言一向睡得浅,昨夜写好折子已过子时,许久之后才睡过去,谁知天刚蒙蒙亮时就被外面的动静吵得睁开眼。   “我真的是来接人的。”   那声音一听就颇为委屈。   “司直来的还真早。”唐不言只好起身,换了一身月白长衫,站在廊下,淡淡说道。   现在的天色,连着太阳都未起来。   沐钰儿见了人,立刻背着手笑眯眯说着:“和美人一起做事,自然是积极一些的。”   瑾微不悦皱眉。   “走吧,我现在要去西苑去看程行忠的初检。”沐钰儿叹气说道,故作为难地说道,“今日可忙得很,别驾可要做好准备。”   “自然。”唐不言拢了拢瑾微披好的披风,缓缓下了台阶,颔首说道。   瑾微大惊:“郎君要出门?”   沐钰儿立马阴阳怪气说道:“可不是,要和我出门呢,哎,你不知道啊,嗐,你们郎君怎么还瞒着你们啊。”   唐不言不说话,只是站在一侧,斜了一眼挑拨是非的人。   瑾微活像自己大白菜被猪拱了的神色,脸色大变:“郎君身体还未好,怎么能跟这莽……司直出门呢。”   “而且大郎昨日也递话说,这些日子还是不要出门的好。”他怒视着沐钰儿,咬牙切齿说道。   沐钰儿慢悠悠上前,故意贴着唐不言的胳膊,拱了他一下,语重心长说道:“如今你们郎君可是嫌疑犯,我作为此案主审带他出门不算什么大事吧。”   她一边说,一边不经意露出腕间的紫檀木佛珠。   瑾微见她对郎君如此不敬,立刻气得脸颊发红,偏盯着那串手珠,不得不强忍着怒气。   唐不言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沐钰儿本意是敲山震虎,偏老虎不为所动,便颇为无趣,讪讪收了手:“该走了。”   唐不言也跟着转身离开。   瑾微立刻急地快走几步:“郎君。”   “不碍事。”唐不言的声音混着倒春寒轻寒的空气淡淡传来,成功呵退仆从跟随的脚步。   “你打算怎么办我们交易的事情?”沐钰儿站在两院的交界处,扭头问道。   唐不言冷静笼着袖子:“我昨夜已经递了折子。”   “这么快!”沐钰儿对他的办事效率吃惊,随后又生出浓重的怀疑,“陛下批了吗?”   “现在去曲园,瀑布该停了。”唐不言点头,颇有点宠臣胸有成竹的模样。   沐钰儿脸上写满狐疑,却没多话,只是带着他朝着西苑走去:“身边真的不需要带个仆人,反正一个是累赘……咳咳,人,两个也是人,不碍事的。”   唐不言手中抱着手炉,淡淡说道:“不必,往常办案,一人独行也是有的。”   沐钰儿顿感吃惊,惊讶地看着他。   “再说了,不是还有司直保护嘛。”他眸光微动,侧首去看沐钰儿,笑说着。   这顶帽子,沐钰儿带也不是不带也不是。   拒绝的话都在嘴边了,到最后又咽了下去。   ——好可恶,他又来这招。   她气得快走几步,唐家虽然不同意郎君跟人出门,但还是贴心的备好了马车。   “郎君,要注意安全啊。”瑾微欲言又止地告别着,瞧着极为哀怨。   “放心哦。”沐钰儿夹了夹马腹走过来,一本正经保证着,“一定全须全尾送回来。”   瑾微:谢谢,更担心了。 第9章 金生案   水塘   曲园外张一正准备出门找人,却见老大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顿时激动得连连挥手。   “大大大,消息。”张一还不等人下马,就扑过去,脸颊通红,口齿不清地说道,“关了,我槽,竟然真的关了,真尼玛壮观啊。”   沐钰儿眼睛一亮:“真的关了?”   “关了,陛下身边的那个春儿女官亲自来的,瀑布那边刚停,但他们说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所以我正打算来找你呢。”   “半个时辰。”沐钰儿不解地问道。   “瀑布引流得以于洛水,如今截断瀑布会导致河水倒灌,半个时辰之后,会让洛水水位上涨,淹没两岸百姓。”   身后传来唐不言的声音。   唐家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唐不言被人扶着下了马车。   “对对对,荣薪也这么说……嗷……唐,唐……”   “唐不言。”唐不言好心接过话来,施施然站在沐钰儿身边,对着他微微颔首,不理会他见鬼的神色,随着沐钰儿的脚步温吞离开。   张一楞楞地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小声嘟囔着:“老大厉害啊,挨打变勾搭了。”   瀑布被千牛卫围着,荣薪远远见了人就迎了上去,再看到唐不言时,神色微动,却没有主动询问,只是叉手行礼:“沐司直、唐别驾。”   “客气。”两人齐齐回礼。   沐钰儿单刀直入,直接说道:“找几个水性好的兄弟,不知道这趟水下面的深度,务必保证安全。”   荣薪点头:“都是在洛河边长大的兄弟,水性极好,只是这次到底要找什么。”   沐钰儿环顾四周,沉吟片刻:“凶器。”   荣薪大喜:“已经有眉目了。”   “杀死梁坚的凶器分量不轻,有三四寸尺径,圆形的,凶器上可能会有一些绵软的东西,比如布,衣服等。”沐钰儿仔细回想着,“我大致猜测类似于这里的圆木。”   “木头的话不是会被冲走吗?”荣薪怀疑,“这里水流湍急,四通八达,凶手杀了人,往水里一扔,到时候往东北是洛水,往西南,苑中正在修缮,立马就能销毁。”   沐钰儿笑了笑:“这木头一看就是好木头,一旦漂上岸肯定会被人捡走,怎么也能听到别人说几句,至于你说的修院,梁坚指甲血肉模糊,而且指甲内全都是细小的木屑,说明他死前是抓过这样的东西,有划痕的木头,工匠们怎么敢搭建,所以凶器无论如何都会闹出动静。”   荣薪半知半解地点点头。   “只要经过这条水,就会让看到凶器的人格外多,意外就会变多。”沐钰儿说道,“凶手能做下这样的局,一定是心思缜密之人,放任凶器成了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为何不用他觉得稳妥的办法,彻底处理干净。”   “你是说?”张一盯着寒潭,咽了咽口水,“被掩盖在这里。”   荣薪也跟着扭头盯着幽深的深塘。   “这汪瀑布水流极大,若是不关闭开关,寻常人根本进不去,藏在这里确实是最安全的。”一直沉默的唐不言多说了一句。   沐钰儿投过去赞赏的目光:“就是如此。”   “那赶紧去找吧!”张一说干就干,拿起水漂子,就要下去捞东西。   这水塘挖的极为深,士兵一个个跳下去,溅起的水波晕开极大,沐钰儿绕着水塘仔仔细细走了一圈,再一回头却见唐不言正站在一块摇摇欲坠的高石上,顿时吓得声音都变了。   “你你,你别动。”   唐不言回头,那石头也跟着晃了一下,他连忙扶着一侧的石壁。   “求求您老,下次去这么高的地方,叫叫我,要做什么让我来。”沐钰儿虽然吓唬过他,却不想他真的出事,不然别说陛下了,唐家就能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这里,有东西。”唐不言当真乖乖站好,伸手指着面前的石壁。   沐钰儿凝神去看。   唐不言指着的这块石头格外突出,从侧面看去,竟看不到假山隧道的出口,想必那边也看到这个凹陷处。   她脚尖一点,直接落在唐不言身边,脚下的石头却纹丝不动。   唐不言扶着墙壁,退开一点位置,指了指两块石头夹击的凹陷不平处:“有几根浅绿色的细丝。”   沐钰儿拿出一个牛皮小纸包,小心地把那根长长的丝线取了下来。   “今年的进士服是浅绿色的。”唐不言在一侧说道。   沐钰儿眼波微动。   “你当日见他,他穿的可是进士服。”沐钰儿问道。   唐不言摇头:“是一件大红色,绣着流云纹的云锦袍。”   “我怎么听说梁坚家不甚富裕。”沐钰儿又蹙眉说道,“不好说他家的绸缎料子似乎很多,说不定是家道中落之人。”   梁坚家境不富裕,却又一件为了今日进士特做的大红色的云锦圆领袍,说明布料真的不少。   “梁坚为什么没有穿今年的进士服。”她把东西放进手中的牛皮袋,随口问道。   “每年进士服本就是可穿可不穿。”唐不言拢了拢披风,解释道,“进士服是礼部临时赶制的衣服,材质普通,大小长短皆是统一,其实颇有不便,有些人有更好的衣服,自然不会穿。”   “就是有钱穿,没钱不穿。”沐钰儿直白说着,“不过我看这料子闪着光,材质应该不错,进士服都很贵。”   “自然不会,但当日国子监的人全都穿着绿色的衣服。”唐不言解释着。   沐钰儿若有所思,下意识打算下去,结果刚一动,石头就摇摇晃晃起来。   唐不言披风上垂落的两颗毛球带子,也跟着晃着几下,随后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站在石头边缘,抓着墙壁的指骨猛地用力。   “不好意思啊。”沐钰儿吓得连忙抓着他的手腕,“得罪了得罪了,我们先下去吧。”   沐钰儿抓着他的手臂,正准备顺手带了下来。   “等会。”唐不言反手握着他的手,身形一动,朝着更边缘的地方走去。   “我的祖宗啊。”沐钰儿大惊,一把把人拉了回来,奔溃说道,“还得全须全尾把你还回去呢。”   唐不言差点和人撞了个满怀,堪堪往后扬了扬脑袋,盯着沐钰儿飞快眨动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道:“那边有血迹。”   作者有话说:   男主外号小雪人!还有谁不知道吗,XD   1.古代是有水漂的,可以潜水。   2.今天科普一下会贯穿整本书的洛河   ——武则天迁都,一部分是为了削弱关中世家的力量,一部分是为了让自己登基顺利,还有一部分就是为了这条洛水。   长安作为历朝首都,人员众多,相当于我们现在的京,然后又不能种地,黄河一旦出事,就运不过来,老是粮荒,迁到洛阳就可以缓解这些问题。   洛阳地理位置好,北边是黄河,隔着河是太行、王屋,北面又有邙山,南是伊阙,再是熊耳、少室,西都是险地,东靠近虎牢黑石这些关口;最重要的是中部的土壤肥沃的平原,粮食足以自给,不用担心闹粮荒   (写着写着,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剧透后面的剧情,但是很后面的剧情了,估计你们也忘记了,XD   有小可爱问我能不能更多点,解释一下,就是在v前,要压字数,榜单是有字数限制的(虽然我上不去,但是想努力一下)不过只要能顺利入v,我之后的v章都是万字的,呜呜,希望顺利,感恩 第10章 金生案   凶器   沐钰儿快速翻动的唇瞬间一顿。   “那您老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她过河拆桥地说着。   唐不言顺势握紧她的手腕,盯着她不说话。   沐钰儿往下扫了一眼。   随着瀑布的关闭,水流往湖泊褪去,露出嶙峋的断石地面,高低不平,大小不一,极为难走。   “这路您怕是……嘶,啧啧,行行行。”   唐不言这才松了力气。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沐钰儿斜了他一眼,随后眼睛不由向下一瞟,随后立刻移开视线,“得罪了。”   她伸手揽着唐不言的腰,直接把他带了下去。   “我并未求人。”落地后,唐不言咳嗽一声,拢了拢披风,镇定说道,“我们现在是合作。”   沐钰儿松开手,后退一步,看他发白的脸,讥笑道:“那我可有点亏。”   越是靠近湖边,风便有点大,吹得人衣襟晃动,唐不言披风上的绒毛贴在脸上,越发衬得面如白玉。   “这里是通风的。”沐钰儿站在这里感受了一下风向,惊讶说道,伸手摸了摸一个巨大的圆弧形石壁。   “是缝隙。”唐不言咳嗽一声,站在她身后说道,“这是一个回音谷,所以你才会觉得瀑布声大如雷。”   “你懂得还挺多。”沐钰儿吃惊说道,“但我现在靠近它,为何没有回音。”   “靠太近了。”唐不言咳嗽声加剧,沙哑说道,“只有一个回声点,就在瀑布那里。”   “梁坚是如何死的?”唐不言在一处缝隙中伸手,轻轻摸了一下,浅淡的血迹便落在他指尖。   沐钰儿沉默片刻:“顶衬致死。”   “你怀疑在这里死的?”他又问。   沐钰儿点头:“这个死法极为痛苦,他必定死前有过响动,可曲园守卫森严,怎么会没有引起别人的动静,这个瀑布的动静很大,站在路口的位置都震耳朵,完全可以盖过一个人的所有声音。”   “那这里的血迹是哪来的?”唐不言用帕子擦着手指。   “梁坚有过生前搏斗的迹象,可身上没有伤口,不会是凶手的吧,嗯?这血……像是蹭上去的。”沐钰儿盯着那流水冲刷的只剩下的模糊成一团的血迹。   脑中电光火石一瞬间:“衣服。”   唐不言抬眸看她。   “梁坚的衣服上都是血迹,我怀疑他被害前应该和人动过手,甚至流过血。”   沐钰儿在原地踱步几下。   “是凶手的还是……”   “程行忠。”唐不言很快就想起昨日沐钰儿半夜拜访时随口提的那件事。   沐钰儿沉默。   “若是凶手,从这里拐进去有一个休息的小竹林,可以换衣服,但哪来的衣服,且小竹林里有仆从伺候。”唐不言反问,“怕也瞒不住。”   沐钰儿和他四目相对,随后齐齐抬头想着最上方假山的洞穴口看去。   “别驾当真聪敏。”沐钰儿压下心中悸动,很快收回视线,找了个北阙的人拓下这个痕迹,站在四周环顾片刻,最后抬手,懒懒点了两个千牛卫,“看好唐别驾啊。”   不耐烦的三个字直接写在脸上。   “别驾要不先下来,这里太危险了。”其中一个年轻的千牛卫见他站在尖锐的石头上,声音都忍不住放轻。   “找到了找到了。”就在此时,水中突然冒出巨大的动静,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跟了过去。   “狗.娘.养的,东西果然在水底,就在瀑布下,被绑了石头沉了下去。”只见平静的水面倏地荡开一层接一层的涟漪。   水中,张一右手吃力地抱着一样东西,左手扑棱着朝着岸边游去。   原本散落水潭四周的侍卫立刻迎了上去,帮忙抬东西。   木头是一截圆径三四寸的圆木,表面格外粗糙,轻轻一碰就能感受到他的硬度,丝毫没有因为浸泡如此长时间而软化,但更出人意料的是,他并不长,大概只有三尺高度,一个成年人完全可以抱起来,重的是他正中被系了一块大石头。   “但是没有老大你说的布。”张一抹了一把脸,浮在水塘边上的石头上,“我在附近摸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类似的东西,是不是被凶手带走了。”   沐钰儿蹲下,仔细翻看着被水泡的呈现黑褐色的木头,很快就发现一处右边有一处被抓过的痕迹。   “这是国子监学子的腰带。”唐不言蹲下来,伸手抚摸着那条湿漉漉的浅蓝色腰带。   “国子监。”沐钰儿立刻移开视线,盯着他手中的腰带,“你确定?”   “国子监学府统一为浅蓝色,衣绣青竹,意味亭亭而生,腰系流云,语意浮云之志。”唐不言声音低沉,眸光一扫之前的冷淡疏离,变得凝重认真。   两人目光对视一眼。   科举案扯上国子监必是大事,而如今国子监祭酒乃是陛下亲侄姜则行。   “这这么办啊?”荣薪也察觉出不对劲,凑上来小心问道。   唐不言也跟着扭头去看沐钰儿。   如今朝堂立储风向不明,当今陛下以女子之身荣登大宝,年近耄耋之年,立储风波自圣历元年便开始渲染,因为立子和立侄闹出几场大案,如今不过是表面平静罢了。   “都先带回去。”沐钰儿沉吟片刻后说道。   原本热闹的水塘很快就安静下来,荣薪带着千牛卫很快就借故离开,   沐钰儿走在一侧,冷不丁抓起一侧唐不言的手。   “老大还要再找一下……嗷……”正准备冲过来的张一立刻嗷了一声,很快捂着嘴,眼珠子一转,“你,你们继续。”   沐钰儿紧盯着他的手心,手指修长白皙,中指指腹有一点茧子,皮肉细腻微凉,总的来说,这样的手就像玉做的一般,精雕细琢,一点小磨痕就能留下细微痕迹。   她翻看几遍这才松开。   “看好了?”唐不言好整以暇地问道。   “看好了。”沐钰儿大大方方点头,“虽然目前证据排除了您,但您的出现实在太巧了,卑职出于谨慎,还是要仔细核对一番,那木头不重,你力气也不小,可顶衬之法需要蛮力,一旦使力,木头上的硬皮一定会划伤手心。”   沐钰儿笑:“别驾这样的手,可受不了这委屈。”   “这样某便自由了?”唐不言反问。   谁知沐钰儿摇了摇头:“程行忠的死因还没找到,他是被到捅死的,杀人的力气别驾总该有吧。”   唐不言也不恼,好声好气问道:“某以为司直刚才已经有了凶手的猜想。”   “但不是没证据吗?”沐钰儿笑,“而且那位置离你是在太近了,这是别驾第二次入曲园了吧,对这里颇为熟悉,说不好下其他黑手呢。”   唐不言颔首:“说的是,程行忠也是扬州人,说不好也和某有些恩怨才是。”   “正是如此。”沐钰儿对他的觉悟叹为观止,“别驾到底是陛下看中的人,真厉害。”   唐不言哂笑。   “那现在如何是好,还要挂着某在司直的腰带走路吗。”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却转移话题:“走,先吃饭。”   两人出了大门,站在热闹的大街上,天色刚蒙亮,洛阳长街便热闹极了。   两人默契地不再说案子的事情,只见沐钰儿动了动鼻子:“别驾吃早饭了吗?”   “不曾。”唐不言摇头,“司直到现在还有心情吃饭。”   “自然是要的。”沐钰儿笑说着,“吃完了送您回去,我就去看供词,想来不差这点时间。” 第11章 金生案   早食   南市寸阳街是南市最热闹的主街。   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金银玉石,乃是珍馐美食都应有尽有,新罗人,高丽人,甚至连拂林人都不少见。   唐不言跟在沐钰儿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   “唐郎君来南市玩过吗?”沐钰儿选了两个糖葫芦,掏出四个铜板递了过去,“给你。”   唐不言盯着面前红艳艳的山楂串子沉默。   “该不会没吃过吧。”沐钰儿大笑,促狭地眨了眨眼,“那你吃一口,很甜的,开胃。”   “就是,小郎君吃一口,好吃得很。”小摊贩也笑着哄道。   唐不言伸手接了过去,小心地咬了一口。   红色的糖衣格外甜脆,只要轻轻咬一口,糖块就碎在嘴里,随后略带酸味的山楂肉便猝不及防落入舌尖。   唐不言蹙了蹙眉,犹豫一会儿还是吞了进去。   他不太喜欢吃酸的。   “不好吃?”沐钰儿见他停了下来,吃惊,“还有人不喜欢吃糖葫芦。”   唐不言只是捏着葫芦串,垂眸不说话。   沐钰儿见他嘴角沾着糖霜,却蓦得像一只仙鹤落入人间,多了点人间滋味,不由笑眯了眼。   “算了算了。”沐钰儿从不为难美人,接过他手里的糖葫芦。   “你要做什么。”唐不言终于出声,蹙眉问道。   沐钰儿在人群中扫了几眼,笑说道:“不乱扔,南市很多小乞儿,给他们就好。”   唐不言眉间皱得越发紧,显出几丝抗拒。   “别不好意思。”沐钰儿选了一个看个子不超过六岁的小女孩,挥手,把人召过来,“在他们眼里裹了泥沙的包子都能吃,何况是你这天仙般的人吃过一口的糖葫芦。”   “就是,小乞儿命贱,有吃的就不错了。”摊贩也跟着在一侧附和道,口气是说不出的唏嘘。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   “咬过一口的糖葫芦要不要啊。”沐钰儿蹲下来,手中的糖葫芦晃了晃,笑问道。   小女孩咬着手指头,眼睛已经黏在上面不动弹了。   “站在这位叔叔边上吃哦。”沐钰儿刚把东西递过去,女孩就一把夺走,张嘴大大咬了一口,露出小孩不该有的凶狠。   “别让人把她东西抢了。”这话是沐钰儿对着买糖葫芦的小摊贩说的。   “好嘞,没问题。”小摊贩痛快说道。   唐不言站在后面冷眼看着他们三人的互动,心思微动,随后目光在喧闹的人群中扫过。   “走吧,带你去吃羊肉。”沐钰儿起身,笑眯眯地说着。   “你和他们都很熟。”唐不言跟在她后面,随意问道。   “还行吧。”沐钰儿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吃干净,不甚在意地笑说着,“毕竟北阙在你们眼里不就是三教九流的人吗,和这些人认识有什么奇怪。”   唐不言沉默。   “三教九流并非全是坏人。”他盯着沐钰儿背后垂落的红绳。   沐钰儿随意一笑,并不在意他说这话是否真心,只是顺手勾了勾唐不言的袖子:“这边。”   “对了,这次案后,别驾打算哪里高就。”她岔开话题,随口问道。   “不知。”   “也是,反正不会是我们北阙。”她玩笑着,最后站在一个摊位前,笑说道,“到了。”   只见一个油布子搭起的摊位上,一位穿着暗黄色的坦领半袖,间色长裙,腰间一块耐脏围兜的娘子正利索地颠着勺,大方出声招呼着客人。   “小钰儿你怎么有空了,还带朋友来了啊,还未吃早食吧,快进来。”   说话间,只见摊主右手利索地掀开半人高的木质锅盖,袅袅而出的白烟顿时扑头盖脸地涌了出来,把人瞬间笼在其中,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羊肉香味迎面而来。   沐钰儿扫视着棚内,笑说着:“生意欣荣,丽娘,今日生意真好,棚内都没有座位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锅内看去。   骰子大小的羊肉用鸡汤吊煨着,汤面上随着店家大勺子的搅弄,笋丁、香蕈丁、山药丁在乳白色的汤水中起伏漂泊,瞧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少给我添乱,自己去支个桌子来,不要耽误我赚钱。”丽娘明显和她关系不错,嗔怒着。   “就是,丽娘,切莫和你的小郎君多言了,快些上吃食来。”久等的顾客打趣着。   “来了来了,这羊羹可心急不得。”话虽这样说,可她还是大勺轻抬高举,三块羊肉,些许菜丁便满满盛了出来,顿时色香味悉数浮于质朴的瓷碗中。   她手脚麻利地拿了两个白馍,一碟免费的腌蒜,齐齐端了上去。   “一碗羊羹,两个馍馍,腌蒜是我送给老顾客的,郎君慢用。”丽娘子说话又快又清脆,吐字却格外清晰。   她一转身就看到沐钰儿已经搭好木桌子在角落临街的位置坐下了,而她身边站着的那位郎君,却又迟迟没有坐下来,顿时噗呲笑起来。   “擦了!擦了!很干净的!”沐钰儿万万没想到世家贵子实在事多,不由高举着帕子,奔溃解释道,“求求您了,快坐下,都看着呢。”   唐不言仔细看了会帕子,这才施施然坐了下来。   “小雪人就是禁不起脏。”她收回帕子,嘟囔着。   唐不言侧首看她,喜怒不形于色。   沐钰儿立刻抹了一把嘴巴,转移话题:“你打算吃什么。”   唐不言摇头,环顾四周却没发现自己要看的东西。   “这位小郎君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我这路边小摊怕是没来过,可没有什么菜单子。”丽娘子上前,手在围兜上擦了擦,“就羊羹,白馍馍,还有几样小菜。”   唐不言盯着隔壁桌的东西,随后又扭头去看沐钰儿。   “两碗羊羹,四个馍馍,要刚烤的,给我涂点蜂蜜,小菜随便来点吧,你有忌口的吗?”她随口问了一句唐不言。   唐不言一双漆黑如玉的眸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无辜地抚了抚袖口的金丝。   沐钰儿和他四目相对,最后面露奔溃之色:“你不会很多忌口吧。”   “一点吧。”唐不言矜持说道。   “噗,好有趣的小郎君。”丽娘笑了起来,“那我给你们炒点白菘吧。”   “有劳丽娘了。”唐不言凝眸看他,轻声细语说道。   丽娘这一下才彻底看清他的脸,顿时红了脸。   只见她眼尾一斜,红扑扑的脸上面带三分笑,眼波一扫,无声嗔怒:“好俊的郎君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小店蓬荜生辉,可兴好,这位郎君今日免饭钱。”   沐钰儿大为吃惊。   “长得好看还能从老板这里拔毛,啧啧,可惜我娘没给我生出这样的好样貌。”老客耳尖,立刻抱怨着。   丽娘子利索转身,不甘心地泼辣说道:“怎么,有意见。”   “不敢不敢。”老客立刻缩回脑袋。   沐钰儿故意大声叹气:“我日日光顾我家丽娘的摊子,连一个铜板都要跟我计较,没想到啊,如今世态炎凉,世风日下……”   她一边说,一边故意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正垂眸,用帕子认认真真擦着筷子,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乌漆漆的筷面轻轻拂过,却越发显得精致秀气,哪怕他此刻坐在矮小的圆凳上,背靠喧闹的人群,依旧和这个热闹的人间格格不入。   雪捏的人,入了人间也不是凡物。   两人沉默间,丽娘端着东西送了上来。   “刚好有三个白馍馍烤好,蜂蜜你自己沾。”老板利索地把东西端上来,“怕这位贵人吃不惯,白菘特用了菜心,用鸡汤清炒。”   一盘清露露的翠白菜叶整整齐齐叠在一起,几点细葱点缀其中,格外干净清爽,雪白水嫩。   “丽娘的手艺进步了。”沐钰儿夸道。   丽娘却不理她,只是盯着唐不愿笑:“这位郎君快尝尝。”   唐不言听话地夹了一筷子。   “肥葱细点,鸡油快炒,汤鲜如丝。”唐不言认认真真地点评道,“不输大厨。”   丽娘笑得越发灿烂了。   “小郎君这嘴,再说几句,以后只要来吃,我都免费了。”   沐钰儿立刻咳嗽一声,中指曲起在桌面敲了三下,抱怨说道:“我还在呢。”   丽娘斜了她一眼,娇嗔道:“不打扰你了,你们慢吃。”   沐钰儿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两个手掌大的白馍馍三下五除二就被她吃完了,一碗满满当当的羊羹更是下了半碗。   “好吃!”肚子有了饱腹感,沐钰儿这才慢了动作,开始学着闲人掰开馍,一点点扔进去泡着。   “你不爱吃羊肉?”   她看着唐不言还满当当的羊羹,惊讶问道。   “玉肪鲜美,香醇味美,粘绵韧滑,很好吃。”   唐不言手中的勺子在碗里搅动片刻,随后抬眸看着沐钰儿,微微歪了歪头,轻咳一声:“只是没想明白司直为何带我来,这碗饭便有些食不下咽。”   沐钰儿被这目光冷不丁瞧了一眼,差点也跟着咳嗽一声。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新,压字数,感恩   美食参考大部分来自随园食单 第12章 金生案   坦白   “咳咳,哪有的事情。”沐钰儿企图解释。   唐不言不再多说,学着沐钰儿的模样,掰着馍馍放到汤羹里。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灰衣服小个子男人快步经过两人边上,突然半个身子擦在唐不言肩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脚拐了一下。”那人连忙按着桌子起身,一双绿豆眼直勾勾地看着唐不言的脸,露出惶恐之色。   唐不言扶着案桌坐稳,侧首,淡淡说道:“不碍事。”   灰衣男子瞳孔微缩,立刻跳了起来,手掌一抹裤腿,准备离开。   “阁下可以把某的钱袋还某吗。”唐不言咳嗽一声,无奈说道,“某的钱袋并无东西,只是家中小仆觉得好看,这才给某挂上的。”   灰衣男子脚步一顿,下意识眼珠一瞟。   “或者麻烦司直与他说一下。”唐不言抬眸去看沐钰儿,嘴角露出浅笑来。   气氛逐渐尴尬。   沐钰儿咳嗽一声,严肃说道:“你这人怎么偷东西?”   三只手立马把抓在手心的荷包递了回去,讪讪说道:“顺手,真的就是顺手。”   唐不言并不接手,继续认认真真地把白馍掰碎,让羊羹冒出一个小雪山似的尖尖。   沐钰儿有些爪麻,对着三手李使了个眼色。   “这便走了吗。”唐不言把整个白馍掰了个干净,这才故作不解的抬头问道,“今日司直可要一直带着某,等会还要去看供词,估摸没时间再见这位兄台了。”   这声音不轻不重,甚至颇为温和,却莫名让三手李觉得有些慌张。   沐钰儿眉心一蹙,随后立刻松开,伸手敲了敲桌沿,挑眉反问:“别驾怎么发现的。”   唐不言笑,自袖间掏出一条精致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手指。   “北阙自成立起便是陛下对民间的管辖,南市鱼龙混杂视为重中之重,今日司直一入南市,街上所有的偷摸拐骗之人皆避着我们走。”   唐不言想起那一瞬间南市古怪的气氛,多夸了一句:“司直当真好手段。”   沐钰儿一点也听不出夸奖的意思,只好敷衍地拱了拱手:“好说好说。”   “还有,买糖葫芦的小贩,面容漆黑的小乞儿同样认识您,这么看来,司直在南市应该如雷贯耳,而这位……”   唐不言话锋一转,去看垂头拉耳站在桌边的人:“见了你却不跑,反而主动撞上来,难道不奇怪吗?”   沐钰儿没想到,唐不言长了一双利眼,一路上话没说几句,却看得格外清楚。   “我听说你们这一行都有特有的称号,你叫三只手?”唐不言饶有兴致地问着灰衣男子。   三手李也不知为何激动起来,立马挺了挺胸膛:“诨名三手李,这位贵人真是厉害。”   沐钰儿冷眼看着被人卖了还在数钱的人。   “司直叫你来做什么?”唐不言温温和和地问道。   “看……”三手李到嘴边的话咕噜吞了回去,小心翼翼地觑了觑着沐钰儿,猝不及防看到她似笑非笑的嘴角,顿时吓得一个激灵,两腿发颤。   “某以为司直刚才排除了某的嫌疑。”唐不言和和气气说着,气度非凡,容貌俊美,这番温言细语落在三手李眼中,简直称得上佛光普照。   “动手杀人的嫌疑是排除了。”沐钰儿微微一笑,只是笑意完全不达眼睛,“只是别驾每次说话都遮遮掩掩,实在不配合查案。”   “哪里遮掩?”唐不言反问。   “所有。”沐钰儿叹气,“实在太多了,光是别驾明知梁坚为何与您吵架,却遮掩不说,我就觉得为难,而且别驾手下那位昆仑奴手上有伤,顶衬之死,手心必定会被木头划伤,这般巧实在是令某不得不想躲。”   “那是半月前,奴儿为某受的伤。”唐不言无奈说道。   “可有凭证?”   “随行回洛阳的仆人都可作证。”   沐钰儿嘴角微微一挑:“按律法,老幼笃疾之人与同居相隐之人不予采纳,仆从家人的证词不当信。”   “那司直打算如何?”唐不言咳嗽一声,反问道。   沐钰儿轻声说道:“我只相信证据。”   “那兄台今日是为何而来。”唐不言侧首去看三手李。   “说,说嘛?”三手李支支吾吾起来,眼睛瞧着沐钰儿,脚步却不由自主的靠近唐不言。   沐钰儿蹙眉,身形一动,桌子上的长刀不经意扫过三手李的腰。   “站好。”   一声冰冷的呵斥,三手李立刻僵在原地,一张瘦黄长脸煞白煞白。   唐不言捏着帕子的手微动:“司直,积威甚重啊。”   沐钰儿掀了掀眼皮,淡淡说道:“奉法为重,法到严时自生清。”   “堵管决长堤,自来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唐不言把手中的羊羹推到三手李手边,“脚有泥泞,袖无油脂,神色匆匆,想来还不曾吃饭。”   三手李大惊,忍不住看他,可一触及他冷冽咧的眉眼,又吓得臊眉耷眼地低下头来。   “当日两人中可有他?”沐钰儿一反刚才的笑脸盈盈,冷冷问道。   三手李连连点头。   沐钰儿敲了敲桌沿:“把当时的事情仔细说说,何时何地如何争吵。”   三手李也不敢耍奸,忙不迭说道:“小人真的只是躲在树后看了一眼,而且当时这位郎君一看就不好惹,小人就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另外一位身上。”   “就二月尾巴尖的那天,二十八日,小人在南市闲逛,走到南市和临阛坊交接的运渠附近,就看到……”他悄咪咪扫了唐不言一眼,声音越发轻。   “一个穿着云锦的郎君和这位郎君在吵架,不不,是撒泼,这位郎君当时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三手李下意识给人解释着,“那人凶得很。”   “他们说了什么。”沐钰儿并未看向三手李,只是盯着唐不言看。   三手李蹙眉想了想:“离得有些远,那人说着说着还冒出扬州话,但隐约听到什么卡着他学籍,国子监,考上状元什么,还要这位郎君等着看,要去哪里揭发他。”   “揭发?”沐钰儿挑眉反问道。   唐不言正在用帕子仔细擦着手,闻言,抬眸,慢条斯理说道:“说起刑事办案素来讲究口供一致,不妨先让我说,让这位兄台补充,也好让司直做出更好的判断。”   沐钰儿手指抚摸着刀柄上的玄武花纹,露出一颗虎牙:“若是别驾之前配合,哪里用得上我用这种手段。”   唐不言收了帕子,颔首说道:“此事和本案并无关联,司直太寻根到底了。”   “有没有关联,是卑职说的算。”   “如此,是某对司直怠慢了。”   两人说话轻声细语,甚至连着语气都不曾加快,可偏听的人一根弦紧绷,连着呼吸都忍不住放轻。   “梁坚在扬州是有些名气,某虽为扬州别驾,但扬州政务繁多,春闱虽是大事,对某而言且是众多事务之一。”   沐钰儿点头,表示理解。   唐不言继续说道:“是以当年名单上报,某只做决定,并不参与选拔,后来他进入国子监求学,也非某的推举。”   “国子监求学,说是半年就退学了。”沐钰儿琢磨出一点滋味来,“你知道是为什么退学。”   “自姜氏执掌国子监,学风不复从前……”   “咳咳……”沐钰儿咳嗽一声,小声说道,“这事别说。”   唐不言嘴角露出一丝讥笑,随后移开视线,盯着一处街上柳条,直接给出答案:“出身贫贱,招人排挤。”   “原来如此。”沐钰儿摸摸下巴,“不过这事,与你撒泼有何关系。”   “大概是,他觉得此事幕后黑手是某,此番考上状元后自然是来炫耀一番。”   沐钰儿愣了一会儿,随后笑起来:“好大一口锅。”   唐不言颔首,喜怒不辨地说道:“确实。”   “他为何如此觉得?”沐钰儿察觉出不对劲。   唐不言扭头看她,苍白的唇微动,带出一丝古怪:“因为某曾把他的名额划了。”   沐钰儿大惊。   “只是不知为何,他最后还是来了洛阳,甚至进了国子监。”他眉心微蹙。   沐钰儿扭头去看三手张,却见他听得津津有味,不由敲了敲桌子。   三手张吓得跳了起来,眼睛警觉地转了转,立马看到两双各有异色的眼睛,顿时吓得磕巴起来。   “咋,咋啦。”   沐钰儿不耐烦地敲了敲刀柄。   “对对对,就是这样,这位郎君说的很详细,大概就是这两件事情。”他连连点头。   “有没有提起过其他人的名字?”沐钰儿沉吟片刻后问道,“比如程行忠?”   三手李仔细想了想:“没有,全程都是另外一位在骂人,这位郎君一句话都没说,那人不过就说了这两件事情。”   “这就是你说的只听了一个大概。”沐钰儿似笑非笑说道。   三手李心虚,开始装死。   “这几日最好不要被我抓到。”沐钰儿冷冷说道。   三手张忙不迭点头,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碗满当当的羊羹。   沐钰儿去看唐不言。   “今日辛苦小兄弟跑一趟了,端走吧。”唐不言轻咳一声,温和说道。   三手张眼睛微亮,嘴里不要钱的冒出好话。   沐钰儿盯着唐不言冷不丁问道:“昨日他来找你也是因为这事?”   唐不言点头:“某原打算细问,但他还不及回答就被程行忠拉走了。”   沐钰儿手指点着刀柄,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睨着对面之人。   唐不言气定神闲,任由她打量。   “不如我让老板再上一碗羊羹来。”沐钰儿突然灿烂地笑着,“瞧您都没吃多少,可不能饿着您。”   唐不言冷眼看着她大献殷勤。   沐钰儿热情地给人到一盏茶:“去年冬岁采的落梅茶,清炒过,又用青梅腌制了一个冬季,酸酸甜甜,很是美味。”   “大家都无心吃饭,不如去验看第二具尸体。”唐不言抿了一口热茶,挑明说道。   沐钰儿手中的汤勺一顿。   “也好早日洗清某的嫌疑。”唐不言端着茶盏,慢条斯理说道,“为难司直今日大马路边上吃饭了。”   沐钰儿笑,露出一颗小虎牙,微醺的春日光亮下就像一只耀虎扬威的猫儿。   “不为难,倒是别驾一口热汤也没喝到,才是委屈。”她送了满满一勺到嘴里,“真的很好吃,现在不吃,今天就没时间……”   唐不言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随后侧首去看大街。   沐钰儿也跟着好奇地看过去,只看到路的尽头,一辆豪华精致,富贵逼人的马车正顺着人群挤了过来。   车厢裹着纯色的深蓝色绸缎,车壁上绣着一支凌然绽放的梅花。   赫然是唐家的马车。   “郎君。”马车刚停下,瑾微就跳了下来,着急地打量着面前之人,见人好好站着才松了一口气,“您早膳还未用,切莫因为公事饿坏了身子。”   “仆特地选了几样小菜来。”   话音刚落,驾车的粗壮汉子就左右拎着有五层的食盒,轻轻松松放到桌子上,随后有一年轻小仆亲自上前擦桌,顺手把沐钰儿的杂拉碗规矩地端回灶台。   与此同时,车夫立起小座屏,挡住了周围百姓的视线。   另有一小仆立亲自把食盒打开,一叠叠明显不是凡品的佳肴被端出。   菜肴盛在瓷白色的碗盏上,玲珑精致,不似凡物。   “郎君早上口淡,厨房特备下梅粥,用的是去年冬季的初雪和第一茬梅花,很是鲜甜。”瓷白小碗盛着浓稠白粥,上面浮有一层形状完好的梅花。   “这是雪霞羹,用的是水芙蓉和豆腐同煮,只加了一点胡椒,作为提鲜,稍有重口。”这一碗,红白交错,好似雪后晴天冒出的那一轮红霞。   “这是玉三脆,取嫩笋、小蕈和枸杞头放入盐汤焯熟,用香熟油、酱油和醋搅拌均匀,爽口新鲜。”一碟摆盘如未开花苞的玉色菜肴如雨后初晴般湿漉。   随着小仆的温言细语,原本小小的桌子已经摆满了一桌,十碟菜肴按着咸淡、侬薄、干汤的顺序整整齐齐码了起来。   “郎君擦手。”最后小仆拿出折叠整齐,还带着热气的帕子递了过去。   端坐在案桌前的唐不言接过帕子擦手,随后不经意抬眸,看着呆立在一侧的沐钰儿,春山如笑,“司直可要一起。”   作者有话说:   1.大唐律:老幼笃疾之人与同居相隐之人不予采纳,就是老年人,小孩子,病重的人,还有就是家人的证词不能采信,其中仆人作为私有物,也不可信(也是为了防止仆人因为怨恨诬告   2.古代有底蕴的家族,其实不喜欢大鱼大肉,很喜欢吃素菜,毕竟要养生,但一般在他们手中素菜也不是我们想的素菜QAQ,比如红楼梦里的那一道茄鲞,我当时看到时候直流口水(把茄子皮去掉只取净肉,切碎用鸡油炸,再加上切成丁的鸡脯子肉,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等配料,用鸡汤煨干后,装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的时候用炒的鸡瓜拌一下。   精致小雪人上线! 第13章 金生案   嫌疑   等沐钰儿带着唐不言来到西苑,已巳正时分,西苑的烛火早已撤下,但停尸屋依旧灯火通明,门窗敞开。   “怎么来这么晚?”陈菲菲头也不抬地问着。   沐钰儿不说话,沉默地拿出麻衣和羊肠手套。   去而复返的杨言非正跟在陈菲菲后面写着验尸格目。   “别挡着光,快把衣服换好……唐别驾。”他声音一顿,见鬼一般盯着门口站着的另外一人。   唐不言正脱下大氅挂在门口的衣物架上,闻言,对着他颔首致意。   “穿这个。”沐钰儿掏出大一点的麻衣递了过去。   陈菲菲也顺势看了过来,突然发出怪叫:“我曹,哪来的大美人!”   沐钰儿立刻拉着唐不言去廊下红柱前换衣。   “不会用来贿赂我的吧。”   “嘻嘻,这么美,我也不是不能被诱惑的。”   “闭嘴吧!快把尸体缝起来。”   屋内传来高低不平的斗嘴声。   “刑部员外郎何时来你们北阙打白工了。”廊下,唐不言随口问道。   “朋友义气。”沐钰儿嗐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激道,“您要不要进去,剖尸怪可怕的,昨天这些侍卫都吐了一圈,您早饭刚吃,可别吐了。”   唐不言对她的嘲讽并不在意,抬脚朝着屋内走去。   他站在两具没有人色的尸体旁时,神色自若,甚至认真地看着陈菲菲缝合尸体,只把陈菲菲看的心情激动,恨得把尸体缝出一朵花来。   沐钰儿耸肩,开始询问起尸体的情况来。   “死者什么情况?”   “五尺三,身形中等,被人捅了三刀,皆是伤口上阔长,内壁狭,可以断定是刀伤,其中两处都在肩胛下半寸的位置,是流血伤,另一处是致命伤,伤在颈项,锁骨受损,食管气管都被隔断,是致命伤。”   杨言非比划了一下他的颈项后背。   “三个伤口都呈开阔状,花纹交错,可以断定是生前伤,且行凶者比死者高,大概六尺以上身高。”   沐钰儿盯着程行忠脖颈处残留着鲜红色血块的伤口。   “第一刀在后背,凶手还有些犹豫,刺得不深,伤口表面不平整,可锁骨这刀却突然发狠,一刀毙命,可见下手之狠。”陈菲菲的声音自口罩中传了出来,“而且还是面对面杀的人。”   “这个位置?”沐钰儿盯着死者左侧的伤口,惊讶说道,“是左撇子。”   “对。”陈菲菲说道,“杀人手的位置不能从右到左,跨越整个胸膛,这样会使不上劲,所以一般是中间到自己惯用手的方向,尤其是项颈的位置,而且这个凶手还比死者高,所以才能直接由上而下刺中锁骨的位置。”   “还有什么发现吗?”沐钰儿去看他的手指,却发现格外干净。   “凶手很冷静,把所有的罪证都抹去了,甚至在他死后,替他把衣服整理了一下。”陈菲菲随口说道,“我听说那个唐不言也搞刑狱,抹证据应该很方便。”   “咳咳!”杨言非眼角一瞟,大声咳嗽着。   陈菲菲不悦说道:“中尸毒了吗,咳嗽什么。”   “菲姐别说了,快干活吧。”杨言非木着脸说道。   “他的伤口和那把刀对上了吗?”谁知沐钰儿反而顺着她的思路问下去。   杨言非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人,在心底对沐钰儿竖起大拇指。   ——真勇。   “和那个唐不言手上的刀一模一样。”陈菲菲开口说道,“那个就是凶器,说起来,那个唐不言多高啊,六尺以上吗?”   杨言非打量了一眼唐不言,小声嘟囔着:“肯定有啊。”   “手指纤细吗?”她又问。   “还挺细。”杨言非忍不住打量了一下。   “那正好,小钰儿抓过来问问。”陈菲菲笑说着。   “一般来说,骤然被刺,死者应该双眼怒睁,但你看这个死者,眼睛却是闭上的,可见凶手是特意合上他的眼,不是害怕就是还有感情,反正关系不简单。”这具尸体很干净,陈菲菲只好另辟蹊径说着。   “这人明显家境不富裕,手上脚上都是茧子,都是干农活磨出来的,那个唐不言高门贵子,怎么和他认识,总觉得关系不一般,不会是……”她砸吧了一下嘴。   “别,别说了。”杨言非用板子挡住脸,一言难尽地劝道。   “随便说说怎么了,你刚才还不是跟我胡乱调侃。”陈菲菲顿时大怒。   “这人我不认识。”一直不说话的唐不言开口说道,“但我见过。”   沐钰儿立马扭头去看她。   陈菲菲缝合尸体的手一顿。   “他就是当时把梁坚叫走的人。”唐不言垂眸问道,“他是何时死的?”   “巧了,和梁坚差不多,都是在辰正二刻到巳时一刻。”陈菲菲眼睛悄咪咪去看身侧的人,吓得声音都劈叉了,“唐,唐……”   “唐不言。”唐不言颔首,脖颈微垂,矜持有理。   陈菲菲眼前一黑,被杨言非顺手顶住后背:“撑住啊,菲姐。”   “我,我不会要没工作了吧。”她哆哆嗦嗦地问着。   “辰正二刻。”唐不言没有理会他们的小动作,只是抬眸看着沐钰儿,“梁坚在辰正二刻把人叫走,进士摘花,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他们在我这里耽误了半刻钟的时间,所以这么短的时间内,死了两个人。”   杨言非大惊:“这怕是来不及,梁坚的死法可不是刀伤,而且这人也不是一刀毙命,凶手能把人摆弄成这个样子,一定是等他彻底咽气。”   “所以是两个凶手?”陈菲菲嘟囔着。   “说起来。”沐钰儿冷不丁说道,“我之前给你的衣服,你查看了吗?”   陈菲菲缝好最后一个位置,这才点头,指了指右边放证物的地方。   一件二色绫织成的月白色宽袖长袍被衣架四平八稳架了起来,衣襟边缘至袖口用压金绣成的竹叶暗花纹,袍身的刺绣用平针绣和劈针绣绣出仙鹤晴日暗纹,乍一看不甚夸张,可日光下却是金光闪闪,奢华无比。   “哪找的金贵衣服啊。”陈菲菲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袖子,叹气,“比死者梁坚的那套云锦还贵重,我甚至不敢平放着,只好找了个架子架起来。”   沐钰儿也跟着叹气:“可不是金贵。”   知晓内情的杨言非木着脸装死。   唐不言神色镇定,一副浑然和他无光的模样。   “这衣服算是废了,绫沾不得血,这血是抹上去,不是喷射上去的。”陈菲菲和沐钰儿搭档多年,一下就明白她心中所想,“刀伤血迹喷射,这衣服不是凶手穿的。”   沐钰儿顿时笑容灿烂起来,扭头对着唐不言说道:“恭喜唐别驾彻底解除嫌疑。”   “不怀疑昆仑奴了?”唐不言蹙眉反问。   “哪能啊,那块头进不去假山。”沐钰儿笑说着,“昆仑奴武功再高,也不能抱着一个尸体避开所有千牛卫的视线。”   唐不言站在不远处,矜持点头:“司直果然破案如神。”   杨言非木着脸装模作样的两人。   演,继续演。 第14章 金生案   微明   “对了,还有个问题。”陈菲菲没有发现两人的异常,只是指着另一侧程行忠的衣服说道。   “死者的衣服撒了大量香粉,连血腥味都盖住了,不然这么大出血量是盖不住,你让人去香粉铺子问问,也许是个办法。”   沐钰儿抬眸:“这不是迎春花的味道。”   “当然不是,这个味道好刺鼻啊。”杨言非也跟着抱怨道,“我刚不小心闻了一口,现在鼻子都还有这个味道。”   “是春香阁的蔷薇露,仿的是百露春,这家店主在馏香时加的香料不对,提取时过犹不及,才有刺鼻的味道,但平日只用一点,这点瑕疵并不会被放大。”唐不言手指摩挲着程行忠衣服料子,低声说道。   沐钰儿顿时茅塞顿开:“梁菲。”   “梁菲是谁?”杨言非问道。   “之前在南市碰到的,梁坚的妹妹。”沐钰儿在屋内打转,“这么巧,现在越闻越像,就是这个味道。”   “所以你觉得和梁坚有关?”杨言非惊讶问道。   “王新呢,王新。”沐钰儿快步走到门口,大喊了几声。   隔壁屋子的大门立刻被打开。   “怎么了,司直。”一个穿着灰色蚂蚁,腰间系着宽刀的独眼男人走了出来。   “你梁坚家去过了吗,可有见她有一个妹妹。”   “去了,有一个,名叫梁菲,哭晕了三次,里保请了一个大婶照顾她,我们才离开的。”这王新长得凶,性格却格外温柔。   “她的证词给我看看。”沐钰儿伸手,“她家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王新自怀中取出一叠供词,很快就抽出其中一张:“正打算连其他供词一起给你。”   “确实奇怪,他家住在宣教坊的大流街,那里每年都是租给入洛阳赶考的书生,租金格外便宜,同时也住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按理住那里的都是穷学生,可梁坚家看上去还挺有钱,对了程行忠住在隔壁。”   “据说在扬州关系不错,可两人入洛阳后却一直吵架。”他多嘴说了一句。   “梁菲说梁坚曾给过程行忠很多钱,但事发前一日程行忠莫名放下狠话,说迟早要给他一个教训,如今梁菲一口咬定是程行忠杀的人。”   “是梁坚欠人钱了?”沐钰儿反复翻看着这段供词,不解问道。   “说起来也奇怪,梁家租的是最小的一间,梁坚住在外面,妹妹住在里面,可我瞧着屋内一些东西却是颇为金贵的,不太像没钱的。”   “侍卫不是也说梁坚和程行忠吵过,而且两人都是互相的最后一个人。”张一摸摸下巴,“是不是自相残杀啊。”   “不可能。”陈菲菲说道,“两个死法不能同存。”   沐钰儿两人说话间已经把供词仔细看了一遍:“梁菲不知道梁坚的往来人员?”   “她只是哭,一问三不知。”   “梁家父亲早亡,家中只有母亲和妹妹,梁坚就是靠着母亲和妹妹每日种地,替人浆洗衣服才能不理俗务的读书至今。”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王新闻言抬眸,突然愣在原处。   “别驾还说对梁坚不熟。”沐钰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唐不言摘了衣服,气定神闲说道:“他在扬州颇有名气,便是听,也该听到几耳朵了。”   “美名?”沐钰儿反问。   唐不言神色微讥,却没有过多的贬低言语。   沐钰儿多看了唐不言一眼,随后对着王新说道:“你现在再去梁坚家,问她几个问题。”   “第一,在洛阳的半年可有什么难处,若是需要,我们北阙可以帮忙;第二,家里的贵重物品可需要我们帮她出手,云锦和春香阁的蔷薇露都很难保存,我们可以帮她买个好价钱;第三,让里保挑几个伶俐的夫人过去,就说这几日会有人来家里悼念,她是未婚女子,到底不便,请人帮忙照料后事。”   唐不言侧首看人,眸光中闪过赞叹之色。   王新之前说梁菲只是哭闹,抵制情绪很重,北阙便是再问也得不出什么答案,不如以退为进,自己迂回开口,反而能更快找到线索。   沐钰儿能以女子之身掌管北阙,确实是有本事的人。   “你派人在梁家门口。”   王新点头。   杨言非自她身后转了出来:“你怀疑此事和她有关,不过她妹妹一介女流,曲园也进不去,怎么会有关系。”   沐钰儿背着手,走了几步,最后摇了摇手指,确定说道:“我是觉得梁坚钱财来源不明,梁菲不可能不知道,而且这两具尸体应该要分成两个案子看。”   廊下气氛倏地沉默,王新和杨言非面面相觑。   “两个凶手?”杨言非大惊。   “为什么这么猜测?”王新也紧追着问道。   沐钰儿沉吟片刻:“若是一个凶手,程行忠是辰正两刻到巳时一刻死的,梁坚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也就是说,凶手要在短短的这个时间段同时杀了两个人。”   她拿一根木头在地上画出一条长长的线,把两人的死亡时间作为基点自个画了一个大岔,随后指着辰正两刻到巳时一刻的那条横线。   “也就是凶手要在三刻钟的时间来回奔跑梅园和牡丹园,□□薪说过梅园和牡丹园最少的要一炷香时间,最远的绕道需要至少三刻钟。”   她在时间轴的上下两个方向各自划出一个小圆圈,代表梅园和牡丹园。   杨言非眼睛一亮:“曲园守卫森严,那人若真的来回奔跑,一定会被侍卫看到,若是连环杀人,一起杀死在假山里才是,这样来回奔波,时间上会来不及。”   “先杀程行忠,身上就带血,先杀梁坚,衣服会被打湿,不论谁前谁后,一旦被发现,事情就败露。”一直沉默的唐不言踱步走了上来,盯着那幅简单的画,面露赞赏之色。   “对!”沐钰儿眼睛一亮,沉吟片刻后直接说道。   “梁坚是左撇子,他和程行忠生同乡,而且两人都是彼此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梁坚身上还有莫名血迹。”沐钰儿目光一转,盯着唐不言的手指看,“梁坚对你心怀怨恨,所以趁你昏迷嫁祸给你,这才导致刀柄上的指纹和梁坚对不上。”   众人齐刷刷地盯着唐不言的手指。   唐不言索性大大方方伸出手来。   雪白修长,精致纤细。   “梁坚手指粗壮,刀柄上的血迹却比较纤细。”陈菲菲一眼就比对出了结果,“是你手指的模样。”   “真的有怨恨,为何不直接把人杀了。”王新不解问道。   沐钰儿比划着:“两个人成了两具尸体肯定有凶手,但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没死,那就可以构成一条链子。”   “原来如此。”杨言非点头。   “所以现在所证据都指向梁坚杀了程行忠,之后他走假山小道,那条路我走过,我这样的脚程也要走一刻钟,之后梁坚被埋伏在瀑布下的人杀死。”   杨言非问道:“那杀梁坚的人是谁?”   王新带入自身情况,思考片刻:“这人一定浑身都湿的,怎么会没有发现。”   “这就要等张一把侍卫那边的口供拿来,当日不是还出现过意外传错消息,误以为救火的事情吗?”沐钰儿意味深长地说道。   “呵,你们这届新科进士得罪谁了。”观摩了全程的陈菲菲倒吸一口冷气,“这么招人恨啊,杀人还凑对的。”   沐钰儿沉默,蓦地响起那条浅蓝色的腰带顿时觉得头疼,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事我瞧着还没完,我还要再去一趟程行忠遇害的地方。”   “菲姐,尸体你在仔细看看,若还有其他问题,找人来告诉我。”   “得咧。”陈菲菲回了停尸的正堂。   “不萌,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杨言非以为要被抛下了,见自己也有任务立马精神起来:“你说。”   “我让张一取了今年新科进士的花名册,可这些毕竟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你去这些读书人爱去的茶楼酒馆打听打听,尤其注意梁坚和程行忠的社交。”   “好。”杨言非开开心心地走了。   唐不言眸光微闪。   “唐别驾。”沐钰儿背着手,走了几步,扭头对着他抬了抬下巴,“您自由了,但还要等卑职上折子禀明案情,是以烦请您在东苑好好休息吧。”   唐不言慢慢悠悠地走了上来:“自然,不敢劳烦司直。”   沐钰儿懒懒转移话题:“哪里的话,白蹭了别驾一顿早膳,甚是不好意思呢。”   两人穿过长长的游廊,任由两侧的藤蔓时不时拂过她们的衣袖。   春风乍起,料峭微冷。   “司直觉得是谁杀了梁坚。”唐不言跟在身后,冷不丁地反问道。   沐钰儿声音像是含在喉咙里,随口问道:“别驾有何高见。”   唐不言闷笑一声,就像细风穿过耳尖,听的人心痒痒。   “不知。”他咳嗽一声,气息微微弱了下来。   “您之前在扬州任别驾,刺史的佐官,处理州府总理众务,每年科举选报乃是大事,您虽说和梁坚不熟,但敢问周围人对这位状元评价如何。”   唐不言垂眸,盯着她发间晃动的红发带:“颇有才学。”   “还有呢。”沐钰儿带人拐过一个弯,脚步便也接着慢了下来。   “没了。”   沐钰儿扭头,打量着他的神色,敏锐说道:“你当初为何划了他的名字。”   唐不言沉默。   沐钰儿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谁知道却又听到他开口:“涉及扬州官场,司直可要听。”   沐钰儿立刻在嘴巴比了一个大叉,表示拒绝。   “梁坚的死怕脱不开当日赴会的人。”她话锋一转,叹气,“一连折这么多进去,我心里瘆得慌。”   “司直当真慧眼。”唐不言夸人实在是磨耳朵,冷淡极了,听不出真情实感,偏侧首看你时,又让你恍惚觉得大概也许可能真的是有一点微乎其微的真心。   沐钰儿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美色骗晕了,企图从他嘴里套到一句真话。   两人话不投机,很快就在东西两苑交界处的小花园里分道扬镳。   沐钰儿很快就回到曲园,她看着如巨龙般起伏的假山。   曲园大致被假山分成一个十字,院障皆由这座假山担任。   她溜溜达达走到入口处张望。   正午的日光热烈亮堂,却丝毫照不进假山,因为头顶的迎春花经过几年的藤蔓,早已密密麻麻包围着整个假山隙缝,偶有几处光亮也不过是其余入口投射进来的微光。   沐钰儿有个本事,她方向感极好,在被困深山时也能带着兄弟们从漆黑密林中走出来。   她跃上假山,仔细看了眼梅园的方向,这才一头扎进密道中。   密道里面越走越黑,宽度约在半炷香后突然开阔起来,甚至可以容纳五人并排站立,一反之前从梅园狭小入口进来时的狭窄。   沐钰儿站在黑暗的岔路口沉吟,随后闭眼感受了一下方向,朝着最右边的位置走去。   黑暗的甬道越走越黑,越来越安静,甚至能听到风声呼啸而过带来的呼啸声,还有自己脚步偶尔踩到石头,带来的诡异声响,若是常人只怕早已吓得腿软,可偏偏沐钰儿甚至颇有闲心地打量着这条假山甬道。   这里四通八通,高大敞阔,可以到达曲园的任何一个位置,却又扑朔迷离,弯曲复杂。   很快,洞穴内的风越发明显起来,沐钰儿脚步一顿,快走几步,快速拐过拐弯口,却在一瞬间脚步一顿,右手握紧腰间的长刀。   只见一道幽幽长影弯弯曲曲地落在脚尖前。   作者有话说:   唐朝长安一共有108坊,洛阳仿长安建112个,北部有29街坊(北市),南部83街坊(西市和南市)   梁坚住的宣教坊放在现在的区域划分,大概是郊区。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这句诗就很形象的写出了街坊的样子。 第15章 金生案   再发   “是谁?”那人同样是防备的姿态。   “荣郎将。”沐钰儿眨了眨眼,盯着黑暗中的那道影子,缓缓开口。   黑影身形一僵,很快就朝着她走了几步。   “沐司直。”   微亮日光下的面容赫然是荣薪。   “你怎么在这里。”他长刀入鞘,不解问道。   “打算再看看程行忠死亡现场,郎将怎么也在这里?”沐钰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我奉命守卫曲园,如今这里接二连三发生命案,心中不安,这个隧道每年都会有进士猎奇跑进来迷路,现在又发生命案,我就怕有什么遗落,便打算亲自来看看。”荣薪一脸苦恼。   “郎将可有发现什么?”沐钰儿问道。   这里就是程行忠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没有,这里的血迹就这么点,按理被人捅伤应该会散开一大片,可这里却只有这一片,可见凶手杀人杀人时离得近,都溅在衣服上。”荣薪不解,“可这样的话,我的人不该没看到啊。”   沐钰儿点头:“确实。”   “司直可有什么发现?”荣薪问。   沐钰儿摇头:“这里很黑,我花了不少力气走过来。”   “怎么不走外面的路。”荣薪笑,“若是在这里迷路了,就是司直这样的本事也要吃点苦头了。”   沐钰儿眯眼笑了笑:“确实,幸好运气好,走对了。”   荣薪伸手指了指:“往左边走是千秋公主指明要的玫瑰园,如今正在施工,右边的路通往瀑布,我们要过这个弯才能去下一个小入口。”   “可要一起?”   沐钰儿颔首:“可我等会想要梅园。”   “正好,出了这个入口再走半刻钟,就是梅园了。”荣薪热情带路。   “这是这附近唯一的一个入口?”沐钰儿开口问道。   荣薪点头:“对,这里是两苑交接,不好开太多口,这是唯一一个。”   “当日这附近的守卫是否在这些入口也有把持?”沐钰儿凝神片刻,又问道。   荣薪沉默片刻,随后像是明白她所想:“假山入口没有把手,但各个路口都有,这里是两苑交接,若是凶手从这里出去,一定会被人发现。”   沐钰儿了然,她虽然只走了一遍甬道,却把自己所走的路在心底画了个大概。   “其实不太可能避开守卫。”荣薪解释道。   “就算从梅园那个狭小的入口出来,可难道这人不出去嘛,这里的出口就三个,一个原路返回,一个通往瀑布,一个走向封闭的牡丹园,另外一条就是这里,其实这人只要走动,一定会惊动守卫,当日的守卫图我已经交给司直的手下张一小兄弟,司直一看就会明白我所说的。”   沐钰儿侧首看他,却只看到一张被黑暗笼罩的轮廓。   “这人竟跟凭空失踪一般,当真奇怪。”荣薪叹气,“曲园一下死了两人,一个还是状元,我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只有日日做贼哪有夜夜防贼,郎将拱卫曲园已经水泄不通,只是想要杀人,有的是办法,哪里能防得住。”沐钰儿安慰道。   “虽说我探寻案子情由不好,但司直可能不知道,陛下今年龙诞乃是千秋公主主办,为此公主殿下特意修建玫瑰园,为了让陛下能更好欣赏年底即将落成的天堂,如今工期本就很急,可案子一日不破,公主便一日不能开工。”   沐钰儿心中微动:“是公主让郎将来的?”   荣薪摸了摸脑袋,露出憨憨笑来:“哪敢劳烦公主殿下,某也是担忧工期。”   沐钰儿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快了,只要找出那条国子监的腰带是谁的就可以了。”沐钰儿说道。   “原来如此,那此案还请赶紧结案。”荣薪拱手说道。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入口,明亮的光终于照了进来,紧绷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松。   “那就不打扰司直办案了。”荣薪拱手,日光落在粗黑粗犷的眉毛上,显出武人特有的几分豪迈,可眸光中闪烁的光却又带出精明之色。   沐钰儿目送他离开,手指在刀柄上随意摩挲着,好一会儿才笑道:“人精啊。”   她很快就来到当日的入口,入口的迎春花当日被胡乱扯得细碎,今日依旧开的灿烂。   整个曲园所有开放的地方,张一都排查过,有刀伤溅出的喷射状的痕迹只有发现程行忠尸体的地方,而且这个就像荣薪说的,各个路口都有守卫把控着,凶手拖着尸体不太现实。   所以人一定是在洞穴内杀的。   杀他的人一定是他认识,甚至熟悉到愿意放下恐慌,和他一起走入这个黑漆漆的洞穴内。   沐钰儿盯着那道黑漆漆的洞穴,沉思片刻,再一次弯腰进去,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背对着洞穴顶,反而面朝着洞穴,仔细盯着嶙峋的穴顶,直到走到最狭窄的一处,她往后退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矮□□仄的石壁上是突起的怪石,有些甚至还有些尖锐。   她伸手抽出几条大红色的细丝来。   娇贵的云锦是给不事生产的贵人穿的,这样的布料便是仆人粗糙一点的手指都会勾出丝来,更别说是这样的石头。   沐钰儿心中松了一口气,程行忠的凶手已经确定,如今只要再找到梁坚的案子就可以结案了。   北阙还有得救!   “老大老大。”沐钰儿刚一出来狭窄的洞穴,便听到张一惊慌失措的声音,不由抬眸看去。   只看张一满头大汗,脸颊通红,自游廊的杠杆处直接一跃而下,朝着她快步跑来,怪叫着扑了过来:“老大出事了。”   沐钰儿懒懒把人推开,用油纸带装好新找到的证据,心情大好,不由笑说道:“你老大没出事,大好的日子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张一苦着脸,也顾不得许多,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国子监!”   沐钰儿动作一顿,原本懒洋洋的腰肢瞬间紧绷。   “之前不是一部分进士回国子监了吗,我们的人刚排查好曲园的人,准备去查国子监的人,结果你猜怎么着?”   张一叹气,眉心紧皱,越发显得瘦脸皱巴巴。   沐钰儿气笑了,顺手给了他脑袋一兜子:“我猜屁,你快说。”   张一摸着脑袋,愁眉苦脸说道:“又死人了!”   沐钰儿心跳抽了一下。   “是一个学生,而且那人留书说是你自己杀了梁坚,因为他品行不端,行为放荡。”张一苦着脸,就差哭出来了,“这事说起来也是倒霉。”   “陛下要调取今年进士的档案,东西供奉在孔庙里,那个木头脸春儿女官要亲自取,孔庙就在国子监一进门的第一进院子里,是一个独立的院落,那人就把自己吊死在大堂正中的位置,春儿女官简直是迎面直接撞上。”   张一咂吧了一下嘴,夸道:“不亏是陛下的御用女官,当时她身后所有人,连祭酒都变了脸色,吓得尖叫起来,唯有这位女官神色淡定,甚至一直盯着尸体看,还让我来叫你过去,不亏是巾帼女英雄。”   沐钰儿木着脸看着他。   谢谢,北阙今年真的要完。   “这届的进士是风水不好嘛,怎么跟糖葫芦一样,连着出事啊。”张一叹气:“不过毕竟这届的进士行卷都给了姜则行……嗷呜……”   沐钰儿腰间的长刀直接怼了他肚子。   张一讪讪地闭上嘴。   “你现在立刻去紫云楼东苑,把唐不言叫来。”翻身上马时,沐钰儿突然开口说道。   作者有话说:   来了,第三具尸体   存稿里,这个案子已经结了,嘻嘻   唐朝考试是不糊名字的,也就有了行卷的说法,就是给主考官投卷,或者有名望的人,增加自己考中的希望,唐朝整个官场都有提拔后生的风气,所以大家都挺乐意干这种事情的,白居易之前就考前行卷顾况(很有名的书法家,画家),被人大大表扬了一番,比肩李白杜甫那种,对了,那个时候咱们小白同学才十六岁,妥妥的天才少年,这番话直接让他声名鹊起。 第16章 金生案   上吊   国子监位于归义坊,占半坊之地,历来是学子求学圣地。   太.宗时期,光六馆学生就达到三千人,加上其余诸馆学生,以及高昌、吐蕃、高丽、百济以及日本等国千里迢迢送来的使者,最高时可达八千人。   陛下迁都洛阳后,各馆招收人数减少,但依旧有三千人之多。   国子监大门近在咫尺,沐钰儿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一处茶棚坐了下来。   “怎么了,这里到处都是千牛卫。”刚一坐下就听到有人凑在一起说着话吗,“别又死.人了。”   “我早就听说这位状元脾气不好,在国子监时得连姜才都得罪了,仗着有点学问,连六学的博士的面子都不给。”   “今年科举也是倒霉,死了一个状元不说,现在还闹成这样,现在是查到国子监头上吗。”   “国子监祭酒是……之前闯了这么多祸,还不是安安稳稳地坐着。”有人哂笑。   “嘘嘘,别说这事,不要命了,谁知道以后皇帝姓什么,别给自己惹事。”年纪大的人连忙呵斥住各位。   沐钰儿摸着茶杯壁听着茶馆众人胡侃,直到两炷香后,马车滴答声在背后响起。   她扭头去看,果不其然看到那辆熟悉的华丽马车。   “哎哎,老大老大,去那边去那边。”车夫还等到主人吩咐,就听到身边蹭车的小瘦猴子用力地拍着他的胳膊。   “去那边。”就在车夫犹豫着要不要把人掀下去时,车厢内传来淡淡的声音。   车夫小臂微抖,马车朝着茶棚走来。   随着马车走近,茶棚内原本热闹喧嚣立刻安静下来。   凌雪梅是唐家的标志,洛阳城内无人不知。   “怎么才来。”沐钰儿好似久别重逢一般,站在马车边上,笑脸盈盈地说着。   车夫放脚蹬的手一顿,差点错过扶人下马车,水质一截品红色衣袖先一步,把人殷勤迎了下来。   唐不言垂眸,随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马车边上的人。   沐钰儿得意地往上抬了抬手,笑容灿烂,虎牙若隐若现:“别客气,快下来,要干活了。”   格外自来熟。   唐不言伸手搭在她的小臂上,缓缓走下马车。   “你们北阙爬窗是一脉相承的嘛?”唐不言反讽着。   沐钰儿立刻扭头去看张一。   张一苦着脸,贴上来小声说道:“我刚到东苑就被人拦下了,拦门的昆仑奴又高又大,一拳能打十个我,我话都递不进去,只好委婉换个办法了。”   沐钰儿了然,理解附和道:“懂,上次我也是这样的。”   两人齐齐露出同病相怜的神色。   “司直两个时辰前让某在东苑乖乖待着,现在怎么又火急火燎地寻某了。”唐不言环顾一圈,眸光在国子监牌匾上一扫而过。   “边走边说。”沐钰儿直接拉着人往国子监走。   车夫想要跟上去,不曾想被张一眼疾手快拦下。   “来来来,赶车辛苦了,快来吃盏茶。”别看张一瘦,手劲却不小,直接锢着车夫的手臂,把人按在椅子上,“老板两碗茶。”   “所以,司直叫某来,充门面。”唐不言看着紧闭的大门,意味深长地说着。   “别驾唐家出身,十三岁入学国子监,旬考,岁考皆是上等,两年后就考中探花,在国子监至今都赫赫有名的人。”沐钰儿也不掩饰自己拿人来刷脸的企图,“若是等会要去询问读书人,您这样的人他们才会让配合。”   唐不言站着不动,拢了拢披风:“可某如今还是嫌疑犯。”   沐钰儿和他对视一眼,唐不言弯了弯唇角,好不无辜。   “您说,这不是巧了。”沐钰儿慢吞吞说道,“春儿女官正好在,正好让她给陛下传话,洗脱别驾嫌疑。”   唐不言笑:“如此有劳司直了。”   “不敢当不敢当。”沐钰儿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 ——   沐钰儿一踏入国子监就察觉到压抑的气氛。   孔庙正堂无人敢踏足,只在门口廊下战战兢兢摆了数十张椅子。   春儿女官不愧是陛下心腹,一马当先坐在死者前面。   吊死人的尸体还未被放下,直愣愣地挂在正中位置,被洗得发白的浅蓝色校服空荡荡地晃着,外头的光落进来在微微下垂的脚尖上,瞧着格外渗人。   一张带血的纸歪歪斜斜扔在他脚下。   “司直。”她见了沐钰儿身后的人,眸光微动,“唐别驾。”   她一起来,原本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们的目光扫过沐钰儿,皆落在唐不言身上。   “唐别驾。”为首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身高六尺以上,穿着紫色官服,腰系金龙鱼袋,肚子微挺,约过沐钰儿直接朝着唐不言走去。   唐不言颔首,并未上前,依旧站在沐钰儿身后,叉手行礼:“姜祭酒。”   在场的都是人精,很快就察觉出不对劲。   “这是?”春儿惊疑问道。   沐钰儿立马笑了起来,真情实感说道:“说起来,卑职正打算今日回禀陛下,唐别驾的嫌疑已经被排除,眼下涉及国子监,别驾大人不记小人过,来帮忙一起破案,如此情意当真是感天动地。”   唐不言眼尾微动,偏又没有反驳。   “胡闹!”姜则行立刻呵斥道,“陛下把事情交给你这个司直,你却偷懒耍奸,把别人拖进来。”   沐钰儿依旧笑脸盈盈:“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唐别驾之前招人陷害,说不好凶手与他有些联系,卑职原先的案子也正好查到了国子监,本就打算带人来看看有没有线索。”   春儿目光一凝:“国子监?怎么又牵扯到国子监了。”   “这和国子监有什么关系,别是司直找不出凶手,企图嫁祸给我们。”姜则行不悦说道。   “不敢,但今早在曲园确实找出一条牵连到国子监的线索。”沐钰儿并不恼,脸上依旧笑脸盈盈,只是眸底却不带笑意,“若非发生此事,上折子大概已经在陛下手中了。”   “哎哎哎,你这个芝麻小官怎么跟我爹说话的。”   姜则行身后有一个年轻男子,大概二十左右,头戴玉冠,身穿金泥绘云锦,身形修长,皮肤白皙,眼下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一说话就显得中气不足。   “此事我会替司直为陛下回话。”春儿女官拦下此事,便也代表陛下的意思。   她指了指正堂的尸体:“此人留下血书自言是其杀了梁坚,是真是假,司直要尽快给陛下一个交代。”   沐钰儿嘴角一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显得格外无辜:“那时间?”   “只剩下三日了。”春儿冷酷无情说道。   “这人的尸体赶紧拿下来看,看好我们可要快点埋了,如此行为,有辱斯文,有辱孔庙。”姜则行气急。   “说不好当真是此人所为,此人性格孤僻,梁坚则飞扬……”穿着深蓝色绸缎学袍,腰间绣着的一个同色梅花腰带的中年人,话锋一顿,“咳咳,性格出挑,半年前不是早有见过两人争吵,还吵得颇为凶。”   沐钰儿耳朵一动:“吵架?”   “此事明明是梁坚出言不逊,王舜雨虽家境贫寒但对母亲极好,一边打工一边上学,还能保持中等成绩,足以见人品行坚定,绝非做下这等恶事之人,练达怎可偏听偏信。”开口反驳的人同样穿着深蓝色学袍,只是须发皆白。   “哼,穷人易生恶心,谁知道是不是嫉妒。”国子学博士袁世情冷笑着,“他是你四门学的学生,你这个老师生了爱护之心,去年六月不是还给人补课,可惜他不争气没入选考学。”   “袁世情,你这是什么意思!”没想到四门学博士魏道年纪大脾气却冲,立刻拍案而起,厉声问道。   “好了好了,这事不是都过去了。”年纪最小的太学博士邹思凯连忙站在中间安抚道。   “要你多话。”一侧的姜才意犹未尽地看着好戏,嗤笑一声。   邹思凯面露尴尬之色,却又死死拉着脾气大的魏道。   沐钰儿看着两人争吵突然发现奇特的一幕。   国子监六学的六位博士似乎各有心思。   她眼尾下意识一扫,就看到唐不言清冷疏离地站在一侧。   “诸位是打算让下官用这些争执回禀陛下。”春儿女官冷冷呵斥道,目光扫过众人,原本还吹胡子瞪眼的人,立刻压下脾气。   “陛下还等着回命呢。”她目光一转,看向沐钰儿,“距离我回宫,你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正在吃瓜的沐钰儿被战火撩了尾巴,顿时大为吃惊。   “如此急?”她诺诺说道。   “如此急。”春儿冷酷无情说道。   沐钰儿立刻说道:“那麻烦女官帮忙去紫云楼叫一下北阙的仵作陈菲菲。”   春儿微微点头,身后一直低眉顺眼的小女官悄无声息离开。   众人的视线再一次落在死者身上,在场众人只有沐钰儿、唐不言还有春儿三人可以面不改色去去看发紫狰狞的尸体。   死者面部充血发黑严重,面部扭曲痛苦,瞪大的双眼,在阴暗的大堂光照下,浑然像戏文中的恶鬼,四肢垂直,脚尖微微下垂,整个人直直垂落着,狰狞恐怖。   一张漆黑的四方凳被踢到。   她捡起地上的血书,只见上面字迹歪歪扭扭,血迹流淌,笔锋凌乱。   ——寻学恰入学监曙,老母苦作为学劳。   力竭星月志为惫,心有戚戚小人豪。   豕亥读书不成学,子鼠放荡有官卒。   十年求学相知寡,分付长松荫短蒿。   草木痛苦心中怨,心中恨意杀梁归。   “他是自杀?”唐不言站在她身后问道。   沐钰儿摸着刀柄,借着别人取下尸体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贴着他回道:“目前看着像。”   她顺手扶起椅子,送到死者脚下,却惊讶发现这椅子比死者脚背要高一点。 第17章 金生案   遗书   “为何不把绳子系高一点。”沐钰儿看着那截脚背,低喃着。   “是被迫?”春儿耳尖,立马问道。   沐钰儿移开凳子,摇头:“不好说。”   她顺手把遗书塞到唐不言手中,蹲下.身来验看尸体,死者充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不甘死寂。   沐钰儿伸手,把他瞪大的眼睛阖上,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诸位可有进来过?”   “就是这样。”春儿道,“没有踏足屋内,尸体也不曾动过。”   “那我要进去了,诸位可要随我一起。”   其中几位博士往后退了一步,包括一开始断定是王舜雨杀人的袁世情,剩下几位虽不曾后退,但也面露踟躇,大概只有年级最大的魏道向前走了一步,却被邹思凯拉住。   沐钰儿也不强求,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微微点头。   “如此便劳烦诸位在此稍等片刻。”她淡淡说道。   “人又不是我们杀的,要我们等什么。”姜则行的儿子姜才大怒。   春儿面无表情斜了他一眼。   “混账东西!”姜则行立马扭身大骂,“不知礼数,无视尊卑,今日不好好读书,来这里做什么,滚滚滚。”   沐钰儿不理会外面的做戏,抬头去看穹顶。   孔庙建造一向屋顶挑的极高,显得森严秩序,庄重凛然,如今一根长长的绳子在空中晃晃荡荡,显得格外怪异。   “你觉得奇怪吗?”她随口问道。   唐不言看着上首高大的孔子金塑雕塑,每位国子监学生入学第一天就要来孔庙跪拜行礼,高高在上的圣人俯视着虔诚的学子,听着他们心底的嗔痴欲望,却又无动于衷。   沐钰儿在空荡荡的庙宇里走了一圈:“这里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   “一直如此。”唐不言收回视线,淡淡说道。   “那这张凳子哪来的?”沐钰儿指着和这个奢华大殿格格不入的破椅子,挑眉问道。   “不知。”唐不言打量着这个椅子,“孔庙所有物件都是用乌木,刷上桐油,且每年都会换新。”   “所以不是孔庙的。”沐钰儿扬眉,似笑非笑道,“死者带凳子来自杀。”   “他是自杀吗?” 唐不言背后传来春儿的声音。   春儿站在他身后,拧眉问道。   “畏罪自杀,心中往往怀有强烈的恐惧,他们自杀会选择自己熟悉的地方,比如房间,或者空旷的地方,比如人烟稀少的郊外。”唐不言的声音在庙宇中带了些许回音。   “那死在这里代表什么。” 春儿问道。   唐不言沉默:“孔庙对学子神圣而庄重,一个畏罪自杀的学子选择在这里自尽,就像一个孩子选择在母亲面前自杀。”   殿内的气氛倏地一僵。   “是这个道理。”从孔子像背后走出来的沐钰儿,“一般自杀的人畏惧暴露在人前,这座孔庙虽单独成院,但它在一进大门正中位置,只要今日有人进入后院学堂,一定会看到他的尸体。”   “舜雨是个好孩子。”四门学博士魏道站在门口硬邦邦说道,“他是穷了点,性格软弱,做事拧巴,可不是会杀人的凶恶之人。”   “因为畏惧,怎么敢暴露在人群中,尤其是死者是怯懦的性子,他会选择他自以为安全的地方。”沐钰儿解释着。   “所以是畏罪自杀吗?”春儿坚持不懈问道。   沐钰儿抬眸看她,一双琥珀色的浅色眸子澄净地看着他:“在没有任何佐证的情况下,卑职不能给女官答案。”   春儿眉心倏地一皱,眸光厉色对看着沐钰儿。   “司直说得对。”唐不言出声附和,“狱案虽审之又审,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心。”   春儿连色微霁,随后点头说道:“别驾说的对。”   沐钰儿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死了就死了,还要挑地方,哪来这么多讲究。”姜才不悦说道,“我看他就是故意的,说不定心中又恨呢。”   “为何这么说?”沐钰儿目光微动,笑问道。   姜才嘴角动了一下,随后呲笑:“我哪知道,查案是你的事情。”   沐钰儿没有错过姜家父子的眼神官司,随后抹了一把干净的长案,见手指上没有一点灰尘,转移话题:“这里每日都会有人来打扫吗?”   “正是,一日两次,早上辰时一次,晚上戌时一次。”姜则行道,“昨日还好好的。”   “今早打扫后,可还有人经过此处。”沐钰儿问。   “这几日国子监散学,院内没什么人,前院仆人也都偷懒,各自躲在屋内,但要说谁经过了,也是不知的,只能辰时打扫时,尸体一定不在这里。” 姜则行目光一扫就看到那具僵硬的尸体,吓得立马移开视线,身形微动,侧过身说话。   沐钰儿目光锐利扫过众人,最后收回视线,和气说道:“原是如此,尸体就放在附近屋子吧,到时交给北阙专门的验尸官。”   春儿点头。   “另外。”沐钰儿问着姜则行,“卑职想要一份今日站在国子监的名单,也顺便想在国子监走走,可以嘛?”   姜则行有些不情愿,但不好明说,只是硬邦邦说道:“国子监都是文人,司直切莫冲撞了他们。”   袁世情直接骂道:“北阙都是粗人,若是和学生起了冲突如何是好。”   “自然不敢。”沐钰儿勾唇一笑,极为顺手地把唐不言推了出来,“听说唐别驾至今还是国子监的名人,有他陪着,一定不会出事的。”   唐不言身上瞬间集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姜才阴阳怪气说道:“唐别驾可是传奇,只怕一出现,我们就不用读书了。”   “能成为学子心中欢喜之人,总比惹事之人更有劝导意义。”众人本以为唐不言不会搭理他,谁知唐不言竟然抬眸,慢吞吞说道。   沐钰儿立马抿嘴笑了起来。   常年惹事的姜才气红了脸。   姜则行掩饰不住地阴下脸来。   沐钰儿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缓和着气氛:“诸位都是证人,卑职想要单独询问一下口供,不知是否方面。”   “你是觉得我们杀了他!”姜才一股脑的气发泄在她身上。   “所有见过尸体的都要录口供,这是律法。”唐不言平静开口怼道。   姜才顿时语塞。   “从我开始。”春儿出声,一锤定音,“就在这里吧。”   她嘴角一挑,冷淡的视线露出几分厉色,冷冷扫过在场所有人:“国子监得陛下看重,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情,于情于理都要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是。”众人齐齐叉手行礼。   “女官说说今日为何要来?”沐钰儿自怀中掏出一根用木炭削好的笔,还有一本裁剪起来巴掌大的本子。   “公主殿下今日入宫伴驾,因着首开武举,陛下图一个文物双全的吉祥意,便想和公主重选文状元,特命奴婢前来取今年进士花名册,午正三刻出的宫,未初三刻到这里,之后就发现尸体了,中间并未去过其他地方。”   沐钰儿窸窸窣窣地划拉了几下,便又道:“姜祭酒。”   姜则行一肚子气,偏要强忍着怒气,声音硬邦邦的:“春闱告一段落,国子监难得休息,大部分学生都放了,我和练达一直在房中下棋。”   沐钰儿抬眸去看袁世情。   袁世情点头:“我们连午饭都是一起吃的,之后一直在下棋,院中的仆人都可可以作证,午饭时端饭菜的仆人还和我们告状说王舜雨把他撞倒了,连道歉都不说。”   他意味深长说道:“无礼之徒,这些年总是做不体面的事情,若不是有人保着,只怕早就……”   “德明不是这样的人。”魏道大怒,“今年科举若不是……”   “好了!”姜则行不悦打断他的话,“一个穷学生而已,惹得两个博士吵架,丢人。”   “王舜雨心态不好,一直考不好,性格越发偏激,本就不算好学生。”他背着手,语气高高在上,“他和梁坚吵过,说起来本就也有嫌疑,算了,死者为大,不说也罢。”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那请魏博士说一下。”   魏道开口:“我今日一直在院中备课,直到女官来之前,不曾出来。”   “可有人证?”   魏道干巴巴说道:“没有,我喜静,备课不要人伺候。”   太学博士邹思凯为他解围:“我和师兄就在隔壁院子,除了午膳回家吃饭,之后一直在院中看书,没听到隔壁有动静。”   沐钰儿点头,笑说着:“原来你们是邻居。”   她一笑起来就露出尖尖的虎牙,眉眼弯弯,显出几分稚气来。   邹思凯也跟着温和笑了笑:“是,我们死同门师兄,做了十五年的邻居,除中午回家吃饭,一直不曾离开院子。”   “那你看到过王舜雨吗?”唐不言问道。   邹思凯没想到唐不言会开口,连忙对着他拱了拱手,思索片刻后说道:“没有。”   唐不言点头。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唐不言,随后把目光落在至始至终都不曾开口,一直站在一起的三人身上。   “某乃律学博士白同达。”身形中等的正中男子先开口,“学生们都放了,今日难得有空,和两位兄长一起在院中投壶。”   另外两位一个高胖和一个矮瘦各自点了点头。   “我们连午饭都是午时一起吃的,女官来之前才回来。”高胖的人开口。   矮瘦的人还是点头。   “可有见过王舜雨?”沐钰儿问。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沐钰儿点头,目光看向最后一位:“这位呢?”   姜才冷哼一声,下巴微抬:“我是姜才,姜祭酒是我爹,家中行三,我今日是过来找爹爹的。”   他说话颇为嚣张,春寒料峭的日子还摇着扇子。   “何时出门?”   “不记得了。”   “何时入的国子监?”   “不记得了。”   “何人随您一起来的?”   “一个穷鬼。”   沐钰儿抬眸看他。   “我哪知道。”姜才不耐烦说道,“那个人莫名拦着我的车,我瞧着走着可怜,顺手带过来的。”   “那他叫什么名字?”   “王兆吧,我哪记得。”   沐钰儿在本子上写上这个名字。   “您为何在这里出现?”   姜才冷笑:“我爱来就来……”   手指敲桌面的声音,春儿颇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姜则行立刻伸脚踢人:“混账东西,如何说话,还不老实给我回答。”   姜才被人踢了一屁股,顿时露出委屈之色:“我真的就是好奇。”   “我这个儿子就是不争气,司直别见怪。”姜则行比他还委屈,可还是弯腰为不争气的儿子说话。   沐钰儿笑,善解人意:“姜三郎真性情罢了,先这样,若有需要的地方,还请诸位配合。”   “自然。”姜则行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去看春儿。   春儿施施然起身:“我这就回宫,唐别驾的事情也会如此禀告陛下,此案连同前面两案还请司直尽快查清。”   沐钰儿连连点头。   她一走,所有人也跟着离开,孔庙根快只剩下她和唐不言。   “司直觉得他是自杀的。”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在纸上涂涂写写,随口答道:“脚尖微垂,大抵成平直状态,脸颊黑紫,眼中充血,死状来看确实是自杀的。”   “可这张遗书却不是这么说。”   一张血淋淋的纸张飘在她面前。   沐钰儿写字的笔一滑,瞬间把王舜雨的名字截成两段。   作者有话说:   唐朝开始,国子监就在内部建筑里建孔庙了,等于正式确立孔子的地位。   狱案虽审之又审——宋慈说的话!他真的很厉害!只是大厦将倾,他独自一人难以挽救。   国子监一般分成六个学堂: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   再过几张,所有人都出现了,你们猜出凶手了吗?红包一个也没发出去!可恶! 第18章 金生案   争吵   “藏头诗。”沐钰儿接过纸张,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老实交代,“我看不懂。”   “是一首拆字藏头连环诗,你看最后一句的归就是开头第一个字的寻,都有一个彐字,第一句的最后一个曙,对的是第二句的开头日字,每一句的最后一个字,都和第二句的第一个有相同的偏旁。”   唐不言倒也没有对她寄予太大希望,手指轻划纸张,为她一字字解析过去。   “那可有什么深意?”沐钰儿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唐不言和她四目相对,认真摇头:“没有。”   沐钰儿呆滞,随后咬牙切齿:“你耍我?”   “自然不是。”唐不言老神在在地把血书还给她,掏出帕子开始擦手,“只是你若是真的想自杀,没事会写个藏头诗。”   沐钰儿闻言,拎着纸张看了看:“好像不会,都要死了,还搞这些虚的,不过我才不会自杀,再难的路我都会走出来。”   唐不言闻言,抬眸看她,随后收回视线,淡淡说道:“将死之人应该没有这样的心思去琢磨藏头诗,且这种诗并不好写。”   “那他写这些诗是为什么?”沐钰儿索性收了本子,靠了过去,不耻下问地指着那些字,“他都在讲什么?”   “第一句讲自己读书很是辛苦,母亲为我耗费了心血,第二句则是自己学的精疲力尽却见小人得志,第三句,早起晚睡却未学有所成,可有些人却随便都能当官,第四句……”   唐不言抬眸:“我觉得问题出在第四句。”   “哪有问题?”沐钰儿眼睛一亮。   “分付长松荫短蒿。”唐不言垂眸,“诗句咏物一向有特别意向,这句话常见是用于庇护,松树高大可以隐蔽地下的蒿草。”   “庇护?”沐钰儿喃喃自语,“用的是庇护?”   唐不言继续解释诗文:“最后一句说是自己因为怨恨,所以杀了梁坚。”   “你觉得一个学生要选择死在孔庙?”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唐不言沉默。   “我以前办过一个案子,一个母亲穿着红衣在自己女儿睡觉的房门前悬梁自尽,八岁的女儿一开门就看到这具尸体被吓到奔溃,你觉得母亲为何要在女儿房门前自尽。”   沐钰儿的声音在空旷的孔庙殿上,莫名多了几丝阴森恐怖。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具尸体,最后扭头去看高大的雕塑。   “世道对女子总要求温顺,要求忍让,这让她们处理问题总是温和的,一个母亲若是要走到这一步,心中一定有恨,但未必只有恨。”   沐钰儿诧异地看着他。   唐不言披着雪白狐毛大氅,雪白的绒毛簇拥着精致的下颚,站在日光长长斜落的光亮中,冰白的脸颊被光一罩好似在发光。   “我说的不对?”   病弱修长的身形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消瘦,可眸光不经意转来时,漆黑的瞳仁偏又露出生命中最可贵的坚韧。   沐钰儿眨眼,收回视线说道:“对。”   “这位母亲因为多年前生育这个女孩,弄坏了身子,再也无法生孩子,常年遭受丈夫殴打,后来发现丈夫对女儿行龌龊举动,她想过报官,求助公门,却一无所获,最后便选择用这个办法把事情闹成灵异事件,最后闹到北阙手里。”   唐不言垂眸,握拳咳嗽一声。   “最后呢?”出人意料,一向不离人间事的小雪人,难得出声问道。   沐钰儿嘴角一挑,并未说话。   庙宇高悬,清明在上,春寒料峭的风自屋内盘旋,在空旷的红柱间萦绕,在紧闭的门窗中呼啸,沉重的往事在岁月中无声流过。   “老大老大!”张一还未绕过影壁,声音就传了过来。   沐钰儿懒懒去看人。   只看到张一和陈菲菲相携而来,背后跟着几个北阙的兄弟。   “这里就麻烦你们了。”沐钰儿把血书一卷放在袖中,“我和唐别驾去书院询问剩下的人。”   陈菲菲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可以剖吗?”   沐钰儿摇头:“现在不行,等家人来吧,张一,你找人打听一下死者家属,把人带过来。”   “哎,好的。”张一很快就指定了两个脚程快的人,“对了老大,曲园那些侍卫的口供还要看吗。”   沐钰儿:“要,晚上把所有人都叫来开会。”   “哎,没问题。”张一跟在她身后,刚走了一步就被人拉住。   “哎,小猴子你走什么,你走了,谁给我写验尸格啊。”陈菲菲眼疾手快把人拉住。   张一大惊,脸色发白。   “老大!”   他奔溃大喊,却看到老大竖起的一只手随意地摆了摆。   “嘻嘻,小猴子,来嘛,胆子吓吓就大了。”背后传来陈菲菲桀桀笑声,属实有些吓人。   “司直接下来打算如何。”唐不言问道。   “去查一下死者今日的行程,何时失踪,于何人有过交集,再等菲姐那边确定出死亡时间,就能缩小范围。”沐钰儿随口说道,随后话锋一顿,似笑非笑道,“唐无刑在考我啊。”   唐不言倒是不避讳地点了点头:“已经发现三具尸体,司直却不慌不忙,安排有序,实在厉害。”   沐钰儿懒洋洋一笑:“夸奖,幸好别驾不是我的上司,不然我这每日还要听别驾考核,实在是有些害怕。”   “你若是我的手下。”唐不言不落下风,“必是要先修一下仪态的。”   “那正好。”   两人穿过垂花拱门,整个视线骤然放大。   沐钰儿站在门口,扭头挑衅:“咱们也不合适。”   唐不言闻言颔首:“确实。”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各自默契地移开视线。   “别驾在国子监读书两年,可有了解。”沐钰儿转移话题,“我瞧着六位博士不对付,姜祭酒似乎不喜欢邹思凯。”   “国子监有六学,收贵勋子弟一般都是按照父辈品阶,三品以上官吏及国公子孙直接入学国子学,五品以上为太学,以上两馆不招平民子弟。”   唐不言的说话冷淡平静,偏又听出几丝讥讽。   沐钰儿摸摸下巴,意味深长:“那学院一定泾渭分明。”   唐不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继续说道:“四门学是七品以上官家子弟,另外择优录取普通百姓子弟八百名,以上三学以儒家明经为主,隶书和时务策都要兼学。”   “那不是以后都是走明经或进士科,坦荡大路。”沐钰儿一脸受教点头。   两人穿过一进大院,视线豁然开朗。   沐钰儿不由感慨:“好大的后院,怪不得人人都向往国子监。”   唐不言盯着不远处屋檐,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所以他们被称为上三学。”   沐钰儿下意识缓了步伐,等着他慢吞吞走上来:“这也分贵贱?”   唐不言漆黑的眼睛盯着院中三三两两的学生:“字法算三学入仕后最高只能当六品官,如此自然分出三六九等来。”   沐钰儿叹气:“原来一个读书的地方也搞得这么复杂。”   唐不言站在廊檐下,侧首看她,微微一笑:“还有更复杂的。”   “什么?”沐钰儿微微睁大眼睛,不解问道。   唐不言并不解释,只是转移话题先一步带路:“学校放假也会有人没有回家,名单都在学管手中,一起去拿。”   沐钰儿点头:“行。”   国子监占地极大,光是隔开前后两院的花园便要走一炷香的时间。   假山坏绕,小桥流水,在学府高墙重瓦的森森庄严中透出江南水乡的精致。   “果然趁着前院出事来闹事!”   两人走到一处假山高壁上,忽然听到那里传来学生剧烈的争吵声。   作者有话说:   1.这个藏头诗看明白了?就跟贪吃蛇咬尾巴一样,一句诗的最后一个字的和下一句的第一个字,一定有一个字是相同的!   2.国子监的那个六学学生招录参考唐朝,初唐的科举还不算完善,但是给寒门子弟撬开一个口子,真正完善的在明朝!!!所以明朝出了一大批牛逼的人,毕竟都是千军万马独木桥里挤出来的天才,没点本事没法和同僚们吹牛逼!(明朝吹牛逼都是报我是某年的某某,比如我是嘉庆三年的进士这样),所以我开了个明朝科举的预收(你们懂我的意思吧QAQ)   两人今天吵的架都是三十章里见的鬼XD 第19章 金生案   学子   唐不言站在游廊的拐弯处,冷眼瞧着热闹的远处。   他不说话时,眉宇间的冷淡疏离格外明显,就似神龛上不言不语的神佛,冰冷注视着一切。   “我就知道你们会趁机在石壁上动手脚。”六尺身高,身材高大的灰衣男子张开双手,大声呵斥着。   他身后站着几个面露忿忿之色的人。   被他拦着的人明显是几个富贵子弟,五六个仆人提着漆桶虎视眈眈站在后面。   为首那人穿着紫红色袍子,腰间金玉带华丽奢贵,长眉斜吊,讥笑道:“辛来你这是做什么,把这些诗句划了是为了国子监,不然陛下瞧见一些碍眼的名字,心里多不舒坦。”   “这是陛下的要求,还是你们这些鼠辈自己揣测,这里刻着国子监历代才学兼备学子的文章,十年时间才养成这面学墙,是国子监立身根本。”辛来掷地有声反问道,“便是祭酒也不能随意祸害。”   “国子监兼容并蓄,只看学问,不问是非。”辛来身后,一个明显是领头的人开口说道,“陈欣你这般便过分了。”   “就是!”   “你们这些人自己不好好读书,凭什么祸害这些东西。”   “王兆,要你做什么好人,滚开。”陈欣不悦呵斥着,“不要以为有姜才为你撑腰,我就不打你。”   “你仗着官宦出身,不学唐三郎科举出仕,不学尤五郎修书立言,偏偏学姜才这等纨袴膏粱。”   陈欣大怒,伸手就要去抓最后一个说话的人:“你找打是不是,敢骂我,姜才算什么,你们这群穷酸鬼,这东西我陈欣今日涂定了,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拖出去打一顿。”   话音刚落,瞬间乱了起来。   这边用脑袋去撞人,那边仆人直接拿着漆桶泼。   “当年白鹿四杰出尽风头,顾五郎压你爹头上一辈子,不就是想要落井下石……”   陈欣一脚把人提到,眉目怒症:“还敢提顾英这个废物……啊,是谁打我。”   一颗石子滚落在地上。   唐不言侧首去看一侧站着的人。   沐钰儿手指捻着指尖上的细灰,察觉到目光,扭头,灿烂一笑。   争吵的两拨人也发觉游廊下站着的人。   “是唐三郎!”有人惊讶喊着。   “唐不言!”陈欣大惊,“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被关起来吗?”   沐钰儿慢条斯理走来,笑眯眯说道:“北阙办案,今日在国子监的学生麻烦等会都去孔庙那边。”   陈欣冷笑一声:“什么废物北阙,你知道我是谁吗?”   沐钰儿斜眼打量着他,皮笑肉不笑:“不知道,你若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北阙古道热心,不介意帮忙找你爹娘。”   “你!”陈欣大怒,伸手就要去打人,却被沐钰儿用刀轻轻隔开,一推一拉,直接把人掀翻在地。   “陛下御旨,北阙承办梁坚遇害一案,不论你是谁,胆敢阻碍办事,别怪北阙心狠手辣。”   她长得颇为和气讨喜,可一旦敛下笑,那双圆滚滚的杏眼便长长的睫毛微压,便露出几分常年走在刀口的凌厉血腥。   陈欣吓得呆在原处。   沐钰儿眸光扫过众人,最后慢条斯理说道:“我刚才说的,你们可有听到。”   “我听说是,王舜雨出事了。”一个瘦高的人小心翼翼问道。   沐钰儿抬眸看他:“是,你是谁?”   “我是王兆。”那人身上都是油漆,一笑起来有些腼腆,右眼尾下的一颗小黑点便格外明显。   他刚准备行礼,发现自己一手黑漆,尴尬地在衣摆上擦了擦,又觉得不体面,讪讪背到后面,把系在腰间袍子放了下来:“我是书科学子。”   “我是辛来,算科学子。”   “我是孙照,四门学学子。”   余下几人一一拱手行礼。   这些人衣裳朴素,穿着最好的王兆,也是过了时的绸缎,倒是之前叫嚣着要毁掉书墙的人,个个都是云锦在身。   “这几人就劳烦别驾问一下。”沐钰儿自怀中掏出古里古怪的笔,和一本手掌大的本子,塞到唐不言手中,“那几个人交给我。”   她下巴微抬,指了指那群五陵少年,嘴角一勾,笑说着。   “别闹出大动静。”唐不言淡淡说着。   沐钰儿失笑,斜眼看他:“当然,肯定是全须全尾送回来。”   唐不言抿唇,摆弄了一下手中的东西,这才抬眸,对着眼巴巴的众人温和说道:“大家若是有空,不如现在就开始。”   “有空有空。”   这些人激动地把人围了上去,偏又局促地挤在一起,不敢太过上前,只是面露崇拜地看着面前之人。   唐不言,国子监至今被诸位博士津津乐道的学生,考试皆是第一,入官场三起三落,却依旧能博得百姓美名,这可都是读书人向往的目标。   “你们昨日戌时之后的时间都是如何安排的。”唐不言咳嗽着,寻了一处游廊的栏杆处坐下。   “学院放了七日假,但开学后有个雕刻作业要做,我一直在屋内,直到听到陈欣来了,才和几个同窗出来看看。”王兆一开口,不少人便附和着。   “哦,这是为何。”唐不言抬眸问道。   “陈欣此人……有些是非,之前就一直想把书壁毁了,拦过好几次。”王兆不好意思开口说道,“今日是我和几位同学一起负责照看此事。”   唐不言惊讶:“你们每天都安排人在此。”   “对。”学生齐齐点头。   “那王舜雨呢?”唐不言问。   “他是昨晚守的,早上回去睡觉了,谁知……”王兆叹气,“我听说他自尽了,怎么会这样。”   “听说你今日是坐姜才的车来学院的。”唐不言的笔在纸上划拉了一下,随后抬眸问道。   王兆叹气:“早上几个同窗拉肚子,我被派去买药,昨夜做功课到了子时,实在太累了,还好他搭了我一程。”   “就你胆大。”辛来忿忿说道,“他是个搅屎棍,哪里有事哪里钻,之前欺负你和王舜雨,你忘记了。”   “是误会,姜才读书不上进,秉性却是好的。”   “好了,少说几句,今日又不说姜才。”有人劝架着。   唐不言安安静静地听着,并不打断学子们隐晦波动的小心思,见他们自己止戈便继续问道:“今日可有见过王舜雨。”   众人摇头。   “我只在子时听到有人进屋。”辛来说道,“应该是换班回来,他最是计较,时间一到就回来,片刻也不耽误。”   “不好这么说他。”王兆是这一群人的领头羊,及时阻止了他的话,“德明要帮忙家里干活,每日抄书挣钱,很是辛苦,这次能帮忙守夜,已经很好了。”   “白日可有见过他?”唐不言循循善诱。   众人被这声音一激,越发激动了,脸色潮红,看样子连掏心窝子的话都会全盘托出。   “我倒是没见过,我早上吃了厨房的绿豆拉肚子,吃了王兆给我买的药才好一些,直到听说他们又来闹事,这才起来的。”   “我也是。”随后好几个学子附和道。   “我倒是没拉肚子,只是老师布置了很多作业,我一直在屋内写作业。”孙照不好意思说着。   “说起来我好想见到了,但也不确定是不是他。”辛来摸了摸脑袋。   唐不言抬眸看他,神色颇为鼓励。   辛来激动起来:“我本打算去门口接王兆,经过东西院游廊时,看到他低头快走,不过我也没看仔细,但是他住在学院最西边的院子,就这一条路,许是接私活回来。”   沐钰儿在外边冷眼瞧了一会儿,确定不会出事,这才扭头去看陈欣等人,下巴微抬:“自己走,还是我带你们走一程。”   陈欣冷笑:“你算什么东西,一条狗而已,叫老子做什么就做什么啊?”   沐钰儿好脾气地点点头:“大家都是为陛下办事,如果我是狗,那你爹想来也和我差不多,只不过要大一些,怪不得这位郎君嚎得如此大声,看来也是做狗的好料子。”   陈欣大怒。   沐钰儿的长刀赶在他说话前架在他脖颈上。   笔直狭长的刀身,锐利单薄的刀锋,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和此刻沐钰儿脸上的笑容一般。   “我可不是好脾气的人。”她和气说着。   陈欣身后穿着深绿色衣裳的人咬牙说道:“配合办案本就是应该,司直这般行为是不是过了。”   沐钰儿露出一副‘这群饭桶里还有个能言善道的人’,对他笑着灿烂:“我们北阙干什么出生,你们这些小朋友不了解,可以问问你们的爹爹。”   众人面露惊惧之色。   “你要问什么赶紧问,我要回去了。”年级稍小,穿着花色衣服,腰间挂满金玉铃铛的人硬邦邦开口。   沐钰儿扬眉:“你们何时来的这里?”   “今日午时左右,本以为散学后学院会没人,没想到这群人还在这里守着。”陈欣不耐说着,“晦气。”   “你们可认识王舜雨?”   “认识,一个不识趣的人。”陈欣懒洋洋说着,“和梁坚那次大吵,闹得这么难看,谁不认识,这两个人倒是有趣,一个打肿脸充胖子装有钱人,一个过于没钱却又死撑,因为一件破衣服吵起来。”   “哦,衣服?”沐钰儿心中闪过一丝异动,“如何吵?”   “两人原先是一个屋子住的人,王舜雨整日给人抄书,不小心把墨水弄到梁坚衣服上,梁坚非说自己的衣服贵,要他赔钱一百文钱。”   花衣服的花孔雀讥讽着:“王舜雨这人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但是说起钱那可就来脾气了,当场就打得天昏地暗。”   沐钰儿捏着笔的手漫不经心地写了几个字。   “王舜雨好歹是正儿八经考上来的,魏老头脾气是臭,但对读书好的人一向很照顾,不知道给王舜雨开了多少小灶,梁坚可没博士给他保驾,自然就被退学了。”陈欣哂笑,眯了眯眼,神色不屑。   “不过是一件纹路都乱了的废云锦,也就他当成宝。”   沐钰儿状似随意问道,“不是说梁坚家境一般吗?哪里有钱买云锦。”   那群人沉默片刻,突然对视一眼,怪笑起来。   沐钰儿挑眉,腰间长刀碰了碰假山石壁,发出清脆的声音,那笑声倏地一顿。   “若是说一些捕风捉影的话。”她慢慢吞吞说道,“折子递上去,陛下会不会打断你们的腿,可不好说。”   陈欣闻言冷哼,甩了甩袖子,嗤笑道:“他把自己妹妹拿出来卖,他敢做我为何不敢说。”   作者有话说:   本案所有人员都出来啦   我算了一下,周五在更新一章免费章,之后就是v章了!感谢在2022-04-27 00:34:00~2022-04-28 00:4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子和我爱他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金生案   口供   “不然他哪来的钱来国子监读书。”   “家中贫困,花钱还大手大脚,他妹妹摊上他,真是到了八辈子大霉了。”   陈欣的狐朋狗友开始给人撑腰,七嘴八舌说着。   “他妹妹确实好看。”   “王舜雨上次多看了她妹妹一眼,梁坚不是还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   沐钰儿笔尖一顿,随后在纸上凌乱写下梁菲名字。   独自跟哥哥上洛阳考学的妹妹却被哥哥当成踏脚石?   怪不得第一次见她时如此害怕,本以为是羞怯,现在想来大概是三手李靠她太近了,让她恐惧。   “你们见过他妹妹?”沐钰儿问。   他们摇头。   沐钰儿皱眉:“那如何知道此事?”   陈欣撇嘴:“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之前酒后听谁说的吧。”   沐钰儿静静地看着他,一双浅色瞳色锐利,逼得人目光躲闪。   “真的不记得了,他总找有钱人,听说还设下过仙人跳,这种丢脸的事情谁会说出来。”陈欣喊冤。   沐钰儿随后看向其他人,其余人吓得连连点头。   “我们和他同龄,他也不会找我们。”花衣服补充着。   “王舜雨秉性如何?”她心中记下此事情,便问了其他问题。   “我哪知道他性格如何。”陈欣不耐烦说着。   “他平日唯唯诺诺,可发狠了,那眼睛跟要吃人一样。”花孔雀摇头晃脑地讥笑道,头顶的金冠简直要闪瞎沐钰儿的眼,“偏不敢对人发火,懦夫一个。”   “对了,我听说他虐待小猫。”深绿色衣服的兴致勃勃补充着,“啧,我们学院有一只小白猫有不见了,很多人都说是被他摔死的。”   “你们今日可有见过王舜雨?”沐钰儿蹙眉。   “你要搞清楚,我们连王舜雨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陈欣无奈说道,“阿猫阿狗我都还要记着不成,上一次见,还是花钱让他给我写作业,写的策论还让我得了我爹一贯铜钱。”   “只要说钱,他就来的很积极,就是脾气怪,心气高。”绿衣服附和着。   众人哄笑一片。   “那今日可有什么异常。”沐钰儿对世家子弟自来就高高在上的口气不置一词。   几人连连摇头。   沐钰儿抬眸扫过众人:“仔细想想,这份供词要给陛下过目,没点东西,你们打算怎么交代。”   她挪了挪嘴,指了指假山前的狼藉。   陈欣恼怒:“你还打算陷害我们不成。”   “不敢。”沐钰儿懒洋洋说道,“功过相抵,不然北阙和暗狱总的挑一个。”   “我想起来了,我好像看过王舜雨。”花孔雀歪了歪脑袋,“就他那身破衣服,穿了半年不洗,我看他朝着西跨院的后门走了。”   “什么时候?在哪里?”沐钰儿连声追问。   “午时左右,我在游廊处等人,从花廊雕花窗看到他朝着后门走。”   他指了指北面游廊的地位置:“就这条游廊后面。”   沐钰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雕花窗棂外隐约可见背后更深处内院的树影枝叶。   “国子监不是只招收十八岁以下的读书人吗,梁坚怎么进来的?”沐钰儿冷不丁问着。   陈欣和同伴对视一眼,随后大笑着。   沐钰儿打量着他们:“笑什么。”   花孔雀摇着手中扇子,挖苦道:“那是以前了,你们北阙还不知吧,国子监如今除了国子学和太学,其余四学有钱就能上。”   沐钰儿扬眉,突然想起刚才唐不言谈起国子监时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多少钱?”   “才二十两银子,到也不多。”陈欣懒洋洋说道,最后恶意满满地看向沐钰儿,“你猜他妹妹最后卖身的钱最后到谁手里了。”   二十两银子够一家四口的普通百姓嚼用至少五年,在这群纨绔手里却是瞧也瞧不上的银钱。   沐钰儿抬眸看他,淡淡说道:“欠打是吧。”   陈欣脸上笑容一僵。   “报名的人多吗?”   “还挺多,都是想要靠国子监给自己镀名声的人,博士也看不上这些学生。”深绿色衣裳的人随口敷衍着,“问好了没,我要回家了。”   “诸位把名字报一下吧。”沐钰儿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恐吓道,“下次有事也方便寻你们。”   陈欣立刻警惕起来:“又不是我们杀的人,找我们做什么?”   沐钰儿收了本子,好脾气地说道:“国子监管理严苛,外人根本进不来,还光明正大在孔庙杀人,凶手只能是今日在书院的人,可不是巧了,你们大中午眼巴巴跑过来,都成了嫌疑犯。”   她随后不耐烦:“快报名字,别耽误我事情。”   “陈欣。”   “金盛遇。”深绿色衣衫的人开口说道。   沐钰儿顺手在他名字边上画了一棵大树,金盛遇本人又高又瘦,皮肤还干枯,就像一截干巴巴的树截。   “赵撒。”花色衣裳的人。   一只花孔雀跃然纸上,尾巴如扇形打开。   陈欣咬牙:“那我们可以先离开吗?”   沐钰儿写好最后一个字,懒洋洋敷衍道:“门口的有千牛卫,你问问。”   陈欣几人语塞。   “好了,回去休息吧。”沐钰儿起身,“若是有什么消息,记得来找我。”   她目送纨绔子弟相携离去,最后对着走近的唐不言说道:“走,再去看看有没有其他人。”   “和王舜雨同级的学子就这几人。”唐不言咳嗽一声,“国子监难得放学七日,学院里的人都趁着这几日回家或者出去玩了。”   “那我们先去我王舜雨的屋子看一下。”沐钰儿极为顺手接过唐不言手中的册子,随意扫着,“都没见过王舜雨?”   她惊讶说道。   “王舜雨在院中人缘不好。”唐不言带她绕过整个抄手游廊,自一处隐蔽的双开木门后进入后院。   “这么远?为啥不在中间开个小门。”沐钰儿震惊。   “是有小门的,只是怕学子们不好好学习,整日想着回去休息,祭酒把所有小门都关了。”   沐钰儿不懂,但大为震撼:“这也太不是人了。”   “确实。”唐不言淡淡说道,“做了这些,成绩还没提上去,确实有些不好看。”   沐钰儿听出一丝讥讽,凑过去小声说道:“怎么我听着你对国子监有意见。”   唐不言不解:“某不是实事求是,每年大比,国子监已经连续十二年不曾拿过状元。”   沐钰儿惊讶说道:“这是为什么?”   唐不言只是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行,我不问!”沐钰儿手指在嘴巴处抹了一把,随口抱怨着,“那你们平日里要出去,都怎么出去的?绕这么远也太累了。”   “国子监大门不随意开,非放假不开门,但东西院两个小门只要打好关系,还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沐钰儿眨巴眼,小声问道:“你逃课过没。”   唐不言淡淡说道:“司直对某很感兴趣?”   沐钰儿立刻后退一步,一本正经问道:“别胡说,这是诬陷。”   “王舜雨家境贫寒,靠老母日夜缝补,自己卖力抄书才交得起束脩,据王兆说,他因为字写的好,买过假字画,装裱手艺极好,甚至还跟着办法事的道士打过杂,被魏博士大骂了一顿,表面上也不再碰这些。”唐不言把学子们的话归类总结起来。   沐钰儿扬眉:“表面?”   唐不言握拳抵唇咳嗽一声:“其他同窗说他性格拧巴小气,自尊心强,不爱说话,脾气大,他在四门学成绩不错,只是一直没选上。”   沐钰儿看着唐不言手中的供词,寥寥几语,勾画出王舜雨艰难的一生。   国子监读书比一般书院束脩要高,所以它虽对外开放两千个普通名额,却都是家境宽裕的人,王舜雨这等家贫之人,入国子监难如登天。   王舜雨寝居在最角落的西苑,一路上越走越偏,到最后甚至连着草木都没人修剪,占据着荒凉破败的小路。   “大周最高的学府竟如此差别。”沐钰儿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等到了这座破旧的小院前,看着一间间拥挤的屋子,又看着角落一扇脱漆斑驳的紧闭矮门,忍不住感慨道。   唐不言拢了拢披风,长睫轻垂,并不说话。   沐钰儿推门时,突然说道:“我们晚上开大会,来不来?”   唐不言颇为惊讶抬眸。   “都已经禀明陛下了,怎么要出点力。”沐钰儿一本正经忽悠道。   “可我与国子监并不熟。”唐不言一眼就看出她的小心思,笼着袖子淡淡说道,“求学两年,我一向只读书。”   沐钰儿笑容一僵,快速变脸,无情说道:“那今天就不打扰别驾了。”   “但某倒是察觉出一点其他的不对劲。”唐不言站她背后,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伸出去的脚迅速收了回来,弯腰伸手,恭恭敬敬:“别驾里面请。”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   沐钰儿:别胡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收藏一下我的预收吧QAQ 《桃花色》.《庶女的科举路》   (1)长安城敬国公幺女白淼淼,娇滴滴的玉娃娃娇气包,碰不得,逗不得,说不得,说一句重话都要红眼睛。   还是个衰神笨蛋美人,衰别人的那种。   十六岁及笄以来,相看的小郎君来了一个又一个,结果个个突招横祸,最惨的一个腿都断了。   长安城众人:衰神!灾星!   敬国公众人:放屁,自己倒霉,怪我们淼淼,狗屁倒灶的玩意。   谁知一道圣旨,风尖浪口的白淼淼直接被赐婚,嫁给刚入住东宫的太子盛昭。   当朝太子,出了名的清心寡欲,高冷矜贵。   满长安的人都等着这位敬国公掌上明珠哭着跑回家。   哭倒是哭了。   还是当着众人面哭的。   雪白团似的小娘子坐在太子腿上,揪着他的衣服,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挂着要掉不掉的眼泪,故作凶恶,小脸通红。   “桃花酥,为什么不给我吃,嗝。”   当朝太子又哄又亲,再无平日的不近人情,揉着他的肚子,面露难色:“吃太多了,等会肚子又疼。”   盛昭冷宫出身,自小被兄弟姐妹欺负,性格阴郁自私。   他是众人眼中的烂泥,人人可欺,直到有一日,有人站在他面前。   “不许打他!”   小团子气呼呼地说着。   自此,他心中生出一朵阴暗无边的桃花劫。   (2)江芸芸一朝穿越,成了江家最不受欢迎的庶子。   生父不仁,嫡母不慈,兄长出色但寡恩,弟弟嘴甜却心坏,姐妹演戏极好。   笨蛋大美人生母被欺,爱哭软弱亲妹病重,连自己都即将被送给公主做男宠,眼看女扮男装的马甲岌岌可危,她不得不寻个出路——科举。   扬州人人都等着看大字不识一个,说话狗屁不通的江家庶子抱着鸭蛋哭着回家,却不曾想,这位平凡的庶子从不起眼的扬州解元到京城的会元,最后成了大明状元。   多年后,这位庶子更成了大明朝最年轻的一品首辅,至此身份显赫,世人崇拜,名留青史。   感谢在2022-04-28 00:44:47~2022-04-28 23:1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这次一定好好学习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金生案   自杀   王舜雨的屋子又矮又小, 甚至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地面上凌乱洒着凌乱的白灰。   屋子前后距离只需五步就能走完,潮湿的角落长着霉斑, 斑驳的白墙到处是脱落的白灰。   东北角有一立歪歪扭扭,被石头垫着缺角的破烂书柜,边上是一张狭小低矮,只叠了一床被子的床, 一张被纸张完全盖住的案几, 除此之外,屋内再无一样大物件。   整个屋子阴暗压抑,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   沐钰儿站在凌乱的屋中, 看着数不清的纸张堆积在矮小案桌前,甚至还有不少散落在地上, 笔架上的笔被整整齐齐挂着,漆黑的油灯早已看不出颜色, 案下放着蓬松干净的稻草,上面密密麻麻叠着页脚都卷起的书。   床角床单被洗得发白, 浅蓝色的学子服整齐地叠放在枕边, 一套打满补丁的,针脚格外细密整齐的灰色棉衣被他用架子挂起来, 放在阳光唯一漏的进来的床前。   “难为国子监还能找出这么破的地方给人住了。”沐钰儿呲笑一声。   唐不言穿着绣金穿银的狐毛大氅, 富贵逼人的单色绫长袍, 清冷疏离的眉眼落下微弱的光亮,让他在矮□□仄,阴暗潮湿的屋内格格不入。   沐钰儿蹲在案桌前, 随手拿起一张纸, 拧眉看了一眼, 随后眉心越皱越紧。   字她仅限于认识,这种做文章实属为难她。   “你看看他写的如何。”她直接拎着几张纸,往后一推一认,开始使唤着。   唐不言伸手接过卷子看了一眼:“是四门学的作业。”   沐钰儿扬眉:“新布置的嘛?”   “若是按照旬月一考,十日一次,一月三次,如今是三月五日,应该是今年第七次。”唐不言替他捋平卷子上的折痕,淡淡说道,“开篇就用了旬七之案,后面也备注了日期,所以是最新的作业。”   沐钰儿仰头去他看,眨了眨眼:“所以写好作业才自杀的?”   唐不言垂眸,和她四目相对,最后摇了摇头:“许是如此。”   沐钰儿被那漆黑的眸子冷不丁一瞧,呛了一下口水,连忙借着整理卷子移开视线,随口说道:“还挺爱学习。”   “他这篇文章至少可以拿到一个中上。”唐不言说道,“字迹端正,行文流畅,引经考究,节奏押韵,虽有精雕细琢的匠气,但依旧是一篇合格的时务策,埋没在这,实属有些可惜。”   沐钰儿听得忍不住嘟囔着:“说人话。”   “今年进士推送名额,他不该没选上。”唐不言把轻飘飘的纸张递回她手中。   沐钰儿失神地盯着那修长的手指,倏地琢磨出味来,随后倒吸一口凉气,嘴皮子哆嗦了一下:“你觉得今年国子监推送有有有……”猫腻!   她有了半天也不敢说出口。   唐不言看着凌乱散在地上的卷子:“看了全部才知道。”   沐钰儿捏着那一张张发黄的纸,真情实感地说道:“我们北阙只破案,不涉政,这不是逼着我往火坑里跳吗?”   唐不言溢出一声轻笑,慢条斯理说道:“这次怕是不行了。”   沐钰儿叹气,把案桌上的东西一张张叠好,没一会儿就理出高高的一叠,足有一人的小臂如此高的卷子。   “他好用功啊。”沐钰儿忍不住惊叹道,“这些都是他的作业吗?”   “四门学一向是六学中压力最大的。”唐不言的声音说不上薄凉,但也轮不到怜悯,就像戏文中那些时不时出现的冰冷无情的念白。   沐钰儿只是听着就莫名觉得心惊肉跳。   “太.宗开创科举,陛下亲立殿试,于前朝而言是开疆拓土之举,于大环境而言是立国大集议,可于这些人而言是他们窥得一线天光下的逃命锁。”   前朝世家垄断官场,巨族大家的富贵是踩着百姓血肉上的人,所有人的命运自出生那一日便已注定,这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可今朝,这道天堑被人劈开一条小小的缝,惊醒的人就会穷尽心血爬上来,为了改变自己,改变命运。   国子监唯一一个可以让普通百姓参加明经科的四门学,便是这群人唯一的路。   唐不言眸光微动,盯着她头顶沉默。   “他东西也不多,都带回去看看好了。”沐钰儿叹气,手脚麻利地找了个麻绳把东西都捆起来,最后顺手递给身后的人。   却不料,半晌没有动静,不由困惑扭头去看。   “你帮我拎一下啊。”她扑闪着大眼睛,不解说道,“不重的。”   唐不言眉头微微拧起,依旧和她四目相对,偏又一声不吭,眼尾微微下垂,瞧着还有几分无辜。   沐钰儿瞬间领悟,不由爪麻。   她讪讪地收回手:“得嘞,小祖宗,您不干活就先去一边呆着,现场随便看看,看看有什么线索没有。”   唐不言抿了抿唇,笼着披风,乖乖退到一边去,瞧着也格外乖巧。   沐钰儿不由叹气:“唐别驾,若是我没记错,您不是说之前也一个人出过案子吗?”   唐不言长长的睫毛扇动一下,越发真挚地反问道:“又不是还有差役。”   沐钰儿打包书籍的手一顿。   确实,我唐不言独自一人去办事,跟我扬州别驾有什么关系。   “劳驾这位祖宗,去看看书柜里有什么东西,哎,您可千万别亲自动手,让卑职代您效劳。”   唐不言被人阴阳怪气顶了也不生气,施施然来到书柜前,结果刚一搭上去,立刻蹙了蹙眉,快速收了回来。   原来书柜的手柄使用木渣紧压做成的假木头,常年没有维护,眼下已经完全脱漆,露出里面嶙峋尖锐的木刺。   沐钰儿眼角一直观察着角落边的动静,一见他的动作心中就咯噔一下。   “不是吧,开个柜门也受伤。”沐钰儿奔溃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过去。   唐不言把细小的尖刺小心拔了出来,淡淡说道:“这柜门被人开过。”   沐钰儿开柜门的手一僵。   “左手边的门把手上的尖刺只剩下几根了,右手的还挺多。”   沐钰儿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果不其然,同样都是斑驳到近乎完全脱漆的手柄,右边的倒刺在细微的日光下宛若苍耳一般狰狞,而左边却少了不少。   “是不是王舜雨自己只喜欢开一边门?”沐钰儿估摸了一会,自己反驳自己,“不过没听说王舜雨是左撇子。”   “王舜雨笔架上的左右两边挂的笔是一模一样的,案几下的书高度完全一致,衣服叠的格外整齐,左右两边距离近乎对齐,可见他平日里行为做事很是规整,而且这个书柜门并不大,瘦窄长,若是只开一边,整理东西也并不不方便。”   “至于左撇子,左撇子写字很容易拖染磨痕,王舜禹的卷子上没有,不过如今考学,一直会纠正左撇子,写字上的痕迹也不足以完全采纳。”   唐不言拧眉,抬眸去看沐钰儿。   “不过这也说明不了,说不定他今日行事匆匆,只是拿一个东西,或者扔一个东西就走了,死者临死前的许多行为都是不能用平日要素推断的。”   唐不言沉吟片刻,点头:“司直这个想法有些道理,毕竟我们对王舜雨也并不熟悉。”   沐钰儿垂眸,伸手搭在左手边的把手上,轻轻拨弄了一下细刺,轻轻一动,刺就被手指带了出来,与此同时,一只格外粗壮的黑蚂蚁在缝隙中探出脑袋。   唐不言眉心不由轻轻蹙起,拢了拢披风,稍微远离了这个书柜。   “这屋子外面都是杂草了,这日子又潮湿,老人言如果屋内发现一只蚂蚁,就代表有很多蚂蚁。”沐钰儿察觉到他的异样,故意大声说着,把蚂蚁捏了起来。   唐不言果不其然又往后退了一步。   沐钰儿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气,把蚂蚁放在墙壁上放生,又顺手弹了弹书柜龙骨的位置,声音却不似被蛀空的样子:“还好不是蛀蚁。”   沐钰儿以防万一,还是用刀柄轻轻勾开右边的大门。   一股霉灰味迎面而来,漆黑的柜子漏进一丝光,在不经意间照亮灰败的内格,那束光自外由内落入,从被擦拭干净的内壁到同样布满小尖锐的壁底,再到……一双眼睛流血的眼睛。   沐钰儿目光一凝,顺手打了下来。   一个沾满血的东西软绵绵地跌了下来,发出咚的一声。   “是巫蛊娃娃。”唐不言盯着地上面容狰狞,鲜血淋漓,倒扣在地上的布娃娃,惊讶说着。   娃娃的背后用血写了歪歪扭扭的梁坚二字,血迹流淌,狰狞邪恶。   沐钰儿冷着脸,顺势打开另外一边的木门,另一侧一块被胡乱扔进去的脏白布安静地躺在角落里,他边上还有一块纯白玉佩。   “这东西瞧着要点钱。”沐钰儿挂好腰刀,把东西用牛皮袋套出来,“啧,好多蚂蚁。”   沐钰儿顺手把蚂蚁抚去,蚂蚁顿时散了一地,慌不择路地跑了:“有点甜,是不是谁吃了糖扔在外面了。”   “洛阳糖价三十文一两,王舜雨应该浪费不起。”唐不言说。   “确实,我都吃不起。”   沐钰儿皮了一句,又张开白布仔细打量着,顿时惊讶嗯了一声。   “这是杀死梁坚的那根园木上消失了的那条白布。”她说。   唐不言侧首看过来,只见布上里面一个明显的圆形痕迹,布隙中甚至还有镶进去的红泥和细碎木屑。   “杀梁坚的凶器齐了。”沐钰儿小心翼翼地收了帕子,嘟囔着,“难道真的是他杀的。”   “这玉佩是什么?瞧着很名贵。”她拿起最后一样东西,放在日光下比划了一下,晶莹剔透,水色微微波动。   “必品阁的东西。”唐不言眼尖,看到玉佩底部有一朵小小的连翘。   “这么贵啊。”沐钰儿惊讶,原本松松垮垮用指尖捏着的手顿时恭敬把它捧起来,来回翻看着,“必品阁不是你们这种有钱人才去的地方吗?”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必品阁每年都会有次品流出,不算高价。”   沐钰儿握着玉佩的手一顿,谦虚委婉问道:“要多少银子。”   “三四十两银子吧。”唐不言收回视线,口气淡淡。   沐钰儿倒吸一口冷气,立刻觉得手中的玉佩沉重了不少。   “我一年也才三十两银子。”她眉眼耷拉着,嫉妒说道,“你们这些有钱人属实可恶。”   “六品官吏除了月俸还有,还有九十五石俸料、四百亩职田、和每年二十七两仆役费,司直若是真的喜欢,咬牙也非不能卖。”唐不言一本正经分析着。   沐钰儿更加心酸了:“只有你们这些大宠臣才按时发这些东西,我们北阙每月月俸能及时发下,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唐不言看着她失落低垂的小脑袋,长长的发带垂落下来,就像一只焉哒哒的小可怜猫儿,嘴角抿出一点笑意来。   “听说陛下想要关闭北阙。”他冷不丁问道。   两人相处至今,这是唐不言第一次与她说起案情以外的事情。   沐钰儿抽拉牛皮袋的手一顿,随后把证物挂在刀柄上,叹气摇头:“咱北阙要关门的事情,怎么人尽皆知了。”   她弯腰捡起那个恐怖的布娃娃,并不避讳地仔细看着。   唐不言也跟着她的视线,问道:“王兆说王舜雨给道士打过下手,司直觉得这个是他做的吗?”   娃娃用一个白布做成,上面淋满红色的东西,一双眼睛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的,自微弱的日光中泛着冷沁沁的光,胸前被人用朱笔划了一道大叉,并用五根黑色的银针插入,背后用银针盯着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个字——梁坚。   “是血。”沐钰儿捻了一下干而脆的布料,“不是朱笔。”   唐不言与他对视一眼。   “这个巫蛊娃娃,还挺……”沐钰儿沉吟片刻,一点也不忌讳地把东西举起来,津津有味地评价着,“正宗。”   唐不言闻言,并未露出厌恶之色,反而也开始认真打量着那个诡异的娃娃:“为何如此说。”   “头鼎三花,你看全根没入。”沐钰儿把娃娃头的方向指着他,兴致勃勃说道,“你看这里。”   唐不言仔细看着,娃娃的头顶,仔细看果然有三个黑点点。   “然后你在看胸前的五根针。”沐钰儿又把娃娃翻过来,指着胸前的五根直直贯入的银针:“人的身体有五脏六腑,通常人的五脏被这样贯穿而入,必死无疑。”   那五根银针插在人体的位置差不多确实是五脏的位置。   “而且这人对梁坚恨之入骨,你看他不仅胸前给了他五针,还画了一大个大叉,道家都说这叫生死叉,传说判官勾生死簿的时候就是用朱笔打叉,所以这个大叉尤为关键,你看,从左前肩到右后腰,一笔到位,流畅果断,可见是研究过的,真不错。”   唐不言眉间微动,似笑非笑说道:“司直对这些颇有研究。”   谁知沐钰儿不以为耻,反而眼尾一挑,故作谦虚说道:“小研究,小研究,若是别驾想找算命的,去南市锣鼓大街任选一角报紫薇道人的名号,给你便宜点。”   唐不言声音中是难以表述的愉悦:“信道可以,但司直出门摆摊,若是被人传出去,陛下怕要恼怒了。”   沐钰儿理直气壮说道:“我们北阙就是走三教九流的路数,摆摊很正常,张一,就那小猴子,一手造假本事,你现在去黑市找找那些大家古迹,说不好能摸到几幅他做旧的,而且我们也要吃饭的,今年一月的月俸还未发呢,实在可恶。”   “原是如此,那看来还是吃饭天大。”唐不言颔首赞同着。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顺手把牛皮纸袋子塞到他怀中:“这点东西,别驾总有力气提一下吧。”   唐不言拎着牛皮袋子眨了眨眼,乖乖捏着站在角落里。   沐钰儿则继续蹲在地上打包书籍:“就是,而且我也不会故意哄骗人家,本坤道还是很有一手的。”   她故作做掐算手势,一本正经说道。   “所以司直信这些东西?”唐不言看着她的背影,随口问道。   谁知沐钰儿却懒懒散散说道:“自然不信。”   唐不言笼着袖子,嘴角弯起,反问道:“司直自己不信,却要被人信,似乎有些无理。”   “巫术本就是趋利避害才有的东西,别人求的一个心安理得,逢凶化吉,你若是看得出就指点一二,若是看不出就叫他放平心态。船到桥头自然直。”   沐钰儿手脚麻利地打包着书本,颇为得意地说着:“若真的是天命,那便是倒霉,能争便争,不能争便安然对待,若是恶人做坏事,那可不是不长眼的人自己撞到我手上了,嘻嘻,刚好给我们北阙创收。”   唐不言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守株待兔式办案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那你们北阙不该没钱啊。”唐不言慢吞吞反问道。   沐钰儿小脸一皱,不悦说道:“一开始还是有的,后来我这个紫薇道人太过灵验了,都不来找我算命了。”   唐不言楞了一下,随后轻笑一声。   沐钰儿本不觉得不好意思,可那声音在耳边轻轻拂过,莫名觉得耳朵发热,不由抓了抓脸,不再理会他,而是抓紧时间把剩下的手都收了起来,打算晚上让人翻一遍。   “王舜雨每年的住宿费和别人交的一样的嘛?”好一会儿,沐钰儿好奇问道。   唐不言抬眸巡视屋内,这屋子若是再矮一点,怕是他就进不去了。   “自然不一样。”唐不言垂眸,“这种屋子一两一年,国子监住的人不多,却也不少,这一排屋,应该是住满的,只是他们一到放假都接私活,所以大部分人都不在。”   沐钰儿系绳子的手一顿,叹气说道:“外面书院也不少,他们为何非要考入这国子监。”   “在这里可以认识更多的人,单是四门书的那位魏博士便格外厉害,每年押题压得格外准,太学的邹博士有教无类,任何人提问题都会回答,在学院内格外受人欢迎,连下三学的人都会去请教他。”   唐不言随口说着,踱步走到她身边:“司直打算今日把这些东西看完。”   沐钰儿扭头看他,眨了眨眼,随后脸上露出热情的笑来。   “不是还有别驾嘛。”   她一手是试卷,一手是书本,轻轻松松拎了起来,一本正经给人戴高帽画大饼:“别驾少年探花,文采出众,看这些东西一定手到擒来,为我们的案情打开新思路。”   唐不言扬眉,意味深长说道:“怪不得杨家四郎都得给北阙打白工。”   沐钰儿板着一张脸,正儿八经模样:“我们北阙原则一向是,天边的小雀儿路过我们北阙的屋顶,都要下来给我们拔一下毛的。”   “原来司直是属鸡的。”唐不言慢吞吞反讽道。   “我也是读过书的,别驾,骂我我还是知道的。”沐钰儿哼唧了一声,随后话锋一转,循循善诱,“再说了他能写一个藏头诗,便不会只写一个藏头诗。”   她把一件麻烦事说得格外冠冕堂皇:“既然春儿女官给我俩现在的关系上报给陛下了,别驾也要出点力,我到时候折子也好为别驾请功。”   “您瞧瞧,我这般好人别驾去哪里找。”她一点也不知羞地给自己脸上贴金。   唐不言笼着袖子,慢条斯理跟在后面,看着她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长长的红色带子在风中荡了荡,当真如一只敏捷轻盈的猫儿。   这位北阙司直当真有趣。   —— ——   沐钰儿和唐不言刚回孔庙,就听到里面传来剧烈呕吐的声音,还有陈菲菲无情的嘲讽:“怎么还这么没长进啊,又没叫你去挖脑袋。”   “嗷……”   “吊死的都长得有些恐怖,你等会再上去仔仔细细,年轻人嘛,锻炼锻炼,不过啊,多亏了被我们小钰儿合上眼,不如那红彤彤的眼睛这么冷不丁望你身上一瞧……”   “啊!”   张一被陈菲菲突然拍了一下肩膀,吓得七魂丢了三魂,跳起来就想跑。   刚刚绕过影壁的沐钰儿拎着东西敏捷避开,张一停不下脚,措不及防看到正冷淡看着他的唐不言。   那双漆黑的眼珠冷沁沁的,比冬日屋上的冰棱还动人,张一吓得面露惊恐之色,脑袋往后仰去,这才堪堪止住冲劲。   谢谢,差点把尊贵的小雪人给撞倒了。   “啧啧,撞碎了可不得。”沐钰儿站在一侧,笑眯眯地说着风凉话,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算是打击报复他之前骂她小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苦只是口舌之争。   谁知唐不言睨了她一眼,并不像往常一般沉默,反而慢条斯理说道:“医药费怕是把你们北阙都卖了也不够。”   被贫穷戳中痛脚的沐钰儿膝盖一疼。   “东西接过去。”她生出恼怒之色,但又不敢迁怒唐不言,只好把手中的东西甩到张一手中。   张一被压得一个踉跄,刚站稳,就看到一截冰白如玉的手指拎着一个眼熟的牛皮袋子,施施然地,颇为贴心地放在他怀中。   他迷茫地看着怀里的东西,又扭头看着并肩而去的两人。   ——不是他们在吵架吗?!   陈菲菲随着两人入内,直截了当说道:“自缢的,心甘情愿自杀的那种。”   沐钰儿脚步一顿,眉间微蹙:“没有任何其他发现?”   “没有,非常典型的自缢。”陈菲菲淡然说道,“你看这条淤痕,并未完全压着动脉,所以导致面部郁血,脸部呈面带紫红,且没有被拖拽的痕迹,所以这应该就是第一现场。”   “若是压着了会如何?”唐不言问道。   陈菲菲笑说着:“钰儿手劲格外大,若是她掐着一人,完全可以照成颈部血液流动的通道完全被关闭,面色其实不太会改变,甚至呈现灰白之色。”   “可被掐死的人,也有面色发胀之色?”唐不言严肃问道,“如何能断定他就是自杀。”   “您说得对。”陈菲菲一向不着调,可这般被他突然追问着,下意识站直身子,收起吊儿郎当之色,正色解释着。   “但死者脖颈处只有一条痕迹,这条绳索颇细,所以若是用手掐是遮不住手指印的,若是被这跟绳子先掐死或者掐晕再上吊的人,其实还是会形成两道印记。”   她顺手把躲在门口畏畏缩缩看的张一拖了进来,演示着。   “不是所有人都是钰儿这般神力,杀人只在一瞬,只要你开始挣扎,杀人的痕迹一定会被扩大,所以若是一个普通人用这些办法杀人一定是要有着力点的。”   她又顺手从包裹里抽了一条柳条,套在张一的脖颈处:“如果凶手比死者高,利用身高抵着死者,索痕偏高,若是低就偏低,需要借助向下的力量制约死者,节点是在后颈,若是隔着坚硬东西勒死就更好认了,则更是明显,死者的背部会有纹路,最重要的是索痕是平行而过的。”   “但这个人的索痕在下颌。”沐钰儿指着王舜雨的脖颈那处颜色最深处说道。   “对!”陈菲菲把张一推开,“人上吊,整个人往下垂,着力点就在下颌,倒是我觉得他这个点太深了,这人太瘦了,不超过一百斤。”   “这是为何?”唐不言问。   陈菲菲摇头:“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死前并没有挣扎,你看他脖颈血瘀这一条整齐,且双拳紧握,说明死前曾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没有挣扎过。”   “上吊一开始也许真的是怀着巨大的死志,可到后来意识逐渐模糊,人的身体对死亡会有强烈的排斥,下意识挣扎,可别驾看他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产生剧烈挣扎,所以索痕又细又整齐,手心都是被指甲扣出的血肉。”   陈菲菲用柳条指了指并未完全摊开的手心,神色戚戚地感慨着。   沐钰儿看着他微微蜷缩的拳头,掌心早已血肉模糊。   “而且这个绳索也很奇怪。”陈菲菲拿出那截麻绳,“被磨损得厉害,而且打了两个绳结,结头的绳结在上面,这个下颌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血痕。”   沐钰儿解过那绳结,轻轻松开一点,惊讶说着:“这是南市捆重物的活动单套环,一段使劲,就会收缩,把重物完全捆紧。”   “使劲?”唐不言看过来,“自杀如何使劲?”   沐钰儿茫然摇头。   张一在后面用柳条比划了好几下,也觉得不对劲:“不需要使劲啊。”   “还有个问题。”陈菲菲打断几人的话,伸手指着头顶,指着高高的庙宇横梁,“这是孔庙,为了庄严,所以房梁很高,这里大概除了钰儿没人扔得上去。”   沐钰儿顺势抬眸去看,那一截高高的悬梁被隐在黑暗中,足有十五尺之高。   “死者和张一身形差不多,我便、叫张一踩上去扔这个绳子,虽然这个绳子是麻绳,有一定重量,但确实一次也没过悬梁。”陈菲菲指了指张一,示意他自己说下去。   张一苦着脸说道:“我用力了,超级用力往上扔,可还是扔不过那条横梁,而且这横梁很粗,有一次好不容易扔上去了,还卡住了。”   沐钰儿沉吟,随后直接踩着贡品的案桌,悄无声息地爬上头顶的横梁。   地下站着的人顿时小了一圈。   布满灰烬的横梁上有几道凌乱的痕迹,但有一道格外深的痕迹,她伸手摸了摸,脸色突然一怔。   “绳子整团扔上来。”她探出脑袋,张一连忙把绳子团成一团随意抛着,沐钰儿腰间长刀顺势一勾,有惊无险地带了过去。   “好功夫!”张一忍不住拍手夸道。   陈菲菲气得拍了拍他的脑袋:“抽空练练吧,一点力气都没有,太没用了。”   张一顿时焉哒装死。   唐不言抬头,只看到沐钰儿小小一只蹲在那里,漆黑的长刀被她随意跨在一边,红色的衣摆垂落了,完完全全被暗色笼罩,也不知在窸窸窣窣做些什么。   只见她在上面捣鼓了好一会儿,最后一根绳子垂落在众人眼前。   “干嘛。”张一迷茫地看着那根绳子。   “自杀为什么要系两个绳结。”唐不言看着面前的绳子,蹙眉问道。   沐钰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对,怎么会有两个绳结。”   只见夕阳微光下,这个杀人的绳索赫然有两个打结,一截末端自顾自地打了一个死结,便是一开始套住死者脖子的东西,另外一个结打在上一个绳结的上面,呈现出一个松垮的弧度。   “张一,上去。”陈菲菲心中咯噔一声,连忙把椅子拖出来,示意张一站上去。   张一愣愣地把脑袋套进去,绳子一受重立刻绷直,张一的膝盖便忍不住屈膝起来。   “那个椅子比死者脚要高。”陈菲菲比划了一下。   屋顶上的沐钰儿盯着其中一角的绳子,眯了眯眼。   “菲姐,去拉他后侧的绳子。”她沉默片刻,声音阴晦不明,“第二个结上面的那截。”   陈菲菲连忙伸手去勾,谁知身高有限,没有拉下来。   就在此时,一只冰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拉了拉。   唐不言高近七尺,他只需要伸手就能摸到绳结的上的那段绳子。   沐钰儿目光一凝,看着右侧被突然紧绷的绳子,眼睛一亮。   “原来如此。”她轻轻跃下横梁,没有惊起一点灰尘地落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走到唐不言身边,沉声说道:“王舜雨根本就不是自杀的。”   唐不言垂眸看她,手指勾着绳索,他看着病弱,力气却不小。   “为什么会有两个绳索,因为这一截是凶手用来把王舜雨吊起的。”沐钰儿指了指头顶的横梁,“横梁上右侧的位置有被麻绳磨过的痕迹,乌木坚硬,不会被轻易留下痕迹,可桐油会。”   众人下意识抬眸去看屋顶。   “上面整条横梁都没人打扫,蒙了一层灰,可有一侧右侧格外干净,而且桐油已经被磨完了。”   屋内有一瞬间的安静,初春的风料峭而过,在空寂的屋内吹出阵阵呜鸣,高高在上的圣人注视着平凡而卑弱的百姓。   陈菲菲哑然:”那他为什么不挣扎。”   “所以不是自杀?”张一站在椅子上,扒拉着绳子,惊讶说道。   唐不言收回手,眉眼低垂,长长的睫羽垂自眼尾,平静问道:“那王舜雨是自愿死的吗?”   沐钰儿抿唇:“死者的体表特征就是符合自缢,至少没有被人强制挂上去的挣扎痕迹,也没有被人死后悬挂的特征,他的死符合自缢,但他并非自愿赴死,不如何必需要别人拉着一根绳子。”   唐不言仰头看着那根长长的绳索:“那他到底为什么要找人帮他自尽,或者说是配合自杀?”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到凝重之色。   “是他杀。”唐不言看着金塑的圣人像,幽幽问道,“司直可知你这个结论代表什么?”   沐钰儿抿唇。   “若是压下此事,此案便接了。”唐不言拢了拢披风,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倏地抬眸看他,目光露出厉色:“我知道,可我不能这么做,已经有一个娘为了自己的孩子死在我面前,我当年不会把此事盖下,现在也不会。”   “王舜雨选择死在孔庙,绝不会因为害怕。一个人抱着必死的决心,绕这么大的圈子,只是畏罪自杀!”   唐不言沉默,笼着袖子,皎皎无纤的眸光似乎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是我妄言了。”   “他死了多久?”沐钰儿扭头不去看他,只是冷着脸问着陈菲菲。   “腿上血瘀积血严重,皮肤都呈暗紫红色,应该是午时前就死了。”陈菲菲见两人气氛僵硬,声音都忍不住放轻。   沐钰儿惊讶:“午时没到?”   “对,怎么了?”陈菲菲不解说道,“这样的痕迹一定要吊死时间颇久才能形成,至少也要两个时辰以上,现在马上就酉时了。”   沐钰儿眉头紧皱:“学院学子赵撒说在午时前后见到过王舜雨,但那个时候他是看着他朝内院走的。”   “就国子监这个布局,回内院要穿过这么长的游廊,来回一趟,至少半个时辰。”沐钰儿在心中估摸了一下日子,“若是王舜雨在那个时候还没死,便是不回自己的屋子,等重新回到孔庙,再上吊,肯定是过了午时的。”   “所以,那个人不是王舜雨吗?”张一躲在门口,砸吧一下嘴。   沐钰儿不说话,只是沉声反问道:“那是谁?”   “凶手。”唐不言抬眸,漆黑的眸子泛着幽暗的光,淡淡说道。   “凶手为何扮成他的样子啊?”张一眨眨眼,迷茫说道,“到时候遇见同窗,不就被发现了吗?”   沐钰儿盯着夕阳日光落在王舜雨紫红色的面容上,好一会儿就说道:“就是想要别人看见,那个娃娃,他是去放那个娃娃去了!”   张一哦了一声:“可那不会被逮住吗?若是别人喊了一声不就露馅了。”   “王舜雨人缘不好,不会有人喊他的。”唐不言看着屋外被夕阳笼罩的影壁,淡淡说道,“便是喊了,他不回头,众人也不会觉得有异样。”   “一个格格不入的人,做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起疑。”沐钰儿叹气,“便是死了,也很难惊起别人的波澜。”   “那他现在被我们发现是假扮的,是不是只要找午时在学院,且没人证明的嫌疑人就可以了。”张一兴奋说道。   沐钰儿拧眉,觉得事情并没有怎么简单。   “还有梁坚到底是不是他杀的。”张一不解说道,“这案子也太复杂了,死了一个有一个,跟糖葫芦一样,一个杀一个。”   “不过他若是杀梁坚的凶手,是不是可以结梁坚的案子了。”张菲菲脱下麻衣,随后说道,“毕竟他自己也认了,张一刚才做了比对,笔记也是他自己的,往常我们很多案子也有很多故作疑云的事情,但查下来大部分都是误会。”   “可是假扮成死者这样的事情却是没有。”沐钰儿凝声说道。   唐不言分析着:“扮成死者模样,无非两种,第一误导我们死亡时间,第二掩护自己,不妨顺着这两个方向查去。”   “杀死梁坚的木头上有国子监的腰带,现在这人把一个人生生吊起来,可见此人就是国子监的人。”   沐钰儿案件在屋内来回踱步,心中很快就描绘出一个大致的轮廓:“身高不矮,力气不小,对了,可能还有伤,张一,你去排场国子监内大概别驾身高,这几日手上有伤的人。”   张一点头,很快就把此事吩咐下去。   “你觉得是国子监里的人?”唐不言问。   沐钰儿扭头去看他,眉心紧皱:“实在是太巧了,那边刚找到凶器,指向国子监,这边国子监就有人自杀说是自己杀的人。”   “你觉得有内奸?”唐不言眉尖一耸。   沐钰儿站定,看着王舜雨的尸体:“也有可能,但也有可能,凶手想要嫁祸给王舜雨。”   “国子监常人不能进入,实在很难想象是外人进来杀人,曲园当日被千牛卫把控着,虽人员众多,但左右不过是今年两榜进士,国子监的学生,还有大周的官员。”她解释着,“不如就跟着凶手要我们看的,从国子监入手,人是不可能十全十美犯罪的,一定会留下破绽。”   沐钰儿扬眉自信笑着。   “一个案子竟然这么复杂。”张一叹气,“肚子都饿瘪了。”   沐钰儿看了眼天色,轻轻吐出一口气,笑说道:“先吃饭吧,晚上回北阙再把案件理一下。”   “好嘞。”张一说起吃饭就来劲,声音都大了起来,瞬间打破凝重的气氛,“老大请客吗,可以去富贵楼吃饭吗?”   沐钰儿大为吃惊,不解说道:“你欠打直说,现在开始这么委婉了。”   张一立刻瘪了嘴,委屈巴巴:“之前说好请客的,已经拖了一个月了。”   陈菲菲嘲笑着:“放过她吧,张叔病了,南边冬日受灾,洛阳药材暴涨,你家老大还整天惦记着酿酒,家中也没有余粮了。”   张一不怕死地说道:“好惨啊,老大现在比我还穷了,穷鬼!”   沐钰儿气急,握了握拳头威胁道:“找打是不是。”   张一立刻拎着东西跑了。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正巧和他来不及移开的视线撞在一起,立刻凶巴巴质问道:“看什么。”   “大年初六的相国寺很灵验。”唐不言拢了拢披风,看着她呆滞的面容,苍白的唇弯了弯,和气说道。   —— ——   唐不言一出国子监大门,就看到自家马车停在不远处的栓马桩上,车夫远远见了人,立刻跳下马车。   “别驾知道北阙大门往哪开吧?”沐钰儿跟在身后,懒洋洋问道,还带着三分火气的调子。   唐不言转身点头:“自然,玄武北阙也曾名动天下。”   沐钰儿脸上笑容一僵。   这只外皮白肚皮黑大尾巴狼,真的很会气人。   “去我家吃饭吗?”陈菲菲在后面走了过来,笑问道,“我房子看好了,终于在洛阳定下来了,你啥时候升官发财啊,和我做邻居啊。”   沐钰儿一边走,一边摆了摆手:“才不要,你整天偷我酒喝,你回去吃饭吧,我现在要去给张叔买个药。”   陈菲菲看着她离去的潇洒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归义坊作为外城郭,一应物件比她现在所在的从善坊要更全,也更好一点。   张叔风寒迟迟不好,沐钰儿也颇为担心,索性家中的药也都吃完了,便打算把药材都换好一点。   落日斜衔,啅雀争堕,暮鼓已经响起第一声,街上却已经是匆匆而走的人影,沐钰儿懒懒散散走在人群中,走了片刻,便看到一家半开着的,名叫回春堂的药店。   “店家别关门。”沐钰儿连忙上前说道。   小二有些不悦:“小店要关门了。”   沐钰儿赔笑着:“不好意思,实在是被耽误了,我有药方,只要帮忙抓个药就好。”   小二还是抓着门边不说话。   “司直。”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沐钰儿回头,正看到太学博士邹思凯站在不远处,惊讶地看着她。   “邹博士。”沐钰儿惊讶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少东家。”小二惊讶喊道,“您今日怎么有空回来。”   沐钰儿更加惊讶了:“原来这是您开的药店。”   邹思凯笑着上前,高大的身子瞬间挤满半个门框,沐钰儿不得不往里面走了一步,这才看清他手中提着一个石磨,连忙让开位置。   “这是家父开的药店,司直可要抓药。”   “对,可是要关门了。”沐钰儿不好意思说道。   “是凯儿的朋友啊,快进来快进来。”柜台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放下手中的药锤,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人,连忙说道,“不碍事,就抓个药的时间,单子可带了。”   沐钰儿颇为不好意思掏出单子:“抓五贴,麻烦大夫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大夫笑说着,“我儿难得带朋友来,上次带朋友来还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好了,爹。”邹思凯是六个学馆中最年轻的一个,一笑起来格外温柔。   他不好意思打断他爹絮絮叨叨的话:“我爹就是爱说话,司直不要介意。”   “不碍事,老人家都这样。”沐钰儿打量着这间小小的药堂。   药堂虽小,但布置得格外干净整洁,草药整整齐齐叠放在角落里,小二正把一堆草药放在大铡刀里拦腰砍断,随后随意地放在一侧的草篓里。   “这些草药是不要了吗?”沐钰儿惊讶问道。   小二叹气:“前些日子不是倒春寒吗,外面湿哒哒的,老百姓把这些草药送来时品相就不太好,邹大夫心善都照价给了,谁知这里有一个缺德的,不知是不是上山采药时,顺便采了蜂巢,好多蜜洒在草药中,也不说一声,赶上这几日又潮,第二天就爬满蚂蚁,还好我们的药店早早就防备这些,地上一向撒了很多石灰,这才没有把所有药都弄坏了。”   “好了。”邹大夫温温和和打断他的话,“他们大概也不知道,发现得早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大家都不容易,互相体谅一下。”   小二小声说道:“邹大夫就是太善良了,之前国子监好多学生来卖药,都是半卖半送的,三月才刚开头,已经送了好多贴了。”   “好了。”邹大夫有些生气,“不许说了,药抓好了,贵人拿好。”   沐钰儿上前,笑说着:“多少钱?”   “四十钱个铜板。”邹大夫见了人,笑得更加开心了。   ——好漂亮的小娘子!   “这么便宜。”沐钰儿惊讶,在从善坊这些药都要五十钱,随后认真说道,“大夫还是照价算给我。”   “没事没事,都是凯儿的朋友。”邹大夫连连摆手,“老夫在这里开店,就是为了陪着我儿,见他有了朋友很是开心呢。”   “收了吧,我爹就是这个脾气。”邹思凯在后面笑说着,“你不收,他晚上可要念叨我了。”   沐钰儿也不推脱,笑说道:“那就多谢了。”   暮鼓已经响起第二声,大街上的人越发少了。   “司直晚上可要在国子监留宿。”邹思凯问。   “不了,我要回去。”沐钰儿拎过药,笑说着,“就不打扰邹博士了。”   “那我送送你。”   两人跨出大门,邹大夫笑眯眯看着离开的两人。   “我儿年级大了,也该找个媳妇了。”他笑眯眯说着。   小二也跟着笑起来:“这位小娘子长得真好看,可比之前来的那位好看多了。”   “嗐,不许提那个人。”邹大夫不悦说道。   小二吐了吐舌头。   “王舜雨在院中似乎不太受欢迎?”两人走在路上,沐钰儿状似为难地叹气说道,“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怕陛下大怒。”   邹思凯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安慰着:“这事也怪不得司直。”   “说起来,邹博士对梁坚可有印象。”   路上行人只剩下小猫两三只,沐钰儿随口问道。   邹思凯垂眸,淡淡说道:“不太熟,他当时进的是四门学,只听说有些才学,考卷的成绩非常好。”   沐钰儿看着他的神情,眯了眯眼,随后装作随意地问道:“他在院中人缘如何?”   邹思凯露出为难之色。   沐钰儿立刻露出理解之色:“刚才问起几个学子,听着都对他都颇有异色。”   邹思凯明显不愿多说此人,只是委婉说道:“读书虽为功名,但也不可太汲汲名利,易失了本心。”   沐钰儿笑说着,状似不经意问道:“邹博士说得对,对了,我还听说梁坚有个妹妹,你见过她吗?”   邹思凯脸上显出微妙之色,好一会儿才说道:“不,不认识。”   沐钰儿点到为止地收回视线,随后站在柳树下说道:“我瞧着姜祭酒似乎对博士颇有微词。”   邹思凯沉默后叹气:“是我脾气不好,今日给司直看笑话。”   沐钰儿扬了扬眉,随后举起药包晃了晃,面露感激之色:“博士请回,今日多谢你的帮忙。”   邹思凯露出温和之色,一瞧便是脾气极好之人。   “举手之劳,司直慢走,对了走这条小路快些,免得坊门关了。”他指了指一条夹缝中的小路,笑说着。   沐钰儿心领点头,不着调地想着:这脾气怎么压的住太学中的顽劣学生。   她慢吞吞地准备回北阙,绕进邹思凯指的路,走了一会,随意抬眸看到灰白色的高墙,愣了一会竟发现自己走回到国子监的后面。   这个药店距离国子监的后门特别近,只需要两炷香不到的时间。   沐钰儿拎着药包,快步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刚走到西苑小门时,便看到几个学生兴致勃勃地抱着一大堆绿色的衣物边走边说话。   “上次曲江宴多亏了这身绿衣服,瞧着就很贵气,我才和吏部的员外郎说上了话。”   沐钰儿脚步一顿。   作者有话说:   1.最有钱的朝代是宋朝,放在现在,折合人民币都是百万年薪,最穷的是明朝,朱元璋为了防止贪污大砍官员俸禄,贪一两银子都是要被扒皮填稻草的,导致明朝官吏腐败很是严重,但一个朝代的跟前有关的,大概是跟经济发展有关。   唐太宗年间,一两银子相当于现在4248元人民币,所以唐朝官员的工资还是可以的.当然无法与宋比,毕竟唐1年的收入几乎是宋1个月的收入,不过与现在相比也还是相差不多的。   2.巫蛊娃娃在古代算一个,不吉祥的东西,卫子夫的儿子,汉武帝的太子就是因为被人诬陷弄巫蛊娃娃,被逼反的。   3.唐朝一尺等于30.8厘米,唐朝有大小尺之分,小尺一尺为30厘米(量身高),大尺一尺为36厘米(量高度)。   4.大年初六送穷鬼,大家记得大年初六去拜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5.留言发红包哦,贴贴!你们猜出凶手了没,呜呜呜,和我互动一下嘛(卑微落泪   6.收藏一下的我下本预收《桃花色》.《庶女的科举路》   (1)长安城敬国公幺女白淼淼,娇滴滴的玉娃娃娇气包,碰不得,逗不得,说不得,说一句重话都要红眼睛。   还是个衰神笨蛋美人,衰别人的那种。   十六岁及笄以来,相看的小郎君来了一个又一个,结果个个突招横祸,最惨的一个腿都断了。   长安城众人:衰神!灾星!   敬国公众人:放屁,自己倒霉,怪我们淼淼,狗屁倒灶的玩意。   谁知一道圣旨,风尖浪口的白淼淼直接被赐婚,嫁给刚入住东宫的太子盛昭。   当朝太子,出了名的清心寡欲,高冷矜贵。   满长安的人都等着这位敬国公掌上明珠哭着跑回家。   哭倒是哭了。   还是当着众人面哭的。   雪白团似的小娘子坐在太子腿上,揪着他的衣服,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挂着要掉不掉的眼泪,故作凶恶,小脸通红。   “桃花酥,为什么不给我吃,嗝。”   当朝太子又哄又亲,再无平日的不近人情,揉着他的肚子,面露难色:“吃太多了,等会肚子又疼。”   盛昭冷宫出身,自小被兄弟姐妹欺负,性格阴郁自私。   他是众人眼中的烂泥,人人可欺,直到有一日,有人站在他面前。   “不许打他!”   小团子气呼呼地说着。   自此,他心中生出一朵阴暗无边的桃花劫。   (2)江芸芸一朝穿越,成了江家最不受欢迎的庶子。   生父不仁,嫡母不慈,兄长出色但寡恩,弟弟嘴甜却心坏,姐妹演戏极好。   笨蛋大美人生母被欺,爱哭软弱亲妹病重,连自己都即将被送给公主做男宠,眼看女扮男装的马甲岌岌可危,她不得不寻个出路——科举。   扬州人人都等着看大字不识一个,说话狗屁不通的江家庶子抱着鸭蛋哭着回家,却不曾想,这位平凡的庶子从不起眼的扬州解元到京城的会元,最后成了大明状元。   多年后,这位庶子更成了大明朝最年轻的一品首辅,至此身份显赫,世人崇拜,名留青史。 第22章 金生案   夜见   五个穿着浅蓝色校服的学子你一言我一语, 说的不亦乐乎。   “药辛家的衣服真不错,什么时候我也能买一件。”   “多亏了邹博士建议,我们穿一个颜色的衣服, 也免得我们还要想穿什么才不会在宴会上失礼。”   “那还是药辛好,直接借我们衣服穿,也省的我囊中羞涩,还要花钱去租。”   “是啊, 我爱惜死了, 那天穿脱这衣服,都要净手,在宴上甚至连东西都不敢吃。”   沐钰儿敏锐捕捉到关于曲江宴的信息, 快步上前,笑脸盈盈问道:“你们是国子监的学生。”   几个学生回头, 看着沐钰儿腰间挂着的长刀,立刻面露警惕之色。   “我不是坏人。”沐钰儿一开口, 学生们更加警觉。   “你是北阙的人?”有人抱着衣服的手微微收紧,盯着她的脸, 犹豫问道。   沐钰儿到嘴的话立刻咽了回去:“自然不是!我, 我是和唐三郎一起来的。”   她眼尖,远远瞧见一辆熟悉的马车, 立马招手, “唐三郎, 三郎!”   驾车的车夫直接狠狠抽了一下马屁股,马蹄子撒得越发快了,眨眼就留下一个屁股烟。   沐钰儿:过分!   她不得不咳嗽一声, 一本正经挽回些许颜面:“国子监不是出事了吗, 我是今日和唐三郎一起来的, 刚给他买了药。”   她晃了晃手中的药包,随口胡扯:“唐家规矩多,三郎大概急着赶回去。”   她一抬出唐不言,学子们心中微松,但还是惊疑地相互看了一眼。   毕竟唐家三郎至今都是国子监的津津乐道的名人。   “唐三郎病了吗?”有个胆子大的人担忧问道。   沐钰儿立刻露出沉痛之色。   “听国子学的助教说三郎读书时身子就不好。”有人解释着,“据说常年生病,院子都是独门独院的,院内活动也从不参加,不过你看人的成绩,还是好的不得了。”   沐钰儿见他们一提起唐不言就眼冒金光,浑然忘我,不得不拉回正题:“你们现在要去哪里,怎么这么多绿衣服。”   “这是我们问霓裳阁借的。”他们笑说着,“之前不是曲江宴吗,今年有文武两种进士,听说武进士们个个人高马大,凶得很,祭酒就让我们最好穿国子监的衣服过去,免得被人欺负了。”   “然后邹博士就说不如统一穿绿色的衣服,因为今年的新科进士是绿颜色的衣服,也是为了图个好兆头,而且齐齐穿过去也好看。”有人得意说着,举了举怀中的衣服。   “这可是药辛家霓裳阁的衣服,若不是这事,我这辈子都穿不起呢。”   沐钰儿心中微动,目光落在那一堆堆绿色衣服上,不耻下问:“药辛是谁?”   “王兆啊!”那人嫌弃地看了一眼沐钰儿,随后说道,“他今日要守着读书石,这衣服也借了好几天,今天就让我们帮忙送一下。”   沐钰儿想起那个伸手挡着黑漆的学子,目光清明,身形高大,虽然穿着简单,但谈吐间看得出是这群人的领头。   “原来他家这么有钱,我看他穿的颇为朴素。”沐钰儿感慨着。   “药辛一直很低调,从不做纨绔之事,对衣服也不讲究,而且他性格好,从不跟那些上三学靠祖荫庇护的权贵一样,若是我们有困难,他一直很仗义。”有人为他解释着。   “原是如此。”沐钰儿笑着附和着,“真是一个好同窗。”   “好了,不和你说了,我们得赶紧还回去了。”其中一人不悦说道,抬头看了眼天色,“暮鼓都敲三声了,马上就静街了,我们要早去早回。”   沐钰儿哎了一声,热情说道:“不如我帮你们送过去吧,也顺路。”   学子们打量着沐钰儿,随后摇了摇头,戒备说道:“你一女子如何能这样使唤你,这些衣服加起来挺重的,你也搬不动,再说了这衣服这么贵重,若是东西少了如何是好。”   沐钰儿语塞。   “我可以等三郎回来接我,也不用担心宵禁的问题。”她又扯了一个借口。   “那更不好。”有人义正言辞说道,“如何能耽误唐三郎呢!”   沐钰儿对这些学子对唐不言的满目崇拜听得耳朵生茧,也不绕弯了,慢吞吞吓唬着。   “其实我是北阙司直,我怀疑这些衣服和一件案子有关。”   那些学生立刻面露惊恐之色。   “这事可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你们北阙最是胡乱,哼,说不定就是想私吞这些衣服。”   “可恶,你竟然说唐三郎和你是一伙的,呸。”   学生们义愤填膺,一边畏惧北阙,一边却又破口大骂。   沐钰儿见此事不能简单善了,正准备拿出点手段来教教这些涉世未深的小朋友。   就在此刻,背后传来马蹄滴答的声音。   “司直。”   清雅若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沐钰儿扬眉,扭头去看,只看到原本去而复返的马车停在路口,马车车夫挂着脸站在车辕边上。   ——瞧瞧,能挂三斤猪肉!   “三郎!”沐钰儿突然灿烂一下,快步上前,一股巧劲直接推开车夫的手,先一步握着唐不言的小臂,顺势贴了过去,一副格外熟稔的样子。   “快去把他们的衣服抢过来!”   唐不言听着耳边气鼓鼓的声音,不由垂眸去看,只看到一双扑闪着的眼睛,故作凶恶地颐指气使着。   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小猫儿。   “唐,唐三郎。”学子们见到活生生的人顿时激动起来,互相挤着,却又不敢上前,只是一脸仰慕地看着他。   唐不言见了人,微微颔首,目光在他们的衣服上扫过,口气温和说道:“国子监中出了一件大事,相比学管们也与你们说过。”   学子们目目相对,点了点头。   “说了,还叫我们最近几日不要出门。”被他们挤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小声说着,“可这些衣服实在拖太久了,便打算趁我们几人有空,替人把衣服还了。”   沐钰儿看着他们大变的态度,不由啧啧称奇。   那学子继续苦着脸:“本来是曲江宴一结束,王兆就要送回去的,只是后来又事情了。祭酒就拘着我们,结果这一天刚过,现在国子监也出事了,可这衣服却是不能拖了。”   “这衣服是借着,总不好耽误别人做生意,王兆就求了邹博士那边,博士给我们开了条子,这才让我们把衣服先送回去,还叫我们早去早回。”   “原来如此。”唐不言拢了拢披风。   狭小的长街因为夕阳晚风闯堂而过,带来几丝寒意,苍白的唇在风中微微弯起。   “本不该叫你们为难,只是刚才司直的话你们也听了。”他手肘微一用力,就把沐钰儿推了出来。   猝不及防的沐钰儿:“……”   “这些衣服可能涉及这几日的案子。”   唐不言的声音并不温柔,反而带着冷沁沁的冷淡,可偏偏他那双漆黑的眸光注视众人时,总会令人恍惚,似乎正被眼前这个高高在上,才貌双绝的人看在眼中。   那些读书人一反对沐钰儿的抗拒,露出踟躇之色:“这衣服也不是我们的,而且那案子和我们没关系。”   “我们当时都在宴会上,哪都没去。”   “进士们除去摘花的,其余人根本都没离开宴会,我们这些陪坐的虽不拘着,但大部分人都没有动,有些人起哄去热闹,但都是结伴一起的,邹博士让王兆领队带我们去花园的。”   “对啊,后来还去救火了,没有做坏事。”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唐不言。   沐钰儿耳尖:“救火?当时是谁说着火了。”   那人迷茫,摇了摇头:“那就不知道了,我们听到动静就冲出去救火,后来还跑太快了,把王兆和陈欣他们都撞了,衣服都淋湿了。”   “陈欣当时想跑,王兆则去救火,左右两个方向撞一起了,还把外出回来的邹博士绊倒了,湿了衣服,还伤了手。”   沐钰儿一只手背在后面,对着唐不言打了个手势。   唐不休垂眸看着那只灵活的爪子,神色冷淡说道:“当时乱成一团,你们扪心无愧,却也要他人信服,如今案子经由陛下交给北阙,也该让北阙查过水落石出,还各位一个清白。”   沐钰儿昂首挺胸,接受众人的目光。   “可这是有进无出的北阙啊!”有人嘟囔着。   “此事你们的唐三郎也参与哦。”沐钰儿笑眯眯开口,“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他吗?”   众位学子面面相觑。   “我们怎么没听说?”有人质疑。   沐钰儿手指微微抬起,露出袖中的紫檀佛珠,意味不明的含糊着:“陛下御赐佛珠。”   唐不言没想到有些人的胆子这么大,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众人见唐不言没有出声,便当他是默认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如何。”有人露出羞涩笑来,“自然是相信唐三郎的。”   沐钰儿立马扭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只好打了一个手势。   身后的车夫得了指令这才上前把东西搂了过来,轻轻松松抱到车辕上。   “如此,此事就麻烦三郎了。”学子们叉手弯腰行礼。   唐不言面不改色,颔首目送他们远去。   沐钰儿看着他们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殷勤回头说道:“哎,没想到我们唐三郎也会糊弄人。”   唐不言垂眸,盯着她手腕上的佛珠,淡淡说道:“比不上司直胆大。”   沐钰儿得意摸了摸佛珠,随后笑脸盈盈去看车夫。   “你刚才不是跑了吗,突然回来干嘛。”   车夫立刻扭头避开她的视线。   “他怎么不理我?”沐钰儿立刻拉着他的袖子告状。   “你这般凶恶。”唐不言搭着车夫的手,顺手抽回衣袖,慢条斯理回了马车,“自然吓坏了我的仆人。”   素有芙蓉面之称的沐钰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长得很凶?”   车夫立马后退一步,躲洪水猛兽一般,脸上写满了危险两个字。   沐钰儿心中暗笑,慢吞吞踱步上来,走到马车旁,背着手,笑眯眯上去撩闲。   “呦,我就知道我们三郎啊,面冷心软,还是不忍心我面对这些读书人,不如同我一去北阙,若是日后还能共事,还有几分露水情缘啊。”   “北阙要关门,司直这张嘴有大半功劳。”马车内传来唐不言冷淡的声音,随后车帘微微一动,露出半张冰白侧脸,“司直怀疑杀梁坚的人当时穿了其中一件。”   沐钰儿扬眉,慢吞吞说道:“谁知道呢。”   “别驾特意回来做什么?”她反问着。   唐不言放下帘子,淡淡说道:“看笑话。”   空气中有短暂的尴尬。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先一步掀开帘子,把脑袋挤进去,盯着垂眸看自己的人,眨巴眼:“和好和好,马上就静街了,我能搭一下车嘛。”   唐不言盯着她圆滚滚的脑袋,粗黑的头发在夕阳下被笼上一层毛茸茸的细纱,手指也不知为何微微发痒,可最后还是微微移开视线,淡淡嗯了一声。   沐钰儿微微侧首,看着车夫警惕的大黑脸,笑得越发灿烂:“我上你家别驾的车喽,哎,也不知道唐家的马车坐的舒不舒服。”   车夫的脸色比吞了苍蝇还难看,可还是强撑着唐家风度,板着脸准备给人扶凳子。   “不用了。”沐钰儿摆了摆手,直接扶着马车边,轻盈跃了上来,连着落地都没有声音,当真好似一只猫儿。   她掀开帘子往里一看,顿时叹气:“这马车,我连这么下脚都不知道了。”   内壁被月白色的罗绡包裹着,地下铺着波斯织成的同色长毛毯,毛茸茸的一簇,轻轻踩上,就能完全淹过脚背,等比例缩小的茶几镶嵌在右侧车壁上,便是马车再晃动,茶杯也不会被扫落下来,更别说头顶的镶嵌的拳头大的夜明珠,照得车顶如浩瀚星河,清月鹭起。   “那便去车顶趴着。”唐不言伸手倒了一盏茶,似笑非笑说着,“司直耳力好,想必也听得清某的话。”   沐钰儿立刻坐了进来,眼观鼻子地讽刺道:“外人知道别驾说话如此可恶吗。”   唐不言把瓷白茶盏递了过来,握拳低咳一声:“外人大概也是知道的。”   “没人与你说?”沐钰儿目光在那几根雪白修长,宛若玉雕的指尖上一扫而过,随口问道。   “自然。”唐不言抬眸看他,声音薄凉,“也不是所有人都跟司直这般嘴巴不饶人的。”   沐钰儿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抽空回怼道:“实话实说都成了不饶人吗,别驾身边的人小心成了遮住您眼睛的布呢。”   唐不言哂笑:“都说吃人嘴软,司直倒是与众不同。”   沐钰儿扑闪着眼睛,直接把茶一饮而尽。   “汤色橙黄鲜亮,香气高爽甘醇,瞧着茶叶白毫显露,细嫩紧结,是清明前的顾诸紫笋吧,怪不得清明前的茶都要炒到一两千金,有价无市,原来是这般好滋味。”   她舒服地吐出一口气,笑眯眯说着:“承蒙别驾照顾,也算喝了一回这钱茶。”   唐不言抬眸,睨了她一眼:“四肢虽然囊中羞涩,可嘴巴倒是厉害得很。”   沐钰儿捧着茶盏的手顿时焉哒下来,不高兴说道:“别驾怎么老揭人短啊。”   “这些衣服你打算怎么处理?”   唐不言下巴微抬,指了指车辕上的衣服。   沐钰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如牛饮水,把一两千金的顾诸紫笋再一次一饮而尽,这才说道。   “回去查查,三具尸体,只有程行忠有了大概的方向,另外两具还没有头绪,凶手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只是我们还没发现而已。”   “这些衣服都是借的。”沐钰儿三言两语就把缘由讲了一遍,随后感叹道,“没看出来王兆家还挺有钱。”   “霓裳阁主经营绸缎和香粉,本就是高利行业。”唐不言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显然这位唐家小雪人不是不理庶务的精致摆件。   “书学生课程以字学为本,以《石经》、《说文》、《字林》为专业,余字书兼习之,叶博士还会要求学生们锻炼手腕,每七天就有一个雕刻作业,这些都需要耗费大量的钱银,单是雕刻的好石料就价值不菲,更别说笔墨纸砚这些费用。”   沐钰儿撑着下巴听着他说起国子监的事情。   “那些人还说你在国子监格外冷淡,什么活动也不参加,没想到知道得还挺多,连下三学的事情都知道。”   沐钰儿便是只在今日听了几耳朵国子监的事情,却对监中的偏见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唐不言身为洛阳高门子弟,不仅读书好,而且对周遭的一切观察得极为仔细,可见他确实并非模样般高冷疏离。   唐不言不理会她的打趣,微微侧首,不再说话。   “别驾吃饭了吗?”沐钰儿摸了摸肚子,“我肚子饿了,找个路口给我放下来吧,东西就麻烦晚上别驾到北阙时,再一同送来吧。”   唐不言喝茶的手一顿,随后抬眸扫了沐钰儿一眼,最后咳嗽一声,敲了敲一侧的车壁暗格。   沐钰儿一愣,见着他冰白手指抵着的位置,犹豫地打开暗格,随后发出惊叹:“好多吃的!”   只见一个长而深的暗格里整整齐齐码各色糕点,就连过几日的清明青团都有。   “可以吃青团吗?”她手已经抓起一个一口酥大小的青团,一边假客气地问道。   唐不言颔首,捧着茶盏抿了一口:“随意。”   沐钰儿直接一口一个小青团,不一会儿十个小青团就被她一扫而空。   “好吃吗?”唐不言随口问道。   “好吃!”沐钰儿顿时笑得格外灿烂,吃人嘴软,好话跟不要钱似得涌了出来,“贵府厨子的手艺当真是不错,糯韧绵软,甜而不腻,入口肥而不腴,精品青团。”   “哪个味道好吃?”谁知唐不言锲而不舍问道。   沐钰儿歪着脑袋,回味了一下,老实说道:“虽然味道多样,但我觉得还是糖豆沙味的最好吃,芝麻胡桃仁也很不错,几个咸口的……”   她开始去摸云片糕,老实交代:“我吃不来。”   唐不言抿了一口茶,最后放下手中的茶盏,点了点头。   沐钰儿察觉出不对劲,不解问道:“别驾问这些做什么?”   唐不言咳嗽一声,冰白的脸颊泛出血色,淡淡说道:“打听打听司直喜欢什么口味。”   沐钰儿吃惊:“打听我做什么?”   “免得那天犯了司直忌讳。”唐不言随口敷衍着。   沐钰儿更加惊讶,随后警觉起来:“你不会坑我吧。”   唐不言斜了她一眼,随后冷酷无情说道:“你该下车了。”   “不是一起去北阙吗?”沐钰儿捧着已经消失一大半的糕点,抬起小脸,茫然问道。   唐家的糕点真的好好吃,甜而不腻,酥而不软。   唐不言盯着她唇角的白点,嘴角抿出一点笑意:“母亲叫某回家一趟。”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夕阳余晖落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沐钰儿站在大街上,迷茫了一会,突然发现北阙大门近在咫尺。   “唐不言竟然还是一个好人!”沐钰儿站在北阙破破烂烂的大门前,大为吃惊。   —— ——   北阙来源复杂,以三教九流居多,便注定对这一群人不能报以什么期望,比如唐不言第一次踏上这个破旧的门槛,甚至还犹豫了一会到底要不要跨进去。   完全脱漆的大门,瘸了半条腿的石狮子,头顶被风雨打磨的近乎失色的牌匾,这里若是多放几株荒草,大概会被人以为是无人居住的闹鬼荒宅。   可偏偏关不紧的大门缝中传来热闹的声音,还有阵阵香气。   唐不言看着脚尖晃动的烛光,头顶的小破灯笼在风中发出吱哑的声音。   “郎君。”瑾微小声喊道,“可要仆敲门。”   唐不言拢了拢,点头,只是瑾微刚抬起手来,就听到大门咯吱一声打开。   “哈哈哈,老大就说你们躲在门后面!”张一巨大的笑脸出现在两人面前,咋咋呼呼的大声嚷嚷着。   “是不是打算吓我们一跳啊。”张一刚一开门就听到大门发出难听的咯吱一声,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罢工。   瑾微正打算拉着郎君后退,就看到张一举起拳头邦邦敲了两下,大门哐哧哐哧地抖动了几下,与此同时无数灰尘落了下来。   “小事,不会掉的。”   唐不言被呛的咳嗽几声,发白的脸颊晕上红色。   “过两天我擦一下。”张一连忙在空中拍了拍灰尘,讪讪说道。   唐不言握拳低咳,眸光微动,透过他的身形看到院中围着一大圈人吃炉锅,或坐或站,手里捧着一个碗,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热闹混乱却也充满烟火气。   沐钰儿正靠在一侧的栏杆上,手中是一坛开封的酒,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侧首扬眉,嘴角勾起,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呦,这不是我们的三郎吗。”   她一开口,原本正在吃饭的人立刻扭头看来,十来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嘴里个个鼓囊囊地塞着菜,瞧着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瑾微见状更加紧张了。   世人皆说北阙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百官都以与他们交往为耻。   “郎君。”他小声喊了一声,脸上露出踟躇之色。   张一见他站着不动弹,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沐钰儿靠在斑驳的红柱上不动弹,手指搭在酒坛上,仰头看着夜色,并未再次开口。   “你挡着门,某该怎么进去。”唐不言用帕子擦了擦手指,垂颈,沙哑说道。   张一一愣,连忙退开。   倒春寒的日子,春日的夜风也颇为沁人,唐不言肩上的那条华贵精致,没有一根杂毛的白狐披风被金丝锁了边,暗绣花纹在暗淡的日光下流光闪烁。   长长的披风悄然拂过残破的门槛时,张一往日里半滴墨水也挤不出来的脑袋,竟然诡异地冒出四个字——蓬荜生辉。   唐不言站在这座破旧的小院中,漆黑的瞳仁一点点打量过去,最后才轻轻说道:“你们北阙倒是……别有风味。”   陈旧的铜锅里,一点也不讲究地塞满了食物,素的,荤的,甚至连鱼都扔在一起,乱糟糟的锅内却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食物香味。   唐不言看了一会,这才移开视线。   众人捧着碗,仰头看着他。   北阙不是没见识过达官贵胄,可这般只需要站在这里就能令人屏住呼吸的却只有眼前一人。   好看、高贵,但也和北阙这个破落地方格格不入。   沐钰儿呲笑一声,一双长腿自栏杆上垮下来,直接说道:“说我们穷就直说,这么委婉他们也听不懂。”   “原来不是夸我们啊。”有人蹲在地上嘟囔着。   “笨蛋。”张一故作大人样拍了拍他的脑袋,骂道,“别驾是嫌我们这边破。”   没想到北阙的人自己拆自己的台,连连点头:“确实还挺破。”   “你们还未吃饭。”唐不言侧首看向走向自己的人,淡淡问道。   沐钰儿点头:“他们都刚回来。”   “要一起吃吗?”刚才说话的人眨巴眼说道,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一脸真挚。   唐不言垂眸。   那人身形格外小,看年纪甚至不大。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湿漉漉的,瞧着格外干净。   “不吃。”他微微一笑。   那小孩直接惊得掀翻了碗筷,直愣愣地看着他。   “陈安生!”陈菲菲夹着菜,也不耽误大怒骂人,“不吃就给我滚回去写作业,别给我摔碗。”   陈安生吓得立马捡起碗筷。   “快跟我回屋去。”沐钰儿气笑了,“祸害啊,我们可没钱买碗筷了。”   唐不言跟着她的脚步去了一间收拾得极有条理的屋子,只是这屋子收拾得再干净也掩饰不住内在寒酸。   屋子前后不过十尺,靠墙的柜子全都旧仆仆的,柜壁上的漆磕磕巴巴地脱落着,门窗上的窗纸已经破了好几个洞,倒春寒的风颤颤巍巍地溜了进来,案桌前的油灯胆战心惊地跳着。   目之所及皆是陈旧灰败的模样。   沐钰儿也觉得颇为不好意思,从角落里翻翻搬搬,这才找出一个圆圈椅,顺手摸了一下上面的灰。   “坐。”她大咧咧说道,自己则随手搬来一条长条椅,一屁.股坐下去。   唐不言看着椅子上面明晃晃的灰尘,沉默地盯着沐钰儿看,站在原处不动弹,漆黑的瞳仁写满了‘不坐’两个字。   沐钰儿和他面面相觑,眉心簇起,随后咬牙说道:“您等着,小雪人。”   她匆匆拿了一条帕子,把那张布满灰尘的凳子仔细抹了一遍。   “怎么样?”她重音问道。   唐不言仔细打量了片刻:“尚可。”   沐钰儿气笑了。   “别驾在家里也这般讲究,折腾人。”   唐不言施施然坐下:“母亲管家虽宽宥,却不能容忍仆人偷懒耍滑,家中仆人一日三次打扫,要求指不见灰,衣不拖泥。”   沐钰儿听得咂舌,捏着帕子老实说道:“我们就过年随便擦一下。”   唐不言抬眸看她,一本正经点头:“看出来了。”   沐钰儿语塞。   ——感觉被嘲讽了!   “等他们吃好饭回来,我们就开始讨论案情。”沐钰儿转移话题,自角落里拖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大板子,捏着早已见识过的奇怪木条在板子上涂涂写写。   “这是什么?”唐不言踱步,好奇抹了一把板子,却发现入手颇为滑腻。   “就大木头磨光,然后涂上一层薄漆,再打薄几分,这样就可以在上面写字了。”沐钰儿随口说着,“我手里捏着的就是木头烧的炭,可以在上面写字,之前给你用过的。”   唐不言看着她用不似毛笔的姿势在黑板上写出——一排狗爬字。   歪歪扭扭,毫无美感。   只见板子上写了三具尸体的名字,并用横线连起来,上面写了各自的关系,随后又写上各种人人名,原本空荡荡的板子顿时被字和线条填满。   “为何要把博士们的名字都写上。”唐不言站在身后颇感兴趣地问道。   沐钰儿打量着板子上的东西:“分析啊,王舜雨是国子监学生,甚至死在国子监孔庙,我可不信和国子监没什么关系。”   “你觉得有关?”唐不言看着她的侧脸,声调带着微微的惊疑。   沐钰儿头也不抬,不耐烦说道:“肯定有关!你一定知道!还给我装蒜!”   唐不言闻言,低笑一声。   “若不是早早排除了你的嫌疑,你就是最有可能的嫌疑犯!唐别驾。”沐钰儿扭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唐不言抬眸看她,长睫微动,在亮堂的烛火映照下漆黑瞳仁如溪深苍雪,带着冷冷的,却又令人已不开视线的光。   “容成女官找到北阙办理此案,甚至连陛下都亲自敲打北阙,我便知此事大概于您无关了。”沐钰儿收回视线,沉声说道。   “北阙和洛阳诸司互不干涉,自成立起便是依附陛下锋刃,再说不过是死了一个长安二年的状元罢了,哪里值得陛下如此震怒。”   唐不言颇为吃惊地看着她。   沐钰儿平日里嬉皮笑脸,瞧着格外好说话,甚至还有几分女子特有的可怜可爱之色,可如今不笑时,那双笑眼微微敛下便显出几分锐利。   北阙是陛下的刀,世人早已忘记了,可北阙自己却非常清楚。   “那你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某。”唐不言盯着她快速的画出几个字,不解问道。   “别驾一句话三个心思,说半句藏一句,掌握了这么多小秘密,竟还不和北阙配合破案,实在过分。”沐钰儿皱了皱鼻子,不高兴说道,“这案子破了可是双赢,你安安心心升官,我快快乐乐做官,不是很好嘛。”   唐不言也不知为何起了逗弄之心,闻言微微一笑,弯腰,长长的大氅倾落下来,和沐钰儿的衣摆交叠在一起。   “司直确定想知道?”   他问,就像冬日踩雪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字一字落在耳中,听的人心头发痒。   沐钰儿写字的手一顿。   唐不言的衣服上有股淡淡的梅花香,凌冽幽寒,要靠近些才能闻得到。   沐钰儿盯着笔端歪歪斜斜的字,微微用力继续写完最后一笔,随后镇定自若扭头,浅如琥珀的瞳仁盯着近在咫尺的人,甚至能看清他瞳仁中自己倒影。   这位唐家三郎的长相无疑是出色的,若水墨画般一蹴而就的眉眼在满屋烛火簇拥下,折腰垂眸,如一只出尘绝世的仙鹤为你而降落,便误让人以为他满心满眼都是眼中人一般。   “不想哦。”沐钰儿眸光清亮,微微一笑,眉眼弯弯,颇为闲心地理了理大氅上的狐毛,“三郎。”   “啊啊啊啊啊。”门口传来张一奔溃的叫声,“快快,别看了,别看了。”   屋内的两人一怔,随后各自退开一步。   “滚进来。”沐钰儿拿着笔继续在板子上龙飞凤舞,“再给我在外面叽里咕噜胡说,以后义庄的尸体就你背了。”   外面张一激动高昂的声音骤然停下。   随后菲菲和杨言非,张一和王新,扭扭捏捏地踏入屋内,目光躲躲闪闪,不敢和屋内两人对视。   唐不言束手站在一侧,眉眼低垂,清冷疏离,和这间拥挤破烂的屋子格格不入。   “咳咳,开始吧。”陈菲菲作为里面年级最大的人,目光忍不住漂移了一下,最后故作镇定地咳嗽一声。   沐钰儿放下手中的炭笔,随口说着:“关门。”   难得安静的张一乖乖关了门,几人熟练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下去。   唐不言看在眼中,颇为惊奇。   人人都因为北阙众人吊儿郎当行事而鄙夷,却不知他们内部各有各的运行,瞧着也有几分效率。   “三日时间三具尸体。”沐钰儿面不改色,叹气说道,“先从基本可以断定凶手的程行忠身上开始。”   “菲姐。”她点了点陈菲菲。   陈菲菲接过炭笔,在板子一侧随手写着:“死因就是尖锐刀具所伤,锁骨处的那一处是致命伤,伤口自上而下贯穿而入,所以凶手一定比他高,且是右撇子,死者没有太大的挣扎痕迹,伤口平整,死者手脚都是农茧,臂膀上肌肉扎实,能这样一击毙命,初步判断是熟人作案。”   沐钰儿点头,随后看了一眼王新。   “司直之前叫我查的春香阁的蔷薇露,我查到了,他们店卖出这东西都有记录上面这些,三月初一,也就是进士宴的前两日,梁菲购买的,一下买了十两,花了一千文。”   “买这么多啊。”张一听得咂舌。   “对,因为一下买太多了,所以老板很快就想起来了,说当时有个男的站在外面,高高大大,我给他看了梁坚的画像,但他不记得了。”   “不过老板说那人穿着云锦。”王新补充着,随后又指着梁菲的名字,“梁坚的妹妹说他哥哥和程行忠入洛阳后发生了数次争吵,赴宴的前一天甚至还拿刀了,说再不给他钱就把他做的事情散播出去,梁坚手底下不干净,估计被程行忠捏了不少把柄。”   杨言非看着他手中的一叠东西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王新无奈说:“这是我从程行忠和梁坚家里带回来的书籍,梁菲一口咬定他哥就是被程行忠杀的,还去他屋内闹了一通,我怕把证据都毁了,就先把东西都带回来,这几本被程行忠整整齐齐放在案桌上,边角都翻烂了,但上面又压着砚台,也不知道到底是爱惜还是不爱惜。”   唐不言闻言便顺手接了过去,王新顿时露出受宠若惊之色。   “张一,侍卫那边怎么说,两人是相互的最后一个人吗?”   “对,我根据当日上值所有侍卫的口供,还有曲园那边提供的地图。”张一把一叠厚厚的册子放在桌子上。   “我把所有通向瀑布的路,瀑布到梅园的路,通向梅园的路都画了起来。”   张一摊开地图,只见一张两尺半长,一尺宽的羊皮纸在桌子上被摊开。   地图上是密密麻麻的线条。带有花朵标志的花园方块,甚至连几间屋子都清晰的标注起来。   别看张一吊儿郎当,流里流气,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但他有一个好记性,还有一手格外出色的临摹手艺。   “当日这些红点就是守卫站岗的位置,梅园没有小道,除了那条假山,所有大路都有人把守。”张一点了点几个主要路口,“当日梅园就来了三个人。”   他悄咪咪看了一眼唐不言,悄悄咽了咽口水,小声说道:“就唐别驾,梁坚和程行忠,而且侍卫都不曾看到他们出来。”   唐不言微微挑眉,抬眸看他,顿时把张一吓得眼睛乱转,整个人猛地绷直。   “当日程行忠跟在梁坚后面?”他随口问道。   张一乖巧状地连连点头。   “倒是有趣。”他意味深长说道。   “我从那个假山小道顶部发现一条云锦勾丝,正是梁坚身上的衣服,他杀了程行忠从那条假山小道走,可以直接到瀑布,从而来到牡丹园,只是没想到螳螂捕蝉,那边站了一只黄雀。”   “如今程行忠的所有证据都指向梁坚,剩下的便是一个动机。”   “程行忠和梁坚在扬州关系不错,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唐不言顺手把程行忠的策论卷子放在一旁,谁知那书本破破烂烂,一不小心就散了,和王舜雨的卷子混了。   唐不言蹙眉,只好一点点替人理起来。   “可有查出到底为何反目?”沐钰儿皱眉问道。   众人摇头。   “好友反目,不外乎钱色权三样。”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两人都是平头百姓,所以排除权,两个大男人总不该是色吧,所以程行忠家境一般,梁坚莫名宽裕,倒是和钱有些关系。”   “这也和梁菲的口供对得上了。”杨言非说道,“大概是梁坚一夜暴富,程行忠心生不满,两人争吵数次,随后梁坚气不过,就把人杀了。”   “气到要在曲江宴那日杀人?”陈菲菲惊讶说道,“那可真的是太生气了。”   沐钰儿叹气:“这案子的线索都是断的,别驾有什么要说的吗?”   唐不言摇头。   “那接下来梁坚和王舜雨。”沐钰儿点了点两个人的名字,“那个木头上的痕迹都检查过了?”   陈菲菲点头:“我把木头晾干后,红泥都扫了,左边一段有几根看不出材质的丝。”   她掏出一个牛皮纸放在桌子上。   “若不是凶手留下的,就是那些伐木匠人留下的。”她说。   “这是什么?”沐钰儿捡起一根看了起来。   “有点像棉?”张一也跟着趴过去看,“很多工人做工的时候,会在手上缠一下,免得手受伤,是不是他们扔木头的时候勾上的,这木头还未处理,表皮确实有点粗糙。”   沐钰儿若有所思,放下细丝,又问道:“梁坚突然发财的原因查到了吗?”   王新摇头:“梁坚此人风评不好,梁坚入国子监时为了二十两银子求爹爹告奶奶,后来也不知怎么凑齐了,只是后来被国子监开除后突然锦衣加身,为人更加嚣张,便是对院中同居的那些同乡都不吝于颜色。”   沐钰儿冷不丁响起那些国子监学生的话,眼皮子一跳。   杨言非却突然开口,脸色有些晦涩:“我好像知道一点。”   “谁来听听。”张一随口问道。   杨言非嘴角紧抿,小声说道:“我之前在酒楼书院里打听,听一个学子醉酒后,听说梁坚暗中会……高价,售卖妹妹,言辞凿凿,似亲眼所见。”   “什么!”陈菲菲记笔记的手一顿,顿时大怒,破口大骂,“狗屁倒灶的狗玩意,竟敢做这些事情,死了活该,娘的,我现在就去给他来两刀,不查了,这个王八蛋该死。”   杨言非脸色凝重:“此事似乎并非空穴来风,那人酒后甚至才扯出不少国子监的老师学生。”   “老师也有!”陈菲菲更气了,一张雪白俏脸气得通红,“还是为人师表,是谁,梁菲才几岁,十五有没有!畜生,一群畜生!”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是谁?”   杨言非摇头:“不知道,梁坚每次都会用很高的价格做交易,来往都是富贵人家,只是他似乎染上赌博,次数便多了,这才传出来的。”   沐钰儿蹙眉去看唐不言:“梁坚会赌博?”   “在扬州时并未听说。”他说道。   “对了,门口堆着的那些绿衣服要检查,连同之前张一带回来的进士服。”沐钰儿说道,“这些衣服里可能混着凶手杀害梁坚时穿的衣服,你们找的时候,一定要注意。”   “杀人时袖口胸口一定会被木头勾丝,所以一定要注意有没有勾丝的地方,凶手不会瘦弱,身形肯定于梁坚要相似甚至更高大。”   “还有注意有没有水。”唐不言冷淡说道,“那场意外的灭火流言,一定是凶手为了掩盖自己被瀑布淋湿,所以故意造成的。”   “对了,让你查的有没有人手受伤,可有查到了。”沐钰儿去问张一。   张一连忙掏出一张皱巴巴地纸:“有八个,两个是被火烫伤的,发生在梁坚死前,也有人人证,还有三个是书课的学生,做石雕的时候被误伤,但他们当日并未去曲园,还有两个是做工的小仆,还有一个是太学的邹博士,曲园上不小心被人推了一下,伤了手。”   沐钰儿接过名单看了一眼,顺手又给众人巡视一边,最后交到唐不言手中。   “可有扬州人,或者和梁坚有关节的,或者,和你有过节的?”她问。   唐不言摇头:“除了邹思凯,一个也不认识。”   沐钰儿蹙眉。   “难道猜错了,不是国子监的人?”   唐不言摩挲着那张纸:“一定是国子监的人,曲园和国子监进出入格外严格,寻常人呢一旦靠近,守卫一定会发现。”   “算了,先说王舜雨。”沐钰儿盯着密密麻麻的线索,却理不出一个头绪,不得不便收敛心思,看着最后一个名字。   “此人自述自己杀死梁坚,可身高体型都不符凶手的特征,屋内的那些东西我更倾向是栽赃,他自杀一定是凶手逼迫的,可到底为什么能让他这般甘愿赴死呢。”   “是不是有把柄?”杨言非问。   “哎,我带回来的书你看了吗?”她扭头去看唐不言,“王舜雨做事很井井有条,那些东西却凌乱散着,一定有问题。”   她还未说完,就看到唐不言脸色凝重,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唐不言眉心紧皱,沉默片刻,从一叠散乱的纸张中抽出一张:“程行忠今年科举的内容。”   沐钰儿接过来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字,到处都是涂改的痕迹,不解问道:“写的有问题吗?”   唐不言沉默:“很多问题。”   他自袖中拿出一卷折叠整齐的卷子:“梁坚今年的策论。”   沐钰儿拿起来装模作样看了几眼,最后转头都交给杨言非。   ——北阙编外人员,也是唯一读书人。   杨言非仔细把两张卷子看了一遍,不由感慨道:“好文采。”   唐不言眉宇不曾耸动,甚至还带着冰冷之色,抽出另外一份试卷:“王舜雨平日的试卷。”   沐钰儿又假模假样看了一眼,最后老老实实递给杨言非。   杨言非接过那张卷子,仔细看着,随即僵在原地,低喃着:“这,这,这行文感觉好像……”   他不敢说话,嘴角紧抿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抬眸,一双眸子如雪赛霜,漫漫沉寂。   作者有话说:   验尸参考洗冤录   书学的课程参考唐朝。   沐钰儿:唐不言,超级好用的挡箭牌,wink   我开个抽奖!你们记得看一下哦!   感谢在2022-04-30 01:23:31~2022-05-01 00:3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兮兮、氪命的倭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米粒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金生案   玄机   “王舜雨性格沉稳, 文风如人,他的策论文体遵守八比,规板无趣, 但不会出错。”   “八比是什么。”张菲菲比了一个八的手势,不解问道。   “八比就是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的文体,若是天赋极高的人,这些格式框不住他, 若水平一般则备受争议, 但这文体有个好处就是可以练,不会出错,只要努力加点运气, 成绩肯定能提上去。”杨言非解释着。   北阙众人连连点头,虽然脸上写满‘没听懂’三个字。   杨言非语塞, 只好继续扭头去看唐不言:“这种风格并不多见,却也不是没有, 也许只是凑巧。”   唐不言脸上露出淡淡讥笑,从一堆卷子中抽出几张:“那这些卷子如何解释?”   这是程行忠平日里猜题的作业。   杨言非心中咯噔一声, 接过来仔细看着, 眉心越看皱得越紧,额间冒出冷汗:“他的水平……”   “不堪入目。”唐不言冷冷说道。   杨言非嘴角不由微微颤抖。   “这里虽然没有梁坚平日练习的作业, 但他在扬州时策论并不出色。”   杨言非哑然:“可他得了圣心的却是一篇大鹏双翅的策论。”   “可这个笔迹确实是一个人。”杨言非把两张纸并排放在一起, 惶恐说道, “若是程行忠突然得人点拨也并非没有可能。”   “那是考前点拨还是考后?”唐不言似笑非笑反问道。   杨言非立刻面露恐惧之色。   一侧没有几滴墨水的北阙众人围了上去,在两张卷子上来回眨巴着眼。   “啥啊,我看不懂, 啥意思啊。”张一急了, 扯了扯杨言非的袖子, “怎么回事,快说啊。”   杨言非不敢说话,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手指摸着手腕,眉眼低垂,一张冰白的脸好似冬日屋檐下的冰棱,孤霜嶙峋。   “怎么了,说话啊!”张一急了,连忙捧着东西,恨不得把眼睛黏上去。   “你是觉得……”沐钰儿突然站起来,紧盯着唐不言,到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冷不丁问道,“你是因为此事回朝的?”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   倒春寒的夜风在漏风的屋子中无孔不入地挤进来,吹得屋内的烛火摇摇欲坠,众人的脸色晦暗不定。   沐钰儿握着腰间长刀的手缓缓收紧,随后又慢慢松开。   “难怪大晚上送折子都能被陛下审阅。”   “北阙办案,千牛卫的朗将也这般好说话。”   “怪不得,这事一定要交给北阙。”   她喃喃自语,随后盯着唐不言讥笑着:“别驾倒是把我们耍的团团转。”   唐不言笼着袖子,淡淡说道:“皇命所在,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司直恕罪。”   沐钰儿沉默,嘴角紧抿。   屋内其余人在僵硬的气氛中屏息看着两人。   “这,这可如何是好。”第三位知情人杨言非呐呐问道。   唐不言收回视线,盯着他手中的试卷:“如此看来王舜雨今年未被入选候选此事存疑,只是梁坚并非国子监人,也决定不了国子监的事情,划去他名字的事必定有国子监的人在操作。”   沐钰儿沉默:“陛下知道此事吗?”   “容成女官得到线人暗报,南市之中有人贩卖今年科举题目,加上我之前正好上了一个折子,言明扬州考场可能考题泄露。”   一声接着一声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唐不言诡异地沉默片刻,看了北阙众人紧紧挤在一团的样子,继续说道:“陛下召我回洛阳,今年大周三百六十个州府的试卷也悉数被秘密带回。”   沐钰儿瞳仁微缩。   “共有三十六份试卷存疑,扬州占了一半。”   沐钰儿大惊:“那梁坚是被灭口的吧。”   “那程行忠的死因也许是因为,他得知梁坚获取今年考题,威胁了他,这才是两人一入洛阳就引发的争吵的原因。”   她在屋内快走了一句,很快又停了下来,案几上的烛火影子在面庞闪烁。   “后来他一直索要钱物,梁坚被逼急了,这才把他杀了,之后梁坚被人灭口,王舜雨因为替这两人写了卷子,也被灭口,顺便被用来定罪。”   一条清晰的逻辑,在拨开云雾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原先所有的不解都在这个答案下豁然开朗。   一场科举舞弊案,足以让本就波涛汹涌的官场为止震荡。   “杀人的会是泄露考题的人吗?”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今年考试的不是姜祭酒吗,不少学生都投卷给他。”杨言非小心翼翼地说道。   姜则行是陛下的亲侄子,深得陛下宠信,如今东宫地位不稳,梁王气势汹汹,去年眼看陛下就要废亲子,立侄为太子,武邑有文人投匦上书痛斥陛下,竟出人意料把此事按了下去。   “梁王不会这么拎不清。”沐钰儿打断他的话,眼尾去看一直沉默的唐不言,“风尖浪口,给人把柄。”   “所以是另有其人?”杨言非脸上神色轻松不少,“这样便好办一些。”   沐钰儿并不说话,神色反而越发凝重。   不是姜则行才更要命,一场科举大案若是卷进诸多事情,若要祭天,风口浪尖的北阙首当其冲。   她沉默着,随后对着张一吩咐道:“你去南市查贩卖考题的事情,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张一连连点头。   “梁菲的家你继续盯着,但不要打草惊蛇。”她吩咐着王新,“还有明天天一亮,立刻去梁家,把梁坚和程行忠所有卷子书本都拿回来。”   “我们时间不多了,明日午时就要给我答案。”沐钰儿叹气,“还有两天两个时辰,散了吧。”   “不萌,你和别驾今夜辛苦一起把这堆纸都翻一下,”她看了眼唐不言,小声说道,“我们这边加班有夜宵。”   唐不言颔首,手中的纸张已经快速翻过一页。   ——看不出要不要一起熬夜干活。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心里想着要再给北阙找一个读书人来,手中开始研究众人留下的证词证物,三具尸体,所有案卷垒起来就有半人这么高。   夜深烛重,露水零零,不知不觉,子时打更的声音已经在窗边响起。   杨言非摸了摸肚子,不解说道:“程行忠的水平能上扬州学子的名单都很奇怪。”   他憋了一会,忍不住小声骂道:“狗屁不通,就是字还可以。”   “王舜雨学问不错。”唐不言淡淡说道,“前两年的卷子还能看出一点稚嫩,今年的行卷已经颇为独树一帜。”   “我觉得梁坚的卷子有点他的风格,但也不太像,王舜雨比较保守,可梁坚却是保守中带着一点锐利。”杨言非说道,“但是也不好说就是代笔。”   唐不言蹙眉不言。   “程行忠的死可以断定了,梅园假山偏口处的半个脚印就是梁坚的,他们与别驾分开后所有关口侍卫都没见到人,所以两人应该就是从西边的小入口进去,随后梁坚把人杀害,西边的入口地上被人掸平的痕迹从外到内的。”   “那他为何要从那个小洞里爬出去栽赃给别驾。”杨言非不解问道。   “这事情只有梁坚自己知道了,也许是觉得这边方便,而且更靠近瀑布那边。”沐钰儿摇头。   “那就是杀了人,心里害怕吧,你看他要是从那个大道出来,就会看到程行忠的尸体,这边却是不用的。”杨言非指了指曲园那边送来的假山地图,“看不出他都杀人嫁祸了还会心虚。”   “杀害梁坚和王舜雨的不出意外就是同一人,现在就等张一那边找到,到底是谁在南市贩卖考题。”沐钰儿咬牙,“敢在南市闹鬼,我看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   沐钰儿站起身子伸个了个懒腰,顺手摇了摇铃。   “要去让人准备夜宵吗?”王新很快就从隔壁走出来,直接问道。   “你把曲园的地图拓一下,然后再把程行忠这一案的证据都整理起来。”沐钰儿打了个哈欠,“叫任叔煮点夜宵来,大家都辛苦了。”   王新哎了一声,眼睛突然瞟了一眼,冷不防咳嗽一声为难说道:“任叔的厨艺可能就一般。”   沐钰儿也倏地惊醒,立刻扭头去看唐不言,心里在苦口婆心劝他吃下去,还是过河拆桥送他离开中犹豫,手指都要扭成麻花了。   “某把这里的卷子看完就走。”唐不言头也不抬,淡淡说道。   沐钰儿顿时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扭头对着王新挤了挤眼:“你去看看丽娘那边还有没有东西。”   王新哎了一声快步离开,只是没多久就看到他面有难色地慢吞吞走回来。   沐钰儿不解:“回来做什么?”   他眼巴巴地看着烛火下的唐不言,随后磨磨唧唧往边上推了一步。   瑾微带着六个小厮各自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架势格外大,北阙其他屋子正在干活的人也忍不住探出脑袋。   “我家夫人担心三郎辛苦,特意备上夜宵吃食。”小驴脸瑾微客客气气说着,“这三提是给北阙诸位属官的。”   最后站着的三个小厮提着五层大食盒站了出来。   瑾微大家出身,一言一行规规整整,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傲气和距离,却也不会让人讨厌,只会觉得莫名有些受宠若惊。   王新显然是被这架势怔住了,第一时间扭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则是第一时间去看唐不言,王新也跟着看她看去,连着杨言非也忍不住去看一直镇定自若的唐不言。   唐不言蹙眉:“看我做什么。”   “看别驾是不是在发光。”   沐钰儿叹气,顺势让开一条道,好让那些唐家仆人进来。   唐不言闻言不解,自卷中抬眸看她。   “毕竟是金镀的。”沐钰儿无辜地看着他,扑闪着大眼睛,正儿八经地感慨着。   她这般说完,心里就燃起一丝期望,毕竟她也是蹭过唐家饭的,味道确实好。   唐不言收回视线,更加一本正经回答着:“你这屋子的烛火太暗了,发不了光。”   沐钰儿膝盖一疼,顿时语塞。   “没钱,将就点。”她讪讪说着。   她眼巴巴地看着瑾微他们支起几条案桌,仆人们从各自的食盒中端出今日的宵夜,不一会儿便满满当当弄了一案桌,足足有十碟。   荤素对半,冷热各有,糕点汤水一应俱全,全都小巧一碗,瓷白一碟,瞧着格外有食欲。   沐钰儿咂舌:“吃个夜宵也这么奢侈吗?”   她这般说着,但身子却老实地选了一个位置坐下,眼巴巴地看着面前一叠叠精致的吃食。   唐不言看到卷子上倒影下的人影,一抬眸就看到她头顶长长的红色发带落在在肩上,正兴冲冲地指着一碟菜问道:“这是什么?”   “虾鱼笋蕨兜。”瑾微看着那碟嫩绿色的热菜,解释道,“这道菜厨房把笋和蕨菜用开水烫了烫,鱼虾切块急蒸熟,加了酱油、盐和胡椒后同粉皮搅拌后,最后加了熟油和醋,清脆爽口,酸鲜滋味。”   “那这个又是什么?”北阙众人活脱脱一个乡下人进城,看那一叠叠好看精致的菜肴感到格外新奇,就连一直不爱说话的王新也忍不住指着其中一碟菜问道。   这碟菜被切成肺样小块,整整齐齐码在瓷白的盘子里。   “玉灌肺。”瑾微笑说着,“用真粉、油饼、芝麻、松子和去皮核桃,再加少量莳萝和白糖、红曲,研磨成风在范围甑中蒸熟,之后切成这个模样,不知诸位口味,特备了甜辣两种口味。”   “哇。”北阙众人叹为观止。   瑾微忍不住骄傲地挺了挺胸,最后对着角落里还在看书的郎君说道:“郎君先用膳吧。”   唐不言颔首,把手中的卷子放到一侧,抬眸扫了一眼,只看到北阙众人早已齐刷刷左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脸上早写好了两个字——开饭!   他坐在唯一空着的案几上,一侧的沐钰儿立刻殷勤地给他倒了一杯酒。   “别驾会喝酒吗?我酿的酒。”她皱了皱鼻子,得意说道。   唐不言盯着一口粗糙小碗中清冽的酒,摇了摇头:“不会喝。”   沐钰儿哦了一声,只好端了回去:“太可惜。”   “确实太可惜了。”杨言非说道,“钰儿酿的酒可好喝了。”   “司直还会酿酒?”唐不言用帕子仔细擦了手,这才说道,“开动吧。”   “补贴家用。”沐钰儿把酒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口说道,“下次酿一个不醉人的给别驾喝。   ”   唐不言沉默片刻,搅着手中的鳜鱼羹,轻声应下:“好。”   沐钰儿大快朵颐的嘴一停,眼尾朝他扫了一眼,见他小口慢嚼着,脸上丝毫看不出是虚伪的敷衍,还是真情实感的答应。   “别驾喜欢甜一点的还是酸一点的。”她咬着樱桃煎饼,慢吞吞问道   唐不言微微歪了歪头,认真想了想:“甜的。”   沐钰儿想起那串被他嫌弃的糖葫芦,嘴角微微扬起,爽快点头:“行,春日的杏子正好,我酿个杏子酒给你。”   唐不言颔首应下。   两人说话间,对面的北阙众人已经把夜宵风卷残云地消耗干净。   “好好吃。”杨言非感叹道。   王新摸了摸肚子,老实说道:“就是没吃饱。”   “那个萝卜汁做成的冷面可真好吃!”溜进来浑水摸鱼的陈安生咬着筷子说着。   沐钰儿再一看唐不言案桌上的宵夜,好家伙,只动了几筷子。   两相一对比简直是惨不忍睹。   “咳咳。”沐钰儿咳嗽一声,打算把这群丢人现眼的人赶走,“吃好了都去干活。”   王新得令,麻溜滚蛋,顺手夹走了陈安生,杨言非也捧着没看完的卷子去了靠窗的位置继续看着。   唐不言放下筷子,准备擦手。   “你吃饱了?”沐钰儿惊讶劝道,“不急,你可以先吃饭。”   唐不言摇头,淡淡说道:“不了,撤了吧。”   “王舜雨的东西你可有看出什么名堂了。”沐钰儿顺脚勾来一侧的长条凳问道,手中的一壶酒还晃晃荡荡的。   唐不言看了一眼,最后眼不见心不烦地移开视线,只是盯着案几上的卷子看。   “这些都是他入国子监以来的作业,他做事格外有条理,所有誊写的卷子上都标了时间和数字,文风逐渐成熟,去年六月起的卷子第叁佰十一号卷子开始便已经算入门。”   唐不言指了指右边的卷子:“我若没记错,今日国子监的老师说四门学的魏博士六月给他悄悄补过课。”   “所以其实是有进步的,也不该落选。”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敏锐问道,“国子监里面都是姜家人吗?”   唐不言侧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   “六学博士各有各的来路,四门学的魏道就是监中老人,高.宗朝的探花,资历最老,国子学的袁世情是祭酒一手扶持起来的,也是他女婿,太学邹思凯小门户出身,但他年少才俊,二十便高中状元,学问极好。”   “那下三学那三人呢,他们似乎格外抱团。”沐钰儿问。   唐不言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没有派系,在监中从不出头。”   “那他们怎么在姜祭酒手下过日子的?”沐钰儿眉间耸动,突然弯腰前倾,骤然靠近他,压低声音质疑道,“别驾不会又打算说一半瞒一半吧。”   唐不言微微下垂的睫毛扬起,看着她惊疑打量的视线,慢条斯理说道:“涉及前朝旧事,司直确定想知道。”   沐钰儿盯着他的漆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随后眨了眨眼,慢吞吞试探道:“多旧的事?”   唐不言盯着她垂落在自己眼前的红发带,轻轻拂开,嘴角微动:“废太子。”   沐钰儿一怔,立刻抽回带子,又乖乖坐好:“谢谢,不想知道了。”   二十二年的废太子谋逆旧案牵扯数百人,长安血流成河,无数世家被牵连其中,最为辉煌的白鹿四子死其三,东宫为此空置十年,直到陛下迁都洛阳,这才重立太子。   “北阙的胆子怎么也这么小了,当年你师傅抄东宫时可不是如此。”唐不言见她瞬间谨慎的模样,似笑非笑说道。   沐钰儿皮笑肉不笑,立刻针锋相对道:“唐阁老当年不是也入东宫了吗,怎么还打算甩给我师傅,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了。”   唐不言看着她张牙舞爪的炸毛模样,一双琉璃瞳隐隐带着火气,不由移开视线:“还听吗?”   “听!”沐钰儿能屈能伸,立刻凶巴巴说道,“快说。”   “我理了一下所有稿件发现少了一张。”唐不言咳嗽一声,也不计较她的态度。   “少了一月十日,第叁佰陆拾贰号的卷子。”唐不言咳嗽一声,淡淡说道,“春闱二月初十,考题一般提早一月,由礼部就会拟制出来,交给陛下勾选。”   沐钰儿敏锐说道:“春闱大考前的日子。”   “你觉得丢的那份是他给梁坚写的那份考题作业!”沐钰儿眉心紧皱,“可我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回来了,会不会被凶手拿走了,之前屋内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就这个东西是乱的,我原先以为是被风吹的。”   唐不言沉默:“凶手为何拿走这个?”   “这样不就咬死两人确实有致命纠纷了吗?”沐钰儿分析道,“毕竟梁坚是靠这篇文才被圣人钦点为状元,王舜雨却连入学资格都迟迟拿不到,自然心生怨恨。”   唐不言抬眸看她,一双眼在烛火下冷沁沁的:“且不说留下这篇文才是最重要的证据,凶手为何藏起来,再者,梁坚应试的并非这篇文。”   沐钰儿不解。   “王舜雨学问是不错,梁坚那篇文能看出他行文的风格,可到底不是他写的那篇文。”唐不言右手摩挲着左手的指骨,缓缓说道,“梁坚这篇文文笔老辣,文采惊人,为他润笔之人一定是学问极好,颇有天赋的大家。”   沐钰儿皱眉:“也许就是他杀了梁坚和王舜雨。”   “杀人后又拿走最初的稿件,这样我们就不会发现此事,也查不到他身上,倒也说的通此事。”她去看唐不言,“你觉得是他吗?”   唐不言沉默,手指卷着一份卷子,另起一话说道:“这张卷子司直可能看出什么。”   他抽出最上面的一张卷子递了过去。   沐钰儿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头疼,老实交代:“我只识字,学问却是一般。”   杨言非凑过来接过去细看:“笔锋凌乱,内容似乎也是在胡言乱语。”   “他破题从刑狱开始,那承题开篇也是屈原的离骚‘从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可你看他这里却又开始叙述刑狱的弊端,这句‘匹妇含怨,三年亢阳,匹夫结愤,六月飞霜’这本该是破题的内容。”   沐钰儿犹豫:“会不会就是单纯不会写,写错了。”   “他每段论述中皆有一段本该是破题的内容,取第一字就是‘匹夫岂算生民死’,很难说是巧合。”唐不言的手指自那张被□□地到处都是折痕的卷子上一点一点滑下去,雪白修长的手指点着那个被拖出长长一笔的尾峰的‘死’字上。   狰狞不甘,悲泣长眠。   唐不言清冷平淡的声音在深冷寂静的子夜莫名令人打了个寒颤。   沐钰儿眉宇间冷色弥漫:“所以当时是凶手已经威胁他了,他这是留下信号给我们。”   唐不言沉默,揉着那张纸的边缘,很快便揉出毛边,他手指微顿,又小心把它抚平。   王舜雨家贫,除了要给博士批改的卷子,其余的押题作业并未用昂贵的宣纸,而是一张比较粗糙厚实的牙黄色纸张。   “那他为何不说。”杨言非沙哑说道,“那位魏博士不是很看重他吗,可以找他帮忙。”   唐不言淡淡说道,“不过是师生而已。”   “师父怎么了。”沐钰儿皱皱鼻子,强调着,“我倒是觉得是王舜雨不想牵连魏博士,毕竟能划去他名字的人一定位高权重,魏道普通人家出身,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前途,自然也是束手无策,若是再扯上科举舞弊,更是不敢让老师知道才是。”   唐不言垂眸看她,蓦地说道:“司直读书一般,想不到对老师还颇为敬意。”   沐钰儿立刻反击道:“别驾学问极高,老师心中爱宠,想不到师生情这般淡薄。”   “司直看不出也是伶牙俐齿。”   “别驾瞧着也不是尊师重道。”   杨言非被夹在其中,迷茫地看着两人眨了眨眼,随后小心翼翼地抽出试卷,打算远离是非之地。   “老大老大,找到了。”就在此时,张一倒腾着两条小细腿冲了进来,堪堪和转身准备离开的杨言非撞了个满怀。   张一看着瘦,劲倒是挺大,一下就把人撞了个踉跄,往后倒去。   杨言非背后就站着小雪人,沐钰儿眼皮子一跳,连忙伸手唐不言拉到身后,再顺手踢了一下桌子,抵着杨言非的腰。   谁知这一下,桌子上的酒坛摇摇欲坠,在沐钰儿的指尖伸到前,朝着杨言非手中的那张纸直接倒了过去,最后摔在地上壮烈粉碎。   一时间屋内安静无声。   随后是齐齐的几声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就连一向巍然不动泰山的唐不言都变了脸色。   “我我我我,草。”杨言非手抖地拎起湿哒哒的卷子,嘴皮子都不利索了,“咋,咋办。”   沐钰儿立刻从夹子上抽出两块白布,其中一张平铺在桌上:“快,放上来。”   杨言非慎重地捧着卷子,谁知道这种搀了麻的纸张进了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了下去,眼看就要破破烂烂了。   “等会。”张一突然伸手拉着杨言非的手。   “祖宗啊,你干嘛啊,快松开啊,要碎了。”杨言非奔溃说道。   张一低下脑袋,仔细盯着那张字,小声说道:“高手啊,夹宣。”   沐钰儿原本拧着他后脖颈的手一松:“什么意思,仔细说说。”   张一激动抬头:“高手啊!这是双层卷!”   “双层卷是什么。”杨言非如此问道,但手上还是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放在白布上,仔仔细细盖上另一张白布,企图把水分吸干。   “造假中有一种手法格外精细,足以以假乱真,那就是一些书画装裱大家才会的夹宣。如今洛阳流行很多张薄如蝉翼的宣纸叠加的纸,这样落笔不会晕染,而且干很快,显得字格外漂亮。”   张一掀开那张白布,端下来,视线和那张纸齐平:“这个人就是用了这个办法,你看这张纸都和外面外面的毛边纸不一样,他是有夹层的。”   沐钰儿蓦地想起之前王兆说起王舜雨为了赚钱造假过书画。   她和唐不言四目相对,各自看到对方眼底的惊疑。   只见案桌前的张一小心翼翼地搓了搓已经破碎,虚哒哒粘着纸张的表皮。   别说杨言非欲伸又缩的手,就连唐不言手指也忍不住微微蜷缩起来。   “搓开了。”张一拎着一条细细长长的月黄色纸张,仰头露齿一笑。   那点被错开的地方,露出一点格外单薄细白的颜色。   “是不是都要搓开。”沐钰儿准备上手也跟着搓。   “别别。”张一脸上把她隔开,“这玩意得用水一层层刷上去然后再掀开。”   “等会,我去拿个工具。”张一见了高手之作,一双小细眼愣是被睁大了,亮晶晶的。   唐不言仔细盯着那张纸,突然伸手。   “哎哎,干嘛不能搓。”沐钰儿连忙抓着他的手指。   唐不言立刻垂眸看着她的爪子。   沐钰儿讪讪收回手。一只手挡在纸张上面:“别看张一长得尖嘴猴腮的,但他画画可是精心练过的,画得极好,南市流通的假画都是十之六七出自他的手,他说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卖买物货,以伪易真,谓之白日贼,诈伪罪最高可是流放三千里。”唐不言慢条斯理地说着。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随后慢慢眨了几下眼,犹犹豫豫说道:“别驾律法读得很熟啊。”   “毕竟是老师爱徒。”唐不言看着她,眉眼弯弯,慢吞吞说道。   沐钰儿被人用自己的话顶了一下,不得不咽下苦水,一张小脸顿时垮下来。   唐不言见那双琥珀色的瞳仁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就像府中母亲养的那只狮子猫,雪白的毛发蓬松绵软,可一双眼却又格外明亮,每日都在捣乱的边缘试探,可闯了祸就开始无辜地看着别人。   “有些字有些奇怪。”他拨开沐钰儿的手,淡淡说道,   沐钰儿看着他的手指点着其中几个字。   “覆、盆、之、冤、伏、死、以、直。”一侧的杨言非跟着他的手指,一字一字念了出来。   “这几个字被特意涂了桐油,又上了一层薄薄的纸浆,遇水倒是显出来了。”唐不言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其中的‘冤’字,“好精妙的手法。”   “来了来了!”张一兴冲冲地捧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开始吧。”   所有人默契地给他让了位置,唐不言甚至贴心地把另一侧的油灯递了过来。   张一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惊恐模样。   “快点啊。”杨言非心急说道,“要帮忙吗?”   张一连忙开始低头干活:“我先把四角扫出来,你轻轻帮我按一下,夹层一般都格外薄,所以要小心。”   只见张一拿出一小碗水,还有一把格外小的刷子,轻轻在四个角涂了涂,用一种慎重的姿势缓缓加重力气,一层牙黄色的薄纸就被黏了起来。   杨言非立刻用手指轻轻按着,充当镇纸的作用。   张一神色凝重,立刻开始下一个位置,四个角很快都露出原本的样子,随后他在四角边缘一道有一道刷下去,时轻时重,直到烛火只剩下一半时,最后原本看上去本想一张纸的张,悄悄起了一个边。   “开了!”杨言非兴奋说道。   “帮我按着点,轻点,我要掀纸了。”张一放下小碗和刷子,深吸一口气地说着。   沐钰儿立马上前看去,就连唐不言也顺势靠了过去。   众人都摒着一口气,只看着张一手指沾了沾一点水,一只手用着一片被磨得格外薄的竹片,一只手小心掀开一点。   案几上的四根蜡烛悄悄灭了一根,第一层纸才被掀开,露出里面同色的夹层。   此刻,天色蒙蒙亮起,案几便的窗棂透进微弱的光来,照得那一行行整齐细小的字在水渍上细细地发着光。   “佛经总言生而自苦,独开停行,某五岁放牛,误听圣言,轻启学蒙,然家徒四壁,无以为继,苦思大病,后母为圆某愿,日夜煎熬,偶得侥幸入监学,然心茫然不止,天堑难越,苦难家母,国监之学,甲之□□,乙之蜜糖……去岁,慈母大病,误信梁坚奸计,欠百两巨款,迫做科举错事,前有债主追讨,后又奸人逼迫,世之不公,天道无亲,罪逆哀苦,无所告诉,某一生艰难,难以前行,惟能以死明志,以告正听。”   最后八字凌乱悲凉,幽愤哀茕,笔锋折断连横处泪尽血出,精神飞散,屋内众人沉默以对,陷入寂静无言之中。   张一怔怔地看着那些字,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那他能这么办?”杨言非垂下肩膀丧气说道,“一介布衣,孰知所诉。”   卯时的鼓声骤然在屋内响起。   天亮了,开市了。   沐钰儿叹气,看着血书后附着的卷子上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写着的一月十日子时,第叁佰陆拾贰号,请于梁坚所托。   “这就是那张卷子吗?”沐钰儿问道。   唐不言点头,抬眸去问张一:“就是此张,卷子可以掀出来吗?”   张一被人这般问着,顿时生出要好好表现的无限热情,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好好好。”   沐钰儿盯着最上方王舜雨的自述失神,就连唐不言走到她身边都不曾发现。   “王舜雨写到……”   唐不言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沐钰儿连忙眨了眨眼回神,扭头去看他。   “他被梁坚设计欠钱……怎么了?”唐不言看着她的视线不解问道。   “你读书时别人也不会这样对你吗?”沐钰儿冷不丁问道,随后回神,嘟囔着,“肯定不会,你可是唐家小儿子,谁敢对你不好。”   唐不言沉默片刻,随后移开视线淡淡说道:“你让人去查查此事。”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看向弯腰干活的张一,问道:“你刚才匆匆忙忙跑过来干嘛?”   张一扭了扭屁股,换个了方向掀纸,声音闷闷的:“兄弟们找到在南市捣乱的龟孙子了。”   “是谁。”沐钰儿精神一怔。   张一抬头,仔细想了想:“一个名叫紫云道士在三藏茶楼。”   沐钰儿脸上笑容一怔:“南市惠道街的三藏茶楼?”   “对哦。”张一随口说道。   “说是年前有一个道士来饮茶,但神神叨叨,不见人也不讲课,却有源源不断地读书人来找他,结果十天不到的时间就不见了,本来以为是骗读书人的假道士,结果二月份的时候,有个读书人来闹,要退钱,说什么题目都是假的,被梁家人压下去了。”   张一满意地拎着那张薄薄的纸,和杨言非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干净的新宣纸上,打算一点点重新糊上去。   “兄弟们连夜去找那几个闹事读书人,结果发现都不见了,那个道士要逃,刚好被兄弟们逮回来了,应该就在牢里关着呢。”张一心不在焉地说着。   杨言非吓得手抖了一下。   “哎哎,小心啊!没吃饱饭啊,抖什么!”张一大喊着。   “三藏茶楼是梁王为陛下收揽佛家出众子弟办的雅阁。”唐不言的声音慢条斯理响起,漆黑的眸光落在她凝重的脸上,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是姜家啊。”他叹道。   作者有话说:   八比就是八股文的问题   夹宣是宋朝才有的东西,被我拿来用了!造假必备神器   明天上架子,不更新!   收藏一下我的预收吧QAQ《桃花色》.《庶女的科举路》   (1)长安城敬国公幺女白淼淼,娇滴滴的玉娃娃娇气包,碰不得,逗不得,说不得,说一句重话都要红眼睛。   还是个衰神笨蛋美人,衰别人的那种。   十六岁及笄以来,相看的小郎君来了一个又一个,结果个个突招横祸,最惨的一个腿都断了。   长安城众人:衰神!灾星!   敬国公众人:放屁,自己倒霉,怪我们淼淼,狗屁倒灶的玩意。   谁知一道圣旨,风尖浪口的白淼淼直接被赐婚,嫁给刚入住东宫的太子盛昭。   当朝太子,出了名的清心寡欲,高冷矜贵。   满长安的人都等着这位敬国公掌上明珠哭着跑回家。   哭倒是哭了。   还是当着众人面哭的。   雪白团似的小娘子坐在太子腿上,揪着他的衣服,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挂着要掉不掉的眼泪,故作凶恶,小脸通红。   “桃花酥,为什么不给我吃,嗝。”   当朝太子又哄又亲,再无平日的不近人情,揉着他的肚子,面露难色:“吃太多了,等会肚子又疼。”   盛昭冷宫出身,自小被兄弟姐妹欺负,性格阴郁自私。   他是众人眼中的烂泥,人人可欺,直到有一日,有人站在他面前。   “不许打他!”   小团子气呼呼地说着。   自此,他心中生出一朵阴暗无边的桃花劫。   (2)江芸芸一朝穿越,成了江家最不受欢迎的庶子。   生父不仁,嫡母不慈,兄长出色但寡恩,弟弟嘴甜却心坏,姐妹演戏极好。   笨蛋大美人生母被欺,爱哭软弱亲妹病重,连自己都即将被送给公主做男宠,眼看女扮男装的马甲岌岌可危,她不得不寻个出路——科举。   扬州人人都等着看大字不识一个,说话狗屁不通的江家庶子抱着鸭蛋哭着回家,却不曾想,这位平凡的庶子从不起眼的扬州解元到京城的会元,最后成了大明状元。   多年后,这位庶子更成了大明朝最年轻的一品首辅,至此身份显赫,世人崇拜,名留青史。 第24章 金生案   动机   这件事情牵扯姜家要命, 不牵扯姜家也要命。   姜家不仅是洛阳高门姜家,更是陛下的姜家,是想要入住东宫的姜家。   “我知道, 不必别驾提醒。”沐钰儿没好气地说道,随后立刻过河拆桥,“昨夜辛苦别驾了,别驾快回去吧。”   话音刚落, 就看到陈安生蹦蹦跳跳的跑来身影。   “老大老大, 昨天的送饭哥哥来接漂亮哥哥回家啦!”他站在门口,手里捻着一块糕点,边走边吃, 掉了一地的屑,属实有些惨不忍睹。   他背后瑾微正快步走来。   “三郎一夜未归, 夫人很是担心。”他站在门口,担忧说着。   唐不言眉眼低垂, 最后抬眸,轻轻应下:“知道了, 这就回去。”   瑾微闻言, 连忙展开大氅:“今日有些回寒,郎君切莫着凉了。”   沐钰儿站在大门前看着两人上了马车离去, 摸了摸下巴:“也怪可怜的。”   “这么有钱还可怜什么?”陈安生的脑袋探了出来, 眼巴巴地看着那辆马车, “我还没做过这个漂亮的大车车呢,什么时候可以摸一下啊。”   沐钰儿看着他吸着手指的模样,忍着额头抽搐:“任叔, 快把这个泥点子拉去洗手。”   任叔瘸着腿, 连忙拉着几个小孩去院子里洗手。   北阙虽然落魄了, 但地牢还是坚不可摧的。   沐钰儿悠悠达达去了最西边的地牢,地牢是用铜门铸成的,无坚不摧,刀砍不破,火烧不化,格外坚固。   一入地牢,视线立刻昏暗起来,她在台阶上刚走了几步,便看到两个一高一矮,长相却是一模一样的守卫如鬼魂一般飘了过来。   “那人好凶。”   两个异口同声的声音,只是一人义愤填膺,一人委屈巴巴。   “说自己是姜家的人。”   两人每一次说话几乎都是同步出声,一模一样的字,可偏偏,一个浑厚,一个尖锐,混在高挑空荡的牢房内显得格外诡异。   “我就把他打了一顿。”   两人眼巴巴地看着她,就差在脸上写了‘快表扬’的字。   沐钰儿失笑,自怀中掏出两颗糖,一人一块放在他们手中:“真厉害,我去看看他们。”   “右边第三间哦。”两人齐齐转身,同时笑眯眯地目送她离开,在墙角昏暗的烛火照亮下,一模一样的嘴角弧度配上常年不见天日的无神双眸,顿时显得阴森恐怖起来。   牢房内的火把不甚明亮,只零零散散地点了几把,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在安静的牢狱内越发可怕。   还未靠近右边第三间的屋子就听到里面碎碎念的咒骂声。   “你们抓我做什么。”   “我可是要进宫给陛下讲道的人。”   “你们抓错人了,我定要你们好看。”   沐钰儿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牢门前,那声音也逐渐大声,到最后都开始破音。   “你这些个臭.婊.子,竟敢打我,我定要把你……”   沐钰儿站在牢门前,一侧的火把幽幽照亮她的侧脸,她微微一笑,和和气气问道:“把我如何?”   那声音骤然一断,紫云道士就像被掐着脖子的鸭子,脸颊到脖颈迅速涨红,惊恐地看着面前之人。   “你,你是……” 紫云道士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哆哆嗦嗦地问着。   “北阙司直沐钰儿。”   沐钰儿声音含笑,看着他时,甚至还弯了弯眉眼,瞧着格外好说话,可那道士却是瞳仁倏地一缩。   “你在南市闹事前打听清楚南市是谁的地盘了吗?”沐钰儿伸手扒拉着那条黑粗的锁链,漫不经心地问道。   紫云道士梗着脖子,咬牙不再说话。   沐钰儿纤细的手指轻巧地抬起沉重的长锁链,随后缓缓拖动,原本松松垮垮垂落在地上的锁链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那点长度被一点点绷直,最后露出道人脖颈间的那套完全禁锢着脖子的项圈。   粗重的黑链子一端挂在门上,一段则是扣在犯人的脖颈处。   紫云下意识握紧脖颈处的链子,警惕地看着沐钰儿的手指。   手指再一点点收紧,这般慌忙在沉闷而窒息的牢狱间简直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钝刀,而举刀的人却在刀刃悬在最高处时不再下手,而是恰到好处地保持着这个状态,和他四目相对。   “嗯?”   沐钰儿手指微微一动,那条链子就被缓缓收紧。   紫云道士保养得益的雪白面皮上顿时涨得通红,伸手去扣那紧紧掐着自己脖颈的项圈,被迫仰起头来。   “上次有人在南市卖假药害了人,你猜怎么着了。”沐钰儿笑脸盈盈地看着他挣扎的动作,慢条斯理地反问着。   紫云道士警惕地看着她,一反刚才的嚣张,沉默着不说话,眉宇间却是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微抿起。   沐钰儿挑了挑眉。   “我们打断了他那日收钱的手骨,如今大在岭南的路上,也不知吃饭了没。”   沐钰儿平日里很少发火,眉眼流转间甚至还带着一点懒洋洋的笑意,可此刻她依旧笑脸盈盈地说着话,可琥珀色的瞳仁被跳动的烛火光影泯灭着,便露出些许锐利,好似一只小憩的大猫在不经意间悄然睁眼。   紫云道士并未因为她的威胁而色变,反而露出讥笑之色,他年纪不小,留着修剪整齐的胡子,眼尾极长,眼皮耷拉时,显得阴鸷冰冷。   只见他咧嘴一笑,挑衅道:“那司直看看能不能杀了我。”   话音刚落,原本松垮垮搭在链条上的手指指骨猛地紧绷,那条死气沉沉的链子顿时活了一般,如悄然而至的巨蟒猛地收紧粗壮的蛇身,窒息般收紧人类的软肋。   紫云道人就像一只无力反抗的猎物,被蛇尾收紧抽拉,最后重重被绊倒,摔落在地上,狼狈地被人拖了过来。   沐钰儿的动作看似轻盈,好似那条重达数十斤的帘子不过是一跟轻飘飘的绸带,手臂看似不过微微用力,可他的脑袋已经顶着木门,站也站不起来。   “来了来了。”   一高一低的两道怪异声音异口同声在寂静的牢内响起,他们走路无声,就像飘过一半,随后长长链子被两人齐齐拉起,紫云瞬间被人吊在半空中。   令人窒息的失重感瞬间而来,逐渐稀薄的空气让他不得不喘着气。   “喘不得,不得喘,胡乱皆是罪,生死一瞬间。”   古怪荒诞的强调在空荡荡的牢内回荡,高高低低的声音此起彼伏,可随着一声又一声,到最后竟成了威严凝重的重声。   紫云道人的动作逐渐变小,视线中那个笑眯眯女人的模样也逐渐模糊起来。   脑海中光影浮现,到最后只剩下观中丹炉爆.炸前的哪一点刺眼光亮,喉咙间的血腥味反涌上来,却又因为脖颈间的那圈铁圈,弯弯曲曲地堵着,鼻腔间的空气逐渐稀薄,脑海中的那道光终于要趋于黑暗。   “礼毕。”一声高扬嘹亮的重音骤然响起,就像一把刀瞬间破开黑暗的夜色。   就在此时,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随后紫云道人被重重摔在地上,可随之而来的是数不尽数的空气。   他就像一条鱼在地上扑腾着,疯狂吸着空气,甚至连五官内流出的血都来不及擦去。   “为何不敢。”   耳边是一阵轻笑声,云淡风轻,和气温和。   紫云微微睁开眼,血气模糊间,只看到一双修长的手指搭在漆黑的刀柄上,一点又一点,就像刚才缓慢消失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出去,他吓得连忙移开视线。   沐钰儿眯眼看着他细微的动作,微微一笑,示意大高个打开牢门,缓缓踱步进来,居高临下直视着面前之人。   “你该不会以为那人,会来救你吧?”   紫云喘气的声音一顿,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面前枣红色袍子的衣角。   “他给了你再多的钱,也要有命花。”沐钰儿淡淡说道,“他通知你,却没有带你走,便是存了让你为他顶罪的心思。”   紫云心思一动。   沐钰儿蹲下.身来,看着他惊疑不甘的面容,声音缓缓放柔,温和说道:“你若是交代了,北阙至少能保你一条命。”   紫云吃力抬首,一双眼红色似乎要滴血。   “保命?”他咧嘴一笑,露出布满血的门牙,充满恶意地挑衅道,“你可知你对上的是谁?”   沐钰儿脸色未变,只是歪头,漫不经心说道:“三藏茶楼是谁开的,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紫云咯噔一声,见没有威胁到她,眉心紧皱。   “不论对上谁,也越不过这个?”她拨弄着紫檀木手珠,微微一笑。   紫云盯着她的手腕,突然变了脸色。   “你交代清楚了,北阙的地牢至少水火不进,事成之后,我送你离开洛阳。”沐钰儿起身,冷淡盯着他陷入抉择的侧脸,笑说着,“你若是不成,我现在便放你出去。”   “只是你如今这样子,不知那些人信不信您这般硬骨头,熬了北阙的酷刑。”   她意味深长说道,随后立刻转身离开,竟然连着大门都没关,所设陷阱堂而皇之,偏又令人无法拒绝,她一走,那两个诡异的高低狱卒也紧跟在着她身后离开,眸光再也不曾落在他身上。   紫云心中天人交战。   北阙威名太盛,无人不知,他,不,应该是那些人真的信他能熬过去吗。   “是,是我。”   背后猛地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沐钰儿脚步一顿。   一旦开了口,所有事情都变得简单起来。   “我原一个读书人,只是屡次不中,便半路出家当了道士,这次从扬州来洛阳讨口饭吃,有一日有个年轻人突然找到我,要我给他办个事情。”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紫云整个爬到角落里蜷缩起来。   “他只需要我去三藏茶楼故作玄虚,只要有人问我要东西,我就把他早已写好的锦囊给他们,一个锦囊一百两。”他话锋一顿,淡淡说道,“我是事后才知道,他叫我给的是什么。”   沐钰儿并未回头,昏暗的光笼在大红色的袍子上,露出影影绰绰的斑驳痕迹。   “只有一人是不同的。”紫云靠在黑漆漆的墙面,盯着头顶若隐若现的光亮,仰头想起那日的情形。   —— ——   三藏茶楼热闹却安静,所有雅间的推门上都倒映出重重人影,熏香袅袅,昂贵的金箔不要钱一般贴满墙壁,名画雅字随处可见,正中的假山造景,飞泉之下,锦鲤摆尾。   紫云坐在最西边的一间青竹屋内,不知送走了第几批学子,满当当的白银整整齐齐摆放在他手边,明明是触手可得的位置,他却不敢伸手,只能贪恋地看着。   “那人等会就来了,七尺长短,穿着湛蓝色的云锦,高壮白皮,扬州口音,他疑心重,你且小心应付。”   就在此时,屏风后传来一个倨傲的声音。   ——是那贵人的小厮。   紫云连忙点头应下,认认真真摸了一下胡子,理了一下衣襟,没多久,三藏茶楼的仆人就敲响房门。   绸缎木门框上倒映出两个身形。   “大师,有贵客拜访。”仆人谦卑恭敬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紫云轻轻嗯了一声:“进来吧。”   推门被轻轻推开,仆人身后站了一人,穿着湛蓝色,绣着几簇花纹的云锦,身高六尺左右,脸皮微白,是一个书生斯文长相,可偏偏眉宇间倨傲自矜,完全冲散了读书多年的斯文气。   “你就是紫云。”他踏入大门,毫不客气地问道。   紫云和颜悦色点头,为他倒了一盏茶,脸上悲悯淡定,云淡风轻,可心中却可怜地看着面前这个骄傲的读书人。   ——也不知怎么得罪那位贵人了。   “你的东西保证是真的?”那人直接问道。   “若是你信自然就是真的。”紫云开口,声音不慌不忙,充满出尘悲悯。   “你一个出家人还干这些事情。”那人疑惑地打量着面前之人,最后目光落在他身边那一叠叠,完全不加遮掩的白银上。   “阁下不是也是一介读书人吗。”紫云看着和善说话却不客气。   那人顿时阴沉下来。   紫云毫不畏惧,只是故作随意地点了点一侧的银子:“钱货两讫的买卖,端看阁下了。”   那人眉眼细长,眼皮耷拉时便觉得阴郁甚至狠辣。   紫云眉眼半阖,不动如山。   “成交。”   直到紫云将手中那盏茶喝完,盯着他被摸出细线的袖口,那人才呲笑一声说道:“不过一百两,拿来吧。”   他自袖间掏出一个荷包,荷包用的是更贵的织云锦,只是花纹是最简单的流云纹,顿时让这块昂贵的布料逊色不少。   紫云也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紫色香囊,那香囊看着不起眼,可在日光下一照,隐隐闪着流光。   两人互相僵持没有动。   紫云扬了扬眉,似笑非笑说道:“阁下这生意如何做。”   他下巴微抬,只是伸出食指点了点一侧放着银子的托盘,看着他淡淡一笑。   那人握着香囊的手一紧,好一会儿才手腕一动。   咚的一声,香囊直接把整齐码好的银子打得七零八落。   紫云哂笑,手中的紫色香囊也顺手扔到他怀里,端起茶盏淡淡说道:“清了。”   那人紧紧握着手中的香囊,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雅间很快又安静下来,屏风后传来一声得意的笑。   —— ——   “那人长和模样?”沐钰儿右侧瘦高个转身问道,与此同时,左侧的矮胖自怀中掏出几张画。   紫云并未低头来看,仰着头缓缓闭上眼:“我知他是谁。”   “是谁?”两人齐齐呵问道,声如雷贯,耾耾震耳。   紫云嘴角露出痴痴的笑意:“长安二年朱雀大街上头名打马的状元郎。”   沐钰儿目光一凝,漫无头绪的案子在此刻终于露出一丝大白天下的端倪。   牢内安静得只剩下两侧的烛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成状元了。”紫云陷入回忆中,喃喃自语,“是状元啊,到底是害他还是帮他。”   沐钰儿转身,大红色的衣袍在昏暗的光照下冽而过,一双冰冷的琥珀色瞳仁倒影着光亮,隔着幽深黑暗的走廊看向角落里的人。   “他得到你想要的?”她故作漫不经心的试探着。   “只有那一份卷子是真的考题,只有这一份。”紫云倏地睁开眼,冷冷注视着面容隐晦不定的人,“我在三藏茶楼呆了三日,共卖出一百六十一份卷子,收到一万六千一百两白银。”   “只这一百两,是真的。”他目光充血,瞳仁大睁,“我怎么就不信呢,我是看过两份试题的,若是信了……”   他喃喃自语,陷入癔症之中,神色越发痛苦。   “那人是谁?”沐钰儿的声音在空荡荡狱内似钟如浪,瞬间打断他的癫狂。   紫云怔怔地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我说了,司直可以让我无罪。”   沐钰儿冷冷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北阙可以保你安然离开洛阳。”   紫云讥笑一声:“谁杀我都可以?”   “自然。”沐钰儿冷凝说的。   “若是,陛下呢。”他紧盯着沐钰儿,缓缓说道。   高矮狱卒脸色微变。   沐钰儿沉默,那双眼就像一眼能看到人心的镜子,淡淡说道:“陛下不会拿你顶罪,且你未犯下滔天大罪,北阙从不食言。”   紫云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嘴角弯起,摸了一把淌在脸上的血,整张脸宛若被浓墨画上一般:“你过来,我与你说。”   “放肆。”高低齐音怒而响起。   沐钰儿沉默片刻,竟真的朝着他走去。   “老大!”   “她是为你们好,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紫云漫不经心说道,眸光中带着兴奋之色,紧紧盯着逐渐走近的人。   —— ——   “怎么样?”暗牢门口,张一一见人出来就立刻围了上去。   “他交代了吗?”杨言非也跟着问到。   沐钰儿骤然见到了日光,忍不住眯了眯眼。   张一连忙用手搭棚给她遮光,嘴里碎碎念着:“不会是个硬骨头吧,还是这事其实和他没关系。”   沐钰儿摇了摇头,适应了日光,这才拨开他的手:“是他,你让人去道观里搜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还有……”   她一顿,龇了龇牙。   杨言非警觉问道。   “你觉得我进得去姜家抓人吗?”   张一呆呆地啊了一声,杨言非愣愣的看着她,随后倒吸一口冷气。   “真的和姜家有关?”他忍不住压低嗓子,“这,这事要不要先禀告陛下啊。”   沐钰儿眼睛一亮,可很快又皱了皱眉:“你觉得我这么跟陛下说会不会不太好。”   杨言非一脸同情地说道:“能喘着气出来都是老天保佑。”   姜家可是陛下的母家,这些年纵着宠着,为他们保驾护航,只要不犯七大罪,都是高举轻放的架势,就连东宫都要避退几分。   沐钰儿立刻眉心紧皱。   “真的和姜家有关?”杨言非嘴皮子吓得都瓢了一下,“不,不会是姜祭酒吧。”   沐钰儿背着手,溜溜达达说道:“要是姜则行如此拎不清,我现在就得去挑墓地埋哪里比较方便,祈祷下辈子投个好胎。”   杨言非叹气:“还好不是他。”   “不可能是他。”沐钰儿笑说着,“姜则行嚣张跋扈,却并非愚昧蠢笨之人,如今洛阳这般情形,他不动才能赢得更多的机会。”   杨言非小心翼翼“你说陛下是不是真的打算立……”   沐钰儿摇头:“君心难测,你我切勿摊入这摊浑水,你昨日一夜没睡,都去休息吧,我去想想怎么见到姜才。”   杨言非点头,打了个哈欠:“那我先回去了,有事情一定要叫我。”   “知道了,张一你去查姜才平日里都是在哪里出现的,把人给我盯牢了。”她随意挥手,随后吩咐张一去打探姜才的消息。   三人很快就分道扬镳,沐钰儿溜达出了北阙大门朝着南市走去,结果一走进南市就闻到烧鹅的味道,顿时饥肠咕噜,脚步一拐,去了人家的棚子下。   “哎,客官要什么!”店家见了客人,热情问道。   沐钰儿挑了个位置,乖乖说道:“来一份烧鹅,再来一碟桂花糕。”   店家不好意思说道:“客官好记性,只是这桂花糕原本就是春闱前后才备下的,如今科举结束了,这糕也不买了。”   沐钰儿了然。   桂花糕又名广寒糕,有蟾宫折桂的意思,不少读书人都会自己吃或赠送他人,以求“广寒高甲”的口彩。   “那算了,有什么填饱肚子的送上来一份即可。”沐钰儿好脾气说着。   “好了!”店家立马应下。   沐钰儿眼巴巴地看着他打开一个黑色的砂锅,一大只鹅被竹筷子架起,并没有直接接触水,鲜嫩的鹅肉成了诱人的红玛瑙色,刷了一层蜂蜜的表皮通红酥香。   盖子一打开,香味便迎面而来。   一侧有几个客人用方言聊了几句,那老板竟也顺着话说了几句,沐钰儿笑说道:“老板是顺德人。”   店家惊讶说道:“客人听得懂广州顺德话。”   沐钰儿眼睛微亮:“那这个大鹅就是传说中的乌鬃鹅吗。”   店家大喜,惊讶说道:“客官竟知道,没错,这正是乌鬃鹅,乌鬃鹅肉厚骨小,肥腴鲜美,小人原先在长安时这鹅经过陆路死得快,便用了寻常大鹅,烧起来总少了点滋味,今年运气好,老家那边来了一批商人打算在洛阳扎根,带来了鹅苗,某租了个地方,如今都是自己养的。”   沐钰儿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好事。”   “可不是,今年读书人都是跟着各地商会一起来的,带了不少家乡的东西,小店之前的生意还多亏了这些读书人光顾。”店家随口说道。   “您的烧鹅,这是两个炒米饼,也是南边的特色,直接用白糖来和粉,然后用饼模压制而成,最后放在炭火上烘烤,很是不一样,外面都吃不到。”   沐钰儿看着微微焦黄的糕点,笑着点头:“闻着真不错。”   “咦,沐司直。”背后传来一个惊疑的声音。   沐钰儿扭头看去,就看到一学子打扮的人穿着青色袍子,一手拎着被草绳捆绑的石料,一手提着个包裹,站在棚子外,一脸惊讶。   ——隐隐有些眼熟。   “某是国子监的学生王兆。”那人像是明白她的为难,面带羞涩说道。   沐钰儿焕然大悟,自来熟招呼道:“可用早食了,一起吗?”   “又来吃早饭了,快来。”店家见了人,熟稔说道。“老规矩是不是。”   “正是,麻烦店家了。”   “你是顺德人?”沐钰儿随口问道。   “小生是番禹人,只是八岁后随父母在洛阳生活,小时候随祖母祖父在番禹常吃这口滋味,来洛阳后许久没吃到这般正宗的烧鹅了。”   “原来如此。”沐钰儿笑说着,顺手送了一块糕点入口。   王兆顺势走了进来,坐在沐钰儿对面,手中的石料落在地上甚至还扬起一阵灰。   沐钰儿笑说着:“王学子瞧着文气,力气还挺大。”   王兆长得颇为斯文俊秀,一笑起来,眉眼弯弯。   “小生是书学学子,除了日常练字悬腕,还有刻章,石雕的功课,久而久之也就练出来了。”   沐钰儿想起昨日唐不言说的话,便也状似熟悉地接下去:“听说书学每七天就有一个雕刻作业,这些石料都是自费的,想来花费甚多。”   “家中做生意,倒也负担得起。”王兆斯斯文文说道。   两人说话间,店家端着王兆的吃食送了上来:“您前几日叫我糖饼,我研究了一下,也快出锅了。”   沐钰儿耳尖:“糖饼,可是扬州特产的那种,用糖水和面,再用筷子把面饼夹入油中煎炸,绘制成饼状的那种软锅饼。”   店家听得啧啧称奇:“哎呀,贵人好见识啊,正是如此,说的分毫不差,只是小人也不曾做过,每次饼都做的有些硬,早些拿出里面的粉又没熟。”   沐钰儿砸吧了一下嘴,似乎回味着味道:“大概是油那边出了错,要烧热之后在翻入,再反复给它翻面,微微金黄色就可起锅了。”   “司直也懂这些灶台之事。”王兆惊讶说道。   沐钰儿扣扣下巴,不好意思说道:“不太懂,但会吃。”   “原来如此,饕客好厉害。”店家取了经,满意离开。   “你不是广州人吗,怎么还吃起扬州的甜食了。”沐钰儿笑问道。   王兆只是笑了笑,眼波闪烁光泽,一看便是春心萌动。   沐钰儿了然,打趣道:“这根桃花簪真不错,花纹细致小巧,一看便是南方的样式。”   王兆一张脸顿时红了起来,半张脸埋了下去:“只是在南市随便买的。”   “哦。”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满脸揶揄。   幸好店家很快就把东西端了上来,两人也不再多话,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这只鹅表皮用蜂蜜拌酒涂了再烤制,鹅肉烂如泥,汤汁也鲜美,怪不得你时时惦记。”沐钰儿笑说着,“只是这肉也浸出咸味,当真厉害。”   王兆腼腆一笑,右眼处眼下的那点小红痣竟有些明显。   “因为鹅的腹内要用三钱盐,外加葱绞粉末用酒和匀后仔仔细细擦一遍,之后塞入一把葱,才上架的,之后蒸鹅时不能碰水,不过这些东西都是说得简单,我让家中厨子用了许多办法却始终做不出小时候的味道。”   “原来如此。”沐钰儿随意咬了一口炒米饼,状似无意问道,“我上次记得你好像和姜才关系不错。”   王兆连忙放下手中吃食,摆了摆手:“关系尚可而已,姜才人虽然骄纵了些,但本性不坏,只是学中都是世家子弟,各有各的傲气,这才传出不好的名声,他上次不是还同意让我搭车吗。”   沐钰儿笑着点头:“姜家子弟,总该是有些脾气的。”   王兆闻言笑了笑:“我刚才还看到他去了阳春街,路上看到一个小乞儿没饭吃,还给他扔了几块糕点,您瞧,他不坏的,只是脾气不好,再说了人本该就有棱角,不是吗。”   沐钰儿眼睛微亮,可声音还颇为随意:“他去牡丹阁了?”   牡丹阁南市最有名的红楼。   王兆一介读书人,被人这般大刺刺地问起,脸泛红晕,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某就不知道了。”   沐钰儿心中暗喜,正准备离开,就听到王兆有些犹豫的声音。   “德明的母亲病得很厉害了,现在还不知道他的事情,冒昧请问司直,此事查的如何,若是快结束了,我们这些同窗商量了一下,为他送行入葬,他母亲之后也由我们共同赡养。”   王舜雨字德明。   “此事还未了解,若是结束了,会来通知你们的。”沐钰儿低声说道。   “邹博士一直被学院针对,祭酒铁了心想要赶他走,我们已经闹过一场,如今又发生这样的事情,现在众人心中都惴惴不安,还请司直体谅我们的心急之情。”他为难说道。   沐钰儿好脾气地点点头,随后故作随意地问道:“祭酒为何要赶邹博士走。”   王兆嘴角喏动一下,最后讪讪说道:“我也不知,监学中一向很多规矩,许是,犯了什么忌讳。”   沐钰儿了然。   邹思凯寒门出身,和姜则行不是一路的。   “知道了,我该走了,你慢吃。”沐钰儿擦了擦说,笑说着。   “等,等下,有件事某不知该不该说。”王兆突然开口,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   沐钰儿心中一动,声音立刻放软,笑说着:“若是想清楚了,自然可以。”   王兆不知在想什么,手中捏着的炒米饼都被捏碎了还不知道。   沐钰儿并没有催促,只是很有耐心地坐着。   “德明字写得好,我当次的雕刻作业是小篆,便想请他帮忙写几个字,走到西侧花厅走廊时,突然听到墙角下有人在低声吵架,正是邹博士和德明。”王兆艰难开口,“两人似乎在吵架,但声音压得极低。”   “司直大概不知,祭酒为了让学管更好管理学生,整个后院除了树和弯弯曲曲的游廊,之后是没有任何遮挡物,一眼就能看到后门处。”他眉心紧皱。   “因为都认识,所以我也不敢走近,只能躲在廊柱后面,但隐约听到名单,考试什么的。”   他声音一顿,再开口便更加艰涩沙哑:“德明读书格外认真,前几次皆以微弱的名次错过春闱,所以去年开始他便挑灯夜读,一日连三个时辰都睡不到,加上魏博士的仔细教学,进步很大,第四次旬考时考到第二十三名,可十一月的选拔考却没有考中。”   沐钰儿眸光微动:“你是觉得今年监学选拔有问题?”   王兆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也许是失误,毕竟他压力太大,这也说不定的。”   沐钰儿笑着安抚道:“是这个理,不必慌张,然后呢。”   “没有了,他们很快就看到我了,后院并无遮挡的地方,我为了避嫌也不敢躲起来,只是背对着他们。”王兆明显没有继续说的欲.望,低声说道。   “那王舜雨可有对你说什么?”沐钰儿状似无意地问道。   “没有,落选之后德明一直心情失落。”王兆叹气,“他压力一直很大,听说还出入过赌场,我本打算劝他,还好最后他自己回来了。”   “王舜雨会赌博?”沐钰儿惊讶问道。   王兆摇头:“我不知道,那时正赶上春闱选拔,本就压力大,加上他母亲病得厉害,司直大概不知道,每当那时候很多人都会干一些出格的事情,德明也许就是憋不出发泄一下,后来也及时回头,没有染上恶习。”   沐钰儿蓦地想起那张血书上‘慈母大病,误信梁坚奸计,欠百两巨款’,短短几字,竟有这般原委。   “你和梁坚认识吗?”沐钰儿随口问道,“我听说两人吵过架,只是因为衣服吗?”   “梁实好性格有些,傲气。”王兆委婉说道,“因为德明弄坏了他的一件衣服,那衣服不甚名贵,他非说是德明翻看了,这才染上污渍,也反正便是不依不饶的,闹得动静很大,当时同窗们都说凑钱替德明还了,偏他只是抓着德明,最后吵得很不好看。”   沐钰儿直接问道:“我听说梁坚在学子中风评不好。”   王兆撇了撇嘴:“此人品性有些,不尊君子之法,且我听说他和脾气最好的邹博士都有过矛盾。”   “他和邹思凯有矛盾。”沐钰儿心中一动。   王兆抿了抿唇,随后连连摇头:“这我不清楚,我也是听说的,不说了,我该回国子监了。”   “我听说梁坚有个妹妹……”沐钰儿响起那群二世祖说的话,借机轻声而出,目光紧盯着王兆。   果不其然,王兆立刻变了脸色。   “司直,司直也知道。”他脸上流露出愤慨之色,“这人实在,实在,畜生。”   沐钰儿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   王兆垂头:“我只我不该口出恶言,可实在是气愤。”   “实在是梁坚太不是东西了。”他抬眸看着沐钰儿,嘴角紧绷,冷冷说道。   “他明明是靠自己的母亲妹妹为他付出心血才得以读书,上京赶考时借着要带妹妹来洛阳招夫婿的借口,心中却打着这种肮脏的主意,败类,真是读书人的耻辱。”   “所以他用他妹妹贿赂……”沐钰儿声音压低,“老师了吗。”   王兆脸上顿时狰狞起来,可很快便压了下去,沙哑说道:“我也只是听说,不敢妄言。”   沐钰儿心中震动,一条思绪飞散而过,许多散落的端倪很快便连了起来。   “不说了,我该回去了。”王兆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抹了一把脸,无奈说道,“今日多说了几句,还请司直见谅。”   他起身,顺手拎起一侧的包裹,包裹的边缘散开一角,露出里面浅红色的流云花纹。   沐钰儿盯着那花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身形彻底离开街尾,这才收回视线。   她在棚子坐了片刻,把刚才的话仔细理了理,心中微动。   若是邹思凯和梁坚有过节,那邹思凯便也有了动机,巧的是那人,他也正巧在曲园,王舜雨死的那日他也在学院,且此人身形高大,一手就能拎起石墨,最巧的是手,也正好受伤了。   可这也太巧了。   沐钰儿指尖点了点桌面,一个小乞儿立刻贴了过来:“去北阙让人查一下这个人。”   她在小乞儿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起身离开,准备朝着南市牡丹阁走去。   牡丹阁是南市最大的花楼,一般午时后才开门,楼内的小娘子个个价值千金,非寻常人家不得入其门。   沐钰儿站在大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守门的小厮远远就看到北阙的司直,心中打鼓。   “琉璃在陪客呢。”他小声说道。   沐钰儿扬眉,懒懒一笑:“不是还未到午时吗,怎么就开门了。”   小厮苦着脸,不敢说话。   “姜才在琉璃屋内?”   沐钰儿只上前一步,小厮忙不迭让开,随后跟在她身上,殷勤奉承道:“司直好厉害,姜三郎一大早点名要找琉璃,拦也拦不住。”   “怕是看了钱腿软了吧。”   沐钰儿踏上红艳艳的台阶时,钱妈妈匆匆而来,恰好听了这话,又见了似笑非笑的目光,立刻和小厮一起讪讪地不敢说话。   沐钰儿熟门熟路地来到三层楼的一间屋子前,屋内传来女人软言细语的撒娇,还有男子猥琐的笑声。   她伸手,懒懒敲门,显得格外彬彬有礼。   “打扰,北阙送温暖。”   作者有话说:   之后都晚上九点更新后,么么哒! 第25章 金生案   挑食   屋内动静戛然安静下来。   沐钰儿有礼貌地等了一会, 这才推门进去。   一入内,浓郁闷热的香薰扑头盖脸涌了过来,案几边上一人抚琴, 一人衣衫半开。   沐钰儿目光清明,对着他们微微一笑。   正中穿着大红色薄纱的女子长了一双妩媚桃花眼,见了人只是拢了一下衣襟,笑说道:“司直怎么来了。”   沐钰儿颔首, 态度温和:“劳烦回避一下。”   姜才不耐烦说道:“找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那些事情,少耽误小爷办事,别以为你是顾英的私生女, 就敢在小爷头上撒泼。”   沐钰儿笑容从容,毫不避讳地说道:“姜三郎让紫云骗了这么多钱, 现在又说自己不知道,如此过河拆桥也不好吧。”   姜才脸色大变。   “现在还耽误吗?”沐钰儿贴心说道。   花魁琉璃婀娜起身, 伸手拂过沐钰儿的肩颈,如水般温柔:“司直办了案, 可要来奴家这边喝盏茶。”   沐钰儿歪头, 伸手贴着她的腰,把人轻轻送了出去。   琉璃走前甚至贴心地关了门, 屋内很快就剩下沐钰儿和姜才一站一坐的对视着。   “姜三郎是打算在这里说清楚还是去北阙大牢说清楚。”沐钰儿脚步轻盈, 踩在色泽艳丽的长绒地毯上, 枣红色的袍子擦过缠绵的绒线,蹀躞银带上挂着的东西却并未晃动半分。   姜才沉着脸不说话。   沐钰儿好整以暇坐在他对面,腰间的长刀被横放在案几上, 手腕上的紫檀佛珠磕在刀鞘上发出金玉般的敲击声。   姜才的视线落在那串佛珠上, 他是姜家人, 又是小儿子,在家中颇为受宠,进宫比皇子们都勤快,这串佛珠的来源他一看便知。   “交代吧。”沐钰儿盘腿坐着,颇有点随意放荡,可那双琉璃瞳微微眯起时,偏又带着逼人的审视。   姜才有些不耐烦,却又不得不压着性子说道:“你会告诉陛下吗?”   沐钰儿嗤笑一声:“这就要看姜三郎到底干了什么事情。”   姜才牙关紧咬,生生忍住拍桌的冲动,最后只能握紧拳头,忿忿说道:“我真不知道,我说是巧合,司直信吗?”   沐钰儿扬眉,爽快说道:“不信。”   姜才把案几上的酒一饮而尽,狠狠砸在桌面上,好一会儿才说道:“梁坚这厮,贪婪奸诈,我是真后悔收了他的钱,把人带入国子监。”   沐钰儿哂笑,不置一词,继续安静听着。   “他入国子监后,闹得国子监天翻地覆,甚至还骂我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别说是王舜雨这般的穷穷光蛋,就是陈欣这种杂碎也不放在眼里,有一次竟然当众给我爹难看,差点让我爹被陛下责罚,若非公主殿下求情……”   沐钰儿扬眉:“他这般大胆,你就没有想过别的办法。”   “自然想过了,每每我找到机会整治他,偏又被他逃了过去,是有几分运气在的。”姜才丧气说着。   “运气?”沐钰儿嘴里念着这个词,心中却蓦得想起唐不言说起的一件事情。   ——我把他的名字自名单中划去,却不知道他为何依旧上了洛阳春闱的册子。   “是啊,可不是运气。”姜才咬牙切齿,“这龟孙子用自己的亲妹子做买卖的勾当,当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可偏偏被他搭上了不少人,邹思凯这样的人不是也被他弄了一处仙人跳,上了贼船,就连公主府的二管家都被他勾搭上了,要不然,他哪来这么多钱。”   “邹思凯!”沐钰儿心中一动,“如何仙人跳。”   姜才嘟囔着:“我哪知道,梁坚那王八蛋自己说的,反正是完完全全把人拿捏住了,他的卷子就是邹思凯给打磨的。”   沐钰儿捏着指骨,昨夜那张卷子上的疑云依旧悉数浮出水面。   梁坚先是借着王舜雨缺钱的事情,把人哄去赌钱,逼着他欠自己一百两赌款,之后在拿到姜才考题后让王舜雨写下初稿,之后逼迫被他仙人跳的邹思凯打磨行卷。   邹思凯年少成名,才思敏捷,就连唐不言都要夸一声的人,想必确实才学出众,也担得起卷子上构思惊奇四字。   沐钰儿垂眸,淡淡说道:“先说说紫云的事情。”   “紫云就是一个穷书生装神弄鬼,但长得颇能唬人,我就给他钱让他帮我教训一下梁坚。”一说起此事,姜才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沐钰儿似笑非笑:“阁下教训人的方式,就是给他今年的春闱考题。”   姜才气得咬牙,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反驳,而且陷入诡异的沉默。   沐钰儿心中微动,眸光紧盯着面前之人,手腕上的佛珠被褪下,放在他面前。   “陛下今年开设文武双科,要的是一个青史留名,万世歌颂,此事已经牵连甚多,前脚是扬州别驾唐不言,后又死了一个状元,一个进士,一个学子,如今更是涉及科举舞弊,想必此事,便是您的父亲梁王也不能全身而退。”   沐钰儿声音不急不缓,却像一把软刀子轻轻割着姜才的心,只让他脸色发白,面露恐惧。   “你若是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姜家毕竟是陛下母家,梁王是陛下亲侄,这些年陛下为姜家颇费用心,这件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沐钰儿话锋一转,徐徐说道。   姜才抬眸,一双眼弥出血丝:“当真?”   沐钰儿静静地看着他:“这是最好的办法。”   姜才面色青白交加,盯着案几上的香炉,好一会儿才抹了一把脸,脸上再无傲气,颓废说道:“我也是被人骗了。”   屋内的沙漏发出叮咚一声,瞬间打破屋内的寂静。   姜才开了口,后面的话便说得轻松起来。   “我爹是今年的主考官,我就想着用这个事情赚点钱花,当日礼部送了不少试题来,因为考题要陛下最后定,所以我只是溜进去随便抄了一个。”   “我当时把所有题目都翻了一遍,我确定没有今年考题的选项!”他强调着,“今年考题是陛下钦定,便是说破天也说不到我泄露科举题目上。”   他玩世不恭地讥笑着:“反正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每年都有这样的事情,且之前都是上百两的买卖,我可是从考卷里抽出来的,比那些人真才实学多了,才收一百两,可不是给他们极大的面子。”   “我听说事后又来人闹事?”沐钰儿问道。   姜才随意说道:“蠢货一个,也不看看那地方是他这种人可以去的吗,现在还在洛阳府关着呢,再说此事他们也不敢声张,买卖考卷,他们以为自己脱得了干系,还不是得咽下这个苦果。”   “梁坚的考题是谁出的,你为何又要给他另外一个考题。”沐钰儿对这种世家做派早有耳闻,只是每次听着都觉得窝火,不得不冷着脸转移话题问道。   “就是有人跟我说,万一我运气好,抽到真的考题呢,怎么也不能便宜了梁坚那畜生,后来我们就随口想了一个。”姜才漫不经心说道。   沐钰儿揉着指骨的手一顿,坚持问道:“谁跟你说这话的?”   姜才不耐烦说道:“我哪里记得。”   “那题目是谁出的?”沐钰儿坚持问道。   “我哪知道,世人谁不知道我爹如今的困境。”姜才眸光一转,看着沐钰儿讥笑着,“本来就是打算为难他,我管他是谁出的题目。”   “可偏偏那题目中了。”沐钰儿冷笑,“阁下不觉得奇怪。”   “我就说梁坚那王八蛋自来运气就好,真是见鬼了,这样都能被他撞大运撞到。”姜才握紧酒杯,愤愤不平说道。   沐钰儿眸光打量着他,心知他并未完全和盘托出。   ——能让姜才这等眼高于顶的纨绔维护的人到底是谁?   “此事闹大了,姜家也保不住您,阁下不如把事情交代清楚。”沐钰儿试探着。   姜才冷笑:“这可怪不得我,若非他们心怀不轨,哪里能被我有机可乘,说来说去,不过是怪自己贪心而已,便是闹破了天,小爷就不信能把我怎么样。”   沐钰儿讥笑:“阁下背靠姜家一辈子衣食无忧,却要怪这些用邪门歪道为自己搏出一个出路。”   姜才抬眸,眸光傲气冷淡:“那就怪他们投不了一个好胎吧,国子监受家族荫蔽的何止我一人,国子学三百学生,太学五百,四门学五百,哪个不是如此,就连那位唐家雪娃娃,你以为当真是靠自己的才学考上去的。”   沐钰儿面容冰冷,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脚踩着用百姓血肉铸成的金砖,手一伸就能碰到星光灿烂的银河,嘴里却厌恶其余赶上他们的人。   “百姓中有梁坚这样阴险诡谲之辈,便有王舜雨脚踏实地往上走的人,世家子弟怀中有阁下这般冠冕堂皇,自作恶事不以为耻的人渣,自然就会有唐不言这等靠着真才实学上去的贵子。”   沐钰儿淡淡说道,嘴角微微勾起,反讽道:“你如何与他相比。”   姜才脸色大变,蹭得一下站起来:“混账东西,你这个贱.人,竟敢骂我。”   沐钰儿面不改色,身形镇定:“阁下难道敢做不敢当,你知道自己闯出大祸,便擅自划走王舜雨的名字,你敢说此事不是你做的,你爹几次三番逼迫想要让邹思凯离开国子监,不就是为了掩盖你的罪行。”   姜才脸上闪过一丝心虚慌张。   沐钰儿目光如炬,琥珀色的瞳仁就像出鞘的利剑,指日则光昼暗,冰冷锐利:“阁下眼中所有人不过是蝼蚁,可蝼蚁尚有憾树之心,你为了一己之私,毁掉的是一个五年来不曾喘过一口气的学子,是一个自小挑灯夜读的博士。”   “他们终究会让你们的傲慢付出代价。”沐钰儿冷冷说道。   姜才狞笑着:“一群蝼蚁,还能给我翻天不成,我是划了王舜雨的名字,那又如何,怪就怪他运气不好,被梁坚设局骗了,做了他的代笔,我总不能顾惜他,让我自己为难吧。”   “所以你就逼死他?”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姜才一怔,随后大怒:“我杀他做什么,我便是把他送到陛下面前,你看陛下是信我还是信他。”   沐钰儿仔细打量着他,姜才并非能藏着心思的人,他此刻的愤怒却不是因为心虚,是真的觉得被侮辱了。   “王舜雨和邹思凯关系如何?”沐钰儿移开视线,淡淡问道。   姜才不耐说道:“我怎么知道,司直要搞清楚,国子监虽是学校,但自来就有三六九等之说,这些人便是爬到我面前,也不值得我多看一眼,我怎么会关心他们的事情。”   这话难听,却也是这些贵族子弟常用的做法。   “那日你为何不去探花宴?”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有什么好去的,我一看到梁坚那无耻嘴脸我就头大。”姜才口气烦躁说道,在屋内来回打转。   这个理由有些离谱,但沐钰儿倒是相信了。   毕竟姜才的性子要是真的贴上去才真的有鬼。   “人不是我杀的,梁坚得罪这么多人,谁知道会不会是仇杀,那个王舜雨就是自杀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另外那个谁,我见也没见过,我这次说到底也不过是假借春闱做了一笔买卖,你就是把此事说个陛下听,陛下最多只是责罚我几棍子而已。”   “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杀了梁坚。”相比较姜才的气急败坏,沐钰儿镇定问道。   姜才算是看明白北阙的人有多难缠了,不得不来回踱步着,绞尽脑汁地想着:“若是王舜雨没事,那肯定是王舜雨杀的,梁坚这人真不是东西,王舜雨成绩好,就整天给人使绊子,若不是魏道和邹思凯护着王舜雨,只怕早就被梁坚逼死了。”   沐钰儿点头:“可他死了?如今嫌疑人最大的是您。”   姜才气得差点仰道:“不是我!不是我!你现在叫我去想王舜雨那衰神是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了。”   “不过,我倒是觉得邹思凯还挺有可能。”姜才脚步一顿,越说越起劲。   “梁坚手里有邹思凯的把柄,邹思凯之前当了七.八年助教,谁知道运气好,文章得了陛下和公主的青睐,这才狗屎运地当上博士,不然我爹早就把人赶走,她能走上这一步肯定不会让梁坚爬到自己头上,置之死地才是最有利的。”   沐钰儿眼睫微动。   姜才的话粗俗但有道理。   “至于能把王舜雨逼死的人,这位他敬重的老师才最有可能,要我看邹思凯瞧着温和,却是心机深沉之辈。”   沐钰儿拨动着佛珠的手一动。   “为了前途,为了掩盖那张卷子,说不定杀了人,以绝后患,而且那日探花宴,他也去了的。”姜才一拳抵在掌心,激动说道。   沐钰儿心中微动。   ——昨夜侍卫的口供中,邹思凯确实自宴会中出去过。   姜才一口气说完,喘着气,阴鸷地盯着沐钰儿:“司直都打听清楚了?我能走了。”   沐钰儿点头,慢条斯理说道:“去吧,若是阁下还有其他要交代的,欢迎来北阙。”   回答她的是,姜才摔门而出的声音,楼下传来钱妈妈夸张的声音,还有几声被踹的哀嚎声。   “你怎么好端端来招惹那个煞星。”背后传来一声软软糯糯的声音。   正是去而复返的琉璃。   沐钰儿漫不经心地带上紫檀佛珠,随手拨弄着,不经心地说道。“自然是有事。”   琉璃开窗户散味,随后走到她身侧,紧挨着她坐下,伸手去勾她的发带:“是不是曲江死了的那个状元,那日姜才听说出事了,屁股才刚坐下就跑了。”   沐钰儿动作一顿,侧首问她:“他常来?”   琉璃眯眼一笑,桃花眼顿时眯了起来,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来的啊,只是我素来看不上他,但耐不住他砸的钱的多,我吊了这么久,也该收网了啊。”   沐钰儿垂眸。   “哎,小钰儿怎么不高兴啊。”琉璃伸手去掐她的脸,娇气地贴过来,“你啊,小姑娘家家想得就是多,我比你还大呢,不需要你为我操心啊。”   “你可曾见过他带谁来过。”沐钰儿问道。   琉璃歪着头仔细回想着。   “那可多了,这些人来了就闹哄哄的,只一月初的时候,这大傻子带着一个读书人来,那读书人好奇怪,见了我就坐在角落里就听着小姐妹们弹琴,安静得很,瞧着就不是一路人。”   她靠近沐钰儿,尖尖的下巴搭在她肩上,一双春水潺潺桃花眼闪烁着光:“我瞧着那人是心中有人。”   沐钰儿想了想,突然指了指右眼一处的位置:“是不是这里有一颗小黑痣。”   “咦,你认识。”琉璃笑说着,“对哦,就是他,小乖乖,我靠近他,他还脸红。”   沐钰儿闻言笑了起来:“你这样的人靠近谁,谁不脸红,最近钱妈妈可有为难你。”   琉璃皱了皱鼻子,艳丽妩媚的脸颊便露出一丝可爱的稚气。   “哪敢啊,有你这个北阙司直给我撑腰。”她伸手去揉沐钰儿的小脸,“这几日风吹日晒的,都粗糙了,给你的雪花膏涂了没。”   沐钰儿叹气:“忙得很,哪里时间搞这些,再过一天没查出凶手,脑袋都要着地了。”   琉璃也紧跟着叹气,蹭了蹭她的脖颈,娇滴滴地笑说着:“那我就跟你一起,黄泉路上给你唱曲听。”   “盼着我好点吧,我得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沐钰儿把人推开,愁眉苦脸说道。   琉璃在背后悠哉哉地嘲笑着,可偏偏如燕语泥喃,软糯悦耳:“小郎君喜欢琵琶还是箜篌哦,侬先烧一把哩。”   沐钰儿快步出了牡丹阁,站在忙碌的阳春街正中的位置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   她是相信姜才的话。   姜家身负浩荡皇恩,这才养的姜家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一个科举试题的案子确实不需要他们杀人避祸,这事在他们眼中和吃饭喝水一般,不值一提,就算真闹到陛下眼前,陛下也不过是高举轻放。   陛下暮年,东宫却动荡难定,国朝人心震动,陛下钦点文科考题,又开设武举,此举背后的深意,绝非一个姜才能想到的,这个考题或许真的是意外。   沐钰儿想起那日黄昏下,这位年少成名的邹博士温和的面孔。   ——邹思凯。   她心思凝重,脚步朝着国子监所在的归义坊走去。   “好多蚂蚁啊。”小孩尖锐的叫声骤然响起。   沐钰儿顺手顶了一下一直后退的小孩,顺势看去:“小心。”   只看到角落里不知谁掉落了一块糖,爬满了蚂蚁,甚至还爬到小孩身上。   小孩吓得吱哇大叫。   “没事,蚂蚁而已。”沐钰儿顺手给小女孩掸去。   小女孩叹气,捏着一只小蚂蚁,奶声奶气说道:“小蚂蚁真不听话,干嘛爬到囡囡身上。”   沐钰儿笑眯眯地捏了捏小女孩圆圆的发髻,目光自那种黑黑的蚂蚁上扫过,视线猛地一顿。   ——蚂蚁。   王舜雨柜子上的蚂蚁。   邹思凯家中药店上的蚂蚁。   ——“……老百姓把这些草药送来时品相就不太好,邹大夫心善都照价给了,谁知这里有一个缺德的,不知是不是上山采药时,顺便采了蜂巢,好多蜜洒在草药中,也不说一声,赶上这几日又潮,第二天就爬满蚂蚁,还好我们的药店早早就防备这些,地上一向撒了很多石灰……”   石灰?   沐钰儿蓦得想起王舜雨屋内那一层层细灰。   原来那是石灰,本以为多日不曾打扫的灰烬,现在想来王舜雨这般整洁的性子,地上怎么会都是细灰脚印呢。   沐钰儿心神一冽,立刻抬脚朝着国子监所在的归义坊走去。   小姑娘蹲在地上盯着那群蚂蚁,好一会儿又站起来朝着角落里的人走过去,仰着头,嘴里碎碎念着:“我的糖呢。”   带着黑色斗笠的男人伸手,一双瘦长枯白的手捏着一块桂花糖。   “给。”   那人的声音沙哑冰冷,就像砂砾磨过心尖,听的人心中战栗,可惜面对的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便浑然不觉。   国子监的大门近在咫尺,千牛卫并未撤离,三步一岗,禁卫森严,沐钰儿犹豫一会,却从一条小路进去,打算从后门绕进去。   只是没想到刚走进那条小巷,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也恰好停了下来。   驾车的人一见到不远处站着的人,顿时拉下脸来。   沐钰儿眯了眯眼,只看到车壁上一朵凛然绽放的梅花在惶惶午后晖光中熠熠生辉,以及一张拉长的臭脸。   瑾微一见她,一张脸能拉这么长也实属少见。   沐钰儿心中感慨,腿上却不马虎,快步上前,惊讶说道:“唐别驾,你怎么在这里。”   马车内传来几声咳嗽。   “请司直上车。”沙哑的声音低声传来。   瑾微板着脸放下凳子,沐钰儿笑了笑,这次规规矩矩踩上去,掀帘入了屋内。   一如既然的奢华贵气,只是这次一入眼帘的就是一桌饭菜。   “别驾不是回去休息了吗?”沐钰儿坐在一侧问道。   她鼻子灵,一下就闻到饭菜里的香味,眼睛忍不住瞟了一眼,顿时咽了咽口水,可嘴里却格外正儿八经。   “突然想起一事,想来验证一下。”唐不言撑着额头,眉眼低垂,唇角微微抿起,声音越发冷淡。   沐钰儿敏锐问道:“你不舒服?”   唐不言睫毛一颤,抬眸去看她。   “不舒服就别出来了。”沐钰儿看着他冰白的脸颊,越发显得一双黑漆漆的眼珠静夜沉沉,寂寂寒江,“有事叫我们就行,别客气。”   她颇为自来熟,笑眯眯地说着,一时间也分不出到底是真是假。   唐不言狠狠掐了一下额头,这才放下手,眉眼低垂,淡淡问道:“真的?”   沐钰儿身板一停,立刻敏锐解释道:“违法乱纪的事情也不行。”   唐不言低咳几声,神色有些疲倦,沙哑说道:“自然不是。”   “违背公序良俗也不行?”   唐不言蹙眉看她。   沐钰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到底能替这位小雪人做什么,只好老老实实说道:“别驾不妨直说,您这般,我怪害怕的。”   唐不言微微扬起的嘴角压了压,手指点了点茶几。   沐钰儿立刻给他倒了一盏茶,恭恭敬敬递过去。   唐不言盯着那盏茶看了片刻,忍不住握拳咳嗽几声,可在沐钰儿殷勤的目光下,不得不接过来抿了一口,随后再一次指了指茶几,这次手指点在案几上瓷白高盆的边缘。   沐钰儿眼睛随着他的手移动,瞬间移不开眼。   ——八宝肉。   她一眼就认出眼前这盆被炖的酥烂的肉,心中下意识把这道肉的做法滚了一遍,差点留下口水。   这道菜需要用肥瘦各半的猪肉,先用白水煮开,滚个一二十边,再切成柳叶形,之后放入瓦罐中用秋油和酒炖煨至五分熟,随后再依次加入小淡菜、鹰爪茶芽、香菇、去皮核桃肉、笋片、火腿,最后淋上一层麻油,封盖烧制全熟,最后撒上海蜇头。   肉质鲜美,火腿佐味,香菇增香,笋在其中,嫩里有脆,海蜇盖顶,清爽可口。   “想吃吗?”唐不言见她移不开眼的贪吃模样,微笑问道。   沐钰儿老实点头,可还是规矩地移开视线,一脸真诚地说道:“要我帮您端过来吗?”   也是,小雪人瞧着也不想回自己动手布菜的人,没让人喂进嘴里都算不事奢靡了。   唐不言顿时露出难以言表的神色。   沐钰儿见他吃瘪的模样,不由迷茫地睁大眼睛,思索片刻后小心翼翼说道:“可我不会给人喂饭,要不我叫瑾微来。”   唐不言轻轻吐出一口气,最后咬牙说道:“你、吃。”   沐钰儿大惊,伸手指了指自己:“给我吃?”   她顿时警惕起来:“为何让我吃?不会要我做坏事吗?还是饭里有毒?”   唐不言捏着杯子的手一紧,冷淡的脸上赤.裸.裸写了‘不与凡人多言’的字眼。   “别驾好端端请我吃饭做什么?”沐钰儿忍不住问道,脑瓜子转了好几圈,龇了龇牙,“不该啊,我最近也没帮您什么事。”   唐不言反唇相讥:“原来司直也知道自己做不出什么好事。”   沐钰儿微微一笑:“倒也不能如此说,别驾现在能出来可是托我的福。”   唐不言索性扭头不去理她:“瑾微。”   “素来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沐钰儿赖在原处不动弹,理直气壮说道,“说好给我吃的饭,我还没吃怎么就赶我走了。”   掀帘入内的瑾微立刻皱眉:“这是夫人给郎君特意备下的饭,郎君怎么让司直吃了。”   唐不言嘴角微抿。   沐钰儿焕然大悟,顿时乐了:“原来是你挑食不想吃,所以才给我吃。”   瑾微顿时皱起眉来,委屈地看着自己郎君。   唐不言索性侧首,避而不谈。   沐钰儿却不想管主仆两人的无声交锋,立刻兴奋起来,兴致勃勃拿起筷子。   “早就听说你们用膳素有有十六碟、八簋、四点心的说法,不足数不为饭的说法,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青白两色的碟子,按照盐先淡后,浓先薄后以此摆好,大小食具,盘碗碟罐,一样不落,整整齐齐码着,便是看着也觉得错落有致,鲜明生动。   “我动手啦。”她举着筷子,看了一眼还在无声沉默的主仆二人,故意高声说道。   瑾微见自己郎君无声抗拒的行为,又气又急,不由低声哄道。   “郎君午膳只用了几口碧梗粥,这碗燕窝粥最是养阴润燥、益气补中、郎君虚损、咳喘不止,夫人很是担心,这碗粥该吃一点的。”   沐钰儿顺势看了过去,只看到瓷白小碗上晶莹剔透的粳米被煮的绵软,去壳的红枣和枸杞被切丁沉浮在乳白的粥内,细碎的燕窝被撕成一条条细长模样洒在最上面。   水米交融,柔腻一体,一看便是下了功夫熬制的粥。   唐不言蹙眉。   “这粥对你咳嗽好,而且瞧着软糯糯的,一看就很好吃。”沐钰儿也跟着劝道,“反正就喝一碗粥,剩下的我都给你解决了,你也能交差,我也能饱肚子。”   大概这话打动了唐不言,他终于接过瑾微递来的燕窝粥,一口三吞地吃了起来,似乎吃的不是昂贵的燕窝粥,而是带着钉子的害人物。   大概是沐钰儿把人劝下,瑾微看向她的脸色好了不少,便跪坐在一侧帮忙布菜。   “这是什么?”沐钰儿指着白盘里被煎得两面金黄的豆腐问道。   “虾油豆腐。”瑾微焉哒哒地解释道,“用陈年虾油热锅,锅热后再加入些许猪油、葱和椒,最后把豆腐煎至两面金黄即可,趁热吃比较好。”   他一边说,沐钰儿一边吃,一小块豆腐被她两口就吃没了。   “好好吃,虾油提鲜,豆腐被煎得外焦里嫩,本该有味道的豆气都散了。”沐钰儿吃得眯起眼睛,开心说道,“真好吃!”   大概是她吃饭的样子实在太香了,就连一直沉默搅着燕窝粥的唐不言也顺势看了过来。   瑾微眼尖,心中微动,立刻积极给人介绍起桌子上的食物。   “这盆菜名叫雪里红,把芥菜根切片后和芥菜一起用醋煨煮后风干,之后让人瓦罐中放在地窖内腌制一月,十分爽脆,司直尝尝。”   他主动夹了一片过去。   沐钰儿咬了一口,顿时露出笑来:“松脆可口,鲜嫩多汁,还有点酸甜,很是下饭。”   唐不言蹙眉,也跟着顺势看过去。   瑾微找准时机也跟着夹了一片,小心翼翼说道:“是吗,要不郎君也尝尝?”   “真的好好吃。”沐钰儿又夹了一筷子,笑眯眯说道,“也不酸,贵府厨房大概知道您不爱吃酸,特意放了点砂糖拌了拌,开胃鲜美,好吃得很。”   唐不言垂眸看了一会,当真放进嘴里。   “好吃吗?”沐钰儿随口问道,眼前的那碟雪里红已经被吃得一干二净。   倒也不是她不节制,实在着这碟只有巴掌大,那菜不过是几口的东西。   唐不言咽下后点点头:“还是有点酸。”   “那仆下次让他们把醋过一遍。”瑾微立马说道,“到时郎君若是喜欢吃辣的,便用辣拌一下,只是辣也不能多吃。”   唐不言便又不说话了。   “嗐,说这些做什么。”沐钰儿立马打断他的话,“这个是什么,长得好有趣。”   她指着青色圆盘里的被切成方形双色水果,不解问道。   “这叫橙玉生。”瑾微兴致勃勃介绍着,“选了个大雪梨削皮去壳,切成骰子大小,然后把黄香橙去皮去核捣烂,之后用盐醋酱搅拌,重新放入雪梨中隔水炖。”   沐钰儿听着做法颇为奇怪,但还是挖了一勺,吃进一口不由眼睛微亮:“微酸中带着水果甘甜滋味,好吃,比刚才那道菜少了一点酸,都是水果的清香和甜味,别驾尝尝。”   瑾微很快又顺势也取了个小勺勺了过去。   唐不言也跟着吃了一口,这次倒没有皱眉。   “再给你郎君来一勺,剩下的我要扫光了。”沐钰儿眼尖,立马说道。   瑾微大喜,立马又送了一勺过去。   郎君果然吃了!   就这样屋内三人,一人介绍,一人浅尝,一人扫光,一桌子的饭菜被吃得干干净净。   “司直胃口真好。”一顿饭的时间瑾微态度大变,格外殷勤地拿出最后一层抽笼,和气问道,“可曾吃饱了,这里还有一些千层馒头。”   沐钰儿自然不客气,很快就接过来,还没有掌心大小的馒头,只要轻轻掰开,就看到里面一层层的面皮,薄而清透,好似有千层一般。   “我听说唐夫人出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太原程氏,这几日真的大饱口福。”她三下五除二吃完后,真情实感地说道,“唐家的饭真好吃,别驾您竟然不爱吃。”   唐不言正用帕子擦着手,低头不语。   “这会不会吃太多了,感觉夫人不会信。”正在高兴收拾东西的瑾微突然说道。   沐钰儿恍然大悟,促狭说道:“吃太干净了啊,这点饭量别驾也吃不完,看来确实不爱吃饭。”   瑾微蹙眉,小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沐钰儿出着馊主意:“那就说是你家郎君闹脾气把饭菜打翻了?”   瑾微连连摇头:“我家郎君自小就不会生气,从不发脾气,夫人不会信的。”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看了眼小雪人。   小雪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那就说是你打翻的?”她又出坏主意。   谁知唐不言也顺势看过来。   瑾微吓着连连摇头摆手:“不行,夫人会责罚仆人的。”   沐钰儿皱眉:“这可难办了。”   “奴儿呢。”一侧的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瑾微一愣。   沐钰儿眨了眨眼,立刻大笑起来:“好好好,我觉得行,昆仑奴一向只听主子,若说你威逼利诱逼着人吃下去,想来唐夫人也不好说什么。”   唐不言抬眸,冷沁沁地看了她一眼。   沐钰儿自觉吃人嘴软,顿时敛眉,一本正经问道:“说起来,别驾还不曾说到底为何来国子监。”   唐不言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香茗,又慢吞吞地放了回去,这才随口说道:“昨日国子监内有人口供有问题。”   沐钰儿捧着热茶的手一顿,抬首看她。   唐不言对着她微微一笑。   沐钰儿:“……”   “这么重要的事你不先说,拉着我吃饭!”她回神后,奔溃说道。   唐不言和颜悦色说道:“某看司直吃得乐不思蜀,不忍打扰。”   沐钰儿:谢谢您勒。   作者有话说:   我明天要是高速卡口值大班,希望我能在十二点之前赶回来发文QAQ 第26章 金生案   情人   一行人站在国子监后门, 午后的日光落在长长的灰白高墙上,在空荡的小巷内暗光浮动。   “司直来国子监做什么?”唐不言低声问道。   沐钰儿盯着紧闭的后门,直接问道:“别驾觉得邹思凯此人如何?”   “你怀疑他?”唐不言侧首看她, 语气有些惊讶。   “我不能怀疑他吗?”沐钰儿眯眼,紧盯着唐不言看,冷不丁说道,“别驾刚才说有人撒谎, 不会是……”   唐不言沉思片刻, 淡淡说道:“国子监前院按着三山六水的布局建造,但后院为了方便学管管理,姜祭酒在刚上任时, 就把假山游廊影壁全都拆除,只留下一条南北走向的抄手花廊, 至此学子老师休息的后院被分为东西两苑,两院没有岔路, 一眼就能望到头。”   沐钰儿方向感极好,虽然只是随意走过一遍, 但脑海中已经把国子监的地图画了画出来。   “什么意思?”她拧眉。   “司直还记得昨日的口供中, 有谁说是没见过王舜雨的人?”唐不言半张脸沐浴在日光下,冰白的面容笼着光, 声音缥缈而清冷, 听得人心中一个激灵。   沐钰儿记性好, 沉吟片刻后很快便说道:“学生中只有两个人说在后院见过他匆匆走过的背影,但他们分别和自己的同窗在一起,参考价值不大, 博士中有律书算的三位博士, 四门学的魏博士, 还有太学的……邹思凯。”   她瞳仁一亮,声音加快,激动说道:“邹思凯说他在午时没见过灰衣人……”沐钰儿凝神,仔细想着当日匆匆一眼看到的后院布局,沉声说道,“他在撒谎。”   “说起来你当时为何特意询问他这个问题?”沐钰儿斜眼看他,带着深深的怀疑,“不会是有了其他小道消息,却偷偷摸摸藏着不说吧。”   唐不言淡淡说道:“在某读书那两年,邹思凯大部分的午膳时候都是回家,某不过是随口问道,随便诈一下诸位博士的反应。”   沐钰儿嗯了一声,怀疑不减反升:“别驾当时可不知道死者死亡时间。”   唐不言侧首不再说话,只是看了眼瑾微:“敲门。”   一侧的昆仑奴立刻气势汹汹朝着西侧门走去。   沐钰儿立刻大声哼唧一声。   “某昨夜想和司直说一下往事,司直不停,现在还偏着要打听,好无道理的。”唐不言蹙眉,不解反问着。   沐钰儿被人倒打一耙顿时气笑了。   “他为什么撒谎?难道和凶手认识?”他话锋一转,又问道,“你为何不喜他啊?我觉得不是工作上的问题,你这人工作带情绪啊!”   唐不言垂眸看人。   沐钰儿探过脑袋,一把薅走瑾微正在系的绳子,假模假样绕了一圈,紧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   “你为什么不喜欢邹思凯,之前听学生讲他风评不错,脾气温和。”沐钰儿把线绳弄得乱七八糟,质疑道,“可你竟然不喜欢他。”   “邹思凯自小聪慧勤劳,一手时策做的极好,如今是六学中最年轻的博士,对学生确实不错。”   唐不言垂眸盯着捣乱的手指看了片刻,最后伸手把她的脑袋推开。   “人有欲.望并不可耻,就像一锭金子,很难让人拒绝,若是寻常人便罢,老师一旦夹杂私心,便是殃灾。”   入手细腻,带着少女特有的温热,颇为与众不同。   他指尖微动,很快便收回手,自己抽回线绳,后退一步,淡淡说道:“祸福所倚,并非好事。”   沐钰儿抱臂,眉心紧皱,坚持不懈盯着他看:“别驾这阴阳怪气的架势,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唐不言嘴角微扬,反讽道:“那得要司直的判断了。”   沐钰儿也紧跟怪声怪气说道:“别驾对梁坚可不是这个态度。”   唐不言抬眸看她,漆黑的眸子便连日光都被悉数收纳:“梁坚如何和邹思凯比。”   沐钰儿靠近他,气声问道:“别驾在扬州时便知道梁坚对外用自己的妹妹做交易。”   唐不言垂眸,脸上并无任何异色。   沐钰儿了然,施施然说道:“怪不得别驾把人名字划去了,划得好,看不出别驾看着冷冰冰的,还挺古道热心,不查了,打道回府去。”   “司直倒是意气用事。”唐不言见她的大变脸,叹为观止。   沐钰儿话锋一转:“不过王舜雨是无辜的,所以别驾觉得是邹思凯杀的人吗?”   “司直不去缸坛店里卖钵头,真是可惜了。”唐不言悠悠说着。   沐钰儿迷茫地看着他。   “一套又一套的。”唐不言一本正经说着。   沐钰儿第一次觉得自己读书少,被人怼的一下又一下的,还不会回嘴,有被气到。   “梁坚刚愎自用,权欲心重,不折手段,并非善类。邹思凯面热心冷,心思深沉,梁坚如何能控制住他。”唐不言不解问道。   沐钰儿突然长叹一声:“原来还有我们别驾不知道的事情啊。”   她一边说一边盯着唐不言,等着他服软,却不料他却是拔脚朝着后门走去。   “别驾就不想知道。”沐钰儿跟在后面咬牙切齿问道。   唐不言嘴角抿出笑来,可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淡淡说道:“司直想说就说。”   可恶,被拿捏了!   沐钰儿气急。   那边昆仑奴已经举起沙包大的拳头,把门敲得咚咚直响,再敲几下就要完全散架的那种。   好一会儿小门才被人不耐烦地打开。   “谁啊,敲这么大声,什么地界知不知道啊,找死……你,你们找谁?”那仆人被昆仑奴庞大的体型吓得不敢说话,眼睛往后瞟去,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唐家的马车,口气立马变软,谨慎问道。   “北阙查案。”昆仑奴恶声恶气地说道,“让开。”   沐钰儿闻言,立刻扬了扬眉,侧首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镇定,眉眼低垂,可却带着瑾微乖乖往后退了一步,把沐钰儿单独拎出来,乍一看颇有点人神勿进,气势汹汹的嚣张。   沐钰儿大为吃惊,可再一看,只见唐不言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人形杀器沐钰儿:“……”   那仆人果然露出惊恐之色,犹豫地看着她。   昆仑奴一张大凶脸,闻言眉眼耷拉下来,顺手指了指身后的沐钰儿:“北阙司直沐钰儿难道没听过。”   北阙有一个女司直,在洛阳颇为出名。   仆人谨慎地打量着沐钰儿一眼,随后看向她腰间的长刀,连忙:“仆这就去叫祭酒来。”   “不必了。”就在这时,瑾微悄然上前,和气说道,顺手塞了几个铜板过去,“只是想看看内进后院的位置,行个方便。”   仆人捏着铜棒,仔细看着唐不言,突然惊讶说道:“唐三郎。”   唐不言微微点头示意,称得上温文尔雅,斯文俊秀。   仆人慌张的心也稍稍缓解,悄悄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三郎的事情,狭道风大,三郎快这边请,仔细凉着了。”   沐钰儿在身后看的叹为观止,啧啧称奇。   “你昨日可曾见过这里有谁出去。”唐不言上了台阶,和气问道,“午时左右时分。”   仆人蹙眉,仔细想了想:“早上倒是很多,前日傍晚开始放假,一批人那日下午就连夜走了,家远的,也都昨日早上启辰回去,小人一直开着门,只需防着外人进来即可。”   国子监的水土大概真的养人,一个仆役说话也格外清晰有条理。   “到了中午人就少了,正值炎热,仆人便在屋内小憩。”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仆看到有几人出门,最早出门的是律书算的三位博士,听对话应该是出门吃饭,然后是,好像是一个穿着灰衣服的学生,之后就是太学的邹博士,之后就因为春儿女官来了,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学管就叫我们把门都关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昆仑奴,昆仑奴立马凶狠恶煞地瞪着他:“仔细想想。”   仆人顿时苦着脸:“来来回回这么多人,仆真的不记得了,对了,仆还记得似乎有人打算接他但扑了一个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候,反正还挺热闹,但学院这么多学生,除了三郎这样的人,其余人仆哪里记得清。”   瑾微恰到好处再一次递上铜钱:“有劳了,我家郎君想要进去看看。”   仆从拿了钱,格外好说话,连忙让开一条道:“三郎这边请。”   沐钰儿一踏入小门就感觉自己脚尖像是针戳一般,下意识看去,只看到仆人慌忙惊恐的视线,甚至还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倒。   ——我能吃人吗?   她大为震撼。   “好处都给你们唐家占了,显得我们北阙格外凶横。”沐钰儿跟在她身后,慢吞吞抱怨着。   唐不言状似不解问道:“难道你们北阙不凶狠。”   沐钰儿语塞。   ——是这个道理,但又好像不是这个道理。   唐不言快步走上一截台阶,面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国子监的占地极大,前院被假山影壁隔断,尚看不出来大小,可现在站在内院往前看去,却能看到极为阔朗的后院,院中大树格外高大,能做阴凉之用,却遮挡不了别人的视线。   一条连绵不绝的游廊贯穿到每个院子,游廊上的窗户都是镂空状,完全可以一眼看到更里面的位置。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随口问道:“不对啊,博士们不是都住在东苑吗?为何走这边。”   “国子监占据了归义坊的整个西面。”唐不言低声说道,“从西苑小门走就不必再经过那条过道窄路,距离大街更方便一些,就像司直昨日从药铺回来,不是先看到这扇小门吗。”   沐钰儿点头,又蓦地想起那只漆黑的大蚂蚁。   “仆人说邹思凯是跟在灰衣人身后出去,这个庭院走向很难看不到前面走着的人。”沐钰儿扫视着被夕阳笼罩着的庭院,来回踱步着。   “可他若是说身形不像,自己不认识,不就也能解释得过去。”她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点头:“若是杀死王舜雨和梁坚的是同一个人,此人必不会瘦弱,不然无法吊死王舜雨,也不能顶衬梁坚,但王舜雨常年兼顾赚钱和读书,体型消瘦纤细。”   沐钰儿眉心紧皱,谁知唐不言话锋一转。   “可凶手会不知吗,但他还是穿着死者的衣服在内院走一圈,司直觉得是为何?”唐不言反问。   沐钰儿仔细想了想:“因为王舜雨内向,人缘不好,脾气差,院中认识他的人不多,凶手只要佝偻着腰,别人乍一看不会先认人,而是先认衣服。”   唐不言点头。   沐钰儿沉默片刻:“凶手想误导我们,给自己做伪证,所以那日午时出过门的都有嫌疑,邹思凯那日正好出门,只是……”   她一顿:“邹思凯为何要替凶手隐瞒,还是说……”   “会不会是邹思凯找人假扮灰衣人,再自己出去。”一侧的瑾微慎重说道,“这样不就彻底排除嫌疑了。”   唐不言和沐钰儿四目相对,各自沉默。   “去诈一下就知道了,”沐钰儿直接说道,“反正此事现在看来和他脱不了干系,说起来,他为梁坚润笔的那张卷子……”   沐钰儿眯了眯眼:“别驾这般文才,在国子监求学时也该看过邹思凯的卷子,是不是早有察觉。”   唐不言拢了拢披风,镇定说道:“去问一下小仆,邹思凯的院子在哪里。”   沐钰儿这有什么不明白,顿时悲愤说道:“少给我转移话题,我就知道,别驾说话做事只留一半。”   “背后不论人非,某本想探听清楚再同司直说。”唐不言一本正经解释着,瞧着颇为无辜。   就在此时,瑾微快步走回来:“在东苑最靠西的雅竹院。”   沐钰儿重重踩了脚步,气呼呼离去。   “她怎么了?”瑾微不解问道。   唐不言拢了拢披风:“着急破案吧。”   “没想到司直瞧着吊儿郎当的,对案子还挺上心。”瑾微闻言感慨着。   雅竹院因为背靠竹林而闻名,几个博士性格各异,选的院子也完全不同。   沐钰儿刚到的时候正看到一个仆人拎着一件灰色的衣服朝外走去。   “等会,这件衣服谁的。”   小仆见了腰间带刀的人顿时害怕起来。   “不知是谁把衣服拉邹博士那里了,博士叫仆扔了,仆,仆觉得还能穿。”他惶恐说着,就差要哭出来了。   只是想要没下一件衣服,怎么还被抓了!   “邹思凯的啊。”沐钰儿咳嗽一声,板着脸说道,“这东西征用了,你走吧。”   小仆吓得把衣服一扔,连滚带爬跑了。   沐钰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弯腰把衣服捡起来,张开仔细看着:“破的和王舜雨屋内的那一件如出一辙。”   麻衣不经洗,所以这件衣服上到处都是补洞,只是补丁的针脚稀疏平常。   “这是另外一件灰衣服吗?”背后传来唐不言的询问声。   沐钰儿扭头,还没消气,衣服一团正打算走,可偏偏又被他下一句拉了下来。   “这不是王舜雨的衣服。”   “你怎么知道。”她扭头,不解问道。   唐不言站在不远处的廊下阴影处,不走近也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沐钰儿捏着衣服,好一会儿才捏着鼻子上前,板着脸说道:“仔细说说。”   “王舜雨家贫,衣服不多,浆洗过多,若是针线不好坏的更快,久病成良医,常缝自然也能成裁缝。”   沐钰儿面露怀疑之色:“他一个大男人……”   “王舜雨屋内的那件衣服针脚细密。”唐不言话锋一转,微笑说着。   沐钰儿愣了一会儿,随后大怒,打算给他表演一个衣服摔脸,可一举起来就看到他绝色的美人脸,手指一歪,直接扔到瑾微身上。   “你家三郎实在可恶!”她愤愤说道。   明明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偏偏跟她饶了这么一大圈。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瑾微被劈头盖脸蒙了一件衣服,正打算生气,便听到耳边传来郎君一声轻微短暂的笑声,甚至能听出一丝愉悦。   瑾微:行,不气了!   沐钰儿一进入院子就看到院中正坐着两人在对弈。   “沐司直。”四门学的博士魏道惊讶地看着来人,随后看向逐渐走进的人。   沐钰儿靠在门边,和气笑了笑:“找邹思凯了解一下情况。”   老博士这辈子都是跟读书人打交道,见了北阙下意识皱起眉来,扭头去看对面的邹思凯。   邹思凯正好下了一棋,闻言笑了起来:“下一手本改轮到师兄了,只是沐司直拜访想来也是有事询问,不如等晚膳后再继续这盘。”   魏道犹豫,不肯起身,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魏师,北阙只是来问一下当日探花宴的事情。”身后的唐不言温和说道,“邹博士是那日的带队老师,想来知道得更多一些,某来陪老师下这盘棋吧。”   魏道见了唐不言,脸上的紧绷这才微微松了下来。   “是以实啊。”他笑了起来,终于起身,目光环视着一圈,最后落在唐不言身上,“那就难为你陪我这个老头子了。”   “不敢。”唐不言扶着魏道出了院子,身后的瑾微立刻上前端起棋盘。   很快隔壁院子就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你们的院子离得好近。”沐钰儿脚步轻盈地踏入院内,笑说道,“怪不得当日可以为魏博士作证。”   邹思凯收回视线,温和问道:“司直今日为何而来?”   沐钰儿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坐在他对面,直接说道:“我找了姜才,他说你和梁坚有过大过节。”   邹思凯沉默片刻:“确实有过节。”   沐钰儿身子微倾,压低声音说道:“因为梁菲。”   邹思凯放在石桌上的手一紧,随后闭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司直知道了?”他声音微微颤抖,可脸色还颇为镇定。   沐钰儿含蓄点头:“稍微知道一些,邹博士不亏是调露二年的状元,二十二年了,照样宝刀未老。”   邹思凯沉默。   沐钰儿也不在说话,只是面色如常地看着他。   “陛下知道了吗?”邹思凯沙哑开口问道。   “现在还不知。”沐钰儿并不遮掩,“但迟早是要知道的,科举舞弊乃是大案,自来就不会轻轻放过。”   邹思凯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卷子最后确实是我润色的,一开始并不知道初稿是德明写的,也是后来我发现德明莫名欠了一百两银子,这才察觉出不对劲,几番逼问下这才说出实情。”   他脸色灰白,时常笑脸盈盈的眉眼在此刻颓废而隐忍。   “我与她妹妹并未发生龌蹉之事,那日快闭坊时,她妹妹来药店抓药,结果却晕了过去,我爹心善见已闭市,就把人抬进后院休息,那日我正好轮休,便在隔壁屋子休息,谁知道一觉醒来,梁菲竟然在我床上。”   他咬牙:“梁坚带着他的同乡程行忠冲进来,那日店中只有我和爹,我爹给了他们一大笔钱,随后签字画押,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可没多久,梁坚再一次上门,却是要求我帮他改卷子。”   沐钰儿扬眉,敏锐问道:“钱货两讫,所以梁坚又拿了你什么把柄?”   邹思凯抿唇:“我娘的玉佩被她妹妹拿走,他威胁我若是不听他的,就把那事公布于世,让我身败名裂。”   “我母亲早逝,父亲独自一人把我拉扯长大,我十八岁之前日日挑灯夜读,六岁启蒙至今不敢有一日懈怠,我怎么能,能毁在这样的小人手里。”他不甘愤恨地说道。   沐钰儿点头:“确实,梁坚能威胁你一次,就能威胁你两次,所以你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杀了。”   邹思凯脸色僵硬,眉心紧皱:“我没有杀他。”   “曲园的护卫说你中途出去过?”沐钰儿慢吞吞说道。   “是师兄不舒服,药落在马车上了,他一向要强不想麻烦别人,我却不忍心他难受,只好借故出去,谁知没一会儿院内大乱,然后又说哪里着火,我担心师兄就回来了,不曾想还跟学生绊了,打湿了衣服。”   他蹙眉,脸色还算镇定,看着沐钰儿的目光不躲不闪,大大方方。   “我只在巳时单独行动过,此前和之后我都和师兄在一起,司直不妨去问师兄。”   沐钰儿点头:“我自然会去核对,说起来,邹博士昨日明明见过灰衣人,为何骗我们说没见过。”   邹思凯抿唇,苦着脸说道:“我昨日早上看到梁菲了,她一直在国子监门口徘徊,梁坚死了,我生怕她以为是我杀的,到时候把事情闹大,一整日都心神不宁,走路都差点撞墙了,哪里有心思在别人身上。”   沐钰儿歪头:“那你叫你的仆人扔什么东西。”   邹思凯蹙眉:“学校虽放假了,但监学中还留了一些学子,早上律书算的学子一起来请教问题,七.八个人挤在一起直到隅中才走,后来我发现有人不小心把这件衣服落在这里了。”   沐钰儿扬眉:这么巧。   “也是我想多了,当日司直说德明是穿着灰衣服出事的,我怕生事,就打算把衣服扔了,若是有人来寻,我就赔他一件。”邹思凯摸了一下脸,无奈苦笑。   沐钰儿摸着下巴:思索着他的话,突然问道:“都是谁来找你。”   “就之前司直看到的和陈欣他们在石壁前对峙的学子。” 邹思凯笑说着,“他们如今被教条束缚,这辈子出仕最高只能做六品,可谁知道未来会如何,自己不放弃才能坦荡走下去。”   沐钰儿点头:“你当日去赴宴的衣服还在吗?”   邹思凯为难说道:“叫辛来帮忙送去浆洗了,当日被水淋湿了,染了泥土,想来今日也该洗好了,司直不妨直接问他去要。”   沐钰儿点头。   “你昨日有去过王舜雨的屋子吗?”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邹思凯摇头:“我昨日一直跟师兄在一起,除了午初回家吃饭,大概花了三刻钟的时间,之后午正时分就回来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药店小二和师兄都可为我作证,自西跨院小门回东跨院至少需要两刻钟,穿过监外的那条小巷至少需要一刻钟,司直也是走过那条路的。”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邹思凯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时间契合完美,但是她就是莫名觉得奇怪,偏又挑不出一点错来。   “你知道梁菲为什么在国子监门口徘徊吗?”沐钰儿捏着指骨,冷不丁问道。   邹思凯眼波微动,带着些许不自在:“我本以为是来找我的,但无意中听到一些学子所,梁菲似乎有了心上人。”   沐钰儿目光一冽。   “是谁?”她追问着。   邹思凯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我也不好意思打听太多,只听说是监内学生,梁坚和梁菲身上的衣服都是那人送的,看来家境不错。”   沐钰儿沉默地坐着,直到隔壁传来开关门的声音,她倏地回神。   “若是还有其他的消息,可以来北阙找我。”她起身,淡淡说道。   邹思凯也跟着起身,院门口已经出现唐不言的身形。   “自然。”   沐钰儿脸色凝重,抬眸和唐不言对视一眼:“走吧,先去算科学子住的地方。”   唐不言颔首,先一步转身离开。   邹思凯目送两人离去,直到两人身形,也没有动弹。   “间通,我有话与你说。”身后常来魏道疲惫凝重的声音。   邹思凯回神,脸上露出温柔笑意,转过身,快步朝着魏道走去:“师兄怎么出来了。”   魏道紧紧握着他的手,眼尾处堆积的皱纹被层层压着,显得严肃刻板,不通人情,可认识的人都知道,这位魏博士性格刚正,却对学生极好,是以就连唐不言这样的天之骄子都对他敬重有加。   “你,你可做错过事?”他扶着邹思凯的手,犹豫许久才故作厉色地问道。   邹思凯垂眸看着地面,淡淡说道:“不曾。”   魏道看着他好一会儿,最后才颓废地叹了一口气:“是我错怪你了。”   “没有的事,北阙上门是个人都会慌张,师兄爱护我,自然会多问几句,且德明的死对您打击很大,难免思虑过重。”邹思凯温柔说道,把人安置在一侧的石凳上,又亲手为他倒了一盏茶。   魏道叹气,本就衰老的面容因为爱徒的去世更加憔悴。   “当年老师精力不济,却爱惜你聪慧,怕你误入歧途,收你为徒,我作为大师兄,算是手把手教你入门。”   邹思凯垂眸:“老师之情不敢忘,师兄之义无以回报。”   魏道拍了拍他的手背,慈爱地打量着面前之人:“师兄不要你回报,老师也不需要你日日惦记,你啊,一个人要想清楚未来的路怎么走,师兄怕也护不了你多久了。”   邹思凯神色动容。   “我一见德明就好似看到年幼的你,这样认真,这样无畏人言。”魏道叹气,“但他出身不好,家贫性格执拗,说话不好听,和你是千万个不一样,可我瞧着,就是像你。”   “德明知道老师这样惦记他,会开心的。”邹思凯失神片刻,随后细声安慰道。   竹影摇书,午后空倦。   魏道捧着茶盏沉默,眉宇间露出几丝疲倦:“你之前不是说最近不回家吃饭吗,昨日又为何回家吃饭?”   邹思凯抬眸,笑说道:“爹想我了,店中就一个年幼小二,我去帮忙收拾了草药。”   魏道听着便笑了起来:“你爹这么多年独自一人把你拉扯长大,实属不易,你,有空多去陪陪他吧。”   他不等邹思凯继续说话,缓缓站了起来:“年纪大了,中午便犯困了。”   “春困而已。”邹思凯上前要去扶他。   “不必了,你且回去备课吧。”魏道挥了挥手,一步一步,姗姗而走。   —— ——   游廊内,沐钰儿把和邹思凯的对话大致重复一遍。   “梁坚是巳时左右死的,从宴会到瀑布正路快走都需要两炷香,且守卫的证词中也没有谈及到他,如此看来,确实不是他。”   排除了一人嫌疑,沐钰儿却眉心紧皱:“邹思凯说的没有任何问题,但我就是觉得奇怪。”   唐不言咳嗽一声:“时间上和魏道说的对得上,王舜禹死的当日,除了午时的分别,两人确实一直在一起,从后院到孔庙来回至少需要三刻钟,若是再加上杀人,半个时辰肯定是要的,邹思凯也没有时间。”   沐钰儿沉默,随后摸了摸下巴:“邹思凯此人滑不溜,太过完美,怪不得你不喜欢他,一言一行都是可疑的端方,与魏道不同,与你也不同。”   “司直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了。”唐不言淡淡提醒着,“还有心情打趣某。”   沐钰儿哀怨,捏着腰间的刀柄:“我知道,不用别驾提醒。”   唐不言抿唇,随后开口问道:“梁菲的心上人可疑入手,你这边可有消息。”   沐钰儿神色一冽:“没有,左右合居的人都说梁菲深居简出,脾气温和,从不外出,因为梁坚得罪了不少人,最近连拜访的人都没有。”   “可有国子监的学生去过?”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摇头:“梁菲很敏感,一旦发现外面有人就会惊惧,王新盯梢也不敢离得太近,但肯定没有穿着国子监校服的人出现。”   “梁菲是心甘情愿为梁坚做这些事情的嘛?”唐不言蓦地问道。   沐钰儿抿唇:“不知,是我一直忽略了这个妹妹,等会去一趟梁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说话间,算学学子的院子很快就出现在眼前,下三学的学子位置住的都不算好,但胜在毕竟是正儿八经考进来的学生,院子布置得还算雅致精巧。   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学子们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邹博士说的很好,我听得很认真,可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我也是!”   “王兆,博士对你还不错耶,你想要博士给你的刻字写板子,他竟都答应了。”   “博士不是对谁脾气都很好,你提的傻瓜问题,他不是也都回答了。”   “你怎么还人身攻击我!”   沐钰儿认出了这人就是算学学子辛来的声音,声音哀怨。   “我那日在后院等你这么久,谁知道你竟然坐姜才的车从前面回来,害我两腿打颤,差点晕倒在后门口,你不感激我,现在还指桑骂槐,太过分了。”   王兆笑:“我去药店给你们买药自然要花时间,那日也是糊涂,好端端从前门走,还好遇到姜才带我一程。”   “请客吃饭!”辛来给棍子就上,立马说道,“我瞧着你小子最近有点不对劲,悄悄这新衣服,看看这发簪,是不是好事将近啊,嘻嘻,说起来你年纪也大了,是不是家中安排的,怎么也要请我们吃一顿啊。”   “对对。”很快边都是学生起哄的声音。   “要贵一点的酒楼,宰一顿。”   “那我点名富贵楼。”   “这个可以。”   学子们激动的声音叽叽喳喳,实在有些吵闹。   沐钰儿听得耳朵痛,伸手戳了戳唐不言的胳膊,对他使了个眼色。   唐不言倒是动了,只是往后退了一步,扭头去看花了。   ——大写的不关我事。   沐钰儿:“可恶!”   她硬着头皮来到院子前,故作斯文地用腰间长刀敲了敲石壁,院内的气氛骤然一顿。   沐钰儿一眼就看到正中穿着流云纹浅红色衣袍的王兆正慌乱地收起桌子上的白布,所有人都在一瞬间站直身子。   学子们看到北阙的人立刻局促紧张起来。   “别紧张,我是来找邹博士存放在这里的衣服。”沐钰儿看着辛来,和颜悦色说道。   这眼一旦单独看了人,辛来立刻被看得紧张起来,同手同脚站出来,磕磕绊绊说道:“噢噢噢,洗好啦,早上忘记带去了,我现在就去拿。”   他走得飞快,就像屁股后面有狗撵一样,等他一走,院内立刻又安静下来。   “司直怎么来了。”还是众人领头羊的王兆开口说道。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拿衣服,你不是书学的学子吗,怎么在算学的院子里。”   “等会打算一起出去玩。”他腼腆地笑说着,“之前大家都绷得很紧,难得放了长假,大家打算去城外踏青。”   沐钰儿点头。   “你这个白布是干嘛的。”她见众人不自在,只好随口扯开话题。   “石雕需要力气,刀具的顶部经常顶着掌心,但手心上绕着棉白布,就可以舒服一些,掌心也不会受伤。”王兆温和解释着。   “只有你王兆家里有钱才敢这么浪费。”有人忍不住酸溜溜说着,“我都是用麻布裹的,哪里用得起棉白布。”   “少酸,醋死了。”有人立马打趣道,“你回家叫你爹努力努力,也争取早日用上棉布。”   “你这人说话……”   “少说几句。”王兆是一行人的领袖,不得不打着圆场安抚着。   几人说话间,辛来带着一件绿衣服再一次回来。   “这就是博士那日赴宴穿的衣服。”他小心递了过去,“司直为什么要博士的衣服啊。”   沐钰儿接了过去,顺口敷衍着:“查案要用,你们的衣服不也被我拿走了。”   众人有些惊讶,王兆脸色微变。   沐钰儿善解人意,对着王兆说道:“弄好了。北阙的人会亲自送回你家店铺的。”   学子们还是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的模样。   “衣服加起来好贵啊。”有人隐在人群中低声抱怨着。   沐钰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别担心,唐别驾可以担保,少了大可以问他要。”   她手指一翘,一翻,毫无顾忌地往后指去。   众人顺着视线看去,只看到不远处的游廊下站着的唐不言。   冰白面容,如玉身形,霜雪不染泥,鹤孤风前瘦,只是这般站着便足以令人移不开视线。   唐家三郎作保,那自然是万无一失。   王兆脸色终于好转:“哪里敢惊扰唐别驾。”   沐钰儿不得不感慨唐不言的名字实在好用,把衣服直接团成一团夹在腋下,心情大好地转身离开院子。   “司直说了我坏话?”唐不言见人回来了,低声问道。   沐钰儿仰头,微微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无辜说道:“没有哦。”   作者有话说:   小钰儿:乱杀   小雪人:反杀   瑾小微:被杀(嗷呜jpg)   这个案子的竞猜截止这章哦!么么哒   感谢在2022-05-04 21:52:03~2022-05-05 22:2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肖肖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金生案   凶手   “我瞧着王兆在下三学中颇有号召力。”   沐钰儿把衣服系在刀柄上, 走一下晃一下,吊儿郎当。   唐不言的视线下垂,盯着那衣服一角, 眉心微微蹙起:“王兆家境好,读书不差,待人温和,这样的人自然会吸引不少人围在他身边。”   沐钰儿点头, 突然发问:“咦, 那别驾当年也这样受人欢迎吗?”   唐家乃关西六大族,唐家现任家主唐稷乃是凤台阁老,母亲是太原程氏嫡长女, 将门出身,当年嫁入唐家十里红妆, 八百抬嫁妆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完全送入唐府, 更别说上头的两个哥哥皆是出类拔萃之辈,唯一的姐姐嫁给了圣历二年的探花, 一门显贵。   唐不言沉默, 好一会儿才说道:“没有。”   沐钰儿大惊,扑闪着眼睛看他。   瑾微不悦质问着, 口气不善:“司直打听我家郎君旧事做什么。”   沐钰儿察觉自己大概触了逆鳞, 立刻收回视线, 歉意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唐不言侧首:“无碍,司直有心打探, 自然也知道了。”   “你不说, 我也不打听。”沐钰儿站在国子监大门前, 笑说着,“别驾未来飞黄腾达,往事困不住飞龙。”   瑾微骄傲点头:“就是,我家郎君未来是要入凤台的。”   “司直打算去梁家?”唐不言咳嗽一声问道。   “去,别驾一起吗。”沐钰儿看着昆仑奴已经驾着马车滴答答出现在自己面前,起了搭便车的心思。   唐不言颔首:“梁坚涉及的扬州旧案还未有头绪。”   沐钰儿扭头,犹豫一会儿,凑了过来,满怀期待地问道:“陛下有给你时间期间吗?”   唐不言垂眸。   琉璃色的眼珠清亮分明,就像母亲房中那串挂在床边的琉璃珠,晶莹剔透,流光溢彩,明明写满了自己的小心思,可偏偏又无所顾忌地露出来,太过大方自然,反而令人无法抗拒。   “明日就是最后一天了。”他收回视线,淡淡说道。   沐钰儿倒吸一口冷气:“别驾可真的是一点也不着急啊。”   唐不言似笑非笑:“某瞧着司直也不急。”   沐钰儿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被瑾微小心翼翼扶上马车,笑眯眯说道:“我急死了,但我这不是想着好歹春儿女官把我们一起报备上去了吗,有别驾这尊大金佛挡着,怎么也安心一点。”   沐钰儿正准备蹭一下马车,只听到马车内传来唐不言冷淡的声音。   “看来司直确实不急,那便走路去吧。”   沐钰儿大为吃惊,眼疾手快抓着车帘,脑袋钻进去,大眼睛不悦地盯着唐不言:“别驾怎么这么小心眼。”   “司直倒是会算计人。”唐不言笑眯眯地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把她的脑袋推开,动作干净利索,冷漠无情。   沐钰儿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离开,顿时痛心疾首:“太过分了。”   “老大老大。”   就在她准备牵马走时,背后传来张一气喘吁吁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沐钰儿问道。   张一脸色严肃:“这些衣服里保存得都不错,摩挲很少,胸口和袖口处有磨损的只有几件,但我仔细看了,都是袖子拖曳造成的,不想被尖刺勾扯。”   他掏出几件衣服,直接指了指袖口的位置:“这些都是读书人穿的,有拖曳的痕迹也大都在桌子上,你看自上而下勾出丝来。”   沐钰儿看着他比划的动作,仔细看了一眼布料,勾丝少但长,也没有毛边。   “我本来以为凶手不在这里,不过还是陈安生那混蛋提醒了我。”张一取出另外几件衣服。   那几件衣服明显是湿了之后阴干,带着不透风的潮气。   沐钰儿仔仔细细摸了摸,这几日倒春寒,衣服干不快,加上空气中湿气重,碰到水的面料都皱巴巴的。   “侍卫和学子自己都说,当日因为误听流言,学子们救火但不小心把水扑倒别人身上,若是被人泼了,遭遇水的地方应该是胸口袖子,后背和膝下应该不至于这般湿哒哒。”他拎着着其中一件衣服,认真说道。   “但这件很奇怪,他是全湿的!”张一认真说道。   沐钰儿目光一凝,张一手中的衣服是最简单的绿色圆领袍,只在边角绣上花纹,袍面都是简单的花枝暗绣。   “我想起之前国子监众人手上也没有伤口,你说是不是有人把布的另一端包起来,就像杀梁坚那端一样,所以这件衣服上没有任何磨痕,但他是背对着瀑布杀人的,那瀑布站一会整个人就全湿了,后背和踩水的裤脚才更浸水严重。”   他展开衣服,振振有词地分析着。   沐钰儿看着胸口完整光滑的面料,冷不丁说道:“棉布。”   “什么?”张一迷茫问道。   “之前在木头上发现有一根细丝,看着像棉,我们之前说是伐木工人的,现在看来未必是他们的,棉布柔软,若是用棉布把木头一端包起来,不就伤不到衣服了,也伤不到手了。”沐钰儿眉心紧皱,“所以衣服上没有痕迹,手上也没有伤口。”   “是这个道理。用顶衬的手法,手应该是这样的。”张一做一个掌心合并朝前的动作,“力气大,靠手臂的力量把木头顶出去,力气不大,顶着肚子,所以若是有摩擦,一般出现在袖口和胸前。”   “这件衣服,主人六尺以上,符合菲姐的推断,衣服也是湿的,符合在瀑布下杀人淋死了衣服,但领口袖口没有任何勾丝。”   张一嘴皮子极为利索:“但问题出在这是一件少见的窄袖,右手臂上端有一条勾丝,很小很细,但耐不住我眼尖。”   他指了指手臂上方的位置,得意说着。   “这个身高若是蹲下,和老大你在瀑布边的假山上找的那根绿丝位置相同。”   沐钰儿目光一凝。   “衣服的主人是谁?”她问。   张一顿时讪讪:“还未查出来。”   沐钰儿摸着那件充满潮气的衣服,沉思片刻,随后又把刀柄上的衣服扯出来,   “这件衣服你也看一下,再去问清楚那件湿衣服是谁穿的。”她沉吟片刻,“凶手一定在国子监的学生里,和梁坚有过节,是南方人,那日出去过一段时间,身形高大,力气大。”   张一点头:“好。”   “你顺便去让打听邹思凯的过往。”沐钰儿翻身上马,吩咐道。   “行,哎,老大你现在去哪?”张一仰着头问道。   “去梁家。”沐钰儿眯眼,“我觉得真相已经很近了。”   张一看着老大骑马快走,点了几个手下把事情吩咐下去,自己抱着衣服进了国子监。   ————   宣教坊靠近长夏门,那是不少没钱的低阶官吏和读书人会混居的街坊,坊内也有零零碎碎的摊贩,日常用品很少需要出坊购买。   大流街是宣教坊最西边的一条街,这里住满了囊中羞涩的老百姓,一户三间小院最夸张的住进七户人家,每个院子都挨得很近,晾衣服的杆子稍微伸出去一点,就能勾到别人的院子里。   沐钰儿一进宣教坊,王新的人就迎了上来。   “刚才看到唐家的马车了。”北阙的人为她牵着马,不解问道,“真奇怪,那位唐家郎君怎么知道我是北阙的人,叫那个吓人的昆仑奴把我逮住,问我梁坚家怎么走。”   沐钰儿懒洋洋说道:“那你指路了没。”   北阙的人得意地眨眨眼:“指了啊,但是错路。”   沐钰儿满意地点点头:“聪明,继续盯着,我去梁家,王新在那里吗?”   “在啊,刚去没多久。”北阙的人得了表演,顿时得意地翘了翘尾巴。   沐钰儿索性把马扔给她,自己按着刀溜溜达达朝着梁坚家走去。   只是在她穿过七弯八拐的小巷时,就在最后一个巷口看到唐不言已经站在一户紧闭的大门前。   好巧不巧,正是梁坚家。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唐不言大概听到了动静,扭头去看,漆黑的眸子若月照流霜,皎皎无纤,这般冷沁沁,隔着狭长拥挤的长道看来,依旧能直直落在巷口之人的瞳仁中。   沐钰儿下意识移开视线。   ——心虚。   “好巧啊,别驾来的还挺快。”很快,她故作镇定地上前,真诚夸道。   唐不言收回视线,淡淡说道:“多亏了北阙的兄弟带路。”   沐钰儿咳嗽一声,厚颜无耻说道:“是吧,咱北阙就是古道热肠。”   瑾微不悦说道:“哪里古道热肠,若不是我家郎君聪慧,早就不知道被指去哪里了。”   沐钰儿眨巴眼,为人辩解着:“大概是找了一个不认路的兄弟吧。”   “你!”瑾微气急。   “敲门吧。”唐不言打断两人的争执,淡淡说道。   沐钰儿咳嗽一声,主动朝他手心塞了一块桃花糖,服软道:“我那兄弟胆子小,大概是被别驾身旁那位昆仑奴吓住了,别驾别在意啊。”   唐不言摊开手心,垂眸,看着掌心□□荷叶包裹着的淡红色的糖块。   “别驾不是爱吃甜吗,这个是甘味阁新作的桃花糖。”沐钰儿小声说道,“很甜的。”   唐不言眉尖微微蹙起,大概是送回去还是收下去间犹豫。   “司直。”王新得了消息,赶了过来。   “这几日可有异样?”沐钰儿问。   “没呢,梁坚和程行忠在洛阳也没交好的人,基本上没人拜访,这几日莫名来了很多小混混,看到北阙的人守在门口就都走了。”   “我拿司直的话跟梁菲说了,她昨日开始处理她的衣物,也出门找了几家布铺,把衣服都卖了,哦,还有胭脂水粉什么的,卖了不少钱,看样子准备案子了结,就回扬州。”王新说。   “你知道她昨日去过国子监吗?”沐钰儿冷不丁问道,“见过谁?”   “我看她一直在门口徘徊,也没进去。”王新不解说道,“似乎在找人。”   “可有遇到什么人?”唐不言问道。   王新下意识站直身子,磕巴说道:“没有,但梁菲在看到邹思凯时就很慌张走了,哦,对了还顺便去回春堂买了药。”   “买药?买什么药?”沐钰儿问道。   “叫什么当归四逆汤。”王新估摸一下,“大夫说是血虚受凉的人开的,我瞧着梁菲瘦瘦弱弱的,大概是陈年旧病。”   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邹思凯说梁菲有个心上人,就在国子监读书,家境颇为富裕,那些衣服和首饰都是他送的,别驾知道吗?”   唐不言摇头:“不知。”   “宣教坊去国子监,我骑马都要三刻钟,走路更是要花费一个时辰,梁菲一个弱女子千里迢迢就在校门口徘徊,连抓药都去回春堂,肯定不会觉得回春堂的药更好吧。”   “你怀疑谁?”唐不言问。   沐钰儿老实说道:“不好说,国子监这么多人,让王新排查一下这几日和梁菲有接触的人。”   王新立马激动说道:“那我现在就去查。”   “你觉得是梁菲的心上人杀的人?”唐不言问道。   “不好说,这个案子百转千回,我本以为只是仇杀,可现在又牵扯到科举舞弊,也许是梁菲的心上人见不得梁菲受苦,为爱杀.人,也许查到最后发现是泄题的人,防止消息泄漏。”沐钰儿揉着指骨,蹙眉说道。   沐钰儿侧首看着他,谨慎说道:“目前还看不出,但我更偏向于仇杀,毕竟若真的是科举消息泄漏,别驾说扬州考题共有三十六份有问题,死一个梁坚实在太少了。”   就在此刻,大门被打开,露出一张尖嘴猴腮的蜡黄脸。   “找谁?”那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沐钰儿直接抬脚,先一步进门:“北阙查案,让开。”   那人嗷呜了一声,吓得立马就跑了。   “这人怎么这么怕你啊。”瑾微大为吃惊。   “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沐钰儿懒洋洋地用长刀推开门,“北阙常客,看来梁坚一开始确实不富裕。”   梁坚租的屋子在很里面,一间小小的,用木板隔起来的屋子,屋内一下子站进三个人便转不开身来。   矮□□仄的屋子又被一道帘子挡着,如今帘子被笼了起来,露出凌乱的最里侧屋内。   梁菲正在收拾衣服,还未叠起来的衣服都被扔在床上,见了人顿时慌张站起来。   她见了人格外惊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又被后面的凳子绊倒,跌坐在椅子上,满脸害怕,小脸惨白,瞧着格外可怜。   “你去隔壁程行忠的屋子看看。”唐不言把瑾微支出去,自己也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两个男人离开这间屋子,梁菲苍白的脸色才好看不少。   她怯生生地看着沐钰儿,小声说道:“司直怎么来了。”   沐钰儿端起笑来,和颜悦色说道:“来看看你,顺便要拿走你哥的东西。”   梁菲点头,指了指外面的灰色包裹:“这里面都是我哥的东西,你们拿走吧。”   沐钰儿扫过那个被直接扔在地上的大包袱,看起来收拾他的人并没有太多留念,甚至还有些憎恶。   想起梁坚对梁菲做的事情,也算理解。   “你打算何事回扬州?”她换个了切入口,温和问道。   “等你们说可以走了就走。”梁菲揪着一块布料,勉强笑道,“这案子什么时候可以结案。”   “快了,凶手已经有眉目了。”沐钰儿目光移在窗台上,那里堆着女孩子用的胭脂水粉,上面还放着春香阁的蔷薇露,以及……一只女郎款式的桃花簪。   一只在一个时辰前刚刚见过的桃花簪,但那个时候它是呆在一个男子头上。   这一瞬间,所有混乱的思绪在此刻都瞬间连了起来。   ——王兆。   一直在迷雾中的人第一次清晰地露了出来。   他是国子监的人,也是当日受邀去曲园陪客的学子,身高七尺,常年雕刻,力气极大,他家境富裕,家中正好就是买云锦的,对,还有那条缠着手心的布。   彼时关于王兆所有的细节,所有人和他说的话悉数在耳边浮现。   ——“……王兆全都把人带着的,都是结伴一起的。”   ——“……把王兆和陈欣他们都撞了,衣服都淋湿了。”   ——“我那日在后院等你这么久,谁知道你竟然坐姜才的车从前面回来……”   一个看似和梁坚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那一侧,梁菲连忙装作不经意地把东西收起来:“屋子乱的很,司直不如去外面等我。”   沐钰儿扬了扬眉,盯着梁菲遮盖不住的慌乱模样,和气说道:“好漂亮的簪子。”   “是我,我胡乱买的。”梁菲勉强笑说着,“这里实在太乱了,司直去外面说话吧。”   “门口有一些小混混,我的人替你打发走了。”沐钰儿慢条斯理说道。   梁菲握着簪子的手一紧。   “你的心上人若是喜欢你,就该把你带走。”沐钰儿一字一字,缓缓说道,“一旦北阙的人撤了,这些小混混会撕碎你的。”   梁菲倏地抬眸,一双眼满是惶恐不安。   “你昨日去见他,他为何没来见你。”沐钰儿像猫儿一般轻盈地靠近他,“你与他是怎么认识的。”   梁菲嘴角紧抿:“我不知道司直再说什么。”   沐钰儿盯着床边的衣服,笑说道:“你不会缝衣服,所有衣服的花纹都是流云纹,梁坚身上的是。”   “王兆的,也是。”   梁菲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但还是下意识想把衣服都收起来。   “你这个玉簪,我早上还见他戴在头上,你送给他浅红色的衣服,今日也穿了起来,我瞧着他也颇为爱惜。”   沐钰儿和颜悦色说道。   梁菲脸上露出似喜非喜的神色,眼眶中却是含着眼泪。   “是我,配不上他。”她低声说道。   沐钰儿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神色越发温和:“他既然知道你的过往,还愿意和你在一起,怎么会这样说你。”   梁菲脸色灰败。   “他甚至为你杀了人。”沐钰儿冷不丁试探着。   “不不不。”梁菲尖锐喊道,“梁坚这个畜生不是他杀的,他性格这般好,怎么会杀人,梁坚发现我们的事情,几次三番侮辱他,威胁他,他都没有生气,他,他不会杀人的!”   唐不言抬眸看她,漆黑的瞳仁冷沁沁的。   梁菲意外看到他的眼眸,突然蹲在地上,奔溃大哭起来:“不是他杀的,他不会杀人的。”   她哭得撕心裂肺,在狭窄逼仄的屋内就像不甘的风自缝隙间艰难挤进来,咽呜凄鸣,连绵不绝。   沐钰儿蹙眉,干巴巴劝道:“别哭了。”   “擦擦眼泪。”   一个冷冽却又同样令人镇定的声音在两人头顶。   冰白的手指捏着一块雪白的帕子出现在梁菲眼前。   梁菲一怔,不由泪眼朦胧地抬首看他。   可唐不言的面容实在太清冷,便又看不出到底是不是在安慰,吓得梁菲连忙移开视线,下意识靠近沐钰儿。   “不是他杀的人。”她攥着沐钰儿的衣服,喃喃说道。   沐钰儿把人扶起来在一侧床上坐定,可又无话可说,只好眼巴巴地去瞅唐不言。   唐不言主动退到帘子下,看着床上坐着的宛如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的人,声音冷淡,不带任何情绪。   “他有没有杀人不是你说得,但你若是真的喜欢他,把事情完完全全交代清楚,才能更好地洗清他的嫌疑。”   梁菲失神地看着他。   唐不言安静地注视着她,大概这样的视线太过平静,足以令她冷静下来。   “我,我和药辛不是通过,通过那些事情认识的,我那一日去典当衣服,被掌柜压价,他见我可怜便多了我十个铜钱,后来几次他都帮了我不少忙。”   梁菲低着头,低声说着。   “过年时,他邀我出门看灯,却不料那日竟被我哥看到。”   梁菲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   “他用我的名义几次三番问药辛要钱,可药辛毕竟还是读书人,家中给的银钱有限,他又不想把我牵连进去,只好把母亲给的那些云锦,还有一些不好买价,但也颇为昂贵的衣服都送给我哥。”   沐钰儿想起昨日国子监陈欣等人对梁坚衣服的嘲讽。   “后来药辛说要娶我,拿出了一百两银子,但我哥不同意,把钱收了,还把他打骂了一顿,后来他又说带我私奔,可我不能这样枉顾他的前途,我想着药辛都是因为我才出事,便和他断了往来,只是没多久我哥突然拿着银子出门,直到大半夜才回来,还闹出很大的动静,第二日就逼着我继续去问药辛要钱,被我拒绝后,打了我一顿,就摔门离开了。”   沐钰儿眉心紧皱。   唐不言冷眼看着,眉宇间越发冰冷。   “后来的事,司直想必也清楚,我哥考上了状元了,彻底摆脱了这样的命运,却要把我买了。”梁菲哽咽说道。   沐钰儿生气说道:“太不是东西了。”   “他和药辛两人吵了一架,后来,后来就发生在这样的事情,我本打算去找他,但门口一直有官兵……”她一顿,想起面前之人就是北阙的司直,便连忙跳了过去。   “我不敢去,直到昨日去买衣服,这才重新见了她,但还未开口询问,他母亲就来了,我就只好匆匆离开了。”   沐钰儿和唐不言四目相对。   “不是他杀的人。”梁菲慌乱间握着沐钰儿的手背,手指都在微微颤动,“他连蚂蚁都不敢杀,怎么会杀人呢。”   沐钰儿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宽慰这人。   她见识过许多像她这样的人,被人踩着吸血,却又不敢反抗,无力反抗,不会反抗,甚至害怕反抗。   因为他们柔弱无力,害怕改变。   “此事我们会查清楚的。”她只能干巴巴地安慰着,“你这几日在家不要外出。”   梁菲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泫然欲泣。   沐钰儿叹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把梁坚的那一堆东西提走:“走吧,先回北阙。”   隔壁房间,瑾微也提着一大袋东西出来。   三人无言地上了马车,马车刚刚开出小巷,就听到张一的声音。   “老大老大。”张一团着那件绿衣服,神色严肃。   沐钰儿探出脑袋:“怎么了?”   “你刚才给我的衣服我看了,衣袖领口没有一点挂丝,衣服因为洗过所以很蓬松,但这个衣服是宽袖,杀人的武器是大木头,哪怕裹了手,但只要用力一定会刮擦到袖口,但这件衣服没有。”   张一从怀中掏出两个时辰前给沐钰儿看过的衣服,递了过去:“这件衣服的主人倒是找到了。”   沐钰儿接过衣服自然地往回递给唐不言看。   “谁的衣服?”她问道。   “王兆。”马车内传来唐不言淡淡的声音。   “王兆。”马车外,张一严肃说道。   “你确定?”两人异口同声的声音让沐钰儿忍不住动了动耳朵,只好半个身子半拉出去,重新确认道。   张一认真点头:“衣服是窄袖,是为了图方便穿,不算太郑重,当日曲江宴是雅事,就王兆一人穿了窄袖,很是奇怪的。”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当日确实只有他一人穿窄袖。”唐不言说道,随后补充道,“我确定。”   沐钰儿看着衣服,沉思道:“曲园那日他确实出去过,喊失火的人是南方口音,据我所知王止兆就是建德人,太多巧合了。”   “所以王兆是为情杀人?”她心中隐隐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但还是不由惊疑道,“发生了什么?让他一日都等不下去了,非要在曲江宴上杀人。”   “这件事情问问王兆便知道了。”唐不言把衣服放下,用帕子仔细擦着手指,淡淡说道。   “你立刻带人去王兆家中。”沐钰儿吩咐着。   张一点头离开。   “王兆还在国子监,我们去国子监逮他。”沐钰儿坐在马车上,眉心依旧紧皱,“今日早上还一点头绪也没有,可现在却好似每走一步都有人带路,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唐不言垂眸,擦着手指的帕子微微一顿。   “你觉得太顺利了?”他抬眸问道。   沐钰儿沉吟片刻:“从我抓到那个假道士开始 ,所有的一切都太顺利了,我早上才找了姜才,姜才说出了邹思凯和梁坚的恩怨,邹思凯提起梁菲有心上人,现在张一的那堆衣服立刻出现了关键证据。”   唐不言把帕子放在一侧的案几上,顺便被他嫌弃的还有王兆的那件衣服。   “根据我办案多年的经验来说,越是顺利越是要出大事。”沐钰儿叹气说道。   “顺藤摸瓜,若是你真的有其他问题,我们顺着别人给出的问题,他们迟早要露出破绽。”唐不言咳嗽一声,冷淡说道。   沐钰儿顿时哀怨起来:“可我只剩下一天了。”   唐不言侧首:“司直有话不妨直说。”   “若是有人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沐钰儿眼巴巴说道。   唐不言失笑:“倒也不是某不愿意,只是陛下的脾气,司直觉得是能轻易改变的吗?”   沐钰儿期待地看着他:“可你是唐不言啊。”   “那大概就是司直午门斩首,某一杯毒酒的死法差别而已。”唐不言口气平静说道。   沐钰儿倒吸一口冷气,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唐不言不再说话,只是敲了敲车壁:“去国子监。”   马车滴答走动,沐钰儿抓着那件衣服,仔细翻看着:“若是王兆,他蹲在那个角落里,确实会在这个位置被勾丝。”   她在脑海中过了整个案件,最后还是掏出被线装订起来的本子,拿出炭笔,在本子上大开大合地划拉着。   唐不言有些累了,靠在车壁上闭眼小憩,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母亲的那只小猫儿整日在扒拉东西,有些恼人,却又不想动手赶走。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国子监门口。   唐不言一睁眼就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珠圆润似玉,眸光明亮似月,还带着笑意,热烈直白,耀眼明艳。   他一愣。   “真的破案了。”沐钰儿没有察觉他的异常,凑过来说道,“你看,这些线索他都对得上。”   唐不言看着怼到自己鼻尖的本子,狗爬字歪歪扭扭,直接塞满了眼睛,不得不伸手拨了下来,自己放在手心认真看着。   只见沐钰儿把所有案件的线索都罗列在左边,右边则写着王兆能对应上的点。   “他是书学学子,力气极大,完全可以顶衬致死,我看到他一只手提着一个石料,非常轻松的样子,梁坚看着高大,但全是虚肉,中看不中用而已。”   “手上没有伤口则是因为他惯常用白布,完全可以用白布包住手,或者木头另外一端,那个木头上不是也有布料勾丝,我们之前以为是伐木工人勾上的。”   “而且我看过侍卫们的供词,一开始说着火了,王兆和陈欣等人被人绊倒,所以衣服自然是湿的,混在人群中一点也不突兀。”   沐钰儿顿了一下,很快又说道:“若是梁菲说的是真的,他和梁坚确实有大问题,杀人的动机也有了。”   “但有个问题?”唐不言拎着那本薄薄的本子,抬眸看人,一双眼睛冷沁沁,非常合适给人扑冷水,“他怎么知道梁坚要杀人,会从假山隧道出来,顺便埋伏在哪里。”   沐钰儿眉心皱起。   “第三个死者王舜雨,王兆和他就目前来看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甚至王兆还颇为照顾王舜雨,在学生中名声极好。”   “所以你觉得是有人陷害他?”沐钰儿脑海中冷不丁浮现出邹思凯温和的脸。   唐不言把本子还给她,摇了摇头:“但王兆确实有嫌疑,司直不妨拘来一问。”   沐钰儿心不在焉地收回本子:“别驾与我一起去嘛?”   唐不言揉了揉额间:“某有些头疼。”   沐钰儿生出并肩作战的同僚竟然是可怜人的几分关心:“那药效也该排完了,倒春寒也过去了,怎么还不舒服,那别驾早点回去休息吧。”   唐不言闭眼沉默着,苍白的唇微微抿起。   谁知,沐钰儿话锋一转,语气沉重。   “还有一事不知别驾……”   她还未说话,就被唐不言打断。   “不行!”   沐钰儿语塞,讪讪说道:“我还没说呢。”   “司直这口气,断不可能是好事。”唐不言撑着额头,冷淡说道。   “是好事啊。”沐钰儿殷勤地递上一盏茶,“您看,梁菲也该可怜的,现在还生病,就能不能请别驾给梁菲请个大夫看看,别驾之前好歹是扬州别驾,梁菲也算您治下百姓不是吗。”   唐不言揉着额头的手一顿,睁眼看人,沐钰儿立刻对着他露出灿烂的笑来,若是有尾巴,大概还能甩起来。   “北阙,真的没钱了,三个月没发银子了,厨房半年没肉了。”她可怜兮兮地叹了一口气,面露哀怨之色。   唐不言慢条斯理问道:“所以北阙打算拿我做人情。”   沐钰儿义正言辞说道:“断不可能,我可以请别驾去北阙吃饭。”   唐不言眉间一跳,慢条斯理说道:“怎么上次听王新说,你们北阙的饭不好吃。”   沐钰儿也跟着皱眉,大义凛然说道:“怎么可……可以这么说,但礼轻情意重。”   唐不言显然不吃这一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沐钰儿绞尽脑汁地想着,实在是人太穷,啥也拿不出来。   “司直说的酒?”唐不言好心提醒道。   沐钰儿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对对对,过两天,我要是脑袋还在,我请别驾来我家喝酒。”   唐不言捏着指骨的手一顿,一时间对这话一言难尽。   “下车吧。”他移开视线,冷漠无情开始赶人。   沐钰儿巍然不动:“那我的事情?”   “奴儿。”唐不言轻声喊道。   车帘很快就被掀开,露出昆仑奴黝黑的大脸,牛眼直瞪,瞧着还有点咄咄逼人。   沐钰儿和昆仑奴的大眼睛面面相觑,最后不得不妥协。   ——行,形势比人强。   沐钰儿下了马车,恋恋不舍揪着帘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三郎有没有喝过郫筒酒吗?用竹筒酿的,喝时如梨汁蔗浆,好喝得紧。”   唐不言一双黑漆漆地看着她。   “三日后就能喝呢。”沐钰儿眼睛弯弯,声音拉得极长,“我与三郎如今也算一条船上的人,三郎可不能始乱终弃,三心二意,朝三暮四,不顾旧情啊,咱们这笔交易是三郎赚呢。”   唐不言不亏是雪做的,无情地抽回帘子,谁知没抽回来。   “司直成语倒是学得挺多。”他盯着那只爪子,淡淡讥讽着。   沐钰儿瞧着一脸无辜,手上的劲却是一点也没少:“还行吧,毕竟也是读过书的人。”   车辕上的瑾微一脸紧张。   唐不言越发头疼,只好轻轻嗯了一声。   沐钰儿立刻松开帘子,恭恭敬敬说道:“别驾慢走哦,下次来玩啊。”   瑾微就像一只警觉的小狗狗:“什么交易?”   沐钰儿仰脸,一唱三叹,意味深长说道:“那我可不能说,三郎要生气的呢。”   瑾微不懂,但大为吃惊。   “回府。”马车内传来唐不言冷淡的声音。   昆仑奴不带犹豫地挥动马鞭,也顺便让瑾微咽下到嘴边的话。   ——我家郎君是不是要被拱了?!   瑾微脸上写满惊疑悲愤。   唐家的马车很快就走出归义坊,刚刚进了观德坊,就被人拦了下来。   瑾微看着拦车之人,神色惊讶。   “郎君,是……”   那一边,沐钰儿看着马车远去,立刻收了可怜兮兮的神色,吊儿郎当把衣服系在刀柄上,朝着国子监走去。   “司直。”一个北阙差役匆匆而来,“王兆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窄袖真正流行起来是宋朝 第28章 金生案   缉凶   王兆不见了!   北阙所有人手顷刻发动起来, 瞬间如泥牛一般散入整个洛阳城街巷。   “是不是知道东窗事发,所以逃了,要不就是要被真正的凶手杀了。”杨言非刚从刑部下了值, 端着北阙传统清汤挂面,哗啦啦地吸了几口,压了压肚子的饥饿感,这才说道。   沐钰儿脸色凝重, 仔细看着张一从王家带回来的证物。   “梁菲常年困于生活, 唯一难得出手的女红纹路就是流云纹,梁坚身上的都是,你看这些衣服帕子上的纹路全都是流云纹。”沐钰儿指着那一叠整齐摆放的衣物, 若有所思,“针脚颇为粗糙, 和王兆当日穿的那件灰衣服针脚相似。”   “所以衣服是梁菲做的,这些衣服也都是她送的?”杨言非端着面碗凑过来, “霓裳阁以云锦出名,这里的衣服都是云锦, 王兆送人还算大方, 这些料子都算得上好料。”   “这个盒子是什么?”沐钰儿伸手摸着流云纹,眸光一转, 就看到一个深黄色的盒子。   “里面放着和梁菲来往的书信。”张一强调着, “藏在夏日的瓷枕里, 很隐秘,我们也是询问丫鬟时,发现其支支吾吾才发现不对劲的。”   沐钰儿伸手打开盒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根发簪。   “这是我第一次见梁菲时, 梁菲正在挑选的桃花簪。”沐钰儿拿起簪子说道。   “这个料子很一般。”杨言非打量着, “我瞧着就是普通的玉料,光泽都没有,雕刻也粗糙,卖不出二十个铜板。”   “上面有字。”沐钰儿摸着簪子上的字,端正秀气,笔锋连绵,“吾妻菲。”   杨言非和她四目相对,喃喃说道:“王兆还挺,挺痴情的。”   张一酸不拉几地龇了龇牙:“王兆家挺有钱的,虽然上头有哥哥姐姐,但身为幼子屋子布置还算奢华,现在一个二十铜板都没有的簪子还放这么小心,看来确实对梁菲上心。”   沐钰儿放下簪子,顺手拿出第一张书信,信用的是普通信笺,但闻久了有桃花淡淡的香气,精致秀气。   “好与众不同的味道。”张一动了动鼻子,“怪好闻的。”   “这是二月二十八那日梁菲写个王兆的信,说探花宴后梁坚就要把她卖给吏部王侍郎做小妾,已经收了他二十两银子作为聘礼。”   沐钰儿看着第一张信封,眉心紧皱,随后翻看了其他信件的日期,却发现这是两人通话的最后一封。   “我曹,梁坚这王八蛋真不是人!”张一大怒,呸了一声,“那个王侍郎五十几了吧,脸黄勾背,明日就要躺棺材的衰样,要不是背靠姜家,早就被人撸下去了,怎么好意思要一个十五岁的小娘子做小妾。”   “梁坚确实,有些寡廉鲜耻。”杨言非也不悦说着。   张一骂骂咧咧:“梁坚那龟孙子真不是个东西,逮着他妹妹使劲霍霍,真是恶心。”   “怪不得王兆要在探花宴把人杀了。”沐钰儿捏着信纸一角,“因为三月四日就是梁坚给梁菲选的出门日子。”   探花宴的第二日,王兆确实没有时间等了。   “那是不是可以断定是王兆杀的人。”杨言非蹙眉,“动机,时间,杀.人手法都对得上。”   “那他为何要杀王舜雨?”沐钰儿问。   “要给自己脱罪啊!”张一嚷嚷着,“要不是老大英明神武发现王舜雨根本就不是自杀,王舜雨不是早就给他抵罪了。”   “张一说的有道理,他让王舜雨做自杀的状态不就是为了给自己脱罪吗,还假惺惺留下遗书,王舜雨的经历根本禁不起细查,前有和梁坚因为衣服的争执,后又被梁坚骗去赌钱,输了一百两银子。”   杨言非叹气:“真的是被逼的没有活路了。”   这些话沐钰儿早在心中过了一遍,可还是隐隐觉得有些别扭。   这个案子从一个状元之死,衍生到科举舞弊的官场案,再到如今兜兜转转,竟然成了一个为情杀人的痴情案子,实在是高起快落,砸的她有些不真实。   “一定要把王兆找到。”沐钰儿放下那封信,严肃说道。   张一哎了一声,快步离开,却见王新匆匆而来。   “找到了。”王新一脸古怪。   沐钰儿扬眉:“在哪找到的。”   “他去找梁菲。”王新抿唇说道,“我们的人守在外面,直接抓了个正着。”   “真是痴情啊。”张一听得瞠目结舌,“我还以为他逃了,没想到去见心上人了。”   沐钰儿腰间的刀一转,直接戳了一下他的肚子。   “走,去见王兆。”她冷声说道。   幽深的北阙地牢,高瘦矮胖的双胞胎狱卒正不错眼地幽幽看着角落里蜷缩着的人。   “痴情种。”   “怪可怜的。”   “还长得挺俊。”   “肉一定很好吃。”   两人异口同声,高低不平,却又诡异融合在一起的声音在寂静的牢内怪异响起,若是常人只怕早已吓死了,可偏偏王兆宛若失了魂一般,只是靠在角落里发呆。   沐钰儿一日两下暗牢,一见兄弟两人又在吓唬人,气得敲了敲木柱,威胁道:“没事情干就去上面倒夜香。”   双胞胎兄弟吓得不敢说话,灰溜溜跑了。   王兆还是穿着早前看到的那件淡红色袍子,衣服是上好的云锦,可花纹却是最普通的流云纹,头上的桃花发簪相比较盒子里的那根,显得精致华贵。   “这簪子是你自己雕的吧?”沐钰儿出声,淡淡问道。   王兆回神,抬眸看着她,好一会儿这才一口气重重吐出:“对,我雕了两根,自己一根,菲菲一根,用的是和田玉,花了我一个月的时间,我本打算大婚那日给她戴上的。”   他有些失神,声音逐渐压低,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我和她在桃林认识的,梁坚用一两银子让她去伺候一个年逾七十的书店老板,她不从就当众打她,我看不过,就把人拦下了。”   “畜生啊。”   双胞胎一左一右躲在角落拐弯处,幽幽骂道。   “那个梁坚确实该死。”不远处的紫云道人嗤笑的,“杀得好,司直别查了,我看那个梁坚死有余辜,现在应该在刀山上挂着呢。”   “是,梁坚该死。”王兆像是突然回神一般,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溢出血丝来,“司直知道他干了什么事情吗?”   “他骗他母亲说要带妹妹来洛阳找个人嫁了,却转头把人当成货物一次次交易出去,这个人渣,自私自利,为了自己的前途,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他母亲,他妹妹,为了他读书付出了这么多,那他呢,把她们拆骨吸血还不够,要榨干菲菲的最后一滴血才满足。”   沐钰儿神色冷淡:“所以你杀了他?”   王兆沉默,最后抹了一把脸,轻笑一声,带着松了一口气的轻松:“是,是我杀了他。”   地牢的烛火发出噼啪声响,在寂静的空间清晰地近乎有些胆战心惊。   双胞胎狱卒的影子歪歪斜斜落在地面上,安静沉默,却也诡异可怕。   “你认了?”沐钰儿打破死般寂静,淡淡问道。   王兆靠在漆黑的墙面上,盯着墙壁上跳动的花纹,突然笑了起来,如释重负说道:“认了,梁坚是我杀的,王舜雨也是我逼他自杀的。”   “我那日带着辛来他们去院中摘花,假装带他们去瀑布后面的竹林,然后借着不舒服在屋内休息,随后偷溜出来埋伏在瀑布的暗处,等他出来,一把把他掀翻,然后用一根木头把他钉在墙壁上活生生压死他。”   王兆闭上眼,脸上露出愉悦的笑来:“你知道他叫的他有多惨吗,可只要一想到菲菲每日都要忍受这样痛苦,现在也改轮到他尝尝这样的滋味了,然后我把他抛入连接洛水的水域,没想到那日倒春寒,刮起了东北风,尸体直接吹到陛下眼前。”   沐钰儿摸着漆黑的刀鞘,眸光冷静却又尖锐地看着说话之人。   ——他没有说谎。   多年的办案经验,她很清楚这个时候王兆早已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打算。   “人算不如天算,我想过很多问题,没想到最后出在这里,被陛下发现事情便闹大了,我不得不找个人背锅,其实那日王舜雨和邹思凯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原来梁坚能考上状元是因为花钱买到了考题。”   他睁眼去看沐钰儿,墙边的烛火透过木门稀疏落在他脸上,阴暗不明,让他脸上的不解多了狰狞不甘的斑驳。   “这样的人都能考上状元,所有好事情都被他撞上了,这世上怎么总让这些坏人得意,你们这些衙司到底有什么用,嘴上说着惩恶扬善,正大光明,一个字都办不到。”   沐钰儿神色冰冷,却又带着足够洞察人心的讥讽:“办案衙司都是事后部门,但陛下、司法、伦理会惩罚犯禁之人,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可你,杀梁坚用的是对梁菲的爱,那杀王舜雨要用什么,想要和梁菲长相厮守,就要害一个无辜之人吗。”   王兆失神地看着她,随后脸上狰狞,失控大喊。   “那我能这么办!梁坚策论得了陛下的心,多大的荣耀,我拿着一百两银子去求娶梁菲,却被他羞辱这辈子都越不过商贾之身,就连姜才这样的纨绔都只能避其锋芒。”   “他能考上状元,王舜雨就有一部分责任,那个沽名钓誉的邹思凯更是,王舜雨本就该死,若能替我拦下此事,就是他对这件事的弥补。”他面无表情说道。   沐钰儿眸光冰冷问道:“你怎么说动他的。”   “我拿着这件事情去威逼他,又告诉他,只要他死了,我就替他还了一百两银子,替他照顾母亲,他答应了。”   沐钰儿叹气。   王舜雨根本没有选择,狠心捅出这个事情,自己则前程尽毁,咬牙认下此事,一百两银子就是逼死他的催命符。   王兆露出似哭非哭的神色:“德明啊,他就不该来国子监的,心气高又如何,我们这样的出身这辈子注定是烂泥,明明早早就拿到了科举名额,可一次次被人顶替,我看着都心疼。”   沐钰儿想起王舜雨屋内那一叠叠卷子,垒起来竟有小臂长度,一时间只觉得惆怅。   “他说想去孔庙死,闹得动静大一点,按照姜则行的性子一定会压下来,我就同意了,让他自己写了书信,亲手送他一程。”王兆声音沉闷,发出嗤嗤笑声,“谁知道当日竟然碰到那位女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喘着气,就像漏风的鼓风扇,似乎在下一瞬间就能彻底坏了一般。   “人人都要敬畏神明,因为他们会庇护好人,会惩戒坏人,可我们每月都要站在那里看着那做金塑的圣人像,可高高在上的圣人啊,你怎么不保护我们啊。”   一双鲜红的眼睛紧盯着面前之人,字字泣血,声声憎恶。   “你如何杀的王舜雨?为何又要穿着他的麻衣在后院行走?”沐钰儿并不理会他的怨恨,冷静问道。   “要让人误以为是自杀,便要他自己心甘情愿去死,但孔庙里一张凳子都没有,他就说自己挂上去,让我把人吊起来,他甚至主动打了两个结,我当时没法查觉出异样。”他冷笑一声,“幸好被我及时发现,他这个怂包也打算将我一军,我就连忙找了一张椅子来。”   沐钰儿冷眼看着他得意的神色。   “我本来打算把那张他替梁坚写的那张卷子找到,把此事闹大,从而转移你们的视线,却一直找不到卷子,大概他自己也不敢留着那些东西。”王兆靠在墙上,神色迷茫,“那日我是打着给人卖药的借口出去的,不敢久留,找不到卷子只好放好巫蛊娃娃和那条白布,先一步离开了。”   沐钰儿心中微动:“你是先放东西再去卖药?”   “对,我太过慌乱忘记走后门,幸好搭了姜才的车,让辛来等我这么久,还欠他一顿饭呢。”他遗憾说道。   “你在哪里卖药?”沐钰儿追问。   “邹思凯的药店,他做出这等丑事,见了我都不敢收我的钱,我自从知道他……便常常去碍他的眼,他家中草药的蜂蜜就是我倒的。”王兆冷笑,“自私自利,道貌岸然的无能之人,真是瞎了眼,竟也能坐上博士的位置。”   “这些人都该死。”他冷漠说道。   沐钰儿心中微动,脸上并无惧色,只是平静问道:“你口口声声觉得王舜雨助纣为虐,邹思凯怯弱无能,那你呢,陛下设立铜匦悬于宫门前,你为何不去揭发此事。”   “此事涉及姜家人,按照陛下对姜家的偏宠,这封信只怕是加快送我去死的刀吧。”王兆闻言冷笑,振振有词道。   “去岁有人投匦自请陛下慎重考虑东宫立储之事,陛下可有杀他。”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今年考卷和去岁风波异曲同工,孰轻孰重,陛下难道分不清?”   沐钰儿扭头。   只看到门口站着一人。   修长的影子被头顶的烛火一朝,拉得极长,就像一株青翠单薄的修竹,冷沁沁的,却又有着万韧加身皆不可弯的挺拔。   双胞胎两双眼睛直直地看向来人:“是谁?”   “我我我,我带来的。”张一连忙说道,“快让开,别吓着我们尊贵的别驾。”   “狗腿。”   “谄媚。”   双胞胎异口同声呵斥道。   张一对着他们连连比划手,眼睛都要眨抽搐了:“别胡闹,走开走开。”   唐不言不理会周围人的小动作,慢条斯理走到沐钰儿身边,肩上的那条雪白的狐毛大氅在暗淡的烛火下闪着莹润的光泽。   王兆看着他施然贵重的披风,突然瞳仁一缩,就像被烫伤一般,下意识移开视线。   唐家三郎永远都是这样尊贵。   “你们这些贵人懂什么,天塌下来,唐家的高门,姜家的出身,都能为你们撑住,可我不行,我爹不行,菲菲更做不到,我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他神色嫉妒不甘,到最后只剩下面色灰败。   “我不能赌,我堵不起,我不是你唐不言,敢于谏言陛下,哪怕陛下三次问罪都不肯低头,因为你的凤台父亲会拼命保你,可没人会保护我们。”   “所以你就蛊惑姜才给梁坚设局。”唐不言并未被他激怒,漆黑的瞳仁不带一丝感情地注视着面前之人,“你觉得反正姜才这个蠢货不会出卖你,真的出事了,姜家完全可以保住他。”   王兆身形一僵。   沐钰儿惊讶地看着唐不言。   “姜才直到现在都咬死不说,到底是谁蛊惑他做出这样的错事。”唐不言反讽,“他确实是个吃喝嫖赌的纨绔,烂泥扶不上墙,可对朋友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王兆木木地看着他。   “你看不惯梁坚小人嘴脸,却真的考上状元,看不懂王舜雨一介白身,为何能得到魏道的爱护,看不清邹思凯能当上博士是因为才学出众,如此种种又何必用梁菲给你做大旗,你也说梁菲是个可怜的女人,你若是真的喜欢她,为何要把此事的压力转移给你口口声声说喜欢的人。”   唐不言嘴角微微弯起,面带讥讽:“再多的感情大抵也都在两条人命中消磨了。”   王兆瞳仁瞪大,猛地扑了过来。   沐钰儿眼疾手快把唐不言拉开。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王兆伸手去扯唐不言的披风,却只能擦过披风的一角,奔溃大喊道,“我是爱她的,我为了她,把我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梁坚,我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你们为什么不去惩罚梁坚这样的人,王舜雨为了钱连道士都肯去,完全不顾老师教导。”   “你,你们为何偏要为难我们。”他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沐钰儿看着他癫狂的模样,冷冷说道:“你杀了人,并非无辜,何必用喜欢的名义,把所有丑事都掩盖下去。”   “喜欢。”他痴笑一声,“我是真的喜欢她啊,我若是不杀了梁坚,他就会一辈子缠着我们,阴魂不散,附骨之疽。”   “你怎么知道梁坚会杀了程行忠,还去假山后面等着他。”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王兆已经浑然不在意,有问必答。   “程行忠此人贪婪好色,总是骚扰菲菲,我教训过他很多次,直到又一次他欲对菲菲做不轨之事,恰好碰到我当日我来找菲菲,我把人吓走,临走前听到程行忠正在威胁梁坚,说要一万两银子和菲菲,还说没有就在探花宴把他做的事情都捅出来。”   他畅快地笑了笑:“真是狗咬狗的一处好戏啊。”   沐钰儿抿唇:“那你怎么知道梁坚要杀人。”   “菲菲说,梁坚榜上了一个贵人,拿到了曲园的地图,说要在探花宴摘花时把人杀了,菲菲害怕连夜把此事告诉我,我才心生这计,布局杀人。”   “贵人?”沐钰儿敏锐问道,“什么贵人?”   王兆笑:“我怎么知道,臭味相投,总不会是好人。”   沐钰儿去看唐不言:“是不是把他送来扬州的人。”   唐不言沉默,顺手垂眸看去。   沐钰儿下意识跟着看去,猛地看到自己的爪子还抓着小雪人的手,立刻惊恐放开。   “无心无心。”她讪讪说着。   “也许。”唐不言颔首,“你的人调查梁坚可有什么发现?”   沐钰儿摇头,一言难尽道:“梁坚这人跟个跳蚤一样整日上蹿下跳,别说得罪姜才一个纨绔子弟了,金榜题名那日听说还把公主府的管事得罪了,差点被人打了,还好被人拦下了,在洛阳半年得罪的大小贵人数都数不清,我觉得若是个个都较真起来,套麻袋打人都要排队的。”   唐不言仔细听着,突然抬眸看她:“这般说,他其实见过不少贵人。”   沐钰儿和他四目相对,随后心中微动:“你是觉得这是……掩护?”   “北阙可以拉一份名单给某吗?”唐不言沉吟片刻火说道。   沐钰儿点头:“还有什么要问的嘛?没有的话去外面说话吧。”   唐不言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王兆,又问道:“你是如何猜中科举题目的。”   沐钰儿心中一冽。   王兆颓废坐着,好一会儿才说道:“有次在茶馆里听别人说起朝局政务,还说陛下心心念念此事,说不好今年就考这个,菲菲还开玩笑说这事这么人尽皆知,一定是不会考。”   沐钰儿蹙眉,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所以你信了?”她问。   “怎么不信,可谁知道陛下竟然,竟然……”王兆不再说下去。   东宫之位的事情都敢拿到台面上来讲。   唐不言拢了拢披风,大概牢内太过封闭,他喉咙微痒,最后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张冰白的脸泛出不正常的血色。   一侧的张一立刻狗腿的掏出一把扇子给人扇风,这才让他勉强止住咳嗽。   “你有什么要问的,交代给陈星陈月也行。”沐钰儿连忙说道。   唐不言颔首,随后对着张一点头致谢。   张一立刻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的小狗腿模样。   一行人沉默地出了地牢,骤然出现的夕阳日光落在脸上,竟然还有些刺眼。   “王兆认了。”沐钰儿松了一口气,“总算保住这可脑袋了。”   张一也跟着唏嘘:“王兆这人还是有些痴情的,杀梁坚还算情有可原,杀王舜雨便真的是心狠手辣,自私自利了。”   唐不言开口,声音还带着沙哑:“若是真的喜欢梁菲,他有很多办法,一个不成熟的人只会用一个不成熟的办法。”   “可惜王舜雨了。”沐钰儿感叹着。   “人之壑欲,不满于心,便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唐不言沐浴在温暖的日光下,可声音薄凉,神色疏离,是高不可攀的冰山,是深不见底的渊沟,平白令人激起战栗。   沐钰儿盯着他冰白的侧脸,眸光微动。   “别驾怎么来了?”她收回视线,随口问道。   一侧的张一顿时激动起来:“老大老大!快去外面看看。”   沐钰儿立刻不悦说道:“你今日怎么也这么狗腿,有失北阙风范。”   张一一脸凝重,沉重说道:“没办法,老大你看了只会比我还狗腿。”   沐钰儿呲笑一声,弹了弹衣领上不存在的灰:“怎么可能,你老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便是泼天富贵在眼前也都是面不改色。”   唐不言侧首看她。   沐钰儿骄傲地抬起下巴。   “老天爷,小钰儿终于下定决心不干司直去偷金库了,哪家这般富裕啊,院子里的银子都要把我眼睛闪瞎了。”就在此时,陈菲菲大呼小叫的声音远远传来。   沐钰儿一头雾水:“哪来的银子?”   “全是钱,老大。”张一一脸富贵不能淫的神色,可嘴里的话却越来越兴奋,“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沐钰儿立刻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站在树下,百无聊赖地说道:“你之前去找姜才,姜才见瞒不下去了,便和姜则行坦白了,姜则行还算聪明,求到我这边了,送了一些银子,希望我可以把姜才摘出去。”   沐钰儿心跳加快,嘴巴微干,忍不住开口问道:“多少钱?”   “也就三百两银子吧。”唐不言眸光微动,懒洋洋说道。   也就!三百两!   沐钰儿大喜过望,眼前一黑。   “哎哎,老大站稳了。”张一眼疾手快把人扶住。   沐钰儿不可置信说道:“多少钱!”   “三百两!”张一在她鼻尖比划了一个三,“好多好多,在太阳底下会发光呢。”   沐钰儿一掌拍掉他的手,满怀期待地看着唐不言:“这银子给我们了?”   唐不言扬眉:“司直不想要。”   沐钰儿眼睛瞬间亮起,连着声音都不自觉谄媚,连连点头:“要要要,哎呀,这太阳还挺大,快,张一,去扶着别驾,可别伤了我们矜贵的小雪人。”   张一夸张地哎了一声,正准备上前,却突然膝盖一疼,悄咪咪抬眸去看唐不言,就看到一双冷沁沁的漆黑眼睛,顿时吓得软了腿,小心翼翼躲到沐钰儿身边,怂道:“害怕。”   沐钰儿恨及他在关键时刻的中看不中用。   “银子可以收,但司直也要谨慎,别被人抓住把柄。”唐不言不理会两人的互使眼色,转身离开时,意味深长叮嘱着。   “那姜才的事情?”沐钰儿连忙跟在身后,手中的扇子给人用力扇着,殷勤极了。   唐不言似笑非笑地看她:“自然是谁收银子谁干活。”   沐钰儿脸色微变,脚步停下。   “三个月没发银子了。”唐不言慢条斯理说着。   沐钰儿咽了咽口水。   “食堂半年没见肉了。”唐不言笑眯眯地看着她。   沐钰儿眨了眨眼。   “某看北阙的大门也该修一下了。”唐不言甚至颇为认真的建议着。   沐钰儿膝盖一疼,不得不含泪问道:“我要是没把姜才摘出来会怎么样?”   唐不言歪了歪脑袋,漆黑的眸光难得带着促狭,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姜则行的脾气怕是不好。”   沐钰儿又气又急,只好悲愤说道:“这钱好烫手。”   唐不言慢悠悠地转身离开,事不关己说道:“确实是有一点。”   —— ——   “他都交代了,所有事情我们反复问了好几遍,所有细节也都对得上。”双胞胎站在角落的黑暗处,齐齐说道。   陈菲菲在一侧听得颇为感慨。   “好好的一段感情,怎么就这样结束了,王兆也太不成熟了,这么多解决办法,却选了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   她愤愤说道:“说来说去梁菲碰上这个畜生哥哥,真的是八辈子倒大霉了。”   “那我们的人是不是也该撤了。”王新问。   沐钰儿仔仔细细看完五张供状,突然问道:“王兆突然去看梁菲只是因为感觉要事发,所以想见她。”   双胞胎对视一眼,皆露出不解之色:“是这样的。”   “那件衣服算铁证。”张一说道,“我虽然避开国子监里的人,选的也是早早被排除嫌疑的人,但这动作不算小,可能有多嘴的人走漏风声,他人缘好,有人和他说不足为奇。”   沐钰儿看着角落里被当成证物的叠起来的衣服。   “有人特意千里迢迢回国子监告诉他?”沐钰儿扬眉,“我跟你打听三手李的事情,你会特意去告诉他。”   张一眨了眨眼:“不会,我和他是有些交情,但也没到这地步,不过那人若是老大,那我肯定是飞也飞过来告密的。”   “不过也许就是好管闲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呢。”王新说道,“往常不是也有这样的人,给我们办案子照成不少影响。”   “这个问题应该不大吧,凶手是他,已经证据确凿,而且他认罪了。”张一干巴巴说道。   “而且去见梁菲也不能说明什么。”陈菲菲在一侧说道,“梁菲进不去曲园,也进不了国子监,没有气力,没有时间,而且她不认识王舜雨啊。”   沐钰儿把证词给人递回去,心不在焉说道:“这倒是,梁坚和王舜雨是王兆杀的无疑,人证物证俱在。”   “只是……”她一顿,“你们不觉得前三日还艰涩推不开剧情,所有线索都零零散散,但自从唐不言发现那张血书开始,所有的事情就意外顺利起来,到现在抓到人,也不过十二个时辰。”   “老大你就是想得多,有些当真是巧合而已,而且那张血书多关键啊,要是没有我这般手艺哪里能看得到。”张一大咧咧地拍着胸脯。   “再说了,王兆杀人说来说去也是因为自私,他骂梁坚自己吸着梁菲的血,可自己不也踏在王舜雨的尸骨上,不过是自己不愿承认而已,这人说的再好听,我也看不上,虚伪!”张一唾弃道。   “确实。”杨言非看望证词也跟着叹气,“本以为这个案子牵扯到舞弊,没想到到最后只是仇杀,也算一件好事,钰儿你的折子也好写一点。”   沐钰儿回神,顿时露出哀怨之色:“哪里好写。”   杨言非也为难:“那就不要这钱了。”   “可我们好穷。”沐钰儿嘴巴瘪地更加厉害了。   “三个月没发钱了,厨房半年没见肉了,右边的厢房整个都塌了,得赶在夏天暴雨前修好,不然任叔他们就没地方睡了。”张一也眼巴巴说着,手指头一个个掰着。   北阙,被大写的穷字笼罩着。   “其实说起来姜才……”杨言非委婉说道,“就是人蠢被人利用了,说起来也没干什么坏事,人确实不是好人,也跟这个案子关系不大,以后真要出事了,也轮不到现在。”   沐钰儿叹气:“我再想想如何写这道折子。”   这道折子难得在于陛下如今对姜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唐不言调查扬州科举舞弊之事,显然姜家并不知情,可见陛下是存了整治之心的。   可陛下对姜家有过太多的高举轻放的例子,如今的梁王更是她唯一的亲侄子。   姜才是姜家受宠的小儿子,进宫的次数可比陛下的亲子还要多久,逢年过节得的赏赐更是厚东宫一指。   “你怎么还没写好。”杨言非端着夜宵走了进来,“实在不行,就把钱退回去吧。”   沐钰儿扎耳挠腮,一只手被墨水染得黑漆漆的,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不行,到了我嘴里的钱是万万吐不出来的。”   杨言非哑然:“我母亲名下有一个院子,不然先借给你和张叔住,位置也好,你以后也不用起早贪黑起来。”   沐钰儿不耐烦地嘟囔了几句:“不用,这个月我再去吏部转一圈,等前几个月的月俸一齐就发下来,到时候我就再找个院子。”   杨言非端着红豆圆子羹坐在一侧,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沐钰儿抬眸问道。   杨言非摇头:“就是案子太顺利,反而有些恍惚。”   “你说梁坚到底为何要杀程行忠,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一刻也等不住,非要在曲园杀人。”   沐钰儿索性把折子一推,身子往后一靠,随意说道:“梁坚身上很多不干净的地方,想来是触及到他自身利益,只是此事设计扬州官场,我们无法参与此事。”   杨言非也跟着点头:“也不知道唐别驾调查此事调查得如何?”   “不管这尊真佛了,反正天塌了来,也砸不到他手上。”沐钰儿不甚在意地说道。   杨言非抬眸,不解说道:“我看你们合作还挺默契,现在怎么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夫妻还各自飞呢,别说只是就临时搭伙的,你看他给我抛了个这么大的难题,我没暗戳戳给他上眼药……嗯,上眼药!”   沐钰儿一个激灵,顿时坐直身子,脸上露出热情的笑来。   “对哦,他做初一,我做十五,反正以后也没了往来,临走前坑他一把,也不会出事。”她立马拉过折子,开始奋笔疾书。   杨言非犹豫说道:“不好吧,毕竟他可是唐不言,平白得罪他,这不是阻碍你升官发财吗?”   沐钰儿懒懒说道:“嗐,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这关过了,再说了谁知道唐不言以后去哪高就,反正也轮不到北阙头上,到时候三尺手挠不到后背痒,估计也顾不得我这个小小司直的死活了。”   “你倒是心大。”杨言非被这套歪理说服了,“红豆圆子羹早点吃,我今日就在北阙休息了,太困了,这几日都没合眼。”   “你这几日一直往北阙跑,刑部那边没意见?”沐钰儿问。   杨言非哂笑:“巴不得我日日待在北阙,给他们带点消息来,陛下把此事交给你,他们心中怕得很。”   “行,那你休息吧。”沐钰儿点头,思如泉涌,奋笔疾书。   子时更鼓响起,天色完全漆黑,万籁俱寂,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屋内的烛火也油尽,缓缓暗了下来。   沐钰儿这才放下笔,她看着密密麻麻的折子,心知这个折子一旦递上去,这件事情便会彻底封棺盖土,尘埃落定。   就在此事,门口传来敲门声:“三娘。”   沐钰儿回神,连忙合上折子来开门:“张叔!”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麻衣,弯腰勾背的年迈老人,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见了人变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您还没休息。”张叔见了人,立刻心疼说道,“三娘怎么瘦了。”   沐钰儿摸了摸脸,不曾想手上还有墨水,立刻在脸上留下三道印子。   “哎哎,别动,张叔给你拧个帕子来。”张叔又心疼又生气,“这么大了怎么还不会照顾自己啊。”   沐钰儿也跟着笑了起来:“没事,大晚上的您这么来了,身子好点了没。”   她接过食盒,把人扶进屋内。   “三娘五日不曾回家了,我担心啊。”张叔拍了拍她的手背,“怕你吃不好,这几日又倒春寒,怕你冷了。”   沐钰儿撒娇道:“我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吗?”   张叔嗔怒:“知道你还往自己脸上抹墨水,快去坐着,里面的夜宵还热得,我做了三娘爱吃的槐叶冷淘。”   沐钰儿眼睛一亮。   “还好隔壁的叶大郎读书回来帮我摘的叶子,不然你可就吃不到了。”   叶大郎是隔壁邻居,是个读书人,父母早亡,由奶奶养大,性格腼腆温和,这些年两家关系一直很好。   “槐叶汁一半活着面,还有一半留着,明日我做槐叶糕给三郎送去。”张叔拧了一条毛巾,“三娘快来擦擦脸。”   沐钰儿仰着脸,闭上眼,娇气说道:“张叔给我擦擦。”   张叔顿时笑了起来,小心给人擦着脸,嘴里怜惜说着:“哎呦,我的三娘啊,都是二十的小姑娘了,还这么爱撒娇,真是一个小孩子。”   沐钰儿鼻子一皱,像一只小猫儿。   “好了,快去吃吧,我放在井水里冷却了一下午,刚从井水里拿出来,本不打算给给你这些冷食的,可想着你念了好几日,这几日这样辛苦,便做来给三娘吃。”   “张叔真好,里面掺着甘菊汁吧,颜色好翠绿啊。”沐钰儿看着面前翠绿色的长长面条被码成一座圆丘,惊讶说道。   “三娘最是懂吃的,加了甘菊汁颜色好看还香,滚水下面后味道好闻得很,你瞧瞧这浇头,我特意买了虾肉和鳜鱼肉,煮熟后立刻浇了热油和椒汁,随后就放入井中了,有嚼劲得很。”张叔坐在他一侧,笑眯眯地说着。   沐钰儿咬了一口面条,大声夸道:“好吃。”   张叔满眼怜爱地看着她:“好吃就多吃点,我特意给三娘盛了一大碗,若是好吃,我明日再给三娘送来。”   “我明日便回家了,案子办结了。”沐钰儿忙不迭说道,“大晚上还有宵禁,送来送去也太麻烦了。”   张叔只是看着她笑:“不麻烦,给三娘送吃的,怎么会麻烦呢。”   沐钰儿吃了几口面,动作就慢了下来。   “不好吃吗?”张叔担忧问道。   沐钰儿撑着下巴问道:“没什么,张叔,这个案子死了一个家境贫寒但读书认真的年轻人,写折子的时候莫名想起张叔以前为了养我,也一日打好几分工,想来一定很辛苦。”   张叔笑了起来,柔声安慰道:“不辛苦,照顾三娘平安长大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   沐钰儿皱脸:“他家中只有一个年级很大的寡母,张叔觉得送些什么好。”   “一些碎银即可,年纪大了守不住银子,再说了三娘去和里保他们说好,多照顾一下老人家,才是最最实用的。”张叔拍了拍她的手背,“三娘如此心善,张叔看了真高兴。”   沐钰儿笑眯了眼:“张叔教得好。”   张叔笑眯了眼。   沐钰儿话锋一转:“对了,张叔,过几日就是师父的忌日了,你有空帮我去庙里点个灯。”   “早就想到了,前些日子和庙里的师父也打好招呼了,等你忙完了我们就一起去。”   沐钰儿连连点头:“这么晚了你也别回去了,隔壁有空屋子,你找个地方去睡吧。”   张叔点头:“不打扰三娘子做事了。”   屋内很快就安静下来,沐钰儿捧着折子看了许久,然后在寅时的更声中黏上泥印,把折子彻底封上,打算明日一大早就递上去。   —— ——   别院一如既往地安静,这一次陛下并没有宣人入内,沐钰儿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把折子递给春儿女官。   春儿一如既往地板着脸,收了折子,声音平直地可以用尺子量出来:“折子已收,司直回去吧。”   “陛下不见司直。”屋内,容成嫣儿摇着扇子,轻声细语问道。   陛下斜靠在美人塌上,双眼微阖:“左右不过凶手之事,有何好见。”   “北阙五日内就找到凶手,沐钰儿确实有几分本事。”容成嫣儿一手执这团扇,轻摇送风,低声说着。   陛下沉默。   容成嫣儿不再说话,只是继续摇着扇子。   “不过死了一个状元罢了。”陛下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内轻声响起。   容成嫣儿心中一个激灵,悄悄抬眸去看陛下。   当今陛下年轻时便也艳丽容貌闻名,如今年级大了,却依旧不改爱美本色,精心修剪的眉毛,艳丽流行的妆容,神色平淡而冷漠,就好像刚才那句话不过是一声喟叹。   折子递上去,被冷落许久的刑部和大理寺连核案情都一反之前的懒懒散散,三日时间就敲定了量刑,递了上去。   ——斩立决。   内宫的批复极快,没多久就批了一个准字。   王兆的死刑就定在三日后。   安静五日的洛阳再一次热闹起来,各部衙门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不少,不过北阙门口依旧门口罗雀。   紫云楼外,唐家出动车队把自家三郎接回家,架势还不小,就连张一也跟着出门看了会热闹。   “有钱!真有钱!”张一一回来就嚷嚷着。   沐钰儿正抱着银子,认认真真用白布擦着,准备开始处置这批银子。   北阙太破需要修缮一下,一笔银子。   好几个月月俸没发了,一笔银子。   任叔的腿越来越严重了,一笔银子。   几个小萝卜头该读书了,一笔银子。   “老大,王兆的证词您是不是一直没给唐别驾看啊。”张一坐在她面前,顺口问道。   沐钰儿仔仔细细分着银子,懒懒说道:“他又不是北阙的人,干嘛和他说。”   张一冒出一丝良心:“可这钱好歹也是……”   沐钰儿立马捏紧钱,警惕说道:“这是我赚来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张一咽下剩下的话,嗯嗯唧唧点头。   “对了梁菲那边要不要找个商队带她回扬州?”他又问道,“这几日一直有人骚扰,幸好王新的人没有完全撤走。”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拿出两锭银子,大方说道:“那这个就给她做回家的盘缠,你再去找个品行忠厚的船老大。”   张一把银子塞进怀里,点头:“行。”   “对了,这个案子的档案全都整理好,但不用归档。”沐钰儿说道。   张一点头,随后感慨道:“王兆三日后就要问斩了,王家人竟然不闻不问,国子监的人也没有动静,也不知道那日到底会不会有人来看他,我昨日去牢里看他,整日蹲在角落里发呆,也怪可怜的。”   沐钰儿蓦得想起梁菲双眼含泪的可怜模样。   “梁菲也怪可怜的,害她的人没了,喜欢他的人也没了。”张一叹气,“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倒霉催的。”   “世上谁不可怜。”沐钰儿垂眸,淡淡说道。   “司直,梁菲在外面。”王新自外面快步而来,古怪说着。   作者有话说:   槐叶冷淘就是冷面!夏天消暑神器,这个浇头我替你们尝过了,真的好吃!   猜猜梁菲来干嘛!   推荐基友千竹银的古穿《穿书后撩了反派王爷》   ID:6019307   文案:秦嫣穿成了书中遭受陷害、给老皇帝殉葬的炮灰新皇后!   试图抢先出嫁的她看上了父亲麾下的一名年轻副将,副将关键时刻怂了。   月黑风高夜,她气愤地把人强吻一顿再狠狠甩掉!   副将离开秦府后,入宫的圣旨还是到了。   岂料,老皇帝仁慈,临死前留下手谕免了她殉葬,秦嫣成了母后皇太后。   原皇后∶?!   新皇登基,外戚专权,王爷们一个个盯着皇位,秦嫣好不容易制衡局面,以为从此可以咸鱼躺了。   哪知,那个早早就被老皇帝打发去边关的逆子睿王,他……他带着大军回来篡位了!   那天,被俘虏的两宫太后和小皇帝瑟瑟发抖。   传闻中生性暴戾喜怒无常的睿王临睨着他们,道∶只要秦太后愿意下嫁,本王自然就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秦嫣盯着那张熟悉的帅脸,勇猛怒斥:哀家不愿!   睿王命人把她拿下:撩了本王,还想赖账?   秦嫣又乖又怂,娇弱无力地捧着心口嘤嘤嘤:哀家受惊了~   秦家父子:谁信啊?! 第29章 金生案   倭人   梁菲穿着青绿色衣裙, 挽着简单发髻,身形消瘦,面容憔悴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 上面盖着一层白布,手肘上还挎着一个包裹。   张一连忙站起来给人端茶送水,顺手状似不经意地把那箱银子合上。   “你怎么来了。”沐钰儿和气问道,挥了挥手, 让张一和王新两个大男人离开屋内。   梁菲坐在案桌前不说话, 一双柔情似水的含情目微微下垂,带着还未褪去的红意,柔弱哀戚。   她有些怯生生说道:“我想见一下药辛。”   药辛是王兆的表字。   沐钰儿颔首:“可以, 人还在北阙,但你见面时, 身边必须有人陪同。”   梁菲含泪点头,把竹篮上的白布小心掀开, 再把包裹也打开:“我给他带了衣服和吃食,可以给他吗?”   沐钰儿扫了一眼, 包裹里是一件整整齐齐叠着大红色的流云袍子, 食盒里则是放了一碗饭和一壶酒。   “可以。”沐钰儿点到为止收回视线,“张一。”   张一连忙探头:“怎么了。”   “梁菲想去看王兆, 你通知一下陈星陈月, 把人从死牢里提出来。”沐钰儿吩咐着。   张一嗯了一声, 火急火燎地走了。   梁菲也跟着站起来,有些局促。   沐钰儿自来就对美人格外怜惜,不由柔声安抚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梁菲小心翼翼地整理包裹和食盒, 闻言茫然抬头:“许是准备回家, 母亲年迈, 我该回去照顾一下的。”   沐钰儿点头:“那到时候我帮你找个船老大,你搭他的船回去吧。”   梁菲怔怔地看着她。   “不碍事,走吧。”沐钰儿顺手替她提起食盒,发现还颇重,不得感慨梁菲用情颇深。   地牢幽静深暗,两侧火把被特意点亮,照得密不透风的监牢有种窒息透不上气来的逼仄窒息。   大概张一交代过了,一直形影不离的陈星陈月消失在安静的地牢里。   梁菲小心贴在沐钰儿,心惊胆战走在漆黑的地牢长廊内。   突然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哪来的小美女。”   鬼气森森,回声阵阵。   梁菲吓得立马抱紧沐钰儿的手臂。   与此同时,沐钰儿腰间的长刀瞬间朝着出声的地方拍去。   “啊!”一声尖锐的惨叫紧接着响起。   “再吓唬人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沐钰儿笑眯眯说道。   紫云捧着手,哭丧着脸:“我肚子饿。”   沐钰儿漫不经心移开视线:“那就饿着,过几日就有饱饭吃了。”   紫云顿时警惕起来:“断头饭?不可能,我就是给人拿钱办事,我动手前查过律法,只是算帮凶,而且并未造成实质上海,顶多流放三千里!”   沐钰儿气笑了:“还挺懂法啊。”   紫云颇为得意得哼了一声,可随后想起前面站着的是一个罗刹,顿时耷拉下脑袋,弱气解释着:“不敢。”   梁菲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也跟着软了心肠,好心自篮子中拿出一个包子递了过去。   包子又白又软,还带着扑鼻的肉香,在昏暗带着锈味的密闭长廊上,简直被镀上一层神光。   紫云盯着那个包子,眼睛都绿了,手指蠢蠢欲动,但眼尾还是扫向沐钰儿,谄媚又听话。   沐钰儿眸光冷淡,却也没有拦着的意思。   紫云一把夺过包子,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走吧。”沐钰儿抬了抬下巴。   梁菲点头,盖好白布,跟在她后面低眉顺眼地走着,长长的影子自一根根木柱上扫过,露出斑驳截断的黑影。   牢内,紫云狼狈的架势缓缓停止,一双耷拉着的眼睛在跳动的烛火中不经意抬起,阴郁冰冷地盯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嘴角在阴影明灭下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王兆被羁押在地牢最深处的死牢。   北阙地牢格外绕,所有墙壁木头都好似一模一样,走久了甚至会有种原地踏步的错觉,墙上的火把声音时不时传来清脆的爆裂声,突兀尖锐,总能令人胆战心惊。   沐钰儿脚步格外轻盈,在此刻却莫名有蛇虫在暗处触摸,鳞片摩擦地面的细碎声。   梁菲不得不加快脚步,下意识揪着沐钰儿的袖子,紧紧贴着她走。   沐钰儿伸手把着她的手臂。   梁菲一怔,慌乱抬眸看她。   “别怕。”沐钰儿目不斜视,不经意放慢脚步。   梁菲盯着那根唯一亮色的发带沉默不语,差一点摔了,被沐钰儿一把扶着,这才认真看地走路。   沐钰儿终于在一间牢房前站定,梁菲连忙看去,只看到一个人影披头散发背对着大门。   “药辛!”梁菲连忙扑了过去,哽咽喊着。   角落里的人身影僵硬,随后缓缓扭头,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沐钰儿识趣地走到黑暗角落里站着。   王兆怔怔地看着她,嘴角微动,却又一言不发。   梁菲连忙伸手去勾他,哭腔说道:“药辛你怎么了,是我啊。”   “菲儿,你怎么来了。”王兆喃喃问道,一双眼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   毕竟从他被关押到现在,他的同窗,父母,没有一人愿意来看他。   “我来看你了。”梁菲哭着把包裹塞了进去,“这是我给你做的衣服。”   王兆盯着包裹里露出的一角红色衣袍,突然露出痴迷的笑来:“红衣服。”   梁菲连忙抹了一把眼泪,连忙把木篮子里的菜端了出来:“我做了你爱吃的青精饭。”   王兆慢慢吞吞爬到她面前,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彻底露出了来,不过两日,他就像一个吹气的玩偶完全凹瘪下来,灰败死气,毫无生机。   梁菲一看便红了眼睛:“你,你怎么这么傻啊。”   “他对你不好。”王兆轻笑一声,伸手摸着她的脸,苍白的指骨在微亮的光照下好似发白的石膏,“不杀他,你这辈子都不会好的,他就会像江南水田里的水蛭,这辈子都吸着你的血。”   梁菲立刻哭了起来。   “这是你给我做的最后一顿饭嘛。”王兆捧起青绿近乎有些发黑的饭,露出一丝虚幻的笑来。   梁菲只是红着眼看着他,哭着说不出话来。   沐钰儿平静看着这对苦命小鸳鸯,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王兆是个聪明人,明明有很多种办法,却选了一个最不该的,自他下定决心要杀梁坚起,两人便再无可能。   沐钰儿有些惋惜,却又觉得王兆太过冲过,当真如唐不言所言:人之壑欲,不满于心,便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她思绪发散,突然想起自己的供状还压着没给人看,也不知小雪人会不会生气。   那边被她惦记的唐不言正弯腰咳嗽着,唇色苍白,颧骨微红。   “郎君的头疾迟迟不好,让大夫来看看吧?”瑾微跪坐在一侧,循循善诱着,“请了脉,下午夫人来时,也好交代一些。”   唐不言拿着帕子擦了擦嘴,随后沙哑说道:“扬州长史供词中,言明他曾秘密写下一份科举舞弊的名单,那名单可有下落。”   “名单失踪那日是扬州学子赴洛阳赶考的践行宴,当日他府中人来人往,乱得很,所以现在他也是毫无头绪,至于泄露科举消息的源头则查到了姜则行身边的一个幕僚身上。”   瑾微心中叹气,但还是拿出袖间的信,犹豫猜测着:“是不是在梁坚身上。”   唐不言快速拆开信封,眉间越看越紧,淡淡说道:“姜则行如今连身边的人都管不住。”   “依仆看,梁王未必不知情,梁王觊觎皇位多年,如今陛下年迈,东宫是正统,朝中拥护东宫的风声越来越紧,他自然也急了,若是能借着科举安插自己的人,可不是一石二鸟。”瑾微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今年主考官就是梁王自己,各道的考题是三上学的博士们出的,陛下如此举动本就有意让他积攒自己的人脉,他现在这么做,无意是自掘坟墓,实在太蠢了。”唐不言紧紧掐着额头,冰白的皮肉露出触目惊心的红色。   “梁坚之死现在来看和科举舞弊没有任何关系,可线索却也断了……”他喃喃自语,“不该如此。”   瑾微蹙眉:“梁坚若是真的死于科举舞弊那可能还牵扯不到梁王,可他不是,恰恰不是说明梁王有恃无恐吗,若不是梁坚品行不端,遭遇这个祸事,此事可以说是瞒天过海,无人知晓。”   唐不言沉吟片刻,阖眼问道:“北阙可有把证词送来。”   瑾微摇头。   唐不言蹙眉。   “不若让大夫来看看,看好了便去北阙找人,北阙一定是打算过河拆桥。”瑾微不悦说着,“我瞧着那沐钰儿就像汲汲名利之辈。”   唐不言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世人谁不追求富贵,罢了,先让程大夫过来吧。”   瑾微大喜,连忙起身吩咐下去,没多久,唐府隔壁的程罗便提着药箱赶来了。   程大夫是唐家祖父的朋友,当年迁都后便一直住在唐家隔壁,唐家众人一有头疼脑热便都寻他来看,可以说是看着唐家两代人长大。   他脾气极好,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   “还以为要等案子结束才能替你看看呢。”程大夫胡子花白,脸上长满皱纹,一笑起来显得格外慈祥。   唐不言看了一眼瑾微。   程罗立刻给人解围:“就该管着点,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唐不言也不说话,只是伸出一截冰白手腕。   他一把脉立刻皱了皱眉:“你还头疼?”   唐不言扭头不说话,瑾微立马告状:“郎君每日都头疼,手也冰凉凉的,捂不热,这几日每日都过了子时才睡觉,还不爱吃饭!”   程罗果不其然皱起眉来:“五灵脂的毒性对常人来说不过是分毫之量,于三郎确实蚀骨之毒,如今更是要早睡早起,好吃好喝把药性排出去才是。”   唐不言垂眸,收回手腕,镇定自若说道:“知道了。”   “三郎每次敷衍我都是这般神色。”程罗不亏是看着他长大,立马反驳道,“今日打算何时休息。”   唐不言抿了抿唇,下意识移开视线,好一会儿才说道:“昨日叫程老看的那人情况如何。”   程罗对他可以转移话题的态度颇为不满:“那小娘子好得很,脉搏有力,眼睛明亮,舌苔清爽不肥腻,一点问题也没有!少管别人的事情!”   唐不言抬眸,心思微动:“她喝过当归四逆汤,难道没有血虚受凉之症?”   “没有啊,身子一点也不虚,反而看起来很健康,我原本以为她住这样的屋子,瞧着也瘦瘦弱弱的,怎么也该气虚才是,不曾想,保养的还不错,一点毛病也没有。”程罗笑说着。   唐不言眉心微微皱起,到最后脸色开始凝重。   ——梁菲!   这个案子中完完全全没有出现过的人,却又几乎和所有人都有若有若无的联系。   梁坚的妹妹。   王兆的心上人。   邹思凯曾经的仙人跳对象。   程行忠曾对他意图不轨。   除了王舜雨,可王舜雨是王兆为了替自己背锅才推出来的人,本就不属于这件事情。   三具尸体,本该是三个起因,三个案子!   “瑾微,你现在就去宣教坊,说自己是北阙的人,请她去北阙。”唐不言脸色微变,“程老之前用什么身份去的看病。”   “我是借着北阙的名义去的,她正准备收拾东西说要回扬州,门口守着北阙的人还替我背书。”程罗见他如此,也跟着严肃起来。   唐不言看着瑾微离去的背影,神色隐晦不明:“梁菲因为有一个哥哥,一出生就注定无法得意解脱,在扬州要为他的学费浆洗衣服,日夜缝补,到了洛阳更是被梁坚出卖,沦为暗娼,这样的人……”   他一顿,眯了眯眼。   “当真柔弱无辜?”   ————   半个时辰后,梁菲踉踉跄跄起来,一双眼肿的几乎要睁不开,走到沐钰儿跟前,声音沙哑说道:“好了。”   沐钰儿看着王兆已经穿好那件红衣服,捧着那碗饭在出神:“碗不带走?”   梁菲握紧手中的篮子,啜泣着摇头:“他,他吃不下,这是他最爱吃的饭,可以让他等会吃嘛?”   沐钰儿点头:“可以,但不能用瓷碗。”   她拍了拍手,走廊尽头两个高胖、矮瘦的倒影落在地面上,正是一开始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陈星陈月。   梁菲吓了一跳,连忙退到沐钰儿身后。   “把木碗拿来。”沐钰儿吩咐着,又低声多说了一句,“人不必过来。”   “是。”两声高低不同的声音齐齐响起,在幽静的大牢里听的人头皮发麻。   梁菲吓得脸都白了。   很快,一口碗在空中凌空而来,沐钰儿顺手接了过来,随后走到王兆面前,蹲下.身伸手:“给你换木碗。”   王兆抬眸看她,露出呆滞死寂的模样,可随后目光却又是怔怔地看着角落里的梁菲:“我们下辈子会在一起吗。”   他眸光倒映着对面墙壁上的光,幽深绝望,却又带着莫名的疯狂。   梁菲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声音带着缥缈气音:“会的,我们在佛像面前发过誓的。”   沐钰儿扬了扬眉,见两人还在互诉衷肠,便自己动手把米饭倒在木碗里。   用乌叶染黑的粳米被压成一团,颇为重,饭色青绿,气味清香,还带着一点酒香。   王兆愣愣地接过沐钰儿粗暴塞回来的碗,突然惨笑一声:“唐不言问我后不后悔,我现在说,不后悔。”   沐钰儿抬眸看他,只看到他直接用手扒着饭塞到嘴里,动作狼狈而激烈,眼泪大滴大滴落在碗里,艰难吞咽着,瞧着格外可怜。   沐钰儿不由叹气,随后起身说道:“走吧。”   梁菲低着头,又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离开。   紫云吃饱喝足,躺在床上,一只脚吊儿郎当地翘着,一手枕着脑袋,嘴里哼哼唧唧着不成调的曲子,在幽深寂寥的监牢内拖出长长的荒唐怪诞之音。   “妇女台儿上坐,一个女孩转几遭,耍孩儿两百钱,看红尘恶风波,花言巧语行至深,天下情人早团圆。”   梁菲侧首去看,只是还没来得急看仔细,便被神出鬼没的双胞胎兄弟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视线。   “闭嘴。”   两道整齐却又高低不齐的声音在牢房前悠悠响起。   紫云声音戛然一顿,立刻笑了起来:“民间小调,不唱了不唱了。”   两人很快就穿过幽寂的长廊,走出压抑的地牢,回到光明的人间。   “你何时打算回扬州,记得谴人来说一声。”沐钰儿把人送到大门口,难得多嘴嘱咐着。   梁菲似乎在发呆,好一会儿才回神,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只是呆呆嗯了一声,扭头最后看了一眼北阙暗牢的位置,随后失魂一般,轻飘飘离开。   沐钰儿蹙眉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她心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却又怎么也抓不住。   张一的脑袋从门板上探出来,眨巴眼睛:“梁菲怎么怪怪的。”   沐钰儿心不在焉扭头:“哪里奇怪?”   张一摸了摸下巴:“说不来,我感觉她好伤心,可刚才她扭头去看北阙大门的时候,我又觉得……说不来,不过我觉得这事与她而言不算坏,毕竟她也是解脱了,这辈子没了喜欢的人,但到底也没有踩压她的人。”   “你去让人看着点,不要让她做傻事。”沐钰儿若有所思,“我们的人先不要撤。”   “嗯,还有案子的物证和供状都整理好了,要先归档吗?”张一问,“还是先给唐别驾看看。”   沐钰儿懒洋洋挥了挥手:“我们这个案子结了,万事大吉,唐不言的事又不归我管。”   张一回味了一下老大过河拆桥的本事,毫无底线地附和着:“老大说的对。”   “行了,关门回去吧。”沐钰儿一副自扫门前雪的冷酷样子,慢悠悠转身离开。   张一从门后走出来,正准备合上门突然看到街头一辆熟悉的马车。   “我曹,唐不言是不是杀上门来了!”他指着马车,惊恐喊着。   沐钰儿脚步一顿。   还未等她转身,马车已经停在北阙门口。   “梁菲呢。”瑾微立刻跳下马车,严肃问道。   张一呆呆得和他四目相对,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瑾微顿时不耐烦,直接把人推开,快步走到沐钰儿身边:“梁菲有问题,我们刚去她屋内,隔壁屋子的人说她早上天没亮就退房离开了。”   沐钰儿倏地转身。   马车外,唐不言正被昆仑奴扶了下来。   他肤色冰白,眉宇间寒气深深,漆黑的眸子遥遥看向门后的沐钰儿,好一会儿才说道:“她走了?”   沐钰儿快步走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不舒服地蹙起眉来:“梁菲有问题,她在屋内留下一块玉佩。”   瑾微恰到好处地掏出那块玉佩。   玉佩是羊脂玉做的,正面雕刻着岁岁平安,背面则是写着赠吾儿。   “邹思凯。”沐钰儿冷不丁想起邹思凯那日说的话。   ——我娘的玉佩被她妹妹拿走了,他威胁我若是不听他的,就把玉佩公布于世,让我身败名裂。   “是她?”沐钰儿心神一震。   威胁邹思凯的,不是梁坚,而是梁菲。   她倏地握紧手中的玉佩,和唐不言四目相对,随后猛地回神:“借马。”   沐钰儿顺手借走一位唐家仆从的骏马,直接朝着梁菲最后消失的方向策马而去。   张一急了:“哎哎,老大,等等我。”。   “你去找北阙的人。”唐不言清冷的声音阻了他的动作。   张一呐呐地看着他。   “你武功稀疏,跟上去也没用。”   出人意料的是,唐不言今日也跟着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索,可见是一个会骑马的人。   “奴儿,你随我一起你。”   昆仑奴牵着他特有的高头大马,闷闷嗯了一声。   两人很快消失在北阙大门前,张一一急的跺脚,看着人跑远了,这才慌忙回去召集兄弟。   沐钰儿远远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即将在小巷口消失。   这是承义坊最外面的一条品字小巷,连着外面的城郭,一旦乔装打扮顺着人群出了洛阳城,便会彻底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她身形一动,借势踩了马鞍一脚,整个人如一只轻盈的猫儿,大红色的衣摆如花般瞬间散开,她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最后踩着一家酒楼半开的门扉,再一次借力翻身,一把跃到梁菲面前。   “好大的胆子,殿下在此……”   “噤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沐钰儿耳边飘过,她下意识侧首去看,只看到一双温和的丹凤眼。   只是事情紧急,这事容不得她多想,因为梁菲就像早有预料她会跟过来一样,入了那条狭小的小路,便一反之前的怯懦胆小,笑脸盈盈地看着她。   “司直。”她声音又软又甜,就像江南的米酒,少了唯唯诺诺的遮掩,大大方方地彰现在沐钰儿面前,落落大方,自信张扬。   沐钰儿冷眼看着面前气质焕然一新的人,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梁菲,梁坚的亲妹妹。”。   梁菲脸上露是妩媚的笑意,沐钰儿这才发现她其实真的很漂亮,只是之前见着总是懦弱低头,麻衣荆布,便把容貌悉数都盖了过去。   “是你唆使王兆杀的梁坚!”沐钰儿看着她含笑的双眸,一切都彻底拨云见月,沉声问道。   梁菲伸手捋了捋鬓间的碎发,歪着头无辜说道:“王兆又非稚子,岂是我一个小女子说几句就能说动的。”   “可他喜欢你。”沐钰儿冷冷说道。   梁菲看着她笑了起来,一双眼睛水雾朦胧,格外引人怜爱。   “是啊,喜欢我。”她笑,漫不经心说道,“我不过是在他面前哭了几句,带着他见识了一下梁坚对我做的事情。”   她脸上了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司直觉得梁坚不该死吗?母亲病重他却舍不得拿出铜钱给母亲治病,母亲死后连丧事都不愿办,只是一张草席早早掩埋了。”   沐钰儿神色一凛,握在刀柄上的手瞬间握紧。   “他骗我说要带我来洛阳找个好人家,可却一次次把我践踏在泥里,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可我也没咬人啊,人也不是我杀的,司直怎么就说是我做错了呢。”   她双眼含泪,可嘴角却带着残忍的笑意,这让她就像一把破碎的刀剑,哪怕你知道她依旧锋利,依旧伤人,却还是会因为她的残缺脆弱而怜悯。   “可你利用地是一个喜欢你的人的真心。”沐钰儿就像一把无情无欲的刀,精光雷腾,半点也不会被撼动。   “可我又不喜欢他。”梁菲娇笑起来,眸光中还带着泪,可嘴角却是无比的残忍,“这辈子,我只会喜欢我自己了。”   “我真是羡慕你。”她痴迷地看着沐钰儿,“他们说你是顾家的私生女,是见不得光的人,可你这样厉害,这样勇敢地站在我前面,我便越发觉得我也要像你这样,不要每天每夜都在深夜里流眼泪了。”   沐钰儿眸光一凝。   她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歪着头,无辜地看着面前之人:“我前半生被梁坚那个废物拖累,我的后半生可不想因为一时脑热又被另外一个人拖累,司直,你说我做得对不对啊。”   沐钰儿蹙眉。   “所以那个贵人是你的,而非梁坚的?”背后传来沙哑的声音。   唐不言的身形出现在巷子口,逆光的身影落在沐钰儿身边,让他的神色被蒙上阴影。   梁菲看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是啊,梁坚这样的货色怎么能入得了他的眼,他是这么高贵,这么耀眼,站在我面前,就像光一样。”   “他是谁?”沐钰儿严肃问道。   “我不知道那是谁,但我知道,他是救我出水火的人。”梁菲笑了笑,“这就够了。”   “梁坚的东西都在你这?那份名单也在你这里?”唐不言缓缓上前,沉声问道。   梁菲笑了笑:“在的,不然怎么威胁扬州长史,被您划去的名字怎么能恢复呢,只是他多疑谨慎,这东西都是随身带着的,连我也不知道在哪,也不知怎么被程行忠这个废物知道了,可惜,他低估了梁坚的狠心,直接把自己的命断送了。”   沐钰儿扬眉:“他们是因为这个名单起的冲突。”   梁菲颇有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欣然点头:“对,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会被牵入这趟漩涡中,程行忠不过是一块微不足道的石头罢了。”   “你的主人没叫你拿回那个名单?”沐钰儿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反问着。   “自然有。”梁菲自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我听说司直武功高强,十步便能取人性命,还请司直留步。”   沐钰儿沉着脸站在远处。   “客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怎么拿回来,梁坚的尸体你们大概也翻过了,也不是没找到呢,那屋子的东西我悉数烧了,若是烧没了不是更好。”梁菲微笑说着。   她在笑,可瞳仁却冷冰冰的,在阴暗的长巷中阴气森森。   唐不言冷眼看着面前巧笑嫣兮的人,冷不丁问道:“你为何不让王兆先搜他的身。”   梁菲垂眸,手中的刀在她手中颤颤巍巍,就像稚子拿刀过市,看得人胆战心惊:“太麻烦了,还要与他解释半天。”   “你们本来可以在他杀了梁坚之后杀了她,为何没有动手。”沐钰儿问。   “谁知道他没事把王舜雨牵进来,牵进来也好,不是把北阙也迷惑了吗?”梁菲没心没肺地笑着,“再说了他一直在国子监,我又进不去。”   就在此时,沐钰儿猛地上前一步,腰间长刀鹤唳而出,微光落在铮亮的刀鞘上,映出一双坚定冰冷的琥珀瞳仁。   长刀划破空气,杀气在四面八方中涌来,眼看那把长刀就要架在梁菲身上,只见沐钰儿突然凭空扭了一下腰身,整个人以不可思议的弯曲往后折去,最后长刀往墙壁上一点,借着那点推力往后退了一步。   地面上瞬间尘土飞扬,一道三寸大小的裂缝出现在地面上。   同时,一个穿灰衣服,戴黑斗笠,手持长宽刀的男人从墙后一跃而上,迅雷之势自上而下劈来,若沐钰儿那一下没有及时躲开,这一刀几乎可以把她腰斩。   那人站在梁菲面前,来不及褪去的风掀起他的头纱,露出一截带有刀疤的下颚。   “让开。”他声音沙哑,腔调奇怪,就像砂石摩擦一般,听的人后背冒冷汗。   “把你家郎君带走!”沐钰儿腰肢紧绷,手中长刀点在地上,目光紧盯着突然出现的杀手,头也不回地说道。   昆仑奴的背影瞬间把小巷内所有光亮都悉数挡住。   气氛顿然艰涩凝重,每个人的呼吸都不由放缓。   “日本人。”唐不言盯着那人手中的刀,淡淡说道。   话音刚落,那人的目光明明被黑纱挡着,却已经能感觉到腾腾杀气。   “那您怕是走不了了。”他手中的刀尖抬起,流畅扁锐的刀锋渡着一层微亮的光,如白虹贯雪,青锋照水。   唐不言冰白的面容被那道白光笼罩着,看不清神色,可声音近乎冰冷,身形在昏暗的小巷中如重重雪山,矗在天际,巍然不动。   “洛阳倭人在刑部都有备案,一旦海捕文书,浪人也无处遁形。”   那倭人轻笑一声,只是声音沙哑得厉害。   “话多,死!”   沐钰儿冷笑,手中的长刀一动,瞬间隔断他那把古怪宽刀伤的锋锐,也逼得他不得不收回视线。   “真是群搅屎棍,哪里都有你们这群倭人。”   沐钰儿慢条斯理地握紧刀柄,讥讽地看着面前之人。   倭人不曾说话,可那双枯瘦苍白的手猛地握紧那把宽刀,小巷内连空气都稀薄起来,一墙之隔的喧闹街道在刹那间被远远推走。   狭小的空间被瞬间放大,可偌大的空间只剩下这两人。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刺耳尖锐的刀锋交错声带着火光骤然响起。   漆黑长刀发出兴奋鹤鸣,尖厉嗡响,在沐钰儿手中战栗。   两人在眨眼间已经交手数次,每一声都震得人牙酸,到最后沐钰儿手中的刀转到右手,一格一挑,面纱在眼前飘动片刻,却到底差了一下。   与此同时,墙后突然出现七.八个黑衣人,举刀朝着唐不言砍去。   昆仑奴大喝一声,拿起角落里的木棍,脆弱矮小的木棍在他手中,却好似灌了铁一般,每击打一下,都能听到兵器断裂的声音。   唐不言站在角落里,他目光冷静,绕过混乱的人群,最后锁定在最里面,同样站在角落里的梁菲。   梁菲察觉到他的视线,对着他妩媚一笑,嘴角微动。   唐不言微怔,眉心微微皱起。   那倭人一看便是走大开大合的重力砍拍之路,沐钰儿身形轻盈,脚步灵活,在两人交锋的下一眨眼间,手中长刀一滑一绕,身形如猫儿一般落在他身后。   那长刀在手心灵敏打了一圈,直接朝着他后脖颈砍去。   那倭人微一偏首,头顶的面纱骤然落下。   原来沐钰儿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为了看清他的真面目。   “让我看看到底是那条见不得人的狗。”沐钰儿欺身上前,刀尖对着他眼睛刺去,就在此时,那倭人半露出的嘴角露出诡异一笑,唇角掀起,露出点点寒光。   沐钰儿手比脑子快地侧了身子。   就在此时,淬毒的暗器自他口中射出。   沐钰儿躲了一下,却发现那暗器朝着唐不言射去,而唐雪人竟在发呆,顿时吓得立马折腰向后点去。   “你不会躲吗!”沐钰儿顺势搂着他的腰,脚尖轻点直接跃上墙头,胆战心惊质问着。   唐不言回神,还未说话,只听到一声沙哑的声音:“撤。”   原本围在昆仑奴身边的剩下四个黑衣人自怀中掏出东西往地上砸去,随后一阵烟雾腾地升起,瞬间冲刺着整条小巷。   “郎君!郎君!”白雾中传来昆仑奴惊慌失措的声音。   那倭人没想到原本杀唐不言的暗器,竟意外让沐钰儿站在墙上,把自己的逃跑路线看的一清二楚。   一时间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沐钰儿咧嘴讥笑,手中的刀顺势飞了过去,那人脚步一转,直接用手臂挡了一下刀,最后落入小巷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唐不言还是第一次站在高处,顿时颇为惊奇:“原来烟雾弹防不住上面。”   “郎君!郎君!”   “自然,烟没爬的这么快。”沐钰儿漫不经心收回视线。   “郎君!郎君!”   沐钰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摸了一小块墙上的石头砸了过去,懒洋洋说道:“在这呢。”   昆仑奴蚂蚁般胡乱撞的影子才停了下来,顺着声音模模糊糊走过来:“郎君。”   沐钰儿见状,带人下了高墙,随后说道:“他是不是打算朝东北方向走,被我们发现了这才选了个小巷。”   唐不言被烟呛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   昆仑奴顿时紧张起来,立马扶着人出小巷。   沐钰儿却没有出去,只是蹲下.身,去看被昆仑奴直接掐断脖子的杀手。   黑布下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手腕脖颈处都没有痕迹。   “老大老大!”小巷口传来张一撕心裂肺的喊声。   沐钰儿刚嫌弃完昆仑奴的一根肠子,现在又忍不住啧一声张一的没脑子。   “还没死呢。”她起身,自迷雾中走出来,不耐烦说着。   张一见了人立刻扑了上来,手脚并用地拉着她的袖子,悲戚说着:“不,不好啦,王兆死了!”   沐钰儿懒洋洋的神色瞬间一收。   唐不言也惊讶侧首看来。   两个被黑布严严实实裹着的高矮胖瘦的双胞胎兄弟同步走来。   “死了。”高低不平却整齐划一的声音凝重响起。   沐钰儿立刻上前,嘴角微动,到嘴边的话却骤然一变:“那顿饭!”   “是。”   老大陈星捧出那碗只剩下一半的青精饭。   沐钰儿看着被凌乱收拾过的饭,顿时目光一凝,伸手捏着正中的饭粒,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微变:“青石脂。”   “这是什么?”唐不言止咳,沙哑问道。   “炼丹的服石。”沐钰儿嘴角紧抿,“剧毒。”   小巷口安静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之前不曾检查。”唐不言问道。   “梁菲把青石脂揉在饭中。”沐钰儿终于明白哪里奇怪。   那碗饭不是寻常盛饭摊开的样子,反而被揉成一团,想一个小山丘,青精本就有木香味,自然可以盖住那个味道,而且它破重。   只是梁菲一开始就太过悲伤,那种悲伤让她所有不合理的动作都能找到借口。   她作为王兆心上人来探监,出现得太过及时,也太过平静,瞒过所有人的疑心。   ——王兆。   所以他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才会有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这可如何是好?”张一急了,“三日后就要问斩了,现在人死在北阙暗牢里。”   之前陛下并未召见沐钰儿,沐钰儿便心有不妙,现在人死在北阙,这事便算办砸了,别说升官发财,北阙大概要提早关门了。   完了,这事要命了!   “司直现在还打算和某合作吗?”   背后传来唐不言薄凉的声音,听不出讥讽,但也没落井下石的意思,但瞧着也不是好心。   沐钰儿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很快就有了决断,慢慢吞吞转身,能屈能伸:“若是没出意外,正打算去给别驾送供词的。”   唐不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对她的话不可置否。   沐钰儿立刻露出笑来,上前一步,连忙扶着他的另一边胳膊:“走走,去我北阙坐一会儿,咱把这事情缕一下。”   “怕是来不及了。”唐不言咳嗽一声。   沐钰儿耳朵一动,就像小猫儿飞了飞耳朵,警惕问道:“怎么来不及了,还有三天时间呢。”   她特意伸出手指强调了一下。   唐不言捏着指骨,若有所思:“东北方向是哪?”   “那不是多了去,几乎要横跨整个洛阳城。”沐钰儿嘟囔着,“这里是承义坊,最西南位,有厚载门和定鼎门,定鼎门又是城南最大的城门,往外走就能出城门,若是夸张点说,整个洛阳都在东北方向。”   “去国子监也该走东北方向。”唐不言咳嗽一声,打断她的话。   沐钰儿眨了眨眼,脸上懒散之意顿消。   “而且刚才梁菲与我说了两个字。”唐不言抬眸,看着她轻声说道。   “什么字?”   沐钰儿升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刘畊宏跳槽跳忘记了,救命、   是谁说辣个黑衣人是乌漆墨黑的黑奶茶的,出来挨打!   那个背单词的同学,你背几个了! 第30章 金生案   玉佩   “玉佩?”   沐钰儿坐上熟悉的唐家豪华马车, 自袖中掏出之前瑾微递来的羊脂玉佩,放在手心看着:“这个吗?”   润白玉佩在夜明珠的照亮下,冰晶清韵, 水色润透,算是精品。   唐不言沉思,反问着:“我记得还有一块必品阁的玉佩。”   沐钰儿点头:“王舜雨屋内有一块纯白色玉佩,王兆交代这是梁坚的东西, 他为了嫁祸王舜雨, 这才连着白布和巫毒娃娃一起放进去。”   唐不言沉默,眉间紧锁,若有所思。   “她说的是哪块玉佩?”沐钰敏锐问道:“这块是邹思凯之前被梁菲拿走的玉佩, 王舜雨屋内找的这块王兆说是梁坚。”   “邹的玉佩倒是说得清,但王舜雨那块玉佩, 上面没有任何字迹,你之前说是必品阁的次品玉佩, 价格不菲,我让王新查过这个玉佩, 必品阁每卖一样, 都会登记购买人员和价格,我查过那个玉佩, 并非梁坚本人购买。”   唐不言捏着手指, 抬眸看她。   沐钰儿点头:“这块玉佩是一个扬州商人买的, 今年不少地方读书人都是商队护送到洛阳的,我们查过那个商人,这个商人就和扬州学子在同一条船上来洛阳。”   “他和梁坚有交集?”唐不言问。   “还有一个风流韵事, 说是那商人本打算把女儿嫁给梁坚, 可梁坚贞洁烈男, 死活不同意,还闹出要跳海的动静,被同床的人劝下来,这才没有闹出命案。”沐钰儿啧了一声。   “不过两人自上船到下船一直关系亲密,后来那商人见梁坚实在不松开,就在春闱结束前就回去了。”   唐不言疑惑地嗯了一声。   沐钰儿不解:“怎么了?”   “你是说他在春闱还未公布名单前就打算把女儿嫁给梁坚。”唐不言反问道。   沐钰儿点头。   “自来就是榜下捉婿的说话,可没说见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读书人就要招婿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梁坚长得还算好看,也却又几分糊弄人的才学,兼之能说会道,确实会让人押宝,商人不就是做这么投机生意的嘛。”   “可梁坚持才傲物,脾气不好。”唐不言似笑非笑,“榜下捉婿说来是美谈,可说到底是一桩生意,不论是高官还是富商要的是一个读书人未来的价值,一个桀骜不驯,整日生是非的人不是最佳选择,更何况当时并没有人看好他成为状元。”   沐钰儿坐直身子,一脸严肃:“你是觉得那个商人有问题。”   “那个商人叫什么名字,何时离开的?”唐不言沉吟片刻后问道。   “陆星,三月初就离开了。”沐钰儿说道。   唐不言蹙眉:“扬州没有这号人。”   沐钰儿大惊:“可确实是扬州上的船,在商会上也登记了,同船的人都可以作证。”   “瑾微。”唐不言敲了敲车壁。   帘子外,瑾微的声音立刻响起:“郎君。”   “去查一个名叫陆星的扬州商人,此人在二月初离开洛阳。”他低声吩咐着。   “这次来洛阳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在南市出过三次,其中一次就是买玉佩,但如果是这样的,我怀疑名字生意全是假的。”沐钰儿在一侧补充着。   唐不言颔首:“无妨,这人只要真的在扬州待过,必会落出破绽。”   沐钰儿眨眼看他,突然殷勤说道:“果然是扬州别驾。”   “司直不也完全拿捏住洛阳两市。”唐不言眸光带着笑,可嘴里的话,莫名令人觉得嘲讽。   沐钰儿有求于人,一向是能屈能伸,立马把怀中的王兆供状交出来:“这是王兆的口供,我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别驾看看。”   唐不言看着恭恭敬敬被递给的证词,慢条斯理说道:“原来司直带在身上。”   沐钰儿义正辞严解释着:“不是说了等会打算给别驾送来吗,这是我特意手抄了一份!”   唐不言点了点头,意味深长说道:“原来如此,诚意满满,是某小人之心了。”   沐钰儿无辜睁大眼睛看着他,最后又心虚移开视线,动了动膝盖,整个人往后靠去:“赶紧看看,时间也不多了。”   王兆的供词不足有十张之多,他把所有事情交代地格外详细,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只字不提梁菲,也怪不得沐钰儿在一开始根本没想到梁菲也在其中插了一脚。   唐不言看的格外认真,修长如玉雕的手指捏着纸张仔仔细细翻看着,时不时会在某一处停留好一会儿。   沐钰儿盯着他的手指好一会儿,莫名坐立不安起来。   ——太像老师再批改作业了!   唐不言看着纸张上时不时晃动的影子,不由蹙眉:“某这椅子上有刺。”   沐钰儿立刻坐直身子,眼观鼻子鼻观心地眨了眨眼。   唐不言抬眸,却直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撞在一起。   “怎么了?”他不解问道。   沐钰儿眉心紧皱,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有种被老师检查作业的慌张。”   唐不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可下一秒就压平嘴角,冷淡说道:“不敢当司直老师。”   “为何?”沐钰儿不解,谦虚奉承着,“别驾的学问,当我老师绰绰有余。”   “这字有碍观瞻。”唐不言把那叠证词放在茶几上,漫不经心说道,“某怕被气死。”   沐钰儿脸上笑意一僵,最后拉着脸,强词夺理着:“也不是很丑的,你看这一笔一划不是都有吗?”   唐不言颔首:“确实,毕竟狗爬也有两只爪。”   沐钰儿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手,白白净净,瘦瘦长长。   她气得咬牙,偏又有求于人,只能把这事狠狠记在心中。   唐不言咳嗽一声:“梁坚被杀的案子确实可以结案了。”   沐钰儿哼哼唧唧一声,也不接话。   唐不言抬眸看她。   沐钰儿立刻露出皮笑肉不笑的假笑。   “我自然知道人就是王兆杀的,梁菲不过是有唆使之疑,因为她一进不去曲园和国子监,二也没有力气顶衬梁坚,吊死王舜雨,这封供词并没有任何问题看,所有细节都对得上,唯一的问题就是王兆心甘情愿把梁菲所有的心思都抹去,别驾也该看出来,此事北阙确实有些过错,但也不算大错。”   唐不言黑漆漆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随后自暗格中拿出一碟糕点拼盘,白瓷上各色糕点颜色各异,被人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就像一朵五彩斑斓的花。   沐钰儿眼睛忍不住飘了过去。   唐不言把碟子放在她面前,沐钰儿不争气地咽了一下口水。   好香啊。   百合、莲子,绿豆……   “新做的。”唐不言收回手,淡淡说道,“司直不妨替某尝尝。”   沐钰儿立刻嘴角扬起,受了他的求和,故作矜持说道:“那多不好意思。”   唐不言对她的口是心非不可置否,只是自暗盒中抽出一支芦苇硬笔:“此案确实证据确凿,可某还有几个问题并未得到解答。”   “请讲。”沐钰儿一边抓着一块洁白如玉的百合糕,一边点头说道。   唐不言盯着她唇角的糕点沫子,后又移开视线,自一侧的暗格中抽出一张宣纸,用那只硬笔在上面写下两个人命。   “第一、梁坚和程行忠双双毙命,他们的过往纠纷不得而知,但梁坚因为程行忠要泄露名单之事,就急迫地在曲园杀人,可见他是知道名单重要性的,可这东西如今遍寻不见,到底去哪了。”   沐钰儿探过脑袋来看,惊讶发现小雪人竟然格外好看,落笔云烟飘逸,婉转却不失劲健,放在课堂上可以被裱起来的那种。   ——被嫌弃字丑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沐钰儿看着他理出来的几条线索,眉心紧皱。   唐不言盯着那纸忍了好一会儿,最后伸手把沐钰儿的脑袋推开。   沐钰儿咬着一块绿豆饼呆呆得看着他,最后手忙脚乱用手挡在下巴处,委屈说道:“这个糕点太粉了,没有之前的好吃。”   原来那糕点粉是压制的熟粉,为了保持蓬松,口感细腻,粉被磨得极细,可水也加的不够多,导致只要咬一口粉质就簌簌往下掉。   唐不言垂眸,去看碟子。   还不错,少了一半。   “我肚子饿。”沐钰儿三下五除二地把糕点塞进嘴里,抱怨着,“你家换厨子了?瞧着手艺下降好多,之前那个厨子的东西就很好吃。”   唐不言用帕子仔细把纸张上的粉扫干净,淡淡说道:“阿娘做的。”   马车内倏地一静,随后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唐不言嘴角微微扬起,可随后还是悄悄扯平,好心为她倒了一盏茶。   “你是不是又挑食。”沐钰儿小声嘟囔着,“又扔给我吃。”   唐不言手指敲了敲茶几,继续说道:“看梁菲刚才所说之话,东西比如不在她那边,甚至她也没找到。”   沐钰儿也不敢再吃那碟糕点,连忙给它小心盖上,嘴里喝了一口茶压压惊。   “说起来,两人在闹翻后,程行忠扬言要当众拆穿此事,这才导致梁坚一刻也等不了,下定决心在曲园杀人。”   沐钰儿顺手捞了一个帕子擦手,继续说道:“若是当日梁坚忍下这口气,或者安抚下程行忠,那王兆饶了这么一大圈,不就白等了。”   唐不言指着其中一张供词:“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他在这章供词里说,他是提早准备了绕手的白布,国子监的腰带,可见是确信能碰到他,白布好馋,腰带却是不好糊弄的,一直带在身上的风险也太了。”   “王兆在供词里说他当时没想这么多,若是没等到人就离开。”沐钰儿哂笑,“黄雀在后也等了许久,可王兆却如此幸运,一来就真好碰到梁坚出来,这运气怎么不去考个状元。”   唐不言提笔在纸上写上‘王兆’二字,并把他和梁坚程行忠的关系做了一个简单的备注。   “第三,此案三具尸体,两个凶手,所以前期困难重重,司直经验丰富但也百思不得其解,却在出现王舜雨疑似自杀事情后,所有案情突然清晰起来。”   他又写上‘王舜雨’三字,朝着三个方向画出三条横线。   “所以,这人才是这起案件的关键。”   沐钰儿目光一凝:“是,按照常理三具尸体,推出的线索只会越多,越理越乱,可此案王舜雨的死却是我们揭发所以事情的开端。”   她沉默片刻,继续说道:“诚然那份血书是一个开端,可那份血书若非王舜雨的死,想来是不会暴露在人前。”   唐不言便在一条横线后面写上‘血书’二字。   “这封血书让我们警觉他自杀的真实性,这才会在那天晚上得到那份卷子,从而牵出科举舞弊的案子。”   沐钰儿思绪走的极快,立马接了下去。   “还有王舜雨屋子里的娃娃和白布,王兆说是临时起意嫁祸给他,可若真的是临时,那块白布完全可以跟着木头一样沉到水里,王兆分明是早有栽赃嫁祸之心。”   唐不言在第二根横线后写上‘白布’二字。   “司直是根据白布上的蚂蚁,推出是当日王兆去药店拿药时带回的蚂蚁,王兆也认了此事。”   沐钰儿倏地沉默,随后喃喃自语,突然说道:“第三个关键点是衣服。”   她看着唐不言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字,冷不丁说道:“那日我本打算走大路回家,是邹思凯说我可以走后面的小路,我才遇到那群准备送衣服的学生,王兆的衣服混在其中,被张一发现。”   唐不言顿笔,随后在衣服的后面再画出一条线,写上‘邹思凯’的名字。   “那家药店是邹家开的药店。”   他沉吟片刻,在白布后面又写上‘邹思凯’的名字。   沐钰儿身子前倾,指着第一条横线,声音不由加快:“卷子最后也是邹思凯润笔的。”   马车内的气氛倏地安静下来。   案件逐渐走向明朗,一切黑暗在浮出水面前,便是从发现王舜雨为梁坚写的那张考卷开始,找到紫云道士,指向姜才,姜才为了朋友咬出了邹思凯,邹思凯虽并未明说凶手到底是谁,却故作玄虚指出梁菲有一个心上人。   一步步,一环环,亲自带着他们找到王兆面前!   车内的气氛倏地安静下来。   供状上的每条线索后面的矛盾,在层层拨析下,那道始终模模糊糊,不见天日的影子终于露出水面。   那张温和的笑脸浮现在两人脑海中。   ——邹思凯!   ——是他!   “他一直引导我们找到凶手。”沐钰儿喃喃说道,“所以他是早就知道此事了吗?”   一个人早已埋伏在暗处,一步步看着王兆走向不归路,又在最后不动声色把人出卖,这等心机实在令人胆寒。   唐不言打开熏炉盖子,把那张纸卷起放入炉中,随后火苗从星火逐渐变大,最后卷起,最后把纸张完全吞没,一股烧焦的气味在鼻尖萦绕。   “陛下今年让姜祭酒负责大考,姜则行才学一般,便把出题的人物交给了六学博士,其中扬州考卷便是邹思凯所出。”唐不言盖上盖子,握拳咳嗽着。   沐钰儿瞳仁微缩。   “你觉得梁坚和他早就认识?”   唐不言沉默,好一会儿才摇头:“不得而知,但扬州举子的名单和卷子都是同步送到国子监的,邹思凯该是看过梁坚卷子的,梁坚的卷子放在今年科举中想要夺魁,难如登天。”   “扬州科举泄题是不争的事实。”沐钰儿低声说道,“你觉得他知道此事吗?”   唐不言身形微微往后靠去,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邹思凯寒门出生,走到这一步并不容易,他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   马车内的气氛倏地安静下来。   料峭春寒,早市喧嚣,车帘偶尔扬起,带来人声鼎沸的人间欢笑声,可这一切都在沐钰儿和唐不言的沉默中显得格格不入。   “现在要去国子监吗?”沐钰儿声音沙哑地问道。   唐不言垂眸,敲了敲车壁。   “国子监。”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随后转了弯,朝着国子监走去。   “所以梁菲说的玉佩是指向邹思凯。”沐钰儿皱眉,一字一字,带着几分惊疑,“梁菲和邹思凯并非同盟?”   “为何是同盟?”唐不言反问,“按理,梁菲在梁坚的指挥下仙人跳邹思凯,两人本该有仇才是。”   “我在邹思凯面前提起过梁菲。”   沐钰儿回想起那日邹思凯脸上的神色,一开始她以为是君子不言他们是非的矜持避讳,之后以为是心中有鬼的心虚,可现在回想起来,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躲闪,也许是……   故意的!   一个人的眼睛若是因为猝不及防地听起自己不愿听得,一定会下意识紧缩,可他却只在第一时间抿唇垂眸,那个动作太多可疑,这才对梁坚的死也许和梁菲有关上了心。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   “是我忽略了。”沐钰儿喃喃自语,“梁菲说王舜雨自杀那日,她现在国子监门口劝王兆自首,结果久等不至,可若是梁菲那日等的不是王兆,若是她真的唆使王兆杀人,也该知道那个时候王兆是没空出来的。”   “所以她等的是……邹思凯。”唐不言跟着她的思路,很快说道。   沐钰儿抬眸看她,突然说道:“当归四逆汤,梁菲身体健康,可那日却去药店买了这味药,我若是没记错,这味药用的是当归、桂枝、芍药、细辛,各二钱半,通草、甘草,各一钱半。”   她紧盯着唐不言,一字一字,认真说道:“王兆字药辛。”   药方中芍药和细辛取最后两字便是他的字。   “当归和桂枝,我没记错曲园一入门的隐蔽上就是桂枝,当归在黑市暗语中一向是撤离的意思。”沐钰儿语速极快地分析着,“所以梁菲当日是想告诉邹思凯,王兆杀.好人了,可以收网了。”   这五日的所有事情在此刻突然清晰起来,原本模糊凌乱的场景在此时此刻就像拨云见雾一般,彻底暴露在眼前。   梁菲唆使王兆为自己杀了梁菲,随后毒杀王兆,悄然抽身。   邹思凯作为隐蔽的黄雀,冷眼旁观,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   “你觉得是梁菲和邹思凯联手唆使王兆杀人,那为何现在又反水?”唐不言反问道。   “现在不知,可如今梁菲给我们玉佩的线索叫我们去找邹思凯,定是背后那位贵人指使,邹思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把祸水引上梁菲……难道后面也有人?”沐钰儿沉声说道,严肃认真。   “我本以为梁坚才是所有案子的核心,才在一开始就步入他们的死局,不曾想,自始至终他不过是,博弈的旗子。”   “所以两拨人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沐钰儿看着唐不言心中电光火石一闪。   “科举!”两人齐齐出声说道。   “梁菲想利用这次科举摆脱梁坚的控制,那邹思凯,撇开那个仙人跳,最开始的交集应该就是扬州的那场考试,至于他们背后的人,也许就是别驾之前说的,朝堂大事。”沐钰儿喃喃自语。   科举往小了说不过是官.场.腐.败,玩大了却是牵扯东宫储君。   她呼吸不由放轻:“梁坚案和科举案原来一直都是双案,只是梁坚一死,科举案的线索便断了,这可如何是好?”   唐不言眉眼半阖:“去问问邹思凯便知了。”   沐钰儿蹙眉:“他若是不配合又如何?”   “他是个聪明人。”唐不言似笑非笑,“梁坚被杀案已经结了,梁菲背了教唆的锅,现在也畏罪潜逃,此事算起来已经和邹思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沐钰儿点头:“那瞒下去不是更好。”   “可我们有这块玉佩。”唐不言黑漆漆的眸光在马车颠簸的光影中似有暗潮涌动,“梁菲明明可以悄无声息离开,可现在却留这块玉佩给我们。”   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   “郎君,国子监到了。”马车外,瑾微惊讶的声音传来,“春儿女官。”   唐不言和沐钰儿面面相觑。   “唐别驾。”春儿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唐不言和沐钰儿前后出了马车,春儿有些惊诧地看着两人。   “女官怎么在这里?”唐不言咳嗽一声,一侧的瑾微立刻为他披上大氅。   “送邹博士回来。”春儿低眉顺眼说道。   沐钰儿一惊:“邹思凯吗?”   “正是。”春儿终于舍得看了她一眼,却又没有多说。   唐不言被人戳了一下后腰,忍不住又是咳嗽一声,最后淡淡问道:“是状元之事吗?”   春儿这才点头:“公主和陛下今日正在重新挑选今科状元,特请了邹博士参考,别驾和司直又是为何来国子监。”   她话锋一转,试探问道。   唐不言颔首,四两拨千斤说道:“梁坚的案子还需要把档案做全。”   春儿一下就听出他的避讳,也不久留,很快便点头离开。   “春儿对我不见颜色,对你倒是好言好语。”沐钰儿对着那道红色背影摸了摸下巴。   “春儿是容成女官一手调.教出来的女书之一,做事谨慎,性格端方。”唐不言睨了她一眼,“不太喜性格跳脱之人。”   被性格跳脱四字砸了一脑袋的沐钰儿立刻不满说道:“这不是歧视吗?”   唐不言拢了拢披风,朝着国子监大门走去。   沐钰儿跟在他身后碎碎念着:“这不是对我有偏见,我这性格怎么了,好得很,你瞧瞧北阙就没有不喜欢我的人,再说了,性格跳脱也不代表我的办事能力,我这个案子办的怎么也该给我……发点钱。”   升官不指望了,给点钱也是可以的。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马尾上系着的红色发带,随着走动微微晃动,就像一根灵活的猫尾巴,在空中荡漾着。   “那三百两花完了?”他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沐钰儿脚步一顿,心里闪过一丝心虚,随后故作为难说道:“北阙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老的老,小的小,二十来张嘴都要吃饭的,还要修理屋子什么的,花钱也控不住的。”   唐不言并没有把她的异样放在心上:“司直这个花钱的水平,怪不得北阙的大门没钱修。”   沐钰儿:膝盖疼。   邹思凯的院子近在咫尺,修竹在春光下摇曳生姿,沙沙作响,灰白的墙瓦隐藏在绿灿的竹叶下,乍一看宛若隐士高人居住的地方一般安静闲逸,颇有点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的飘然境界。   两座紧挨的屋子,右边魏道的院子大门进步,不见踪影,左边邹思凯的院门却是打开的。   沐钰儿先一步入内,便看到邹思凯穿着月白色的长袍,头发被规规矩矩带着发冠,他就像知晓有人来一般,正在慢条斯理的抹茶。   “早上家仆去宣教坊时发现梁菲不见了,某就有预感,诸位迟早要来。”他侧首,露出一张温柔斯文的笑脸。   邹思凯年少成年,二十岁那边成了调露二年的状元,至今都是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他不仅读书好,才华佳,偏偏相貌也是极佳的,刚入不惑之年,一张脸却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如此这般对着你温柔浅笑时,青岭翠竹,风姿如玉。   沐钰儿抱臂冷笑:“毕竟做了亏心事,自然怕鬼敲门,这点不堪与人说的龌蹉预感说出口,也不觉得羞愧。”   这话直接冰冷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可邹思凯并没有生气。   在所有学生眼里,这位老师是天底下顶顶好的脾气,便是再顽劣的学生站在他面前都会忍不住乖乖听话。   “司直这话有失公允。”他收回视线,把茶沫导入茶盏中,举手,轻轻注入沸水,滚烫浓郁的茶香迎面而来,在春日融融的午后暗香浮烟。   “某听说三郎在国子监也曾遭遇过同窗排挤,差点无法参加当年选拔考试。”邹思凯沏好两盏热茶,用竹夹放在两侧,伸手,请人入座。   沐钰儿有些吃惊,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站在门前,雪白狐氅落在肩上,青绿色的长衫安静地垂落着,冷淡疏离的眉眼就像竹林中飘然而过的风,令人捉摸不透。   他就像雪山上被人精心养护的那轮圆月,亭亭而出,高不可攀。   沐钰儿蹙眉,开口说道:“这与我们今日找你有什么关系?”   邹思凯笑了起来,眼尾处浮现淡淡的细纹,说话慢条斯理,就像老师循循善诱一般。   “自然有,人人都觉得读书的地方是神圣的,是无辜的,是单纯的,却不知每一个地方都有每一个地方的生存法则,国子监等级森严,阶级分明,人人都歌颂的地方也有外人看不见的阴私。”   唐不言抬眸,一双漆黑的瞳仁萧萧如风,不胜高寒。   “若非唐家势大,陛下忌讳,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本该是你。”邹思凯面露遗憾之色,“三郎,你会觉得气愤吗?”   沐钰儿不曾想常年被人戏称大周最美探花郎的后面有这样的曲折的往事。   所有人都觉得唐不言会避而不谈,却不料,他却开口,淡淡说道:“不曾。”   邹思凯脸上笑容一僵。   “某并非说谎,状元和探花于某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读书唯愿苍生抱,功名不过浑小事,此事,并无不同。”   唐不言的目光极为平静,他只是这般从容而立,那些几多惆怅,诸多往事,早已远赴天涯,无言迟归。   沐钰儿忍不住身形微动,却又莫名碍于那点默默寒侵,最后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唐不言察觉到她的视线,不由侧首看来,可很快他便收回视线,抬步,朝着那张石凳走去。   华贵的披风自石缝中挣扎升出的小草上一闪而过,却又没有断送它生命,他不过是轻轻拂过嫩绿的草尖,缓慢而行。   男儿重功名,何须执钱名。   沐钰儿半桶子墨水的脑子莫名浮现出这样的句子。   “是了,就算你没考上那状元,那探花又如何,你是唐阁老的幼子,程家嫡长女的儿子,你的父辈自然会为你开辟一条庄康大道,与我们这些汲汲名利,自深渊中爬上来的人又如何能比。”   邹思凯嘴角扬起,可瞳仁中却又不带一丝笑意。   “就算您被陈家那个纨绔关在藏书阁,你阿姐阿娘为了找你,可以搅得国子监不得安心。”他笑了起来,“逼着横行霸道的姜则行都不敢说话。”   唐不言静静地看着他。   “我自然不能跟您一样,在国子监特立独行,您便是杀了人,相比也有一群人愿意为您定罪,可我不一样,我便是踏错一步,下面都便是要拉我下去的手,因为我是穷人,我是百姓,姜则行看我不顺眼,袁世情觉得我占了这个位置,还有无数世家子弟厌恶我。”   邹思凯笑:“梁坚蠢笨不堪,却又贪得无厌,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个位置,是万万不能被他拖累的。”   “所以你在他设计之后就埋下这样的毒计。”沐钰儿快走几步,厉声问道。   邹思凯侧首看她,不解问道:“毒计?某最坏不过是目送他一步步走向死亡罢了,甚至连唆使都不算,司直若是真的觉得某有问题,完全可以拷走某。”   沐钰儿顿时皱眉。   她们确实没有任何确凿证据,比起梁菲的唆使,他更像一直紧跟在梁坚背后的影子,无处不在,偏又处处都在。   “梁坚于某而言不过是一只狗,畜生若是一直叫只是烦人,可亮了爪子就不一样了。”他意味深长说道,“听说他时时挑衅别驾,别驾是明白那种厌恶的,某所求不过是安然无恙,可那人……”   “实在太烦了。”邹思凯眉宇间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那王舜雨呢,他是你师兄的爱徒,你当时也是这般想着,一步步目送王舜雨去了孔庙。”   唐不言满眼讥笑地看着他,绣着金丝的袖子微微一动,光泽微闪,那盏茶杯便被推倒邹思凯面前。   邹思凯一怔,垂眸看着那盏差。   清透的茶水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他下意识眨了眨眼。   “因为梁菲的关系,王兆厌恶你,你却利用这个厌恶,把梁坚威胁王舜雨写今年科举卷子的事情透给他,在他心里埋下罪恶的种子,和梁菲合谋,推着他在杀死梁坚之后再杀一人,你和梁菲就彻底摆脱了梁坚和王兆,还有一个无辜的王舜雨。”   唐不言的声音清霜琼雪,冷沁沁的。   “那是你师兄的爱徒,他为何喜欢王舜雨,你应该比某清楚。”   邹思凯发怔,看着茶盏内模糊的影子。   “说的太多,也盖不住你本性上的自私自利。”唐不言讥笑着。   邹思凯脸色微变,好一会儿才按压了波动的心绪,淡淡说道:“别驾不必激我,这些不过是你们的猜测而已,某于此事毫无关系。。   “可这盏茶迟早要有人喝。”唐不言淡淡说着,“如今这茶走到邹博士面前,魏博士马上就要致仕,在国子监今后无人能护你,梁坚和王兆之死,你确实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可扬州泄题一事,姜家如何能放过你。”   邹思凯闻言笑了起来:“原来今日是为了这事。”   沐钰儿蹙眉,看着他骤然放松下来的神色。   “此事,别驾不来寻某,某也是要找别驾的。”邹思凯神色淡定,“扬州试题某并不知情,虽然后来卷子却是送到某手中,但拍案的祭酒,某便是心中有疑问但也是不敢出言质疑的。”   沐钰儿站在唐不言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他。   “梁坚拿此事威胁过某,说他身后有一贵人。”邹思凯哂笑,“还说他手上有一份名单。”   唐不言抬眸看他。   邹思凯自袖中拿出一根玉簪。   “某今日入宫已经为陛下陈情此事,科举一事我虽有失职却是迫不得已,陛下宽宥,并未重罚。”他把手中的那根羊脂玉簪缓慢推到他面前,“只要找出那份名单,此事便彻底结束,那些读书人若有本事,再考一次便是。”   玉簪格外精致,日光下,尾部那朵纤毫必现的连翘傲然挺立。   “梁坚的簪子。”   沐钰儿冷不丁想起梁坚送入停尸间时披头散发,当时身上还少了不少东西,玉佩和发簪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根本就不是被洛水冲走,竟在邹思凯手中。   “此事牵连倒别驾,某自觉惭愧。”他盯着唐不言缓缓说道,蛊惑道,“这个簪子就作为赔礼。”   唐不言沉默。   沐钰儿也跟着低下头看他。   梁坚之死走到现在,王兆就是凶手,无论他是否真的被人蛊惑,可到最后他一力担下此事,如今梁菲失踪,邹思凯不过是暗中的棋手,他死咬不知情,便没有任何办法。   可唐不言身上的科举案不一样。   最重要的梁坚死了!   这是他唯一的线索。   陛下能用一个尚且年幼为借口把人从状元打成探花,自然也可以用办事不利为由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雷霆雨露,均是圣恩。   平心而论,唐不言收下这个簪子,把此事完完全全盖过去,沐钰儿也是不怪他的。   唐不言移开视线,伸手,直接把那簪子扫落在地上,随后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就像碰到脏东西一般,神色冷淡,却偏偏带着几丝不言而喻的厌恶。   不仅沐钰儿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就连邹思凯也脸色大变。   “你!别驾回洛阳不就是为了扬州科举舞弊一案,此案不破,别驾便一直是闲职,更有可能失了圣心。”邹思凯呼吸瞬间沉重,连声质问道,“便是有唐阁老再庇护又如何,难道在外任三年吗!”   唐不言抬眸看他,溢出一声轻笑。   “那又如何。”他把手中的帕子仍在地上,便再也不看一眼,“唐家于太.祖时发家之际,便是容家也望其项背。”   若是邹思凯一开始还只是气氛惊惧,现在便是彻头彻尾的恐惧。   沐钰儿瞬间绷紧腰肢。   高.宗时期,容家获罪,容成嫣儿的母亲带孕入宫,十三岁那边被陛下带在身边,改性容成。   “你在国子监做了十多年的助教,却在一夕之间莫名有一篇诗赋入了陛下的眼,一月成为祭酒。”唐不言起身,雪白的披风柔顺垂落而下。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面前之人:“当初泄露科举泄题情报给内卫的人想必就是你,容成女官奖罚分明,送你博士之位,可她若是知道,此事你参与其中。”   他站直身子,转身离开,淡淡说道。   “杀你之人,必是她。”   沐钰儿犹豫一会,弯腰把断成几节的发簪捡了起来,这才跟着唐不言的脚步匆匆离开。   国子监一如既往地安静,抄手游廊上一侧的花窗上,时不时有光透过镂空的花纹落在那件华贵的披风上。   “你,你是不是在生气。”沐钰儿跟在他身后犹犹豫豫问道,“邹思凯身为老师明知读书不易,却依旧为了权势玩弄科举。”   唐不言脚步微顿。   沐钰儿快走几步,走到他身侧,侧首看她:“你若是实在生气,我就替你打一顿他。我办案子的时候,也总是碰到糊弄人的官吏,要是官位比我低的,我就杀鸡儆猴,要是比我高的,我就悄默默给他套麻袋打一顿。”   这口气理直气壮极了。   唐不言侧首看她,一双眼睛黑漆漆的。   “真的,邹思凯现在是在刀尖上行走,而且再也不能回头,迟早会出事的,现在抓不住他,我们迟早抓得住的!”沐钰儿信誓旦旦说着,那双猫儿瞳亮晶晶的。   唐不言收回视线,淡淡说道:“谁说现在抓不到邹思凯。”   作者有话说:   榜下捉婿,其实是宋代的一种婚姻文化,就是在发榜之日富绅高管争相挑选登第士子做女婿,看中了直接套麻袋的那种,说是捉,我觉得更像抢(笑,宋朝的文人可以说地位很高,开国皇帝有与文人共治天下的话,所以那个时候女婿是读书人就很受欢迎。 第31章 金生案   结案   “司直手中的簪子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唐不言咳嗽几声, 苍白的唇微微扬起。   沐钰儿低头,看着手中捏着着的断成三截的簪子,有些丧气。   “可那只能说他见过梁坚, 再再退后一步,也不过是见过梁坚的尸体,又不能定罪说是他在背后谋划的一切,若是他推说只是捡到这东西, 不是也摘得干干净净吗?”   唐不言停步, 站在廊檐阴影处,垂眸看她,意味深长说道:“是非曲直是陛下定夺, 司直担心什么。”   沐钰儿呆呆抬头看他,突然眼睛一亮:“原来如此!”   今上多疑, 只要她把事情摊开讲,信不信, 如何信,都是陛下自己的定夺。   邹思凯如今只是没证据, 可并不代表他干净。   他不敢说出簪子里有名单的事, 也不敢说自己旁观了一切,便会左右扯谎, 人一旦说话, 便很难自圆其说, 那他背后的小心思自然也瞒不过陛下,那他说的话在陛下耳中自此便都不算数了!   沐钰儿顿时激动起来,可很快便又担忧起来:“那我若是拿走这个簪子, 那你手中的那个科举案, 不就没有办法了吗, 梁坚已死,名单在这里,案子不就破不了了。”   唐不言脖颈低垂,避开宫门上垂落的红艳艳的三角梅:“不曾想,司直还挺关心某。”   本以为她会反唇相讥,不曾想沐钰儿这次倒是乖巧,老实说道:“毕竟也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别驾虽生气邹思凯做事自私自利,但这到底是您关键性证据,也不好私自拿走。”   唐不言淡淡说道:“此事我已有计较。”   沐钰儿顿时凑上去,眼巴巴问道:“你还有其他办法。”   唐不言脚步微顿,垂眸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道:“此事面在科举,根在东宫,陛下要的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答案。”   沐钰儿哦了一声,放在心里回味了一下:“原来如此,别驾真聪明,怪不得一开始就一点也不急。”   她琢磨出更多的意思,瘪了瘪嘴:“难怪之前陛下看了我的折子,也一点反应没有,原来我是隔靴挠痒,陛下看不上我的东西啊。”   唐不言不再言语。   “说起来,我们也算同舟共济了,别驾此次若是高升了,若是有机会,记得提携一下卑职!”沐钰儿难得正经片刻,很快便又吊儿郎当地说着。   唐不言失笑,声音慢慢悠悠,融在暖洋洋春色中,透出漫不经心的懒散:“司直的算盘打得,好大声。”   沐钰儿笑眯眯点头:“人生在世,汲汲名利,我有没有别驾这等好家世,自然是广结善缘,求个升官发财啊。”   唐不言随口问道:“司直是如何入北阙的?”   沐钰儿甩着垂落在一侧的红头绳,随口说道:“我师傅是张柏刀,他带我入的门,之后我就一直呆在北阙的,北阙也挺有意思的。”   “可便是你代替了你师傅的位置,也不过是正五品下的司长。”唐不言的声音带着洞悉一起的冷淡,“于司直的升官发财,所需甚远。”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突然严肃说道:“好像是这个道理!那咋办?”   唐不言侧首看她,只见她一双滚圆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耷拉着,突然轻笑一声,却又没有说话,只是移开视线,加快脚步朝着大门口走去。   “哎。”沐钰儿急了,连忙跟在他身后,殷勤说道,“别走啊,别驾!要不劳烦您与我说说。”   唐不言脸上的笑意早已敛去,淡淡说道:“拜师都要束脩,司直打算交多少束脩。”   沐钰儿脸上顿时露出讪讪之色。   唐不言上了马车,沐钰儿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   那边唐不言的马车刚刚驶出归义坊,一个黑衣人匆匆而来,拦住马车。   “郎君,扬州来的快信。”   唐不言脸上笑意骤失,严肃地接过瑾微递来的红梅信。   红梅是唐家快信的最高等级。   “衣服?”他念着信封,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老大,你之前不是说今天去看王舜雨的母亲吗?”张一自茶棚里走出来,一见沐钰儿痴痴望着马车的神色立马震惊,“老大,你这样子怎么跟望夫石一样!”   沐钰儿想也不想,抬手就给他一个后脑刮子。   “不会说话少说话,先去吃个午饭。”沐钰儿很快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我听说隔壁玉鸡坊新开了一家玉延索饼店,很是好吃,先去吃饭,等会回北阙写折子,给人穿小鞋去。”   张一拎着小挎包顿时激动起来:“老大请客?”   沐钰儿大方说道:“请,随便吃,玉鸡坊的王娘子玉带羹很有名,现在正是吃竹笋和莼菜的季节,等会去买两碗来。”   “哎,好嘞。”张一兴奋起来,连忙跟在她身后。   玉延索饼用的是薯蓣研磨成粉,口感细腻,面皮雪白,这家摊坊用整只老母鸡做汤底,只加了甜酒和情酱煨煮,配料中的口菇是用冷水浸泡,之后用菜油爆炒,待鸡汤八分熟再下锅煨熟,之后就计入笋、葱、椒还有三钱冰糖,再待一盏茶的时候便盛汤出过。   一碗满满当当的面被端上来时,小葱两三点洒在雪白的面皮上,菇类的清香,鸡汤的肉香,令人食指大动。   “好吃,这蘑菇都有肉的香味。”张一夸道,“怪不得生意这么好,连国子监的学生来要跑来吃。”   沐钰儿卷了一口塞进嘴里,眼尾一扫,果不其然,小小的摊贩内坐了不少国子监校服的学子。   只是她一抬眸就正好看两个熟人。   恰巧,那两人也正看着她,却在视线触碰的那一瞬间,见了她顿时低下头来。   是和王兆关系极好的辛来和孙照。   这些人在王兆入狱后就像消失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算起来这还是沐钰儿第一次见到他们。   “怎么了?”张一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立马警惕凑过来,粗声粗气说道,“那些人得罪过你吗,要不要我找人打他们一顿。”   沐钰儿抬眸看他,随后淡淡说道:“快吃,吃好了等会打包给王新他们。”   张一哎了一声,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汤面喝得汤也不剩了。   “老板再打包五份。”他大声说道。   玉鸡坊街道纵横,小巷林立,因为隔壁就是国子监,相比较归义坊奇高的低价,这边的商铺摊贩便更加拥挤,且丰富。   辛来就住在这里,对此路还算熟悉,是以等沐钰儿再一次拐入小巷时,他就察觉出不对劲。   “你跟着我?”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孙照吓了一跳,辛来倒是淡定,转身便看到沐钰儿正抱臂靠在墙角上,身后跟着左手包裹,右手食盒,气势汹汹的张一。   “司直。”相比较孙照的畏惧,辛来倒是格外淡定,叉手行礼。   短短几日,他变成了一行人的领头羊架势。   沐钰儿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漫不经心问道:“跟着我们做什么?”   两人顿时露出难以启齿的犹豫,张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黑脸恐吓着:“有话快说,磨磨唧唧做什么。”   “祭酒严令我们不准再见王兆。”辛来低声说道,“可我们毕竟同窗三年,王兆此人,真的很好。”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你们知道王兆有喜欢的人吗?”   辛来点头:“好像是去年的事情,但我们不知道是谁,王兆顾惜那女子的名声,从不在我们面前说起。”   孙照眸光一动。   “你知道?”沐钰儿警觉问道。   “我,有次和同窗去南市买笔墨,看到他和一个穿着粉衣服的女子站在春香阁前买胭脂,我,我好奇,所以仔细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女子好像,是梁坚的那个妹妹。”   沐钰儿眸光微动:“什么时候?”   孙照捏着手指:“刚好是旬考那天,书学只考早上,下午便让我们自己温习,所以我才抽空出门采买东西,好像是三月初一。”   “王兆当时在店内?”沐钰儿反问。   “没有,他性格腼腆,大概是不好意思,所以他就站在店外的树下。”孙照解释着,“我是后来看到梁坚的妹妹提着东西走向他,才觉得不对劲的。”   沐钰儿心中微怔,不曾想当日陪梁菲买香粉的是王兆。   所以这个案子一开始本该是梁菲和王兆螳螂捕蝉,邹思凯黄雀在后,却不料梁菲和邹思凯非良善之人,把王兆当成两人的替罪羔羊,之后所有的一切便都是画布上的走向,精准而无悬念。   若是一开始她还为王兆的死有些惆怅,现在看来便只觉得是愚蠢。   “这些东西是我给王兆准备的。”辛来把肩上的包裹递了过来,“我们不好去看他,劳烦司直帮忙转交。”   他甚至颇为上道地递了一块银子。   沐钰儿盯着那块银子出神。   辛来以为她是嫌弃太少,连忙准备又掏出银钱,却听到沐钰儿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死了。”   辛来掏钱的动作一顿,抬头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眼底才露出猩红泪意。   张一跟在后面砸着这嘴:“我刚才瞧着辛来的表情,好像要哭了。”   沐钰儿神色冷淡:“人死如灯灭,灯灭尚能重点,可人死便是今生都不能见面。”   张一紧跟着叹气。   等沐钰儿回了北阙,用冷水洗了一把脸,随后闭门开始绞尽脑汁写折子。   给人穿小鞋实在有些困难。   一张四开折子写了两个时辰才勉强有点刀光剑影,悄悄告状的感觉。   “我就说咱北阙应该找个读书人来。”沐钰儿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苦着脸说着,“折子真难写。”   陈菲菲瞧着二郎腿,嘴里啃着杏子,慢条斯理说道:“这感情好,挑一个你菲姐喜欢的样子,怎么也要皮肤雪白,身材高挑,尤其是一双手一定要给骨节分明,哦,还有那腿,笔直修长优先考虑,至于脸吗,能好看就好看一些!”   张一估摸了一下:“你再说唐不言吗?”   陈菲菲咬果子的嘴一愣,最后忍不住回味一下:“唐不言的骨架一定很好看,你看那上半身和下半身的比例,一定是五八分的,你再看看那肩膀,别看唐不言病弱,那肩胛骨,啧啧,头颈比例贼好,那头骨一定很圆很好看!”   “擦一擦你的口水。”沐钰儿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别人好说,唐不言那真佛咱北阙可供不起啊。”   陈菲菲叹气:“确实,那退而求其次,找个萌萌这样的也行。”   “那我这就是替身了吗?”杨言非哀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陈菲菲立马咳嗽一声,忙不迭放下二郎腿,大红色的艳丽裙摆如花般散开,又被拢住:“哪的话,咱萌萌怎么都得是正室啊。”   杨言非手中提着一盒食盒,板着脸说道:“我娘做了芋粉团。”   沐钰儿顿时来了精神,殷勤迎上去:“怎么好意思让伯母破费,做了几个啊。”   陈菲菲也紧跟着凑上去。   “你没得吃。”杨言非冷酷无情地戳开陈菲菲的脑袋,“渣女。”   陈菲菲顿时□□脸:“说什么呢,咱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   张一眼疾手快捡了一个上面画着三点红梅的团子塞进嘴里,刚一咬下就夸张说道:“也太好吃了!鸡肉馅的。”   “这个芋粉是我娘今日特别磨得,还加了糯米粉和米粉,所以格外绵软。”杨言非故意慢条斯理说着,眼尾只看到陈菲菲眼巴巴流口水的模样。   “这个是野鸡肉,昨日随爹出门打猎剩下的,娘用米酒和葱、椒研制了两个时辰,这才细细剁碎包进去的。”   沐钰儿挑了一个上面散了几颗芝麻的,咬了一口,果然是甜的:“这个芝麻馅拌糖,加了一点香油,咦,还有核桃仁啊,甜而不腻,好吃!”   陈菲菲哀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给我吃一口嘛。”   “你的折子写好了?”杨言非扭头问道。   沐钰儿点头,从怀里掏出翠绿色的折子:“你给我看看,润色润色。”   杨言非仔仔细细看完,这才说道:“你这个黑手,有进步啊,按照陛下的脾气,邹思凯怎么也得要一个流放三千里。”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唐不言教的。”   杨言非侧首:“我听说你和唐不言吵架了?”   沐钰儿立刻扭头去看张一,张一捡了两个粉团,转头就跑。   “没有的事。”沐钰儿眨巴眼,“人唐不言谁啊,镀金的真佛,我谁啊,泥捏的小司直,哪敢和他吵架啊,是我单方面和美人撒泼了。”   “这可不行。”陈菲菲不知何时错过来,左右各一个咸甜口的,“怎么可以和美人吵架,哎哎哎,我的团子……”   “别吃了。”杨言非把食盒端走,板着脸说道,“你去看你的美人下饭吧。”   陈菲菲把两个粉团齐齐塞进嘴里,气呼呼走了。   “怎么又吵架了。”沐钰儿苦口婆心说道。   杨言非把食盒放了回去,酸脸:“没良心的东西,那日进士们游街,我根本就拉不住她。”   “嗐,人食肉性耶。”沐钰儿安抚着,顺手拍了拍手,“这折子没问题我就递上去了。”   杨言非点头:“对了,你回家一趟了吗,这几日……一直再找你。”   沐钰儿看了眼天色,夕阳西下,不由蹙眉:“等事情了结了便回。”   “你若是没地方住,我娘名下有个院子,位置也不错,你要不先去那边住几天。”杨言非劝道。   沐钰儿挥了挥手:“没事,之前三百两脏银分了分,每个人能有十两呢,再过几日我就去户部讨钱,到时候再去换个房子。”   “说起来,你是怎么把姜才摘出去的?”杨言非点头,随口问道。   沐钰儿扬眉,不解问道:“我把他摘出去干嘛?”   杨言非啊了一声,犹豫说道:“不是收了,收了那什么银子吗?”   “那是唐不言收的!”沐钰儿义正言辞说道,“和我沐钰儿有什么关系!”   杨言非闻言倒吸一口气:“呵,你甩锅给唐不言,你不怕唐不言……”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声音发抖说道:“你这不是两边不讨好吗?”   沐钰儿严肃摇了摇头,背着手走了几步:“你觉得姜则行会说自己拿钱贿赂唐不言的事情。”   杨言非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唐不言会把此事说出去。”   “自然不会,唐不言瞧着就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杨言非信誓旦旦说着。   “那不就结了,姜则行又不是钱给我了,钱给我了我就咬死说是唐不言觉得我办案辛苦,给我们北阙的辛苦费!”沐钰儿脸皮极厚,又补充着,“再说了,我也不是没给姜才提了几句。”   “我说他误中歹人奸计,只是划了王舜雨的名字,这才饶了这么大一圈子。”   杨言非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手指都哆嗦了:“你这个提了,还不如没提。”   沐钰儿歪着头笑了笑。   “姜才就是做错事情,我不过实话实说,若不是他,王舜雨今年就会高中,别的不说,进士若是身亡,礼部会给家人一笔厚礼,现在王母年迈病弱,却一分未得,本就是他造的孽。”   杨言非看着她不带笑意的双眸,也紧跟着叹了一口气:“是,姜才眼中不过是一道朱笔,对王舜雨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沐钰儿话锋一转,口气无奈:“再说陛下怎么会重罚姜家呢,高举轻放罢了。”   “算了,你赶紧去交折子吧,然后早些回家。”杨言非提着篮子准备离开。   “东西还没吃完呢!”沐钰儿连忙拉着食盒盖子。   杨言非拨开他的手,一本正经说道:“只剩下三个了,我给人送去。”   沐钰儿顿时促狭地挤眉弄眼。   “有好消息了,我要做主桌哦。”   杨言非嘴角弯起,却又不说话,只是把人推开:“你有好消息了,我也做主桌。”   “那不可能。”沐钰儿背着手,兴致缺缺说道,“升官、发财、无男人,男人太耽误我拔刀的速度了。”   杨言非失笑,摆了摆手,随口讽刺道:“你之前给自己算卦,不是算到今年会有桃花劫了吗,我看今年怎么也该来几段姻缘了。”   “嗐,龟甲坏了,不准不准。”沐钰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走快走,碍事碍眼。”   沐钰儿捏着折子去了别院,本以为这次依旧会见不到人,却不料这次是被人接入内院,刚坐下没多久便看到容成女官带着一行侍女,正穿过游廊,缓缓而来。   她上着弧领式绿衫,下穿紫黄二色娟拼缝的间裙,绯色的轻纱帔子垂落在右肩上,高高的漆鬟髻上玲琅翡翠,月棱眉如一钩弯月,下端微微晕开,眼尾两端各自有用金粉和朱笔画成的火焰状斜红,华丽富贵的装扮越发衬出容成嫣儿眉眼间的随意冷淡。   沐钰儿心中咯噔一声,忙不迭站了起来。   容成嫣儿入内,见了人微微颔首,声音温温柔柔:“司直请坐。”   沐钰儿却不敢坐下,只是把怀中的折子交了上去,悲恸说道:“是卑职一时不察,王兆在狱中死。”   容成嫣儿并未接过折子,格外浅淡的眸子扫过一眼封皮,不见喜怒:“如何死的?”   “被梁菲毒杀。”沐钰儿直接下跪请罪,“是卑职之过。”   容成嫣儿垂眸,声音依旧温柔,可脸上的神色却足够冷淡:“确实是你之大过,梁菲人呢?”   “被一日本浪子救走。”   屋内的气氛倏地安静下来,站在门口的小女官们身上落了霞光,就像一座座彩绘的木雕,精致却又沉默。   “卑职已经把此事禀告给刑部,请求刑部协同北阙下发海捕文书。”沐钰儿解释着。   容成嫣儿的手这才接过她的折子,慢条斯理看着,最后冷不丁问道:“邹思凯的事情,可曾查清了。”   沐钰儿心中一冽,知道这才是出动这位女官的原因:“邹思凯于梁坚案中有断簪为证。”   她自怀中掏出那根断成三截的玉簪,高高举起。   容成嫣儿冷眼看着,肩上的绯色帔子的微微一动,身后的春儿立刻把东西接了过来。   “王兆死在北阙,你身为司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拖下去……”   “女官,唐别驾来了。”   门口,穿着和春儿一般苏哲双髻,头戴戴金花簪,着圆领上衣,系间色长裙的女官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   “陛下请您回去。”   容成女官如烟似雾的眉间一蹙,随后抚了抚腕间的玉镯,淡淡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唐家这位三郎。”容成嫣儿弯腰,亲手把人扶起来,声音一如既然的温柔,哪怕眉宇间并不温和,“倒是来的及时。”   沐钰儿低眉顺眼,知道自己这是免了一顿毒打。   “回去吧。”容成嫣儿抚了抚她的衣领,白皙修长的手指就像脆生生的玉雕,便是随意一动也好看的紧,“是赏是罚,之后是陛下的事情。”   她也不等沐钰儿行礼拍几句马屁,便如来时一般,翩然而去。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重重吐出一口气,随后便是难以想象的轻松。   这个案子算是彻底结了。   朝堂暗斗,本就不是她一个小小司直可以控制的。   这封折子不仅没有像上一封一般石沉大海,反而三日后就有了结果。   陛下下旨降罪国子监。   梁王除去国子监祭酒一职,由魏道担任,袁世情、邹思凯除去国子监博士一职。   袁世情贬职去了琼海种荔枝留了一条命,邹思凯直接被陛下判了绞刑,后千秋公主求情,改成了流放西北,无特诏再也不能回到洛阳。   沐钰儿听着张一手舞足道的话,只是咬着酸溜溜的杏子:“那我也能安心去见王舜雨的母亲了。”   —— ——   王兆家在城郊的小王村,父亲早死,母亲是寡妇,一家人便在村东边的茅草屋子里住着。   沐钰儿站在破烂大门前,一眼就看到院中有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身形。   张一正打算敲门,却被沐钰儿阻止。   “你去找里保和村长。”沐钰儿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包裹,低声吩咐着。   张一哎了一声。   “是小雨回来了吗?”里面的阿婆听到门口的动静,颤颤巍巍转身问道。   沐钰儿这才发现这位老人的眼睛浑浊,看人的时候朦朦胧胧,大概是眼睛已经不行了。   “不是,我是……”沐钰儿语塞,猛地回神这位母亲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再了。   那老夫人听到女人的声音,有些惊诧,蹒跚地走过来,开门。   “你,你是……”她眯着眼看着沐钰儿,似乎想要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你也是来找雨儿的,他还没回来。”   “我是路过的。”沐钰儿犹豫一会,找了个借口,“有些渴了,想要讨杯水喝。”   “哦哦,是渴了啊。”老妇人顿时笑起来,手指在洗得发白的围兜上擦着,这才把人迎进来,“小娘子进来吧。”   沐钰儿一踏入屋内,就看到一只雪白长毛猫溜溜达达跑过来,娇滴滴地绕着老妇人的脚边。   “囡囡啊,快一边去,别耽误客人。”小妇人轻轻抬脚,把小猫推到一边去。   小猫被推走了,依旧不依不饶地蹭过来,乖巧可爱。   “好乖的小猫。”沐钰儿自己也养了一只猫,看那猫肥嘟嘟的,便知养得还算用心。   老夫人一打开怀抱,小猫就轻盈地越到她怀中,蓬松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娇嗲可爱。   “是我儿在学校里捡回来的,不知道被谁打断了腿,他本是不打算管的,谁知道我家囡囡啊,惯会撒娇,冲着他喵喵叫,这才一时心软就给抱回来了,养了好几个月才养好的。”   沐钰儿脚步一顿。   ——“……我见过他虐待小猫……”   当日金盛遇的话犹在耳边,却不曾想,故事竟然是完全颠倒。   老妇人抱着小猫回了屋子,屋子墙壁只用木草灰刮了刮,正中的一张桌子甚至已经断了一只脚,用着石头垫了起来。   屋子矮小破旧,甚至没有意见拿得出的家具,却又被理得格外整洁。   “女郎快坐。”老妇人把猫放在地上,这才慢悠悠朝着左边的屋子走去,那是一间厨房,灰旧的灶台上整整齐齐摆着碗筷和物件,被收拾得格外清爽干净。   没多久,王母便端着一碗粗瓷大碗走了出来。   “家中贫困,只有一些清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已经很好了。”沐钰儿盯着那碗干净的水,一向健谈的人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女郎是因为雨儿来的吗?”不曾想是王母先开了口。   沐钰儿抬眸看她。   “我儿自去年二月就心事重重,好不容易回来休息,大晚上却是几夜几夜不睡觉。”   这些年艰难的日子在王母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这让她只要微微皱着脸,便显得格外苍老羸弱。   “我问他,他也不说,他性子执拗,脾气太直了,自小便得罪了不好认,前些日子就有人来找他,说是他的同窗,我说他还未回来,他便走了,我知小雨在学校里辛苦,可是他闯祸了?”   她局促地捏着发白的围兜,急切问道,一双眼早已灰蒙蒙,可只要被她这般看着,便难以忽略满心满眼的担忧,害怕。   沐钰儿怔怔地看着她,嘴边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死了!”   门口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沐钰儿倏地转身,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唐不言竟然出现在王兆门口。   他依旧是这般世家子弟的华丽装束,精致富贵,眉目流转间清冷疏离,高挑修长的身形落在狭窄逼仄的大门前,只觉得拥促,格格不入。   “你怎么来了?”沐钰儿大惊。   “我的人来信。”唐不言并未踏入屋内,只是淡淡说道,“梁坚在扬州对一件云锦衣服爱不释手,而王兆在和梁坚争吵时,恰好弄坏了一件衣服。”   沐钰儿点头:“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争吵。”   “梁坚的衣服是一件残破云锦,在扬州之前,他应该没钱购买一件云锦,哪怕是次品。”   沐钰儿嘴角紧抿,声音加重:“我知道,别驾,你到底为何而来。”   “那不是一件衣服,是扬州科举案的名单,梁坚把名字缝在内衬里,我想王舜雨应该是看过,他在血书中特意提起两次他年迈的母亲。”   唐不言目光直直落在她眼底,最后又落在骤闻大变,还未回神的老母亲身上,声音在一瞬间放轻。   “想来东西就在他家。”   沐钰儿扭头去看王母。   只见王母唇角不自觉抽动着,目光茫然地看着面前两人,随后整个人不可遏制地发抖。   一直在角落里自玩自的小猫歪了歪脑袋,跃上桌子,舔了舔王母颤抖的手。   王母的呼吸逐渐家中,枯老的手指僵硬地放在小猫背上。   屋内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年迈母亲喘不上气的破败呼吸声。   原本细微的动静,譬如院中的小鸡扑棱着翅膀的声音,另一侧的架子上豆角的叶子在风中簌簌响动,都在此刻被彻底放大。   “你,你们说……”王母一双眼泛出血丝,掌心扶着桌子这才没有勉强稳住身形。   “是,凶手我们已经抓到了。”沐钰儿抿唇,认真说道,“他已经死了,所有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了。”   王母满眼含泪地仰头看着她,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到嘴角却只能抽动着嘴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德明,德明做坏事了吗?”许久之后,她颤巍巍问道。   “没有。”沐钰儿呼吸一窒,缓缓开口说道,“他很好,也很聪明。”   王母怔怔坐在椅子上,小猫儿机敏地钻到她怀中,轻轻舔了舔她的脸颊。   “你是来找一样东西的吧,之前有个人问我要过明德的衣服,我唯独那件没给他。”   沐钰儿皱眉:“是谁?”   老太太摇了摇头。   “明德是有一样东西在我这里保管。”她声音沙哑说着,就像被崩到极致的筋,谁也不知何时会断裂,“他跟我说若是有人拿着一句话来找我,我就把东西给他。”   王母眨了眨眼,早已干涸的眼睛却越发通红。   唐不言沉默片刻,随后缓缓说道:“是覆盆之冤伏死以直八个字吗?”   王母摇头:“我不识字,也听不懂,但他写给我看过,我记着,我会一直都记着。”   沐钰儿很快就掏出笔和纸,写下这八个字。   老太太眯着眼,埋进去仔细看着,小心翼翼地摸着:“是,我记得就是这八个字。”   她颤颤巍巍起身,却几次没有站起来。   沐钰儿连忙伸手把人扶起来:“我帮你拿?”   “不,我自己来。”她伸手,推开沐钰儿的手,“我自己拿,是他亲手交到我手中的。”   沐钰儿目送她一步三摇地去了最里面的小隔间。   这间屋子实在小,便是屋子也不过是用木板隔开三间,两间充当卧室,一间成了厨房,转个身走两步就能走到头。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却不料唐不言正在看她。   “你瞒不住的。”他收回视线,淡淡说道。   “那又何必急于一时。”沐钰儿怒道。   “那司直打算何时,一点点说,王舜雨已经半月不曾回家了。”唐不言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般,捂不热,融不化。   沐钰儿语塞。   “可你,你也太直接了。”她喃喃说道。   “你若是一点点告诉她,便是让她在各种猜测中来回滚着,迟迟抱有一丝侥幸的期冀,当这跟绳子被你亲手放下,又骤然被你亲手砍断。”   唐不言漆黑的瞳仁似石寒泉流,溪深苍雪,冻得人一个激灵。   “她只会比现在还糟糕。”   沐钰儿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似讥非讥嘲道:“别驾果真是拿捏人心的高手。”   唐不言并未反驳,却也移开视线。   王母很快便走了出来,明明只进去片刻时间,可她好似比之前更加苍老,整个人完完全全佝偻着,捏着纸张的手不受控制地抖着。   “是这个吗?”她问道。   沐钰儿看着那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将近三十个人名。   ——愿得信之人能照顾好我母亲。   纸张最后面是一句笔锋端正,字迹转顿格外明显的一句话。   只有写字之人心绪起伏极大,才会连手都拿不稳笔。   沐钰儿捏纸的手一紧,好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是。”她轻声说道。   王母身形晃了晃,一张脸灰败愁苦,就想被完全抽取精气神的木头,只剩下僵硬的唇角在抽搐。   “我什么时候可以接我儿回家。”她明明有很多问题要问,要怒吼,要悲愤,要痛哭,可到最后便只剩下这一个问题。   “还要几日。”沐钰儿移开视线,“这是他在学院里的东西,我都给您收拾回来了。”   她把桌子上的包裹递到她手边。   王母的眼睛努力眯起,仔仔细细看着桌子上那个灰扑扑的包裹,双手解着包裹上的结,却一次次都滑落失败。   “等会儿会有里保的人来帮忙。”沐钰儿有些窒息,只好匆匆交代着,再也不敢去看王母,“您,您要不先好好休息。”   王母坚持不懈地去开包袱,不闻一言。   沐钰儿只好狼狈出逃。   唐不言垂眸看着与他擦肩而过的人,好一会儿才行礼致歉,脖颈低垂:“节哀。”   王母充耳不闻,枯瘦苍老的手指牢牢握着那绵软的包裹上,半个身形隐藏在阴暗中,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抖了起来。   沐钰儿神色冷淡地站在唐家马车边,看着唐不言缓缓走来的身形。   两人对视一眼,还未说话,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痛哭声。   冥冥重泉哭声震,无语凝噎掩尘骨。   两人怔怔地听了许久,只看到张一带着几个年级稍大的中年人匆匆赶来,随后屋内的哭声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越发悲恸。   张一踟躇地站在大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时光催人老,长恨人间死离。   “别驾性格坚毅,便以为都是一刀,早下晚下便没有区别。”沐钰儿垂眸,并没有看着他说话,但声音格外冷静,在漫漫哭声中清晰可闻,“可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王母能独自一人养大王舜雨,便知她并非软弱之人。”唐不言看着她,平静分析着。   沐钰儿抬眸,琥珀色的瞳仁中似有火光跳动:“可那个是她儿子,是她这辈子最后一个亲人。”   唐不言抬眸看她。   “我知道别驾的意思。”沐钰儿握紧腰间长刀,好一会儿才说道,“长痛不如短痛,可这太疼了。”   骤逢大难,天崩地裂。   唐不言嘴角瞬间紧抿。   沐钰儿看着他骤然严肃的脸,又觉得是自己较真,这等天之骄子哪里懂百姓的苦难,他能如此奔波此事,已比寻常子弟好上数倍。   他也许真的如他跟邹思凯所说,平生读书为苍生,可苍生在他眼中不过是书上的条条框框,百姓更是虚无的符号。   他不知,也不懂。   沐钰儿看着他漆黑的瞳仁,不等他说话,只是转身离开。   “老大,老大!”张一在背后急得跳脚,“我这里还没好呢,等等我啊!”   沐钰儿伸手,懒懒摆了摆手。   张一哀怨说道:“老大怎么又抛下我走了。”   唐不言沉默看着她的背影,两条鲜红的发带垂落在她后背上,在荒凉黄土上出奇耀眼。   鲜活明亮,生机蓬勃。   “郎君。”瑾微小声说道,“司直给的东西。”   唐不言盯着那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目光在最后一句话上停留许久。   “让人以后仔细照看。”他说。   “是。”瑾微应下。   沐钰儿在城外跑了半个时辰,那股抑郁之气这才稍微松懈下来,等回了城内街坊,甚至还绕道买了点安记的素烧鹅和王家的冻豆腐,赶在暮鼓彻底结束前回到从善坊。   从善坊靠近南市,三教九流不少,却买卖丰富,又因为靠近建春门,即使比不上内城那一圈,但也算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沐钰儿赶在最后一声暮鼓响时,终于看到自家小院大门,只是她脸上的笑还未展开,便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与此同时,台阶上还站了三人。   张叔正扶门站着,眉心紧皱与人说着话。   “不可以!”   “就是要搬,已经给了你们十日的时间了。”   “我爹病了这么久,嘴里一直念着她的名字,她再忙,难道没空抽出一点时间来看看吗,狼心狗肺的东西。”   断断续续,尖锐愤愤的声音传来。   沐钰儿脸色阴沉。   “张叔,回去。”她沉声说道。   原本正在说话的一男一女转过身来,见了巷子口的沐钰儿也紧跟着阴下脸来。   作者有话说:   第一案完结撒花!   不瞒你们说,我存稿只剩下一张了QAQ,拖拖拉拉,人类之敌! 第32章 银老案   买房   “三娘。”   张叔见了人连忙走下来, 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小声说道,“切莫起争执。”   “叫谁三娘, 我家可不认她。”年纪稍小的小郎君立刻不高兴发难着。   “闭嘴。”   马车内传来一个呵斥声,随后车帘被掀起,走出一个穿着祖母绿衣裙的女子,相比较时下流行宽大衣袍, 她的衣服是前朝的夹领小袖, 红绿间色长裙外罩一层绛红色纱罗质地的笼裙。   年纪稍大的小娘子上前把人扶下马车,出来一个四十上下的夫人,妩媚丰腴, 娥眉淡扫,丹红面靥点于两侧, 乐游反绾髻上插着一套祖母宝石的头面。   正是顾家大娘子。   “顾大娘子。”沐钰儿面色如常上前,叉手行礼, “既然宽限了十日,今日才第七日, 按理还有三日的时间。”   顾大娘子原名王清霜, 乃是一名洛阳商贾之女,王家在洛阳算大户, 这位大娘子行为做派泼辣粗鲁, 还算出名。   “本不想打扰, 可那个卖家两日后就要上门验看一番。”   王清霜不爱笑,板着脸解释着:“买卖房屋本来就有验看的道理,今日赴宴回来, 就想着你们孤女老人才上门提醒一番, 免得到时冲撞了你们。”   沐钰儿颔首, 脸上看不出喜怒:“是这个道理,两日后我自然会腾出屋子。”   王清霜抬眸看她,淡淡说道:“如此甚好,妙儿,甜儿我们走吧。”   “那爹……”顾妙妙犹豫说道。   王清霜上了马车,淡淡说道:“强扭的瓜不甜,你爹自作多情,要你多管闲事。”   顾妙妙被阿娘怼得说不出话来。   顾甜却是脾气冲,不悦说道:“什么不是我们操心的,今日娘不带这人回去,爹又要自己生闷气了。”   “好了,走吧。”顾妙妙看了沐钰儿一眼,把弟弟拉上马车,“就你话多。”   顾甜十来岁,最是倔强的年级,上马车前狠狠瞪了一眼沐钰儿。   沐钰儿冷眼看着马车离开小巷,这才收回视线,扶着张叔的手,随口问道:“晚上吃什么,肚子饿了。”   张叔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还是咽下嘴边的话:“还未做呢,今日去牙子那边看了房子,北阙在承义坊,不如我们搬去那里,也省的三娘到处跑来跑去。”   沐钰儿笑:“不用了,那边都靠近外城了,屋子太挤了,紫电到时整天被关在院子里,还不把家都给我拆了,而且承义坊太偏了,我们找一个热闹点,商铺齐全点的,也免得以后到处去南北市,也辛苦。”   张叔心事重重:“可如今从善坊的地价都涨的很快了,更别说其他更好一点的街坊。”   “这事我来处理。”沐钰儿转移话题,“晚上做个煨豆腐吧,我买了安记的素烧鹅,到时候热热就可以吃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再做个芥菜馎饦,院子里的芥菜是不是要熟了,我离家前看他长出芽了。”   张叔咽下满腹心思,也跟着笑:“就知三娘惦记着,今早见她长得正嫩,刚摘下放在水里湃着呢。”   “煨豆腐三娘打算如何做?”张叔纵容问道。   沐钰儿眼睛一亮:“就上次张叔做的那个法子,把豆腐切成方块,在入滚水去腥,之后加入鸡块,火腿、猪肉、香菇和春笋一起煨煮,等到表面冒出蜂窝状就出锅,到时把鸡块火腿猪肉拿出来单独拌料。”   张叔连连点头:“那鸡块火腿猪肉煮久了,滋味就没有了,给奶黄吃吧。”   奶黄是去岁跑到马厩里,误把紫电当成母猫的小奶猫,最后被紫电不耐烦叼给沐钰儿。   沐钰儿没空养,都是张叔仔细照顾着,如今粘人得很,两人一踏入小院,奶黄就翘着尾巴奶声奶气地叫着,哒哒跑过撒娇。   奶黄是一只橘黄色长毛小猫,这才取名奶黄。   “娇气。”沐钰儿打算捞猫,揉一顿。   奶黄以不符她肉嘟嘟身形的姿势,一个急转弯,顺势避开她的手,直接朝着张叔怀里屁颠屁颠跑去。   沐钰儿气得咬牙:“是谁辛辛苦苦赚钱养你,你知道不知道。”   奶黄蹭了蹭张叔的脖子,格外娇嗲,看到沐钰儿眼热。   “我才几日不回家,她便浑然不认识我一般。”她捻酸着。   张叔失笑:“怎么跟一只小猫儿计较,猫都是闻气味的,你这几日东奔西跑,身上都臭了,奶黄当然不待见你,热水就在灶上,快去洗个澡。”   沐钰儿抬手闻了闻,顿时也跟着皱了皱眉:“真臭。”   张叔笑着摇了摇头,把小猫儿放在胸前的兜里,便带着它去厨房一起做饭,只是等一切准备妥当,这才发现三娘还未出来,不由有些担心,连忙赶着去敲门。   叫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声响,顿时吓得推门而入,只见床上正仰面倒着一人。   原来是沐钰儿洗完澡,起了睡意,睡得正香。   张叔松了一口气,连忙拉出一床被子给人带着。   “没事,你先睡,睡饱了在吃饭。”他见人要醒了,连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肚子,“乖,睡吧。”   沐钰儿嘟囔着一句,抱着被子,睡得更熟了。   张叔坐在床边,看着她眼下的乌青,悄悄叹了一口气:“好孩子,辛苦了。”   沐钰儿这一睡,直到第二日的卯时正刻才醒过来,她摸着响如打鼓的肚子,懒洋洋起身开门,便看到张叔正在给紫电梳毛。   紫电大爷一般,一边吃着吊在屋檐下的胡萝卜,一边舒舒服服地甩着尾巴。   天刚蒙蒙亮,微亮天光恰恰落满院子,院中热闹极了,奶黄站在石桌上趾高气扬地对着紫电喵喵叫。   “这事让我来。”沐钰儿靠在门边,笑说着,“我这几日带他去河边,索性给他洗个澡。”   紫电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少看我,今天不行,今天我得去找房子了。”沐钰儿挥了挥手。   那马儿通人性一般,不高兴地打了一个马响,尾巴一扭,直接屁股对着她。   “嗐,这狗脾气!”沐钰儿气笑了。   “灶上有鸡丝粥,早上有卖货郎经过,是卖班鱼的,我就买了几条,用了昨日的鸡汤煨煮,三娘快去尝尝。”   沐钰儿眼睛一亮:“张叔做的鱼最是好吃了,怪不得一大早就闻到一股杏子酒的味道,使用了我的杏子酒去腥的吧。”   “三娘好鼻子。”张叔笑说着,摆了摆手,“快去吃吧,再炖一会儿就太烂了。”   沐钰儿快步朝着厨房走去,张叔笑着拍了拍紫电的脑袋。   紫电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好吃!”厨房内传来沐钰儿火急火燎的声音,“烫烫烫。”   张叔连忙探出脑袋,担忧说道:“烫着了吗?洗手了没?不要用手?快端出来凉凉。”   沐钰儿嘴里哎哎了几声,可半晌没有出来的动静,张叔无奈摇了摇头。   好一会儿,沐钰儿才端着一荤一素,外加三叠小菜,一碗粥走了出来。   “哪来的虾饼,好香。”沐钰儿指着金灿灿,半个手掌大小的虾团,笑说着,“哪来的虾,趁这几日天气好,不如做一坛醉虾。”   张叔点头,顺手把打算溜过去蹭吃的奶黄捞起,塞进前兜里,笑说着:“就知道三娘每年都贪这一口,特留了一小筐,只是从去年到现在都雨少,虾也不多,今年大概只能做一坛。”   一句话,一半掺着奶黄的叫唤声。   沐钰儿故意用虾球诱惑着奶黄,张叔只好无奈压着奶黄蠢蠢欲动的脑袋:“不要逗她,她今日吃饭了,昨日的那些鸡肉都被她吃了。”   沐钰儿这才收了逗弄之心:“煮虾的酒就用我去年酿的那坛黄酒,我之前喝了一口,醇厚清味,煮这个刚好,到时候加入清酱和米醋,就埋下院子里好了。”   张叔点头,随口说道:“那不如等找了新院子再做。”   沐钰儿大咧咧一挥手:“先做,到时候找北阙的人帮我们搬家,开乔迁宴正好用得上。”   张叔点头:“也好。”   沐钰儿慢条斯理吃好饭,这才起身准备去牙行。   “不如我们再让顾家宽限几天?”临出门前,张叔犹豫的声音响起,“而且听说五郎病好久了,三娘去看看他吧?若是提一嘴,五郎定是同意的。”   沐钰儿失笑:“算了,每次一去都鸡飞狗跳的,等我那日爬高墙去看一眼,房子迟早要搬的,现在春闱结束,房价还便宜一些。”   张叔欲言又止,却又知自家三娘最是固执,是万万劝不动的,只好点头说道:“那三娘早去早回,午时要吃什么便早些买回来,我给三娘做。”   “想吃颠不楞,张叔做几个呗。”沐钰儿皱皱鼻子,娇气说道。   张叔点头:“好,家里醋要没了,你若是有路过张记记得买一些陈醋和米醋来。”   沐钰儿挥了挥手:“知道啦。”   从善坊的牙行在主街,她背着手溜溜达达进去的时候,正巧碰到一个熟人。   “瑾微。”沐钰儿惊讶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朝着外面张望着,却没看到想看的人。   “郎君没来,是我独自一人来的。”瑾微见了她,突然没了好脸色,臭着脸说道。   沐钰儿笑:“我可没得罪你,怎么还对我挂脸。”   瑾微嘴角微张,却又没说话,只是噘着嘴走了。   沐钰儿笑着摇了摇头。   “这位贵人是打算来买一个两进院子的。”牙行伙计是个老熟人,立马凑上来说道,“听说今日一大早,横扫了诸多街坊牙行。”   他苦着脸,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过去:“要求多得很,要临街但不要太吵闹,要热闹但不能人太多,两侧的邻居不能是无力粗鲁之辈,院子虽要两进,但正中院子要大,房屋要朝阳,对了连原主人不能是品行不端之人都要算上去,唯恐这院子不干净一般,若是院中本就有草木为加分项,若是布置雅致也是可以的。”   沐钰儿眉尖忍不住跳了跳,露出笑来。   伙计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这位祖宗虽然要求多,但是做事豪爽,基本不讲价,一大早就把几个大牙行走走了一遍,我这个是第五家。”   他比划了一个手势,龇了龇牙。   沐钰儿失笑:“得,我知道是那位祖宗要了。”   衣食住行,无一不精的唐雪人是也。   “行了,不管这些大人物的事情了,你这里有什么合适我的房子,能买下来最好,也要一个一进的院子,最好也热闹一点。”   伙计笑了笑,拿出一本厚厚的本子,笑说着:“二进的院子不多,撇开那位祖宗打算参考的地段,余下的便这些了,您看看有没有看中的,选好了再让我们带您去实地看看。”   沐钰儿目光一扫,很快就记下了几个位置。   “咦,修业坊不是内坊吗?怎么只要五百两就买了。”沐钰儿指着最上面的一行信息,不解问道。   “听说房主在……在里面了,家人急需钱来打通关系,您瞧,一口气卖了两间院子,只是一个是一进的,一个是两进的。”   小二熟练地放开册子,指给别人看。   “一进的那个只要五百两,可两进的那个开价二千三百两,地段倒是不错,一进的价格偏低,二进的却是高了,不过房主说后面自带了一个小花园,不算亏。”伙计耸了耸肩,“大家现在都怕是主家出大事,便都不敢买,这才闲置了。”   沐钰儿有些心动:“具体位置在哪里,我去看看。”   小二哎了一声,连忙拿出另外一本册子翻了翻:“修业坊大盘街往右走第八间李府。”   沐钰儿掏出三个铜板递给伙计:“这房子今日先压给我,我先去看看。”   “好嘞。”伙计收了钱,笑说着。   —— ——   修业坊属洛阳内城,比之南市附近的街坊更为热闹,也更井然有序。   张叔年纪大了,去年入冬后竟连着病了三次,沐钰儿心中一直颇为焦虑,从善坊是不错,但到底少了一些养病的环境,而且内城的药堂都是百年老店,大夫医术也更好一些。   沐钰儿快走几步,站在大盘街入口,突然眼尖地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正滴答答地走向里面,顿时眼皮子一跳。   “大概是看花眼了吧?”沐钰儿嘟囔着,慢慢吞吞走了进去,恰好走到李府牌匾前,就看到唐不言正被瑾微的扶持下缓缓下了马车。   ——得,倒霉。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   “沐司直。”瑾微随意一看就看到巷子口站着的人,惊讶喊着。   唐不言顺势看过来,一双眼睛瞧着冷沁沁的,看不出喜怒之色。   沐钰儿只好慢吞吞走进来。   “你不会是故意盯着我家郎君吧。”瑾微警惕说道,“我刚一个时辰前在牙行见了你,这么巧,司直现在也来这里了。”   ——这下有嘴也说不清了。   沐钰儿心中如此想,可脸上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大概这就是心有灵犀吧。”   瑾微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   唐不言收回视线,示意小仆去敲门。   ——上次单方面和美人争吵后,两人就没见过面,也不知道若是做邻居……   沐钰儿慢吞吞走上来,靠上去。   ——感觉不太好!   唐不言垂眸,便看到沐钰儿那只皮爪正小心翼翼揪着袖口的花纹,就差把‘有话说’写在脸上了。   “来看房啊。”果不其然,沐钰儿笑眯眯先开口。   唐不言点头。   “你看中二进的院子了?”沐钰儿又问。   唐不言微微抬眸:“司直想说什么?”   “我看中一进的院子了。”沐钰儿估摸了一会儿,试探说道,“咱们不会做邻居吧。”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苍白的唇微微弯了弯:“怕是不成。”   沐钰儿大喜!   “这两间院子某都要了。”唐不言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大惊!   “什么!”沐钰儿急了,连忙站到她面前,惊疑说道,“不是说就只要一间二进院子吗?”   唐不言见她一双眼睛扑闪着,眼珠子提溜转着,眉头紧皱,眼尾都耷拉着,当真是急了的样子。   “一进院子和二进院子中间有个小花园是贯通的,我家郎君可不喜欢和别人分享东西,不过是二千八百两,索性都买了。”瑾微站在身后不悦说道,“司直不要拦着我家郎君的路。”   沐钰儿被唐家的财大气粗顿时惊了一下,不由爪麻,小心翼翼商量着:“那花园我给你?”   “实在不行,我出钱砌面墙,保证不去你家打扰。”沐钰儿眼巴巴地看着他。   沐钰儿的眼睛实在透亮,尤其是这般看人时,晶亮滚圆,实在有些……手痒。   唐不言移开视线,随口问道:“司直为何搬家。”   沐钰儿立刻露出哀怨之色,假装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我家张叔病了,小可怜见的,老脸憔悴……”   “说实话。”唐不言淡淡说着。   “我被赶出来了。”沐钰儿立马正色说道。   唐不言嗯了一声,眉心微微蹙起。   既然选择和沐钰儿共事,他自然是查过这位北阙司直的,对于她不足以为外人道的身世也略有耳闻。   ——顾家五郎顾英的私生女,生母不详,自小随忠仆长大,五岁后随前北阙司长张柏刀习武,入了北阙,一呆便是十五年。   两人说话间,李府大门终于打开,出来一个俏生生的小娘子。   她一眼就看到人群最中间的唐不言,还未说话便红了脸,一双眼睛羞涩垂下。   “诸位,诸位是来看房的。”小娘子羞答答问道。   瑾微上前,叉手行礼:“正是,在牙行看到贵府挂出了两间待出售的院子。”   小娘子眼睛时不时瞟着沉默不言的唐不言,手指都要扭成麻花,声音越发低了:“是,是我家,这院子在我们隔壁,诸位稍等,我去拿钥匙。”   大门很快就被关上,小娘子的脚步声也逐渐远去。   可见小娘子虽然被美色冲红了脸,但还没把脑子冲晕。   沐钰儿颇有闲心地看着。   没多久,大门就再一次被打开,这次除了那个小娘子还有一个老人和两个年轻小仆。   老人一看便是李府的管家,一开口便格外稳重:“诸位就是来看房子的吧?”   只见他目光一转,就看到在一群锦衣华服中格格不入的沐钰儿,谨慎问道:“这位是……”   沐钰儿眼尖,立刻就察觉出他一瞬间的抗拒,立马黏着唐不言贴上去,伸手揪了揪他背后的披风,大眼睛扑闪着。   “一起的。”她厚着脸皮说道。   李府管家立马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还未说话,就感觉揪着自己披风的手越发紧了,颇有种不同意,就把披风当场倒掀的架势。   ——小猫儿也不曾这般烦人。   唐不言警告地斜了她一眼,嘴上却说道:“嗯。”   那双爪子立刻就松开了,甚至还颇为好心地给人捋了一下褶皱,容光焕发说道:“一起的!”   管家也不多问,见明显为首的那位贵人都同意了,便颔首说道:“诸位这边请,出售的院子和我们这间有一个小过道,本是主家为了安置客人和远来的亲戚特意购买后打通的,西边各有一个角门,若是买卖妥了,之后就会关上的,贵人若是觉得不放心,我们这边也可以出钱拆了角门,再砌墙。”   他说话格外沉稳,吐字带着一点南方口音。   沐钰儿习惯性问道:“你是河南道人士?”   管家一怔,随后点头说道:“仆和主家乃是亳州人,这位贵人好厉害。”   沐钰儿背着手慢悠悠说道:“亳州靠近淮南道,腔调不似寻常河南道尾音上扬,反而多了点江南风味。”   管家惊诧:“不曾想小娘子如此了解各地风俗。”   沐钰儿笑说着:“亳州自来就有‘商汤古都,魏武故里’的美称,出了不少名人,后又出了一个神医华佗后,如今亳州药材遍地大周,坊间一直‘来入亳州城,一览天下药’的美誉,不知这位主家可也是做这门乘风买卖的?”   管家高兴说道:“小娘子好生博学,大周四大药都,亳州确实占了一席之地,仆主家也确实是做药材起家。”   沐钰儿颔首:“那真是厉害,只是我听说去年起各地药材好像运不到洛阳是为何?我家中也有老人久病,买药花了大价钱。”   她顺势叹气,沉声说道:“药材居高不下,也不知如何是好。”   唐不言顺势看过来。   沐钰儿看似大大咧咧,但她极为聪敏,心思又细,只是众人总因为她是女子,又因她爱笑,便忽略其内在的锐利,是以每当她故作随意与人说话,很难令人保持警惕。   管家叹气:“本不该如此,这几年南边年成不错,贵人知道南边的药是怎么来洛阳的嘛?”   沐钰儿嗯了一声:“知道一些,听说亳州的的药材都是统一到马蒲城装货,之后进入汴水,一路北上达到汴州,汴水早已打通去往郑州的水域,之后只要到了郑州,郑州到洛阳水域四通八达,便是闭着眼都要送到洛阳来。”   “就是如此!小娘子当真博学。”管家敬佩说道,“不仅草药如此,便是南边的粮食,绸缎,瓷器等等都是这样入洛阳的,陛下自载初元年迁都洛阳,一应物件皆可水运,相比较从前个送去长安,不仅路程短了许多,速度也快了不少。”   沐钰儿点头,眼尾一撇仔细听他们说话的唐不言,立刻拍了一句马屁:“陛下圣明。”   唐不言侧首,顿时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沐钰儿对着他咧嘴一笑,小小虎牙露了出来,乖巧可爱。   “是,陛下远见之深,拍马难及。”管家也跟着附和了一句,“只是前些年水盗横行,半数船只都要被拦下,拿了钱和货物便算了,偏偏今年开始杀.人了,我们做生意也不过求一个安心,这事弄的南边商人很是畏惧,一来一往,愿意北上的人就算了,毕竟南边往东往西都可以做生意,何必白白赔了性命。”   沐钰儿立刻严肃皱眉:“何时的事情,郑州盐铁装运使辖下的津渡按理该上报才是,郑州汴州两地应该出兵剿灭水贼才是。”   “剿是剿了,但是完全没有用啊,那些水匪狡猾得很,南边本就水道纵横,人一来就跑,人走了就回来,后来闹出浩荡声势皆是无功而返,久而久之,那些官吏也就……”   管家立马住口,大概察觉到这两位也都和官吏有关,便讪讪说道:“是仆多嘴了,院子到了,就是这里。”   “共用一个大门啊。”沐钰儿说了话,一眼就看到一扇红色大门,立刻惊讶说道。   管家点头,上前开门:“两间院子打通后,就砌了围墙,做了一个大门,原先想着都是自家人,也无所谓的。”   他察觉出不对劲,委婉问道:“贵人们,不同路?”   沐钰儿看着那扇大门,小声问道:“不是说出售两个院子吗?”   “是两个,若是你们不同路,我们可以出钱替你们各自开来两个门,只是这院子是我家郎君花了大价钱布置的,我家夫人是希望若有贵人买,能齐齐买下,这才把一进的院子定得如此便宜。”   这话,他是看着唐不言说的。   沐钰儿紧跟着扭头去看唐不言。   谁知,唐不言竟然不看她!   沐钰儿大惊失色,立马贴过去:“三郎,你怎么不说话!”   一直紧紧跟在唐不言身后的小娘子立刻惊讶地看着她,惊疑不定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   唐不言垂眸。   沐钰儿滚圆圆的大眼睛立刻不甘心地看着他。   “先进去看看吧。”他开口,顺手把沐钰儿的脑袋推开。   沐钰儿紧跟在他后面,小声说道:“分开就是两间院子,各走各的,我家就两个人,也不打扰你,我瞧着挺好的,三郎你说呢。”   “我若是不同意。”唐不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见她的瞳仁实在透明无辜,鬼使神差问道,“你会,像猫儿一样在地上打滚吗?”   沐钰儿不懂,但大为震撼。   ——唐不言竟然还有这种变态爱好!   “不会!”她瞪眼,凶巴巴说道,“但我会给你套麻袋。”   “这就是司直有求有人的态度。”唐不言话锋一转,淡淡反问着。   沐钰儿龇了龇牙,扒拉竿子往上爬:“那你就是同意了。”   “这就看司直态度了。”唐不言眯眼,懒洋洋说道。   两座院子本就是连在一起的,原本隔间的墙壁被敲碎,只留下一个花墙小宫门,盛开的素罄花爬满整座墙壁,白如雪浪,枝摇浮花,簇如瀑布。   “这花养的真好。”瑾微忍不住夸道。   这沐钰儿也跟着感慨了一句:“花朵真大,做素罄饼一定很好吃。”   “这花是看的,如何能惦记成吃的。”一直不说话的小娘子见两人靠的近,说话间又格外亲密,捻酸驳斥着。   沐钰儿一本正经说道:“可以看为什么不可以吃,你眼睛看饱了,肚子说不定也想吃一下味道呢。”   小娘子身边的女郎都是温柔贤淑之辈,何时遇到这样不讲理的,一时间气得撅了噘嘴。   “你,粗鲁。”她不高兴说着。   沐钰儿嗐了一声,知道自己这是被无辜迁怒了。   小娘子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从唐不言身上移下来过。   唐不言终于垂眸看了一眼小娘子,小娘子脸颊爆红,只是她还未说话,倒是管家察觉出不对劲,立马找个借口,让仆人把小娘子带走了。   “这是我家大娘子,府中就一个娘子,自来就是娇生惯养的。”管家连忙请罪道。   瑾微倒也不在意,毕竟他也觉得沐钰儿和洛阳高门的小娘子不太一样。   太皮了点!   一行人把整个院子都走了一遍,管家口才极好,连着正厅挂着的一幅画都讲的颇有趣。   “修业坊靠近皇城,如今坊内买卖店铺已经格外齐全,便是实在买不到要去南市,骑马半个时辰也不到,加之大盘街一代都住满官员,都是有礼有节之人,不会显得吵闹。”管家满脸带笑地说着,“若非家中急用钱,主家是万万不想卖的。”   “郎君,这个院子如何?”瑾微早已对这一带做过深入了解,知道管家一点也没夸大,这位置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沐钰儿也立刻贴了上来,先一步说道:“我也觉得一进小院挺好的。”   “确实。”唐不言笑,“两间院子都不错。”   管家眼睛微亮,相比较这位见多识广,但同一般洛阳闺阁女子不同的小娘子,这位明显出身高门,气质冷淡,仆从环绕的富贵小郎君更符合他的要求。   沐钰儿立刻警觉起,伸手抓着唐不言的披风,抢先一步说道:“等会,我和三郎单独说两句。”   唐不言垂眸看她的爪子。   谁知道这次沐钰儿没有立刻松开,反而气愤地抓着,用力扯了一下。   瑾微皱眉:“司直你……”   “就说两句。”沐钰儿强硬说道。   “无事,你们先下去。”不曾想唐不言竟然颔首,淡淡说道。   管家和瑾微只好先一步离开大堂。   沐钰儿不等他说话,先一步松开衣服,一本正经说道:“别驾不会打算两家都要吧。”   “小花园连着正好看,若是拆了,反倒可惜。”唐不言点头,随后冷不丁说了一句,“司直还能说一句。”   沐钰儿迷茫。   “你之前不是说‘就说两句’吗?”唐不言故作不解。   沐钰儿愣愣地看着他,嘴角微动。   巧舌如簧如她,一时间也捉摸不定,唐不言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嘴痒,手更痒。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别驾大人有大量好人有好报我想要那个一进院!”沐钰儿拍马屁兼顾提出诉求,一口气吐了出来。   唐不言眼底不由浮现出笑意,沐钰儿这才发觉自己是被骗了。   ——气!   沐钰儿木着脸盯着他看。   “司直有钱?”唐不言移开视线,避开她谴责的视线,转移话题。   五百两对唐家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钱银,甚至两座加起来的二千八也不会令人眨眼,可沐钰儿却不一定,寸土寸金的洛阳城,大多数官员除去祖荫庇护和陛下赏赐,这辈子都是靠租房过日子的。   沐钰儿老实说道:“没钱。”   唐不言眉尖一抖。   “但我可以借钱。”沐钰儿并不气馁,甚至颇为理直气壮,“杨言非就很有钱,菲姐在南市也有不少店面,可以问他们借。”   “听起来。”唐不言不解,“北阙里司直最是穷困潦倒。”   沐钰儿龇牙,破罐子破摔说道:“是我是我,怎么了,别驾这口气是打算借我钱吗?”   唐不言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   沐钰儿其实长得很好看,小脸大眼,皮肤雪白,一双眼睛古怪精灵,只是她总是穿着圆领袍,梳着高马尾,腰间那把古怪漆黑长刀时不时提醒着众人。   这人,会杀人。   “倒也不是不行。”唐不言收回视线,淡淡说道。   沐钰儿一惊,心中转了十八个弯,小耳朵微动,忍不住警惕起来:“怎么好心。”   “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唐不言似笑非笑。   “别驾的记性是不是太好了点。”沐钰儿慢吞吞讽刺着。   就刚才随口逼逼赖赖的两句话,唐不言竟然还知道拿回来怼自己。   “那房子?”她刚在唐不言发功前出声,口气倏地温柔起来,“别驾是打算一个人住?”   这话也不是没理由的。   毕竟唐家作为两代陛下爱宠,牢牢占据圣人臂膀,祖孙三代,占据了积善坊烟斜街半街之大,总不会堂堂三郎回来没地方住,若是只是作为置业,也轮不上唐不言这位小主子亲自出面相看,这般想来只有他别府独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唐不言点头:“某打算搬出唐府。”   沐钰儿脸上笑意更加温柔了:“那您瞧瞧,一个二进院子,这院子可不小,三郎就是打滚从前堂到后院也需要一炷香呢。”   “我为何打滚?”唐不言挑眉反问。   沐钰儿咽气,委屈巴巴地指了指自己:“我,我打滚。”   唐不言嘴角微微上扬,可很快便又扯平下来,淡淡说道:“然后呢?”   沐钰儿继续说道:“你看那一进院,你若是嫌我烦,我自己讨腰包砌墙,花园都给你,那个小阁楼也可以给您。”   小阁楼是靠近一进院侧的一个品茶的地方,两层楼,小巧精致,之前管家说本是打算给一进院的。   “门让主家掏钱给我们分开。”   “不自己掏了?”唐不言蹙眉,故意问道。   沐钰儿嘴巴一撇,哽咽:“没,没钱了。”   唐不言看着她小可怜模样,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那双漆黑的眸子水光盈盈,竟好似笑出眼泪来。   “若是我执意不同意呢?”唐不言止了笑,随口问道。   沐钰儿心中微松,知道墙角是撬松了,立马笑嘻嘻说道:“那我就挂牌去唐府门口哭,说唐三郎始乱终弃,想来唐夫人为了息事宁人,也会送我一套房子。”   唐不言声音还带着散不开的笑意:“能和司直做邻居,想来有趣。”   沐钰儿立马殷勤地给人捋了捋刚才被自己捏皱的披风:“三郎果然是天下第一好人啊!”   “好说。”唐不言拨开她的手,淡淡说道,“只要司直不要无事唐不言,有事唐三郎即可。”   —— ——   沐钰儿捏着地契神清气爽出了院子,又亲自扶着唐不言上了马车。   “我现在给你写借条吗?”她探进脑袋问道。   买房的五百两是直接问瑾微支取的。   沐钰儿现在还记得瑾微那种惊慌失措又不忍细想的模样,就差把眼珠子一人一只挂在两人身上,仔细看看到底发生何事的紧张模样。   唐不言见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那颗圆溜溜的脑袋,油黑的头发在日光下毛茸茸的。   他手指微动,最后移开视线,点头:“上来写。”   “好咧。”沐钰儿轻盈跃上马上,接过唐不言递来的芦苇笔,“你这里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一边打量着芦苇笔,一边快速在宣纸上写上欠条。   “几分利啊。”她爽快问道。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不需要。”   沐钰儿眨眼,立马殷勤笑道:“别驾真好!”   “不敢当,只需要司直最近去北阙记得勤快点。”唐不言提出一个古怪条件。   沐钰儿不解:“为何。”   唐不言拢了拢袖子,抬眸,笑了笑:“就当送给司直的乔迁之礼吧。”   沐钰儿激动戳了戳手:“这多不好意思。”   “我那杏子酒好了,去年酿的,过几日给别驾送去。”   唐不言眉尖微动:“我过几日还要去北阙,司直在那里等我即可。”   沐钰儿疑惑地看着他:“去北阙干嘛?”   唐不言似笑非笑看着她,却不为她解惑,只是冷酷无情说道:“下车。”   “得嘞。”沐钰儿快速滚下马车。   唐家的马车很快就驶出大盘街街口,最后停在唐府恢弘的大门前。   “三郎,三郎可算回来了,容成女官来了。”唐家大管家正站在门前张望着,一见马车停了下来,就迎了上去。   唐不言眉眼低垂,神色冷淡说道:“知道了。”   “三郎仔细台阶。”唐府管家亲自把人扶进门,“三郎的房子看的如何,若是实在不行还是住在家里吧。”   “看好了。”唐不言淡淡说着,唐府前院便格外开阔,一绕过影壁,大红墙面,乌黑墙瓦层层而上,层峦叠翠,精致华贵。   两人踏上花廊,刚一走进就看到夫人养的那只长毛小白猫吉祥正懒洋洋趴在栏杆上闭眼小憩。   唐不言脚步一顿,垂眸看着小猫。   小猫睡得正香,感受到那目光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可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离开,不由忿忿睁眼。   一双滚圆明亮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唐不言。   “三郎。”管家不解。   要说家中谁不喜欢这位猫祖宗,大概就是这位三郎。   三郎行事匆匆,许多时候都是匆匆而过。   偏小猫贪玩,两人第一次见面,小猫就踢翻了一只花瓶,花瓶就碎在三郎脚边,可以说胆大包天。   幸好是夫人养的猫,不然就怕要成野猫了。   可今日,管家惊讶地睁开眼。   因为他眼中最是高洁冷淡的三郎正弯腰,伸手把那只小猫抱在怀中。   长长的披风斜切而下,就像掩护皎月下山的白云。   吉祥大概也是没想到,猝不及防抬眸看他,呆呆的,瞧着不甚聪敏。   唐不言终于伸手,揉了揉那簇柔软的毛。   果然很软。   “三,三郎。”管家磕磕绊绊喊了一声。   唐不言抬眸,笑说着:“我过几日就搬出府,麻烦管家帮我收拾一下衣物。”   管家连连点头:“自然四季常服,冠冕礼服,笔墨纸砚,锅碗瓢盆等等,都是老仆亲自过目才能出府的。”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脸上的那点笑意也随之消失不见。   “嗯。”   管家也不知道三郎为何生气,只是讪讪喊道:“三郎。”   “无事,我先去见容成女官,免得女官等久了。”他把小猫放回原处,头也不回地走了。   东厢房正堂,容成嫣儿换了一身浅绿色修竹纹圆领袍,头戴贵臣所用的进德冠,正笑脸盈盈和唐夫人说话。   唐夫人孕有三子一女,如今已近六十,可保养得极好,一条绛红色卷草宝花闻的垮式长裙,绮丽锦绣,和三十出头的容成嫣儿站在一起毫不逊色。   “三郎,大喜。”容成嫣儿听到动静,侧首来看,见了人,微微一笑,淡漠浅淡的眸子浮现出朦胧云雾,却又不见喜色。   作者有话说:   馎饦——面片   裙垮就是裙式裤装   开启第二案,猜猜这个案子和什么有关! 第33章 银老案   上峰   新家安置很快, 北阙的人齐刷刷来帮忙,一个早上的时间就把房子都搬妥当。   “家里乱的很。”张叔拿出一袋银子,“让三娘请诸位去外面吃一顿, 等我都整理好了,再请来家里庆祝。”   张一咧嘴笑:“不用了张叔,咱们谁跟谁啊,就是以后你们搬得这么远了, 菲姐也都搬走了, 从善坊就只剩下我和丽娘了。”   张叔闻言笑:“也刚好能做个伴,若是以后没饭吃,记得来张叔这边吃饭, 这院子虽然只有一进,却有四间屋子, 颇为宽敞,给你们都留个休息的位置。”   王新嘲笑着:“给他留什么房子, 紫电的马厩不是挺宽敞。”   张一那点伤感离别之情顿时被气走,举起拳头就去打人。   张叔慈爱地看着他们打闹。   “行了, 别给张叔捣乱了。”杨言非自门外马车上搬下最后一个箱匣, “钰儿已经让菲姐去买东西了,你们再拎几坛酒, 直接回北阙庆祝得了。”   张叔连连点头, 顺手把钱袋塞进杨言非怀中:“今日辛苦了, 多吃点,这些东西再去富贵楼点个吃食送过去。”   杨言非把钱塞回去,笑说着:“张叔和钰儿搬迁, 按理该是我们送钱, 怎么还收张叔钱, 这次我们请客,等过几日张叔亲自下厨,我们一定敞开肚皮吃。”   张一和王新各自拎着两坛酒走了过来。   王新也跟着劝道:“是这个理,新屋搬迁要花钱的地方多得很,我们不讲究这些虚礼,张叔您最重要的就是替司直把钱存一点,把钱捏牢一点,这钱花的流水都没这么快。”   他跟着叹气,司直这么多年来一分钱也没存下,属实有些过分了。   张一点头,挤眉弄眼说道:“该砌墙的砌墙,该分户的分户,可不能被隔壁那位拿捏……嗷呜……”   杨言非锤了锤他的肚子:“别乱说话,你这嘴再这样,以后就不要靠近这宅子了。”   张一顿时耷拉下眉眼来。   王新板着脸教训道:“是这个理,隔壁的人我们惹不起,少于他们打交代才是。”   “知道啦。”张一不好意思说道,“我这嘴就是碎。”   张叔见气氛僵硬,连忙圆场:“好了好了,张一对内就是这个脾气,也是为我们想而已,对外还是讲分寸的,你们快走吧,对了,奶黄的竹笼你们拎过来了吗?”   杨言非点头:“放在右边第一间屋子的角落里,怕她害怕,还特意盖了一个黑布,关了门,先不急着让她出来,让她适应适应。”   “还是不萌细心。”张叔摆了摆手,“去玩吧,张叔也不招待你们了,这里实在乱。”   “对了,杏酒在哪里,唐别驾这次帮了她不少,她打算送几坛酒去道谢。托我这次一并带过去。”杨言非问。   张叔指了指右边盖着红封条的箱子,随后担忧说道:“在这呢,只送酒是不是不太体面啊。”   杨言非无奈苦笑:“那位祖宗缺什么啊,图个心意而已,今后也难以有交集,把事情做圆就差不多了。”   张叔点头:“这些我也不懂,你们看着办就好。”   杨言非很快就掏出两坛杏酒:“那我们先走了,张叔若是累了,就等晚上我和钰儿下值之后再来一起收拾。”   张叔已经蹲下来拆东西,闻言只是摆了摆手。   二十个箱匣被放在院子里,其中酒坛占了一半,自己的东西加起来,一个箱子都塞不满,可见沐钰儿之前过得日子颇为不讲究。   一行人闹哄哄得来,静悄悄地走,隔壁李府的小门终于再一次悄悄关上。   王新看着那边的细微动静,眯了眯眼。   杨言非蹙眉问道:“这户人家查清楚了吗?”   张一点头:“老大刚买房的那天,我就让修业坊的暗哨把这户人家翻了个底朝天。”   “这户人家做草药生意起家,今年洛阳的草药水涨船高,就因为汴水那边有水匪为祸,这户人家一直做南北运输的二道贩子,发了大笔横财,结果半月前郑州盐铁装运使辖下的津渡水军又一次剿匪,说是抓到几个水匪,其中就有这位李家家主。”   “杀良冒功?”杨言非蹙眉,“二道贩子倒也算不上水匪这般严重。”   张一哂笑:“谁知道呢?终归不是好人。”   “那你让修业坊的人多注意这一带,张叔年纪大了,孤零零一个人在屋中,若是真有事,也好有个照应。”王新说道。   张一点头:“早就安排好了。”   —— ——   北阙一群人坐在小凳子上,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小孩拿着几串糖葫芦跑来跑去,时不时有欢笑声从紧闭的门内传出,听着就格外热闹。   “任叔,你这肉烤不熟的,切太大了。”   “张一,你这个菜敢不敢浸水里洗一下。”   “王新,切菜!不是捏菜,这菜要被你捏烂了!”   北阙前院空地上,相互嫌弃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不远处游廊里,沐钰儿拎着两坛杏酒,犹豫片刻:“你说我直接上门会不会被人打出来。”   “打出来倒不会,闭门羹倒是可以吃几碗。”杨言非老实交代。   沐钰儿叹气:“唐不言之前与我说这几日要来北阙的,都三日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说起来,你知道姜才要回并州了吗,姜家对外说是让姜才回老家为陛下祈福。”杨言非与她坐在同一条长凳上,神秘兮兮说着这几日洛阳城里的动荡。   沐钰儿兴致缺缺:“这些纨绔子弟,去哪不是祸害人,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这次姜才要入庙清修,过几日就走,陛下连缓冲的时间都不给,姜家这几日入宫勤快得很,就连千秋公主都请动了,估计是为了姜才去求情。”   “公主殿下倒是脾气好,谁来求情都要帮一帮。”沐钰儿随口说道。   之前邹思凯死刑就是被公主阻止了,言说邹思凯毕竟也曾年少成名,国子监出来的人,因为不够充足的证据便杀之而后来,恐引起天下读书人的惶恐,这才让陛下改变了主意。   “那哪能一样,殿下毕竟之前也曾下降给姜家,只是后来姜则攸病逝,这才回公主府居住,算起来和姜才也是婶侄关系的。”杨言非说道,“只是这次陛下铁了心要把姜才送回去。“   沐钰儿闻言只是皱了皱鼻子,目光落在院中几个小孩身上,见他们自己摔了还高高举着糖葫芦,不由嫌弃地龇了龇牙。   “陛下扶持姜家这些年,放权维护,高封抬举,仁至义尽,若是其余事情陛下还能高举轻放,只是涉及科举,乃是国之根本,陛下再放任下去,迟早要出事,不过陛下这次看似重打,其实也是为了保护姜家,牺牲一个蠢材姜才而已。”   杨言非本以为是好事,可被她这样一分析,就有有些丧气:“本以为姜家要失宠了呢。”   沐钰儿笑,懒洋洋地靠在窗棂上,琉璃色的瞳仁眯了眯:“我这几日我一直在想,邹思凯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设计在科举案上故意推姜家一把。”   杨言非不解:“不是他们自作自受吗?”   “之前姜才说有个人去三藏茶楼闹事,我查了那人,你猜怎么着?”沐钰儿挑眉问道。   杨言非摇头:“怎么了?”   “人不见了。”沐钰儿摸了摸下巴。   “是不是畏惧姜家报复,先跑了?”杨言非蹙眉说道。   “姜则行做事睚眦必报,三藏茶楼贩卖考题若不是这人愣头青一般闹起来,我们的人也察觉不出一样,毕竟那茶楼里整日都有人神神叨叨。”   沐钰儿拍手:“你自己都说了,若非他闹起来。”   她话锋一转:“若是你买了考题,发现不对,你会闹起来吗?”   杨言非连连摇头:“自然不会,闹大了此事就把我记过了,今后都不能参加科举了,这事情只能哑巴吃黄连……对,那个读书人以后不打算科举了吗?”   “谁知道呢,算了,总归是大人物的事情。”沐钰儿就像小猫儿翻个身一般,整个趴在窗棂上,闭着眼,懒洋洋说道,“要操心的怎么都是陛下。”   “所以你觉得这就是陛下高举轻放的原因。”杨言非倒是没有这般心大,反而忧心忡忡地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声音微微压低,“是不是东宫。”   沐钰儿笑,声音就像气音冒出:“当今太子乃是陛下第三子,十二年都在房州过着苦日子,圣历元年受封为太子,你仔细想想在大场合上,见过几次这位太子。”   杨言非眉心紧皱,老实说道:“除了祭天等事,其余时间屈指可数。”   沐钰儿不说话,头上两根大红色的发带垂落在臂肘间,舒舒服服晒着太阳。   “你觉得是太子吗?”杨言非嘟囔着,“盼着姜家倒了的人数不其数,但太子肯定是头一个。”   陛下本就在太子人选中犹豫不决,若非前朝旧臣大力施压,太子如今还在房州过着胆战心惊,朝不保夕的日子。   一个是陛下侄子,一个是陛下亲子,可一个代表的成功,一个是失败。   姜则行做事霸道,不给太子面子是常有的事情,太子性格怯懦,常常避其锋芒,好几次都是千秋公主出面解围,这才把那些争锋消弭过去。   沐钰儿长睫微动,半晌不语,冷不丁说道:“若是姜则行自己呢,或者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呢?”   “那也太蠢了吧?”杨言非不解。   沐钰儿睁眼,笑了笑:“若是一开始国子监对姜则行来说是镶金的宝贝,现在就是烫手的山芋,陛下让姜家掌管国子监不就是为了为他们树立人心,拉拢人脉,可如今陛下年迈了。”   杨言非身形一怔。   “姜则行能在长安洛阳屹立这么久,吸引这么多人,身边能人异士这么多,牺牲一个儿子却能让自己重新回到朝堂上,太过正常,且姜则行是笨蛋吗?”沐钰儿眸光一转,笑脸盈盈问道。   杨言非摇头:“自然不是,单是文明四年的那块‘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宝图便知,他极会看清看清形式,对陛下心思的把控,只怕比几位皇子都要厉害。”   沐钰儿不说话,被太阳晒得整个人暖洋洋的,含含糊糊说道:“不说了,这事与我们远得很,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理北阙。”   她龇了龇牙,叹气:“毕竟办的不算一般,梁菲到现在也没消息。”   “这事怎么怪你。”杨言非解释道,“说起来还是唐不言一开始就把消息掩起来,导致我们消息错过,忽略的梁菲。”   沐钰儿脑海中蓦地响起唐不言那张雪月相宜,梅雪清绝的脸,嘴巴一撇,不着调说着:“别说他,我现在的债主呢,对他恭敬点。”   杨言非说起这事又觉得头疼:“你要钱问我借不就好了,干嘛招惹唐不言啊。”   “还不是怕房子跑了,你是不知那个李府管家见说卖给我,那老脸憔悴的,万一我这一走,他改了主意说不买了,或者被其他人买走了如何是好。”沐钰儿可怜兮兮地说着,“我瞧着这么可怕吗。”   “才不是!”杨言非义愤填膺,“就是他们有偏见。”   “小钰儿,小钰儿!”陈菲菲扯着嗓子在门口响起,“你在吗?人呢?”   沐钰儿懒懒伸出一手招了招,有气无力说道:“托福,人还在世上。”   陈菲菲把手中满当当的东西顺手扔给王新,领着裙摆跑过来,一本正经说道:“你知道陛下打算对北阙改制吗?”   沐钰儿一个激灵站起来:“这么突然,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   “什么时候的消息,我那个八卦精上司都没说。”杨言非也紧张起来。   八卦精上司,刑部侍郎周星是也。   “刚刚,我们的暗线也一点消息也没有,陛下身边的千牛卫直接去的吏部尚书屋内,我们的人这才听到一点消息。”   沐钰儿心中咯噔一声,忙这么严实,一定不是好消息。   “怎么改?”杨言非还带着几分期冀问道,“司长的位置空了许久,是不是打算让钰儿补上。”   陈菲菲直接翻了个白眼:“那还叫什么改制,直接下圣旨褒奖不就好了,我觉得十有八九不是好事。”   “你这次做了这么多,五日时间觉也没睡几个时辰,这次竟然一点奖励也没有,竟然还要改制。”杨言非低声说道,“陛下也太过严苛了些。”   沐钰儿叹气:“别把北阙关了就行。”   杨言非也跟着叹气。   陈菲菲冷笑一声,撸了撸袖子:“管他到时候什么人来,我们北阙的人可不是好相处的。”   沐钰儿又重新软骨头一般趴下去,懒懒散散说道:“那今天丰盛点,万一是散伙饭呢,说起来,那我得趁早给唐不言把酒送过去。”   “我去唐府门口转转。”沐钰儿拎起两坛子酒出门。   北阙外,被陈菲菲拉下的陈安生右手一挂拉至少十斤的肉,左手满满当当的蔬菜瓜果,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破了嘴依旧活蹦乱跳的鱼,鱼尾巴对着她的脸时不时抽几下,紫葡萄一般的大眼睛迷茫地站着,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沐钰儿一出门就看到她傻乎乎地站着,面前蹲着一只巨大的昆仑奴,不远处的唐不言正站在马车边上,大概是没看过这么蠢的人,正静静地看着她。   昆仑奴正身处粗黑的蒲扇大手小心翼翼把他脖颈间的大鱼取下来,那条比陈安生脸还大的鱼,落在昆仑奴手中就显得较小起来,也顺便开始装死了。   得,欺软怕硬一条鱼。   沐钰儿拎着酒站在门口,一时间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捏着酒坛有些踟躇。   唐不言察觉到她的视线,随意看了过来,霜雪霁寒,云淡光寒。   沐钰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正打算去找别驾呢,这是给别驾送的酒。”   她把两坛酒放在车辕上,笑说着:“去年就酿好的,放了不少冰糖,也许合别驾口味。”   那一侧,陈安生仰头看着昆仑奴,稚声稚气说道:“你好高啊,我以为可以长这么高吗?”   “不可以。”昆仑奴歪着头说道,“你们中原人都矮。”   “哦。”陈安生有些讪讪地低下头,“那你们上面的风景是不是好看点。”   昆仑奴见小孩格外失落,便把小孩放在肩膀上:“高高,看看。”   陈安生坐在他肩膀上,抱着他的脑袋,顿时兴奋起来:“好高哦。”   “咳咳,安生,先把东西交给任叔,就等着你的东西了。”沐钰儿咳嗽一声,随后对着唐不言说道,“没想到昆仑奴还挺喜欢小孩。”   “奴儿只是不善言辞。”唐不言目送昆仑奴入内,随后听着北阙内发出熟悉的大惊小怪的声音。   “好高啊!这是昆仑奴吗?”   “天哪,胳膊好大。”   “哇,这么一比,王新都好小哦。”   “别驾今日怎么来了?”沐钰儿试探问道。   唐不言拢了拢披风,淡淡说道:“某如今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   沐钰儿啊了一声,随后眼珠子一转,在‘他到底是知道消息来嘲讽我的’还是‘和新邻居交代一下自己的喜事’之间犹豫。   “恭喜。”她最后还是觉得后面那个理由更好一点,毕竟唐不言还算一个大好人。   唐不言见她犹犹豫豫的样子,目光落在北阙敞开的大门上,里面热闹极了。   “你们白日不上值,闹哄哄在院中做什么?”   沐钰儿懒洋洋说道:“嗐,我今天搬家了庆祝一下,说起来以后要和少卿做邻居了,真是荣幸啊。”   她话锋一转,随后悲苦说道:“听说我们北阙要改制,也不知道是不是散伙饭?”   她直勾勾地看着唐不言,一双琉璃瞳子大写着‘打听消息’四个字。   “确有此事。”唐不言颔首,矜持说道。   “那你知道怎么回事?”沐钰儿立马殷勤问道。   唐不言慢条斯理说道:“要空降一个上峰。”   沐钰儿眨巴眼:“不撤销北阙?”   唐不言摇头:“为何如何说?”   沐钰儿苦着脸:“毕竟王兆死了,梁菲也没抓到,陛下一怒之下觉得北阙没用,撤销了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确实。”唐不言点头,“陛下之前却又此意,却被新上峰阻止了。”   沐钰儿眼睛一亮,瞬间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兴奋地看着他:“是哪位好人?”   唐不言抬眸看着她的眼睛,沉默片刻,嘴角微微弯起:“不巧,正是某。”   沐钰儿笑脸逐渐僵硬,最后倒吸一口气,整个人后退一步。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慢条斯理上前一步,脸色称得上和颜悦色:“能和司直共事想来也相当有趣。”   沐钰儿嘴皮子哆嗦了一下,耳朵都往后面飞了飞,吓得没敢说话。   “姜才的事情,还请司直给我一个解释。”   唐不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慌不忙又走了一步,继续说道。   姜才的事,特指沐钰儿收了钱,却不干活,还把锅甩到唐不言身上这件事情。   沐钰儿眼前一黑,终于生出夜路走多了,终于碰到鬼的荒诞错觉。   “圣,圣旨呢?”沐钰儿垂死挣扎问道。   唐不言颔首,自袖中拿出明黄色的一卷东西,好心递过来:“不必跪了,司直看看就行。”   沐钰儿手指抖索着,接过圣旨看了一眼,差点没直接跪下,幸好一双手及时把人扶住。   “司直小心。”   那双手冰白修长,精致如玉,若是平时沐钰儿还得夸一句美人玉手,现在却觉得这手好看是好看,但是怎么骨子里透出黑漆漆的颜色!   沐钰儿咬牙,甩开他的手,把圣旨递了回去,话锋一转,小心翼翼说道:“少卿一下肩负两个重要部门,会不会太辛苦了点。”   “为君办事,何谈辛苦。”唐不言收回手,一本正经说道。   沐钰儿仰头,怔怔地看着他。   ——急,求问得罪上司后该如何升官?   升官发财梦想,折戟沉沙。   沐钰儿心情凝重地带着唐不言入了北阙。   一踏入那个破烂的大门,便能看着小孩子们正尖叫着绕着走廊奔跑,任叔正刷着一个大铁锅,所有人都在帮忙洗菜切肉。   若不是一个办事衙门,倒是颇为人间烟火气。   “北阙为何这么多小孩?”唐不言站在门口,目光在奔跑的小孩上扫过,问道。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还未说话就听到唐不言淡淡说道。   “若是不说实话,北阙到时候人员精简,养不了这么多小孩。”   沐钰儿顿时大惊:“你要精简北阙!”   唐不言垂眸,他不说话时,眉宇间冷淡疏离,有种格外不好说话的高冷无情。   “不能精简。”沐钰儿气愤说道,“他们的父母都是北阙的人,只是后来在任务中……他们若是不能呆在北阙,就只能去孤独园了。”   孤本意指幼而无父,独本意为老而无子,孤独园便是如此。   大周建..朝时,前朝连续徭役,又赶上数十年的战争,中青年损失惨重,同时也导致大量的老人和小孩无人供养,朝廷便出资供养这些人。   园中的老人可以供奉到去世,可小孩十三岁便要开始独自一人生活。   这地方不算差,却也是最后的一个选择。   唐不言侧首:“那你便打算一直养着他们。”   沐钰儿抿唇不语。   “供养一个小孩要花多少钱。”唐不言的声音冷冰冰的,显得格外无情,“更别说院中一共有五个小孩,北阙司直一年才多少俸禄。”   沐钰儿蹙眉,抬脚就要离开。   “他们迟早都会拖累你。”唐不言的声音在背后冷静响起,“你聪明机灵,性格活泛,难得的是武功超群,当今陛下以女子之身荣登大宝,你这般的人她自然会重用,你若是舍弃了北阙,未来便是坦然大道。”   唐不言的声音极具蛊惑,眉宇冷淡却又好似高高在上的神明为你而屈颈的诱惑。   当他眸光倒映出你的影子,便会让人误以为他满心满眼为你,便是缓和语气与你说话时,也总能牵着对方的鼻子走。   “不……嘶……”沐钰儿不悦转身,只是还没说话便突然脸色大变,眼疾手快一手抓着一个小泼猴,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小昭举着糖葫芦啪嗒一下直接撞到唐不言腿上。   一个巨大的糖渍黏在唐不言雪白的披风上,最后可怜兮兮地滚落在地上,染上一层泥沙。   沐钰儿眼前一黑。   小昭被撞的一屁股墩坐在地上,也不哭,只是呆呆地仰头看着面前的陌生人。   恰巧陌生人正垂眸看她。   一双眼睛就像黑色的糖葫芦一样亮晶晶的。   “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小昭立刻笑眯眯地说着,自己拉着他的披风乖乖站起来。   两只小脏手立刻在披风上留下两道污渍,格外显眼。   “我的祖宗!”沐钰儿脸色大变,直接把人提溜起来,扔给后面匆匆赶来的任叔。   这一番动静,院里的人也都看了过来。   “唐别驾!”杨言非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走过来,“您这是……”   他也看到那件华贵披风上的污点,顿时嗬了一声。   昆仑奴也紧跟着走上来,蒲扇大手无措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衣服脏了。”   “这玩意多少钱?”沐钰儿借机悄悄问道。   杨言非捂唇小声说道:“一两百银子肯定是要的。”   沐钰儿直接倒吸一口气。   那边唐不言直接解下披风,神色不辨喜怒。   “我,我过两天给你洗干净。”沐钰儿凑上去,激灵从昆仑奴手上接过来,干巴巴说着,“肯定给你洗的很干净。”   台阶下,大概是知道自己闯祸了,小昭一脸怯生生地站着,小脸瘪着通红。   “不必。”他收回视线,淡淡说道。   那边昆仑奴已经去马车里捏了一条新披风送来,给人小心翼翼披上。   任叔领着几个闯祸的小鬼不知所措地站着,小孩子乌压压挤在大人腿边。   “带她们去洗洗手。”沐钰儿开口把人赶走。   “别驾今日怎么来这里了?”杨言非这话是问着沐钰儿的。   沐钰儿领着披风的手一顿,悄悄说道:“新上峰。”   “上坟?”张一拎着一株还带着泥巴的菘菜,直接嚷嚷出来,“还差几天才清明呢,上啥坟?”   沐钰儿眼前一黑,把杨言非手中的苹果朝着他脑袋扔过去:“上我的坟,你个破落耳朵,我早说去掏一下了。”   张一被砸的嗷了一声,依旧一脸不太聪明的样子。   杨言非也后知后觉回味过这三个字来,不由倒吸一口气。   —— ——   唐不言在很多场合都会成为万人瞩目的焦点,可那些人衣着体面,神色不卑,态度恭敬,浑身上下写满了欲语还休的场面交集。   那些人知道他是谁,畏惧他,奉承他,讨好他,哪怕是厌恶,是抗拒,也不会带着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目光。   可眼前北阙的人却有些不太一样,他们眼神中带着探究,带着抗拒,带着打量,但更多是一种‘这人谁啊,耽误我吃饭’的委屈。   三教九流,桀骜不驯,不拘常理,是世人对北阙的评价。   接了这个任命时唐不言早有预料,是以并无被冒犯的感觉,只是神色冷淡地扫过众人,最后淡淡说道:“先去吃饭吧。”   垂眉耷眼的沐钰儿一惊,随后大喜。   人群中众人面面相视,随后各自露出喜悦之色,如鸟散般继续赶着之前的事情,似乎完完全全忽略了这位尊贵的客人。   “司直。”唐不言熟门熟路地朝着书房走去   沐钰儿脸上笑容一顿,北阙的人却开始欢呼送人离开。   毕竟死贫道不死道友。   书房还是一如既往的凌乱拥挤,唐不言并未坐下,而是站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落在院中热闹的北阙众人身上。   几个小孩大概被教训过了,乖乖搬了个小板凳,小小一只围在水盆前,看着鱼游来游去。   王新带着几个男的正在吭哧吭哧劈柴,张一时不时在划水,事情没做多少,杏子吃了半拉,菲姐正带人切肉洗菜,一块块肉被切得整整齐齐,大小完全一致。   整个北阙弥漫着热闹的气氛。   沐钰儿乖乖站在他身后,眸光落在他露出的半截冷淡侧脸上。   唐不言换了一条月白色的大氅,金丝压边,繁琐华丽的花纹层层叠出,安静地垂落在脚边,雪白的绒毛簇拥着消瘦冰白的下颚。   这样的人站在破旧磕磕绊绊的脱漆窗棂前,连着蓬荜生辉都显得过了,只会觉得突兀。   北阙不合适这样的天之骄子。   “司直知道陛下为何让我接管北阙。”好一会儿,唐不言低声问道。   沐钰儿摇头:“不知。”   “你知道的。”唐不言自众人身上收回目光,淡淡说道,“司直七窍玲珑心,便是猜,也该猜出一点的。”   沐钰儿扬眉,并不接招,只是懒洋洋敷衍着:“便是不敢妄自揣度圣意。”   唐不言轻笑一声。   “你觉得若是真的对此事要加封,也该落到你头上是吗?”   他的手指搭在窗台上,闲适自然,漫不经心,有些人天生涡旋,只要出现就能占据所有人的视线。   沐钰儿垂眸:“不敢,此事确实没办好。”   “所以,司直确实是这么认为的,甚至迁怒我,你不服我?”唐不言转身,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着沐钰儿,直接问道。   沐钰儿挑眉反问:“我该服你吗?”   她抱臂,一扫脸上的颓废,眉间间桀骜之色凛然而现。   “你是唐不言,唐家三郎君,背靠唐程两家,你的未来就该跟你两位兄长一般,走的是文官路线,而我们北阙只是一个陛下临时兴起成立的衙司,明眼人的看得出他并非权贵们上升的踏板。”   沐钰儿满脸讥笑:“再者,唐少卿您哪里和我们北阙的眼,肩不能提,背不能抗,娇滴滴的小雪人一个,我们北阙出门走任务,还要分出四个人拿轿子抬您不成。”   唐不言并未生气,或者说他依旧是那副令人辨不清息怒,看不到神情的冷淡模样,就像雪山上高高在上的神佛,居高临下,却又淡漠无情地注视着凡尘中的一切。   “我确实自幼体弱,除却读书并无一技之长。”唐不言顺着她的话说道,“可天下之事,除去暴力,总该还有其他解决办法。”   “所以少卿是打算改变北阙暴力的办案方式。”沐钰儿挑眉问道。   唐不言背手,朝着她走了一步,半张脸顿时落在阴影怀中,眸光中的深邃便也悉数暗淡下来,带着蛊惑人心的欲.望,即使抗拒,但依旧忍不住看着他。   “我不想改变什么。”唐不言的声音冷淡而低沉,“是司直想要改变什么。”   沐钰儿垂颈不语,懒懒散散地嗯了一声,似笑非笑。   唐不言并不恼怒,只是笼着袖子,任由宽大的袖袍垂落而下,借着屋内微亮的日光而熠熠生辉。   “比如为北阙谋取一个未来吗。”   沐钰儿倏地抬眸看他。   “北阙的未来你我皆知,你师父死后他的走向只能是落败,是取缔。”唐不言缓缓上前,慢条斯理说道,“你有心阻止,却无力回天。”   沐钰儿盯着他袖子的眼睛缓缓上移,一点点扫过修长的脖颈,消瘦的下颚,高挺的鼻梁,最后到漆黑的双眸。   眼神若如刀,此刻的唐不言大概早已鲜血淋漓。   唐不言在她锐利的视线中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最后终于站在她面前,站在整个阴影中,折颈低眉,那双如水墨画一般的眉眼顿时跌落凡间,甚至坠入黑暗。   “可我能帮你。”   沐钰儿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眉尖一跳,缓缓凑上去,替他抚了抚肩上的细灰:“那少卿想要什么?”   唐不言笑了起来,满心满眼的冷淡疏离,傲气矜贵瞬间消散在这个浅浅的笑容上,一双眼眸顿生涟漪,温柔多情一般,那点唇珠微微翘起,带着微微的红。   翩翩郎君,丰神俊秀。   “帮我安抚好北阙。”   唐不言伸手抚开她的手腕,笑说着。   沐钰儿扬眉,讥笑道:“原来少卿想要我做您手中的一把刀。”   唐不言摇头,伸手。   沐钰儿眼波微动。   却见唐不言捡起她垂落在胸前的红色发带,随意放置后背处:“是双赢。”   沐钰儿往后退了一步,嗤笑一声:“说来听听,怎么就双赢了,若是我不配合你,我们北阙的人可不止会硬功夫,杀人的软功夫也多得很,您这位娇滴滴的小郎君,迟早收拾包袱滚蛋。”   唐不言嗯了一声,好脾气说道:“自然是相信北阙众人的功夫,只是……”   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说道:“走了我一个,还会再来一个,耗到最后不过是两败俱伤,陛下撤司之心只会越演越烈,没有人想要一把不受控制的刀。”   “所以你就是陛下控制北阙的刀鞘。”沐钰儿笑脸盈盈地反问着。   唐不言颔首:“我来北阙自有自己的目的,可我同样可以保北阙暂得喘息,目的达成我自会离去,未来司直若是当真升官发财,自有能力保护北阙免于倾覆。”   “我都这么得罪你了,我还能升官发财。”沐钰儿疑惑。   唐不言又笑了起来,这次倒是颇为真情实感:“自然可以,公是公,私是私,司直在公事上并无大错,我与司直也并未任何冲突,为何不行。”   沐钰儿心中微松。   毫无疑问,唐不言的要求足够吸引人,而且这几日相处,她也是相信唐不言的人品的,此人贵重,不仅体现在家世上,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   “那说得好听。”沐钰儿脸上露出笑来,懒洋洋说道,“你倒是给出一点诚意啊。”   唐不言淡然颔首:“自然可以。”   沐钰儿站直身子,惊疑地看着他。   “就当是恭贺司直乔迁之喜。”   “去把我的昆仑奴叫来。”他视线一转就看到昆仑奴已经捏着几块糖,和小朋友玩起来了。   “你的奴儿倒是比你受欢迎。”沐钰儿也跟着看了过去,大声嘲笑着。   “奴儿性格单纯,去哪都是受欢迎的。”唐不言颔首,看了眼更漏,“别贫嘴了,时间要来不及了。”   沐钰儿这才开门,站在门口,朝着院内,打趣说道:“小昭,不要挂在别人身上,放这位大哥哥过来。”   昆仑奴起身,几个小萝卜头顿时到人家膝盖,顿时又是一阵惊呼,抱着人小腿不放。   “任叔,别耽误我做事啊。”沐钰儿无奈说道。   任叔拿着勺子威胁道:“在胡闹晚上就不给吃肉肉了,快来帮忙洗菜。”   小孩子们在玩和吃之间犹豫了片刻,最后一哄而散。   “晚上一直吃饭哦。”小昭仰头,咬着手指头,奶声奶气说道。   昆仑奴弯腰,小心把人捏起来放在一侧去:“走。”   “郎君。”他站在门口,恭敬喊着,顿时挡住了所有光线。   “之前吩咐你的事情,去办了吧。”唐不言含笑说着。   昆仑奴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事情啊?”   沐钰儿试探问道。   唐不言已经捡起一本书,自顾自看着。   沐钰儿吃瘪,板着脸故作凶恶说道:“少卿好大的胆子,竟敢一个人留在虎穴,不怕我们把你吃了。”   唐不言手中握着一本鬼怪话本,难得是上面还有插花,画工颇为精致,他竟看得颇为津津有味。   他翻过一页书页,淡淡输哦奥:“不碍事,某到时候去南市哭,就说司直始乱终弃,背信弃义,当真是渣女。”   这话有些耳熟。   沐钰儿在脑海中过了一下,突然噎住,这不是之前她之前威胁唐不言不把一进院子卖给她时说的话吗!   唐不言抬眸,似笑非笑:“怪不得司直的字是狗爬字,心思都放在看志怪本上了,上面还有饼屑,想来也是挑灯夜读。”   沐钰儿老脸一红。   “我给少卿扫扫。”她殷勤上前,一样就看到书缝中还未拍打干净的饼屑,连忙拍了几下,不曾想那屑随风扬起,直接唐不言脸上。   唐不言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沐钰儿大惊,连忙伸手去擦他的脸。   柔软却带着薄茧的手指猝不及防落在细腻微凉的脸颊上,入手好似皎皎寒冰,轻轻划过时,莫名令人后背汗毛直起。   两人各自顿了一下。   唐不言拨开她的手,沐钰儿讪讪收回手。   “我给您打盆水。”她忙不迭地跑了。   唐不言垂眸,只是用帕子随意擦了擦。   屋外,沐钰儿站在水井边,突然低喃了一句:“小脸蛋还挺滑。”   “晚上吃蛋滑!?”张一在背后激动说道,“也不是不行啊。”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反手给了他一脑瓜子,张嘴轻吐:“滚。”   “好嘞。”张一不明所以被打了一下,但还是看得懂老大杀.人的目光,立马滚了。   她端着水入内,唐不言已经开始继续看书。   “洗把脸?”她问。   “不必,你坐下歇着吧。”唐不言看到倒影在书本上的影子,蹙眉说道。   “好嘞。”沐钰儿坐在一侧,只是她安分没多久,很快又发出细微的动静。   唐不言拧眉,轻扫一眼,就看到一只小猫儿正捧着一盒糕点,半张脸埋了下去,窸窸窣窣地吃着。   他盯着那发带看了一眼,很快便又移开视线。   ——她好像很爱吃糕点,甜味的。   脑海里冷不丁冒出这样的一句话。   “贤侄真的在此?”门后突然出来一声惊疑不定的声音。   沐钰儿顺势往外看去,只看到一个穿着深紫色官服的中年男人正踌躇地站在门口张望着。   北阙众人齐刷刷地看着他,瞧着颇为吓人。   毕竟王新手中的斧子锃亮,陈菲菲手中的菜刀上还带着血。   身后高大的昆仑奴轻轻松松地拎着一箱东西,歪着头看了看,最后,伸出一只手戳了戳他的后背,直接把人戳了进来。   “谁啊。”沐钰儿见那人踉跄了一下,也不敢发火的憋屈模样,不由乐了。   “户部尚书蒋素舟。”   作者有话说:   唐宋两朝很早就有老人小孩抚养的孤独园等地方,老有所依,弱有所养   唐太宗年间,一两银子相当于现在4248元人民币,所以可以算算那披风还有钰儿那房子到底多少钱。 第34章 银老案   水鬼   沐钰儿闻言顿时肃然起敬。   户部尚书蒋素舟是谁!   掌握各府衙官吏月俸的老大啊!   毕竟自来就是谁发钱谁祖宗。   “你请他过来干嘛?”沐钰儿跟在他身后, 小声问道。   唐不言亲自开了门,淡淡说道:“蒋尚书。”   蒋素舟一开始还有些不满,毕竟北阙众人的目光实在太过赤.裸裸, 对一个常年受人奉承恭敬的人来说,这目光不算友好,可他在一听到唐不言的声音时,嘴巴比脑子快得先一步露出笑来。   “贤侄!原来贤侄在这啊!”   他快步上前, 忙不迭伸手去握他的手, 却被唐不言顺势避开行了一礼。   “不敢担尚书这声称呼。”唐不言叉手行礼,恭恭敬敬。   蒋素舟也不尴尬,反而更加热情, 正打算伸手把人搂过来,奈何一抬手就看到一双冷沁沁的眼, 下意识把手讪讪放了下去。   ——唐稷这个老狐狸见人就是三分笑,怎么生出这个小雪人儿子的。   他心中吐槽, 可嘴角还是洋溢着热情笑意:“今早听闻贤侄高就,当真是年少英杰啊。”   谁也不曾想吏部尚书蒋素舟马上就要是花甲之年, 可对一个刚及冠的小辈弯腰屈膝却是一点也羞涩, 张嘴就是奉承之意。   沐钰儿躲在唐不言身后看得叹为观止。   “想当初愚叔与阁老同在白鹿书院求学,早早便敬佩阁老才学, 如今唐家一门三子, 个个都是人杰, 当真是阁老栽培有功啊。”   ——瞧瞧这马屁拍的,句句都指着唐阁佬拍啊。   “贤侄如今回洛阳任官,也该庆祝庆祝, 愚叔在富贵楼设宴, 贤侄不吝赏脸啊。”   ——请唐不言吃饭是假, 做给阁老看倒是真的。   “贤侄若是赏脸,那真的是某三生有幸啊!”   ——嘶,这马屁……   唐不言苍白的唇微微弯起,冷淡地抽回手,颔首说道:“尚书客气了,本只是通知太仓的,想来是某那小仆不懂事,竟然劳烦尚书亲自送月俸过来。”   蒋素舟热情地笑:“听说是贤侄的事情,我自然是上心,还以为是有那个不长眼的,敢苛待你的月俸,我定是不饶他的。”   ——听听!别人的月俸苛待了,就是不饶他!北阙的就是一拖就是三个月!屁也不放一个!   沐钰儿悲愤握紧拳头,太过分了!   “太仓的官员都是奉公守法之辈,又有尚书这般教导,自然不会做下这等事情。”唐不言弯唇,客气说道。   蒋素舟心里清楚得很,自己的手下都是一群什么玩意,踩高捧低,欺软怕硬,可谁敢得罪太仓的人,所以这些年他也不是没别人这么奉承过,但这话从他唐不言嘴里说出来,那就是痛快,是舒心,是得意。   他立刻骄傲地停了停胸膛。   “北阙的银子三月未曾发放,一定是背后有小人作祟。”唐不言话锋一转,沉重说道,“不然尚书怎么能任由此些事情发生。”   蒋素舟琢磨出不对劲,眼睛下意识一扫,就和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上了。   那眼睛又圆又亮,就像自己书房中珍藏的琉璃珠子,金橙薄绚。   那大眼睛扑闪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卑职参见蒋尚书。”   沐钰儿从唐不言身后走了出来,不卑不亢行礼。   蒋素舟立刻倨傲抬起下巴,淡淡说道:“你是?”   “卑职是北阙司直沐钰儿。”沐钰儿笑眯眯回着。   蒋素舟眼珠子一转,下意识朝着唐不言看去。   北阙他是不放在眼里,若是前任司长张柏刀在,倒还能说几句,现在只剩下一个司直,便是眼睛都不落她身上一下的,可今早的风向又好像有点不对。   唐不言空降北阙,但又没有兼任司长,只是代管,都是洛阳官场里混的,能走到这个位置的,心眼一个比一个多。   “咳咳,原来是沐司直啊。”他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算得上和颜悦色的笑来。   沐钰儿顿时受宠若惊。   “你们的新上司真不错啊,一上任就帮你们讨月俸啊。”他笑眯眯说着。   沐钰儿立刻露出崇拜之色:“唐少卿当真是天下第一好人。”   ——这司直瞧着很好套话啊。   蒋素舟一听就有戏,得意想着。   “唐少卿一来就体恤民情,亲力亲为,真的是不辞辛苦,任劳任怨,堪称官吏表率,上峰指导,值得陛下大大褒奖一番,不亏是唐阁老的儿子,当真有唐阁佬的风范,陛下能有这样的左膀右转,当真是大周之幸啊。”   沐钰儿真情实感,胡说八道,瞎话张嘴就来,一点也不带磕巴的。   ——怎么有一个比自己还会拍马屁的人!   蒋素舟听出不对劲来,立刻危机起来。   “好了好了。”他出声打断沐钰儿的话,不悦说道,“小小司直整日吹嘘拍马,不求上进,还不一边去。”   “好嘞。”沐钰儿麻利地滚回屋子里,顺手躲到门后面。   唐不言看着那道长长的影子自门缝中偷了出来,嘴角微微扬起。   蒋素舟目光慈祥和蔼地看向唐不言:“早上听闻贤侄高任大理寺少卿,年纪轻轻便以从四品的高位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不敢当,陛下看重。”唐不言四两拨千斤地说道。   蒋素舟眨了眨眼,随后话锋一转,“只是还听说陛下让贤侄也担任北阙司长之职。”   身后的沐钰儿也立刻竖起耳朵。   唐不言咳嗽一声,神色虚弱:“不敢,只是兼任此职而言。”   “北阙众人都不是好……咳咳,贤侄身体孱弱,陛下怎么这般打算。”蒋素舟试探许久,终于问出此行目的,一脸不解担忧。   唐不言也跟着一脸茫然,无辜说道:“下官也不知,许是陛下找不到人了吧。”   蒋素舟和他四目相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唐不言这话是觉得除了自己,没人能入陛下的眼。   ——瞧瞧,好狂的口气。   ——算了,唐家人都这么狂的。   蒋素舟又气又急,偏还是只能咬牙夸道:“是贤侄优秀而已。”   “不敢当,只是不过北阙是陛下亲设的衙司,许是陛下打算做些什么吧。”谁知唐不言话锋一转,轻轻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说道。   蒋素舟脸色微变,抬眸悄悄去看北阙众人,连着目光都变得警惕起来。   谁知北阙众人个个一脸严肃,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蒋素舟心中越发惊疑,要知这几日洛阳看似平静,底下却是波涛汹涌。   陛下三日前刚让姜家的小儿子回了老家,又罢了姜则行国子监祭酒的位置,狠狠惩戒了一番,可前日却下旨让梁王重新入了朝,同时入朝的还有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自从半年前因为殿前失仪已经在东宫隐忍不出半年之久。   这两道政令一下来,打乱了所有人的脚步。   “不知阁老对此事可有说法?”蒋素舟委婉问道。   唐不言微笑,真诚说道:“陛下圣旨,阿耶自然是赞同的。”   蒋素舟盯着他的眼睛,一时间有点怀疑这个黄毛小子在糊弄人,可这人的眼神有太过真挚,显得非常像那么一回事。   “尚书还有什么问题吗?”唐不言问道。   蒋素舟嘴角微动,最后喃喃说道:“没有了。”   “那下官送送蒋尚书。”唐不言笑说着。   “我本以为北阙要撤司了,没想到峰回路转,看样子陛下是打算重用了。”蒋素舟站在门口,不死心说道,“不然也不会让贤侄来兼任。”   唐不言只是笑着:“谁知道呢。”   “这次扬州科举的案子少卿办的实在漂亮。”蒋素舟殷勤,“贤侄这是前途无量啊。”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等做臣子的福气。”唐不言恭恭敬敬地说着。   蒋素舟上一次吃这么大的瘪还是在唐稷手里,一时间对这父子两气得牙痒痒,再也装不下叔友侄恭,头也不回地甩袖走了。   蒋素舟开开心心的来,眉心紧皱地走,连着马都跑快了几步,不愿在北阙门口多停留一会。   “你为何这么骗他,你是不是故意的?”沐钰儿背着手,溜溜达达凑过来问道。   唐不言目送马车远去,眉宇间的冷淡缓缓敛下,最后伸手把她的脑袋推开:“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司直帮忙。”   沐钰儿皮笑肉不笑:“原来后招在这里,说吧,什么事情?”   瑾微自袖间掏出一张画像。   沐钰儿打开看了一眼,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模样,瘦高,脸颊颧骨高耸,一把山羊胡子整整齐齐梳着,模样很是普通,属于扔在大街上不会让人多看一眼的人。   “这谁?”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眉宇不舒服地皱了起来:“你不需要知道他是谁?你且让人在洛阳城内把这人找到,越快越好。”   沐钰儿扬眉,慢吞吞说道:“找人倒是简单,就是怕他自己躲起来了。”   唐不言垂眸:“他在洛阳并无别产,认识的人也都找过了,如今大概率是散在人群中。”   沐钰儿敏锐察觉到他的潜台词。   已经找过,但又不方便大张旗鼓的找,这才找到北阙。   “这又是哪位贵人家的事情啊?”沐钰儿收了画卷,“知道了,尽快给您找到。”   唐不言颔首。   “若有消息,直接派人送来唐府。”唐不言叮嘱着。   沐钰儿懒洋洋点头。   “哎,得了,少卿慢走。”她心情大喜,连装也不愿意装了,手搭在大门上,大有等人后脚一抬,立马关门的打算。   唐不言却不动弹了,只是抬眸慢条斯理地问道:“姜才的事……”   沐钰儿一脸沉重:“都是我卑职的错,卑职现在就写检讨书。”   唐不言嘴角微微扬起:“三千字。”   沐钰儿不曾想唐不言竟然也会蹬鼻子上脸,大惊失色。   “少一个字便再写三千字。”唐不言拢了拢袖子,脚步轻盈地下了台阶。   沐钰儿一脸悲愤,目送唐家马车离开。   —— ——   陛下到底没有对北阙太过绝情,三月初六,清明刚过,难得的好天气,陛下赏了北阙一百两银子还有十匹绢布,北阙众人兴奋地提早过年。   “又可以庆祝一番了!”张一摸着布匹,惊讶说道,“这话花纹竟然摸不出纹路!好厉害啊。”   陈菲菲不愧是北阙最爱美的女人,一眼就挑中了桃红色的那匹:“这可是彩绘的素绢,陛下真是大方啊。”   沐钰儿躺在摇椅上,闭着眼晒着太阳,懒洋洋挥了挥手:“让吕婶把衣服都分一分,夏天要来了,每个人都做一身衣服,陈安生这个小混球,下半年就要去读书了,给她多做几件,记得都用草药熏一下,免得多蚊虫。”   “天气是慢慢热了,可洛阳的五灵脂还不能大量进来,各种草药都要被卖空了,现在洛阳药材价格奇高。”王新大马金刀地坐在一侧,担忧说着,“总觉得会出事。”   “别说北阙里一些常备的伤药没有了,家里最简单的去热的草药也不常见,昨夜我隔壁的那户人家小孩突然起了烧,还上挨家挨户去敲门才借到一点草药的。”任叔是负责后备的,也跟着插嘴说道。   “前些日子我去外面采买驱蚊的草药,太贵了,五灵脂现在已经十文铜板一两了,往常才三文,量大购买的话还给我便宜几文呢。”   沐钰儿皱了皱眉:“我之前买房子的时候,听那个药材商说是因为河道上有水匪,怎么还没剿匪成功吗?”   “水匪?”张一凑过来,“是说蛟龙帮吗?”   沐钰儿抬眸看他。   张一嘴里塞着从小孩手中抢来的一颗糖,含含糊糊说着:“这几日南市来了外地人说起来的,说汴水河渠上去年开始就来了一伙水匪,很是嚣张,之前还只抢东西不伤人,给了钱就过,但今年开始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杀人掠货样样都干,偏郑州盐铁装运使辖下的津渡水军打了四五次都没无功而返。”   沐钰儿皱眉:“我瞧着洛阳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自然不敢闹太大。”张一撇了撇嘴,“那郑州盐铁装运使是谁的人啊,陛下爱宠着呢,半年前就连太子都被他穿小鞋,吃了一个瘪……”   “咳咳。”任叔直接给了他一脑袋,“少说些事情,几个脑袋。”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水路进不来,陆路也进不来吗?”   “现在的就是陆路进来的,和西边的水路运来的,但药材多南方,陆停就要翻山越岭,路程便远了,一来一回价格就高了。”王新说。   “不过好在现在并没有十几翻的往上涨,只是多了七.八个铜钱,再说了只是郑州那边进不来,洛水、伊水、黄河那边也是进的来的,只是饶了一圈,这才导致价格一直偏高。”   沐钰儿懒洋洋说道:“这都是上头的人操心的事,说起来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小雪人了,之前叫你们查的事情都查的如何了?”   “全洛阳的兄弟都动了,连相似面容的蚊子都没翻过,翻来覆去地找。”张一摊手,无奈说道,“影子也没有。”   沐钰儿扬眉:“各大码头,车行,城门口都还蹲着吗?”   张一点头:“兄弟们连只苍蝇都没放过,但凡是辆马车经过,都要偷偷趴在车底看一下,不过老大,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不知,有眉目了?”沐钰儿挑眉问道。   “安业坊的乌衣巷,老大应该知道吧?”张一神秘兮兮问道。   王新插嘴:“不就是老闹鬼的那个街巷吗?”   张一就像找到依靠一样,立马眯眼,压低声音:“就是那里,据说乌衣巷常年有哭声自地下,自砖缝,自水里传出来,且动不动就有白影一闪而过,更可怕的是,据说我们的人还经常看到穿着红衣服……”   “是这样吗。”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他耳边猝不及防响起。   一股冷风自后脖颈处刮过,一截红袖子在眼前一闪而过。   张一活像被人踩了尾巴,尖叫一声,整个人如青蛙一般原地起跳,蹦的老高。   “哈哈哈,胆小鬼。”陈菲菲捏着袖口,笑得直不起腰来,“就这点胆子还敢学人说鬼故事,你什么时候能面不改色验尸,才能说道说道闹鬼的事情。”   张一一张瘦黄小脸都吓白了,双腿还是打颤。   沐钰儿也笑得直揉肚子。   “快给你张一哥哥倒杯水压压惊。”她拉着到处跑的小昭说道。   小昭歪着头看着张一,长长哦了一声,蹦蹦跳跳走了,没一会儿就端出一碗茶。   “放了糖糖哦,哥哥不怕。”她软软说道。   张一接过水一饮而尽,一把把小昭抱起来:“还是小昭宝贝最贴心。”   陈菲菲施施然坐在沐钰儿身边,磕着瓜子,眼尾一挑,挑衅道:“整天说一些玄乎其玄的东西有什么用,有本事抓一只鬼来,让你菲姐开个肚子,挖个脑髓,掌掌眼。”   张一木着一张脸,生无可恋:“鬼见了菲姐都要跑。”   陈菲菲嗤笑一声:“世人多胆小,鬼怪神佛算什么。”   沐钰儿笑说着:“张一你继续说,那个人住在乌衣巷吗?”   张一把小昭放下,继续说道:“乌衣巷有一户鲁姓人,家境不错,是个做官的,也不知做什么官,反正每天按时都是官员作息,由一个丑仆接送上下值,名叫鲁寂,长得和画中人有八分相似。”   王新嗯了一声:“那最近可有见到他?”   “说来也巧,已经有三日不曾见到了!”张一比划了个三日,“若真的是他,三天时间,估计早跑了。”   距离唐不言给她送画像正好三日。   “这么巧。”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你让人盯着点这户人家。”   “那人还找嘛?”张一问,“如此大海捞针都好不到人,若是今日还没有一点动静,真的是有点悬了。”   沐钰儿思度片刻:“若是今日还没找到,全都散了,我写信给唐不言说明此事。”   众人点头。   就在此时,北阙大门被人哐哐敲响,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常年负责修缮大门的张一顿时心疼,怒吼着:“死.人了啊,这么用力敲门做什么。”   “三金码头的人说,卖泥鳅的人正准备收摊了。”传信的是一个小乞儿,一张脸乌漆嘛黑。   ——卖泥鳅是北阙暗语,指的是潜逃的人。   ——收摊是说人找到了,正在围捕。   “走,去看看。”沐钰儿的声音出现在背后。   张一掏出三个铜板给小乞儿:“辛苦了。”   小乞儿高高兴兴接过铜钱,小腿倒腾得飞快就跑了。   “灯下黑啊,就在我们边上,还好我们在各自码头都是加派人手的,三金码头有两个水域,往西去往郑州,往南去往南边,这人打算往哪边走?”   张一跟在身后,砸吧嘴:“三金码头就在西市出口,这人也是笨的,选这个热闹的码头走做什么。”   “是不是要去郑州,去郑州只能从三金码头走。”王新也跟着说道。   沐钰儿沉默:“你这几日打听打听那个鲁寂到底在哪里高就。”   等三人来到三金码头,只看到一个垂头丧气,船老大打扮的人。   “人呢?”沐钰儿问道。   “跑了。”船老大抬头露出一张匪气刀疤脸,“妈了个巴子,这王八蛋真的属泥鳅的,滑不溜秋的,我们的人一靠近,今日敢直接跳上已经扬帆的船,跑了。”   “卧槽,这要是被船桨刮到可不是开玩笑的,能捡回一条命都是好的。”张一吃惊,“这人不会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吗?命也不要了。”   “那船是去哪里的?”   沐钰儿看着湖面上巨大的彩色商船,船帆硕大如巨翼,船尾所过之处,水波分划,白沫激声。   “郑州商船。”   船老大撇了撇嘴:“二手道子,洛阳如今的物价都是这些没良心的人弄高了。”   “是草药的?”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船老大沉吟片刻:“还真是,司直厉害,这也算的着。”   “如今的郑州还能有船过来?”王新惊讶问道。   “能啊。”船老大脸上露出隐晦之色,“水匪也不是没脑子的,一条河被截断来的划算,还是垄断做个买卖划算。”   沐钰儿眉心立刻皱起。   “那这人跑了,如何交差?”张一担忧问道。   沐钰儿看着江面上的一艘艘巨船,冷笑一声:“唐不言这王八蛋就是心眼多,说好合作的,竟然耍我们,这个鲁寂跑了就跑了,让我们的人都撤了,把痕迹全都磨掉。”   张一不解:“什么意思?”   沐钰儿眯眼看着热闹的码头,冷笑一声:“把洛阳草药价格抬起来的那些人,可别犯到我手里。”   船老大上前低声说道:“真的不追,我们的人刚才闹出些动静,怕不能好好善后。”   沐钰儿沉默,摇头:“不追,鲁寂十有八九是犯事了,还和郑州那群水匪有关,我们不要掺和进去,把之前露面的几个人都先送走避避风头。”   船老大见她如此慎重,也不由紧张起来。   “不碍事。”沐钰儿安抚着,“此事我会解决的。”   —— ——   沐钰儿给唐府递了话,可一直迟迟没有动静,唐不言自那次从北阙离开便不见任何影子,隔壁的院子也一直没人搬进来。   她到不觉得唐不言在拿乔,若是鲁寂真的有问题,他现在应该最是头疼才是,没空搭理她也算正常。   三月初十,阴雨绵绵,沐钰儿难得休沐,也没赶上事情,便打算养个小酒曲,之后做药酒。   “如今这点草药买来要多少钱?”沐钰儿抓了一把甘草放在石钵中用力研磨着,随口问道。   张叔正在一侧洗米,闻言想了想:“甘草本就在药店中药量大,如今已经供应不上了,这点是春波堂最后的甘草了,花了十五文。”   沐钰儿吃惊:“往常十五文可以买半簸箕了吧?”   张叔点头。   “那其他的呢,这个蓼汁呢?平日里用的也不算多,总该不会很贵吧。”   “但他原先价格就不算低,现在要三十文了。”张叔愁眉苦脸说着,“昨日早上三娘说要这些药草做药酒,我昨天中午吃完饭便去采购了,可还是走了整个南市也只买了五样,剩下的川穹和川乌头还是去北市才买到的,这两样所需不像甘草这些量大,每个二两,可这般也花了五十六个铜钱。”   沐钰儿眉心紧皱。   不曾想洛阳的药材已经高价到这个地步了。   此事若是洛阳粮食居高不下,一定早早到达天听,陛下雷霆一怒,便是再多的水匪此刻也都要被斩于马下,可偏偏是药草。   一个可以忍的东西。   寻常百姓除非病得厉害,才会去药店抓药,便是实在买不起了,洛阳城外的山上也能抓一下应应急,最坏不过是病死。   只要不是饿死,所有人都能视而不见。   “好了,三娘不要多想了。”张叔见她心不在焉,连忙安抚道,“因为三娘喜欢酿酒,家中常备了不少草药,也能过一段日子。”   沐钰儿懒懒嗯了一声,抓了一肉桂和生姜,继续用力研磨着,咚咚咚的动静极大。   张叔笑着摇了摇头:“中午想吃什么?”   “春雨就该剪春韭,再配个黄粱饭,美滋滋。”沐钰儿抬头看了眼菜洼,韭菜不过刚刚种下,就已经鲜嫩嫩地冒出头来。   沐钰儿搬来第二天,李府还算守信,把大门一分为二,还顺道做了一堵外墙,沐钰儿也麻利地找人来在在内院砌墙,把整个花园送给唐不言的二进院子,甚至多送了一尺地皮给他们,即使这样,这个一进院子比寻常的一进院子要宽敞许多。   别的不说,前院就极大。   张叔喜欢得不得了,院子分好的第一天就划分了好几个区域,买来各式各样的种子,又在正堂右侧搭了一个葡萄藤架子,不过十来天的时间,已经郁郁葱葱,格外好看。   如今两人就在还有点光秃秃的葡萄藤架下做酒曲。   “一个炸,一个拌吧。”沐钰儿笑眯眯说着,“炸的那个把根立在水里,然后用竹刀剪去叶梢,一定要剪得齐齐的,倒是把根拿去炸了,再放入冷水里过一下,去油去味,又脆得很,配个黄粱粥,就不会没滋味了。”   “那个拌的,去摘一把刚冒尖的嫩韭菜,然后用姜丝、酱油还有醋伴着吃,一定很开胃!”   沐钰儿眼睛亮晶晶地说着。   张叔含笑听着,连连点头:“也快午时了,这糯米已经磨成粉了,等三娘的蓼汁磨好就可以搅拌了。”   “好。”沐钰儿磨草药的动作越发卖力了。   张叔则去了厨房开始做午饭。   因为已经开锅热油,张叔索性拿着早上赶集时买来的鲜嫩竹笋,切片,勾上面糊和香料,直入入锅炸成金黄色。   他动作麻利,炸好的竹笋被整整齐齐码在一派,他便切了几片鲜猪肉,把薤菜切碎,直接炒熟调味。   四碟菜很快就端了出来,奶黄轻轻一跃,蹲在菜边上,倒也没直接上手,只是在两人吃饭时候,直勾勾地看着,时不时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   张叔最是心软,趁沐钰儿不注意便挑出一点肉,悄悄喂给它吃。   沐钰儿装傻充愣,装作不知道,就在此时大门突然传来敲门声。   “这个敲门动静,我一听就知道是张一的。”沐钰儿叹气,“怕有事情了。”   张叔也跟着放下筷子,担忧地看着她起身开门。   “老大老大,有案子。”   一开门,披着蓑衣的张一张口就开始嚎。   沐钰儿倒是冷静:“又没有交给北阙,激动什么。”   “本来以为是刑部的事情,萌萌都过去了,谁知后面来了一个女官说,今后洛阳城内的命案优先交给北阙办理。”   沐钰儿扬眉:“真的假的?”   “对,刑部的人还闹了一会儿。”张一有些得意,“不过来的人,老大你大概也认识,就那个木头脸春儿,眼尾一扫,那些人就屁话也不敢放了。”   他笑得超级大声,幸灾乐祸:“不过刑部也要配合,所以萌萌又被推出来了,现在正在洛水那个大风车边上等你过去。”   “什么事情?”沐钰儿开门把人迎进来,“我去换个衣服。”   “曲江边上那个大风车,老大你也见过的把,二层楼这般高。”张一比划了一下,“曲江经常有人乱扔东西,这风车平日里就会卷一些衣服竹帘上来,要金吾卫时常去打捞清理,结果你猜今日金吾卫跟往常一样下河时发现了什么?”   沐钰儿仰头看着油纸扇面,想了想:“尸块?”   张一脚步一顿,大惊小怪说道:“老大,你这水平去南市摆摊啊,赚的肯定比现在多,你怎么知道的!”   “那风车看着笨重,其实很锋利,加上附近的暗流很大,我记得去年谁家买了一头猪,结果不小心掉到那附近,正打算去捞时那猪直接被风车搅成碎片,往常金吾卫清扫也都是用竹竿扒拉的,不敢靠的太近。”   张一连连点头。   沐钰儿话锋一转,笑眯眯说着:“总归是发现尸体了,才叫命案,才需要北阙出面。”   张一眨眼,隐约觉得自己被骗了,又不知哪里被骗,便只好继续说道。   “总之就是之前梁坚死时,我们为了那个瀑布关过这个风车,曲水被截断后流通,结果直接把下游的东西倒灌上来了,这几日时不时风车叶上就挂上布料竹帘,所以金吾卫打算找人清理一下,结果你猜怎么着,一下水就发现了一条胳膊。”   沐钰儿嗯了一声,入内换了一身衣服,又接过张叔递来的蓑衣和斗笠,这才去西门角的马厩牵着紫电出门。   “呦,这不是我们紫电小宝……嗷……”   张一声音悠扬一转,眼疾手快收回差点被咬的手。   “你的马好凶啊。”他哀怨说着。   沐钰儿扭头说道:“张叔,我有事先走了。”   张叔站在葡萄藤下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嘴里却说道:“路上小心啊。”   “知道啦。”沐钰儿牵着迫不及待想要出门的紫电,很快便上马而去。   “哎哎,等等我!”张一刚爬上自己的小毛驴,就看到一串灰对着自家驴脑袋扑来,“嗐,紫电这个狗脾气。”   驴也紧跟着哞了一声。   “哼,我们慢慢走。”张一拍了拍驴脑袋,哼哼说道。   大风车位于洛水上游,靠近慈惠坊,打捞的地点也就是慈惠坊外侧的安然桥上。   沐钰儿来的时候,桥边缘已经围满了百姓,金吾卫已经用红布条把这一带全都拉了起来,耳边是风车不停息的巨大瀑布声,震耳欲聋,水花四溅。   杨言非穿着绿色官袍,手里撑着一把伞,一脸严肃地看着被金吾卫一块块送上来的肉块。   “不萌。”沐钰儿把紫电拴在一处柳树上,这才走了上来。   “可算来了。”杨言非见了人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被溅起来的水珠,声音微微提高,“事情张一和你说了吗?”   沐钰儿点头,目光看向那座巨大的风车。   风车为八卦风轮样式,长满青苔的巨大的外圈用竹编足足绕上三百六十五圈,风车内用十二根三尺粗的巨木做辅条,辅条上有二十四节同样粗壮的木头做半节,两侧支撑庞大风车的立柱是三丈六尺五的龙柱。   眼下数十个金吾卫水下功夫的好手,正在洛水里翻腾,岸边还有几个吐得黑天昏地的人。   “听说地下肠子内脏被搅了一地,还在水中晃荡,冲击太大了,这几个怕是以后都不敢下水了。”杨言非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沐钰儿目光顺势看向扑在岸边白布上,那里放着的一块块大小不一破碎尸块。   尸块被泡的发白,皮肉上没有任何血色,在微冷日光下乍一看宛若一块块白肉,非说那尸块末端连着手脚,当真以为是有一只不小心掉入暗渠的牲畜。   “尸块有几块了,能看出男女了吗?”   “十五块了,别说是男是女了,人形都看不出。”杨言非口气凝重,眉心紧皱:“你觉得是刚杀的,还是从下游被冲上来的。”   沐钰儿摇头:“不好说。”   “找不到了。”水中有一金吾卫露出水面,高声喊着,声音却在激荡水声中被割得支离破碎。   “水底很黑,距离风车基座太近了,我们也不敢靠得很近,而且水里都是肉碎,大块的尸块若是没被搅进去,都在这里,马上就要下大雨了,洛水湍急,东西更捞不到了。”   他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这雨越下越大了,已经在洛水面上打出一个个黄豆般的大坑。   杨言非扭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点头,高声致谢:“有劳这位兄弟了。”   “不敢当。”那人很快就挥了挥手,招呼其余人上岸,他们甚至避开放着尸块的那块白布,自稍远处日常有人浣衣的长阶上走上去。   “尸块都抬回北阙,让菲菲先勘验一下。”她说,“我在这个附近走一圈。”   杨言非点头,点了几个刑部的差役去搬东西。   “你打算去附近走访一下。”杨言非跟在她身后说道,“这里是街坊,白日里人来人往,晚上是宵禁,查的严,我觉得应该不是这里抛尸的,不是从下游倒灌上来的,就是从上游冲下来,这几日一直下雨,洛水颇为湍急。”   沐钰儿看着刑部的差役拎着四个角把那些尸块包起来,最后放到班车上。   “若是浸泡了许久,尸体一定会浮上来,下游的人不该没发现。”沐钰儿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若是肢解了抛下去,这些尸块已经很肿胀才是。”   杨言非点头:“那就是上游冲下来的。”   “上游以此是皇宫,曲园,沿途金吾卫严加把手的地方,日夜不断,那人是如何抛尸,或者抛尸块的?”   “总不会尸体直接抛到风车附近,然后风车给他绞碎了吧。”杨言非犹豫假设着,“但还是这个问题,那人是如何抛尸的,这一带金吾卫日夜巡逻,怎么能悄无声息呢。”   沐钰儿蹙眉,走到一角买茶水的店铺前。   店老板是一对老夫妻,如今夫妻两人正坐在铺子的长凳上出神。   “店家。”沐钰儿站在铺子前喊道。   妻子先一步回神,看着沐钰儿的脸,最后看着她腰间的长刀,脸上露出害怕之色。   “我只是来问问情况的。”沐钰儿一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一下子化简了身上的锐气。   丈夫把妻子推入屋内:“去给两位官爷上两碗茶来。”   妻子犹豫,但还是被丈夫坚定地推了进去。   沐钰儿只在入门口的位置坐了下来:“老丈人不必紧张,我只是看你这个铺子正在风车对面,想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异样。”   老丈人只是摇了摇头,不假思索说道:“白日里生意好,没时间去看那大风车,晚上我们夫妻二人睡得深,也都听不到什么声音。”   沐钰儿和杨言非四目相对,随后沐钰儿挑了挑眉。   杨言非拍了拍桌子,厉声说道:“老丈可要老实回答,谁也没想到此间会出了这种穷凶极恶的案子,若是不尽快找出凶手,那歹徒若是再发凶心,你们夫妻二人年迈,可别说金吾卫救援不及,平白丢了性命。”   老丈人眼珠子微动,脸色涨红,嘴角却还是紧抿着   “老头子还是说了吧。”帘子后,老妇人端着两碗茶犹豫说道,声音在水声冲击下的有几分虚无,“我也怪害怕的。”   沐钰儿适当出声,温和说道:“两位别害怕,若是真的而又什么异样,你们提供了线索,是造福邻里的好事啊。”   老妇人把两碗茶放在两人面前,老丈人站在她身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眨了眨眼,盯着门外那颗盘根错节的柳树,犹豫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因为微微提高,就好似被掐着脖子一般嘶哑。   “这河里,有水鬼。”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你们接受稍微微恐怖一点的嘛?我有一个案子,不是第四就是第五案,有点点恐怖脑洞QAQ   唐朝的爹叫阿耶,还有大人这个称呼,是明清才有的,以前大人是家中长辈的意思,一般值得是父辈叔父这样的。 第35章 银老案   尸块   “水鬼?”沐钰儿惊讶, “为何这么说。”   老妇人神色惊惧不安,看着被风车高高扬起的水珠,声音都在发抖。   “那日老身起夜, 经过门边时隐约听到外面有声音,心中好奇,便打开门看了一下……”   ——深夜,两侧店铺大门紧闭, 一盏晦暗的油灯挂在她家正前方的那颗柳树上, 柳树盘根错觉的树根被晃出一道道隐晦的影子,数不尽的柳枝在宛若披头散发的女人坐在岸边,树荫倒影在水面上, 斑驳陆离。   “那日外面下着小雨,天色格外暗, 我听到好像是呼吸的声音……一个掺杂在瀑布声中的,巨大呼吸声……”   ——暗淡的月光落在街面上, 风中是那种奇奇怪怪的声音,很像呼吸声, 可呼吸声并不会如此朦胧却清晰, 那声音太过近,就好似在耳边一样。   “老身怕极了, 正打算关上窗, 突然看到原本一直平静的水面突然荡起一层层涟漪, 那涟漪很奇怪,寻常是一层层打开的,可他好像是有人要破水而出, 一圈圈荡开的……”   ——烛火在风中被吹得摇摇欲坠, 虚无缥缈的光晕落在漆黑的水面上, 照不亮任何东西,可就在此时,平静的水面就像煮沸的水一般,一阵阵波动起来,水面上的波纹一圈又一圈荡开。   “我便看到,有一只手……”   老妇人脸色苍白,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沐钰儿,浑浊的瞳仁泛不出一丝光。   杨言非听得后脖颈冷汗直冒,下意识靠近沐钰儿。   ——平静的水面在一层层涟漪之后,安静了好一会儿,烛火即将熄灭时,一双惨白,四指纤细瘦白,指甲足有半寸的的手,缓缓伸手,最后慢慢扒在岸边的石头上,似乎微一用力就能破水而出,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水腥味在风中回荡。   “我当时害怕极了。”老妇人捏着双手,神色惊恐却又木讷,嘴角微动,却又说不出话来。   “幸好当时巡逻的金吾卫来了,那只手就下去了。”老丈人搂着妻子的肩膀,替她说了下去,“之后好一会儿都没看到动静,我老伴就哆哆嗦嗦地回来了,之后好几天,我也特意观察过,可再也没有奇怪的事情,直到,昨天晚上……”   老丈人瞳孔紧缩,面露惊恐之色。   “我也亲眼看到了,这次我看到了那只完整的手臂。”   ——绵绵细雨中,那只一直宛若壁虎一般趴在湿漉漉河岸边上惨白滑腻的手指,在暗淡的灯笼映照下终于往上伸出,露出一直不似人手的奇长手臂。   尖锐,瘦长,宛若鬼爪。   杨言非顿时后背汗毛直立,只觉得背对着那条洛河直起鸡皮疙瘩。   洛阳城不乏闹鬼的消息,一条洛河贯穿整个洛阳,更是鬼怪林立,可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清晰的描述出鬼怪的痕迹。   沐钰儿顺手拍了拍杨言非的肩膀,随后无情把人推开,认真问道:“一次是昨日,还有一次是什么时候。”   老妇人神色萎靡,抿了一口热茶,这才小声说道:“只记得是二月下旬的日子了,那日受了惊,老身记性便一直不太好。”   “是二月二十,我记得清楚,第二日隔壁回春堂终于进药材了,我老伴被吓得病了好几日,那几日的药材恰恰不太贵,我便记得清楚。”   “昨日老丈你除了看到那只手,还曾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沐钰儿冷静分析道,“若真的是水鬼杀.人,何必把人搅碎,就水鬼那本事淹死人不是绰绰有余,再说水鬼上岸做什么,那不是和鱼上岸一样蹦跶不了了吗。”   她的声音太过镇定,理由太过充分,杨言非满肚子鬼画面顿时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谢谢,鬼见愁的外号果然不是白叫的。   “确实,你们仔细想想,有人装神弄鬼肯定不是为了吓人,十有八九就是做坏事。”杨言非喝了一口茶,压压惊,也跟着分析着。   “从昨日白天你们开始想,白日有什么古怪的没有,暮鼓响时,人流最是多的时候,可有什么异样,或者你们入睡前,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沐钰儿的神色实在太过鬼神不侵,老夫妻被她安抚着,也跟着定了定神。   “清明前后,总是下雨天,我们茶馆的生意也差了不少,白日里也没几个客人,我和老伴就在柜台上算帐,今年洛阳的东西都贵了不少,我们每日都要对账。”老妇人蹙眉,“若说有异样,倒也看不出什么。”   “金吾卫算吗?”老丈人犹豫说道。   沐钰儿点头:“自然算,这条路布控森严,金吾卫都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按理是不能有错的。”   老丈人点头:“这边金吾卫每半个时辰就会经过我家店门口,可昨日自午后,金吾卫却只经过两次,若是按照惯例,直到暮鼓钟响时,至少也该是六次的。”   金吾卫的巡街是有严苛死规的,更别说是洛水附近,往上走一次是曲园、东宫和紫薇宫,往下走也是大的街坊,北面全都是公侯聚集的地方,南边右侧靠近南市,左侧又是内坊,守卫乃是重中之重,不会有片刻松懈。   “分别是什么时候,您还记得吗?”沐钰儿问。   老丈人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未时和申时,都是正刻,我们这边的茶水每个时辰都要换一拨的,免得煮久了味道不好,我记得我当时正准备去后院换水,听到动静便下意识往外看一样,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大概就是这个时间段。”   沐钰儿颔首,鼓励问道:“金吾卫没有按时来巡街的时候,街上可有什么一样?”   夫妻两人对视一样,各自摇了摇头:“和往常一般,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倒是隔壁回春堂又没有药材了,闹了好一会儿,逼得少东家出面许诺明日一定会进货。”   “那不就是今日?”杨言非说,“现在洛阳药材水涨船高,汴水一直不通,他怎么保证。”   “回春堂做了这么多年,想来是有自己的门路。”老丈人说,“如今城外有不少居民都会一起去山上采药再简单炮制后卖过来,许是这样拆拆补补的过日子。”   沐钰儿手指摩挲着杯壁,沉吟片刻:“那暮鼓响后,金吾卫还有按时巡街的吗?”   “有的,暮鼓之后巡街会更加严密,每半个时辰就能听到脚步声,今年开始已经比往常更严密一些,去年都是一个时辰一个,如今半个时辰就能转一圈了。”   “那夜间的巡逻有少的吗?”杨言非问。   “这,我们睡得早,也睡得熟。”老丈人不好意思说道。   “不碍事。”沐钰儿安抚着,“那你们睡前可有什么动静。”   老妇人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这几日都风大,洛水边的风更大,这个水车一直发出的动静更不小,盖住了不少声音,我们确实没听到。”   沐钰儿颔首:“若是你们有新的发现,可以来北阙找我或者刑部找他。”   杨言非点头:“我是刑部员外郎杨言非,你们只要报了我的名字,门房会把你们带进去的。”   老夫妻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如此便打扰了。”沐钰儿起身说道,“不必送了,回春堂就是隔壁的那家吗?”   老丈人点点头。   沐钰儿带着杨言非就来到回春堂门口。   大概刚刚发现命案,整条大街都空荡荡的,唯有风车巨大的水流落下声,听着有些震耳,药店只有一个小二无聊地拨弄着算盘,见人站在门口也不主动迎上去,只是懒懒说道:“药材还在搬运,现在没药。”   那声音被背后的水声一搅,只能听到零星只言片语。   沐钰儿扭头去看那座巨大的风车,风车无知无觉,浑然不知发生何事,在大雨中慢慢悠悠地转动着,任由高处的水被倾斜而下,砸出震耳的动静。   “怎么了?”杨言非问。   沐钰儿收回视线:“这么大的声音,若是晚上发生什么,这里的人也很难听见。”   杨言非点头,痛苦说道:“确实太吵了,也不知他们怎么睡得着的。”   “哎,你们买不买……呦,二位官爷,快里面请。”   小二见人迟迟不走挡在门口,不耐烦抬头呵斥着,谁知一眼就看到杨言非身着官袍还有沐钰儿腰间的长刀,话锋立马一顿,殷勤走出柜台。   沐钰儿入内:“你晚上也一直住这里?”   小二摇头,指了指外面的风车,声音提起,大声解释着:“太大声了,根本睡不着!也就隔壁那对老夫妻耳朵不好,睡得着,小人平日都是回家睡得,也不远,就在隔壁,走两刻钟就到了。”   “那你们这一代是不是基本都没人会晚上住这里?”杨言非问。   小二点头:“基本如此。”   “你家是不是有药了?我想买抓一些。”沐钰儿打量着柜台后面高高的药柜,随口说道,“什么都有吗?”   小二得意翘了翘大拇指:“自然,少东家早上刚进的货,只是价格要比之前要贵一些,贵人若是不介意,只管来买,要什么有什么。”   “川穹和川乌头也有?”沐钰儿盯着其中两个柜子,笑问道。   小二笑了起来:“贵人一看就是打听过的洛阳城药材的,这两样东西是一定要从南边进的,许多药店已经没有,但不巧,小店今早刚进了一些。”   沐钰儿笑:“那就每个给我来三两。”   小二点头,随后委婉说道:“如今这两样的药材可不便宜,川穹要八十文一两,川乌头要七十文。”   “怎么还涨价了?”沐钰儿扬眉,不悦说道。   小二搓了搓手:“进来的价格就很高了,小人是看几位贵人是衙门人这才给了进货价,若是寻常人一律是这个价。”   他比划出‘一’的手势。   杨言非大惊:“一百文一两!”   小二笑着摇了摇头:“是一两银子一两。”   沐钰儿脸上的笑意顿时敛下。   “嗬,你们怎么不去抢钱。”杨言非大怒,“若是往常便是一株小人参才一两银子,你们现在两种草药都敢买一两银子一两了。”   小二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顿时不乐意了,提高嗓门嚷嚷着:“现在物价就是如此,诸位爱买不买。”   “你!”杨言非见她如此强词夺理,顿时大怒。   “李二。”侧门帘子被掀起,露出一张圆润白胖的脸,“吵什么?”   小二立马委屈说道:“少东家,这两位官爷不买东西,对着小人就是一通骂,说店里的东西买贵了,可现在世道如此,便是有钱也买不到这些东西,外面都是水匪,这些官老爷不去打匪,对着我们老百姓吆五喝六起来。”   “你这个小二好生会颠倒黑白。”杨言非大怒,“律法自来就有规定参市,谓人有所买卖,在傍高下比价,以相惑乱而规自入者,杖八十,你们如此哄抬物价,卖物以贱为贵,毫无诚信,本官定要禀告洛阳府尹,严惩不贷。”   少东家见两人一人佩刀,一人穿官服,眼珠子转了一圈,笑说道:“小二年级小不懂事,诸位别见怪,可是要买药,今日刚进了货,几位官爷辛苦,这些就当是回春堂孝敬你们的。”   沐钰儿冷脸,自杨言非腰间掏出腰牌,淡淡说道:“官差办案,询问口供,两位还请配合。”   少东家脸色微变。   “昨夜可有人住在此处?”   沐钰儿厉色盯着面前两人,只见小二悄悄斜了一眼少东家,却听少东家马上答道:“这里这么吵,基本上没有人会住在这里。”   沐钰儿摸着腰间的漆黑刀柄,皮笑肉不笑说道:“若是被我发现你撒谎,你猜你身上这层皮还在不在。”   少东家脸色微变,惊惧说道:“你们衙门还屈打成招不成。”   “你带小二去外面。”沐钰儿扬了扬下巴对着杨言非说道。   杨言非立刻把小二揪到门外。   “你,你要做什么。”小二被人拎着后衣领,慌张问道,“少东家,少东家。”   沐钰儿挡在少东家面前,抬了抬下巴,笑说道:“少东家打算在这里老实交代,还是去北阙地牢里老实交代。”   少东家眼光朝外面看去,只看到小二一开始还趾高气扬,可在那绿衣官吏几句话之后,立刻弯腰勾背,再见那绿衣官吏脸上带笑,心中越发不妙。   ……可我不过是卖个草药而已。他咬牙想着。   “想清楚了再说。”沐钰儿含笑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考。   少东家一抬头,就看红衣女郎,宛若猫儿一般踱到他面前,意味深长说道:“带功立罪的机会可不多。”   她口气温和,神色含笑,可偏偏眸光却似含刀,刮得人心头直颤。   少东家嘴角微动,最后肩膀垂下,丧气说道:“草药我确实是买的。”   沐钰儿歪头:“哪里买的?”   少东家盯着她的眼睛,眼波微动,最后咬牙说道:“黑市。”   沐钰儿扬眉:“黑市?你是说洛阳城处南市通宝钱庄入口处,还有另外一个黑市?”   “你,你竟然知道通宝钱庄?”少东家大惊,看她的目光顿时警惕起来。   “你问我还是我问你。”沐钰儿抱臂,不耐反问,“哪里的新黑市,如何入口,凭证是什么,位置在哪?”   少东家犹豫一会儿,蹙眉说道:“我不知道哪里入口,每次都是被人蒙眼带进去的。”   沐钰儿嗤笑:“你少匡我,洛阳城平白多了一个黑市还能逃过北阙的眼睛。”   “你是北阙的人?”少东家大惊。   沐钰儿懒懒拱手:“不巧,北阙司直沐钰儿。”   “你就是那个玉面罗刹鬼见愁。”少东家吓得往后倒退一步,“你,你怎么……”   沐钰儿啧了一声:“我怎么了?”   “你怎么是这个模样。”少东家盯着她的模样,嘴角微动,诺诺说道。   “少废话,你快说。”沐钰儿眉间扬起,不耐烦说道,“老实点,不然我就把你一根根骨头都打断,叫你好看。”   少东家吓得连忙收回视线,一双眼却又忍不住去看她的脸。   “你们是如何进去的?”沐钰儿紧盯着少东家的眼睛。   少东家就想被一只大猫盯着一般,后背汗毛直立,苦着脸说道:“我不能说,说了我就进不去了,我这药店就没法开了,司直也不看看如今洛阳倒了多少药店,开着的几家中就我家还算便宜,我要是倒了,百姓就真的没法治病了。”   沐钰儿冷笑:“强词夺理,若非你们把药价抬高,洛阳的百姓怎么会不能治病。”   “可如今困局丛生,不论如何都是我生存下来了,那就是本事,司直这话有失公允。”少东家反驳着,面露得意之色,“您瞧我能找到黑市的邀请函就是就是厉害,再说了药材这东西买得起就活,买不起就是自己命不好,如何怪得了我们。”   “命、不、好?”沐钰儿扬眉,笑脸盈盈问道,“那我现在杀了你,也可以说是你命不好,犯到我北阙手中吗?”   少东家吓得面色大变,连忙往后退了几步,防备说道:“闹市杀人可是罪加一等的。”   沐钰儿手指打在刀柄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微微一笑:“你聚众闹事,袭击差役,你说该不该杀?”   “你,你,你这是诬告。”少东家雪白面皮吓得直哆嗦。   “可你都死了。”沐钰儿手指微动,刀锋在天光中倒映出面前之人惊恐的双眼。   风车巨大的声音在耳边激荡,连着女郎慢条斯理的声音都被空气中弥漫的水气稀疏得近乎多了些温柔。   “是你命、不、好罢了。”   少东家被那锐利刀锋吓得眼睛紧闭,两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圆凳上,牙齿都在打颤:“别,别杀我。”   沐钰儿手指微动,铮亮的刀锋立刻重新归鞘。   那道逼人的光芒自自己脸上消失,就好像高悬在头顶的尖刀终于消失不见,少东家就像重新回到水里的鱼,大口大口喘着气。   “说吧。”沐钰儿凉凉说道。   “就每月逢九,我的卧室就会出现一份黑色的邀请函,让我当夜在店中等候,之后就回来一个黑衣人蒙上我的眼睛,带我上了马车,之后就来到一个屋子里,让我带上一个面具,就开始寻常的买卖草药,只是价格贵了些。”   沐钰儿蹙眉:“马车坐了多久?朝哪方面开?路上有没有其他动静?”   少东家苦着脸:“我真的不知道啊,这眼睛一黑世界都好像变了个样,我连自己是坐是站都分不清了,还怎么判断车的事情。”   “你没眼睛,你还没耳朵吗?”沐钰儿冷眼看着他,“仔细想想。”   少东家绞尽脑汁,最后小声说道:“路上依稀能听到有金吾卫巡逻卫鞋子上铁钉的声音。”   “声音近还是远?密集吗?规律如何?一路上听过几次?沿途还有更夫的声音吗?”   少东家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沐钰儿气笑了:“那条黑布敢情还顺带蒙你耳朵。”   “就,就,正常人谁会知道这些。”少东家不服气偏又不敢大声嚷嚷,只好嘟囔反驳着。   “那把你如何做交易的事情也说一下,那个时候你总看得见吧。”沐钰儿讥笑着。   “那没什么好说的。”少东家刚说出口,就看到沐钰儿面无表情的脸,立马吓得转移口风。   “就我被人扶下马车,走了好一会儿台阶,然后在一件黑漆漆的房间里带上面具,之后被脸上画满一整朵玫瑰的丫鬟们领到一间屋子里,对了,那屋子还挺潮的,臭死了。”   沐钰儿手指微动。   “然后就大概七.八个一样被请来的人,虽然我们全程不说话,台上有个人那草药和价格,你要了就举牌子就行,但我看身形就知道那几人就是现在还开着药店的各家管事或者少东家。”他颇为得意地说着,“我一眼就看出了。”   沐钰儿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只好木着脸继续问道:“都有哪些人,写个单子给我。”   少东家心中犹豫。   “快写。”沐钰儿不耐烦敲了敲桌子。   少东家只好提笔,一边写,一边不甘心的抱怨着:“司直可千万不要说是我干的,不然这些人一定会把我撕碎的。”   沐钰儿扫了一眼名单,果然是目前还在开着的几家药店,里面甚至还有一家百年老药店。   “你昨日可在店中,可有听到什么动静?”沐钰儿收好名单,随口问道。   少东家神色犹豫。   “老实交代。”她顺势敲了敲桌子,威胁着。   少东家吓得一个哆嗦。   “我昨日去富贵楼玩了一会儿,怕家中母老虎发现,便在楼上西面睡觉,离风车远一些也没这么吵,到后半夜的时候……”少东家眉心紧皱,脸色微微发白,“我好像听到有鬼哭的声音了。”   沐钰儿心中一动。   “你起来看了吗?”   少东家和她面面相觑,随后胆怯摇了摇头:“没呢,胆子小。”   沐钰儿无语:“我本以为你只是眼睛耳朵不好使,现在发现原来是你脑子不好使。”   —— ——   “那小二是真的不知道,而且他好像没脑子。”杨言非无奈说道,“一问三不知,偏偏也不是说谎的样子,好像是真的天生脑子少一跟弦。”   沐钰儿也跟着无语:“大概是回春堂特色吧,那少东家也活像脑子缺一块。”   两人刚上了安然桥,就看到张一骑着小毛驴慢慢悠悠走过来。   “赶集回来啊。”沐钰儿笑眯眯说道。   张一爬下小毛驴,委屈说道:“毛驴的脚程就是这样的,也不是我的问题。”   小毛驴大眼睛也跟着扑闪一下,娇娇地咩了一下。   “少废话,这一代有闹鬼传闻,你带人盯着点洛水,还有走访一下这一带的人,看看这几天都有什么异样没有。”沐钰儿吩咐着。   “闹鬼!”张一大惊,看向洛水的视线顿时警惕起来,“什么鬼?”   “装神弄鬼。”沐钰儿懒洋洋说道。   “我得去看看那些尸块了,这里就交给你了,对了还有那个回春堂的少东家,叫人盯着他。”   “好咧!”   杨言非跟在身后犹豫问道:“这人倒卖药材,要不要找洛阳尹把人抓起来。”   沐钰儿牵着缰绳,淡淡说道:“洛阳尹是个糊涂蛋,最会两件事情,一个是装糊涂,一个是装死,这事他不会管的,而且这人留着,我还有个大用。”   杨言非皱眉:“如何用?你是觉得和尸块那案子有关。”   “放长线钓大鱼。”沐钰儿冷笑,“和不和尸块有关还不清楚,但我倒要看看倒卖草药的到底是哪群人。”   杨言非忿忿说道:“这些人若是战乱时期就是发横财的卖国贼,不但不揭发这些事情,反而助纣为虐,美其名曰是为了百姓有药吃,说自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把自己标板成高高在上的神人,简直是寡廉鲜耻,不知所谓。”   沐钰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翻身上马:“不必为这些人生气,时机到了,自然就可以收拾他们了,现在先把尸块的事情查清楚。”   杨言非点头,仰头看着她:“你先回北阙,我去一趟洛阳府看看最近有没有人报失踪的,大活人莫名其妙失踪总该有点线索的。”   两人很快分道扬镳,沐钰儿冒着逐渐变大的雨回到北阙。   “菲菲呢。”沐钰儿把蓑衣递给任叔,随口问道。   “在停尸间呢。”任叔说,“东西刚送过来,她就过去检查了。”   沐钰儿点头,穿过第一进的院子,来到第二进的右厢房。   今日天色昏暗,右厢房早已点满蜡烛,灯火通明,照得房中正在认真摆弄尸体的红裙女郎莫名有些惊悚。   “看出什么问题没有。”沐钰儿面无异色地套上麻衣和羊肠套,接过记录的本子,随口问道。   陈菲菲扭头,一双眼睛莫名晶亮。   “有两个。”她气音说道,一双眼睛倒映着闪耀的烛火,鬼气森森,“你先想听哪个?”   沐钰儿看着白布上毫无人形的尸块,直接说道:“你想先拿哪个吓唬我,你就先说哪个。”   陈菲菲咧嘴一笑:“这里有两具尸体。”   沐钰儿瞬间抬眸,再一次看着那一块块尸块,扬眉:“你确定?”   陈菲菲指了指白布上明显被分成两堆的尸块:这是两具尸体目前能拼凑的样子,两个人连一条腿都不能完整拼出来。”   “这几日风大,风车速度快,尸体太零散了,而且连脑袋都没有。”沐钰儿说。   陈菲菲点头,随后从正中处拨弄着两块惨白色尸块:“但运气比较好,有这两块盆骨被捞上来了,盆骨不算大但比较硬,洛水上的那座风车实在太大了,不屑这种小东西,反而留下这个证据。”   她直接把其中一块稍小的长形尸块捧起来,露出一面还带着血荫横截面,悠悠说道:“你看这个骨头整体狭长又高,而且深,呈漏斗状态,这个位置是盆骨上口,前后距离小,这是典型男人的盆骨,因为男人不生孩子,所以总体长而窄。”   沐钰儿仔细看了片刻,点了点头。   陈菲菲又捧着另外一块,这一块明显更大一点:“你再这块,整体偏大,但很矮,却很轻。”   她把东西递到沐钰儿手中,也顺手把那块男的盆骨送了过去。   沐钰儿一手一个,上下比划了一下。   “确实,这块大却轻一些。”   “对,而且你看她的开口是圆形的,前后距离大,宽但浅,里面呈一个圆桶样子,这就是一个女人的盆骨,这些都是因为这里是胎儿出来的通道,所以要为胎儿铺路。”   “所以这里有两具尸体?”沐钰儿严肃看着白布上的零散尸块,不过十八块,连一个人的都凑不齐,更别说是两个人的了。   “但是拼不出一具尸体。”陈菲菲耸肩,“第二个就是两人是死前被人分尸的。”   沐钰儿目光一凝。   “也就是说两个人活着被分尸的。”陈菲菲笃定说着。   “两具尸体无身高无体重,这具男性腰部右侧有一个桃花纹,女性没有任何特征,怀疑生前被人分尸,骨头都有红色纹路和淡淡血荫,骨头端损处皆有血晕色,今日无日光,若是天气好,放在日光下就会发现骨头是红润的。”   “是被人分尸还是……被风车分死?”沐钰儿问道。   “骨骼面干净利索,若是人为分尸便是你这样的本事都不能这样平整。”陈菲菲沉吟片刻,“我推测最大可能是风车直接把人切碎。”   沐钰儿瞳仁一缩。   “你是说,认识在活着的时候被投入风车的……”   陈菲菲脸色严肃点头。   “目前找到的是男性的半截右手手掌、臂骨、股骨、膝盖骨、半截左大腿、半截右小腿,一只右脚掌。”陈菲菲的手自上而下慢慢划下,一个个解释着,“这人的手掌上有茧,手臂无明显肌肉,半截下小腿有三寸,但肉松垮,大腿缺一截共计十一寸,偏瘦,膝盖骨没有明显损伤,脚掌偏瘦,脚趾正常,无明显标记茧子。”   沐钰儿在案记上快速写着,脑袋却不停地思考着:“可能是读书人,偏瘦,身高大概六尺左右,腰部有桃花纹。”   “对,目前尸体是如此指向的,至少不是干苦力的人。”   沐钰儿停笔,仔细打量着那具零零碎碎的尸体:“能看出几时死的嘛?入水前是清醒的还是昏迷的嘛?”   “没有找过头颅和喉骨,所以看不到到底有没有呛水的痕迹,不知是昏迷还是清醒,但风车巨大的绞杀,便是下了十倍蒙汗药,风叶落在身上,也该清醒了。”   陈菲菲自己说着说着都疼得龇了龇牙:“凶手有点心狠手辣。”   “落水水流这般喘急,尸体位置不固定,加上春日的水还比较寒,皮肤上的尸斑至今还没出现,你看,只有这块手臂上的有一点点淡红色的不明显的斑块,有点像被冻伤的感觉,尸斑是在人在死亡后一道两个时辰小时出现,经过六道七个时辰发展到最高度,十二到十八个时辰是完全固定下来后不再转移。”   陈菲菲伸手积压手臂那一块尸斑,那淡红色的血痕立马变成惨白之色。“这人情况有所不同,是尸块本就很难形成尸斑,加上浸在水里,三月春寒料峭,洛水更冷,我判断大概四到八个时辰,我还需要时间去验证,用盐白梅等一块块贴覆才能看尸斑到底会不会显眼,至少要一天时间,才能确定出再缩小一点的时间,但很难缩到平常尸体的一两个时辰内。”   陈菲菲蹙眉:“尸块实在太小了,若是能找到脑袋就好了。”   “脑袋会被直接绞碎吗?金吾卫说水下肠子内脏全都被绞碎了。”沐钰儿一脸严肃地问道。   “应该不会,脑袋的坚硬程度超乎想象。”陈菲菲比划了一下,“但大概是掉在风车附近,捞不到了。”   沐钰儿叹气。   “那女的呢?”她看向那具尸块明显更少一点的尸体。   “这女的生过孩子,还有花柳病。”陈菲菲指了指那块盆骨以及下面的半截肉块,肉块上有深褐色的疤痕。   沐钰儿神色一凝。   女人一般这种病无外乎两种途径,一种自己就是花柳巷的人,一种被自己的枕边人传染的。   “这女人有一截颈骨四节,两节下臂已完整,七寸,盆骨一截,会阴处一块,右小腿少一节七寸,腘骨两只完整,左小腿胫骨一截,八寸,左脚掌完整,大约八寸,这女人腿长,脚小,看肤色并不粗糙,手腿肌肉少,脚掌心无茧。”   陈菲菲直腰,慢条斯理说道:“推断此人应该家境不错,不曾做过活,身形修长纤细,五尺半以上,生过孩子,生活的环境并不算平顺,还有我猜测她应该三十几岁了。”   沐钰儿心神一震:“为何这么说。”   “这个骨头三两了,正常人譬如你这样的年纪,这四节加起来大概会有四两,年级越发,骨头会越轻,这人这个轻度,大概三十靠近四十。”陈菲菲拿起那四节还带着皮肉的颈骨,放在一侧的小秤上,比划给沐钰儿看。   “这个年纪若是花柳巷的人十有八九是暗娼了。”沐钰儿分析着,“这男的有花柳病吗?”   陈菲菲摇头:“不确定,他的会阴都没找到,现在尸体上也没有明显的迹象,有三个可能,第一得病的时间短,第二没有得病,第三有病发的尸块都没找到。”   “人总不会自己不要命的跳入风车旋涡中,捆绑或者殴打的痕迹一点也看不出吗?”沐钰儿蹙眉,看着白布上的两具尸体沉默。   “我能把这些上锅蒸一下吗?”陈菲菲问。   沐钰儿抬眸看她。   “这几日都是阴天,天也冷,尸体在水中至少浸泡了六个时辰,所以所有正常人该有的体表特征都不显示,不显示却不代表没有,尸体是会说话的,所有我们只要把重新放置在高温下,再用酒醋一点点贴上去,尸体上到底有没有被殴打过的痕迹就会显示。”   上锅蒸尸体一定会破坏尸体,如今死者还未找到家属,若是之后找到了,死者家属不同意,闹起来便是北阙理亏。   沐钰儿抿唇:“你再仔细看看还有什么线索,我去找人找个批复手续。”   “唐不言哪里去了?”陈菲菲不悦说道,“好歹是我们新上峰,来了一天人就不见了,这事怎么也要他拍板才是。”   沐钰儿慢条斯理地烧着辟邪丹,任由淡淡的木香萦绕在鼻尖:“我现在去唐府找他。”   陈菲菲点头:“辟邪丹和三神汤不多了,但我昨日去南市各大药铺,药价涨了不说,白术和川穹花钱都买不到了,我常年购买的苏和香丸是在南市木樨街的局方堂里买的,如今因为缺少大量草药也关门了,这里只剩下一瓶十丸了。”   苏合香丸是每次验尸都需要含在口中的,可以辟除恶气,效果特别好,至于辟邪丹和三神汤一个是辟死气,一个是辟秽气,一旦全都售空,菲菲这边的验尸便做不下去。   沐钰儿叹气:“最近先节着用用,我已经找到一点草药事件的眉头了,等这具尸体破案了,就把这群祸害一锅端了。”   “一窝水匪不除,端一窝还有一窝。”陈菲菲撇嘴,“上面的人到底怎么想的,难道就任由他们这般欺上瞒下,扰乱洛阳。”   沐钰儿神色凝重,把麻衣手套慢吞吞脱下来。   “这女的有可能是花柳巷的人或者暗娼,我让人去看看。”沐钰儿仔细说着,“男的除了那个红色桃花标记就没其他痕迹了吗?”   陈菲菲摇头:“这个案子毫无头绪,若是张一他们也排查不出线索,只怕要成为无头公案了。”   沐钰儿扭头看了一眼白布上的不成人形的尸块,沉默着。   “那你再复核一遍,等张一王新排查一遍,若是还没有动静,就张贴公告,等人来认尸体。”她跨过火盆上烧上来的苍术烟,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她刚一出二进院子,就看到杨言非冒雨,怀中抱着一大堆案卷走了过来:“我要了近三个月来衙门报过失踪的人,好家伙人还不好,男女老少都有。”   沐钰儿嗯了一声:“这次捞上来是两具尸体,菲菲那边已经有一点眉目了,你先排除一下,等会王新张一回来了让他们去洛阳花柳巷去找,近期有没有一个四十岁上下,五尺半上下,修长白皙,但得过病,可能生过孩子的暗娼失踪。”   杨言非脸色怪异,敏锐问道:“两具!是嫖客和娼妓?”   “现在不好下结论,我现在去唐府找唐不言开验尸特殊单子。”   两人很快分道扬镳,各自离去。   沐钰儿撑着雨伞出了北阙,天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远处乌云密布,瞧着马上就有一场大雨倾盆而至。   唐家大门注定是很难进去的,守门的小厮恭敬又冷漠地说道:“我家三郎不见人。”   沐钰儿撑着伞看着高大的唐府大门,只好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不信唐不言是言而无信的人,只是他如今十日不见,许是被事情牵绊了。   只是今日验尸的单子就得批下,她便又去找了容成女官和春儿女官,却都吃了闭门羹。   她在洛阳城奔波数个时辰,却无功而返,只好先回到北阙。   就在这时暮鼓就骤然响起,大雨随之而来,水雾瞬间腾空而生,豆大的雨水自地面溅落,瞬间染湿沐钰儿的衣摆。   “老大,快回来,就等你了。”张一的大嚷嚷声在雨幕中响起。   沐钰儿自伞下抬头。   北阙大门微开,隐约可见其廊檐下坐满了人,檐下观雨,细雨如丝。   小孩子们蹲在廊檐下接水玩。   欢声笑语,络绎不绝。   “丽娘听说你搬家了,给我们送了一只烤羊,快来吃。”张一举着蓑衣立马跑过来,为她披上,“你看我们还挖了地炉。”   他得意笑起来,小眼睛眯得更加小了。   沐钰儿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可真是破费不少。”她跟着张一入了北阙,一股肉香迎面而来。   只见檐下搭了了一个黄油布塔子,下面挖了一个三尺大的地炉,周围拱着一堆堆木材,铁盘上放着一只小羊羔,上面用柳枝覆盖着。   小孩子叽叽喳喳围着跑。   “总算回来了。”丽娘还是穿着那声暗黄色的坦领半袖,间色长裙,腰间围着一块耐脏围兜,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大家都等着你呢。”   原本正在廊下聊着天的人也悉数看了过来。   “小钰儿回来了啊。”人群正中的陈菲菲抬首,招猫逗狗似的摇了摇,“快换身衣服,准备吃饭了。”   沐钰儿在雨中看了一会儿,这才去屋内换好衣服再一次出来,廊下不少人正围着一口铁锅,见丽娘在摊饼。   “我新学的,说是山东的薄饼。”丽娘顺手把一张薄如蝉翼,大若茶盘,柔腻无比的薄饼自锅里掀开。   “到时候裹一些羊肉,再放一点菜,正是好吃。”丽娘手脚麻利,说话间已经做了三四张。   “你们怎么都回来了?”沐钰儿也坐在廊下,捏了一颗杏子,随口问道。   “打听清楚了呗,一无所获。”   张一笑说着。   “花柳巷那些人向来自顾不暇,没找到符合司直要求的人。”   王新说。   “衙门中的失踪人口也没有这一号人。”   杨言非也为难说着。   沐钰儿哦了一声:“那就发布告吧。”   发布告一般是最后一种寻人方式,等家属自己上门。   “就是。”陈菲菲浑然不在意地说着,“我们北阙虽想要肃清天下不平事,可天下不尽如意之事如此之多,你们也不是没尽力,吃饭吧,不说这些了。”   “就是。”张一和几个小孩蹲在搭子下偷偷开始自己割烤羊肉吃,“老大跑了这么久,衣服都湿了,也不是不努力,洛阳府一年没破的案子垒起来可比我们全部的案子都高,也不见人家愁得吃不下饭的。”   北阙一伙人一排懒懒坐在屋檐下,看着雨水一串串落了下来,羊肉烤制特有的香味在潮湿的雨汽中弥漫。   第二天一大早,沐钰儿贴好寻人布告,正打算拎着新做好的郫筒酒和整三千字的检讨书再去看看新邻居搬家了没,不料刚出了街口,一辆深蓝色马车停在她面前。   “司直,我家郎君有请。”   一个带着斗笠的矮小男子下了马车,把人拦着,恭恭敬敬说道。   作者有话说:   古代律法对哄抬物价却是都有规定,我这里选取的是唐律   这个颈骨的说法,我是之前查质料的时候看到一个清朝末年的一个案子,里面一个仵作说的,但我后来没查到这个到底有没有依据。   这个故事大概就是一个女的嫁给一个吃喝嫖赌的男的,男的接过和他小妈有不正当关系了,小妈对女的这一会很苛刻,叫女的给她做鞋,然后有嫌弃不合脚,女的就说他是做人不正,然后小妈就和男的告状,男的就用木棍抵住女的脖颈,让小妈打她出气,结果把人弄死,两个人就开始谎报人是病死的,又用钱收买了女的爸妈(清朝法律我查过命案是必须有血缘关系的人报案才能受理的),直到女的弟弟一年后回来发现不对,这才报案,但第一人官是糊涂官被收买了,就不受,直到五六年后新官来了,查到这个案卷,加上女的弟弟来报案就重新受理,找了一个很有名的仵作,仵作这才支出这个人的喉骨不是女的喉骨,说重量不对,后来查明是男的买通了原先的仵作,那个助纣为虐的仵作因为害怕一直藏着喉骨有损伤的骨头,这才让案情沉冤昭雪。 第36章 银老案   更衣   那人若不是右手握在刀柄上, 那恭敬的态度,到也称得上那声‘请’。   “可我现在有事情要先办。”沐钰儿见状,故作为难, “怕是不能赴贵人约了。”   那仆人只好慢吞吞拔刀:“还请司直以我家郎君为重。”   沐钰儿扬眉,直接说道:“你也打不过我。”   仆人呼吸一顿,随后嘴角微微抿起:“但郎君所说之事,仆不能不完成。”   “我这里可有两具尸体要等着破案。”沐钰儿看着他的脸, 笑眯眯说着, “狱案之重,不敢萌一毫慢易之心。”   仆人握紧手中的长刀,手臂微抬。   “但是……”沐钰儿话锋一转, 笑眯眯说道,“贵人所求也颇为重要, 还是速战速决为好,赶紧上车吧。”   仆人被这前后态度震得面露呆滞之色, 一时间僵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   沐钰儿笑眯眯掀开帘子, 慢悠悠上了马车。   马车外面看着简单, 里面却是别有洞天,那茶几是镶嵌在车壁上, 却又可以移动, 巧思大于精致, 非能工巧匠不能成。   那仆人木着脸,自暗格中端出一叠拼色糕点,一壶白玉茶盏, 端端正正摆着茶几上。   沐钰儿眼睛微亮:“没毒吧?”   “早就就听闻司直行事与众不同,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那仆人没好气地讥讽着。   沐钰儿笑了笑, 捡起一块糕点塞了进去:“好说好说,但我为何要和别人相同。”   仆人语塞。   “你家贵人为何找我?”沐钰儿吃了两块糕点垫垫肚子,直截了当地问着。   那仆人果然装死,一副眼瞎耳聋的挂壁模样。   沐钰儿只好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又自来熟摸来一块糕点,开始窸窸窣窣地吃起来。   “这个白玉糕做法细腻,放了细杏仁、核桃碎,还有樱桃干、黄桃干、葡萄干,这配料足够酸甜了,可你们还放太多糖了,嗯,这香橙片不错,橙汁浓郁,薄如蝉翼,但也太甜了。”沐钰儿吃着东西开始挑三拣四。   “你家主人很爱吃甜啊。”   男子还未见过如此不着调的人,虽然嘴上不说话,眼睛却是忍不住瞟她。   司直沐钰儿在洛阳一直都算出名,前几日的科举案更是不动声色掀起腥风血雨,陛下三日连砍了十八人,数百人被牵连,一时间午门的血都擦不干净。   北阙名声本就不好听,如今更是添了一笔血色。   “这个茶倒是不错,”沐钰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抿了一口,终于露出一点满意之色。   男子不满她的指指点点,讥笑着:“剑南雅州名山的蒙顶茶,一年不过三十两,自然是不错的。”   沐钰儿嘴角露出得意地笑来:“不曾想是哪位殿下寻卑职?”   那男子脸色大变。   沐钰儿如牛饮水,把那盏茶都喝完这才笑眯眯说道:“贡茶可不能落入民间,更别说这等口味醇厚,茶味浓郁的好茶,卑职听说几位皇子中只有两人爱甜食,一人乃是千秋公主,一位……乃是东宫殿下。”   她满意地看着男子瞳仁瞬间紧缩,虽很快就把所有情绪敛下去,故作冷漠,但沐钰儿毕竟掌管北阙多年,这点掩饰功夫在她眼中和裸奔无疑。   ——太子殿下竟然找她,这事实在有趣。   这位东宫太子在未被册立太子之前在着实过了十几年苦日子,现在当了太子,日子也过得也不太如意。   毕竟他的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如今一个命丧黄泉,一个至今还在封地被监视,这些都让这位怯弱的太子畏惧当今陛下,他的生母。   这些年太子殿下在东宫酒色犬马,足不出户,就连朝议大会也不曾去过几次,结交朝臣更是想也不曾想的事情,直到前日下旨让梁王重新入了朝时,捎带了这位太子殿下,这才稍微有了点动静。   沐钰儿还未想出个所以然,马车便停了下来。   那仆人下了马车,恭敬说道:“司直请。”   沐钰儿慢条斯理地最后一点茶喝干净,这才慢吞吞下了马车。   高大朱红的三层小楼,两侧的屋檐如鸟翼一般散开,从背后便已经足够高大,若是冲正面看只怕更加恢弘。   这是一座别院的后门。   “司直里面请。”仆人上前敲了敲门,小门很快就被人打开,露出一张警惕的脸。   小袖窄衣,腰间跨着刀,是一个侍卫。   沐钰儿扬了扬眉。   这人她倒是见过。   “你就是沐钰儿。”那人上上下下不甚恭敬地打量着沐钰儿,下巴微抬,倨傲问道。   沐钰儿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反问道:“若是不是如何?”   那人脸色微变。   身后的仆人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沐钰儿,连忙说道:“是她,正是沐司直,仆是看着她从北阙大门出来的。”   “也不好说吧,万一是其他人呢,北阙又不是只有沐钰儿一个女子。”沐钰儿慢慢吞吞反驳着。   侍卫的目光越发惊疑,手指已经按到刀柄上。   “是是是,真的是她,仆是见过沐司直的。”仆人崩溃解释着,一言难尽地看着沐钰儿,“司直,你怎么,怎么乱说话啊。”   ——这位沐司直瞧着白白净净,乖乖巧巧,为何如何调皮。   沐钰儿笑吟吟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说道:“试探一下事情到底要不要紧。”   侍卫和仆人脸色大变。   “瞧着,确实有些要紧。”她理了理袖口,和和气气说道,“不好让殿下久等,我们走吧。”   “你!”侍卫大惊,马上瞪眼仆人。   仆人吓得连连摆手。   “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沐钰儿站在台阶上,好声好气解释着,“若是以后想要秘密带一个人,千万不要在巷门口逮人,这样一看便是打听过那人的消息,这样的人无非两种可能,有求于人,有仇于人,范围一下便锁小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辆马车上:“接人的马车也最好不要放自家主人的东西,哪怕是不要的,更别说贡品,我是不识货,但我的嘴一向识货。”   “你怎么知道是不要的东西。”仆人惊诧问道。   “那糕点冷硬,你总不会端这样的糕点给主人吃,大概是想着要来接我,又临近中午,主人家宽厚,让你带一些东西来,所以糕点是随手摸来的,至于茶又是好茶,因为没有冷茶,也没有次品。”   仆人大惊。   “司直好厉害。”   沐钰儿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客气说道:“还行。”   “司直最好一直这般厉害。”侍卫冷笑,让开一侧,“请吧。”   庭院深深,那一角让出的风景,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沐钰儿跟着侍卫身后入内,绿芜墙绕,中庭日淡,正中的一池春水上,呢喃蹴水,柳絮飘飏。   这件别院出人意料的大。   沐钰儿走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来到那间三层阁楼前。   红墙绿瓦,香墙粉栏,无不透出这是一个为女子建造的阁楼。   沐钰儿扬了扬眉。   “殿下,司直来了。”侍卫敲了敲门。   大门很快就被打开,露出层层帷幔,轻纱飞扬,日光如瀑。   沐钰儿刚踏入屋内,大门就被关上,屋内的光线微微暗了下来。   “司直这边请。”柔媚温顺的声音在右侧楼梯间响起。   沐钰儿顺势望去,只看到一个穿着绿衫连珠纹锦背子,下着红黄间裙,外罩一笼天青纱裙,与肩上的绿帔子相得益彰,显得格外温婉和气,头戴一冠翠翘金雀,两侧各有四只花头簪和细头簪,相互拱卫,裸露的脖颈处带着一串嵌宝花坠的水晶项链。   沐钰儿的视线落在她微微凸起的肚皮上,心思回转,倏地下跪行礼:“卑职参见永泰郡主。”   那女子笑了起来,眉眼间顿时天真乍现:“你认识我?”   “马车从承义坊一直往北走,马车宽敞无颠簸,路上行人叫卖格外嘈杂,是以应该直接走上主路,如此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少一炷香的时间,按着这辆马车如此快的速度,应该能迅速进入内坊,按时间停在五个善坊附近。”   屋内格外安静,沐钰儿垂眸,低声继续说道。   “积善坊在左,马车不曾拐弯,反而朝着右边驶去,是以便在其余四坊,四坊内有如此三层小楼,又明显是女子特征的,只在旌善坊内有一幢,乃是继魏王姜延在长安元年为迎娶郡主殿下所建的小香楼。”   沐钰儿低声说道:“且如今皇亲中有五月身孕的贵女只有您一人。”   永泰郡主郑仙儿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扭头开心说道:“承继,她真的好聪明啊。”   沐钰儿悄悄抬眸,就看到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正顺着扶梯走了下来,轻轻搀扶着郑仙儿的手臂笑说着:“好了,玩够了便去休息,你午膳还未用呢。”   郑仙儿钻到他怀中,娇气说道:“我不去,我要看你们到底神神秘秘在做什么事情,让我也听听嘛。”   继魏王姜延捏了捏她的小脸,好声好气哄道:“那也先去吃饭,吃了饭,下午还能出去玩,不如下午只能在家中休息了。”   江仙人皱眉,有些不高兴地推开姜延。   “碧橙,送殿下回屋用膳。”   一个穿着暗红色裙裳,年纪稍大的嬷嬷自角落里悄无声息出来,接过郡主的手臂,低声哄道:“南市最近来了一班手艺人,用了午膳,便可以出门玩了。”   郑仙儿眨眼,天真说道:“真的吗?”   姜延点头:“自然。”   郑仙儿立马笑了起来,扶着婢女的手,开开心心出门了。   郡主一走,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沐钰儿心中一惊。   永泰郡主乃太子第七女,性格出了名的温柔天真,现在把她支走,只能说等会要说之事确实很要紧。   “起来吧。”郡主走后,驸马脸上的温柔笑意便敛了下来,淡淡说道,“随某来。”   沐钰儿起身跟在他身后,楼梯层层而上,就像一个巨大的圆盘,姜延目不斜视,直接带人来到顶楼。   原本狭小的视线骤然一亮。   这是一个观星台。   宽阔巨大的平台,周围是用八根顶天立柱的木头撑起屋顶,柱子与柱子间挂着被卷起的竹帘,但内衬的轻容纱却是放了下来,只在正前方的位置全都卷起,可以看清整个旌善坊的情况。   正中放着一扇十六开的仙人垂钓,日月同辉的屏画,最为耀眼的是屏风上的日月都是用宝石镶嵌而成。   屏风后坐着一人的身形,身形微敦实,正懒懒靠在躺椅上。   沐钰儿下跪请安:“卑职北阙司直沐钰儿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屏风内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沐钰儿耳朵一动。   这声音她听过。   “把屏风撤了吧。”   姜延一惊,犹豫说道:“殿下。”   “不碍事,撤了吧。”太子殿下郑显温和说道,“孤和这位司直算起来也有一面之缘。”   沐钰儿倏地响起为何觉得这个声音如此耳熟。   ——“好大的胆子,殿下在此……”   ——“噤声。”   窗边那人的声音格外温和,便是那双意外看到的眼眸也在乍现的天光中格外和气。   屏风被仆人们搬走,露出内间更为奢华的一幕。   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镶嵌着整个头顶,就像浩瀚星海,点点闪烁,太子殿下背后的星舆图璀璨如群星,乌木屏上的珠玉宝石不计其数,好似当真将日月星辰系数拉回到人间。   太子殿下郑显身形微胖,据说他是所有皇子中最肖像陛下的,一双妩媚的丹凤眼尤为明显。   沐钰儿一扫便想起那双当日在酒楼窗前一闪而过的那双眼睛。   “当日不曾想屋内是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她立马磕头请罪。   “不碍事。”郑显脾气很好,笑着点头,“赐座。”   仆人抬着一张茶几和蒲团走了上来,放在左侧的位置,姜延和她面对面坐着。   “司直当日在小巷中大战黑衣人,当真是好身手。”郑显和气说着,“听闻北阙前任司长张柏刀武功便是以长刀闻名,你继承衣钵,不辱先师威名。”   沐钰儿垂颈,谦虚说道:“不敢担殿下夸赞。”   “司直刚才在院门口侃侃而谈,自命不凡。”姜延淡淡说道,“不如司直猜猜今日殿下找你是为何事。”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   想来是刚才的那个侍卫告状了。   “不敢揣摩殿下心思。”沐钰儿低声说道。   “你若是猜不出,今日这扇大门怕是出不去了。”姜延注视着面前之人,面无表情威胁着。   沐钰儿眼角一瞟太子殿下,却见太子殿下并不说话,只是捧茶小抿。   “那就恕卑职无状了。”沐钰儿知此事没个结论怕是不能善了,沉吟片刻后说道。   “殿下今日不在东宫传讯,而是借了驸马为郡主建的别院相约,可见此事不宜光明正大出现。”   郑显抬眸看她,温和自然,丝毫看不出是一个东宫太子的威严。   “请卑职过来的人应该是东宫的人,门口的护卫,卑职那日在酒楼上恰巧见过,可见殿下虽借了驸马的小香楼却不打算让驸马牵扯太深,甚至爱女心切把永泰郡主都带了出去,殿下对晚辈一片拳拳之心,说明此事在殿下眼中依然是难事,甚至,连殿下都觉得棘手。”   沐钰儿话锋一顿,扫过在场两位贵人。   郑显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姜延则是眉心紧皱,眸光锐利看着面前之人。   沐钰儿收回视线,大胆说道:“卑职斗胆猜测,此事涉及东宫,且,和陛下有关。”   “你好大的胆子!”姜延怒斥道。   沐钰儿立刻下跪请罪。   “罢了。”郑显叹气,“起来吧,你猜的很准,阁老让某来寻你,当真是敏锐。”   沐钰儿心中一咯噔。   如今能被太子殿下挂在嘴边的凤台阁老,有且只有一个,唐稷。   “坐吧。”郑显挥了挥手,“若非事态紧急,孤也不会把此事托付给你一个外人。”   沐钰儿越发惴惴不安。   “承继,你出去吧。”郑显果然不负宽厚之名,扭头对着姜延说道,“此事还是不要牵连你比较好,六娘如今怀有身孕,你且多去陪陪她。”   姜延稳然不动,叉手恭敬说道:“殿下不必多言,自司直入了小香楼,此事便和微臣脱不了干系了。”   郑显看着他叹气,前十二年的艰苦生活让这位殿下的眉宇间总有着吟饶不去的愁苦,此事这般耷拉着眼尾,越发显得愁苦。   世人都传陛下不喜这位殿下,因为他总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难怪陛下看了心生厌恶。   “是孤拖累了你。”郑显果然又叹了一口气,愁苦惊惧之色。   “能为殿下分忧,是微臣之幸。”姜延垂首,恭敬说道。   沐钰儿在一侧看的暗自惊诧。   想当初东宫空悬多年,梁王虎视眈眈,可陛下还是突发奇想秘密接回当时被囚禁在房州的皇子,猝不及防立为太子,至此梁王和东宫便势同水火。   但奇怪的是陛下,不知是为了巩固姜家的权势,还是消磨郑家不灭的野心,郑姜两家的联姻层出不穷,两家算是彻底被绑在一起。   如今的永泰郡主驸马便是梁王兄长姜则嗣长子。   梁王野心昭然若揭,可他的几个儿子侄子却似乎各有异心。   这位长子自小随祖父祖母生活,性格温和低调,和姜家其余人格格不入,但看今日的架势,他似乎是站在东宫这边的。   “此事说起来算不上大事。”郑显无奈说道,“之前以实让北阙帮东宫找一个人,司直也为此忙碌了好几天,想来还记得此事。”   沐钰儿心中一冽。   以实是唐不言的表字。   寻找鲁寂之事竟然是东宫的事情,可转念一想,毕竟要劳动唐不言的怎么会是小事。   “接下来就由我来说吧。”姜延出声接过话题,淡淡说道,“东宫有宫尹府想必司直是知道的。”   沐钰儿点头。   东宫内设小朝廷就是为了让太子提早熟悉政务,设有八府六局四署三寺两坊一馆的布局,共计二十四个小部,可以说和陛下所对的外朝形成对照,若是不出意外,太子登基之事,这些潜邸旧人也将一朝飞龙在天。   “宫尹府掌管理东宫行政事务,内设宫尹、少尹,其下有令史九人,书令史十八人,各司其职,各有用途。”姜延仔细解释着,“这些除去陛下送选,余下的都是殿下亲自选任,一般都是从历届进士中挑选。”   沐钰儿点头,毕竟除去太子太傅,这些入选宫尹府的进士还负责为殿下讲学职责,作为侍读用处,才学自然是要一等一的。   “当今陛下盛爱佛学,宫尹府中有一位令史精通佛学。”   沐钰儿瞬间坐直身子,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清瘦的画像,知道正题来了。   “半月前陛下听了章氏兄弟的进言,要招一位令史五日后入宫将经。”姜延声音微微低沉。   沐钰儿发现太子殿下的脸色竟有惶恐之色。   “陛下传旨女官刚走,殿下就去唤人,却发现此人不在宫尹府,等至中午仍久等不至此人,东宫便派去人那人府中找人,却发现这人在早上跟家人说此人今日天还未亮便出门上值,至今也未归家,我们的人遍寻无故,这才托付给唐家。”   沐钰儿神色凝重。   怪不得此事落在唐不言身上。   “他在那日之后就失踪了?”她沉声问道。   “是。”郑显低声说道,“鲁寂那夜还跟我讲经,可那夜之后孤就再也没见过此人。”   姜延拧眉说道:“鲁寂就是这位失踪令史的名字,此人是文明元年的第六十九名进士,乃是殿下亲自挑选入东宫的人,性格温和忠厚,做事规矩本分,从不与人结怨,入东宫这些年从未与人红过脸。”   沐钰儿眉心微微皱眉,万万没想到此事还没有结案,甚至情况越发危急。   “此人的消息我已经传信给唐少卿,我们的人在西市的三金码头找到人,但他异常警惕,在追捕中直接跳上去往郑州的船。”沐钰儿声音不急不慌,眸光却不错眼地看着太子殿下。   郑显嘴角抽动一下,惶惶不安。   “我们收到唐不言来信,当日便登船去追,也追上那条船了。”姜延沉声说道。   沐钰儿心中蓦地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不是他?”   “正是。”姜延脸上浮现怒气,“是一个背负赌债的赌徒,误以为是赌坊的人来抓他,这才随意跳了一艘船。”   “你们北阙到底有没有仔细找人。”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说道,“平白耽误这么多时间,人却还是没找到。”   沐钰儿并不害怕,反而据理力争:“我的人不会出错,就是按照画像上的人找的。”   “司直言下之意就是我们的画像有问题?”姜延怒气冲冲地质问着。   “不敢,当时少卿并没有给我们太多的线索,只一张画像,北阙的兄弟就在洛阳城大海捞针找了三日。”沐钰儿神色冷淡,直接反问着,“难道那人没有和鲁寂七八分相似吗?”   姜延语塞。   “此人确实和鲁寂有几分相像。”郑显出声缓和气氛。   沐钰儿不得不收起脸上的怒气,叉手平静说道:“寻人只凭画像本就会有几分失误,那人当日在码头行踪诡秘,加上七.八分相似的面容,自然就断定这就是殿下要找的人。”   郑显性格敦厚,面对沐钰儿的强势,先一步退让:“司直此言也有道理,但此事不宜声张,当时我们的人找了三日都没有任何线索,这才寄托在北阙,如今已经十日过去了,错失良机,切不可再失误了,今日请司直前来,就是一定要把人找到。”   “难道此人还在洛阳城?”沐钰儿反问。   “他一定还在。”太子殿下不曾说明理由,但态度笃定。   沐钰儿心思微动,目光自神色各异的殿下和郡马脸上扫过,沉吟片刻后:“敢问殿下,此人在失踪前可有什么异样?”   这便算是信了太子殿下的这个判断。   郑显愁眉苦脸,一脸苦相,闻言摇了摇头。   沐钰儿沉吟片刻又问道:“那殿下可以说一下鲁寂和殿下最后一面是如何情形吗?”   郑显想了片刻,突然说道:“说起来他失踪的前一日,本不是他为孤讲经的,是他和苏怀换了时间。”   “那当日鲁寂和陛下说了什么?”沐钰儿连忙追问道。   “就是普通的讲书,讲的是魏玄成的事,又引用了雍也篇第六篇的话,告诉孤识英才不论出身,得其用须邦有道,主政者应任人唯贤,而非任人唯亲。”郑显揉了揉脑袋。   “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他平日里不爱说话,但那日讲的格外动情,我也不好打断,直到戌时这才离开。”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   “这是正常时间吗?”她问。   “差不多吧,讲课时又长短,戌时是正常时间。”太子解释着。   “之后鲁寂便离开东宫了?”沐钰儿问。   郑显点头,随后摇头:“不知是否离开东宫,只能说是离开了孤的宜春宫。”   这话有些意思。   沐钰儿敏锐发现这位殿下并没有把话说干净,或者说,整个事情他们都只说了一半。   “事情便是这样。”姜延厉声说道,“还有三日就是陛下召见了,可鲁寂还没有任何消息,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还请司直尽快把人找回来,哪怕是尸体。”   沐钰儿沉吟,随后说道:“卑职这几日可以去东宫询问鲁寂的同僚吗?”   郑显犹豫。   姜延不悦说道:“为何还要去东宫,把你叫到这里,就是希望不要声张。”   沐钰儿但也不惧,认真解释着:“寻人不是只派了人手就一定能找到,不然从事发到现在中间十多日时间,殿下和驸马难道就没找过,可还不是一无所获。”   姜延顿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   沐钰儿垂眸,态度状似恭敬:“只有分析前应后果才能知道此人到底只是误走失,被绑架,还是,惨、遭、不、测。”   郑显脸色微变。   “卑职也知殿下为难之处。”沐钰儿话锋一转,恭敬说道,“此事卑职一定暗自拜访,绝不惊扰他人。”   郑显盯着她看,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传闻这位太子殿下性格犹豫,许多事反而要倚靠其他人,不过是问线索,却让他思考这么久,可见事情并不简单。   沐钰儿心中一沉。   郑显好一会儿才犹豫询问道:“说起来,如今你和唐不言也算认识。”   沐钰儿不好意思说上一个案子把人得罪深了,现在唐不言都不愿见她了,但面上只好故作镇定地点点头。   “过几日便是我家八娘的十五岁生辰,唐家按理都会上门祝贺,你不妨和唐不言一起上门。”   沐钰儿呆滞。   “不行?”郑显皱眉问道。   沐钰儿连连摇头,委婉说道:“只是卑职已经十日不曾见唐少卿了。”   郑显松了一口气,替人解释着,絮絮叨叨,当真看不出一朝太子的气势。   “你也该知他自小体弱,之前曲江案如此奔波,虽最后查出科举舞弊案的真相,但他身为扬州别驾也受到牵连,他体弱,陛下不能打他板子,便打了他身边的仆从三十大板,他那日站在日头下跪了两个时辰,他这样的身子,案子一结束人就病了,当夜还惊动了太医。”   沐钰儿一惊。   久不见唐不言,不曾想竟然是病了,明明最后一次见他,还能颇为险恶地诈和吏部尚书,出门前还给她布置作业。   说起来,那日见他,他确实脸色比往常还要白上一点。   沐钰儿心事重重出了别院,只是刚出巷子口,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和一张熟悉的小驴脸。   瑾微瞧着比之前瘦了一圈,小脸蜡黄,虽然也不耽误他挂脸的长度。   “你怎么来了?”她站在车窗边,低声问道。   马车内传来一阵低咳声,随后几根苍白的手指轻轻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冰白的侧脸,衬得一双漆黑双瞳越发幽深。   大概是大病初愈,沐钰儿觉得他的呼吸都格外轻,整个人越发像冰上的那一簇雪,冷沁沁的。   “少卿病好了吗?”沐钰儿问,拿出腰间的郫筒酒,“之前的杏酒是答应给少卿的礼物,这个郫筒酒是给少卿那日替北阙掏出月俸的谢礼。”   唐不言垂眸去看。   那只手懒洋洋地勾着青竹筒,那只青竹筒外面刷上红旗,上端用铁丝勾着,简单古朴。   “这酒只能春日酿,其余时候都酿不好,我用的是茶靡花和糯米,还加了一点甘草等草药入味,清冽彻底,入口就跟梨汁、蔗浆一样。”沐钰儿递了过去,看着他苍白的唇,“病了也可以稍微浅尝一点。”   唐不言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   “不过放不了多久,别驾要早些饮完,免得时间久了口味变了。”沐钰儿多嘴说了一句。   唐不言咳嗽一声,伸手放下帘子:“上来。”   沐钰儿眨了眨眼,扭头去看瑾微。   瑾微早早就放下踩凳,可见主仆两人一早就开始等人了。   沐钰儿上了马车,洛阳的春日还带着寒意,可马车内还是生满了火炉,一入内就有些闷热。   她熟门熟路找了个位置坐好,顺手找个带着寒意的暗格,把郫筒酒塞了进去。   “这酒酿的时候温度要高一些,贴近春日的温度,但酿好了就要温度低一些,我之前都是放在井水中的,我给你放进暗格里免得闷坏了。”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熟练的动作。   两人各自无言,沐钰儿看着唐不言黑漆漆的眼珠,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马车内暖洋洋的,可唐不言依旧毛裘披身,脸上发白,只听他咳嗽一声,声音沙哑说道:“听说昨日你来寻我,母亲不知缘由替我把你挡了回去。”   唐不言这样子一看就病得不轻,唐夫人把人挡下情有可原。   沐钰儿理解点点头:‘我们昨日在安然桥大风车的位置找到几个尸块,找不到太多线索,菲菲那边验尸想要蒸尸,但一直找不到家属,本想问你签一个单子。”   唐不言点头:“让陈仵作验吧,我过几日来签单子。”   沐钰儿没想到他答应地这么爽快,脸上露出笑来。   “太子殿下把事情与你说了?”唐不言眼尾看到她顿时开心起来的样子,不由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说回正事。   沐钰儿点头,试探问道:“我听说是唐阁佬建议的?”   “是我如此建议阿耶的。”唐不言眉心微蹙,像是强忍着不舒服。   沐钰儿忙不迭给人掀了点帘子。   唐不言顺势看过来。   “车内太闷,对呼吸也不好,不如通通风。”她沉默片刻,忍不住多说一句,“堵不如疏,严严实实得保护未必是好的。”   一阵阵冷风吹在脸上有些冷,却也带走喉咙间的挥之不去的沙哑。   “殿下处境司直想来也知道一二。”他收回视线,继续说道,“所以此人务必尽早找到。”   沐钰儿点头。   若是上位者权重,东宫势必微弱,此消彼长,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但我有一事不明。”沐钰儿乖乖举手问道。   唐不言睨了那手掌,最后看着她扑闪的大眼睛,微微颔首,示意她直接开口。   “鲁寂进宫就是讲经,人不见了那就再换一个。”她不解问道,“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我看殿下似乎格外紧张害怕。”   唐不言侧首看她,冷不丁问道:“我若是答应给你一百两银子,事到临头,又变卦说只给你十匹绸缎,你可会生气?”   沐钰儿认真想了想,最后眉心狠狠皱起,握拳气愤说道:“太过分了!大骗子!”   唐不言嘴角微微扬起,随后身形微动,整个人越发窝进身后蓬松绵软的大氅中,淡淡说道:“此事与之同理,陛下和殿下本就关系平淡,且陛下金口玉言以下,东宫承旨而出,可事到临头,东宫突然把鲁寂换下不说,鲁寂经学出众的名声已经入了圣耳,殿下去哪里再去找比他还要出众的人送入宫中。”   沐钰儿愣愣地看着他,不解说道:“可,就换个人讲学而已?十匹绸缎卖了不是也有将近一百银子。”   “可陛下听得重来就不是佛经。”唐不言看着那双懵懂的瞳仁,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一怔。   “双章兄弟权势在滔天,也不过是媚宠之人。”唐不言口气极为平淡,“可世人避之不及,是为何。”   “因为……陛、下。”沐钰儿声音倏地变轻。   “陛下是再借双章的手敲打……东宫!?”沐钰儿大惊,“这是为何?”   唐不言收回视线,眉宇间显出几分倦色,靠在车壁上,声音都虚弱了几分。   “姜家若是权势大消,你觉得是谁最为受益。”唐不言半阖着眼,淡淡点拨着。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东宫?梁王和太子早已不容水火,梁王颓势,确实是太子受益。”   她话锋一顿,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脸上露出紧张之色:“陛下是觉得科举舞弊案是太子指使的。”   毕竟科举舞弊案如今最高也只杀了一个礼部的侍郎,世人都道是陛下打算对梁王网开一面。   可如今看来,陛下高抬贵手的是……太子!   “真的是太子?”沐钰儿犹豫问道,脑海中蓦地回想起太子殿下那张愁苦惊惧的脸。   唐不言伸手揉了揉额头,雪白的额头顿时被掐出红痕。   “此事确实与殿下无关。”唐不言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这位鲁寂就是扬州人,文明元年第六十九名进士,本没有入东宫的资格,可偏偏殿下圣历元年入住东宫后,亲自点他入宫尹府,这些年来对他也颇为照顾。”   沐钰儿把这事在脑海中回味了一下,蓦地问道:“那为何还要敲打殿下?难道……”   她倒吸一口冷气:“陛下不信!?”   唐不言抬眸看她。   一时间不知道惊叹于她的敏锐还是无奈于她的迟钝。   “那瑾微不是白挨打了。”沐钰儿小声抱怨道。   唐不言蹙眉:“你怎么知道?”   “殿下说的,还说你还跪了两个时辰,直接病倒了,惊动了太医。”沐钰儿老实说道,“陛下都罚你了,是觉得你包庇太子吗?还是觉得你事情办的不好?”   唐不言放下手,淡淡说道:“办事不利。”   “那说明殿下是认可此事是结了了的。”沐钰儿不解,“那为何还抓着那位鲁寂不放?”   唐不言扭头盯着窗布上的光晕沉默。   沐钰儿自言自语:“所以科举案到底谁是主谋,陛下知道,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要的不过是双翼平衡,讲经的人到底是谁她也不在意,她要的不过是……两边各自安分一些。”   唐不言抬眸看她。   “懂了,这就去把那个鲁寂找出来。”沐钰儿眨巴眼,“要是他被人姜家,或者双章兄弟绑架了,更甚至被其他人杀了,这可如何是好?”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沐钰儿点头。   “郎君,到了。”马车停了下来,马车外传来瑾微的声音。   沐钰儿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突然惊讶说道:“平黄观,来这里做什么?”   “司直打算正大光明上鲁家门?”唐不言平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前脚刚进,后脚千牛卫就要请你入宫了。”   沐钰儿不服气:“自然不是,我本来打算翻高墙上去的。”   唐不言咳嗽一声,呵斥道:“偷偷摸摸,不成体统。”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沐钰儿抱臂,不悦质问着。   “你不是说紫薇道人南市闻名吗?”唐不言拢了拢披风,那双黑如宝石的眼珠静静地看着她,“更衣吧。”   唐不言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莫名的磨耳,听的人耳朵痒痒的。   “紫薇真人。”   作者有话说:   狱案之重,不敢萌一毫慢易之心——宋慈说哒! 第37章 银老案   装神   马车停在一家道观前。   黑底金字的平黄观三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嘶, 这道观……”沐钰儿站在门口犹豫。   “怎么样?没进过吧。”瑾微抱臂,得意说道,“这可是我家夫人资助的女冠道, 洛阳城内数一数二,里面的道长性格温和,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可不是骗子。”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 呐呐说道:“确实是真才实学, 温和也不一定吧。”   瑾微莫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警觉问道:“你不会得罪过这里的人吧?”   沐钰儿眨眼,一脸无辜。   “呵, 你这人闯祸的本事真的是洛阳排的上名的。”瑾微瞬间无语,随口问着, “得罪谁了?”   “应该是……”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庵主吧?”   瑾微倒吸一口气。   “如何得罪的?”   “就是口头上理论了几日, 没有分出……”   沐钰儿还未说完,大门就被一个小沙弥打开。   小沙弥还没看到那辆马车, 就和台阶的沐钰儿来了个四目相对, 随后立刻惊恐大叫起来:“师父师傅,紫薇道人又来砸场子了。”   沐钰儿躲到瑾微身后。   小沙弥喊来人, 这才发现外面还有人, 还是认识的人。   “瑾微施主。”她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态, 耳朵微红行礼。   瑾微看着面前一团乱局,不由对沐钰儿惹事的本事叹为观止。   “清心寡欲的出家人都能被你惹出火气来。”他拧眉,“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论道而已。”沐钰儿躲在别人身后, 理直气壮说道, “她们说不过我。”   “分明是你强词夺理。”小沙弥口齿伶俐反驳着。   沐钰儿慢悠悠说道:“怎么能是强词夺理呢, 早就说过若是真的出世,何苦整日戒律森严,警醒于心,人若多在自苦,有如何称得上出世,再说了出家人贪嗔痴慢疑都改去除,你们怎么见了我还生气了。”   瑾微乍一听,竟觉得有些破道理。   就在此时,车壁上传来一声敲打声。   瑾微连忙回神,板着脸说道:“不说这些了,今日郎君是有要事的,你们快带她更衣,不要耽误郎君大事。”   说话间,平黄观的主持走了出来,眉眼苍老,眉眼出的皱纹耷拉着,此刻抬眸,见了沐钰儿,拂尘一甩,抱拳行礼:“紫薇真人,福生无量天尊。”   沐钰儿同样抱拳执礼:“自水道长,福生无量天尊。”   “不敢耽误郎君大事,真人这边请。”自水道长伸手请人入内。   唐不言在车内听着外面热闹了好一阵子,见终于安静下来,不由摇了摇头。   沐钰儿性格跳脱,却并非无礼之人,能让平黄观如此严正以待,看来紫薇真人之名看来确实响亮。   唐不言咳嗽几声,半歪着身子,靠在影囊上,闭眼小憩。   马车闷热,可他身上却一阵接一阵的恶寒,一张脸越发冰白,只是脸上看不出任何异色。   鲁寂失踪看似小事,却牵一发而动全身,剑指东宫,不得不让人警惕。   他惯会忍耐,昨日才能起身,听闻此事,便强撑着身体查办此事。   大概两炷香的时间,大门再一次打开,外面再一次热闹起来。   听着平黄观的关门声显然送客极快,半点面子也不给。   “沐司直这般打扮起来,还有几分人模人样,怎么还这么不受人待见啊。”瑾微看着自台阶下走下来的人,挑刺说着。   “你家郎君待见我就行,毕竟还要一起共事呢,再说若是再办不好,岂不是又要让您老挨打了。”沐钰儿笑眯眯的声音,只是听着不太好心。   瑾微大怒:“还有脸说,若不是你把证词拖着不给,哪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你家郎君也不是很多事情没与我说。”沐钰儿反唇相讥。   瑾微气极:“你,你这人好……”   “我好坏,好无礼,好倒打一耙是不是。”沐钰儿接过他的话,皱了皱鼻子,故意拖长调子,慢慢悠悠地挑衅着,“可你家郎君很需要我呢。”   “还要我帮他找人呢。”   “还要喝我做的酒呢。”   唐不言自沐钰儿得意的挑衅中睁眼,伸手揉了揉额头,敲了敲车壁,提醒两人该上车了。   瑾微和沐钰儿听到动静,偃旗息鼓,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几分下回再战的杀气。   沐钰儿上了马车,唐不言抬眸扫去。   只见沐钰儿头戴金箔制成的莲花簪冠,内着天蓝色小衣,下着同色长裙,小袖衣束入裙腰中,外穿对襟雪色道袍,下穿皮质远游履,衣摆领口皆绣着精致的云烟纹,端庄大气,颇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如何。”沐钰儿张臂,得意问道。   唐不言收回视线:“嗯。”   “平黄观什么都好,就是每次出门讲经衣服都是花里胡哨的。”沐钰儿小心翼翼摸了摸袍子,“我之前去摆摊都穿最简单的黄袍,若是坏了岂不是要赔钱。”   唐不言歪靠在影囊上,随口说道:“这是阿娘资助的道观,不必担心。”   沐钰儿这才开心笑起来:“少卿大气!”   唐不言难得没有讽刺,沐钰儿不由看过去,见他靠在影囊上面无表情地闭眼小憩。   “你不舒服?”沐钰儿为他倒了一盏热茶,“若是不舒服,等会到鲁府我自己下去就行。”   “你进不去。”唐不言低声说道,“外面都是人。”   沐钰儿不解,等马车刚在鲁府门口停下,这才知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鲁府外面这条街到处都是暗哨。   “怎么回事?”沐钰儿放下帘子,大惊。   唐不言嘴角微微弯起,却看不出笑意:“落井下石之人自来就数不胜数。”   “那你等会怎么和我一起入内。”沐钰儿不解问道,“若是发现唐三郎也掺和其中,我瞧着也不太好。”   “不必下车。”唐不言淡淡说着,却又不明说这是何意。   沐钰儿:“?”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是为什么这般说了。   因为全程只要瑾微露面。   只见那辆外表普通的马车停在鲁家大门前。   瑾微快速给自己带了一个八字胡子,这才下来敲门。   紧闭的大门被打开,露出一张老仆的脸。   “贵人是?”老仆目光扫过大街,最后落在那辆马车上,谨慎问道。   瑾微脆生生说道:“我家女冠今日经过贵府,见贵府头顶乌云密布,邪佞重生,恐有大祸,真人入道十年,如今正记挂在平黄道中修仙问道,平日里斩妖除魔,抓邪去佞,今日掐指一算,与贵府有缘,愿为主家分忧解难,特让仆来敲门。”   沐钰儿听着瑾微脆生生的胡说八道,笑说着:“你这小仆撒谎都不带磕巴的。”   她笑着,却突然被人点了点肩膀。   沐钰儿不解扭头。   唐不言依旧靠在一侧闭眼小憩,手指却有眼一般,为她掀起半边车帘,正好露了半截日光来车内。   “原来是平黄观的道人。”管家惊疑不定,下意识把目光落在马车上,正好看到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说话。”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立马板着脸,一本正经说道:“贫道乃平黄观紫薇道人。”   声音清亮平和,众人听得一清二楚,领口的金丝在日光下如灯烛荧荧,端得上精丽非常。   话音刚落,那半扇车帘应声放下,瞬间挡去所有人的视线。   肃然起敬,庄严肃穆的气氛顿时被渲染起来了。   管家有些犹豫。   “你这老仆好不知道好歹,我家紫薇真人在南市闻名,乃是最厉害的道人,贵府如今阴气蒙面,邪魅凶煞,分明是主家有难,真人好心,你却推诿不理。”   管家大惊,看向那马车的目光顿时恭敬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小丫鬟悄然而来,在管家耳边低语了片刻。   “这……”管家眼波微动,点了点头,随后侧了侧身子,“道长不妨入内说话,快进快进。”   管家让人开了正门,放下门槛,亲自牵马入内。   瑾微目光在那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身上一扫而过,随后驾着马车,慢慢悠悠入了鲁家大门。   沐钰儿坐在车内,斜眼看他:“少卿装神弄鬼的本事一流啊。”   唐不言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就像一尊玉雕的人像,并不搭理沐钰儿。   沐钰儿摸了摸袖子,又从中拿出黄符,自来熟掏出笔墨,随后趴在案桌上窸窸窣窣写着。   唐不言睁眼,正看到她在鬼画符,动作极快,眨眼时间就写好一张,放在嘴边吹干墨迹,随后放在一侧。   唐不言:“……”   “这是做什么?”他问。   沐钰儿漫不经心说道:“演戏演像一点,这东西到时候让他们烧一下,贴一下,免得被人发现不对。”   “你们道家还能这么随意画符。”唐不言眉尖一动。   “谁说是胡乱写的。”沐钰儿大怒,“这是平安符,我会写的,我学过的!平日里买三文钱一张的!”   唐不言伸手,冰白的手捏着那张黄符放在自己面前仔细观摩着。   手指秀白如玉,黄符字迹潦草。   沐钰儿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抽回黄符,顺手用糕点盘压着。   ——气死,这么一比,确实有点拿不出手了。   “你为何学过这个?”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画符的动作慢了下来,随口说道:“以前家里隔壁住了一个游方道士,跟着道士学的,道士还说我有慧根呢,还说我命中有大劫,只要我出家才能平安,可把张叔吓坏了,见了那道士就没好脸色。”   她颇为得意地走了皱鼻子,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唐不言收回视线,轻声问道:“顾家不管你?”   沐钰儿写符的手一顿,随后便有些心疼地说道:“浪费一张黄纸了。”   唐不言见她小心翼翼把黄符叠起来,放在另一侧。   “管的啊。”她漫不经心说着,“顾叔对我挺好的。”   “我自己不要的。”她露出一笑,显得几分符合这个年纪的天真稚气来。   唐不言静静地看着她,最后移开视线。   沐钰儿是顾英的私生女之事在洛阳并不算秘密,想当初顾英若是没被旧事牵连,如今还是顾家头一等的郎君,哪怕有个私生女也会得到精致的照料。   锦衣华服,翠翘珠碧,这性子,也该是个张扬的小娘子。   马车停了下来。   沐钰儿把写好的黄符猛地吹了几口,羡慕说道:“这个墨真好,干的真快。”   她把黄符对折放进暗兜里,然后好奇地掀开车帘到处打量着。   马车竟然直接进了内院。   “不会是认出我们了吗?”沐钰儿见状嘟囔着。   果不其然,马车另一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是唐少卿吗?”   沐钰儿立马跟小猫儿一样,翻个身,立马扭头掀开另外一边车帘,一掀开就和一双红肿的眼对了上去。   那人大概没想到车内真的有一个俏丽的小娘子,也吓得愣在原处。   沐钰儿眨巴着眼,立马正色,一本正经地做了一个稽首礼。   “您是?”中年妇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惊疑问道。   沐钰儿正准备说话,又冷不丁看到自己袖口的道纹,一时间有些纠结,扭头去看唐不言,眉心紧皱:“我该怎么介绍自己。”   唐不言见她滚圆的大眼睛,懵懂天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手痒,可只是借着起身的动作,直接越过她走了出去。   “她是阿娘观中的一个道士,也懂一些寻人之法,掐算极准,可以帮您找到鲁令史。”马车外唐不言温和说着。   这人瞧着高冷疏离,可一旦垂首与人温和说话,就像高高在上的神佛降临人间,简直是无往不利,想来没有人可以不被他哄骗。   “原来如此。”鲁夫人松了一口气,“去岁意外得知平黄观乃是唐家资助的道观,刚听丫鬟说有平黄观的女冠来,就想着是不是,是不是殿下……还没忘记我夫君。”   鲁夫人哽咽着,泣不成声的说着。   “鲁令史才学出众,如今失踪十几日,殿下自然担忧,但今日确实是这位道长掐算出来的。”唐不言三五推做二,把一切甩到沐钰儿头上。   沐钰儿万万没想到唐不言撒起谎来,连着磕巴都不打的。   她心中如此想着,但还是借着时机,乖乖下了马车,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站在唐不言身后又行了一礼。   鲁夫人也跟着福身回礼。   “是妾身失态了。”鲁夫人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诸位进屋说话吧。”   沐钰儿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瑾微则上前扶着郎君。   “唐少卿这边请。”鲁夫人带人去了内院正堂的暖间。   沐钰儿跟在身后,抬眸打量着整个内院布局。   整个鲁府采光虽一般,但布置得格外精巧雅致,处处可见的小心思,一簇簇的花和修竹随处可见,偌大的厅堂并无遮挡,一眼望到头,干干净净,一看便是主人花了心思的。   鲁夫人颇有眼力见,见唐不言脸色冰白,心知唐家这位小郎君体弱,还特意多生了几个炭盆。   “有劳。”瑾微脸上露出笑来,点头致谢。   “不敢。”鲁夫人请人坐了上方,这才在右边陪坐,“府中之前放了不少人离开,但还是怕人多嘴杂,惊扰到唐少卿,是以不敢让丫鬟们上茶,还请郎君恕罪。”   “不碍事。”唐不言颔首,再一次安抚着,“夫人不必心急,您仔细说说鲁令史当日的事情,好让这位真人寻人。”   他指了指沐钰儿。   沐钰儿立马高深莫测端着架子,站着他身侧。   鲁夫人一直慌乱的心,在唐不言一而再地镇定安抚下,终于安静下来,只是激动地看着沐钰儿:“当真可以寻人?”   沐钰儿眉眼低垂,故作淡定说道:“还需夫人配合。”   “配合配合,一定配合。”鲁夫人眼底泛着泪痕,双手紧握,“我夫君,夫君一定是平安无事的。”   沐钰儿盯着她悲伤的眉宇,突然眉尖一动,用拂尘戳了戳唐不言的后背。   拂尘颇尖,戳在春裳上带着一点刺痛,唐不言身形微动,变换了姿势,顺便避开了这只爪子。   沐钰儿立马不高兴地轻哼一声。   “还请夫人把当日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一下。”唐不言自然听到那动静,嘴角微微抿起,咳嗽一声,温和说道。   鲁夫人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妾身最后一次见夫君,是在清明前一夜,也就是三月初四,其实那夜也并未有任何特别,夫君当日在东宫为殿下讲学,直到子时才匆匆回来,第二日天不亮就走了,说是宫尹府事务繁忙,这也是常事,所以妾身便为夫君整理好衣服和早食,谁知就出门净个手的功夫,夫君就走了,连着早食都没带。”   “如此着急,可有说过是何事?”唐不言问。   “没有。”鲁夫人摇头,“夫君很少与妾身谈论公务。”   “那鲁令史最近可有什么异常?”唐不言问,眼角微动,就看沐钰儿已经自己寻了一个左边的位置跟着坐了下来,掏出熟悉的笔和字,窸窸窣窣地划拉着。   唐不言收回视线,捏了捏指骨。   幸好鲁夫人还沉溺在悲伤中,并无发现不妥之处,只是沉默片刻摇摇头。   “没有,我家夫君沉默寡言,我们虽成婚多年,但一直……”鲁夫人轻咬唇角,随后僵硬转移话题,“夫君不爱说话,妾身,妾身真的不知。”   唐不言沉吟片刻,眸光微垂,随后又问道。“鲁令史最后一次出东宫的长随能否见一下。”   鲁夫人点头,随后为难说道:“那长随样貌丑陋,还请少卿和道长多多包涵。”   沐钰儿不解:“长随不是一般都是跟着外出的,为何选一个容貌丑陋的。”   “这是郎君自己选的,那长随虽长相不堪,可性格很好,郎君很喜欢,且出门在外也不过是驾驾马车,搬搬东西,不用见人。”鲁夫人温柔解释着。   说话间,一个穿着灰褐色的长随低着头走了进来。   他身高六尺上下,肩膀极宽,显得人格外消瘦,露出的一双手手指极长,但到处都是红疮。   沐钰儿盯着他的脸看,脸色黝黑,右脸脸颊竟是被火烫伤的痕迹,坑坑洼洼,乍一看格外吓人。   “奴拜见夫人,各位贵人。”那人跪了行礼,声音沙哑难听。   “行风,你来说说最后一次见郎君的情形。”鲁夫人温和安抚,“不必害怕,实话实说即可。”   行风低头,整个人躲在阴影处。   “三月初四,奴驾车在东宫门口角落处等大郎,直到子时郎君才上马车。”他声音有种嘶声力竭的衰弱,“三月初五,也就是清明当日,郎君出门却没有叫奴,奴也是后来才知道郎君独自一人出门了。”   沐钰儿问道:“初四日那夜,你接上郎君,可有说什么?”   行风摇头:“郎君不爱说话。”   沐钰儿扬眉。   这是她第三次听到别人对鲁寂的评价是不爱说话了。   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失踪往往是最难找的,这代表他留给别人的信息非常少。   “你那日接上郎君的事,仔仔细细再说一遍。”沐钰儿问。   行风在阴暗处的身形动了动:“那日郎君出门已经子时,那时已经下了雨,郎君自嘉福门出来,并未撑伞,只是带着帽子,大氅下摆都是泥,他见了奴也不说话,只是神色匆匆上了马车,奴回府后马车直接进入后院,郎君并未回房休息,直接去了书房,奴住在外院,给郎君打好水,便回去休息了。”   唐不言扭头去看鲁夫人:“鲁令史当日住在书房?”   鲁夫人点头:“当日郎君确实住在书房,有时候回家晚了,妾身每日睡得不安稳,他便不回打扰,只是住在书房。”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鲁夫人问道,“若是没有便让行风回去吧。”   唐不言去看沐钰儿,沐钰儿摇了摇头。   行风很快便躬身后退,一拐一拐地离开了。   “府中当日可还有其他人与鲁令史说过话?”唐不言问。   鲁夫人摇头:“不曾,郎君进了书房,我们便不能去打扰。”   沐钰儿盯着纸上关于鲁寂的信息,皱了皱眉。   ——沉默寡言、作息规律。   这样的人往往意味着无害,可一旦失踪就像泥牛入海,很难找到踪迹。   “鲁令史回家后最喜欢呆在哪里?”唐不言见状,又问道。   “书房。”鲁夫人低声说道,“有时休沐一呆便是一整天。”   “那我们可以去看看吗?”唐不言状似随口问道。   鲁夫人蹙眉,警惕起来:“这,这有关吗?”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撑着额头,一副虚弱的样子。   沐钰儿立马严肃接了过去:“自然有关,人之气息是散乱各处的,夫人不仅要说,若是最好,还是带贫道去看一番,捕捉到一丝踪迹都是能成的。”   鲁夫人半信半疑。   “夫人切莫不信。”沐钰儿眉眼低垂,“人的命数除了先天便是后天,后天锻造一部分来自于日常熟悉的地方,譬如寝卧,贫道掐指一算,夫人不喜屏风是否?”   鲁夫人惊讶,连连点头:“正是。”   “夫人是否日常休息,是否总觉得屏风那影子落下来,有些害怕。”   鲁夫人更加惊讶,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好几次丫鬟们的影子投射到屏风上,还吓了妾身一跳。”   沐钰儿颔首,越发高深低语:“这就是后天命数中的风水。”   唐不言自垂颈中微微抬眸,看她一本正经,装神弄鬼的模样。   “这,这如何是好。”鲁夫人深信不疑,着急追问道,“没了屏风,睡觉却不安稳,人来人往也都看的闹心,可有了屏风却又实在可怕。”   沐钰儿抬起右手,掐算片刻,嘴里念念有词:“贫道看鲁府朝向坐东朝西,有些阴,可是,凶宅。”   鲁夫人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大步上前一步。   沐钰儿吓得整个人下意识往后倒去。   唐不言也惊得放下手,紧盯着沐钰儿。   ——不会露馅了吧!   两人心底齐刷刷想着。   “正是如此。”鲁夫人激动握着她的手。   沐钰儿僵硬地被人握紧手心,像一只被吓得爪子硬邦邦的小猫儿。   “某看鲁家装扮还算富裕,怎么买了个凶宅。”唐不言忍笑,出声拉回鲁夫人的注意力。   鲁夫人叹气:“一开始妾身也是不知的,这房子是夫君入选东宫后自己定下的,因为是凶宅,便宜出售,加上安业坊在内坊,上下点卯,出入东宫也算方便,夫君与妾身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妾身和夫君是少年夫妻,自诩从未做过半分错事,这才买下来的。”   沐钰儿眨眨眼,找回声音,借故掐算的动作,抽回手:“凶宅,对,是个凶宅,风水不好,不知夫人的寝具是如何安放。”   “朝西,因为这间院子好生奇怪,只有靠西有窗户,这才如此安置。”   沐钰儿点头,一本正经说道:“阴对阴自然如此,屋子的朝向已经更改不得,夫人不妨把寝具朝南安置,把屋内的花草统统撤走,在朝西的地方摆上屏风即可破此阴。”   鲁夫人似信非信点头:“真的可以破解。”   沐钰儿信心满满点头:“自然可以,若是不行,夫人尽管上唐府敲门。”   她夸下海口,大胆甩锅,但还是下意识朝着唐不言看去。   正巧,唐不言恰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沐钰儿得意地皱了皱鼻子,随后话锋一转,故作为难说道:“那书房?”   “若是如此。”鲁夫人咬牙,“那便去看看,往日书房夫君是不准我们踏入的,里面的书都是他格外珍惜收藏的珍品,就连丫鬟打扫都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才能收拾,平日里若是有人不小心闯入,都是直接赶出府的。”   沐钰儿扬了扬眉。   “若是真的能找回夫君,这顿骂也算值了。”鲁夫人咬牙,“春香,把我的钥匙拿来。”   一个穿着浅绿色衣服,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匆匆入内,低头行礼,随后递上腰间的钥匙。   “走吧。”鲁夫人起身说道。   沐钰儿也跟着起身,走了几步,又觉得后脑勺痒,下意识扭头,便看到唐不言正慢吞吞起身,慢条斯理系着披风带子。   “我的小祖宗,你在干嘛。”沐钰儿龇牙,上前一步,利索给他系好带子,“怎么连个披风都不会啊。”   唐不言斜眼看她。   “司规……”他咳嗽一声,云淡风轻说着。   沐钰儿立马弯腰弓背,扶着他的手臂:“少卿这边走。”   唐不言盯着那截手臂,嘴角弯起,笼着袖子,淡淡说道:“看过来了。”   沐钰儿收了脸上的谄媚之色,一本正经地敛容,跟在唐不言身后端正走路。   鲁夫人站在花廊下有些尴尬说道:“妾身太过着急,竟忘记照顾郎君身体了。”   “不碍事。”唐不言和气说着。   沐钰儿在背后撇嘴。   ——小雪人怎么还有两幅面孔!   “夫人爱好种花?”唐不言走在游廊下,看着廊檐垂落下来的细碎繁盛的蔷薇花,顺手抚开,又看着花园花团锦簇的百花,随口问道。   “妾身是绍兴人,这些都是从家乡带来的种子,郎君见笑了。”鲁夫人谦虚着。   “这樱花瞧着年轮也有一些了。”唐不言看向庭院正中那株枝叶繁茂旺盛的樱花树,“想来若是四月开花,必定是花繁艳丽,满树烂漫。”   鲁夫人看着那樱花树笑了起来:“这是院子本来就有的,原先都要死了,夫君格外喜欢,花了好大力气才种活了,后来听园艺说,这叫重瓣白樱,去年盛开的时候,花枝团簇,如云似霞,极为壮观,就跟花海一般,妾身对妆容之事稍有心得,去年还特意办了赏樱宴,做了诸多唇脂面脂给诸位夫人呢。”   “这些花确实种的很好。”沐钰儿看着垂落在自己面前的蔷薇,惊讶说着,“花期也早一些。”   鲁夫人笑说着:“本以为这些花都种不活,不曾想这院子虽阴气重,但种花却是中一个活一个。”   唐不言含笑点头:“许是夫人手艺好。”   鲁夫人看着唐不言嘴角浅笑,下意识红了脸颊,移开视线。   沐钰儿大惊,连忙咳嗽一声。   ——咱北阙办案不流行出卖美色。   她伸手戳了戳唐不言的后背,用气音提醒着:“注意点!”   唐不言捏着指骨,盯着鲁夫人头顶的步摇,脸上的笑意缓缓敛下。   鲁寂的书房就在正厅右侧,距离不远,是所有屋子采光最好的,房门一打开就能看到靠墙两面墙上立着一排排放满书的架子,屋内窗明几净,一架小立座屏挡在西北处,隐隐可以看到里面放着一张打理干净的软塌。   沐钰儿踱步到书案前,右侧的窗户若是打开大概就能看到花园里热闹的花景。   案桌格外整齐,一本半开的田横传奇话本半开放在书桌上,还未来得及收拾。   “你家郎君喜欢看,传奇话本?”沐钰儿扬了扬眉。   鲁夫人上前看着那本半开的书本,这本书明显是街边淘出来的旧书,边角都破了,书页黄朴朴的,封皮上大写的田横传奇四个字龙飞凤舞,说不好还是写书人自己写上去的。   “我家郎君看书很杂,许是他最近从南市淘回来的册子。”她说。   沐钰儿有些心痒,她最喜欢看传奇话本了。   “介意我翻一下吗?”她故作高深的问道。   鲁夫人点头:“道人请。”   沐钰儿立马抓着书本看了起来,一看便更加惊讶了:“这是文明元年的本子,已经停笔的一枝梅写的,珍惜绝本。”   鲁夫人激动问道:“都说古物上都附着阴气,是不是这样就可以算到我夫君在哪了?”   唐不言也看了过来。   沐钰儿捏着话本的手一僵,随后咳嗽一声:“这东西确实属阴,说起来,你家郎君很喜欢旧物,在府外可有旧宅。”   鲁夫人失望摇头:“我们都是外乡人,自从夫君中举后这些年便一直住在这里,这些年郎君只担了令史一职,月俸有限,也无法置办其他别产。”   沐钰儿恋恋不舍放下话本,在屋内转了一圈,这间屋子太过干净了,连着一张废弃的纸张也都找不到。   “这屋子打扫过?”唐不言问。   “半个月打算一次,本来再过两天也该再打扫一次的。”鲁夫人解释着,“若是夫君在书房休息过,第二日等夫君回来就会打扫一遍,但后来夫君失踪,书房便一直没人打扫。”   沐钰儿仰头看着高高的书架:“这书架这么高,平日里如何拿书?我看屋内也没有踩架。”   鲁夫人摇头。   “鲁令史可有别的爱好。”唐不言又问。   鲁夫人摇头。   “鲁令史出门前那日穿什么颜色的衣物?”沐钰儿站在墙边,摸着粗糙的墙壁。“这墙皮都裂开了,为什么不修补一下。”   “夫君不让。”鲁夫人为难说道,“夫君出门那日穿的是靛青色的袍子,袖口用的是樱花纹,簪子是我在必品阁的的樱花簪,帕子上也有我专门修的樱花,我夫君常常站在樱花树下独酌,我为他备下的物件里便有很多樱花样式。”   她见女冠道人慢条斯理地在屋内闲逛,着急问着:“我夫君在哪,真人可有眉目?”   “鲁令史这几日心神不宁,经常靠在窗边看花,还曾大醉吐过一场,是不是?”沐钰儿站在屋子正中高深莫测说道。   鲁夫人脸色微变,忍不住朝着她走了一步:“正是。”   唐不言看着窗台上还未擦拭干净的一些秽物残渣,又抬眸看她一本正经忽悠人。   “你夫君八字为金木,今年恰好为水年。”沐钰儿一手捏着那本话本,一手高深莫测地掐了掐手指,“震卦为木,且受克,你夫君暂时安全,情况却不好。”   唐不言蹙眉看了过来。   鲁夫人脸色大变,身形摇摇欲坠:“不好,如何不好?那他现在在哪里?”   “那就要贫道回观中细细卜算了。”沐钰儿行礼说道。   鲁夫人正准备上前仔细询问,却听身后的唐不言低声说道,也阻了她最后要说的话:“道长出观都有时间限制,时间到了,也该回去了。”   “正是。”沐钰儿溜达到唐不言背后,拉着他做挡箭牌,顺手把那本话本塞到袖子里,脸色沉着冷静。   鲁夫人并未发现她的小动作,只好哽咽说道:“我夫君的事情就拜托道长了。”   沐钰儿点头,熟门熟路地掏出一叠黄纸:“大门,各处小门记得贴上一张,夫人若是整日做噩梦,可以把这黄符挂在樱花树上,驱邪避利,无量天尊庇护诸位。”   鲁夫人双眼通红地接了过去:“是,多谢道长。”   沐钰儿唇齿上下一碰,说着吉祥话,笑脸盈盈地看着她:“天官赐福,百无禁忌,鲁令史会平安回来的。”   “多谢道长赐福。”鲁夫人行礼,“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丫鬟春香端着被红布盖着的托盘走了上来,沐钰儿眼睛一亮,瞧那小丫鬟端托盘的手都绷得紧紧的,一看便是大钱。   她下意识打算接过。   后背被人扯了一下。   “观中不收私银。”唐不言的声音冷冷淡淡,就先一把刀瞬间止住了某人的动作。   沐钰儿倏地回神,伸出去的手不得不别别扭扭做了一个稽首姿势。   “贫道无欲无求,不收俗家礼。”   ——我的钱!我的银子!   沐钰儿跟在她后面,垂头丧气上了马车。   “司直见了钱便这般挪不开腿了。”唐不言见她还这般失落,小脑袋耷拉着,可怜兮兮地扣着道袍上的花纹,颇为不解。   沐钰儿焉哒哒说着:“这世上自然有淡泊钱财的人,但显然不是我。”   唐不言敲了敲案几。   沐钰儿不悦抬眸,警惕说道:“我不听王八念经的。”   唐不言坐在软绵绵的马车上,依旧腰背挺直,闻言扬眉,意味深长:“你就是这般与上峰说话。”   沐钰儿和他面面相觑,猛地回过神来,顿时大惊。   唐不言见她受惊的模样,慢条斯理说道:“之前三千字的检讨。”   沐钰儿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手忙脚乱把边角捋平,心虚说道:“这衣服有些紧,给塞坏了,之前我可以誊抄过的,还用茶盏熨过。”   她眼巴巴解释着:“之前明明好好的!”   唐不言伸手接了过去。   “我数过了,三千零一,一点字也没少。”沐钰儿凑过来强调着,端茶送水,格外殷勤。   一水的狗爬字,龙飞凤舞,若不是有纸张框着它们,只怕眨眼就能跑出去。   “……聆听少卿指导,心感愧疚,自觉行事略有偏差……”   唐不言竟然一字一字念了出来,声音悦耳动听,吐字清晰自然。   沐钰儿却是听得尴尬到头皮发麻,手中捏着那盏茶发出咯吱声响,脑海中在直接‘茶盏扑过去,大不了不干了’,还是‘堵住他的嘴,让他有话好好说’间犹豫。   “个人的字迹最能代表一个人的性格。”唐不言踩着她爆发的一个点,话锋一转,淡淡说道,“司直行事放纵,不拘小节,单从字上就能看出一二,鲁寂的字帖某有幸看过几张。”   沐钰儿就像一个被人极限牵扯着的风筝,体验了一把高飞急冲,直到风筝落地还没清醒过来,所以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唐不言见她眉心紧皱没回过神的样子,便顺手把检讨信一点点塞回她手心。   冰冷的手指不经意擦过虎口,细腻柔软。   沐钰儿盯着看了一会,脑海中蓦地响起第一次见面时,不经意触摸到的那截手腕,当真是如玉似雪,润泽冰凉。   她突然一本正经推开唐不言的手。   “咱北阙是正经衙门。”她下意识解释着。   唐不言也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由蹙眉反问:“如何正经?”   沐钰儿盯着他的那张脸,嘴角喏动片刻:“不好说。”   “文不成武不就,大白天上值时间聚众吃铜炉锅的那种不好说吗?”唐不言摸着指骨,慢条斯理反问着,“若是寻常衙门,这种日常玩忽职守,可是要直接罢免的。”   沐钰儿立刻柳眉倒竖:“少卿怎么还人身攻击,再说了咱北阙是没生意,有事都是很认真的。”   “司直还听某说话吗?”唐不言先一步岔开话题。   沐钰儿这才勉强想起他之前的话,板着脸问道:“他的字如何?”   “规规矩矩,近乎刻板。”唐不言点评着。   沐钰儿点头:“这倒也符合众人对他的评价。”   唐不言拢了拢袖子,微微靠到另一侧的隐囊上,先一步偃旗息鼓:“鲁家走了一圈可有头绪?”   沐钰儿也不好咄咄逼人追问,只好把检讨信随手团成一团塞进兜里,板着脸说道:“鲁夫人有问题。”   作者有话说:   道姑是蔑称,男女都要称呼道长,真人。 第38章 银老案   蒸尸   一个人失踪不见, 撇开寻仇,那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最有可疑,尤其是这人沉默规矩, 从不与人结仇,却在上值路上失踪,他家里人确实一问三不知,实在太过可疑。   唐不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说来听听。”   沐钰儿沉吟片刻, 自怀中掏出写满字的册子, 顺手捞了一盏茶润润嗓子,这才继续说道:“太多问题了。”   唐不言眸光在那瓷白杯子扫了一眼,最后落在她龙飞凤舞的本子上。   “首先这是一个凶宅。”沐钰儿伸手, 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这条街是安业坊的主街乌衣巷, 近半数都是罪邸,想来少卿也是知道原因的。”   唐不言点头。   “厉太子一案牵连前朝数百官吏, 直接赐死之人不尽其数,更别说有些府邸畏惧陛下圣威, 直接动手杀人的。”   沐钰儿说话脆生生的, 就像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带着前程往事的唏嘘。   “有家中父辈不忍杀子投诚的, 但也不敢视而不见, 只好人送到当时还未迁都的洛阳来, 人数竟然占了乌衣巷半条街之多。”   沐钰儿叹气,声音随之低沉,颇为惋惜。   “这些年轻人自此被关在这条小巷中不见天日, 直到载初元年, 陛下迁都洛阳, 这些人不可能再一次转移回长安,所以一夜时间,乌衣巷哀嚎遍地,血流成河。”   唐不言抬眸看她,不辨喜怒地说道:“司直去说书也能赚个满钵。”   沐钰儿暗自撇嘴,嘴角一挑,讥讽着:“这些名门望族嘴上说着仁义道德,杀人投诚却是毫不手软。”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随后握拳咳嗽一声,冰白的脸上浮现出微红血色。   “好长一段时间乌衣巷都没人敢住进来,那一年这一片的屋子也都是折半价出售的。”沐钰儿扼腕。   “奈何当时我太小了,兜里也没钱,不然就可以住这里的,又在内坊,距离皇城也近,东西也多,当时一百两就能买到一进小院了。”   “你不怕。”唐不言看着她懊悔的模样,“听说这条街当年夜间莫名啼哭多日,里长带人查了数次都找不到原因,直到洛阳尹请了佛道各三位名师做法三天三夜,这才止了这种怪响。”   沐钰儿歪头,神色似笑非笑:“哭几声怎么了,我要是这么倒霉,我每天都想哭呢。”   当年厉太子事件,牵连权贵不计其数,年级最小的不过十六岁,惊艳绝伦的白鹿四子死其三,世人无不惋惜,却又不敢出声,任由岁月洪流掩盖着斑驳血迹。   唐不言看她,警告道:“慎言。”   沐钰儿哦了一声,从回旧话:“鲁寂这屋子是成为东宫属官之后才买的,他一个现太子官吏,买了一个受前太子波及的府邸,是不是太不会做人了点。”   “若是他买之前也不知呢。”唐不言淡淡说,“毕竟一座府邸不便宜,且迁都后内坊的房子别说凶宅了,便是鬼宅都跟着水涨船高,这样一座三进宅邸至少要两千两。”   沐钰儿比划了一下手指:“一千八百两。”   唐不言看她。   “听牙行说这一条街是当年血流的最多的,当年白鹿四子之一的黎家二房长子就是在这里被人囚禁十年,随后被黎家人亲自绞杀的。”沐钰儿身形前倾,神秘兮兮说着。   “这一带怨气最凶了,常常会有闹鬼传闻,时不时就会有人半夜撞鬼传闻,少卿知道被勒死的人会怎么样吗?”   沐钰儿声音压低,悄悄靠近他,木着一张脸恐吓道:“脸色青白,舌头吐出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就比如……这样!”   沐钰儿突然扮了一个鬼脸,猛地靠近唐不言。   唐不言眨了眨眼,盯着那双离得极近的滚圆大眼睛,骤热的呼吸不经意落在鼻尖,微醺的香味冷不丁出现。   酒曲淡淡的香味,似乎能在空气中发酵,带着熏人的醉意。   唐不言垂眸,盯着垂落在自己面前的红色发带,鲜红耀眼,鬼使神差伸手替她送回肩后。   那一瞬间,马车安静地连呼吸都停了下来,可鼻尖上的滚烫的气息却又清晰可见。   唐不言一直缓慢跳动的心脏因为那股热气竟猛地跳动片刻。   他不由蹙了蹙眉。   沐钰儿见他不但害怕,反而开始皱眉,顿时龇了龇牙。   气氛有些尴尬。   沐钰儿没想到唐不言胆子还挺大,这么猛地一下竟然没吓到人,只好遗憾坐回去。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垂眸,捏着食指的骨节,淡淡说着:“司直若是想去街头卖艺可以直说。”   “没有的事情,就是想和少卿讨论一下这里确实很凶。”沐钰儿垂头丧气,怂巴巴说着,“无心之过,无心之过。”   “然后呢?”唐不言警告看了她一眼,“再胡闹,三百遍司规还是辞职,司直怕是要选一样了。”   沐钰儿动了动屁.股,坐回到门边的位置,这才低眉顺眼,安安分分说道:“还有就是鲁夫人似乎,不太伤心。”   唐不言脑海中浮现出鲁夫人那双通红的眼睛。   “为何这般说。”   “她说她和鲁寂关系不错,可鲁寂消失不见,她虽不着粉黛,衣裳朴素,但那种焦虑……恩爱多年的夫君消失十多日,那种憔悴是很难遮掩的。”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我上一次见这么不憔悴的夫人,还是那位夫人和夫君感情不和,夫君出门找有妇之夫偷晴,结果被姘头的夫君齐齐砍死,夫君死了那日,她还笑了呢,如今鲁寂消失至少十日,生死不明,可鲁夫人,还能看出一点神采。”   “而且,她看你甚至脸红了。”沐钰儿盯着唐不言,桀桀一笑,“说明人家注意力根本不在鲁寂身上,少卿一笑,她就看见了。”   唐不言抬眸,淡淡说道:“三百遍司规。”   沐钰儿大惊:“我不过是陈述事实,少卿怎么恼羞成怒了。”   “继续。”唐不言垂眸,敲了敲茶几。   沐钰儿委屈,但不敢再继续胡扯,唯恐三百最后被自己这张嘴加到三千。   “鲁寂能买一千八百两的宅子,怎么也算是小富人家,想来也不会自己叠被子,鲁夫人说今日还没进来打扫过,但屏风后的被褥却是整整齐齐的,可见当夜鲁寂并没有躺在那边休息。”   “墙壁上有勾丝,是靛青色的。”沐钰儿不知从哪里掏出帕子,帕子打开就是一条长长靛青色勾丝,“不是在书桌手肘靠着的附近,在靠窗的墙上发现的。”   沐钰儿比划两个手指:“两个可能。”   “第一,鲁家的案桌是靠墙的,若是鲁寂当时在找东西,朝服袖子宽大,若是他在慌忙中抽拉柜子,很有可能会被粗糙的墙皮勾上,右侧的每个柜子都是上锁的,等我入夜摸进来看看到底有什么。”   沐钰儿很快又做了一个依靠的姿势:“我还发现窗户边沿格外干净,还有没有擦拭干净的呕吐物,若是当时鲁寂站一会靠在窗边,袖口自然垂落也会勾破衣服。”   “靠在窗边做什么?”唐不言问。   “谁知道,大概赏花,我看了一下,那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那樱花。”沐钰儿挠了挠下巴,“读书人就是有一些怪脾气的。”   “不过这两个都不能解释,他当夜一夜未睡到底在书房做了什么。”沐钰儿说,“对了殿下说鲁寂戌时结束课程的,怎么会子时才出东宫,中间两个时辰,他去哪了?”   “宜春殿在内殿,宫尹府在崇文馆边上,两者距离走路不超过三刻钟,便是鲁寂从宜春殿回到崇文馆放书,再出宫,也不该超过半个时辰。”   沐钰儿点头:“鲁寂是在上值的路上失踪的,从他家乌衣巷出去就能出坊,安业坊就在玄武大道右侧,他直接走大道经过修文、尚善就可以到达通玄桥,上了通玄桥就踏入皇宫地界,千牛卫遍地都是,人总该不会在这里失踪不见的。”   唐不言点头:“人不曾踏入千牛卫所在范围。”   沐钰儿话锋一转,靠近他,压低声音淡淡说道:“你觉得若是有人仗着有千牛卫掩护,在皇宫千牛卫的眼皮子底下把人绑走,有可能吗?”   唐不言垂眸看她,直接说道:“你怀疑谁有这样的能力?”   沐钰儿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睛,慢吞吞说道:“听说双章兄弟格外……受宠。”   唐不言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   沐钰儿立刻扬了扬眉。   “菟丝纤柔,长风无根。”他淡淡说着。   沐钰儿却意味深长说道:“菟丝侵密,长松难挡。”   唐不言蹙眉。   “张叔以前捡过一株菟丝花,结果这花长得又快又密,不仅把张叔辛辛苦苦种的杏树缠死了,还把隔壁牛鼻子老道的桃树给弄死了,气得老道大呼不吉利,连夜搬家了。”沐钰儿笑眯眯说道。   “你瞧,你们这些人看不上的东西,也是可以杀人的。”   唐不言神色凝重:“这事我会再去核查一遍。”   沐钰儿满意点头,坐回原处:“安业坊到通玄桥的那条路,我也会仔细过一遍。”   “司直还有其他问题吗?”唐不言咳嗽一声,颧骨泛上微微红意。   “说起来今日听鲁夫人所言,她和鲁寂成婚多年,府中似乎并没有子嗣?”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鲁寂如今也该四十了吧。”   “二十八岁高中文明元年进士,现在应该四十有六。”唐不言显然来之前对鲁寂有过简单的了解。   “可鲁夫人瞧着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沐钰儿大惊。   唐不言咳嗽一声,低声说道:“她只比鲁书令小三岁,听闻这位鲁夫人极会保养,是洛阳高门内闺中的上宾,如今洛阳最流行的百露春就是鲁夫人秘制,就连千秋公主都召见过。”   沐钰儿觉得有点耳熟,仔细想了想才倒吸一口冷气:“梁菲买的春香阁蔷薇露的不就是它的仿品。”   唐不言点头。   “这般厉害,百露春可不便宜,两百文一两呢,那应该很有钱才是!”沐钰儿更加惊讶,“怪不得那红托盘至少一百两银子,那她说自己在外面没有别业是真是假。”   “至少夫妻两人名下确实没有任何别业。”唐不言捏着指骨,反问着,“你为何说鲁寂现在暂时安全,只是情况不好。”   沐钰儿抱臂,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听过殿下和鲁夫人对鲁寂的评价,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唐不言沉默片刻:“沉默,低调,不爱说话,规规矩矩。”   沐钰儿点头,手指点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发生凶杀案,无非三种情况,钱、权、色,少卿认可吗?”   唐不言点头。   “鲁寂四十多岁还不曾有所出,却依旧没有纳妾,可见夫妻两人确实还颇为恩爱,并无他人插足,少年夫妻走到这一步,利益极深,不会轻易背叛对方。”沐钰儿在色字上面点了点。   “所以因为感情纠纷杀人的可能性不大,且感情纠纷极容易冲动,很难一击必中,我们常见的捉奸在床,闹出人命,大部分都是秘密谋划,心存杀意的,鲁寂要是活着,三日时间爬也爬到我们面前了。”   唐不言点头:“鲁家夫妻恩爱在洛阳也算出名,鲁夫人二十多年无所出,鲁寂坚决不纳妾,实属罕见。”   “剩下来便是权。”沐钰儿眨眼,不甚恭敬地说道。   “一个小小令史,从六品下官吏,东宫如今……也算不上权势滔天,宫尹府内部想来竞争并不激烈,洛阳建春门砸块砖,都能砸到几个高门大户沾亲带故的纨绔,且鲁寂也并非洛阳本地人,夫人也是绍兴人,在洛阳根基不深,因为他手上的权杀人,很难说得通。”   “宫尹府内部还算和谐,里面大都是殿下的心腹,这些年随着殿下起伏上下,还算忠心,也不会因为这些蝇头小利打破脑袋。”   “那就是外面的权?”沐钰儿手指一顿,转了一个弯,写下‘三’字。   “少卿觉得是这位的缘故?”   唐不言抹去那个水渍,垂颈,自一侧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上的茶水。   “这位如今韬光养晦,对外除梁王一党并没有任何利益纠纷。”唐不言手中的帕子微微一顿,“退一万步说,三日后真的交不出人,最多不过是被陛下呵斥,说到底无关痛痒。”   沐钰儿点头,冷不丁问道:“所以为什么是他!”   “双章提议鲁寂入宫,总该是有点理由的吧。”沐钰儿手指点在茶几,“就像殿下当初在一众才学出众的进士中选了名不经传的鲁寂。”   唐不言抬眸看她,一双眼睛似石寒泉流,溪深苍雪,冷沁沁的。   沐钰儿并不躲闪,反而半个身子前倾。   “少卿一定也觉得奇怪。”她皱了皱鼻子,嘴角小小的酒窝,显出几分坦荡的试探,“不论如何,这样的目的一定不会直接把鲁寂杀了,杀一个人容易,可太不值得了,人活着才有更大的价值。”   唐不言看着她灿若琉璃的眸子,那眸子极亮,倒映着他的模样,莫名显出几分女郎特有的天真。   “那若是因为钱呢?”唐不言移开视线,把目光落在茶几上用茶水写成的‘钱’字上,“鲁夫人算起来也是格外富裕的。”   那字龙飞凤舞,即将干涸。   “我本来觉得鲁夫人应该没钱,但听少卿所言,那应该确实有些钱财。”沐钰儿手指绕着发带,随口说道。   “别看百露春贵,买的人可不少,如今这种香料管用分红是五五开,我瞧着这位鲁夫人每年应该会有至少三千的收益。”   唐不言看着那三根笔直竖起的手指,眸光微动:“所以鲁寂的失踪为何不能跟钱有关?”   “自然也有可能,但我觉得可能不大,这样鲁寂的性格,这样的背景,能跟钱扯上关系无非就是被人绑架,勒索钱财,可绑匪现在都没有来信,而且就算真的只是被绑架了,现在钱没到位,那就很难撕票。”   沐钰儿抱臂,神采飞扬说道:“这是我也想到了,所以只要鲁家一有动静,我们的人马上就会知道。”   唐不言差咳嗽一声,伸手去够茶盏,才发现扑了一个空。   沐钰儿殷勤地倒了一盏茶递过来。   唐不言看着那白瓷茶杯不动弹。   沐钰儿疑惑地眨眨眼,手指贴了帖杯壁:“茶还是热的。”   唐不言抿唇,伸手接过茶盏,却没有喝下,只是放在手心摩挲着:“因为你给鲁夫人的那几道符?”   沐钰儿闻言,顿时得意起来:“贴了我的符,北阙的暗线会格外注意这家,若是鲁夫人真的心神混乱,把符挂到树上就是说明事态严重,暗哨们会入户注意动静,防止出事,更别说有人送信什么的,当场就把人逮住!”   唐不言手指摩挲着杯壁:“原来如此,北阙私底下似乎有很多这样的交流方式,那日你在羊汤摊钱,对着老板用中指敲了三个,老板就走了,似乎也是暗语,还有那日,你当着我的面和那个三只手说话,似乎也说了好几句暗语。”   沐钰儿被糕点呛了一下,用力锤了一下胸口,惊诧说道:“咳咳,你怎么知道?”   唐不言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微微扬起:“不知,只是会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怪异,后来某仔细观察你和南市暗哨间的互动,相比较当日在宣教坊,某被人误导了方向时意外发现,暗哨对暗哨的交流似乎更加直接一些,但你似乎具有统领性,动作更少,只靠眼神和言语就能完成一系列的指示。”   沐钰儿大为吃惊地看着他,随后喃喃自语:“你是怪物吗?这样也能发现,还是北阙的暗号太明显了。”   “不明显,非常……有趣,只是目光如炬是办案的基本要求。”唐不言颔首,波澜不惊地说道。   沐钰儿估摸了一下,最后还是简单解释道:“北阙确实有一套独立的暗语和标记,方便交流,也为了隐藏自己。”   她没有细说,唐不言也没有多问。   “原是如此。”唐不言颔首,“你的黄符他们怎么认识,我瞧着字和寻常道士一般……龙飞凤舞。”   “是黄纸,黄纸用的是厚木浆,有我们特制的香气,这样的黄纸就是说明可以入户,普通黄纸就是紧盯的意思,若是我符上有特定的字符,比如定就是要当夜就入户勘察的,比如安就是我正常买卖的符。”   “好生精妙的一套体系。”唐不言叹为观止,“北阙能在陛下手中多年,确实有自己的生存本事。”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越发得意,若是有尾巴,大概能翘上天:“当然。”   “已经未时末刻了。”唐不言见状,嘴角抿出笑来,随后扫了一眼角落里的更香,“司直打算回北阙还是直接回家?”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眼睛瞟了瞟新上司,在直接翘班回家,还是会北阙装模作样到点下班间犹豫。   唐不言像是察觉到她的犹豫,慢条斯理说道:“三百遍司规,你可以早些回家抄。”   沐钰儿挣扎:“北阙之前没有司规的。”   唐不言自一侧暗格中抽出一张密密麻麻的字,和颜悦色推到她面前:“现在有了。”   沐钰儿看着上面端端正正,字迹好看到完全可以裱起来的字,眼前一黑。   “三十条。”唐不言说,“我们说好要做这个交易,那所有规矩都改立起来。”   沐钰儿拎着那张纸,心痛到无法呼吸:“所以少卿打算那我杀鸡儆猴。”   “北阙情况复杂,你不想去掉小孩和老人,自然就要有别的打算。”唐不言笼着袖子,淡淡说道,“大周孩童六岁启蒙,陈安生几岁了。”   “六岁了。”沐钰儿小声说道,“等入秋了就打算送去读书的。”   “送去那里?”唐不言问。   “就淳风坊的立身书院,那个夫子古板严肃,但学问好,心眼也不坏。”沐钰儿解释道,“我找了好久的私塾的。”   “陈安生脾气如何?”唐不言又问。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有些小脾气吧。”   “你可曾想过她和普通孩子不一样?”唐不言声音微微放柔。   沐钰儿抿唇,好一会儿才开口:“那总要读书的。”   “那为何不自己办个私塾。”唐不言语不惊人死不休。   沐钰儿大惊:“我们哪来的钱?”   “倒是自然会有,此事我已有打算,北阙的孩子与往常孩子不同,自小接触的人也不一样,学坏的风险很高,也很容易和其他孩子格格不入,不如安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纠正起来也容易。”   唐不言显然深思熟虑过,“而且陈安生是女孩,现在看不出来,等再大写,瞒不住的。”   “你知道他是女孩子!”沐钰儿大惊。   唐不言拧眉,无奈说道:“我不该知道吗,你们对她和几个男孩子明显不同,而且她长得颇为秀气,自然能看出是小女郎,还有北阙两个腿脚有伤,一个眼睛有伤,一个右臂有伤,都是之前在办案子中手上的,如今被你养着,只在北阙做一些杂活,也有些可惜。”   沐钰儿眸光微动,像是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位唐三郎一般。   “你都知道?”她看着唐不言的眼睛,眉心皱起。   “去户部调了档案,这几日在家看了一遍。”唐不言平静说道,“这些人为何不训练起来,各有战斗力,扬长避短,也好弥补北阙人手不足的空缺。”   沐钰儿垂头,丧气说道:“说得好听,可去哪里找人教啊。”   唐不言侧首,不解问道:“你这般厉害,难道也教不了。”   沐钰儿抿了抿唇,不好意思说道:“就是太厉害了,我以前跟着师父学武功,都是一遍过的,张一王新都要学好久,所以我没法……”   一样东西,聪明的人看一样就了如指掌,一般的人要学习一日,笨的人要学习三日,但不代表聪明的人可以去教笨的人。   会学和会教本就是两码事。   同样被人誉为‘神童’的唐不言了解点头:“此事不急,等鲁寂找到了,再为他们寻个师傅。”   沐钰儿眨眼,开口问道:“你不是就来北阙镀金的吗,怎么这么上心。”   “既然答应司直要替司直保全北阙,自然尽心竭力。”唐不言把手中的茶盏放回案几上,“回去休息吧。”   沐钰儿手肘撑在茶几上,撑着下巴看着唐不言:“唐少卿,你人真不错。”   唐不言一抬眸便看到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那我的三百遍司规……”   唐不言收回视线,冷漠无情:“再多说一个字就再多抄一边。”   沐钰儿立马正襟危坐,一脸哀怨地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移开视线,疲惫地闭上眼。   他大病初愈,今日奔波许久,好不容易放下一点心神,在绵软晃悠的马车上,一只手靠着凭几,撑着额头,闭眼小憩。   一只随意搭在身上,用银丝锁边的衣袖安静垂落下来,衣摆上洛阳最时兴的绣法,用翠色的孔雀翎借着金丝绣入绸缎内,栩栩如生的鸟儿错落有致,印染上的百花逐金针羽毛悄然绽放,低调奢华却又贵气繁琐。   沐钰儿盯着那花纹在心底折算一会儿价格,最后百无聊赖地趴在茶几上开始龙飞凤舞地抄写司规,尖锐的芦苇笔在宣纸上被人大开大合地比划着,落在坚硬的梨花木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马车走在悠悠达达的午后,日光绵长,连着空气都散去寒意,逐渐温热起来,草长莺飞,春日融融,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声音隔着车帘传了进来。   日暖人语,风中隐隐混着酒香还有袖间常年累月的药香,唐不言紧绷多日的意识逐渐散去。   陷入睡梦中,他在朦胧间看到一根鲜红的发带。   —— ——   翠鸟惊叫,炊烟四起。   “别吵,我家郎君在睡觉呢!”瑾微压低嗓音的声音借着风送了进来,随后是树叶凌乱晃动的声音。   ——有人在打枝驱鸟。   唐不言自小憩中倏地惊醒。   “你睡醒啦!”一个笑眯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声音闷在耳朵,听得不太真切,唐不言揉了揉额头,大概睡得有些深,还有些不知事的迷糊。   沐钰儿正一手糕点一手芦苇笔,姿态潇洒地游龙走蛇,恰恰抬头,真好和一双还带着睡意不曾散去水意的眼撞了个正着。   那双漆黑的眸光借着半寸夕阳西下的昏黄日光敛着满目春色,绝色霜雪,神明乍现。   沐钰儿呼吸一怔,手中的糕点啪嗒一声落在宣纸上。   唐不言下意识皱了皱眉,清醒过来,目光往下移去,就看到一大块油脂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沐钰儿回神,把那张抄了一半的司规连同糕点一起裹起来,塞进自己的袖子里,讪讪笑着,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话。   “司直怎么还在这里?”他开口,声音沙哑。   沐钰儿垂眸,手忙脚乱收拾着桌子上凌乱的纸张,纸张顺势还掉落在唐不言脚下。   “郎君。”马车外,瑾微听到动静,连忙压低声音问道,“醒了吗?”   唐不言懒懒嗯了一声。   帘子被小心掀开一角,瑾微的脑袋探了进来,一脸惊喜:“郎君好久没有睡这么沉了。”   沐钰儿借着收拾的姿势,悄悄抬眸看去。   两人自见面起,这个唐家三郎便带着教尺一般的端正矜贵,言行举止挑不出半点错来,可如今那张精致俊秀的冰白脸颊,却带着来不及散去的倦气和……神明跌入人间的迷茫。   只这一眼,沐钰儿心跳莫名加快了一下。   “马上就要敲暮鼓了,今日多谢司直了。”瑾微和颜悦色说着。   沐钰儿胡乱把纸张随意叠在一起,七零八碎,含含糊糊说道:“小事。”   唐不言蹙眉,去看瑾微。   “本来早早就到大盘街了,谁知道司直正准备起身离开,您就皱眉,睡不安稳的样子,司直心好,就索性一直陪着郎君了。”瑾微一脸开心,“郎君这一觉醒来,精气神都好了许多呢。”   唐不言错愕。   沐钰儿故作无所谓地拍着马屁:“小事小事,上司睡得好才是大事。”   她眼角看到还有一张写好的卷子落在唐不言脚下,在‘算了算了,再抄一张’还是‘要抄好久,少一张是一张’中徘徊。   “你……多谢司直。”唐不言注意到她的眼神,顺势坐直身子,伸手替她捡了起来,递了过去。   冰白修长的手指轻飘飘地捏着那张墨团横飞的纸张,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沐钰儿那这张丢人现眼的纸团成一团,直接压在最底下。   “行了,我也该回家吃饭了。”沐钰儿抱着纸,头也不回地跳下马车,“明天见。”   唐不言看着晃动的车帘,还有视线中一闪而过,那根耀眼鲜红的发带。   “张叔,我回来啦!”不远处,传来沐钰儿哐哐敲门的声音。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露出一张衰老慈爱的脸庞。   “是三娘回来了啊。”   ——原来她行三。   唐不言听着外面的动静,捏着指尖,冷不丁想道。   大门再一次关上。   安静的大盘街偶有小孩欢喜的笑声,家家户户开门的动静,还有袅袅炊烟在夕阳日照下被蒙上人间鲜活的气息。   “郎君。”瑾微低声唤了一声。   唐不言回神。   “她毕竟是女子,那些话不准再说了。”唐不言咳嗽一声,低声说道。   瑾微一怔,也知刚才自己太激动说错话了,认错道:“是仆无状了。”   “回家吧。”他神色倦倦说道。   他好久没睡过这么深的觉了,一觉醒来都有些懒洋洋的感觉。   “是。”马车再一次动了起来。   沐钰儿坐在门边拨着豆角,耳尖地听到马车滴答离去的声音,手指微动,一颗脆生生的豆角就被她捏碎了。   “三娘可是累了。”张叔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担忧问道。   沐钰儿摇头,顺手把打算偷吃的奶黄拨走:“没呢,就是在想晚上要吃什么,有点想吃春卷了,芥菜还有吗,做个芥菜春卷,再调一点肉馅,裹上饼皮上锅蒸,再弄一些酱料沾沾,对了酱瓜也可以拿出来吃了。”   张叔笑了起来:“那便吃芥菜猪肉春卷,去岁腌制的酱王瓜想来也能吃了。”   沐钰儿笑起来,一颗小虎牙若隐若现。   “三娘刚才下来的那辆马车是谁的。”张叔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瞧着颇为富贵,在树下停了许久,若不是车辕上一直有仆人坐着,还以为是有人丢了马车呢。”   沐钰儿一把薅起奶黄的后脖颈,不高兴地嚷嚷着:“张叔,奶黄一只小猫猫可以吃豆角皮吗,快教训他!”   奶黄四肢垂落,一双滚圆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沐钰儿,嘴里死死咬着从她指缝间叼出来的翠绿壳子。   张叔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只是笑着和稀泥:“蔬菜瓜果该是能吃的,但毕竟和我们不一样,少吃一些吧,奶黄还小呢,最是淘气的时候。”   他从水井边站了起来:“三娘带他去玩吧,一整日没见您了,想来也想得很,紫电整天在马厩睡觉,三娘何时带他出去踏踏青,免得憋坏了。”   沐钰儿揉着奶黄的软乎乎的小脑袋,认真想了想:“过几日吧,现在手边有一个案子,等结束了,我就带您,还有紫电奶黄,一起去城外踏青,听说城外相国寺附近的樱花开的很漂亮,到时候我们去看看。”   张叔看着她笑,眼尾堆满皱纹,温柔说道:“好。”   —— ——   沐钰儿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北阙把任务分配出去,陈菲菲高高兴兴去准备蒸尸的工具。   这几日都是阴天,倒春寒的冷风不减反增,春日暖阳迟迟不来。   沐钰儿背着手溜到到二进院看陈菲菲验尸。   一进二进院就看到西跨院里热闹极了,原来是任叔正带着几人在地上挖土坑。   “反正都是尸块,扔在一起不是也可以蒸熟的嘛?”陈安生也拿着小铁锹碎碎念着。   陈菲菲抱臂站在廊檐下,面无表情说道:“谁叫你来的,给我回去背书,下半年开学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来,也不嫌丢脸。”   “就是。”独臂的吕平安把人提溜走,“小孩子去读书,掺和什么。”   陈安生不服气:“小孩怎么了,我又不怕,我不想读书,我也想跟菲姐一样学验尸,给死人说话。”   任叔笑着摇了摇头:“傻孩子,年纪小就说傻话,读书好啊,读书是最好的。”   “我一个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陈安生不高兴地皱眉,一张小脸并未有六岁小孩的天真,“我才不要读书,我想要和老大菲姐一样。”   “和我一样做什么,抢我饭碗吗。”陈菲菲不耐说道,“吕嫂带她回去读书,我以前是不读书吗,我是没钱读书,王八蛋,一点也不珍惜小钰儿的苦心,走走走。”   陈安生被人连着教训,立马红了眼睛。   吕婶心疼,连忙上前牵着她的手:“囡囡乖,我们去找小昭玩。”   沐钰儿眯眼看着陈安生,脑海中冷不丁响起唐不言的话。   ——北阙的孩子与往常孩子不同。   唐不言竟然这么早就察觉出来了!   吕婶牵着陈安生刚踏上游廊,就看到沐钰儿正抱臂靠在红柱上。   陈安生见了她,嘴巴憋得更加厉害了,偏又板着小脸不说话。   “嗐,小孩子脾气。”吕婶笑,心疼地把人抱起来,“不好意思呢。”   沐钰儿也跟着笑,自怀中掏出一颗桃花糖,塞进陈安生嘴里,捏了捏她的小脸:“去玩吧。”   陈安生嘴里吃了糖,却转眼抱着吕婶的脖子仰头大哭起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西苑的人立刻看了过来,陈菲菲见状,不由站直身子。   “菲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沐钰儿看着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慢悠悠说道,“等会小昭看见了,你这个大姐姐可就丢脸了。”   陈安生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抽抽搭搭地把脸埋进吕婶脖子里。   “南市这几日来了戏班子,吕婶你带几个小孩出去玩吧。”沐钰儿掏出十几个铜钱塞进陈安生手里,“照顾好弟弟妹妹。”   陈安生趴着不动,却悄悄握紧她的手指。   吕婶看着心都软了:“不用司直的钱,我这里有呢。”   沐钰儿安抚好陈安生这个小哭包,这才慢条斯理地来到西跨院。   院中一侧已经挖好二尺多深,七尺宽的深坑,任叔开始带人搬柴填进去。   塞柴火也是有讲究的,不能把最后放尸体的地方占着了,但也不能烧不热这个大坑,是以任叔作为资深做饭人,架柴颇有心得,几个三角形的柴火堆放在几个夹角处,其余则是各自靠在墙角,确保火堆能升起来。   “我只就见你师傅弄过,你真的会吗?”沐钰儿抱臂溜达过来,不信任地说着。   陈菲菲翻了个大白眼:“给陈安生那个小混蛋找场子是不是,欠挨刀是不是,给我一边去。”   沐钰儿莫名挨了一顿骂,摸了摸鼻子,只好退到一侧,看着陈菲菲点火热坑。   今日风大,柴加了两遍这才才烧到陈菲菲满意的温度。   只见她掀起裙子,自己直接跳入坑内。   她在坑底铺上赶紧的白布,随后把早已准备好的尸块一点点摆上去,只好再用白布严严实实盖着,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她已经热的满头大汗。   “我来吧。”沐钰儿见状,出声说道,“你等会还要验尸呢。”   陈菲菲摇头,眼睛还盯着那尸块,时不时用手探一下:“你不知道温度。”   沐钰儿知她谈及验尸的事情,原则性很强,不容更改,便只好站在坑边看着。   大概一炷香后,陈菲菲的手再一次探上白布,这一次眼睛一亮:“好了,快帮忙抬上去。”   坑边等着的人早早拎着布条四周,直接把尸块抬了上去。   沐钰儿伸手把陈菲菲拉了上来。   “发什么邪火。”沐钰儿捏着她的手,把人提溜上来,“陈安生就这个脾气,你还对我发火。”   陈菲菲睨了她一眼:“我早说小孩子不宜放在北阙,心都呆野了。”   “这也不是没地方住吗?”沐钰儿好脾气地笑了笑。   陈菲菲拍了拍她的手臂:“这事过几日再和你算账,别耽误我干活。”   沐钰儿让到一侧,看着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酒和醋,一点点调试比例,最后在用裁好的纸,一张张浸湿,最后在贴在已经有些发黑的尸块上。   众人屏息看着,那十来块尸块大小各异,陈菲菲动作却很快,眼睛一扫就能量出大小,赶在尸体的温度褪下前,把所有的尸快都贴上纸张。   “这要等多久?”沐钰儿问。   “不知道,看天气吧。”陈菲菲仰头看了眼天色,蹙眉,“感觉马上就要下雨了,空气潮湿得很。”   “若是温度降下来了,还能再蒸一次吗?”任叔问。   陈菲菲摇头:“这天气又冷又潮,尸体已经要腐烂了,若是小钰儿的签单是明天拿来的,便也蒸不了了。”   众人忧心忡忡。   “你们都走吧,这里留小钰儿一个人就够了。”相比较其他人的担忧,陈菲菲反而有些心大,把自己的摇椅拖了出来,开始躺着休息等结果。   沐钰儿对任叔等人点了点头:“辛苦了,去外面休息吧,这里有我呢。”   一行人离开东跨院,沐钰儿则坐在栏杆上陪着她一起等着。   “我在温柔坊的那个老房子不如让几个小的搬过去。”陈菲菲冷不丁说道。   沐钰儿抬眸:“没人照顾,当时放在北阙也是因为想着就近照顾,吕叔任叔固然可以一起搬过去照顾他们,但他们身上也有伤,也不方便。”   陈菲菲沉默。   “唐不言说他打算在北阙附近办一个学校。”沐钰儿说。   陈菲菲睁眼:“你信?”   沐钰儿歪了歪头:“感觉唐不言为人还算君子。”   “这些世家高门哪来的君子。”陈菲菲木着脸说道,“你师父怎么死的,我师父怎么死的,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沐钰儿沉默。   “你考虑一下我的建议。”陈菲菲起身淡淡说道,“唐不言便是再好,也和我们不一样。”   陈菲菲说完就不再说话,只是蹲下.身来探了探尸体上的温度。   “成了。”她低声说道。   沐钰儿也跟着跃下柱子,走到白布前:“有痕迹出来吗?”   陈菲菲一张张掀开布,前几张全都没有任何痕迹。   “尸体被风车分尸的,分得太干净利索了。”陈菲菲解释着,“体内的血液还没有在尸体上沉淀,就猝不及防全都被流血殆尽,根本来不及留下痕迹。”   女尸身上一点痕迹也没有。   沐钰儿心中一沉。   陈菲菲并不气馁,反而开始掀男尸身上的白纸,前几张依旧毫无信息。   两人把目光落在倒数第二张的白纸上,这是一块半截右小腿,若是一个人被绑,脚踝处是最容易留下痕迹的。   沐钰儿的呼吸不由放缓。   陈菲菲大拇指和食指抿了抿,随后小心翼翼掀开最后一张。   沐钰儿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紧盯着那张白纸。   白纸还带着湿润,黏在尸块上,被陈菲菲的手指轻轻捻了起来,一点点往后掀开,苍白中带着一些乌黑的表皮是尸体日渐腐烂的模样。   纸张快掀到尾的时候,只见一道淡淡的乌黑痕迹浮现在有些发黑的表面上。   陈菲菲手指一顿,吐出一口长气来:“今天总算没白忙活。”   沐钰儿也跟着笑了起来:“那这人是被人捆着丢下水的。”   “对,你看这个痕迹有些粗,应该是麻绳这类的。”陈菲菲说,“但痕迹上没有挣扎的痕迹,一条线笔直,说明人是被迷晕,捆绑起来,再被扔入水中的。”   “被人迷晕后,人会格外重,凶手不可能一个人背两具尸体出门的,所以当夜抛尸一定是有马车的。”沐钰儿沉声说道。   “抛尸的话两个可能性,一个是从上游抛下来,一个就是直接扔在风车附近。”陈菲菲掀开最后一张脚上的白布,并没有太大的收获。   “上游是紫薇宫东宫和曲园。”沐钰儿沉默,“那里寻常马车禁止通行。”   “所以是直接从大风车附近扔下来的。”陈菲菲扬眉,“那边金吾卫不是巡防很严密吗?一辆马车大大咧咧经过,难道就没人发现。”   “唐不言的马车若是出街,金吾卫就不会查。”沐钰儿冷不丁说道。   陈菲菲抬头看她。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沐钰儿盯着那具男性尸块,“但我的先去问问那个人的身高体重。”   “司直,门口有一个人来认尸!”门口,看门的吕平安面色怪异,快步走来说道。   作者有话说:   王瓜就是黄瓜!   猜猜谁来了!猜中发红包!   感谢在2022-05-16 22:52:34~2022-05-17 23:1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的对岸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银老案   胎记   沐钰儿和陈菲菲对视一眼。   “谁?”沐钰儿直起身子, 惊讶说道,“消息传得这么快吗?这么快就有人出来认尸了。”   吕平安站在拱门处,面色古怪:“便是前几日司直叫我们去找的那位名叫鲁寂的府中人。”   沐钰儿心中咯噔一下。   “这人不是跑了吗?”陈菲菲低头看着那具男尸, 神色惊疑不定。   “跑的那个人不是他。”沐钰儿捏着手指,沉声说道。   “我们的公告只说了身高体重,大致遇害的时间,信息不算多。”吕平安低声说道, “但那位夫人说出了男尸腰间的那块花纹, 大小还不差。”   一般这种情况,认尸成功的可能性格外大。   “所以他没跑?他死了!”陈菲菲大惊。   沐钰儿眉间紧皱,脑海中所有与他有关的画面快速闪过, 最后浮现出太子殿下斩钉截铁的一句话。   ——“他一定还在。”   “有人利用我们对这人的不了解,打了一个时间差。”沐钰儿喃喃说道, “只是到底是谁利用这一点。”   陈菲菲不解:“什么意思?”   “唐不言叫我找的人是……一个贵人府中丢失的人,此事不宜声张, 所以有人利用了这一点,让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沐钰儿冷声说道, “哪有这般巧的事情, 我们正在找鲁寂,就有一个和他面容七八分相似的人正巧撞到我们手上。”   “天下巧合之事, 都是巧而为之的。”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   陈菲菲眉心紧皱:“那人死了, 你这个事情不就办砸了。”   “那人引进来吗?” 吕平安也跟着担忧问着。   沐钰儿慢悠悠走上去, 点头:“带进来吧。”   吕平安点头,让过一侧。   “是谁来了?”沐钰儿随口问道。   “说是鲁家夫人。”   沐钰儿脚步一顿。   “怎么了?”吕平安不解问道。   沐钰儿捏着刀柄好一会儿,这才转头, 无辜说道:“那我不能去见她了。”   “为何?”   沐钰儿慢吞吞说道:“昨日刚去她家装神弄鬼了。”   鲁夫人原名袁沉敏, 被两个小丫鬟搀扶着入了内。   陈菲菲把尸块分成两具, 各自盖上白布,见了站都站不稳的鲁夫人,例行公事地询问道:“这位夫人来认领哪一具尸体。”   二进院子的西跨院一直作为陈菲菲验尸的地方,为了保持空旷向阳,整个院子只在角落种了几棵高冠大树,院内皆是空荡荡的,如今右侧地面还有一个大坑,边上还两具尸体,怎么看都觉得莫名阴森。   袁成敏若不是有人扶着,再一看到那两句被白布盖着的尸体时,只怕当场就走不动路了。   “我家夫人要认领是我家大郎的尸体,名叫鲁寂。”还是她身侧的丫鬟春香抖着嗓子说道。   陈菲菲看了她一眼,点头,指了指右边的尸体,委婉说道:“因为尸体是在慈惠坊的大风车边上找到的,所以……尸体并不完整。”   话音刚落,就看到袁成敏红肿的双眼留下眼泪来:“我家仆人见布告上说有一具身高体重都和大郎极为相似的……他的腰间有一朵红色樱花的胎记,是,是有吗?”   陈菲菲点头:“腰后侧却有一块类似桃花的花纹,一寸大小。”   袁成敏闻言,身子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陈菲菲显然很有经验,不慌不忙地让人扶着到一侧石凳上坐下,然后让吕平安去东小间倒了一盏茶。   “你确定要看吗?”陈菲菲安静地看着她,一身大红色的石榴裙在树荫照耀下笼着斑驳影子,显得高深莫测,鬼魅阴森。   袁成敏盯着那一道道晃荡的阴影,唇角颤抖,好一会儿才说道:“看,看,要看的,若只是,只是相似的花纹呢。”   她自欺欺人地说着,陈菲菲见状,点了点头。   “那便起身吧。”她把手臂递了过去。   鲁夫人失神地看着那截小臂,大红色的窄袖,吉祥流云纹细细缀在袖间。   她伸手,颤颤巍巍的扶了上去。   两人来到那具白布盖着的尸块前。   陈菲菲对着吕平安点点头,吕平安这才动手掀开白布。   微微有些发黑的尸块便赤.裸裸暴露在天光下,大小不一,不成人形。   袁成敏一眼就看到正中那块樱花形状的胎记,虽带着暗淡的灰色,可模样大小却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这一幕足以令她心神激荡。   “夫君。”   她喃喃喊了一声,随后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陈菲菲眼疾手快,直接把人一把抱着。   两个丫鬟早已吓傻站在远处,动也不敢动。   陈菲菲只好顺手把人送回廊下的屋檐下靠着。   “要不找我阿娘来照顾一下。” 吕平安说道。   陈菲菲点头,目光看向两个丫鬟,懒懒说道:“你们过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磨磨叽叽走了过来。   “你们是你家夫人的贴身丫鬟?”陈菲菲状似不经意地问着。   稍年长一些,神色也沉稳的一点的丫鬟开口说道:“奴婢春香,这是秋香,我们两人一直伺候夫人。”   “你家大郎具体多高。”   “六尺少三寸。”依旧是春香说道。   “多重?”。   “大概一百二十斤。”   “是读书人吗?”   “是文明元年的第六十九名进士。”   陈菲菲眼波微动:“文明元年的进士。”   “正是。”   两人说话间,袁成敏颤颤巍巍地抖着睫毛,睁开了眼。   春香心急,立刻把夫人半扶起来。   陈菲菲长了一双格外妩媚的眼睛,此刻眼尾上演,又带出一点冷漠,只见她打量着主仆二人的抱头痛哭,等她们哭声渐小,这才继续问道。   “你们郎君平日里可有仇家?”   袁成敏摇了摇头:“我夫君与人和善,从不与人结仇。”   “那他可有相好的?”陈菲菲挑眉,反问道。   袁成敏身形一僵,随后怒视着陈菲菲,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菲菲下巴抬了抬另外一具被白布掩盖着的尸体,淡淡说道:“与你夫君死在一起,一个女人,花柳巷人士,不知你夫君可曾寻过大夫……”   “你,你……”袁成敏倏地一下站起来,手指颤抖,指着陈菲菲,双眼通红,“你,你好生无礼,我要去……”   她太过生气,便连后面那半截话都气得说不出来,整个人都在发抖。   “夫人不要生气。”陈菲菲后退一步,认真说道,“不过是例行询问,这具女尸还未有人认领,若是找了出来,才能更好找到杀害您夫君的凶手。”   袁成敏怔怔地看着她,目光沉默而痛苦。   “我,我不知道。”她垂眸,沙哑说道,“我,我与我夫君,感情甚笃。”   陈菲菲眼睛朝着屋内看了一眼,随后声音倏地温柔下来:“鲁夫人节哀顺变,此事北阙一定会给您一个结果,吕哥,送鲁夫人回去吧。”   一侧的吕平安这才站了出来:“夫人这边请。”   鲁夫人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随后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我夫君,夫君何时能回家?”   陈菲菲规规矩矩说道:“等唐少卿签了单子,案子结了就能送回鲁府了。”   这话也不知袁成敏到底听进去没有,最后只是随着吕平安幽魂一般出了北阙大门。   正房门后,沐钰儿绕了出来。   “符合这具男尸的特性吗?”她问。   陈菲菲伸手掂了掂那半截小腿:“我查过一百三十四具完整的尸体,被截肢的尸体七具,按照我的计算,一个成年男子的腿大概是体重的五分之一,套用在这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上,如果鲁寂真的在一百二十斤上下,那这条腿应该在二十四斤左右,但这里半截大小腿加起来却有近十五斤。”   “所以这人不是鲁寂?”沐钰儿惊讶说道。   “不过这些都是不准的。”陈菲菲放下尸块,“有些人胖一些,有些人瘦一些,有些人爱走动,有些人不爱动,腿和身体的占比就不会这么准。”   “那你与我絮叨这么久做什么!”沐钰儿不解。   “觉得这位鲁夫人有些奇怪。”陈菲菲笑,可眉眼间却又没带上笑意,显出几分讥笑的冷漠,“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你若是听闻你夫君可能有一个花柳巷的相好,你会如何?”   沐钰儿木着脸,直接举手,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你瞧,你会愤怒。”陈菲菲用皂角慢吞吞洗手,“这世上除了不爱自己的夫君,大概没有人能开开心心看到自己夫君纳妾,心中有其他的人吧。”   沐钰儿点头:“唐不言说鲁寂和夫人恩爱多年,膝下无子也不曾纳妾。”   “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听闻夫君在外面有一个相好这样的事情无动于衷。”陈菲菲说,“我说那具尸体可能是鲁寂的相好,她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那具尸体,反而只是骂我。”   “也是觉得你胡说八道。”沐钰儿作出设想。   “大概吧。”陈菲菲笑说着,“可人难道没有好奇心吗。”   沐钰儿眉尖一耸,突然发觉哪里不对劲。   ——这位鲁夫人好像确实没有好奇心。   唐不言的马车大大咧咧的出现在鲁府,她就把人引进去,也不多问缘由。   在她假装道士上门,这位鲁夫人也不会多问,甚至没有去平黄观打听一二。   在夫君迟迟没有消息时,这位恩爱的妻子甚至没有主动去道观咨询。   今日她来认尸,对可能是夫君相好的尸体甚至没有任何探究之色。   可这不应该啊,现在失踪甚至死亡的人是她年少在一起的夫君啊。   年少夫妻,哪怕情谊变淡也不该如此面热心冷。   沐钰儿心中一冽。   “你去外面想,我要收拾这里了。”陈菲菲见她站在路中出声,便开始赶人,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验尸格目,“签单早点做唐不言签字,快把锅甩出去,免得那位鲁夫人回过神来闹事。”   沐钰儿心事重重地借过单子,嗯了一下。   只是她刚出二道拱门,就看到瑾微正带着一群仆人在打扫卫生,眼珠子一转,果不其然在廊檐下看到正束手站着的唐不言。   今日天气阴冷,唐不言肩上的大氅换了一身浅绿色的底色,浅灰色的银鼠毛缀在边缘,压金锦绣在华丽的袍面上勾勒出一幅幅仙人长生的绣花,头顶的碧玉莲花冠精致而润泽。   他大概察觉到他人地视线,便侧首抬眸看了过来。   月照流霜,皎皎无纤。   沐钰儿呼吸一顿,眨了眨眼,这才继续想起要落那只脚,朝着他继续走去。   西面的小角屋里,北阙一群人被赶在一团,又好气又害怕地张望着,看上去非常不争气。   “少卿要打扫卫生啊。”沐钰儿摸了摸鼻子上前,“咳咳,任叔,快和唐家的人一起扫地。”   唐不言垂眸看来。   沐钰儿无辜地眨眨眼。   “你这北阙多久没打扫了,廊柱子都是灰。”瑾微站在台阶下,嫌弃说着。   沐钰儿扣了扣下巴:“没多久,清明时擦过一遍的。”   “清明都过去了十多日了!”瑾微大惊,“十多日还不打算再打扫一边嘛。   “好了。”唐不言止住瑾微的大惊小怪,把人打发走。   瑾微讪讪转身,去盯着仆人打扫。   唐不言抬脚朝着书房走去,沐钰儿便跟在后面。   “少卿怎么来了?”沐钰儿随后问道,随后往屋内看了一眼,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我走错门了!”她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犹豫不安地说道。   唐不言已经在崭新的乌木圆凳上施施然坐下:“不曾。”   “那这些宝贝都是哪来的!”沐钰儿惊讶地摸着焕然一新的大门,“是乌木耶,现在乌木门一扇要一百两呢!”   “司直对洛阳城的物价倒是清楚。”唐不言颇为惊讶。   “那当然,这要花不少钱吧。”沐钰儿扭头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屋子。   墙面上多了两家巨大的乌木书架,原本混乱的档案书籍被整整齐齐笼在书架上,甚至还贴心的把沐钰儿的话本传奇放在单独的架子上。   拥挤的屋子顿时空出一大半,两张簇新的案几一张靠墙,一张贴窗,上面甚至还放着一瓶洁白的玉兰花,笔架书本尽然有序地摆着,墙角处添了不少凳子。   最出众的还是角落里的左右各一个的人形花枝烛火台,可以想象,一旦点起来屋内该是如何亮堂。   拥挤落魄的北阙书房顿时雅致整洁起来。   “少卿这换个工作就得倒贴钱啊,还怪不好意思的。”沐钰儿讪讪说道。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   “其余衙司不曾如北阙一般。”   他说话含蓄,点到为止。   沐钰儿立刻闭嘴,掏出兜里的纸,恭恭敬敬递上去:“验尸单子,少卿看看。”   “司直今日蒸尸了?”   尸体线索少,他看得很快。   沐钰儿点头:“刚验好,那具男尸被人捆绑过。”   她把自己的推测又说了一遍,最后眼巴巴地看着唐不言:“之前叫少卿查的宫内千牛卫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初四那日确实有不少人入宫,但不曾有任何动静,鲁寂从嘉福门出来后一旦上了马车,中间再停留就会被千牛卫上前驱赶,且所有异动都会记录,我查过当日记录,确实没有任何记录,说明当时鲁寂的马车是直接出了宫城,进入玄武大道的。”   唐不言沉吟,看着确定的死亡日期:“我查过三月初到昨日的记录,不曾有一辆马车停留过,从千牛卫守卫范围抛尸不可能。”   沐钰儿皱眉:“真的不能造假……”   “千牛卫隶属陛下,如今的大阁领金凤乃是陛下心腹,无人可以驱动。”   言下之意,无人可以造假当日的巡视记录。   沐钰儿这才点头:“那尸体一定是在安然桥附近抛尸的,人死后会格外重,所以在搬动两具尸体时,肯定会有动静,巡街的金吾卫为何没有发现。”   “验不出再具体一点的死亡时间吗?”唐不言看着纸上的跨度颇大的时间,蹙眉问道。   沐钰儿解释着:“因为尸体被分割的太快了,又一直保存在水中,这几日天气一直回寒,洛水冰冷,就很难判断出死者具体的时间。”   “三月九日的戌时到三月十号的寅时。”唐不言沉吟,“也就是在暮鼓响后,晨鼓未起,都是路上无人的时候。”   “对,刚才鲁夫人来认尸了。”沐钰儿用脚勾了一张椅子,慢吞吞说道,“那具男尸身上有一个桃花模样的胎记花纹,刚好在盆骨到腰那一节,鲁夫人说鲁寂腰上也有这样的痕迹。”   唐不言倏地抬眸,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寒光冷冽。   “鲁寂……死了。”沐钰儿抿唇,“他是被人捆绑后扔下去的,杀他的人……不为钱不为色。”   唐不言缓缓吐出一口气,心知她的未竟之语。   “此事少卿是打算就此了结,让殿下重新换人,还是……”继续查下去。   沐钰儿轻声问道。   “那个女尸是谁?”唐不言在单子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问道。   沐钰儿摇头:“没查到,但这女的四十上下,又有花柳病,大概就是南市花柳巷的暗娼,暗娼藏匿在大街小巷,自来就是无人在意的,只是鲁寂怎么会和的人扯上关系。”   唐不言蹙眉。   “鲁寂这些年一直洁身自好,在外连酒也不曾多喝几口,更不参加同僚们的聚会,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一个身为暗娼的相好,还死在一起。”唐不言手指点着桌面,“这人一定要查清楚。”   沐钰儿点头:“张一的人一直没有撤。”   “那个……”   唐不言停笔,看着落在自己面前的那根鲜红的发带。   沐钰儿趴在茶几上,像一只趴在桌子上的小猫儿,用一双明亮的猫眼儿直勾勾地看着你。   唐不言抬眸。   那双圆滚滚的猫儿眼水魄轻涵,浅碧溯洄,直直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怎么了。”唐不言身形微动,淡淡问道。   “你还查不查啊?”沐钰儿眨巴眼问道。   唐不言垂眸,继续把单子上的内容填好,随口问道:“司直想查?”   沐钰儿叹气,温热的呼吸轻飘飘落在他鼻尖,就像被小猫儿毛茸茸的肉爪子扒拉了一下。   唐不言写字的笔一顿,盯着那笔歪了的笔锋,轻轻叹气。   “坐有坐相,司直坐好。”唐不言索性放下笔,淡淡说道。   沐钰儿悻悻地坐回原处,可还是靠在案几上,看着唐不言冰白的脸颊:“感觉事情牵扯颇深,不太想查,但又有些好奇,可又想着少卿临危受命,说不好这事还得继续往下查。”   唐不言拧眉:“所以司直到底想不想查。”   “这个案子就是我想查,也未必能查下去。”沐钰儿小声说道。   唐不言抬眸看她。   “能在宵禁时刻悄无声息的杀人,怎么看也不算普通人吧。”沐钰儿分析着,“凡是洛阳有头有脸的,金吾卫都会简单检查一下放心,但譬如唐家的马车,金吾卫应该查也不会查吧。”   唐不言静静地看着她。   “那就和我当日在马车上说得差不离。”沐钰儿撑着下巴,看着唐不言,“此事涉及重臣,也非我能一力左右的。”   “所以司直退缩了?”唐不言眉尖一扬,“司直不是还说想要升官发财吗?怎么遇到一点困难就摇头。”   沐钰儿故作沉重的摇了摇头。   “因为我发现比起这事,还有一个事情更能揽功劳。”   唐不言看着她神秘兮兮的样子,就像一只骄傲的小猫儿,嘴角微微弯起:“何事?”   “洛阳最近的草药价格疯涨,少卿该知道一点吧?”沐钰儿眼睛一亮,问道。   唐不言点头。   “这事陛下可有打算如何处置?”沐钰儿慢吞吞地说着,眸光却不错眼地看着他,强调着,“草药虽不像粮草但也毕竟算百姓常需,如此居高不下,可不算好事。”   “陛下已经下旨让洛阳尹整顿此事,郑州盐铁装运使辖下的津渡剿灭水匪。”唐不言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你手上有草药案的线索了?”   沐钰儿顿时笑了起来,一颗小虎牙若隐若现,重重点了点头:“对!”   “司直想查。”唐不言又问。   “对!”   唐不言手指摩挲了一下,最后视线微垂:“司直若是想查便查吧,只是鲁寂之事不会这么简单结束,哪怕最后当真涉及某些人,司直也要拿出证据。”   “拿出证据,少卿就能还死者一个公道。”沐钰儿嘴角一挑,讥笑反问。   “自然。”   唐不言抬眸,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安静看人时,哪怕身形清瘦,唇色发白,但已经有‘摇落千秋静,婆娑万籁悲’的坚韧。   沐钰儿不由一怔,眨了眨眼。   “卧槽,咱北阙这是被抄家了!”门口传来张一的大声嚷嚷声。   沐钰儿瞬间回神,和那双眸子对视一眼,随后立马身子往后靠去,扭头,不耐烦说道:“张一你这张嘴能不能盼点好的。”   张一委屈一探脑袋进来,顿时被惊得吓在原处。   “这又是谁家啊?”他的小眼珠子来回转着打量着,碎嘴说道,“老大你偷偷发财了。”   沐钰儿懒洋洋地敲了敲桌子,大拇指一竖一翻:“瞧瞧咱们北阙新来的新上峰,镀金的,瞧瞧闪不闪眼。”   张一眼珠子一瞟,不意外看到唐不言一双冷沁沁的眼睛,吓得脑袋往后撇了撇,磕巴说道:“吓……吓人……”   沐钰儿脸上笑容一顿,立马扭头给张一这个没眼力见的傻子找补道:“他说的是闪眼,他磕巴,脑子也不好。”   唐不言已经继续把没写好的单子填好,递了回来:“三月五日鲁寂从乌衣巷后去了哪里,可查清楚了?”   “估计张一回来就说这个事情的。”沐钰儿摸了摸鼻子,“我去把那个傻子叫回来。”   张一垂头丧气地跟在沐钰儿身后,走了进来。   “咳咳,你给少卿说说。”沐钰儿眼尾一扫唐不言,板着脸,颇有点狐假虎威地指挥着。   张一站在门口,小声说道:“查到一些眉目。”   “本来一个人悄无声息的也引不起什么热闹,偏偏当日他和人吵起来了。”张一说,“这才让我们的人注意到了。”   “吵架?”沐钰儿惊讶,“不是说鲁寂是老好人吗?”   张一点头:“所以最后发现是认错人了。”   “为什么吵起来?”沐钰儿问道。   “说是一个矮小粗壮的男子原本正在吃早食,看到鲁寂经过时,突然暴怒,扔了碗筷就要去打人,两个人随后发生剧烈争执,好不容易被人劝下时,那人还余怒未消朝着鲁寂的小腿踢了一下,鲁寂当初就白了脸,晃了好几下,估计还受伤了。”   张一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嘴皮子利索。   “为何吵架?”唐不言问。   “因,因为认错人了。”利索的嘴皮子打了一个绊,张一抑扬顿挫的声音也跟着低了一点。   “那个人说自己是郑州来的商人,说有个人搭了他的船来洛阳,还弄坏了东西,却欠钱不还,鲁寂则说自己一直居住在洛阳,从未去过什么郑州,两个人争执不下,还是那个早食的摊主作证说鲁寂确实一直住在这里,说他偶尔也会来这里吃早食,前些日子还给他上过饆饠的。”   张一话锋一转,口气也跟着热闹起来:“那商人大概白日里也跟着宿醉了,闹哄哄吵了好一会儿,然后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真的认错人了。”   “两个人长得很像?”沐钰儿问。   张一摇头:“我们打探到那个商人下榻的地方,他交代说两个人倒也不是长得像,就是身形有些相似,当日鲁寂穿着靛青色的衣服,那人也有一个差不多颜色的衣服,所以当时匆匆一眼看错了。”   “那个人还跟我们抱怨说当日这个骗子是假装如何阔绰,还搂了一个极为美艳的小妾,在船上吃了他多少好吃的,花了他多少钱,结果船还没停稳,人就跑了。”张一耸耸肩。   “那骗子还吹牛说自己这次上洛阳能挣一个大官回来,商人本以为是家境富裕的读书人,毕竟长得斯斯文文的,谁知道是一个骗子。”   唐不言冷不丁问道:“哪只小腿?”   “什么?”张一一怔。   沐钰儿倏地回神:“你说商人提了鲁寂一脚,还踢得颇为严重,踢在哪只脚。”   “右腿。”张一想了想说道,“对,是右腿,他说后来知道误会了,他还特意看了一下那人的脚,明明觉得不太用力,但腿上已经淤青了。”   “那个商人多高。”沐钰儿问道。   “五尺多一点吧,不算高,矮胖敦实。”张一比划了一下。   沐钰儿眨眼盯着张一的小腿看:“那也踢不高啊,这个位置踢在这截小腿的后半段没什么问题。”   唐不言伸手翻开第二页的验尸单,指了指中间一行:“男尸有后半截右小腿,但腿上没有伤痕。”   沐钰儿一怔:“这么严重,还是在生前的,怎么会没有留下痕迹。”   “这人难道不是鲁寂?”沐钰儿喃喃自语,“可鲁夫人来认领了啊,总不会出错吧。”   鲁夫人,袁成敏。   沐钰儿蓦得响起她的怪异之处,为她解释的话又被咽了下去,可随之而来的越来越多的疑问。   “这人身边还带着一个美妾。”唐不言问,“可问过着美妾的身形如何?”   张一摇头:“没问,但那个商人提过一嘴说那个妾侍腿很长。”   “那具女尸小腿纤细,腿骨修长,按理是一个高挑的美人。”   “对对,纤细,说是弱不禁风的,整日娇滴滴地依偎在骗子身上,就像一滩水一样。”张一连连点头。   “这么巧。”沐钰儿喃喃自语。“若不是鲁寂那到底谁?那花纹为何又对得上?”   “那鲁寂吵架之后,最后去了哪里?”唐不言沉吟片刻后问道。   张一连忙说道:“后来我们的人看着他朝积善坊去了。”   沐钰儿一惊,扭头去看唐不言。   积善坊就是洛阳的三大贵坊之一。   陛下重臣、皇子公主都在其中,就连太子私邸都在其中。   唐家自然也在。   “那地方我们的人也不好明目张胆跟上去,当时跟踪的鱼儿也就是觉得好奇,所以鲁寂绕了一圈人不见后,他也没追上去。”   “当日他早早出门不是去上值,而是去积善坊找人。”沐钰儿脑海中思绪万千,“鲁家有古怪,却又没有鲁寂遇害的证明,那第二个可能发现问题的地方就是东宫。”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看出对方眼中的凝重。   “若是鲁寂没事,那到底去哪了?”唐不言问,“是生是死,总该有个蛛丝马迹才是。”   “也许问题就在当日在东宫耽误的两个时辰。”沐钰儿凝声说道。   唐不言把验尸单子再仔细看了一遍,沉吟片刻后说道。   “两日后就是安乐郡主十五岁的生日宴,你到时随我一起入东宫。”   沐钰儿点头,冷不丁说道:“殿下当年到底为何选了鲁寂。”   她眸光宛若一只警觉的大猫,不动声色,却又锐利异常的盯着唐不言。   “少卿知道,是不是?”   唐不言看了一眼张一。   正听着津津有味的张一立马觉得后脖颈一凉,识趣地滚了,顺带还贴心地关上门。   原本亮堂的屋内顿时暗了些许。   唐不言回眸,却见沐钰儿还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我不知。”他说。   沐钰儿立刻拧眉,一脸不信。   “但我知鲁寂原先是厉太子手下的人。”   沐钰儿倒吸一口冷气。   “他原先并未科举,而是和鲁夫人一起在太子府外邸管理长安的账目,厉太子出事前曾先一步遣散众人,他们这才得以保存下来。”   沐钰儿吓得嘴皮子哆嗦了一下。   “这,这事……”她张了张嘴,声音却没发出来,“知道吗?”   唐不言看着她紧缩的瞳仁,摇了摇头:“不知。”   沐钰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丧气说道:“那我能不查这个案件了吗。我瞧着若是把草药案完美办好,也是可以加官进爵的。”   “不可以。”唐不言施施然起身,微微弯腰,笑意浅淡,“上贼船了。”   沐钰儿看着倒影在自己身上的影子,好一会儿才呆呆仰头,冷不丁和那双黑瞳对上。   “我先回去与阿姐商量过几日赴宴,司直当日记得穿好衣服,在北阙门口等。”唐不言眼波微动,站直身子,淡淡吩咐着。   沐钰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唐不言早上吃了桂花糕嘛,怪好吃的感觉。”   —— ——   马车一进入积善坊,最后一声暮鼓便在余音震荡中结束了。   洛阳百姓的喧嚣悉数褪去,日光也跟着逐渐远去,等马车再进入烟斜街,红墙绿瓦,高门深院,这条街好像彻底是一个崭新的地方。   干净宽阔的街道,安静无声的空气,只有一盏盏高悬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在鲜亮的漆红大门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唐家世代贵勋,自前隋便如庞然大物悍然不动,太..祖开..国更是一次次站对阵营,高.宗时期君臣白首的故事让唐家权势更进一步,乃至十年前当今唐阁老第一个响应陛下迁都,随后迁都洛阳,陛下亲自送了府邸,占据烟斜街半街之大,唐家自此一跃成为成了大周高门贵族之首。   高.宗亲赐的鎏金牌匾高悬门楣之前,马车却没有直接从正门进,而是敲响一侧的偏门。   “开门,三郎回来了。”瑾微敲门。   大门很快就打开,露出一张古灵精怪的少年脸颊:“是瑾微哥哥啊,是三郎回来了,快去后院和夫人说,是三郎回来了。”   他一见马车就激动地吩咐后面的人,随后和几人利索地拆了大门和门槛。   瑾微对几个小子的讨好视而不见,只是驾着马车直接驶入内院。   “何时我也能跟瑾微哥哥一样威风啊。”小子小声羡慕着。   “想什么呢。”年纪稍大的人拍了拍他的脑袋,大人模样说道,“瑾微哥哥是直接被郎君挑中的书童,祖辈三代都在内院伺候,我们这些叫外院人,能坐到外院的小管家,出门都已经是别人捧着的了。”   小子们纷纷发出哇地一声。   马车在大道上走了将近半刻钟这才停了下来。   “郎君,夫人和大娘子在前面等着了。”瑾微看着内外院连接的花墙和拱门,小声说道。   唐不言自小憩中睁眼:“下车吧。”   “是。”   瑾微下了马车,放好踩凳,这才扶着人下了马车。   唐不言刚刚站稳,就听到前面传来阿娘的声音。   “三郎,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一双温热的手牵着他的手臂,声音顿时不悦起来,“手这么这般凉。”   唐不言抬眸,看着面前珠钗满头,绫罗裹身的妇人,弯了弯唇角,轻声唤了声:“阿娘。”   “阿姐。”他的目光看向母亲身后的人,笑了笑。   只见唐夫人身侧一个稍年轻一点的女子上穿弧形梅花纹浅杏色小衫,外罩鸳鸯戏水背子,下系八彩织金晕繿裙,外罩狩猎纹缬绿纱裙,肩披套花纹路缬黄卷帔子,头梳锥髻圆鬟,一套浅绿色首饰琳琅插入发间,眉间一点嫩绿色梅花花钿。   她一笑起来,神态间的爽落之气便不加掩饰。   “不是说去去就回吗,怎么让我好等。”她笑说着。   唐不言垂眸:“被事情耽误了一些时间,让阿姐久等了。”   唐惟清莲步轻移,纱裙下那件八面八色裙面上的金色小花在烛火下映照下好似朵朵绽放一般,随着请若薄纱的绿纱裙笼罩下,艳丽中带了点典雅。   “阿娘瞧瞧,我不过是说他一句,他就开始委屈了,一月前就说好来看我的,结果久等不至,真是我的好弟弟啊。”唐惟清上前挽着他的手臂,与母亲一道把人带入屋内,“等的我肚子都饿了。”   唐家内院正厅宽大高挑,三张案几各自放在,唐母上首,左右各一张,案几上已经摆满了吃食。   “这个梨炒鸡味道不错。”唐惟清夹了一片雪梨薄片放入嘴里,“有点梨的清香还有点肉味。”   “你难得回家,自然都是做你爱吃的菜。”唐母笑说着,“知道你们姐弟两人爱吃辣的,花椒碎末可放了不少。”   “我听说你要别府独居。”唐惟清问着唐不言,眼尾却是看向唐母,故意高声问道,“好端端怎么要搬出去。”   唐不言点头:“已经找好院子了,过几日便搬出去。”   至于为何搬出去,他却避而不谈。   唐惟清也不多问,继续问道:“住在哪里,若是和我近一些,往后记得常来吃饭。”   “在修业坊的大盘街,隔壁李府是一草药商户。”   “这个位置也不错。”唐惟清扭头去看阿娘,“住出去也好,免得这般挑食吃饭,看着也头疼。”   唐母冷哼一声,话朝着唐惟清说,可眼神却斜着唐不言。   “原是今日来做说客的。”   唐不言低头不语,慢吞吞地吃着一片玉兰片。   唐惟清见状顿时笑了起来:“便让三郎出去野一野吧,阿娘。”   “你们一个个轮番上来,连你大哥都写信劝我了,我能不同意吗。”唐母咬牙,气急,“我儿瞧着闷声不吭,做事倒是利索。”   “这样就不会被人欺负啊,我瞧着就很好。”唐惟清维护道。   “你啊你,自小就惯着他。”   “这道蓬蒿菜滋味还不错,用了鸡汤煮滚,里面还有松茸,三郎,还不给阿娘布菜。”唐惟清冲着唐不言眨眨眼。   唐不言抬眸去看阿娘,微歪头,眨了眨眼,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瞧着颇为无辜。   唐母见他如此,板着脸再也严肃不起来。   ——可恨,又来这招。   唐家吃饭一向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很快就过去了。   饭后,仆人端着三盏清茶送了上来。   “我听说你前几日去母亲的道观借了一套衣服。”唐惟清抿了一口,状似随口说道。“小沙弥还说那小娘子长得极为好看。”   唐不言点头:“是北阙司直沐钰儿,鲁家门口都是人,不能光明正大出现,便让她借着道观的名义入内探查。”   “那小娘子很好看?”唐母眼波微动。   唐惟清眨了眨眼:“好看得紧,细云师傅说,那双眼睛又大又圆,漂亮得跟个小猫儿一样。”   “是你朋友吗?”唐母镇定说道,“若是有空,不妨带回家一起吃个饭。”   唐不言正准备摇头,脑海中蓦地浮现去她几次三番抱着糕点盒子不撒手的样子。   ——“唐家的东西真好吃!”   ——“唐家的厨子真厉害!”   ——“唐家一定好多好吃的!”   他到嘴边拒绝的话便咽了下去,含糊说着:“若是她愿意的话。”   唐惟清和唐母四目一对。   ——有意思。   “说起来,你过几日要去东宫赴宴吗?”唐惟清问,促狭地眨眨眼,“安乐郡主对你可是颇为上心,前些日子永泰郡主设宴,她还特意跑来来问你了。”   唐不言蹙眉:“殿下已经发函邀请了自然不得不去,且我也有些事情要去东宫。”   “不解风情。”唐惟清嗔怒,“太子妃也都问到我头上了,你如今也有二十有一了,前些年在外地上任不好说亲,如今也算定下来了,婚事也该想一想,安乐郡主家世好,相貌好,也读过几年书,说话做事很有想法,再过几年,洛阳第一美人的称号大概就要落在她头上了。”   唐不言一脸冷淡地听着,连着眉尖都不曾耸动一下。   “你当真没有意思?”唐惟清一见他这个模样就心里明白个大概,但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唐不言摇头:“郡主龙章凤姿,该配个更好的人才是。”   唐惟清笑了笑:“这倒不是我自夸,这满洛阳闺秀心中最好的夫婿,可就在我面前。”   唐不言坐在圆晕处端着茶,手指纤白如玉,眉眼冷淡如雪,当真是顶顶好看的世家郎君的皮囊。   “那就算了,明日我找个机会婉拒此事。”唐母见状,便拍案下了决定,“如今这情形,我并不属意这些高门娘子,与你一般找个平凡一些的,才是最好的。”   唐惟清思索片刻,也跟着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对了,后天三郎穿什么衣服。”唐惟清眼睛微亮,“前些日子我送来一匹蜀中的绸缎,其中一匹单丝碧罗可有给三郎做衣服,那布料极好,我可是从一众小娘子那边抢来的,一眼就看中了,那颜色光泽,除了我家三郎可没人配得上。”   唐母捂唇笑了起来:“昨日刚做好,正打算让他赴宴时穿,我还特意买了一条翠绿色的翡翠玉带十三銙,和那衣服极为相配。”   “那正好。”唐惟清拍手,“那后日我可要挽着他出场,不知道又有多少小娘子羡慕呢。”   唐不言只是垂眸听着,好似她们讨论得和自己无关一样。   “后天赴宴,还请阿姐和阿娘再带一人去。”唐不言见他们终于聊完此事,这才说出今夜正题。   唐惟清不解:“谁?”   “沐钰儿。”他抬眸解释着,“她不方便独自进入东宫,到时阿姐带一下她,等到了内院,就让她一个人折腾,到时再把她带回来就可。”   唐惟清点头,随后意味深长说道:“坐我们唐府的马车?”   唐不言不解:“不然如何进去?”   “哼。”唐惟清抚了抚鬓角,幸灾乐祸说道,“那怕是干不成任何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大腿占据尸体重量的这个比例,是我之前做笔记的时候找到的,但是我今天码字的时候想要再仔细看一下,但发现找不到了QAQ   摇落千秋静,婆娑万籁悲——诗句   饆饠——饺子   你们知道小雪人已经换了几身衣服了吗?!奇迹言言,环游大周! 第40章 银老案   赴宴   唐不言那日晚上还不清楚唐惟清到底为何要这么说, 直到赴宴当日,他的马车停在嘉福门门口。   马车停下不过一刻钟,已经有三辆马车‘无意’把帕子丢在瑾微身上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络绎不绝。   唐不言不堪其扰地揉了揉额头。   唐夫人的马车刚到就被太子妃请入宫内,他便在原处等阿姐。   “阿姐何时来。”在第三辆马车终于走后,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瑾微警惕地看着周围,眼睁睁地看着又一辆马车又要不小心靠过来了, 立马紧张起来。   “还没呢, 去北阙门口接人,到这里怎么也要半个时辰,现在玄武大道上到处都是马车, 说不好被堵在路上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家陈六娘的香囊丢您车上了。”一个脆生生的小丫鬟声音响起, “可以帮忙递过来吗?”   瑾微木着脸看着被扔到自己脸上的香囊,迎面而来的浓郁香气差点把他带走。   两百文一两的百露春跟不要钱一样洒在香囊上。   小丫鬟嘴巴是跟瑾微说着话, 眼睛却是看着静止的车帘。   瑾微熟门熟路地扔回香囊,木着脸说道:“我家郎君在车内小憩, 还请诸位离开。”   车帘被掀开, 露出一张娇媚小脸。   “三郎。”陈六娘软软唤了一声,“我与你姐姐是……”   “瑾微。”马车内传来一个冷淡疏离的声音。   陈六娘眼睛一亮, 羞怯紧张地看着那辆华丽的马车。   “去接人。”   车厢内的声音冷沁沁的, 就像一盆冷水浇在六娘心里。   瑾微大声嗯了一声, 手中缰绳微抖,马车直接掉头跑了。   原本打算跃跃欲试的小娘子看着那辆马车头也不回地跑了,皆是扼腕惋惜。   ——早知下次早点上。   马车终于挤出拥挤的宫门口, 瑾微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随口问道:“会不会和夫人大娘子错过。”   “先去北阙。”唐不言沉吟片刻后说道。   只是瑾微驾车还没走多远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正滴答跑过。   “咦, 这不是大娘子的马车吗?”瑾微惊讶说着。   唐不言掀开一角窗帘看了过去,正好看到水红色车厢的马车在眼前跑了过去,驾车的正是阿姐惯用的车夫,木安。   显然木安也看到他了,停了下来。   “三郎。”他勒马停下,喊道。   “阿姐在里……”唐不言掀开帘子问道。   话还未说话,便看到车帘被人用力掀开,随后挤出一个小脑袋。   “唐少卿,救命啊。”   一个慌里慌张的声音响起。   唐不言到嘴边的话猝不及防停下,错愕看着面前之人。   面前女郎画着一道弯弯柳叶眉,唇色浅红,一颗水滴状的大红色花子贴在眉间,边缘用嫩黄色浅浅晕开,浅浅的腮红落在颧骨处,一双琉璃色眼珠越发显得灵动皎洁,若是此刻没有这般慌里慌张的模样,好似一个可爱灵动的画中女郎。   “怎么样,好看吧?” 唐惟清的脑袋笑眯眯从沐钰儿身后靠过来,搭在沐钰儿的肩膀上,意味深长问道。   唐不言漆黑眸光如水波涟漪荡起,随后眨了眨眼,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好看是好看,可我等会还要翻墙去宫尹府,这衣服不合适。”沐钰儿扒拉了一下宽大的袖子,丧气说道,“少卿,你快与大娘子说说,我是去干活的,不是去玩的。”   “且不说你今天干不干得了活,你穿那身圆领袍肯定是进不去东宫的。”唐惟清伸手拨动着她步摇上的银链子,好整以暇地说道,“安乐郡主开宴一向有两个规定,貌美如花,锦衣华服。”   沐钰儿不解:“为何?”   唐惟清笑,看着她雪白白的小面团脸颊,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就是喜欢啊,谁不喜欢看美人。”   沐钰儿眉心紧皱,严肃去看唐不言:“少卿,你快说话啊。”   “是啊,三郎,你说话啊。”唐惟清也故意慢条斯理开口,笑脸盈盈地看着自己弟弟,满眼写着幸灾乐祸。   唐不言有些头疼,眼尾一扫才看清她穿着的衣服。   是洛阳如今颇为流行的小衫,襦裙自胸下系着腰带,轻便却透出一股娇憨可爱。   唐惟清说得是事实,是他一开始考虑不周,可朝臣也不能随意出入东宫,直到如今颇有点骑虎难下的局面,回答起来属实有些困难。   “不会是不行吧!”沐钰儿敏锐察觉到他诡异的沉默,大惊失色,“那我今天可不能干活了。”   “不干了呗,安乐郡主的宴会出了名的奢华,怕是小钰儿自己都舍不得离席了。”唐惟清笑说着,声音放轻放柔,蛊惑着,“还有很多好吃的呢。”   沐钰儿眼波微动,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唐不言:“这,这会不会不太好……”   “到时候见机行事吧。”唐不言见状,放下帘子,淡淡说道,“宴会要开始了。”   “事情办砸了,可要少卿背锅的。”沐钰儿先一步甩锅,正儿八经说道,“我本来是打算好好干活的。”   回答他的是马车滴答滴答跑远的声音。   沐钰儿委屈巴巴地缩回脑袋,看着吃到一半的糕点,有些犹豫。   ——若是今天真的办不了事情,肯定有很多好吃的。   ——若是今天能办事情,饭肯定是没得吃了。   唐惟清笑脸盈盈打量着面前的小女郎,笑眯了眼:“别吃了,等会在席上吃。”   沐钰儿眼睛一亮,见杆子往上爬,嗯嗯点头。   “真可爱。”   唐惟清可是从马车上就一眼就看中这位小娘子了。   她穿着简单的枣红色圆领袍子,站在北阙落魄的大门前,可一双眼睛明亮清澈,热烈而耀眼,能让让三郎另眼相待的小女郎,果然很可爱。   “等会儿我说你是我母亲家的远房小表妹,从太原来洛阳玩几日,你可有闺中小名?”唐惟清问道。   沐钰儿摇头。   闺中小字是女子的小名,类于男子的表字,是一出生父辈就赠与她们的祝福。   “那你家中行几。”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小声说道:“张叔都叫我三娘。”   “那我也叫你三娘,我小字容声,你若是不好意思喊我小字,因家中唯有我一个女儿,行首,你可以叫我大娘子。”   唐惟清看着她小鸡啄米点头,越看越可爱。   唐不言和这位北阙司直一见面,唐家就已经把这位小娘子的过往经历查得一清二楚。   生母不详,生父乃是多年前厉太子侍读顾英,这些年被忠仆养大,顾家连顾英都不认,更别说是她这样的私生女。   “若是等会有人与你说话,你不想回答,便来我身边知道吗?”马车停下时,唐惟清嘱咐着,“三郎怕你被人认出来,你下车带这个面纱,若是有人问你,你就说自己不舒服。”   她自妆匣中拿出一条金丝勾边的轻容薄纱,亲自给沐钰儿带上。   “走吧。”她眨了眨眼,促狭说道,“是时候见识一下我家三郎这个主意到底有多馊了。”   唐家的马车一前一后,先后停在嘉福门,原本安静有序的车队顿时热闹起来。   一直守着宫门的嬷嬷一眼就看到唐家两位小主人的马车低调地停在一侧过道上。   为前的深蓝色马车帘子被人掀开,小仆放好脚垫,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人下了马车。   唐家三郎穿着浅绿色的单丝碧罗蜀绣裁剪而成的宽袖衣袍,染金泥的竹纹被染上青色,精致优雅,极细的银丝缠在针线中一缕缕缠枝花点缀其中,翠绿色的翡翠玉带带出一截精瘦的腰肢。   那双清冷疏离的眉眼不经意抬眸扫来,恰如寒月东岭,泠泠疏竹,淇奥君子,如切如磨。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再看他身后那辆水红色腊梅花纹的车厢。   唐家那位已经出嫁的大娘子穿着水波纹水红色小衫,外罩牡丹花绣黄色半臂,下系千鸟朝凤大红色衣裙,裙面自上而下如花般散开,腰间一串天蓝色水井水滴形禁步,让那身惊人的华丽富贵被微微柔和了片刻。   众人惊叹唐家姐弟的风采,宫门口众人涌动片刻,有几个仗着有几分交情,正打算上前,却见那位高贵地唐家大娘子转身笑脸盈盈地看着车内。   而此刻,下人的马镫也并未撤走。   众人惊讶地看着那辆马车帘子后伸出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指。   随后一个梳着蝉髻和堕马髻相结合的简单发髻的女子被人扶着走了下来。   女郎身穿嫩黄色的织锦团纹轻裳,下着绿红色折枝花纹间裙自胸下紧系,大红色的绳结垂落而下,一条纯色紫帔子缓缓悠悠地挂在手臂间。   众人哗然。   ——这是谁!   众人脑海中看着面带黄金轻纱的女子,心中立刻生出警惕之色。   一直等在宫门口的嬷嬷眼皮子一跳,立马迎了上来。   “给唐少卿,大娘子请安。”嬷嬷上前笑脸盈盈地行了一礼,“太子妃,安乐郡主早已等候多时了。”   “有劳常嬷嬷了。”大娘子认出此人是安乐郡主的贴身奶嬷嬷,笑着把人虚扶起来。   “不敢。”常嬷嬷起身,眸光一转,状似不经意看到大娘子身侧的沐钰儿。   这位不请自来的小娘子露出那双眼睛明亮滚圆,好似一对琉璃珠子。   常嬷嬷不由笑问道:“好俊的小娘子,请问这是?”   唐惟清亲密地伸手挽着沐钰儿,和气说道:“是程家的一位远房表妹,这几日刚才太原来,阿娘叫我来带着见识见识,嬷嬷叫她三娘即可。”   原来是程家的远房亲戚。   沐钰儿像个木头一样站着,巍然不动,唐惟清不得不戳了戳她的腰,沐钰儿眨巴眼,最后磕磕巴巴行了一礼。   唐不言跟着微微侧首看过来,嘴角抿出笑意来。   ——沐钰儿习惯行男子礼和江湖礼,这个动作属实有些僵硬,像一只警觉的小猫儿。   唐惟清也没想到一个娇柔的万福礼能做出这么硬邦邦来,也跟着笑了起来。   “三娘在乡野间野惯了,还请嬷嬷恕罪。”她替人解释着,“三娘昨日受了风寒,不方便开口。”   常嬷嬷见她不甚规范的动作,撇了撇嘴。   这样眼巴巴从太原送来的小娘子无非是打算亲上加亲,洛阳高门不乏这样的事情,常嬷嬷习以为常。   “不敢当三娘礼。”常嬷嬷颔首,故作谦虚说着。   三人很快便跟着常嬷嬷上了轿子,朝着深宫走去。   轿子一走,宫门外瞬间热闹起来。   那位突然出现的小娘子一下子让在场闺秀警惕起来。   唐三郎刚回洛阳,还未定亲,程家这时候眼巴巴送来一个远房小表妹的意图不言而喻!   再说这边,完全不知自己已经被许多人惦记上的沐钰儿正下意识地认真打量着东宫沿途布置。   东宫入口共有三重大门,以此是嘉福门、重明门、嘉德门,高大深邃的洞穴在日光下落下一道道影子,森严禁锢的高墙拔地而起,红墙弯曲,一眼望不到头,直到穿过嘉德殿后的崇教门,才算彻底进入东宫,眼前的视线也跟着豁然开朗。   宽大洁净的白砖整整齐齐铺在路面上,高大雄伟的三座主殿依次拔地而起,其中一座正中的大殿还有几个木架子,显然是在修缮。   此后一路过去,宫娥黄门身穿鲜亮的衣服,低眉顺眼,脚步快速轻盈自远处一闪而过,随着轿子越来越靠近内殿,庄严肃穆的气氛浑然一变,逐渐热闹奢靡起来。   大团大簇的牡丹花在宣秋门起如花海般簇拥两侧,争奇斗艳,而随着轿子的逐渐靠近内廷,景色逐渐奢靡精致,空气中欢声笑意络绎不绝。   轿子停在西池院门口,三人刚下了轿子,早已等候多时的仆人便迎了上来。   “如何?”唐惟清挽着她的手臂,笑问道。   沐钰儿沉吟片刻,认真说道:“轿子总共走了两刻钟,若是男子快走的话也要半个时辰,鲁寂戌时结束课程的,子时出的宫门,便是从宜春宫直接走到嘉福门,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那他剩下的一个时辰在东宫做什么?”   唐惟清错愕,看着她认真分析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她真可爱。”她扭头对着唐不言说道。   “阿姐小心脚下。”一侧的唐不言并不理会她的打趣,只是提醒着。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眉头紧皱:“鲁寂我只看过一张画像,却觉得太过普通,放在南市中也能拉出一堆来。”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看着她即将再一次踩到自己的帔巾,眼疾手快把她扯了起来。   “小心脚下。”他淡淡说着。   沐钰儿讪讪地捏着帔巾,小心提了提裙摆,扣着裙面上的花纹。   唐惟清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我等会可以看东宫的地图嘛?令史若是讲课结束会回崇文馆吗?我是不是等会可以去边看看?”   “当日接送他的小黄门总该有吗?”   “出入宫门的侍卫的口供我要怎么拿啊。”   沐钰儿走了几句,又忍不住开始想起今日要搬的事情,开始掰着手指碎碎念着。   “你若是能出来,就来崇文馆等我。”唐不言的声音低声响起。   沐钰儿眼睛一亮。   “唐少卿这边止步。”很快,一侧领路的豆绿色宫娥低声说道,“郎君们都在外院。”   唐不言止步。   “那我带她走了。”唐惟清眨眼。   唐不言颔首。   三人自行分开,唐家位置极为靠前,唐惟清带着人一坐下,立刻就被人包围了,沐钰儿躲在她背后开始吃东西。   “这是谁?”   “小娘子怎么带着面纱。”   “可有婚配?”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可会哪些。”   “瞧着年级还不大?”   沐钰儿对此一概装聋作哑,唐惟清倒是对这些试探招数熟门熟路,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出去。   原本密密麻麻围着的闺秀,到最后只剩下关系较好的几人。   沐钰儿见人散的都差不多了,这才凑过来,装模作样说着:“大娘子,我想去休息一下。”   唐惟清扭头无声地看了她一眼,沐钰儿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睛弯弯。   “去吧,早些回来。”唐惟清见她还不是死心,无奈地摇了摇头。   沐钰儿悄悄拎着裙子,随手找了个宫娥,准备去休息的侧殿。   “当真是给你家三郎准备的新娘子?”唐惟清好友笑问道。   唐惟清只是笑着不说话。   只是原本有不少本就在远处观察沐钰儿的人动了心思,一时间热闹的宴会上,脱离出几个人。   沐钰儿走了没多久,就发现背后多了很多尾巴,脚步一顿,借着拐弯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后面影影绰绰至少跟了四个人。   ——嘶,唐不言这桃花运……   小丫鬟很快就带人来到一处偏殿休息,送上茶水后便离开了。   “安置在迎春阁一楼的第三间。”只见那个小丫鬟除了偏殿,就恭恭敬敬站在常嬷嬷面前,把沐钰儿卖了个干净。   “知道了,让人看紧一点,在郡主没见到人之前,不要让她跑了。”常嬷嬷厉声说道。   小丫鬟诚惶诚恐点头。   只是谁也没想到被众人眼线团团盯着的偏殿,那件待客的大门刚关上,下一秒窗就被人打开了。   沐钰儿拎着裙子,在众人围堵下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宛若小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爬到迎春阁的屋顶,居高临下地打量整个内院,又认真研究了一下宫娥黄门们穿梭游动的时间,随后又无声落下,借着整个东宫内苑花团锦簇和连绵假山,成功来到正中的外朝。   “东宫还挺大。”沐钰儿低声说着,“防卫这么森严,鲁寂的行踪应该很清晰才是。”   在入宫前,她就跟唐惟清打听清楚崇文馆的位置,所以刚才在被轿子抬进来时,也顺势观察了守卫,一路上连飞带躲,爬了好几个屋顶,终于摸到崇文馆的边边。   崇文馆在崇教门西侧,这里算外殿,刚穿过小径,热闹的气氛便彻底被隔绝开,空气中都弥漫着书墨滋味。   沐钰儿不甚得体地拎着裙子,在小道上健步如飞,只是刚绕过一条长廊,就看到唐不言正站在一处假山后,手中捏着一本书,正垂颈沉思。   “少卿!”沐钰儿大惊,“你怎么在这里。”   唐不言顺势看了过来,第一眼就看到那一截雪白的脚脖颈。   女郎纤细的脚腕被红色翘头绣花鞋上的硕大夜明珠一罩,越发显得莹白如玉。   他握紧手中的书卷,嘴角微抿,随后垂眸,移开视线。   沐钰儿尴尬地把裙子放下下来,讪讪说道:“事出从急,事出从急。”   唐不言等她手忙脚乱整理好衣物,这才缓缓走过来:“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太吵了。”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得意说道,“我说我累了,就翻墙出来了,东宫布局我都记住了!”   唐不言嗯了一声。   “你怎么来的这么快?”沐钰儿跟在他身后问道,走了几步路,忍不住又把裙摆稍微提起来一点,这才快步追了上来。   “崇文馆新进了一批书,来看看。”唐不言眼尾一闪,便看到她的动作,如被烫了一般,很快便又移开视线。   “那我们走吧,那守门侍卫和小黄门,殿下给我们找过来了吗?”沐钰儿快走两步,鬓间的四蝶银步摇钗却没有晃动得厉害。   唐不言嗯了一声,直到快到崇文馆门口,这才低声提醒:“裙子。”   沐钰儿哦了一声,拍了拍裙面,状似无辜问道:“我刚才爬墙的时候不小心勾了裙面,坏掉了。”   唐不言摇头:“衣物坏了便坏了。”   沐钰儿这才开心笑起来:“那我们快去问口供!”   崇文馆是供太子和侍读读书的地方,占地不小,还未入门就有一个巨大的更漏,用水利驱动,每过一刻就会发出一阵声响。   随着两人入内,刚一踏入正殿入口,一眼就能看到大唐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孔子画像,屋内左右两侧各两个入口,分别通向‘经’、‘史’两个学馆。   这正殿已经站了三个侍卫和一个小黄门,另有穿着青绿色官袍的三个令史,想来是太子殿下找的和鲁寂当夜有过接触的人。   “唐少卿。”几人齐齐行礼。   唐不言颔首:“事情想来殿下也都交代了,此事关重大,还请诸位守口如瓶,也请据实回答。”   “是。”   唐不言往右边走了一步,露出身后的沐钰儿。   几人颇为吃惊地看着华服玲珑的沐钰儿,随后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却没有多余解释,只是淡淡说道:“此事由她负责,诸位开始吧。”   沐钰儿也不胆怯,熟练地掏出笔和纸:“开始吧,就请这位小黄门开始。”   穿着深蓝色袍子的小黄门弯腰走了出来,细声细气说道。   “奴婢喜宝,是宣春殿的一名掌灯黄门,三月初四那夜正是奴婢掌灯,鲁令史是酉时来,戌时走,奴婢掌灯送他离开的,原先令史是说直接出宫的,可刚出了宜春宫门,鲁令史又改口说打算先回崇文馆。”   沐钰儿嗯了一声:“有说为何去崇文馆吗?”   小黄门摇头:“时常会有令史讲完课会崇文馆备下次地课或者整理今日的内容,是以奴婢不敢多问。”   “鲁令史那日有何奇怪的地方吗?”沐钰儿沉吟片刻后又问道,“神态或者动作,只要与之前有任何不同都可以说说。”   小黄门仔细想了想:“鲁令史不太爱说话,往常别的令史讲完课都会和奴婢们闲聊几句,可鲁令史却从不与奴婢们说话。”   “哦,对了,那日鲁令史突然问了奴婢距离清明还几日。”   沐钰儿神色微动:“之后呢?”   “奴婢说明日就是了,是了,当时鲁令史还看了眼天色,说了句‘真快啊’。”喜宝说道,“之后直到回到崇文馆,鲁令史都不再说话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什么时候?”   “大概花了四刻钟。”   沐钰儿画了一条线,在开头和结尾处分别写上时间点。   “你若是还有其他问题,随时来找……唐三郎。”   她眼巴巴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   “你们一起说吧?”沐钰儿点了三个侍卫:“你们都曾见过鲁令史。”   为首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叉手行礼:“卑职是当夜东宫巡视侍卫长苗方,右边这位是嘉福门的小队长方兴,左边这位是当日在正殿附近巡视的叶斯。”   沐钰儿一个个看过去,依次画了竹条,黑脸和小方墩的三个图案,之后再添上三个人的名字。   唐不言在背后看着她给人打标记的小动作,笑着抿了抿唇。   “那你们一个个来说说,何时何地见到人,当时的情形都描述一下。”   长条苗方点头:“卑职是殿下的贴身卫队长,殿下当夜在宣春宫,卑职也守在宣春宫门口,戌时正刻,鲁令史准时从殿下殿内出来,遇见卑职时点了点头,之后就随着小黄门离开了。”   苗方主要职责是保卫太子殿下,对鲁寂的印象,最多不过是目送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卑职当夜两次见到鲁令史。”小黑脸方兴接下来说着。   沐钰儿来了兴致:“都是什么时候?”   “一个是戌时三刻,在丽正殿附近,当时由这位小黄门提灯带着他,朝着崇文馆方向走去。”   小黄门喜宝点头:“奴婢也见到过方侍卫。”   “之后是在亥正一刻,也是在丽正殿附近,当时下起了微雨,鲁令史穿着黑袍,抱着一叠书说是准备回家。”   沐钰儿扬眉,立刻去看最后一个小方墩。   小方墩叶斯眉心紧皱:“卑职是子时正刻才看着人出去的,当时正值换班,且雨下的更加大了,卑职当时打算给鲁令史撑伞,可他摆手拒绝了,卑职目送他自己踉跄爬上车的。”   “他当时可说话了?”唐不言问道。   叶斯摇头:“不曾,当夜雨大,许是怕风雨进口,但确实是摆了摆手。”   “下雨天,他身上可有什么异样?”唐不言闻言,循循善诱,“譬如有没有撑伞?怀中那叠书有没有淋湿?脚步匆不匆忙?”   叶斯果然顺着这条路思考着。   “是了,说起来。”他皱眉说道,“鲁令史当时手中是没有书的,也没有撑伞,但那身黑袍有帽兜倒也没淋湿,只是袍子有点脏,还黏上草屑叶子,对了,走路一拐一拐的,所以卑职才打算上前搀扶的,这一月为了安乐郡主生日宴会,宫内有些路不好走,也没有灯,许是摔了。”   沐钰儿眼睛一亮,去问小黑脸:“你第二次见看到鲁令史时衣服可是脏了。”   方兴摇头:“没有。”   “你确定?”沐钰儿皱眉,“我今日看丽正殿附近似乎在修缮。”   方兴确定点头:“就是因为在修缮,丽正殿附近巡视的士兵很多,而且灯火通明,对,鲁令史手中颇重,他还把东西放在水缸靠了靠,水缸靠近主殿,袍子上是没东西的。”   沐钰儿和唐不言四目相对。   鲁寂在东宫可能发生事情的时间线定了下来。   亥正一刻到子时之间。   问题在于这一时间段,鲁寂捧着一堆东西去哪里,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丽正殿到嘉福门要多久?”沐钰儿在纸上画出那条时间线,沉吟片刻后问道。   “快走大概一炷香,慢走两炷香也该走到了。”叶斯答。   沐钰儿比划了一下时间:“那鲁寂中间有一到两炷香的空白时间不知去向。”   唐不言颔首,问三位侍卫长:“丽正殿附近一到两炷香的时间能去哪里?”   三个侍卫长面面相觑,皆摇了摇头。   苗方说道:“丽正殿是三大殿之一,且在正中位置,左右分别是崇文殿和崇仁殿,上下则是崇教殿和光天殿。两炷香的时间肯定都能到,但这些殿到了晚上都有人值守,也无人可以靠近。”   沐钰儿颔首:“这一带可有花园小径。”   “都没有,正殿附近为严密守护,不设置任何有遮挡物的东西,花园假山都在内坊后面。”   “去崇文馆附近怎么好像有一条小路啊。”沐钰儿随口问道。   叶斯惊讶:“女郎怎么知道?”   刚从那条小径窜过来的沐钰儿无辜眨巴眼:“就,不小心看到了。”   “那条小路是去的右春坊的。”叶斯说道,“对了,这几位令史就是右春坊的,右春坊如今承当丽正殿修缮,坊中一直有人在值守。”   沐钰儿扭头去看右侧靠近暑假,一直沉默不语的三人。   “那你们当日怎么在崇文馆,又都是何时见过鲁寂的。”沐钰儿去问穿着青绿色官袍的令史们。   “下官苏怀。”   ——好看,一个高瘦,中等身形,穿着圆领袍方头鞋的小人跃然纸上。   “吴成杰。”   ——细麻杆,高瘦带着两撇山羊胡的男子,衣服打扮最是精致。   “王新民。”   ——大高个,清瘦的白须发模样,衣服灰扑扑的,圆头鞋还带着擦拭不干净的泥泞。   沐钰儿逐个给人打上第一直观的印象,这才慢吞吞写下他们的名字。   “下官三人当日是崇文馆翻阅修缮资料的。”为首的苏怀说道,“年底陛下的天枢就要落成,殿下想要在丽正殿前共祭陛下天恩,设立天恩柱,便命下官等人负责此事。”   “至于何时见到鲁令史,下官也不太记得准确的时间,但当时听到外面有巡逻的脚步声,想来应该正刻。”   “正是,苏令史好记性,东宫巡逻班哨就是一刻钟就是一轮。”苗方解释着。   “他回崇文馆做什么?”沐钰儿问。   “说是想要把前几日誊写的卷子再仔细看一下。”苏怀皱了皱眉,也有些迷糊,“大概是这样的。”   沐钰儿又看向其他两个。   “下官三人是一直在一起的,只在亥正时分才各自回屋睡觉。”大高个王新民说道,“右春坊有我们各自休息的屋子。”   沐钰儿点头:“一起走的?”   “下官先走的。”细麻杆吴成杰不好意思说道,“下官年纪大挨不住困,亥正还未到就回去休息了。”   沐钰儿在细麻杆上花了两撇山羊胡子。   唐不言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下官是第二个。”苏怀说,“亥正一刻还未到就离开了。”   “下官负责誊写天恩柱上的铭文,昨日到亥正三刻才离开。”年纪最大的王新明解释着。   沐钰儿点头:“你们走之前都见过鲁寂吗?或者知道他是何时走的?”   三人四目相对,各自摇了摇头。   “他颇得殿下青睐,又是东宫老人,在崇文馆是有自己单独的一间屋子,我们与他接触不多,当日因为都在正堂查阅资料,也方便讨论,听到有人回来的动静,才扭头看了一眼,见他匆匆而走的身影才知道他回来了,至于何时离开……”   苏怀神色为难。   “确实都没有发现。”   沐钰儿听了一会儿,琢磨出一点滋味来。   ——鲁寂在崇文馆人缘……一般。   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好人人缘怎么会一般呢?   “你们当时是一直在正堂还是有各自回去过自己的屋子?”沐钰儿问,“是一直在一起吗?还有各自分开过。”   “大概是戌时三刻左右的时候,我们都有各自的负责项目,在大致意见协商一致后都各自回去整理自己负责的内容了。”吴成杰解释着,“在正堂时无人离开,分开后某便一直在屋内测绘数据。”   “铭文写不出来,又去了正堂一次。”王新明说。   “某是负责雕刻的,当日在外面捡了几块石头练手。”苏怀也说到。   沐钰儿目光在三人脸上打转:“你们三个屋子不在一起?”   “在同一排,却不是贴着的。”苏怀解释着,“我和王令史就隔了一间,吴令史就在稍远一点,隔了三间。”   沐钰儿嗯了一声。直接问道:“也就是说你们分开行动时,就是在鲁寂回来之后?”   王新明皱眉,有些不悦地听着她的话。   这话颇有点把他们架在嫌疑人的位置。   年级最小的苏怀好脾气点头:“对,他回来时我们本来就讨论的差不多了,但是一抬头发现时间也颇晚了,某才提议各自回房休息的。”   沐钰儿点头,随后再一次确认问道:“之后便一直不曾见过鲁寂。”   “是。”三人齐齐点头。   沐钰儿眉心蹙起,在纸上划拉了两下,随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诸位的手为何……伤了?”   沐钰儿顺势看过去,这才发现三人的手掌都有大大小小的红肿破皮。   三人闻言,无奈苦笑。   “这是卑职失职。”叶斯惶恐说道,“今日白日,因为安乐郡主办宴,殿下打算先把丽正殿外的东西都挪开,谁知侍卫们不小心,木头砸到三位令史。”   “不碍事,只一早上的时间,你们也忙得很,我们本想过去看着点,不曾想是添乱了。”苏怀握着手腕,笑说着。   叶斯感激地笑了笑。   “那这几日不是不能做抄写卷子了。”沐钰儿随口说道。   “最近殿下叫我们讲课的频率并不高。”吴成杰说道,“伤也不重,只是破了点皮,也不耽误写字。”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少卿还有什么要问的嘛?”   唐不言垂眸看着三位令史:“三月初四本是谁给殿下讲课的。”   “是下官。”苏怀说,“鲁令史主动提出来的,他本是清明那日的课,若是今日负责讲课,便要从早到晚都要在东宫,但他说那日家中有事,我就同意了。”   沐钰儿想起刚才喜宝说起的事情。   ——鲁寂问过他距离清明的时间。   ——清明!   鲁寂似乎对清明节那日有点太在意了,先是打听时间,然后又和人换课,可鲁令史是扬州人,夫人是绍兴人,他们也并未请假回老家,在洛阳的话,过清明无非是上香吃饭,还能有什么事情要耗费一天。   “他往常清明都不在东宫吗?”沐钰儿心中疑窦,又问道。   苏怀去看其他两人:“在吗?”   其余两人摇头。   “崇文馆令史共有十八人,前后来的时间都不太一样,与他……”苏怀委婉说道,“并没有太多往来。”   沐钰儿点头,目光隐晦扫过屋内众人,这一屋子的人说话各有各的保留,不敢牵扯太深。   “鲁令史得殿下喜欢,平日里除了讲课,还会做些什么?”沐钰儿问。   众人诡异地沉默了。   沐钰儿敏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立马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垂眸,低声说道:“东宫自有其他营业,鲁寂是负责这些的嘛?”   苏怀脸颊微红,却还是含糊说道:“下官也不太清楚。”   “这次殿下修建天恩柱从内库出?”唐不言又问。   苏怀头低得更低了。   “知道了。”唐不言风轻云淡,颔首,又对沐钰儿说道,“此事不必问了。”   沐钰儿哦了一声,起身问道:“可以带我们去一下鲁寂的屋子吗?”   “可以。”王新民带路,“他的屋子在经馆后面,靠近崇文殿了。”   小黄门和侍卫们并未跟随,唐不言让他们先行回去,若有问题再来禀告。   沐钰儿一走路,手比脑子快的先一步拎起裙子。   “咳咳。”背后传来唐不言的轻咳声。   沐钰儿讪讪放下裙子,委屈说道:“太长了,会摔。”   大周如今柳行大裙摆,今日赴宴就有人穿了十八面的间裙,自腰出由窄而宽,导致裙面宽大,宛若牡丹花纹盛开,又称为牡丹裙。   沐钰儿这套虽不曾如此夸张,但裙摆却散的很开,裙长盖住鞋面,只在凌波行走间影影绰绰看到绣鞋尖上的那颗硕大夜明珠。   唐不言叹气,伸出一截手臂到她面前。   沐钰儿盯着那截青竹色的光滑绸缎面。   手腕清瘦,露出一截精致的骨骼,手指莹润,宛若玉雕。   “走吧。”唐不言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这才伸手搭在他手臂上,小声说道:“有劳有劳。”   三个令史只是装聋作哑,状若无事发生,只是在前面带路,一行人自西侧小门开走,进入绕过弯曲的游廊,最后来到两层经馆的面前。   “这间是他平日里办公的地方。”细麻杆吴成杰指了指右侧第二间屋子,“殿下许他单独一间,是以他的屋子我们都不曾进过。”   “嗯,你们都回去吧。若是还记起其他事情,再来寻我。”唐不言温和地把人打发走。   三人齐齐行礼退下。   沐钰儿顺手推开门,错愕发现,屋内的布置竟然和鲁家书房一模一样。   “鲁寂……”她摸了摸下巴,“有点意思啊。”   沐钰儿在屋内走了一圈:“干净,真干净,我北阙抄家都没抄这么干净,就给我留下这层墙皮一样。”   唐不言站在高大的书架前,冷不丁问道:“这里也没有取书的梯子,鲁寂身高未到六尺,如何取这近十尺的书籍。”   沐钰儿仰头看着,乌木做成的高大书架,共八层夹格,每个夹层共有六个格子,格子上的书或多或少,摆放地颇为凌乱,和鲁家近乎刻板的规整略有不同。   “鲁寂难道会武功。”沐钰儿不着边际地想着。   唐不言伸手摸了一把架子高处上的灰:“这屋子地面有人扫过,为何书架没人打扫过?”   沐钰儿踮起脚尖,扒拉着手臂,看了一眼他手指上的细灰,啧了一声:“比北阙的灰还厚,这地方说不好有蟑螂。”   唐不言眉心蹙起,顿时觉得手指发痒,浑身难受。   就在此时,两根长长细须的自书本缝隙中中探出脑袋。   沐钰儿笑眯眯,打算伸手去弹:“果然有蟑螂。”   唐不言眉心死皱,立刻后退一步,沐钰儿扒着她手臂的手猝不及防晃了一下。   “哎哎!”   沐钰儿腰肢一扭,堪堪站好,结果刚一抬脚,偏不巧,那条碍事的长裙临时发威绊了她一下。   “救……”沐钰儿伸手在空中惊恐晃了晃。   唐不言连忙伸手去拉人,却眼睁睁自己的手自她摆动的手臂前划过,眼睁睁看着沐钰儿朝着书架倒去。   幸好书架是被焊丝在地上的,只是书架上的书倒了一大半,发出巨大的动静。   沐钰儿眼疾手快抓着格子,才没有脸朝地摔下去,只是右侧的手臂直接把撞上书柜,把架子上的书扫落打扮。   一声闷哼,沐钰儿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唐不言逮着时机,把着她的手臂把人扶稳,好一会才犹豫说道:“得罪了。”   只见他伸手把沐钰儿肩上的帔巾垂落的那一段捡起,在沐钰儿的手腕上系了一个结。   “这个架子真硬……嗯?有血!”沐钰儿目光一凝,盯着被她撞空的书本空格,惊讶说道。 第41章 银老案   话本   有血的位置正是沐钰儿误打误撞间扶稳自己的那间格子, 里面书被她推下一半,剩下的一半也跟着歪歪扭扭,原本被书本遮挡住的血迹就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沐钰儿站着看了一会儿:“血迹非拖曳, 也非溅射,很像是有人磕在这里了。”   她摸了一下乌木书柜上的边缘,皱眉:“边角圆弧光滑,寻常意外磕碰应该是磕不出血的。”   唐不言也跟着看了过去:“这位置很像是一个人跌倒时脑袋磕着了, 那人的身高估计是……”   “六尺上下。”   ——正好和鲁寂的身高吻合。   唐不言刚上前一步, 便蹙眉,脚步也堪堪停了下来,侧首对着沐钰儿说道:“看看这个位置以下, 以及这一排的书架上还有没有血迹。”   沐钰儿嗯了一声,挽起袖子开始一格格把书推开一点, 谁知那架子看着大却窄,有些书稍微一用力, 就直接扑通一声落了下面。   沐钰儿和那些书面面相觑,讪讪说道:“等会来捡, 这也太远了。”   书掉在架子的另一边, 要去捡就要绕过两个长长的书架。   幸好虽然书架脏,但书架后面的地大概打扫过了, 还算干净。   沐钰儿撸起袖子, 祸祸完一个格子, 突然和一只小动物面面相觑,随后扭头,开心喊道。   “这有蟑螂啊!”她正打算捏起来给人看。   唐不言立刻后退一步:“别碰它。”   沐钰儿手指一顿, 笑眯眯问道:“少卿怕蟑螂啊?”   唐不言垂眸, 淡淡说道:“自然不怕。”   沐钰儿打量着他, 不悦说道:“那你干嘛让我一个人干活。”   唐不言扭头,准备去看那书桌,恰巧和一只鬼头鬼脑的蟑螂对视一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如果一个地方有一只蟑螂,那就说明这儿地方已经有一百只蟑螂啦!”   沐钰儿一边干活,一边兴致勃勃的大声说着。   “哎,少卿知道云南那边古古怪怪的食物吗,叫烤蟑螂。”沐钰儿口气逐渐兴奋,“听说还有蚂蚱,蝉蛹什么的,酥软香脆。”   唐不言眉心越皱越紧,不知不觉中已经站在门口了。   沐钰儿见状,立刻大笑起来。   “这些书都不曾被翻过?”沐钰儿随手打开一本书,就被里面的灰呛了一下,“鲁寂难道也不爱看书嘛。”   唐不言的目光在书房内扫过,最后落在靠窗的案几上。   上面凌乱地放着几本书。   “是发什么事□□情了吗?隐约听到这边传来动静。”   门口,苏怀等人自游廊处出现,他们似乎是着急赶来的,额头还有些汗。   “刚才听到这里有动静,可是出了什么事情,需要帮忙?”苏怀再一次问道。   他们一来就看到唐不言正站在门口不动弹,里面那个蒙面小娘子正卷起裙子,哼哧哼哧把书架上的书推倒,半截光洁小腿若隐若现。   三人连忙背过身去。   “你们那边能听得到动静?”唐不言侧步一走,挡在大门前,淡淡问道。   吴成杰背对着他,点头说道:“经史两馆离得远,可我们办公的地方隔得不远,就只这走廊和小花坛,有些动静都听得见,也是为了让我们相互照顾,若是寻常时候可以直接走游廊处内院,刚才有些着急这才直接走了中间这条道。”   “鲁寂讲课那夜,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动静?”唐不言问。   三人对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那日风很大,这棵树平日里就是小风也吵得很,那日更是哗啦作响,加上下雨,我们确实没听见什么动静。”   唐不言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一颗十米高的翠绿樟树在春日阳光的沐浴下舒张枝叶,底下全都是还未来得及打扫的落叶。   “你们走过来要多久?”唐不言收回视线,自三人沾着泥泞的鞋面上扫过,又问道。   “三月初就一直在下雨,昨夜甚至下了暴雨,这条路都是泥,新鞋子也禁不起折腾。”苏怀不好意思地将沾了泥泞的黑色圆头鞋,往后撇了撇。   唐不言的视线自众人脚下不经意扫过,最后落在王新民和吴成杰灰扑扑的圆头黑靴上。   “大概半炷香不到。”苏怀继续解释着,“这条走廊是直通的,上下都能走,很快的。”   “原来如此。”唐不言目光在那条大红色游廊上扫过。   “可需要帮忙?”苏怀耳中听着书本哗啦啦掉在地上的声音,又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便体贴问道。   “不用。”   “不必。”   沐钰儿和唐不言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   门外三人一怔。   “我自己能做。”   “让她自己去做。”   两人再一次异口同声拒绝者。   沐钰儿撇了撇嘴,推书的动作更加用力了点。   三人见状也不久留,再一次相携离去。   “他们都是殿下亲自召进来的人吗?”沐钰儿听背后动静远去,这才随口问道。   唐不言看着三人的身形相携离去,三人年龄各异,却隐隐有以年级最小的苏怀为首。   “嗯。”他收回视线,“陛下对太子管束并不严格,东宫大部分僚属都是殿下自己选的。”   “那就是说明他们是忠于太子的?”沐钰儿敏锐问道。   唐不言沉默。   沐钰儿扭头,机警问道:“不对吗?”   “人心如何能如何确定。”唐不言笼着袖子,垂眸,淡淡说道,眉宇间的冷色被不甚明亮的天光一罩,沁寒入骨。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移开视线。   没一会儿,所有书籍被推倒,露出一间间书格,一间书格颇长,十五寸长短,原先密密麻麻放了书,现在全都被推空,拥挤的屋内顿时宽敞起来。   “这里有不少血迹,还有……已经干了的小白花和树叶,说明当夜风却是大,树叶都曾被吹进来。”沐钰儿仔细观察着书柜边缘。   “这里的血迹被人擦过,但乌木纹理素来深,所以那个人,应该是在晚上收拾现场,这才没有收拾干净。”   唐不言扫视着整个屋子:“这一块地面是不是和其他地方比,太过干净了。”   沐钰儿闻言目光落在脚踩的地面,随后又把目光落在书架后的地面上,两相比较着:“真的,书架后面地面已经有一层薄汇了,这么也该七.八日不曾打扫了,这里却还没有灰烬落下。”   “若是在这里发生打斗。”她蹙眉,“若是真的如苏怀所言距离不算远,怎么会没人发现。”   唐不言上前踱步,拿起桌子上并未被整齐排起的书本。   “其他格子上没有血迹,说明打斗并不激烈。”沐钰儿身后抹了几下其他格子,“这几格柜子没有灰,其他地方却有。。”   书本凌乱地堆在一起,因为太过粗心,其中一本甚至后封皮被折在压着,露出一条深刻的折痕,唐不言伸手摸上去时发现边缘带着细微的灰烬。   “这个格子上好像少了几本书?”沐钰儿摸着血迹格子的右侧第三格的空格上,“这里的灰被人擦过,书哪里去了?”   一本本正儿八经的经义解析的册子被拿走放到一处,露出其中一本格格不入的册子。   “你怎么没听我说话!”沐钰儿说了半天也不见人回复,不由扭头看去。   只见唐不言手中握着一本名叫田横趣闻录的话本。   沐钰儿一怔,盯着那蓝色封皮:“鲁寂很喜欢田横吗?怎么又一本田横的话本。”   唐不言摸着纸上的字迹,递了过去:“是鲁寂的字。”   沐钰儿接过去,惊讶发现:“这内容和他屋内的那本田横传一模一样。”   “名字不一样啊。”她翻开书皮看了一眼。   唐不言蹙眉:“内容一模一样?”   沐钰儿快速翻看了几页:“走向一模一样,你要问是不是一字不差,我也不敢保证。”   “之前的田横传你带回去可又发现什么?”唐不言问。   “少了几页。”沐钰儿很快就翻到最后几页,露出了然之色,“这里也少了几页。”   唐不言看着纸张装订处整齐的划痕,显然是被刀一把割开的。   “但我知道被割开的是什么内容。”沐钰儿笑眯眯说道。   唐不言抬眸看她。   “田横是谁,少卿应该不陌生吧?”   唐不言点头:“太史公曾言‘田横之高节,宾客幕义而从横死,岂非至贤!’是一个忠烈之士。”   沐钰儿点头:“田横是秦末齐国旧王族,在汉.高.祖统一天下后,因有烹杀郦生之仇,便率五百人困守孤岛,后刘邦下诏,如果田横来降,便封王封侯;如果不来,便派兵悉数剿灭。”   “田横便带两个部下向京城进发,但在距离洛阳三十里,也就是尸乡,他便自刎而死,此后汉.高.祖派人去招降岛上的五百人,但他们听到田横自刎,便都蹈海而死。”   沐钰儿话锋一顿,扬了扬手中的册子。   “史书上对他的记载在此便结束了,但民间却还有其他传言,以文明元年,一枝梅写的那本田横传最是广为流传。”   “说是在田横和他的五百名壮士守义不辱,自杀殉主时,位于蓬莱田横山上,上千株樱花树一夜之间悉数开放,满树烂漫,如烟似海,蓬莱的守备大为吃惊连忙上报给刘邦,大臣皆以为这是天意的诏令,所以刘邦就将田横和五百壮士全部厚葬,后来蓬莱和尸山两处百姓为田横和五百壮士立碑建庙,每年祭奠。”   沐钰儿语气一顿:“蓬莱我不知道,但尸山我前些年办案的时候见过,确实有田横庙,满山都是樱花,可见这个传言也并非全假。”   唐不言捏着指骨,冷不丁问道:“你为何知道?”   沐钰儿得意说道:“这两本都是誊抄的,原本我看过!”   唐不言嗯了一声,反问道:“所以鲁寂为何要撕去这两页。”   沐钰儿摇头。   “而且这一叠东西就是从那个架子上拿出来的。”唐不言指了指沐钰儿之前说的带有血迹格子的右侧第三格的空格上。   沐钰儿顺势看过去:“你怎么知道?”   “这里每个各自都是满格的,就算少也不过一两本,但那空格一开始就少了七.八本,这里真好有八本,而且书本底部的灰都是拖曳的痕迹,可见当时是被人匆匆拿下来的。”唐不言眸光冷静地看着那个高大的书架。   沐钰儿吃惊:“你记性这般好,这也记得?”   唐不言收回视线,解释道:“这是洛阳普通的书柜大小,书肆和书院里的规格便是如此,一个柜子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五本,寻常人整理书册不会塞得如此满,最多不过二十本,刚才那个柜子里不过十一本。”   沐钰儿惊诧,目光在被自己推得烂七八糟的书柜上看了一样,警觉说道:“你不会刚才扫了一眼,这底下四排的书本全都记得吧?”   唐不言矜持点头:“差不多吧。”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随后真情实感夸道:“少卿这脑袋是该去读书的。”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   沐钰儿连忙露出一个殷勤的笑来。   那灿烂的笑容被四蝶银步摇钗一照,莫名多了点女郎才有的天真。   唐不言移开视线。   “你可又发现什么?”他声音微微放低,沙哑问道。   沐钰儿点头:“就第四层中间这格有血迹,后面都没有,可见打斗很短暂,甚至连座椅都没被打翻。”   她细眉紧皱:“小黑脸方兴说他第二次见鲁寂实在亥正一刻,手里还抱着一堆书,但是丽正殿正在修缮,灯火通明,所以若是鲁寂面部有伤不该没有被发现,所以我大胆猜测,鲁寂伤在脑后。”   “他应该不太可能第二次返回崇文馆。”沐钰儿在空中虚虚点了一下,“他在戌时三刻第一次回到崇文馆,小黑脸第二次见到他是亥正一刻,崇文馆到丽正殿要一刻钟,也就是说鲁寂是亥正时刻出了崇文馆。”   她手指比划了一个长度:“那他在崇文馆呆了一个时辰一刻,这个时间就很长。”   “若是他的伤口是第二次回崇文馆造成的,首先丽正殿附近格外空旷,小黑脸应该第三次看到,可他没看到,再者两个侍卫看到他之间只有三刻钟,这个时间要来回跑肯定是来不及的,说明他去了某个没有巡卫队,或者说巡逻次数不密集的地方,之后直接出宫了。”   “还有这枚落叶!”沐钰儿举起手中发霉的,软哒哒的落叶,指了指外面那棵大树,“这枚落叶总不该这么巧,在不是正对着大门的时候,偏偏吹到书架上吧。”   “桌子下也有一枚,有半个脚印。”唐不言指了指书桌一处阴影。   沐钰儿很快就扒拉出来:“这枚脚……不是鲁寂的,鲁寂不到六尺,身形消瘦,正常而言,脚型跟人的身高体重息息相关,这个脚印的人明显高而中等身材。”   “所以当时有谁在大雨天来到鲁寂屋内,和他发生了……小声的争执,可能甚至没有过多的停留。”唐不言分析着。   “对!”   沐钰儿眼睛微亮:“所以现在有三个问题,第一,鲁寂在崇文馆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是什么事情要他头部受伤流血后还要冒雨出门一趟。”   “第三,那叠书到底是什么?”   唐不言看着她灿若明珠的眼睛。   沐钰儿平日里总是懒洋洋,不着调的样子,可一旦涉及案子,就像大猫在小憩中睁开眼,终其锐利,光芒难挡。   “你是不是在发呆,听到我说话的嘛?”沐钰儿的脑袋突然凑过来,一双大眼睛扑闪着,警觉地紧盯着唐不言。   唐不言慢吞吞地眨了眨眼,接着拢了拢披风的动作,往后悄悄退了一步。   “听到了。”他说,“崇文馆配有内侍,你可要询问。”   沐钰儿连连点头,簪子上的银蝶微微煽动着翅膀,好似按耐不住,即将起飞一般。   “你还想询问谁?”唐不言低声说道,“你离席太久了也不好。”   沐钰儿掰着手指头说道:“想要询问崇文馆的侍卫和内侍,鲁寂到底何时离开崇文馆的,有没有和人发生过争执?”   “鲁寂的书一定从崇文馆带出去的,到底是什么书,还有我想在附近转一下,看看鲁寂到底能去哪里?”   唐不言颔首:“那便一个个来。”   没多久,灰衣内侍并两个侍卫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三月初四是你们当值,你们都是何时见到鲁寂的。”沐钰儿坐在桌子前,问道。   “奴婢是内院经史两馆伺候贵人们茶水的,崇文馆经、史两馆附近只安置了令史九人和书令史十八人。”小黄门年纪小说话脆生生的。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也就是在这一圈,这条游廊全都可以走遍。”   沐钰儿随便看了一眼门外那条显眼大红色的花廊。   花廊左右两侧屋顶堆满了细白的小花,官署的屋子前为了朝阳倒是格外空落落,这些小白花若是平日里仔细养着,细细小小垂落下来时应该很好看,可前几日大风大雨,如今就显得有些七零八落的凄惨。   “平日里这条花廊都有有人巡走吗?”唐不言问。   内侍面露为难之色:“诸位贵人除非召唤,不然我们是不能随意踏入此处的。”   沐钰儿抬眸:“你的意思是这里是没人伺候的?”   “对。”内侍点头,“诸位贵人平日不需要人伺候的,唯有烧水打扫时才会让奴婢进来,有时一日都没有贵人召唤也是常有的事情。”   “是东宫所有地方都这样,还是崇文馆这样?”沐钰儿不解追问。   “就崇文馆如此。”   沐钰儿有些吃惊,伸手戳了戳唐不言的后腰。   唐不言身形一僵,只觉得猫爪儿勾着衣服金丝,实在有些烦人,不由叹气,身形微动,避开那只闹人的爪子。   “我也不知。”他并未回头,但还是淡淡解释着。   沐钰儿满意地收回手。   “那你初四可有见过鲁寂?”她抬头,重整旗鼓问道。   小内侍连忙慌张收回视线,磕巴说道:“见,见过。”   “他叫你打扫屋子了?”沐钰儿惊讶说道。   “不是的,亥正一刻还没到,当时更漏还有一个小山尖没落完,鲁令史叫奴婢备上一条黑袍说是下雨了,准备披着回家。”小内侍苦着脸,“奴婢说黑袍不遮雨,给他备伞,但鲁令史不要,说自己手中还有书。”   “奴婢又说那不如奴婢送他上车,谁知鲁令史还嫌奴婢啰嗦,阴了脸,奴婢这才慌忙给他备下黑袍,之后目送他离开屋子。”   沐钰儿坐直身子:“那可看清他怀中书的样子。”   小内侍好一会儿,扭拧说道:“奴婢,奴婢不识字。”   “你在崇文馆伺候,你竟然不识字!”沐钰儿吃惊问道。   小内侍低头:“馆内之前发生过有内侍偷盗贵人东西的事情,便都换了一批奴婢这样不识字的人。”   偷东西和识不识字有何关系。   沐钰儿迷茫,下意识伸手打算去戳唐不言。   谁知手指刚刚碰到衣服边边,就听到头顶一个沙哑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   她抬眸,眨巴着眼睛,正好和唐不言垂眸的视线撞在一起。   “也不知道啊。”她讪讪收回手。   唐不言盯着她发红的耳朵看了一会儿,这才移开视线,却不料和那个小内侍打量的沐钰儿的视线撞在一起。   内侍猝不及防和那双冰冷的漆黑眸子看了个正着,慌乱地移开视线。   “仔细想想。”唐不言冷淡的视线注视着小内侍的眼睛,身形微动,挡在沐钰儿身前,淡淡说道,“那书如何模样,什么颜色,大小如何?”   小内侍被吓得两腿颤颤,绞尽脑汁地回想着,突然激动说道:“蓝色的,只中间有一行字,就普通书本的大小,奴婢觉得有点像……那本书。”   沐钰儿也跟着顺势低下头,和桌角上的一本书对视了一眼,下意识倒吸一口气。   “你确定是这本?”沐钰儿的脑袋从唐不言背后探出来,手中拎着唐不言随手放在一侧的田横趣闻录的话本。   小内侍眯眼歪头打量了一下,犹豫说道:“字不是这个字,但,有点像这个封皮。”   沐钰儿惊讶:“这是洛阳的话本皮,基本上所有誊抄的话本都是这种皮。”   “鲁寂屋内有一本田横,东宫的官属里也有一本。”唐不言垂眸,“这本先带回去。”   沐钰儿点头,直接压在记录的本子下面。   “你还记得当时屋内情况如何,鲁令史神色如何,是否有不妥。”唐不言又问。   小内侍一张脸紧皱着,仔细回想起当夜的时候。   那夜,风大雨大,落叶都吹到门口。   屋内昏暗。   他敲了敲门,大门很迟才打开。   正好一阵风落下。   他在风中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抬眸就看到一双白气气的脸。   他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对了!”小黄门整个抖了一下,“鲁令史脸白白的,鲁令史本就比一般男子要白一些,当夜屋内烛火大概不太亮了,这么猛一照还把奴婢吓了一跳。”   “那屋内呢?”沐钰儿半个身子从唐不言身后探出来,扒拉了一下他的宽袖,露出自己的脸来,紧追着问道。   小内侍苦着脸:“实在是不记得了,屋内也有点黑,但我隐约感觉到书桌上有点阴影,很像是叠着很多书。”   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书,是不是准备带走的书?”   “你当日还曾见过其他人吗?”   小内侍摇头:“已经很晚了,当夜大概就剩下王令史屋内的灯还开着,所有人都走了。”   “可有听到争执?”   小内侍摇头。   “你当夜还来过内院吗?”沐钰儿问。   小内侍点头:“来过,给苏令史和吴令史添茶,还给王令史端了一盆热水说要泡脚去去寒,说去来也真奇怪,奴婢本来打算来倒水,却发现水空了,王令史说自己顺手倒在廊檐下了。”   “那你们呢?”唐不言沉吟片刻,这才看先一直没说话的两个侍卫。   “何时见鲁令史离开的?”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其中年长一点地说道:“卑职当日和卢三一起搭档守值,鲁令史是亥正一刻未到就离开了。”   他又多解释了一句:“门口有一个刻漏,当时夜已经很黑了,雨也逐渐大了,在鲁令史出来之前,是苏令史,当时是亥时正刻出来的,刻漏发出水声,所以卑职便多看了一眼。”   “苏怀是正刻走的?”沐钰儿翻了翻前面的记录,吃惊说道,“不是说一刻的时候才走的嘛?”   侍卫仔细想了想,随后点头:“不是一刻,当时刻漏发出了水声,该是正刻,许是苏令史记错了,卑职记得鲁令史屋内的更漏就慢了一刻。”   沐钰儿惊诧,去角落里看水滴漏,如今刚刚走完一格。   “坏很久了,但鲁令史一直没叫我们修。”小内侍也符合道。   沐钰儿心中微动,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   “鲁寂走时有何异样吗?”唐不言接过她的话,继续问道。   侍卫为难摇头:“卑职对这些令史也只限于记住模样名字,具体性格如何却是不得而知的,有些健谈一些,譬如苏令史、王令史还稍微了解一些,两位令史关系好,时常同走同去,也算健谈,但像鲁令史这般寡言的,却是话也不曾说过一句。”   “当时他穿着黑袍子,怀里抱着东西,带着兜帽,直接冲入雨中,卑职还和程四说鲁令史当真是回家心切呢。”矮小一点的侍卫跟着解释着。   “正是正是。”程四连连点头。   “可有谁神色慌张的嘛?”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两个侍卫沉默,卢三犹豫说道:“丽正殿修缮事急,众人皆是神色匆匆之色。”   沐钰儿挑眉,听出他的未尽之意。   “那是谁有些反常?”   卢三神色挣扎,声音低了下来:“苏令史脾气最好,往日要离开时,见了我们都会打声招呼的,那日他竟然匆匆走了,我准备给他拿伞都没喊住他。”   沐钰儿眉尖一跳,和唐不言四目相对。   “苏怀。”她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下这个人的名字,“也许该单独见见他。”   “还有其他异样吗?”沐钰儿点了点其他两个人的名字。   “王令史说在路上摔了一跤,走路一拐一拐的,卑职见他是崇文馆已经没人了,就送他出了崇教门。”卢三见沐钰儿犹豫,便多解释了一句,“卑职是内宫侍卫,所以当值期间不能出崇教门。”   沐钰儿点头:“王新民是如何摔的?”   “说是当夜下雨,雨大风大糊了眼,年纪大了,不小心绊了台阶,没站稳。”卢三说道。   “他当时穿的是什么鞋子?”沐钰儿又问,“圆头还是尖头,有没有沾泥。”   两个侍卫眉头紧皱。   “好像是圆头的,有泥泞,对了好像有这个小白花,”程四指了指地上的花,“对了,当夜大风大雨的,那些花还染到王令史身上,我们帮他拍了拍。”   沐钰儿嗯了一声,再一次询问小黄门:“他们平日里是不是可以穿过这条游廊直接出崇文馆,不需要中间这条路。”   小黄门点头:“正是。”   沐钰儿心中一冽,王令史最后一个走,身形高瘦,这般想来确实有些可疑。   唐不言捏着指骨:“当夜可有其他人外出。”   两个侍卫一并摇头:“落钥之后宫内规矩多,约束严,当夜崇文殿只有四位有要事的令史。”   唐不言沉吟片刻,随后把人打发走。   沐钰儿在几下交谈中很快就理出一条思路。   “初四晚上,鲁寂和人在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争执甚至打闹,这里连内侍都很难进来,有嫌疑的只有对面的三个令史。”沐钰儿把三人的名字各自画了一个圈,“只是他们为何不和,鲁寂人缘不好我却是没想到的。”   唐不言盯着纸张上密密麻麻的信息,冷不丁:“你宫墙你翻得进来吗?”   沐钰儿仰头看他,眨了眨眼,老实说道:“虽然很想吹牛,但确实不太行,我今日能摸过来是因为内苑在办宴,里外都有些乱,但我刚才仔细观察过东宫的守卫,一刻钟一轮,有空隙的时间不过几瞬,我自小腿脚利索,所以才跑得快。”   “若是外人深夜翻墙,他第一要格外熟悉东宫,第二是格外熟悉鲁寂,确保鲁寂见到他时不会发出动静,毕竟两边屋子并不算远,这边若是有人尖叫,想来对面三人就会跑过来。”   唐不言颔首:“那发生争执,甚至失手伤人的应该就是对面三人中。”   “那这次就单独询问一下。”沐钰儿关上本子,看了眼更漏,“时间不多了,我出来已经一个时辰了。”   “王新民和苏怀,少卿了解多少?”沐钰儿随口问道。   “王新民是永兴五年的进士,当年陛下增开恩科,他上一年并未上榜,这次却得了四十八名。”   沐钰儿惊讶:“为何当年会增开恩科。”   科举乃是前朝所创,今朝太..宗大力推行,定下律法,三年一次大恩科,非大事不可恩开,是以能增开恩科的由头不算多。   唐不言眸光微动,淡淡说道:“永兴五年,厉太子出生。”   沐钰儿脚步一顿,差点把自己绊倒,连忙扒拉着唐不言的手臂,这才止住了身形:“这,这,殿下没事吧。”   她忍不住趴在唐不言手臂边,苦着脸,压低声音说道:“怎么一个两个我瞧着都和厉太子有关系啊,陛下真的不知吗?”   厉太子一事,当年死了多少人,便是二十二年过去了,只是听着只言片语的沐钰儿都觉得胆寒。   唐不言看着手臂上的手指,好一会儿才说道:“殿下仁厚。”   沐钰儿沉默,轻声说道:“可,殿下也不过是自身难保。”   “你当日对我言及北阙旧况时,不是也不撞南墙不回头。”唐不言伸出手臂,让她的手安然搭在他的手腕上,这才淡淡说道。   沐钰儿语塞,呐呐地看着他。   “殿下仁厚。”唐不言只是垂眸,再一次重复了一句。   “那,那苏怀呢?”沐钰儿垂头,走在他身侧,“总不会也……”   “苏怀并不是,苏怀是圣历三年的十六名,长得好,年纪轻,学问好,但,家境贫寒。”唐不言话锋一顿,“在吏部磋磨了两年,也找不到空缺填补的位置,一直郁郁寡欢,本打算年底再不成便索性回家种地,后来被微服的殿下得知,便要到了宫尹府做了一个令史。”   沐钰儿嘴角微动:“殿下,殿下还挺有捡人的爱好。”   一个两个的,都被他捡回来安置在东宫,在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里庇护起来。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   沐钰儿立马紧抿嘴巴:“失言、失言。”   “两人对殿下本该是忠诚的。”唐不言收回视线,解释道。   “那鲁寂呢?”沐钰儿随口问道。   唐不言摇头:“鲁寂当年也郁郁不得志,文明元年陛下登基,厉太子自尽,鲁寂赶上一个好时机,却因为原先和厉太子有些许联系便一直被打压,为此落魄了七.八来年,后殿下圣历元年被册立为太子,这才日子好过一些。”   “那不是应该更感激太子吗?”沐钰儿反问。   “确实如此。”唐不言颔首。   沐钰儿捏紧手下的手腕,纤细的手指堪堪按着他的脉搏,冷不丁说道:“你们之前在正堂打了个谜语是什么意思?”   唐不言停步,沐钰儿也跟着停下来。   身侧的大树郁郁葱葱,树叶翠绿摇摆,依稀的微光落在两人头顶。   唐不言冰白的侧脸被那层日光笼着,就好似冰冷的霜雪悄无声息地降落而来。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我瞧着鲁寂和其余三人关系不太融洽,但鲁寂作为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不该如此,若是说进宫尹府的年份,人的年纪来算,说起来也该是王新民最大才是。”   唐不言垂眸看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若是沉默地看人,便带着些许逼人的无声锐利。   “既然台面上都说不动,那我觉得便是私底下事情,可少卿之前又说宫尹府并无其他争斗,那就说明也不是私交抱团的问题。”   沐钰儿的手指相比较一般女子已经算得上纤长,但和唐不言一笔却还是显得娇小起来,小小一团捏着,不似寻常女郎的雪白细腻,但也算精致可爱。   唐不言盯着那手指有些出神。   “所以不和的原因就不该是明面上的的事。”沐钰儿慢吞吞说着,“东宫如今,战战兢兢,可底下却有唐家等人的扶持,我想……”   “你确定想知道。”唐不言收回视线,手腕微动,打断她的话。   沐钰儿便也随之放开手。   “本不想知道,但觉得此事也许涉及鲁寂失踪一案。”沐钰儿抱臂,为难说道,“我求的是一个升官发财,可如今这块石头又挡在前面,我自然不能认输,便只能搬开那块石头,若要搬开,自然是知己知彼才是。”   唐不言目光落在她发髻上的银蝶上,好一会儿才说道:“陛下年迈,如今章氏兄弟借控鹤监之手屡屡插手朝政,风头无二,后梁王曾在大章生日宴上送其金铸仙鹤一只,想来司直也是略有耳闻。”   沐钰儿颔首,此事还在洛阳掀起轩然大波。   “你是说,双章兄弟和梁王是……一伙的!?”她犹豫说道,“可这不该啊,陛下最忌讳此事。”   唐不言长睫微动,半阖双眼,淡淡说道:“自然不会,双章得以权势滔天,全赖陛下,和梁王交往过甚不过是死路一条。”   “那你的意思是……”沐钰儿不解。   “不能同谋,但不代表不同御敌。”唐不言眉眼微动,侧首去看沐钰儿,苍白的唇微微弯起,可眉梢眼尾俱是冷意。   “东宫已有三年不曾有过俸禄了。”   沐钰儿大吃一惊。   “他们竟敢……”她话锋一顿,不敢继续说下去,“难道殿下就没去陛下面前告状。”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声音顿时沙哑:“殿下不敢。”   沐钰儿哑然。   是了,东宫本就是激浪小船,太子身后是数不尽的东宫人。   他,哪敢赌啊。   “鲁寂的夫人于生意一门分外精通,三年前,鲁寂自告奋勇愿意为殿下解决这个难题。”   沐钰儿嘴角微动,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双透明宛若琉璃的眸子,浅浅的,却又好似能把所有的一切纳入眼中。   勇敢懵懂的小猫儿,哪怕在森严高墙下依旧无所畏惧。   “南下做生意。”   唐不言的声音并不大声,甚至带着病弱之人才有的沙哑,可落在沐钰儿耳边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东宫私下在……”沐钰儿的声音在逐渐扬起的那一刹那瞬间哑然。   寻常高门尚且能做一些生意,可皇宫不一样,殿下们自出生起便受天下百姓朝贡,是至高无上的,是不染尘土的,是读书人货于帝王家的目标,是天下人仰望的期冀。   而商是贱籍,士农工商,自管仲起便被确立的地位,若是被人知道太子殿下竟然去经商,只怕东宫之位是做不久了。   “鲁寂失踪后,他放在屋内的账本也随之不见了,殿下担忧的是这本账本落入歹人手中。”   “怪不得。”沐钰儿喃喃自语。   ——怪不得这案子一开始就偷偷摸摸的。   ——怪不得陛下信誓旦旦说鲁寂一定还在洛阳。   ——怪不得只是对了一个不起眼的令史竟然要殿下亲自出面。   原本想不通的细节在此刻彻底拨云开雾。   殿下要找得不是鲁寂,而是鲁寂这些年来的账本。   “账本是不是就是这些话本?”沐钰儿掏出袖中的话本,“他那夜把账本都抱去哪里去了。”   “这便是要司直查清楚的。”唐不言咳嗽一声,肩胛耸动,眉宇间的倦色层层而来。   沐钰儿连忙拍了拍他的背。   “要不你在这里休息一下。”   唐不言摇头。   “那等会还要去外面看一圈呢,要不还是我偷偷去吧。”沐钰儿为难说道。   唐不言点头:“不碍事。”   沐钰儿的身份毕竟是赴宴的,若是到处走一圈被人发现,很容易传到陛下耳中,到时候更说不清了。   “走吧,把这里的事情了解了,你该回去了。”唐不言抬脚,淡淡说道。   沐钰儿叹气,拎着裙子,慢吞吞走着,神色焉哒哒:“这裙子太不方便了,而且我饿了。”   “安乐郡主的宴会一向奢华尊贵,这次生日宴的席面请了十三位南北大厨。”唐不言坐在她身侧,声音还带着沙哑。   “压头重戏是一座奶酪酥山,请的是西域来的大厨,用的是牛乳打发而成的奶酪和酥油,堆积成山峦模样后藏于冰窖,上桌前撒上坚果果脯等物,上面还浇淋着大厨特制的贵妃红糖浆,听闻入口即化,宛若雪藕丝,绵甜软香。”   沐钰儿满腹心思顿时被驱散,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扭头眼巴巴说道:“真的?”   唐不言颔首:“自然。”   “那等会就劳烦少卿辛苦跑一趟了。”她虚伪地奉承着,“那我们快点把口供问完,我准备回去了,不好让大娘子就等呢。”   唐不言见她裙子都撩高了一些,大步朝前走着,鞋尖上那颗硕大夜明珠一闪一闪的,就像一只昂首挺胸的小猫儿在巡视领地。   王新民的屋子在最角落的,屋子前干干净净,唯有台阶下的水道落了几朵白花瓣。   沐钰儿的视线扫过一派下水暗道,不由扬了扬眉。   屋内,王新民正在绞尽脑汁写铭文,就听到一阵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谁?”他被打扰后,有些不悦,“不是说不要打扰我吗?”   “王令史。”门上倒影出一个修长清瘦的影子。   王新民一怔,听出了是唐不言的声音,连忙起身去开门。   “唐少卿,女郎。”他看着站在门口的一人,以及背后那条红绿色的裙摆,眼皮子一跳,惊诧说道,“你们怎么来了?”   那小女郎自少卿身后探出脑袋,晃了晃手中的纸笔:“还有些问题想要请教王令史。”   王新民点头,侧开身子:“两位里面请。”   沐钰儿戳了戳唐不言的背,唐不言睨了她一眼,这才踏入屋内。   王新民的屋子布局格外简单,窗户对面一排排一人半高的小书架,不似鲁寂屋内顶天立模样的,反而是寻常书房该有的青竹色竹制,只是如今上面凌乱地堆着书,就连靠窗的案桌上,书本垒起来也有半人高。   “不好意思,这几日为了那篇铭文,翻阅了大量的资料,都还来不及收拾。”王新民连忙把案桌上的书捋了捋,全都堆在一侧,连着书皮折了也不甚在意。   沐钰儿盯着看了一会,这才收回视线,笑眯眯说道。   “想请王令史把初四那天的行程直到出宫,都详详细细说一遍。”   王新民眉心下意识皱起,嘴角抿了抿,随后还是忍气开口。   “丽正殿的工期紧,初四卯时一到,宫门开,我先去了右春坊拿了工期的进展,之后便一直呆到崇文馆,直到另外两人以此过来,我们当日要把丽正殿所有要刻字,碑文的全都定了下来,中午都是匆匆一起吃的,直到天黑,也就是鲁寂卯时三刻回来才惊醒,当时所有东西全都过了一稿,我们便打算各自回去整理。”   “当夜你可听到有什么动静?”沐钰儿步步紧逼。   “没有,当夜风很大。”王新民板着脸说道,“我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太好。”   “所以距离你一个房间的苏怀是否出门,你也不知道。”沐钰儿步步紧逼,眸子紧盯着面前之人,沉声反问道。   “没有。”王新民抿唇,“我当日写的头晕脑胀,实在是有些不记事了。”   “这就是你当时替人整理东西摔了一跤的理由吗。”沐钰儿嘴角一挑,直接炸道。   王新民神色顿时一僵。   “大风大雨天你从外面那条路上走到鲁寂房门口,你不敢点灯,所以没看到一片叶子黏在你脚下,后来落在鲁寂屋内。”   沐钰儿一反刚才的紧逼,口气反而温和起来,带着笑意说着,只是眸光处的锐利就像大猫紧盯着猎物,令人屏息。   “我,我没有……”王新民下意识移开视线。   “你有,你的书柜出卖了你。”沐钰儿伸手指了指墙面上的柜子。   “这些书被你随意叠着,想来也不是你不想整理干净,只是你性格如此,不太会整理东西,当夜鲁寂屋内的书掉了几本,你不曾去过他的屋内,所以在慌乱中更是摸不清,只好随意摆着。”   王新明不再说话,只是一张脸阴沉着。   “女郎要讲证据。”   “自然有。”沐钰儿拿出一片树叶,“这里有个脚印,和您的鞋子核一下就知道了。”   王新明看着那片树叶,下意识把自己的脚往后藏一藏。   “还有,你屋内靠近角落,游廊上的小白花怎么会落到你屋前的水道中,想来你倒那盆热水时并未发现里面有小白花。”   王新明脸色微变:“许是风吹的。”   “可别人的屋前是没有的,令史大概不知,热水烫过花,花会蜷缩,如今正卡在细缝中,若是检出起来,一检查便知是被风雨打过来的,还是热水烫过倒出来的。”   王新明嘴角微微抿起,脸上露出抗拒之色。   “或者,您也不知道,鲁寂屋内都是重要的东西,所以很少要人打扫,导致他书架后面都是灰……”   沐钰儿一字一字慢吞吞,那双明亮的眸子紧盯着王新明的眼睛,意味深长说道。   王新明立刻反驳道:“不可能我没去过……”   “少卿不用诈了,书架后面没有灰尘,初三是馆中统一打扫的时间。”   门口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   沐钰儿心中激灵一下。   “此事是我做的,与王令史没有关系。”   “明昼!”一直板着脸的王新明着急站起来喊道。   作者有话说:   田横内容,来源百度。   酥山就是冰激凌 第42章 银老案   鲁寂   站在门口的正是沐钰儿怀疑的第二个嫌疑人——苏怀。   唐不言侧首去看门口站着的人。   苏怀不过三十, 长得颇为秀气,淡蓝色的袍子穿在他身上有文人的雅致。   “你认了?”沐钰儿惊讶地看着他。   苏怀点头,目光落在王新明身上:“之前劳烦王令史帮忙遮掩, 本就说不过去,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能站在您身后。”   王新明眉间紧皱,随后长叹一口气:“明昼, 你没有做错。”   沐钰儿眉间一扬。   “刚才看到这位女郎站在那个位置, 我便有不好的预感。”苏怀垂眸,淡淡说道,“当夜亥正时刻, 我冒雨敲响鲁寂的大门,结果一言不合就在那个位置和鲁寂发生争执。”   他脸上露出苦笑:“我当时一时气愤, 便伸手推了他一下,谁知他也没站稳, 脑袋直接磕到那个架子上,立刻流血不止, 闭眼倒下”   苏怀抹了一把脸。   “我当时很害怕, 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谁知道竟然没有呼吸了。”   沐钰儿大惊:“你碰他脉搏了吗?”   苏怀摇头:“我当时太慌了, 很快就跑回来了, 王令史正巧开门透气, 见我如此慌张便上前询问,我没忍住便全盘托出,他便说替我收拾屋子, 要我迅速离开东宫。”   沐钰儿的目光在脸上身上打量。   “女郎不必惊疑。”王新民淡淡说道, “我不是为了苏怀, 是为了殿下。”   唐不言束手站在窗边,浅淡的日光落在侧脸,便显出几分出尘之色。   “东宫不管死了谁,事情都会落在殿下头上。”他淡淡说道,“你们该做的是请太医。”   “太医?”苏怀自喉咙中溢出一声冷笑,“他不配。”   “先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沐钰儿岔开话题。   “我去的时候,看到鲁寂白着脸倒在地上,头下是一摊子血,便叫了热水,把血迹全都擦了,然后把书架上掉在地上的书也都放在架子上。”王新民木着脸,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那些书原本在哪里,便胡乱放了起来,不曾想还是被这位女郎发现了。”   唐不言拧眉:“你当时可有发现鲁寂的桌子上有没有放着一叠书。”   沐钰儿不知何时和他站在一起,连忙掏出怀里的话本册子,放在两人眼前比划着:“这样的。”   王新民摇头:“不记得了,当时实在是太慌张,我怕时间耽误久了会出事,一直蹲在地上把血迹擦干净,然后再把书都理好,没有抬头看过书桌上的东西。”   唐不言去看苏怀。   苏怀仔细看着沐钰儿手中的书,犹豫开口:“好像是有这么一叠,案桌上摊着几本,剩下的都堆在边角上,当时我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细看。”   沐钰儿点头,把话本重新塞回袖子里,手中的笔在指尖打了一个转,继续问道:“你为何过去和他吵架。”   苏怀犹豫,却在下一瞬间抬眸去看唐不言,嘴角微动,却又半晌不说话。   沐钰儿立刻警觉,眼珠子一转,立刻别着手去戳唐不言的后腰。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无奈说道:“我真的不知。”   这次,他是低头看着沐钰儿说道,顺便伸手把她的爪子抓开。   沐钰儿细眉紧皱,质疑道:“那他看你做什么?”   唐不言抬眸去看苏怀:“你为何看我?”   苏怀被这个剧情走向吓蒙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说道:“这事,这是涉及殿下,这位……”   这次他的目光看向沐钰儿。   沐钰儿不服输地看着他,随后靠近唐不言,伸手去抓着他的袖子,用力扯了扯,警惕说道:“这案子我办的,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唐不言颔首,顺从说道:“没有她不能听的。”   苏怀眉心紧皱:“你,可这些真的和殿下有关,若是出事……”   “某自一力承担。”唐不言淡淡断了他的话,“说吧。”   苏怀哑然。   沐钰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的手。   沐钰儿立马松开,甚至殷勤地哈了一口气在手心,贴在有些褶皱的衣服上小心给他缕缕平。   唐不言拨开她的手,神色不辨喜怒:“好好查案。”   沐钰儿也只是做做样子,立马收回手:“好嘞,那你说吧。”   她目光炯炯地看向苏怀。   苏怀舔了舔干涸的唇角,目光在屋内众人身上一个个扫过去,最后落在一处虚空的地方,沙哑开口。   “鲁寂,鲁寂是个叛徒。”   沐钰儿写字的笔一顿。   王新民沉默地叹了一口气:“背主之人,丧尽天良。”   唐不言蹙眉:“为何这样说?”   “他一直负责南下的生意,这些生意不能放在台面上,唯恐被人抓住把柄,他每次都是微服出去的,或者借着他夫人的名义。”苏怀声音逐渐平静下来,“此事少卿知道吗?”   唐不言摇头。   “我也不知。”苏怀惨笑着,“如今东宫知道这事的,除了鲁寂本人和太子殿下,大概只有我了。”   “你是如何得知的?”沐钰儿不解问道。   “你知道他南下做什么生意吗?”苏怀惨笑一声,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事情。   沐钰儿蹙眉,心中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草药生意。”苏怀似笑非笑,“南下做草药的二道贩子。”   沐钰儿嘶了一声。   “本就是如此也不算大事,可,可他偏偏和倭寇有勾结,逼得洛阳如今这种困境。”他的声音倏地变轻,神色迷离,“洛阳如今草药高涨,当真是拜他所赐。”   沐钰儿手中的笔直接在纸上脱出一条长长的线,惊诧抬头,就连一直沉默的唐不言也变了脸色。   “这件事情一旦事发。”苏怀抹了一把脸,“世人会怪谁,鲁寂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令史,所有人都会责怪殿下。”   王新民跌坐在椅子上,面容愁苦:“不然我们也不会坐下这样的事情,原本以为是杀.人了,可第二次又见那屋子空荡荡的,我们甚至心中清醒,可之后鲁寂便又失踪了,我们便一直惴惴不安。”   “你们可有证据?”沐钰儿严肃问道。   苏怀摇头:“我就是苦于没有证据,这才一直不能禀告殿下,但我在三月初亲眼看到他和一个日本浪人说话。”   沐钰儿心中微动,抬头问道:“那个浪人你见过模样吗?”   苏怀摇头:“那人带着面纱,很神秘的样子。”   沐钰儿眨了眨眼,随后在纸上画了一个缩小的人:“是这样吗?”   唐不言看过来。   只见一个穿灰衣服,戴黑斗笠,手持长宽刀男人模样奇怪但又意外生动地跃然纸上。   “此人是否消瘦枯白,声音沙哑。”沐钰儿补充道。   苏怀眼睛一亮:“正是,那人的嗓子不知是不是坏了,就像在砂石上滚过一样,女郎也认识?”   沐钰儿慢吞吞收回本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何止认识,还有点仇呢?”   自己升官发财的梦想折戟沉沙,此人功不可没啊。   “你说鲁寂和这人说话,都说了什么话?”唐不言问。   “只说账本该上交了,说他给的钱越来越少了。”苏怀蹙眉,“那个灰衣人会武功,我刚靠近,听了这一句,他便发现我了,那个人本打算杀我,被鲁寂拦下了,后来幸好有卫队经过,我便假装摔倒,让卫队把我带走。”   “卫队?”沐钰儿惊讶,“是在宫内。”   苏怀点头:“就在右春坊的那条小道里。”   沐钰儿一惊:“那灰衣人竟然如此大胆。”   苏怀冷笑一声:“也就是这般胆大包天这才露出马脚,我那夜去质问鲁寂,谁知鲁寂竟然大胆承认,还说自己完全不怕,尽管去告状,我一时气不过便和他动手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怒火中烧的苏怀差点就真的杀了鲁寂。   “殿下待我们有天高地厚之恩。”苏怀木着脸,痛苦而坚定,“这人竟敢吃里扒外,如此陷害殿下。”   沐钰儿和唐不言四目相对。   “具体在哪里见到他和灰衣人说话?”沐钰儿问。   苏怀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就在那一条小道上靠右边的一个角门,大概是第一进的院子。”   沐钰儿之前虽然只是经过那里,但一眼扫过还是记了一个大概,很快就确定了位置。   那位置靠近宫墙角落,一个不甚就会被巡逻队发现,灰衣人怎么选在这里?   “你亲眼看到鲁寂把东西交给灰衣服?”唐不言问。   “自然!”苏怀愤怒,“他竟然对一个日本浪人弯腰鞠躬,无耻。”   “此事若是被陛下知道……”王新民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打寒颤,喃喃自语,“殿下,殿下该如何是好!”   “所以你当时起了杀心?”唐不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向苏怀,不辨喜怒。   苏怀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眼眶逐渐泛出红意。   “是。”   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轻轻响起。   “我不能任由殿下出事。”   —— ——   “你觉得苏怀说的是真的吗?”沐钰儿跟在唐不言身后,拎着裙子慢吞吞问道。   唐不言沉吟片刻:“至少和现在的线索都对得上。”   沐钰儿索性坐在一侧的栏杆上。   “苏怀和王新民都是读书人,为了遮掩殿下的事情,所以对鲁寂起了杀心,但他们没经验,所以没杀成功,后脑勺经脉复杂,有事只是轻轻一敲就会猝死,但有时候便是用力击打,半边陷进去也能好好活着。”   沐钰儿晃着双腿解释着。   “当时鲁寂应该只是闭气了,所以苏怀摸了一下以为没气就吓走了。”   唐不言站在台阶下,眸光往下就看到鞋尖上的夜明珠,往上又是那只翩然于飞的银蝶,最后不得不身形微动,目光落在面前那颗高耸的大树上。   “王新民当时慌乱中给苏怀收拾残局时,绊了一脚摔在鲁寂身上,也许就是这一脚,救了鲁寂,让那口气吐了出来,但就是这样他也没有发现鲁寂还活着。”沐钰儿叹气。   “少卿,同样是被殿下救了的人,为何鲁寂要叛主呢?”她踢了踢裙摆,不解说道,“殿下对他不好吗?”   沐钰儿只是听着这几日的只言片语,便知太子殿下对这位鲁寂有多信任。   “人心难测。”唐不言束手,“你回宴会吧,我去右春坊看看。”   沐钰儿像一只轻盈的小猫,直接跃到他身边,笑眯眯说道:“我想和你一起去。”   唐不言蹙眉。   “那个灰衣人万一还在怎么办?”沐钰儿苦恼说着,“你也不会武功,你也打不过他,这人能混进东宫,可见武功确实还不算。”   “他不可能一直呆在右春坊,想来是当夜趁着雨夜才混进来的。”唐不言倒是随意,“白日右春坊都是人,不会出太大的事情。”   沐钰儿背着手摇头,在他身边绕圈:“不行,咱北阙原则案子几个人,就得几个人完好无损的一起回去。”   唐不言见她像一只小猫儿不停的绕圈,不由低声说道:“别绕了。”   沐钰儿停步,歪头,无辜说道:“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如果这些话本是里面有隐藏的账本,那为何还留这一本给我们?”沐钰儿从怀中掏出那本被卷成一筒的田横话本。   “算起来是两本。”沐钰儿比划了出一个二的手势,“总不该鲁寂对这人是真的崇拜到无法言喻,这才把市面上所有关于他的本子都誊抄一遍吧,所以话本是话本,这本是这本。”   唐不言接过那本册子:“鲁家那本你可看出一点问题。”   沐钰儿脚步一顿,眨了眨眼:“看出了一点。”   “什么?”唐不言侧首看她。   沐钰儿仰着头,无辜说道:“挺好看的。”   唐不言和她四目相对。   “就普通话本。”沐钰儿被看得怪不好意思的,不由低头嘟囔着,“一枝梅写话本真的很厉害,用词很奔放大胆,行文引人入胜,一点也不枯燥。”   唐不言咳嗽一声。   沐钰儿话锋一转。正儿八经说道:“但我以防万一,让张一去检查了。”   “这本也送去检查吧。”唐不言说,“我们现在去右春坊看看。”   沐钰儿把话本胡乱塞进袖子里,走在他身侧:“鲁寂是一开始就抱着不良的目的入东宫?还是中间被人收买了?”   唐不言摇头。   “鲁寂都受这么重的伤了,还坚持赶在清明前要把账本送走,是为什么?”   唐不言摇头。   “从崇文馆可以直接去右春坊,鲁寂为何要抱着账本绕一圈,再者去丽正殿再去右春坊路上还要多花一刻钟,这是为何?”   唐不言摇头。   “太子殿下知道鲁寂是倒卖草药吗?”   唐不言还是摇头。   沐钰儿提着裙子,慢吞吞说道:“知不知道也不重要了,只要账本的事情一暴露,所有的事情必定迁怒太子而已。”   “慎言。”唐不言侧首,警告道。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   “那我们猜猜鲁寂背后之人是谁可以吗?”沐钰儿问。   唐不言这次却是沉默了。   沐钰儿机灵耳朵一动,立马伸手扒拉着唐不言的手臂,警惕问道:“你不会是知道了吧?”   唐不言看着那只手。   沐钰儿也不怕,只是稍微用力扯了扯,咬牙说道:“咱现在可以同一条船上的人,少卿可不能只顾自己逃生,不要我啊。”   唐不言眼皮子一掀。   “我觉得消息共通是很有必要查案的。”沐钰儿迎上他的眼,慢吞吞说道,“案子急,我也急,少卿急不急啊?”   唐不言肤色极白,那身翠绿色的衣裳越发显得他人如修竹,文雅秀致。   “我不知。”唐不言拂去她的手指,“看不惯东宫的人太多了,但能走到这一步的左右也避不开几人。”   “双章兄弟?”沐钰儿捏着指尖,冷不丁说道,“还是梁王?”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脊背微微弯曲,肩胛颤抖。   “不知。”他沙哑开口,抬脚朝着大门走去,“去右春坊看看,动作快些,你还能赶回去吃口酥山。”   沐钰儿跟在他身后,丧气说道:“吃不到就吃不到吧,还是办案子要紧。”   唐不言侧首看她。   沐钰儿焉哒哒地低着头。   “鲁寂重伤醒来,不直接回家治病反而带着那些账本去右春坊,我觉得他是打算赶在清明前想做什么。”她谨慎猜测道,“他打听过两次清明节,清明那天是要发生什么事情吗?”   她若有所思地分析着,正一抬头就撞上唐不言的视线,不由愣在原处,“怎么了?”   “若是没吃到,我可以……”唐不言自那双明亮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模样,眼皮微微一动,最后移开视线,冷不丁说道,“带你去吃。”   沐钰儿迷瞪了一会儿,随后眼睛一亮。   “也这么好吃吗。”她激动问道。   “嗯。”   沐钰儿立刻开心起来,脸上笑意挡也挡不住:“三郎真的是天下第一大好人!那我们赶紧去右春坊吧,那地方我刚才溜进来过,防守并不严密,两刻钟才会有一班守卫。”   “嗯。”   “我先溜过去,少卿你慢慢来。”沐钰儿走到大门口,看了眼防卫严密的侍卫,不由小声叹气。   “我本觉得东宫至少是殿下自己的东宫,许是安全一些,可如今被殿下信任的鲁寂都是叛徒,这些人我就更不敢赌了。”   唐不言看着她踩着东西,腰肢一点一扭,整个人如果一团柳絮一般轻飘飘地落在屋顶上,悄无声息,无一人被惊动。   “我走啦!”沐钰儿扭头一笑,对着唐不言挥了挥手,然后压低身子,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   沐钰儿很快就卡在巡逻间的细微时间差,悄然无声地来到右春坊的那条小巷高墙上埋伏着。   底下是一队巡逻卫队,马上就要走出宫墙外了。   右春坊隶属于宫尹府,内设右庶子、右中允、右赞善等官,今日虽是郡主宴会,但里面影影绰绰依旧还有人影。   沐钰儿观望了一会儿,在队伍消失在高墙后悄无声息地落地。   这几日地面一直下雨,石砖上还带着泥泞。   右春坊其实就是一个三进院子,院落空旷,布置简单,她很快就找到苏怀说的那个位置。   小门上的红漆都斑驳了,两阶台阶甚至长满了青苔。   沐钰儿眸光微动,蹲下.身来,看着第一阶台阶的右侧青苔上有一滴细微的血。   若是按照苏怀和王新民所说,鲁寂确实应该受伤挺重,伤口滴血并不奇怪。   她站在紧闭的大门前,直接跃了进去。   这间院子空荡荡的,是一个荒废的小院落,院落内到处都是没人打扫的泥泞落叶,里面却没有任何凌乱的脚步印,可见鲁寂和灰衣人交易时并未入内。   沐钰儿眉心紧皱,贴着院内墙壁走了几步,目光突然落在一侧紧闭的房门前。   房门并没有上锁,只是门口却格外干净。   沐钰儿脚步一顿,下意识想要按紧腰侧的长刀,却扑了一个空,手指在腰间摩擦了一下,这才悄无声息地走向那个房门。   今日并未下雨,可天色并不明艳,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正中那颗树叶刷啦作响,整个院子安静地就像被笼罩在蒙蒙水汽中。   沐钰儿停在并未完全关闭的大门前,伸手,轻轻推开,久未修缮的大门发出难听的声音,灰尘在空中飞扬。   一道微光自身后透过空隙缓缓落入屋内。   一双血红的眼睛被日光照亮,直勾勾地看着沐钰儿……   —— ——   “这座院子里面是不是有动静。”巡逻的卫队长站在紧闭的校门前,侧耳皱眉问道。   “这鬼屋不是一向如此吗?”侍卫小声说道,“整天有的没的发出声响,我们每次进去一看都没问题。”   侍卫长蹙眉:“今日是安乐郡主生辰宴,还是谨慎一些为好,你们几个跟我去看看。”   小门被推开,只看到一人坐在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面前这个郁郁葱葱的大树。   “唐少卿!”卫队长大惊。   唐不言侧首,一双眼睛冷沁沁的。   “您,您怎么在这里?”卫队长脚步停在原处,右手扶着刀柄,恭敬问道。   唐不言咳嗽一声,淡淡说道:“约了右庶子。”   “约在这里?”卫队长惊疑。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外面太热闹了。”   两人说话间,果不其然听到外面有动静。   ——“唐三郎看到了吗……”   ——“往哪边走了?”   ——“快,快去找……”   卫队长顿时露出心领神会的笑。   “出去时若是碰到有人询问,还请卫队长言明并未看见某。”唐不言站在一扇角屋门前,收回视线,淡淡说道,只是口气不容拒绝。   卫队长抱拳:“是。”   唐不言目送四人离去,直到脚步声逐渐走远,背后紧闭的大门悄悄打开,还是带出一点刺耳的动静。   “少卿,这可怎么办?”沐钰儿小脸探了出来,苦着脸问道。   唐不言转身,目光落在她脸上,最后落在屋内平坦放着的尸体上。   事情还要从沐钰儿推开房门说起。   沐钰儿冷不丁看到那双血红的眼睛,下意识右脚向后撤了一步,直接送了力道把大门倏地推开。   大门咣当一声晃荡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也顺便露出屋内全部面容。   地面上全都是血迹,有一个被人倒挂在悬梁上放血,那双眼睛死气而狰狞地注视着来人,脸上已有溃烂之色,整个人惨白,唯有眼珠同学,而那人竟然就是他们苦寻不见的鲁寂。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卫队的声音,沐钰儿看着那具尸体,一时间不知到底要不要暴露在人前,恰在此时,另一侧的大门恰好被打开。   沐钰儿吓得立刻躲在水缸里,然后悄咪咪伸出脑袋张望。   唐不言出现在门口,恰好随着视线看了过来。   沐钰儿一喜,连忙站起来对着他着急地无声比划了一下,先是指了指屋内,然后自己掐自己的脖子,最后舌头一吐,脖子一歪。   唐不言对着她摇了摇头,指了指屋内。   沐钰儿点头,悄悄入内,顺手关上门,这才有刚才的一幕。   “能看出是何时死的吗?”唐不言正在门前,看着满地血迹并未入内。   “尸体都僵硬腐烂了,这几日如此潮湿,死了一定很久了。”   鲁寂穿着书令淡绿色的衣服,如今已经被鲜血染成黑褐色,那双眼睛怎么也合不上,伤口共有两处,一处是胸膛上的三刀六洞,还有一处这是手腕上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如今尸体上已经爬满了蛆虫,伤口上更是密集,看的人头皮发麻。   手指已经被鲜血染满,在失血过多的苍白手背上染出诡异的颜色,密密麻麻的幼虫在指尖蠕动。   沐钰儿看着那个伤口,蹙眉,严肃说道:“三刀六洞和倒吊放血是江湖帮派对待叛徒的惩罚。”   唐不言倏地抬眸看过来。   “前者是惩罚方式,后者是杀.人办法。”沐钰儿蹲下来,看着他上身三个血洞,“这代表天地人三刀,意指他背信弃义,不信仰于天,不敬奉于地,不效忠于人。”   “而倒吊放血则是江湖帮派的杀叛徒的方式。”   “我刚才在这里转了一圈,已经没有账本了,而且没有脚印了,屋内很干净很干净。”沐钰儿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杀人的一定还是个高手。”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当日小巷里的那个日本浪人。   “还好不是东宫的人。”沐钰儿叹气,“不然这就麻烦了。”   唐不言冷眼看着尸体,目光落在那双不甘心瞪大的眼睛上:“带回去验尸吧。”   “怎么带?”沐钰儿不解问道,“若是光明正大抬出去,事情不就露馅了。”   “此事瞒不住了。”唐不言捏着手指,声音平静说道,“背后之人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把此事闹大。”   “如果把账本提早找到,是不是就好一些。”沐钰儿小声问道。   唐不言闭眼,神色越发冰冷。   他肤色极白,在这点微光笼罩下宛若冰霜,越发显得高冷不可攀。   “找不到了。”他淡淡说道,带着事情尘埃落定的平静。   “那怎么办啊。”沐钰儿忧心忡忡。   唐不言垂眸。   “把案子查清楚吧。”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那笔宛若笔墨一蹴而就的眉眼在此刻笼上云雾之色。   “那我现在就去北阙叫人。”沐钰儿出了屋子,安慰道,“若是找到凶手也许陛下会听殿下说几句。”   唐不言嗯了一声。   “别丧气。”沐钰儿探过脑袋,正打算拍拍他的手臂,却猛地想起手指上有血,在千钧一发间停了下来,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裤子。   摸了一下这才发现这衣服也是自己的衣服。   腰上已经有一道道被拖开的血痕,在红绿色的间裙上格外明显。   沐钰儿扯着衣服,大惊:“衣服脏了!”   唐不言扭头去看,视线在她腰间一闪而过,随后便很快移开视线。   “脏了怎么办?”沐钰儿心虚问道。   “脏了便不要了。”唐不言沙哑说道。   “我不是故意的。”沐钰儿小声嘟囔着。   “不碍事。”唐不言垂眸,看着她失落的小脑袋,便掏出帕子,递了过去:“擦一下手,回去吧,这具尸体若是可以,烦请今日就给出结果。”   沐钰儿接过帕子,仔仔细细擦着手。   “少卿奉义门在这里?”沐钰儿跟在他后面,见他笔直绕过奉义门,惊讶说道。   “右嘉善门可以直接到嘉德门前。”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惊讶跟在他身后:“原来还能这么走,东宫小门还挺多。”   唐不言格外沉默,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两人很快就来到嘉德门,守门的侍卫看到唐不言还颇为惊讶。   “少卿。”侍卫长上前行礼,目光忍不住朝着他身后的女郎看去,“可是要离席?”   唐不言颔首,沐钰儿躲在他背后。   两人很快就出了嘉福门,沐钰儿找了半天,这才在满地马车中看到瑾微正抱着马鞭在打瞌睡。   “尸体怎么运出来?”沐钰儿朝着瑾微的方向走去,小声问道,“你若是不想惊动东宫,其实我也可以搬出来的。”   “你可以躲过守卫?”唐不言惊讶问道。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强压着得意,故作淡定地答道:“还行吧,我自小腿脚利索,我师父在我十岁的时候就打不着我了。”   唐不言满腹心事就在此刻开心的炫耀中被驱散地烟消云散。   “不必,瞒到越久,背后之人越晚拿出证据,陛下便会越生气。”唐不言淡淡说道,“既然鲁寂死了,不妨就跟着背后之人的脚步走,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陷害……”沐钰儿嘴里含糊了一下。   “若是这样,账本早就交上去了,何必绕这么大一圈。”唐不言解释着,“他们图谋的只怕更深。”   “那不是很危险。”沐钰儿惊诧说道。   唐不言沉默,最后站在马车前,略带疲惫说道:“上车吧。”   沐钰儿见他脸色格外差,猛然想起今日他生病还未痊愈。   “我自己回去吧,少卿还是回府休息吧。”   瑾微也发现郎君脸色不好,连忙上前张开大氅给人披上。   “郎君不舒服了吗?”   唐不言咳嗽一声:“先送你回去,等会我就让人把尸体送过来给你。”   沐钰儿一听就知道他还不打算休息。   “还是身体要紧……”   “三郎呢,不是说出宫了吗?”   一阵嘈杂声在宫门口响起。   唐不言侧首,蹙眉看了一会儿,最后无奈说道:“上车。”   沐钰儿一见宫门口的仗势就觉得不妙,连忙掀开帘子躲了,马车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赶在那一群人过来时,正好陷入安静。   唐不言蹙眉,看着被众人簇拥走过来的安乐郡主。   “三郎。”   安乐郡主年仅十五,可样貌已经出落的倾国倾城,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妩媚的丹凤眼,额间一滴暗蓝色的水滴状的宝石垂落在眉间,眼尾处火纹妆的斜纹,撑得眉眼精致富贵,唇颊两侧是一颗颗米大的珍珠弧形,只需开口便觉得流光溢彩,华彩逼人。   “我听说你有个表妹来,怎么不见影子。”她靠近唐不言,笑起来格外妩媚,目光落在垂落的车帘上,“若是以后都要生活在洛阳,如此羞怯可不行。”   唐不言眉眼低垂,淡淡说道:“她身体不适,微臣正打算送她回去。”   安乐郡主细眉一挑,上前一步,高耸的漆鬟髻上两侧碧玉流苏长坠因这猛然起势的动作晃了晃,指甲盖大小东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那不是正好,东宫今日还有太医,不如让太医看看。”她笑说道,眉目间是桀骜不驯的嚣张,哪怕口气再是温柔也掩盖不住咄咄逼人的娇纵,“总不好耽误表妹的身体。”   唐不言脸色不辨喜怒,神色冷淡若冰霜,冷沁沁的:“不必。”   安乐郡主手指绕着大红色的帔巾,靠近唐不言,大红色锦缘绫大袖金光凌凌。   她笑颜如花地伸手,想要去搭唐不言的肩膀。   “你那个表妹好生神秘,本宫不就是想见她一下,竟然还要翻天覆地地找人,本宫就想和她交个朋友,怎么这么难。”   唐不言往后移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淡淡说道:“表妹性格腼腆,不爱见人,还请郡主恕罪。”   “那我要是不恕呢?”安乐郡主一反刚才的温柔小意,挑眉骄傲说道,“我今日就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给我把人抓出来。”   身后的丫鬟正准备上前一步。   瑾微立马紧张地挡在马车前。   唐不言抬眸,眉眼低压,冷冷扫过众人。   丫鬟们只觉得后脖颈一凉,下意识慌乱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唐不言漆黑的眸光落在安乐郡主身上,如瀚海重波,千山阴雪,骇得人心生忌惮。   安乐郡主伸向他脸颊的手僵在原处。   “殿下。”   唐不言后退一步,站在车辕前,神色冷淡:“今日您是宴会的主人,该回去了。”   郑裹儿咬牙,随后嘴角微微扬起,下巴微抬,倨傲问道:“唐不言,你难道不知姑姑第二任驸马的妻子是如何死的?”   瑾微脸色微变。   千秋公主在第一任驸马死后一直寡居公主府,陛下不忍独女孤单,竟赐死姜则攸发妻,抹去名号,驱其子嗣,只为了让千秋公主风光大嫁。   唐不言脸上却无异色,眉目间雪色蒙着淡淡冷色:“唐家并非姜家。”   郑裹儿脸色僵硬。   姜家依附陛下而生,权势荣耀皆系于陛下一念之间,别说赐死一个侄子的妻子,便是赐死当家主人也不过是抬手之间的事情。   可唐家,世代尊贵,簪缨世家,陛下肱骨,一举一动,朝野侧目,便是陛下也要三思而动。   唐不言眸光深沉,眉如雪,骨如松,不动如山。   “郡主也并非公主。”   “唐不言。”安乐郡主闻言顿时大怒,伸手就打人。   “郎君。”   “郡主。”   “裹儿。”   三个声音交错响起,于此同时,一颗瓜子自一直安静的帘子后射出,准确地打在安乐郡主手心。   唐不言感受到那颗瓜子在自己脸颊处带来的一阵风,不由微微侧首,看着还未完全安静下来的帘子。   郑裹儿手心剧痛,满手力气系数被卸得干净,手掌便也扑了一个空。   与此同时,太子妃和唐夫人随之而来。   “三郎。”唐夫人快步上前,担忧地扶着唐不言地胳膊,仔细打量着他,“可有伤到?”   “八娘。”太子妃先一步开口怒斥道,“你这个孩子,年纪小脾气倒大,幸好唐少卿自小脾气好,还不给唐三郎道歉。”   郑裹儿并不下这个台阶,只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唐不言:“你当真不愿意?”   唐不言则是垂眸不语。   “好,好你个唐不言。”郑裹儿怒极反笑,“不识好歹,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八娘!”太子妃大惊,眼尾看向唐家母子,立刻把人拉扯到身边。   “娘娘。”唐夫人把儿子拦在身后,淡淡说道,“我儿身子不适,先行请辞了。”   郑裹儿一把甩开扶着她的丫鬟,朝着唐不言走了两步。   唐夫人眼皮子一跳。   这位安乐郡主乃是太子殿下的小女儿,因为实在流放途中生的,出身那日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是殿下脱了自己的外套才把人裹起来,这才取名裹儿,大致是殿下自觉对她有亏,对这个小女儿有求必应,养的这位安乐郡主性格骄纵,为所欲为。   “瑾微,扶三郎上车。”她上前一步,止住郑裹儿的脚步,淡淡说道。   瑾微忙不迭上前,扶着郎君上了马车。   唐不言掀着帘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扫了一眼这才慢慢掀开一点帘子,并不露出太多,只身入内。   “阿娘,我不过是想见见那个小表妹。”   唐不言蹙眉坐在车内,车内竟然空无一人。   “我怎么会打三郎呢,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而已。”   马车内除了有一个咬了半口的糕点,乍一看好似真的没人一般。   “唐夫人,让我见见吧,我真的太好奇了。”   唐不言握拳闷咳一声。   “我心悦三郎,满洛阳谁人不知。”   安静的车厢内,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动作。   只见右侧的车凳悄悄鼓起一个包,与此同时,铺在上面的绸缎宛若被人吞噬一般,一点点收了回去,最后露出光秃秃的红色木盖,随之而来的,是盖子被一双手顶开,露出一双圆滚滚的琉璃猫儿眼。   唐不言看着,莫名觉得有些手痒。   “郡主厚爱。”唐夫人不卑不亢的声音,“我儿高攀不上。”   唐不言歪头,看着那双灵动的眼睛。   那只手伸了出来,灵巧地把半块没吃完的糕点摸了回去,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唐不言,笑眯眯的。   唐不言苍白的唇角勾出笑来。   “郡主回去吧。”唐夫人不为所动,淡淡说道。   “是啊,八娘,先回去。”太子妃扯了扯安乐郡主的袖子,打着眼色安抚着。   安乐郡主不甘心,咬唇盯着静止的车帘。   “瑾微,送三郎和三娘回去休息。”唐夫人眉眼低垂,并不给太子妃面子。   瑾微哎了一声,小心驱马,准备离开。   沐钰儿耳尖,闻言松了一口气,把糕点连忙塞进嘴里,打开盖子打算出来,谁知还未起身,就突然听到一声刺啦声,顿时大惊。   车凳下本就是放一些杂物的,表面也不过是随意略略打磨平整,沐钰儿这身衣服用的是白绫染色,娇贵精细,这一下立马就勾坏了。   她一手顶着盖子,一手去扯衣服,却不想衣服上的裂纹越来越大,不由傻眼。   “衣,衣服……”她一张脸耷拉着,声音喃喃。   唐不言一开始就发现不对劲,还未来得及阻止,就听到一阵撕拉声。   “别动。”他连忙伸手把人拦着。   沐钰儿皱着脸,看着他。   “救,救命。”她垂头丧气说道,气音说道,“出不来了。”   唐不言看着她整个委屈巴巴地蜷缩着坐在凳柜中,微微叹气:“得罪了。”   沐钰儿看着他胸前绣着的仙鹤图案眨了眨眼,看着那只小不点仙鹤逐渐在瞳仁中放大,到最后清晰到仙鹤头顶的冠羽都清晰可见。   唐不言常年喝药,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随着他的靠近而逐渐清晰起来。   她举着盖子的手微微用力,眼珠子不自在地落在他肩上,肩上的花纹掺着金泥,富贵精致。   唐不言弯腰站在她面前,垂眸看去。   只见细碎的尖刺勾着脚边裙摆处的金丝花纹,露出半截光洁小腿,嘴角微抿,手指微动,最后还是伸手去小心解她被勾着的衣服。   冰冷的手指偶有擦过滚烫的小腿,就像冰雪猝不及防落在肌肤上。   两人虽神色如常,可呼吸都都不约而同慢了下来。   唐不言玉色的耳朵在日光下微微泛红,沐钰儿盯着那耳朵出神。   马车悠悠的往前走着,那点淡淡的药香混在微光中莫名有些醉人。   沐钰儿只觉得那味道清冽中带着一点苦涩,就像用加多了苦丁的酒,有些苦涩冷冽的醉人,就像冬日猝不及防涌入鼻尖的雾凇。   “要不,我自己来吧。”   她把盖子往上顶了顶,舔了舔嘴唇,伸手搭在他肩上,想要把人推开。   唐不言放在布料上的手微微怔住。   就在此刻,马车猝不及防急停下来。   沐钰儿整个人冲了出去,脸色大变。   “不如让我给三郎道……”   一双手倏地掀开车帘,昏暗的车厢瞬间被照亮。   沐钰儿被满脑子的苦丁酒迷得睁不开眼,满了半拍还没回神,就被人伸手紧紧按在肩上。   那股药香味顿时迎面而来,熏得她心跳加快。   安乐郡主错愕的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唐三郎竟然半跪在毯上,一手顶着车盖子,一手抱着一个女子。   女子半个身形被人挡住,只依稀可以看到嫩黄色轻裳被微微扯下时,赤.裸脖颈处的一点鲜红小痣,那只手虚虚搭在唐不言的脖颈处。   亲密无间,意乱情迷。   “出去。”   唐不言侧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好似霜雪寒宵,海雾沉沉。   安乐郡主那吓人的目光吓了一跳,呆怔间,瑾微连忙夺过帘子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唐夫人也被突然拦住马车的郡主吓了一跳,脸上不由升出一股怒气。   “殿下。”她站在马车前,眉眼怒气横生。   “你,你们,不知廉……”安乐郡主死盯着车帘,咬牙说道。   “阿娘。”唐不言的声音自车内淡淡传来,打断她的话。   唐夫人立刻对着太子妃发难。   “我儿体弱,唐程两家自小不肯让三郎受一点委屈,郡主殿下厚爱是万万高攀不起的。”   太子妃见她搬出唐程的世家名头,不由惊惧。   东宫如今能安然度过,唐家在暗处保驾护航,功不可没。   “唐夫人。”太子妃服软,示意身侧的嬷嬷把安乐郡主强势拉下去,“我儿也是太喜欢三郎了,夫人且不要与小孩计较。”   “阿姐还在宴上。”唐不言的声音冷冷淡淡,“阿娘陪阿姐一起归家吧。”   瑾微闻言,甩着马鞭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车内,沐钰儿正打算说话,唐不言却先一步放开她,并且往后退了一步。   “安乐郡主骄纵,若是被她发现你的模样,你未来只怕要不得安生。”他坐在对面的椅凳上,低声解释道。   沐钰儿动了动腿脚,发现勾着的地方已经松开,便也不说话,只是嗯嗯点头,手脚并用地爬出来。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坐在自己对面,半截小腿露了出来,眸光微动,只觉得车内有些闷热。   马车进了玄武大道,热闹的喧嚣声自车帘外涌了进来,总算打破尴尬的沉默。   沐钰儿咳嗽一声,借着喝水的动静,故作镇定说道:“那具尸体少卿记得早点送过来。”   “嗯。”   沐钰儿盯着他长长的睫毛看,冷不丁发现唐不言皮肤真白,睫毛真黑。   “你身上好像有苦丁酒的味道?”她鬼使神差开口。   唐不言错愕抬头。   —— ——   马车刚停,沐钰儿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滚进北阙。   唐不言坐在马车上,捏着手指,手指似乎还残留那点滚烫的温度。   “郎君。”瑾微迟迟没有听到郎君的动静,不由喊了一声。   唐不言侧首看着已经空空的糕点盘子,不由轻轻叹了一口长气。   “下车吧。”他说。   谁知刚下马车,就看到张一也跟着冲了过来,瘦骨嶙峋的小腿倒腾得贼快。   “老大,老大,老大,老大,你在吗。”   沐钰儿没好气的声音响起。   “托福,还在人世。”   张一脚步一顿,顺着声音看过去,顿时露出惊骇之色:“老大你这声衣服好漂亮啊,但是怎么裙子破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沐钰儿更加用力的搓了一下小脸,头也不抬地说道:“说正事。”   “找到一个脑袋。”张一无辜说道。 第43章 银老案   樱花   沐钰儿自水中抬起头来, 先是一眼就看到唐不言披着大氅站在廊檐下,肃青色的大氅静静垂落在两侧,高洁优雅如仙鹤。   他注意到沐钰儿的视线, 便也跟着看了过来,沐钰儿做贼心虚,见鬼一般移开视线,只是专注地看着张一。   唐不言便也顺势看了过下, 一双眼瞧着不辨喜怒, 淡定自若。   正准备下台阶的张一脚步一个哆嗦,差点脸朝地摔下去,小眼睛滴溜溜的朝着两边转了转。   ——不对劲!   他脑海里冒出粗黑的三个大字。   “都看我做什么?”他往红柱上靠了靠, 哆哆嗦嗦问道。   “看你貌美如花啊。”沐钰儿话一说完又觉得不对劲,眼尾一瞟, 开始不耐烦地敲了敲石头,“快说正事。”   遭受无妄之灾的张一砸吧着嘴, 小声说道:“有一个脑袋在慈惠坊的洛水附近被人发现了。”   沐钰儿扬眉:“这么巧。”   张一点头,朝着沐钰儿走过去, 顺手掏出帕子递了过去:“更巧的就是在大风车附近。”   沐钰儿细眉紧皱:“如何发现的?”   张一一说起这个就兴奋起来:“前几日不是一直暴雨嘛, 洛水河水暴涨,那个大风车的动静就更大了, 金吾卫怕洛水淹了沿边商户, 打算用两天时间疏散住户, 昨日走了一大半,然后今日一大早就继续来敲门,谁知道刚走到安然桥附近, 就看到有一双腿直勾勾地躺在树后, 金吾卫心中就一个咯噔, 前几日才刚发现碎尸,可不能又是尸体了,卫队长就带着人战战兢兢走过去。”   张一顿时神秘起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沐钰儿把手中的帕子扔到他怀里:“打算去南市说书是不是。”   张一龇了龇牙,兴致不减:“原来是一个醉汉,那醉汉满身醉醺醺,一打听才知道是昨夜在慈惠坊小酒坊喝了酒,昨天晚上没回去一直在路上闲逛,这几日洛水附近都在清街,竟都没发现他,最后这人走不动,发酒疯,以为回家了,直接躺在地上就睡了。”   张一说话抑扬顿挫,一件事情在他嘴里说出来,画面感迎面而来。   沐钰儿蹙眉:“这么大个人,巡逻的金吾卫没发现。”   张一伸手把人打断,一本正经说道:“我还没说完呢!”   沐钰儿龇了龇牙:“那你快说。”   “再说那醉汉是直接躺在柳树下的,幸好洛河边上的柳树叶子厚,半夜风一搅动就给人盖住了半个身子,免了他大晚上在外面睡觉被冻死的惨状,再说那卫队长被吓得一个哆嗦,就直接把人踢醒了,想着赶紧把人打发走,去别的地方睡,那醉汉迷迷瞪瞪睁眼,最后慢吞吞起身,结果你猜怎么着了!”   张一自肚子上比划了一下:“他这里一直鼓鼓的,然后被柳树盖着,大家都以为他是一个大肚汉,谁都没仔细想,结果那醉汉一坐起来,好了,肚子掉了!”   他双手一拍,声音顿时激昂起来。   “是一个人头!脸上的肉都掉了半边了。”   张一一手握拳,在掌中用力击打一下。   “我觉得就是我们没找到的那具碎尸的男脑袋。”   沐钰儿心中一动。   “长得可像鲁寂?”唐不言走下台阶,朝着沐钰儿走过去。   张一连忙让开道。   “不好说,那个人整个都泡开了。”他砸吧着嘴,“但我感觉,那眉眼真的有点像。”   “脑袋呢?”   沐钰儿的声音自张一背后传来。   张一不解扭头:“老大,你站我后面干嘛。”   沐钰儿捏着他的后脖颈,往前推去。   张一猝不及防看到唐不言的脸,顿时吓得整个脑袋往后仰去。   ——唐少卿这脸好看是好看,吓人是真的吓人!   “头颅如今在哪?”唐不言见状,淡淡问道。   张一磕巴了几下,这才想起之前要说的话:“金吾卫正打算送过来呢。”   “那个醉汉呢?”身后的沐钰儿也跟着问道。   “也一起被抓过来了。”   “你带几个人去通玄桥附近,等会会有一具尸体被送到北阙,你沿途看着,不要让其他人接触到这具尸体。”唐不言开口把人赶走。   张一哎了一声,正准备走,突然感觉后背的衣服被人拉住了。   “还是我亲自去吧。”沐钰儿闷闷说道。   唐不言的视线终于落在那半截发髻上,沉吟片刻后说道:“那颗头颅也很要紧,而且这件事情若是真的牵扯草药案,司直不是更清楚嘛。”   沐钰儿还没说话,张一也跟着嚷嚷起来。   “对对对,接尸体这种事情还是我去吧,等会还要审讯,我也不会啊。”张一大声嚷嚷着。   沐钰儿被张一的迟钝气得咬牙,但也不得不松开张一的衣领。   张一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扫过,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偌大的庭院就剩下沐钰儿和唐不言两人。   唐不言神色如常,只是唇色有些发白。   “今日之事确实是某思虑不周,还请司直见谅。”唐不言认认真真开口道歉。   沐钰儿胡乱嗯了一声:“没有的事,我先换衣服了。”   她头也不回地窜走了。   唐不言垂眸,右手手指捏着左手的指骨,沉默地站着。   等沐钰儿磨磨唧唧换好衣服,金吾卫的人也来了。   来人正是当日捞尸块的小队长,人长得奇高,又黑又壮,那个焉头耷脑的醉汉弯腰勾背在他身边站着,越发显得像个小鸡仔。   “就是此人。”小队长直接把人往前提溜了一下,“脑袋就在这个盒子里,怕我的人粗手粗脚,直接放在盒子里给司直带来。”   他顺手把怀中的木盒递了过去。   沐钰儿笑起来,抱拳说道:“麻烦这位大兄弟了。”   “不敢当,职责所在。”小队长性格豪爽,挥了挥手,“大家伙都希望案子赶紧查清,也免得队长也整天念叨着,我听着也难受。”   唐不言自屏风后走了出来,抬眸看着那个小队长,开口,冷淡问道:“你们昨夜为何不曾发现这位醉汉。”   “卑职金吾卫队正曹正参见唐少卿。”他早就发现屏风后有人,却不料是唐不言,连忙跪拜行礼。   “起来吧。”唐不言颔首,声音格外平静,却带着锐利的逼问,“洛水两岸巡防半个时辰轮值一班,为何今日早上才发现这位醉汉。”   曹正下意识紧张起来:“自从今年年后,我们宵禁后对洛水两岸巡逻的时间就成了一个半时辰一班。”   “为何?”沐钰儿惊讶说道:“这一带靠近两个内坊和紫薇宫等地,巡防不该越来越严密吗?”   曹正挠了挠脑袋:“卑职也不知道,听朗将说好像是金吾卫改制有关,人手不够了,而且这一代安心桥以西都是千牛卫的地盘,我们对各街坊的巡街还是一个时辰一次,只洛水附近减少了人手。”   “原来如此。”唐不言沉吟片刻。   “队中还有事情,告辞。”曹正很快就按剑离开。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不解问道:“金吾卫为何要改制?”   唐不言咳嗽一声:“突厥默啜寇盐、夏、忻、并诸州,朝中有人提议减少洛阳府兵,前往边境御敌?”   沐钰儿惊诧:“那也不该是内府的事情啊。”   如今军队沿用的府兵制,是以开.国就确立的均田制上的农户为基础,再于天下各道、州、县要冲设军府六百三十四所,总称折冲府,又于中央设十六卫将军衙门专事天下军马,其中十六卫分为皇家禁军、内府、南北衙,边境上的军队采用的是世袭军户制和常备军。   千牛卫就隶属于内府,乃是京师地区戍军。   沐钰儿不等唐不言解释,很快就自己琢磨出一点滋味来。   “如今十六卫的选拔大都从世家中挑选,陛下有意打破这个僵局,所以陛下在今年开设武举也是因此,我听说今年武举第一名直接被补为左卫长史,一朝跃龙门,陛下想要大量提拔寒门出身的行军打仗人才。”   唐不言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沐钰儿睨了他一眼,嘟囔着转移话题:“先审问这个醉鬼吧。”   唐不言颔首。   “你叫什么名字?”沐钰儿在纸上例行公事给这个醉鬼画了个醉醺醺模样,这才板着脸问道。   唐不言看着纸上那个呼呼大睡的胖男人,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来。   醉鬼大概还没完全醒酒,整个人焉哒哒地跪在远处,听到声音,好一会儿才回神,呆呆地看着沐钰儿,口齿含糊不清地说道:“小人,小人叫李四。”   “这个脑袋怎么解释?”沐钰儿直接打开木盒,放在李四面前,冷着眼说道,“何时杀的人。”   李四冷不丁被那个少了半边皮肉的脑袋吓出一身冷汗,还没褪去的酒气也被吓得魂飞魄散。   那人连滚带爬远离那个人头,吓得脸都青了。   “小人,小人没杀.人啊。”他嘴皮子哆嗦着说着,“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沐钰儿木着脸,强硬说道:“那这个脑袋怎么出现在你怀里,你还抱着人睡了这么久,若不是你酒后杀.人,怎么还能抱着走这么久。”   李四吓得鼻涕眼泪齐齐留下,连连摆手:“不,不是的,小人前几日丢了工作心情不愉,就在慈惠坊的王家酒铺喝酒,喝到暮鼓时分,老板赶小人离开,小人借着酒劲闹了一场,最后就顺手拿走两坛酒就走了。”   他苦着脸,一张脸憔悴发青。   “小人真的是准备回家的。”   “你家在哪里?”沐钰儿问。   “在通利坊。”   沐钰儿冷笑:“通利坊南走,你这可是北走啊。”   李四搓手,老油条辩解着:“喝醉了,东南西北分不清也是常有的事情,小人大概是醉糊涂了。”   “那这个人头怎么回事?”沐钰儿点了点木盒子,“总不会人好端端跑到你怀里的吧?”   李四耷拉下眉眼,喊冤道:“小人真的不知道啊,小人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就记得有点困了,迷迷糊糊间,觉得有点冷,就搂着枕头睡过去了,难道不是枕头吗?是这个脑袋,呜呜,我还以为我回家了呢,怎么会没回家,明明感觉很软啊……”   李四自己把自己吓得胡言乱语。   沐钰儿打断了他的碎碎念,话锋一转,问道:“你昨夜可有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李四皱着脸,苦思冥想:“好像没有。”   “昨夜下小雨,你躺在树下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沐钰儿声音倏地变柔,循循善诱道。   “那些雨落在你身上难道不冷吗,你冷的是应该是醒过来的,眼睛睁开没有,耳朵有没有听到波涛磷磷的水声……”   李四眨巴眼,果真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   唐不言侧首去看沐钰儿,沐钰儿眉眼低垂,长长的红色发带垂落在胸前。   她不笑时,温和的眉眼便有一些锐利。   沐钰儿察觉到他的视线,便下意识转眸看了过来。   两双眼睛撞在一起,便各有默契地移开视线。   “好像……我好像做了个噩梦。”李四打了一个寒颤,开口说道,“还怪可怕的。”   “什么噩梦?”沐钰儿追问着。   李四眉心紧皱,嘴角抖动片刻,犹豫说道:“好像梦到,鬼了?”   沐钰儿原本懒洋洋坐着的姿势微微紧绷,身子前倾:“鬼?怎么样的鬼?”   李四仰着头,脸上又是害怕又是迷茫。   “好像是……”他眨眼,磕磕绊绊说道,“水鬼。”   沐钰儿蓦地响起把那对老夫妻说的话。   ——“这河里,有水鬼。”   “洛水常年死人,真要有鬼早就爬出来了,还轮得到你安然无恙站在我面前。”沐钰儿板着一张脸,大义凛然,人鬼不侵的说道。   李四怔怔地看着她浩然正气的模样,满脑子混沌被这么一琢磨,突然觉着有点道理,满心的害怕也随之消散而去。   “不过是做梦而已。”沐钰儿漫不经心说道,“仔细说说那鬼是什么样子的?”   李四仔细想了想:“一张脸苍白苍白的,耳朵长长的,对了,这个人的眼睛只有眼珠没有眼白,其他本来有五官的地方都平平的,还有手指……”   他举起自己的手,比划着:“手指有这么长,很像小鸭子的蹼,但惨白惨白的,好像在我眼前划拉了一下,但我当时太困了,没一会就睡过去了。”   “其实还是有点可怕的。”李四后知后觉打了一个哆嗦。   ——那张惨白扁平的脸上只有一双细长的眼睛,鬼魅阴森地弯腰看着自己。   ——长长的指甲还带着浓重的水汽,湿漉漉的,就像刚上岸一般。   沐钰儿眉心一扬。   这手的描述和老夫妻说的差不离,只是更详细了一些。   “还有吗?”沐钰儿指尖转了转笔,“这个人会不会呼吸啊,有没有影子?有没有味道?”   李四忍不住开始回想,最后惊讶说道。   “好像会呼吸,我感觉肚子会动,那个人光溜溜的,没有穿衣服,但整个人就很奇怪,想泡发了一样。”李四眨巴嘴,“有点像海蜇。”   他咽了咽口水:“身上还有点咸咸的味道,怪好吃的样子。”   “那影子呢,若是他打算吓你,肯定弯腰,洛水一代的柳树上都有烛灯挂着,总该有影子吧?”沐钰儿循循善诱。   李四眉心紧皱:“好像确实有,对了,即使因为他一直晃来晃去,我觉得烦,这才睁开眼去看的,咦,不对啊,睁开眼,我不是睡了吗?”   沐钰儿心中一冽。   “到底是不是做梦啊。”   “感觉好真实啊。”   李四察觉出不对劲,整个人都在发抖。   “带下去吧。”唐不言出声把人打发走。   “青天大老爷,两位贵人明鉴啊,小人没人杀.人啊。”李四一边害怕,一边想起正事,哀嚎连连。   北阙的衙司瞪眼:“真不是你杀的,司直自然查的清楚,再敢乱叫就板子伺候,还不随我下去。”   李四心神疲惫,在有鬼和杀人中惊惧万分,脚步沉重地走了。   .   “你之前说有关于草药的线索,便是这个鬼吗?”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点头,随后把那对老夫妻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   “所以这个大概率真的有一个鬼。”唐不言沉吟片刻后说道,“装神弄鬼。”   “对!”沐钰儿用力点头,“先去把尸体验了,我晚上准备去洛水里抓鬼。”   唐不言抬眸看她:“你当真不怕?”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我还没见过鬼呢,若是真的鬼,那我就把他抓起来仔细研究一下。”   她话锋一顿,砸吧了一下。   “而且不是说像海蜇嘛。”她眼睛亮晶晶的,“嫩海蜇用甜酒浸一天一日,味道香甜又带着咸鲜味,一定很好吃。”   “对了海蜇皮切成丝,用酒醋拌一下!最是下酒了。”   唐不言看着她,嘴角不经意勾起:“可那个是人。”   沐钰儿眼睛顿时黯淡了,长长哦了一声:“那是不能吃的,不过我就是想想,现在海蜇可贵了,我还吃不起。”   “走吧。”唐不言垂眸说道。   沐钰儿拎着木盒往后院走去:“把案子办好了,陛下会给我发钱吗?”   “若是办得好,自然有。”唐不言跟在身后,慢悠悠说着。   沐钰儿信心满满握拳。   二进西侧院,陈菲菲正坐在躺椅上慢悠悠地吹风晒太阳。   “来活了。”沐钰儿站在门口喊道。   陈菲菲睁眼:“咱北阙的生意开了春之后确实可以啊,都不带停的。”   沐钰儿咧嘴笑:“快看看这个脑袋是不是那个男尸的。”   陈菲菲一听,一跃而起。   “那个鲁寂的脑袋找到了?”   “不是鲁寂的。”沐钰儿把木盒递过去,“鲁寂的尸体等会送过来。”   陈菲菲一惊:“里面的尸体不是鲁寂?”   “不是。”沐钰儿摇头,“你合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个人的。”   陈菲菲来了兴趣,连忙穿上衣服,带上手套,捧着木盒往屋内走去。   天气逐渐有些转热,但停尸的那个屋子却格外冷,站进去甚至会有些寒意。   唐不言抬眸扫了一眼。   沐钰儿得意说道:“这个屋子你看着是不是挺小的。”   唐不言颔首。   “屋内有夹层。”   沐钰儿语塞,睨了他一眼:“你怎么又知道了。”   “唐家的暖阁就是这般设计,牺牲一定的空间,在内部防止铁管道,这样便可以输送热气,但一般冷热不能通用,洛阳冬日更寒,便统一设置了成暖阁,但阿姐怕热,她的小院便是放置冷气的。”   沐钰儿惊讶:“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个聪明脑袋才能想出来呢。”   “才不是,你不是问张叔的嘛。”陈菲菲戳破她的牛皮,嘲笑道,“张叔说许多富贵人家都是这样取暖的,你才改成这样的。”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那也是我想的,不然你现在这里已经臭死,热死了。”   “是是是,小钰儿最聪明了,快帮我把箱子里的勺子拿出来。”   沐钰儿加快穿好衣服,从角落里拎出箱子:“要小一点的嘛?”   “嗯。”   陈菲菲捏着那个只剩下半边的脑袋的嘴巴:“嘴里好像有东西。”   沐钰儿立马凑过来:“好臭。”   “把那个苏和香丸含一颗到嘴里,别中毒了。”陈菲菲随口说道,“这脑袋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幸好没多少肉了,若是寻常尸体,只怕要肿胀泡发到不成人形了。”   沐钰儿摸出为数不多的药丸,犹豫一会儿,递给走过来的唐不言:“你吃。”   唐不言摇头:“你吃吧。”   “你吃你吃。”沐钰儿把药瓶塞进他手里,“这脑袋怎么也泡了四五天了,味道很大,别把你熏倒了。”   唐不言摇头:“你们为何不吃?”   “因为东西不多了啊,大少爷,别墨迹了,我这里还要小钰儿帮我填表格呢。”陈菲菲不悦催道。   沐钰儿拎着笔纸,站到陈菲菲身侧,瓮声瓮气说道:“你说吧。”   “死者,男,牙齿磨损得厉害,大部分齿尖被磨平,四到五个牙齿表面都有黑点,且连成片,所以年纪大概在三十八岁到四十四岁。”   陈菲菲捏开嘴巴,仔细打量着:“眼膜底充血,口鼻中中有泡沫,还有淤泥,这是什么?”   她用镊子抽出一根已经发烂乌黑长条。   “咦,这个,这个是不是柳叶。”她放在一侧的盘子上,一脸严肃地看着那条隐约能看出形状的树叶。   “洛水边的柳叶都很长,而且很坚韧,这根柳叶看表面没有细丝,有点像被割断的,难道洛水下面有很多柳叶条?”   “所以是生前溺死的嘛?”沐钰儿问。   “是,喉舌下有淡红色泡沫,说明被水呛道后伤了肺部和喉咙。”   “脸上完好皮肤已经膨胀变白。”陈菲菲伸手暗了暗已经完全看不出模样的脸颊,“一般人体开始腐烂都是从头部开始,这个头部已经双目怒瞪、口唇外翻、肥头大耳,入水时间至少三到四天,和这具男尸死亡时间相似。”   “所以这才是脑袋浮上来的原因吗?”沐钰儿问。   “当然还有洛水暴涨的一个问题。”陈菲菲解释道,“洛水地下暗流丰富,一旦暴涨,地下就会翻滚,这个脑袋上不少淤泥,应该是一开始沉底了,现在被水推上来了。”   “这个模样可以画出来吗?”沐钰儿问。   “只能画出头骨和大概的模样。”陈菲菲解释道,“人的骨头是不变的,肌肉纹理时候顺着骨头长的,但生活中一个人爱吃咸口的,整个头脸势必会肿大,若是爱吃肉,颧骨两侧就会多肉。”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现在可以确定这个人不是鲁寂,那他到底是谁?”   “鲁寂的面容是完好的,可以作出他的头骨吗?”他问陈菲菲。   陈菲菲点头:“自然可以,这样的话,反而更准确。”   唐不言颔首:“这个人的眉宇有点像鲁寂,司直觉得吗?”   沐钰儿点头:“确实有一点像。”   “那若是算上这个人,我们目前已经只有有三个人很像鲁寂了。”   沐钰儿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讶说道:“那个一开始被我们误认是鲁寂的赌徒。”   “正是。”唐不言颔首,“虽说鲁寂面容并不出众,天下相似之人未必没有,可一下子在洛阳出现三个,难道不奇怪吗?”   “这个人到底是为何死的?”唐不言眉眼半阖,微亮的日光落在他冷淡的眉眼上,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是意外,还是因为鲁寂?”   沐钰儿沉默。   “罢了,等鲁寂的验尸结果出来。”唐不言沉吟片刻。   “所以鲁寂还是死了?”陈菲菲见缝插针地说道,“那为何鲁夫人冒人这具尸体。”   “鲁夫人是凭借腰间的红色胎记认人,你记得看看鲁寂身上到底有没有胎记。”沐钰儿说道。   就在三人说话间,张一的大声嚷嚷声自拱门处传来。   “好多虫啊,你走快些啊。”   张一惊慌失措的声音。   “别叫了,要进嘴里了。”   瑾微闷闷的声音响起。   只见两人抬着一个布担,一人抬头一人抬尾快步朝着西苑走来,身侧一直有苍蝇徘徊。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沐钰儿不解问道。   张一晦气说道:“别说了,瑾微也太不靠谱了。”   瑾微不服:“我是为了你们好,那些都是东宫的人,他们一旦进入北阙,你们明天就要关门大吉了。”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   “东宫不能和朝臣交往过密,更何况是北阙,之前春儿女官说洛阳命案都由北阙负责,所以我直接让太子把尸体送出来了,让你的人亲自去接,光明正大,反而令陛下挑不出错来。”   沐钰儿笑:“我就说能想这么远,也就是少卿了。”   张一和瑾微很快就把尸体放在另一台铺着白布的长桌上。   陈菲菲看了那一眼苍白的,高度腐烂的尸体,呵了一声:“这么多虫子啊,死了至少也有十天了。”   那尸体堪称惨不忍睹,皮肉带着黏哒哒的滑腻感,大量蛆虫因为取食,在尸体上留下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孔洞,伤口处的骨骼外露,但偏偏他的脸上不知为何,竟然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虫卵爬过的痕迹,毫无血色的惨败发青的面容上一双血眼直勾勾地看着众人,阴森狰狞。   张一一放下架子就在外面吐得昏天黑地,就连瑾微疾步出去,在水槽下一直洗手,但唐不言眉心紧皱,却没有退出屋内   沐钰儿小心觑了一眼唐不言,靠了过去:“少卿要先出去嘛。”   唐不言沉默摇头。   “不如你先去把解剖单子签了吧,菲菲肯定要开膛的。”沐钰儿说道。   “不必。”唐不言垂眸看她,解释道,“在扬州时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尸体。”   沐钰儿眨眼:“行吧,那你远一点,这味实在不好闻。”   一侧陈菲菲已经利索地把死者衣服脱了干净,也点了苍术和皂角去臭,随后敲了敲桌子:“办公时间,禁止说悄悄话。”   沐钰儿脚步一顿,随后凑了回去,笑眯眯说道:“开始吧。”   “张一呢?”陈菲菲高喊,“打清水来。”   张一在门外虚弱应了一声,没一会就前前后后断了三盆水来,全程闭着眼送上来的,还有一次差点撞到唐不言身上。   “右边。”唐不言的声音冷淡在耳边响起,这才悄悄睁开一只眼,吓得连忙往右边走了。   “你这个胆子。”陈菲菲恨铁不成钢:“没出息。”   张一憋着嘴,又缩回门口装死了。   陈菲菲把爬蛆虫的衣服单独小心放置在一处,这才用抹布把尸体表面残留的蛆虫简单擦拭干净,露出青白死白的尸体表面。   “一件浅绿色官袍,一个素色手帕,一双黑底圆头鞋子,一个靛青色钱袋子。”陈菲菲扫了一眼爬满蛆虫的衣服,淡淡说道。   唐不言抬眸,扫了一眼。   “死者男,身高五尺半上下,体重大约一百二十斤,身体表面有四处伤口,身上无任何标记。”   陈菲菲开始检查尸体。   她话锋一顿:“腰间没有花纹,和鲁夫人之前来认鲁寂时说的是有错误的。”   唐不言眉心紧皱。   “袁沉敏撒谎了。”沐钰儿嘴里含着一片生姜,被她从左边顶到右边,“她为何撒谎?”   陈菲菲用钳子打开鲁寂的嘴,向上扬起,接着天光仔细看着:“牙齿牙尖磨损,牙齿表面有四个地方有黑点,形成片状,所以年纪大概在四十岁到五十岁。”   “这人被放过血,伤口一寸半,深一寸,尸僵已退,大量失血后尸斑形成不明显,加上最近天色凉爽,还有此人瘦弱,这些条件加起来尸体也已经是指压褪色,说明人死的已经有段时间了。”   “少量尸斑具体集中在手臂、肩胛等处,舌头下垂,眼睛充血,喉咙有大量血沫,鼻腔有微血,嘴角有伤,牙齿上有血沫,这个人是在清醒状态下被倒吊放血的。”陈菲菲惊讶问道。   沐钰儿点头:“是被倒吊着放血死的。”   陈菲菲眉尖一动:“这个死法惩戒意味大过杀.人,有意思,还有这个三刀六洞,刀口宽一寸,贯穿伤,皆不是致命伤,心口下一寸,肝下半寸,脾下半寸,杀人者动作干净利索,伤口边缘整齐,此人对身体解构了解,三刀都避开了死穴,是个高手。”   沐钰儿拧眉,嘴里的生姜又在唇齿间打了一个滚。   “脚踝处一圈暗红,有尸斑形成,伤口破皮,形成摩擦伤,有过挣扎痕迹。”陈菲菲说,“人是还没死就被挂上去的,但挣扎的时间不长。”   陈菲菲用剪子挑了一只蛆虫,仔细看着:“已经是幼虫了,还有一些蚂蚁和甲虫,嗯,这是蛹,死了至少十五天了。”   唐不言蹙眉,神色严肃。   沐钰儿算了算时间,一惊:“那不是最晚死的时间都是初四了?”   “对。”陈菲菲点头,目光落在右手腕那个深可入骨的伤口上,拨开敷在表面的蠕动蛆虫。   “手腕上的伤和身上的是同一把利器所致,宽不足三寸,长度看不出,但这刀两侧都是开刃的,扁平锐利,这刀好奇怪。”   沐钰儿扬眉,扭头去看唐不言:“那个日本浪人手中的刀?”   唐不言颔首。   “这个日本浪人之前救过梁菲,现在又掺和在东宫。”沐钰儿眉心紧皱,“怎么听上去这么像搅屎棍啊。”   陈菲菲已经拨开死者的头发,摸到死者的脑后,用清水把蛆虫扫落:“头上也有伤口,一寸大小,血斑已结痂,伤口呈点状,瞧着像是被尖锐硬物砸伤,有点像石头,还带着一点泥……”   “这个已经查清了,是鲁寂和东宫同僚争时,被同僚伤的。”沐钰儿简单说道。   “那掐过死者吗?”陈菲菲问道。   沐钰儿摇头:“没有说,只是说人砸晕了,他就害怕地跑了。”   “是练武之人吗?”陈菲菲问。   “不是,两个人脚步虚浮,估计力气都不大。”沐钰儿解释着。   “那死者后脖颈处有一个清晰的手掌印自,下手之人力气极大,手指压在耳朵后的筋脉,把筋脉直接压断了。”陈菲菲拨开他的耳朵,蹙眉,“好大的力气,死者身上没有其他击打伤口,只有这一个伤口,凶手捏这里做什么?”   沐钰儿踱步:“使刀的人,手上力气都不会小。”   陈菲菲目光一凝,最后落在鲁寂的右手指甲上:“指甲上皮屑物,这人临死前应该抓到过凶手的身体。”   “所以凶手当时为了止住他,这才捏着他的后脖筋,这么大力捏到后耳位置,就会吃痛,也就会松嘴。”沐钰儿说道。   陈菲菲眸光一顿,扫了眼逐渐暗淡的天色:“你去拿个烛台给我。”   沐钰儿哎了一声,手忙脚乱收拾手上的东西,刚一扭身,就看到唐不言拎着已经被点亮的烛台走了过来。   “哎哎,我来我来。”沐钰儿连忙上前。   “不必。”唐不言避开她的手。   “扶起尸体。”陈菲菲眉心紧皱,手中的钳子蠢蠢欲动。   沐钰儿眼睁睁看着唐不言上前,扶起尸体的颈部,与此同时,手中的烛火也不近不远,恰恰照亮口腔。   陈菲菲仔细巡视了片刻,眼前一亮:“果然有。”   只见她撑大死者的嘴巴,尖尖的钳子在里面探了探,很快就夹出一条长长的,发黑的条状物。   “我就说死者的嘴角怎么会破的这么厉害,就像要裂开一样,牙齿缝隙中也有血沫。”陈菲菲把条状物放在托盘上。   “人被倒挂确实会倒呛出血,但不至于满嘴都是血。”她指了指托盘上的东西,“但是把人咬出一块肉就不一样了,血迹会立刻黏上牙齿。”   “这是人的肉?”唐不言拧眉看着那条已经发烂的肉块。   “可以看出是哪里的嘛?”沐钰儿紧接着问道。   陈菲菲放在清水里洗了洗:“看不出,但能看出是被撕咬下来的,这么长的一块肉,不是手就是腿。”   沐钰儿拧眉。   “还有一个事情有意思,有人在死者脸上涂上水醋混合的液体,所以脸上一点虫卵都没有,保持良好面容,不然按照已经死了十多天的时间,尸体面容早就该腐烂了。”陈菲菲指了指死者的尸体,“这个比例很难控制,一定是早有准备。”   “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可以再缩小一点吗?”唐不言问。   陈菲菲摇头:“死太久了,但一定是在初四之前就死了,因为他身上已经生出蛹了,这种至少是要十日时间。”   “可鲁夫人说鲁寂初五还活……”沐钰儿话锋一顿,“对,她撒谎了。”   “你们去签单,我准备解剖了。”陈菲菲开始烧苍术去味,顺便脱去身上都是蛆虫的外衣,“但我还要再做下其他准备,但这次解剖未必有新的发现,因为人死太久了,又是被放血的,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中毒。”   沐钰儿和唐不言出了验尸房。   沐钰儿来回跨过烧了醋的火盆,慢吞吞说道:“袁沉敏到底为什么撒谎。”   “而且鲁寂到底什么时候死的?”   沐钰儿站在水池边洗手:“若是按照菲菲说的,那鲁寂还未出宫门就该死了,那出宫门的到底是谁。”   “若是假的,那这个人为什么不仅没有引起仆人和妻子的惊讶。”唐不言反问。   沐钰儿吐出嘴里已经被咬的稀烂的生姜。   “现在妻子都是撒谎了,那为什么仆人不会再撒谎?”她意味深长说道。   “当日嘉福门的小队长方兴说他看到鲁寂穿着大黑袍,头戴黑兜帽,衣袍上有泥泞,走路一拐一拐的,若是从这里开始便都是错了呢,譬如,当时出来的人根本就不是鲁寂,而是凶手,帽兜很大自然可以挡着脸,而且因为那伤口若是伤在脚上,所有走路会不会一瘸一瘸的。”   唐不言直接推翻了所有的事情,把时间节点卡在鲁寂出宫的那一截点。   若是这一节点就是假的,那代表后面全是假的。   “所以仆人的供词也有问题。”沐钰儿严肃说道。   “整个鲁家的口供都是假的。”唐不言颔首,淡淡说道。   “说起来小黑脸方兴只说了看到鲁寂上了马车是不是?” 沐钰儿冷不丁开口。   唐不言抬眸,注视着沐钰儿。   “上次去鲁家,那个丑仆是不是一瘸一瘸的。”她慢慢说道,“这么巧的嘛?”   “而且那个丑仆会武功,下盘很稳。”   沐钰儿回想起鲁家当日的情节,一些细节在此刻完完全全清晰起来。   “之前从右春坊出来时,你直接走的小门,并未绕过三重宫门。”沐钰儿冷不丁问道,“右春坊算东宫外围了,说起来,也就是内外一堵墙的事情。”   唐不言颔首:“右春坊右侧是空地,是东宫和紫薇宫的巡防营的两处通门。”   沐钰儿捏着手指:“说起来那个日本浪人武功不错,甚至可以说超群。”   两人皆对视一眼。   那丑仆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日本浪人。   “怪不得,鲁寂好歹也是日夜要进东宫的人,怎么选了一个丑八怪在身边做仆从。”   “你给的黄符,鲁家可有贴起来。”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摇头:“安业坊的人说鲁家这些日子遣散了很多仆人,也没有人进出过。”   “也许今天晚上我再得去一趟鲁府。”沐钰儿拎着湿漉漉的手,准备在衣服上扒拉两下,突然看到视线中出现一条白帕子。   她手指微动:“不了,我都是擦衣服上的。”   唐不言垂眸看她。   那眼神格外无辜,倒显得沐钰儿有些大惊小怪。   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接了过来,随意抹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你记得当日鲁夫人说过鲁寂很喜欢樱花,所以在衣服袖口都有樱花图案吗?”唐不言点到为止地收回视线,转移话题问道,“鲁寂身上有帕子,你可有看到花纹?”   沐钰儿一惊。   “鲁夫人来冒领尸体是有一定风险的,譬如尸体上没有花纹,譬如现在,我们找到真正的鲁寂尸体。”唐不言垂眸,淡淡问道、   “而且她怎么知道那个尸体上有红色花纹。”他声音格外平静,就像潺潺流水,他自巍然不动,却足以在他人眼中引起波澜,“所以她一定认识这具碎尸,也知道我们短时间内找不到鲁寂的尸体。”   沐钰儿神色一冽。   排除掉所有可能性,最不可能的便是最可能的。   鲁夫人一开始就知道鲁寂已经死了!   “那花纹乍一看有些像桃花,可难道不像樱花吗?”   唐不言声音冷淡:“东汉年间日本南部的倭王遣使朝贡,欲借臣属于汉王朝的威名来树立自己权位和王位,故求汉皇赐封,而光武帝在洛阳赐其为“倭奴王”并授赐“汉倭奴国王印”。”   沐钰儿眨眼:“啊,我听得果然是野史,我以前听说过是因为汉代时,日本最喜欢进贡稻田和美女,所以当时的光禄卿为了记住这个国家,便批注了“人”、“禾”、“女”三字,后来形成倭字。”   唐不言嘴角微微勾了勾,继续说道。   “后咸亨元年,日本派遣使者,祝贺太..祖平定高丽,使者言在学习□□文化后,认为倭字为恶名,更号日本。自言乃是国近日所出,想以此为名,后太.宗不允,直到陛下迁都洛阳后,日本再次派遣使者朝贺新皇登基,再一次提出更改国名之说,这次,陛下准了。”   唐不言眼尾下垂,淡淡说道:“陛下还赠送两只白熊和70张毛皮。”   沐钰儿扬眉:“白熊之事我知道,这事现在还足以令人津津乐道,说是文明二年九月十八日,巳刻时分,长安宫门开,卫队并驯兽人拱卫着两架披红戴花的兽笼,乘着驿传快车,从长安出发,向东疾驰,前往扬州,最后登上海船,之后漂洋过海东渡日本,这些人至今未归。”   唐不言颔首:“其实还有一物,书中并无记载,乃是日本特使特请带回樱花,自诩山野之花,山花烂漫,愿日本国土种遍樱花,以求感谢天恩。”   “马屁还挺会拍,不过又是樱花,这么巧!”沐钰儿龇了龇牙。   “鲁夫人一而再再而三提及樱花,若是撇开骗我们无聊,那便是她有话想要跟我们说,却不能说。”沐钰儿心思转的很快,“那她指认尸体时为何不直说。”   唐不言沉默:“在鲁府时都没说,在北阙也没说,那便是说不得的意思。”   “若是丑仆真的有问题,那鲁家便不会只有一个问题。”沐钰儿严肃说道。   “因为有人在监视她。”她自言自语,“樱花,日本浪人,认尸,胎记……”   “上次竟然没认出那个丑八怪就是害我差点被陛下嫌弃的搅屎棍。”她握紧拳头,愤愤说道,“现在就想给他来一拳。”   “司直。”任叔瘸着腿,快步走来,“安业坊那边有消息了,鱼儿上钩了。”   作者有话说:   武则天选的第一个武状元就是郭子仪!没想到吧!   日本那段来自后汉书和新唐书,还有百度。   白熊就是熊猫!武则天真的日本送过熊猫,送熊猫的那日就是在九月十八号,我记得这么清就是因为1931年阳历的九一八,日本在东北发动了九一八事变,想给他们邦邦两拳! 第44章 银老案   鬼屋   沐钰儿去鲁家时, 暮鼓已经敲响第一声。   她人刚一出现,一个挑货郎就围了上来:“小娘子买头花吗,大红色的最衬小娘子了。”   那人把人拦住, 顺手把一朵大红色的艳俗牡丹花塞进她手里,嘴里快速说道:“半个时辰前挂上的人,府中有一个高手,我们的人不敢靠近, 只在前后两个角门留了哨子。”   沐钰儿顺手递了几个铜钱过去。   “唐不言等会带人来, 让我们的人借机离开。”   “好嘞,客官貌美如花,且慢走。”挑夫拿着钱, 开开心心地说了句吉祥话,便挑着担子离开了。   暮鼓响后, 整个安业坊在短暂的人群热闹后,街上人烟逐渐稀少。   鲁家的钩子已经扔下五六天, 可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沐钰儿都准备放弃了, 谁知道这会儿, 鱼咬勾了。   乌衣巷是主街,各家各户已是炊烟袅袅, 小孩趁着最后的夕阳日光尽兴地玩着最后一波游戏。   “鱼还有, 小娘子三文钱一斤要不要哩。”卖鱼的货郎拦着沐钰儿, 敦厚的脸上满上憨笑。   “还新鲜吗?”沐钰儿随手打开草木盖子问道。   “新鲜的很,酉时才刚从码头捞来的一波,嘴上还有钩子呢, 动也不曾动过, 小娘子仔细看看。”   “这鱼可还有鱼籽?”沐钰儿伸手拨撩了一下水, 笑问道。   “清明过了,早放籽了,我这些都是草鱼。”   “那算了,今日家中阿耶已经做好吃食了,我且要速速归家呢。”沐钰儿替她盖好盖子,笑说道。   “好嘞。”卖货郎抬眸,和沐钰儿的眼光对视一眼,很快便又移开,挑着担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沐钰儿捏着手指,分析着卖鱼郎的暗号。   ——鲁家酉时挂上的黄符,家中仆人在他们来过一次后驱散干净了,目前没有任何动静。   奇怪。   沐钰儿蹙眉想着。   鲁家门口的灯笼也没仆人挂上,门口阴暗,崭新的黄符在半亮中隐隐发出微光,院中的那颗重瓣白樱烂漫盛开,如雪拥团,一蓬蓬一簇簇,格外好看。   此刻,高高的树枝上,却挂着一张格格不入的黄符。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最后一缕微光彻底消失在天际,一道灵巧的黑影踩着墙垣轻轻一点,随后悄无声息地落入鲁家大院。   路家是二进院子,占地面积不小,可偏偏此刻好似随着黑暗降临,里面的人也随之不见了,偌大的第一进院子空无一人。   夜风穿过空荡荡的游廊,不曾点亮的灯笼在风中发出咯吱声响,空中渐渐有了嘶哑悲鸣的咽呜声。   沐钰儿第一次来时,是坐着马车直接入了内院并未仔细查看,可这次一踏入第一进院子却敏锐察觉出不对劲。   乌衣巷是内坊,要知内坊有内坊的规矩,各家各户的院子不会像外坊一般密集狭小,院落大,庭院高,屋子舒朗是内坊房子常有的样子。   可鲁寂这间二进院子,外表尚看不出异样,可一入内就有一种逼仄感,充满令人不舒服的压抑,而且出入第二进院子的通道不见了。   沐钰儿右手按剑,腰肢紧绷,下意识察觉出不对劲。   她沉吟片刻,开始推开右手边的第一间屋子。   屋子空空荡荡,只在正中有一张桌子,沐钰儿正打算离开。   一个血淋淋的,少了半边脑袋的人头猝不及防悬挂在她背后,那人头离她极近,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沐钰儿甚至能看清倒挂头颅上睫毛的根数,以及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只是还未等她看仔细,那人头便如来时一般,朝上而去,骤然离去。   沐钰儿扬眉,笑了笑,手指微动,那脑袋就像被人打了一拳一般,向上的冲势,骤然俯冲而下,最后扑通一声滚落在她脚边。   沐钰儿这才低头仔细打量着那个脑袋。   是一个四十岁上下女郎的脑袋,隐约能看出一点身前艳丽的模样。   “想来这就是那个女尸块的脑袋。”她颔首,“我就说怎么就出来一个。”   四面成环回廊寂静无声,只有夜风替她发出唔鸣。   沐钰儿绕过那个脑袋,继续打开第二扇门。   却不料那扇门不能完全推开,只能露出一个细缝来,她一扬眉,真打算关上,一双通红的眼睛冷不丁出现在她视线中。   沐钰儿不耐烦,直接用刀鞘捅了捅。   那眼珠竟然躲开了。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怕疼当什么鬼啊。”她斯斯文文地替人关上门,“回去好好反省一下。”   随后打开第三扇房门。   这房门倒是开得利索,转身时也没有奇怪的东西,只是在沐钰儿迈开脚步的一瞬间,背后一阵冷风拂过。   沐钰儿腰间的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随后背后发出一声尖锐惨叫,大门随之快速关上。   “别碰我,我嫌脏。”沐钰儿头也不回,淡淡说道。   此后她再打开房门,便是再也没有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了。   她站在最后一间房门前。   这是一间角屋,往常便是给丫鬟门童休息的屋子。   还未靠近便能闻到血腥味,再一低头,漆黑的血正顺着门缝涌出来。   沐钰儿蹙眉,伸手轻轻移开那扇房门。   门柱发出难听咯吱的声音,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浓郁的血腥味,浓郁漆黑的血因为没有束缚,奔涌而出。。   沐钰儿看着屋内,神色渐冷,   一具具被倒挂放血的尸体宛若蝙蝠一般悬挂在屋内,为首的正是当日陪鲁夫人来认尸的另外一个寡言丫鬟。   众人皆是双目圆瞪,献血自口鼻耳倒流,十来具脖颈处的血已经在地上形成一滩血水,正顺着坡度逐渐流下。   “这就是……”一个沙哑,宛若石头滚过地面的声音,在身后骤然响起,“背叛。”   沐钰儿反手抽出长刀,往后劈去,与此同时,扭身而来。   一张好似被火烧伤,烧平的恐怖脸颊正咧嘴笑着,那笑容似乎要从嘴角撕裂到耳边,一双眼邪恶冷淡,正笑脸盈盈地站在台阶下看着她。   他背后骤然响起的一盏微灯落在他身上,那道影子就像一条高高扬起的毒蛇,正摇晃着,准备给人致命一击。   “一个搅屎棍,大义凛然开口,也不怕呛到屎。”沐钰儿冷笑,骤然上前,却不料那日本浪人好似鬼魅一般,水波微动,骤然散去。   那盏灯随之熄灭,整个院子瞬间陷入黑暗中。   沐钰儿扑了一个空,眯了眯眼。   与此同时,正堂的屋子逐渐移开,露出进入二进门的通道。   沐钰儿打落那盏灯,饶有兴致地提了起来看了起来,果不其然看到其中每一扇上灯皮上都有一个丑仆的形象。   或笑,或立,或狰狞。   “整神弄鬼。”她抬脚,把宫灯慢吞吞踩碎,声音在安静的夜晚刺耳嘶哑,“我八岁那年去灯会,杂技摊见了我都要拿糖葫芦贿赂我。”   她慢条斯理踏入二进院的甬道,声音不急不缓,明亮清晰,脸上带笑却又遮不住淡淡的嘲讽。   一踏入第二进落的院子,她便看到原本一眼就能看到的正堂竟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鲁寂的书房。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那间书房竟大门敞开。   沐钰儿不用想就知道今日的重头戏来了。   一路走来,她也算想明白了,今日为何突兀挂出那个黄符,只怕是鲁寂的尸体被光明正大运出来后,这些背后的人按捺不住了,便千辛万苦地设下这局。   若是常人面对虎穴想着下次再来,且战且退,偏偏沐钰儿一向胆大,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   她慢吞吞自荷包里掏出一颗松子糖塞进嘴里,最后朝着那间大开的房门走去。   借着依稀的月色隐约可见其内在还是当日见到的模样。   “你来啦。”   她刚踏入屋内,大门便被噌得一下关上。   屋内彻底陷入黑暗,一声深幽的叹息似乎在她耳边响起。   沐钰儿站在屋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屋内,笑眯眯说道:“可不是你姑奶奶来了。”   呼吸声一顿,随后那声音就像有重音一般在四面八方响起:“我想放你一条生路的。”   “那可不行,你家祖宗我可是打算你送去阎罗殿的。”沐钰儿慢条斯理地拔出腰间的长刀,“万万没有孙子越辈的规矩。”   “哼,无知小儿。”那声音骤然暴怒,竟好似雷霆一般震得人耳膜生疼。   与此同时,书架上的一个个空格竟然冒出一闪一闪的红眼睛。   沐钰儿并无畏惧地看着面前诡异场景,只是不解问道:“你们今日设局前,可有打听打听你奶奶外号叫什么。”   话还未说完,一道寒光在夜色中骤然亮起。   漆黑长刀出鞘如巨蟒腾飞,色如霜雪,光吐莲花。   沐钰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朝着那座书架劈去。   “大胆……”   刹那间,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   那些眼睛上的弓箭还未射出,便听到一声金玉骤碎的尖厉长命。   只见那书架先是沉稳不动,随后只听到咔嚓一声骤然响起,随后顶天立地的书架应声而裂。   又见沐钰儿脚尖一点,随后朝着原本窗户的位置折腰竖劈。   那扇窗户在书架轰鸣声中四分五裂,随后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一双眼睛只见眼珠不见眼白,剩下五官就像被刀砍一般平整,整个人隐藏在黑暗中,就像一条腐败的鱼。   那人漆黑的眼珠看了过来,死气沉沉,阴森诡异。   他看着沐钰儿,下半部的脸突然裂开,露出尖锐的牙齿。   沐钰儿见状也跟着咧嘴笑了笑。   “你若是长得像海蜇,我还能留你一条命给菲菲送去解剖一下,可你这么一副死咸鱼模样,可真是倒我胃口。”   她手中的刀在掌心挽了一个剑花,那张奇怪的人脸在雪白的刀面上一闪而过,刺得那怪物不得不眯上眼   “姑奶奶外号……”   沐钰儿反手握刀,刀锋直接朝着他的脑袋劈去,那张笑眯眯的脸也随之彻底映入那双呆板死寂的眼珠。   巍然不动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恐惧。   “鬼见愁!”   长刀向下,鹤唳声尖锐响起,那怪人忍不住闭上眼,却迟迟不见剧痛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头顶的一阵微亮。   “带着人皮算什么鬼。”一声遗憾的叹息声在头顶响起。   那怪人刚一睁开眼,就感觉到原本一直紧贴着自己的软皮从自己身上不可逆转的分离脱落。   一张白于常人的脸颊,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因为骤然被剥离了保护壳,便只能眯起眼来。   “长这么丑是应该遮一下的。”沐钰儿冷笑,“见不得光的东西。”   那人捧着脸如水一般流了下去。   沐钰儿扬了扬眉。   大门随之打开。   “救我,道长救命。”一个惊慌的声音随着大门被打开,清晰传来。   沐钰儿踏出屋内,只看到那颗巨大的樱花树下,面容狰狞的丑奴站在树下,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   一个跟书房内那个怪人模样相似的人正持刀架在鲁夫人脖颈上。   “好久不见,沐司直。”日本浪人沉声说道,手指已经握在腰侧宽刀上。   沐钰儿拖着长刀,慢条斯理下了台阶,好脾气一般说道:“不好这么说,我可不喜欢和一条狗做朋友。”   日本浪人脸色瞬间阴沉。   那怪人手中的到瞬间压紧鲁夫人的脖颈。   袁沉敏一身是血,一只手臂不自在地垂落着,神色萎靡憔悴,可见之前是受过磋磨的。   “你要杀.了她,便杀.了她。”沐钰儿笑眯眯说道,“反正有你这条大鱼了,抓了你,不仅能和之前的事情功过相抵,还能升官发财,旁人的性命我实在是管不住了。”   袁沉敏脸色大变:“你,你不是来救我的。”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手中刀锋微微抬起:“不是哦,你也不看看我是一个人来的,分明是打算抢功劳的,不让有了唐不言这尊大佛在,还有我什么肉吃。”   “别以为你这般就能糊弄我。”日本浪人冷笑,“你信不信我真杀了她。”   沐钰儿颔首:“那你动手吧,人死在你手里正好免得我动手,哎,我毕竟是文化人,打打杀杀也怪不好的。”   她叹气说道:“你这个搅屎棍难得做一件顺我意的事情。”   日本浪人冷笑,眸光紧盯着一步步走进的沐钰儿:“别动,不然我杀了她。”   沐钰儿却不听,继续条斯理朝着他走过来。   她脚步极轻,就像小猫儿一样,可眸光却因为倒映着树上的那盏灯笼,好似一只大猫懒洋洋睁开眼,沉默的凝视带着咄咄逼人的锐利。   那怪人手中的刀见状,立刻逼近几分,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襟。   “不,你们不能杀我。”袁沉敏痛得脸色发白,咬牙大声威胁道,“账本只有我知道在哪里。”   “杀了我。”她喘着气,就像一条濒死的鱼,绝望而奔溃,狼狈地注视着众人,“谁也别想得到它。”   沐钰儿停下脚步,歪着头看着日本浪人:“账本,什么账本?”   日本浪人冷笑:“司直何必装傻。”   沐钰儿皮笑肉不笑:“倒也不是装傻,我虽现在不知,但也不妨碍我这个聪明脑袋猜出来。”   日本浪人木着脸,手中的宽刀抬起:“司直不必浪费时间了,今日这里便是您的死地。”   沐钰儿啧了一声。   “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坟头的草半尺高了。”她脚尖往后点了一下,整个人如同轻盈的风筝,手中的刀却在眨眼间,如腾飞的巨蟒直截了当斩断挟持袁沉敏的怪人脑袋上。   那怪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在空中划开一个巨大的弧度,最后只觉得后脖颈剧痛,随后便只能向下倒去。   “啊。”袁沉敏立刻抱头尖叫。   滚烫的血直接溅了她一身,那尸体差点就把她压倒了。   沐钰儿看着浪人来不及收势的刀锋,开心地笑容倒映在铮亮刀身上:“人蠢,真的要命哦。”   日本浪人脸色微变,整个人往一侧偏去。   沐钰儿脸上笑容更甚,只是眉目间越发冰冷。   只见她宛若猫儿一般,腰肢在空中灵巧扭了一个身,顺手捞回重新飞回来的长刀,刚一落地,手中的刀便大开大合劈了下去。   一刀挥成白骨山,雪中孤鸣非人间。   日本浪人脸色大变,脸上的凹凸不平的伤疤在刺眼的刀背照亮下越发刺眼,他咬牙挥手挡去。   双刀交错,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铮声。   沐钰儿挑眉,手指用力,手腕低压,那双浅淡的眸光就像盯上猎物的大猫,冰冷无情。   “废物。”   话音刚落,日本浪人手中的宽刀应声而裂。   沐钰儿在空中打了一个转,直接一脚一把人踢开,顺手从怀中掏出响炮来,朝着天边发了一响。   沐钰儿动作看似轻盈,可那浪人直接撞到红柱上,发出一声闷哼,随后重重摔跌在地上,嘴角露出血来。   “就这样还不露出你鬼鬼祟祟的面容吗?”   沐钰儿提刀走来,刀尖在地上划拉出尖锐的声音。   这张常年带笑的脸,在此时此刻,好似大猫紧盯着猎物一般,冰冷锐利,斩杀一切,当当真真合了江湖送她的芙蓉罗刹的头衔。   神色芙蓉动,腕上霜雪明。   浪人胸口剧痛,连着喘气都觉得艰难,却在那人的逼近中不得不痛苦地捂着胸口,艰难起身。   “想杀我,阁下的本事还差一些。”他沙哑说着,随后吹了一声口哨,原本紧闭的齐刷刷打开,一群怪咸鱼模样的人倾巢而出。   “走。”一个穿着浅绿色衣服,梳着双髻的人从天而降,立马搀扶起浪人,想要离开。   沐钰儿认出这人就是之前一直在鲁夫人身边的丫鬟春香。   两次见面都有这个丫鬟,原来是监视的,怪不得袁成敏不敢对他们说实话。   “想走啊。”沐钰儿懒得理会身后涌出来的人,懒洋洋笑说道,“我让你走了吗?”   她轻飘飘后退,随后在一众咸鱼怪头顶点过,最后一把捞起早已吓软了的鲁夫人,一跃到屋顶,笑眯眯说道:“孩儿们,收网!”   “得嘞!”张一的声音骤然响起。   原本黑暗的鲁家屋顶瞬间亮了起来,与此同时,个个手拿弓箭的士兵宛若从天而降一般围困住整个鲁家。   “我家老大让你走了吗。”张一手里握着一个筒状的东西放在嘴边,嬉皮笑脸说道,“放下武器,留条狗命。”   声音有些沉闷古怪,却又格外清晰。   日本浪人并春香被逼退了回来,所有咸鱼怪也瞬间围城一圈。   “妈的,有鬼!”烛火一亮,张一可跟着看清院中众人的长相,顿时吓得差点滚下来。   “什么!有鬼!”墙下传来陈菲菲激动的声音,“快快,抓一只来给我看看!”   “不行,我害怕。”张一连忙把那个古怪的筒状物塞给王新,头也不回地顺着扶梯爬下去了。   王新顿时无语。   “嗐,你没用死了!”陈菲菲见状大怒,一把把人推开,手脚麻利地自己爬上去。   她穿着一身大红衣裙,裙摆随风飘扬,眼巴巴地看着被包围的众人,目光在长相古怪的咸鱼怪上留恋不舍,在鬼气森森中更像一个厉鬼。   “哇,好像开一个肚子看看啊。”陈菲菲满足地看着这么多的咸鱼怪,叹渭说道。   张一看着打了一个哆嗦,害怕地躲在灯光明亮的树下。   整个鲁家已经被金吾卫团团围住,火把的桐油味清晰可闻,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照得黑夜如同白昼。   唐不言披着纯白色的狐毛大氅,银丝勾勒出的仙鹤图案在跳动的火把照耀下白玉为羽雪为裳。   沐钰儿拎着哭得喘不上气来的袁沉敏,在一众混乱中一眼就看到树下站着的人。   飘逸雅致,皎皎星曜。   刚才见了一堆鬼东西,当真是洗眼睛。   沐钰儿鬼使神差地想着。   树下的唐不言察觉到她的视线,侧首看了过来,眸光烛火闪耀,意外显出几分温和来。   沐钰儿慢吞吞走上来,把袁成敏交给张一,这才说道:“少卿等久了吗?”   唐不言摇头,见她衣服上染上大片血,便递上帕子。   “金吾卫来的真及时。”沐钰儿伸手才发现自己手上也都是血,便小心翼翼揪了一个角,抽出帕子来。   轻柔的帕子自手心如水般划过,手心逐渐变成空荡荡。   唐不言手指微动,最后背过手去,打量着她:“可有受伤?”   沐钰儿扬眉,得意说道:“怎么可能,这世上能伤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骄傲得就像一只得意的小猫儿。   唐不言颔首:“屋内可有机关?”   “好大一个机关,怪不得一开始我就觉得这个屋子奇怪。”沐钰儿眼睛一亮,兴奋起来,“这些屋子都会动!而且里面到处都是鬼脑袋,跟个鬼屋一样!”   张一靠近她的脚步一顿,龇了龇牙,灰溜溜地跑了。   唐不言垂颈不语,听着她眉飞色舞地说着满屋子的血脑袋,红眼睛,到处飞来飞去的画面,半分害怕都没有。   “鲁家一进院有一个屋子挂了很多和鲁寂一样死法的人。”沐钰儿话锋一转,眉心紧皱,“应该都是被那个日本浪人杀的。”   “我原本以为鲁寂背叛了……”她话锋一顿,随后又继续说道,“可那个搅屎棍却说那些鲁家下人是叛徒。”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这事似乎有些隐情。”   “鲁夫人怎么回事?”唐不言侧首去看正在包扎脖颈的袁成敏。   沐钰儿摸摸下巴:“说是手里有什么账本。”   “账本?”唐不言沉吟片刻,“难道鲁寂的账本没有交。”   “没有交。”一直沉默的袁成敏抬眸去看不远处的两人。   沐钰儿第一次见袁成敏还惊叹此人保养得如此好,浑然看不出四十几岁的样子,可今日她衣衫褴褛,形容愁苦,鲜血流了一身,狼狈憔悴,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我夫君……”她一直死寂的眼睛蓦得泛出红色,眨眼间,便好似要滴出血来,泣血悲鸣,“找到了吗?”   沐钰儿沉默。   “在东宫。”唐不言咳嗽一声,眉眼被火光笼着,浅淡朦胧。   袁成敏缓缓闭上眼,喘着气,漏风一般咽呜。   “我就知道。”她低声说道,“初四那日早上夫君背着所有人,把那本册子悄悄递给我,我就知道的。”   “什么册子?”沐钰儿眨眼,随后又说道,“田横传。”   袁成敏了无生机地靠在树干上,好一会儿才惨笑一声:“田横啊,人人都想做忠君不二的勇士,可世上哪有这么多忠义两全啊。”   沐钰儿眨眼。   “你们做这么多是为了……”唐不言口气低沉,“旧主。”   “文明元年旧主自尽于巴州别院,房氏携儿女自尽,消息传到长安时,你们可有什么想法。”她睁眼,在重重火把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看向那双燃着火焰的眼角,沉默。   那把大火烧得朝野震动,也让世家彻底胆寒陛下威严。   “你们大概也不知道,去岁三月,旧主曾为潜邸老人带话,要他们务必另谋出路,此生不提此事,我夫君当年多年不曾中举,幸得旧主照顾,得以谋求一线生机,当日夫君收到那口信,在书房枯坐一日,随后便打定主意为旧主伸冤。”   袁成敏看着唐不言,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只是低笑一声,疲惫地闭上眼。   “太累了,这些年。”她低声说道。   “鲁寂到底有没有和日本浪人合作吗?”唐不言拢了拢披风,那披风上雪白容貌簇拥着清瘦的下颚,惊身蓬集,神容自持。   袁成敏长长突出一口气,整个人都跟着充满死气。   “以身饲虎,歧途难回头。”   驰隙流年,瞬星霜换,洛阳谁念泣孤臣,凤楼十八春寒。   田横不侍二主,选择一死了之。   三百壮士忠义殉主。   可世人不能皆是如此。   沐钰儿莫名觉得有些难过,轻轻叹了一口气。   众人沉默间,院中激烈的打斗声也跟着慢慢停了下来,金吾卫是皇家精锐,人数又不少,半个时辰不到就把所有人都活捉了。   带队的是那个熟悉的大高个黑脸队正曹正。   “唐少卿、沐司直。”他脸上还带着滑落的血,腰间大刀血迹未干,面容严肃地走了过来,“活捉头目两人,剩余十三人。”   “院子里有很多机关。”沐钰儿说,“让你的人小心些。”   曹正严肃点头:“这院子布局很奇怪,卑职让他们不要靠近屋内。”   “走吧,去看看。”沐钰儿叹气,看了一眼袁成敏,“先带她去马车上休息。”   张一摸过来,伸手准备扶人。   “不,我要带你们亲自去看看这些年我们到底做了什么。”袁成敏推开张一的手,挣扎着爬起来,脸色苍白,“你们要的答案,今夜全都能知道。”   那条缠在脖颈上的白布被鲜血燃湿,瞧着有些渗人。   张一吓得连忙伸手去扶她。   鲁府的大门依旧朝西开着,可打开门却是一堵大墙。   原先金吾卫都是直接翻墙进来的。   “司直想来去过西边的那间角门。”袁成敏仰头看着门楣上斜飞而出的两个檐角。   沐钰儿紧皱:“那里都是……”   “都挂着尸体是吗?”袁成敏嘲讽笑道,“都是一些老人了,夫君本打算今年把此事了结,就把他们都送走,让他们安度晚年。”   “那间屋子西面有一堵墙,墙上挂着一幅画,你把画拿开就有一个暗格,你朝右边扭三下再朝左边扭一下,一进院就能恢复原状了。”袁成敏虚弱说道。   沐钰儿后退一步,正打算跃上去,突然觉得脚尖一疼,立马扭头看去。   唐不言正静静地看着她……的脚尖。   沐钰儿挠了挠脸:“看我做什么?”   “让其他人去。”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随意说道:“这墙很高,别人不好跳上去,而且那屋子都是血和尸体,怪吓人的……”   “让其他人去。”   唐不言难得坚持说道。   曹正见状连忙说道:“让卑职去吧,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少卿和司直还需要在外面主持大局。”   张一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院子瘆得慌,也不知道……”他睨了一眼怪里怪气的袁成敏,疑心说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袁成敏冷笑一声。   沐钰儿不高兴抿着唇。   曹正见状,也不敢耽误,直接踩了一下墙面,悄无声息地跃了进去。   唐不言见她抱臂站在原处,眉眼低垂,看不出神色,便慢慢地靠了过去。   沐钰儿看着那截雪白的披风落在自己视线中,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里面还有一个日本浪人,武功颇为厉害,你若是出事,这里没人制得住他。”唐不言声音格外冷静,四平八稳地分析着。   沐钰儿眉间一跳。   “而且你是今日的主心骨,若是出了事容易军心涣散,得不偿失。”   沐钰儿眨了眨眼。   “再是,若是受伤了,秘密就得晚几天知道了。”   沐钰儿终于抬头去看他。   唐不言一双眼素月净水,明明瞧着冷沁沁,可大抵是影了一豆火光,竟显出几分暖色。   “少卿。”沐钰儿咳嗽一声,“说的有道理。”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   就在两人说话间,只听到鲁家院内突然传出一声巨大的铁齿磨动身,只是还未仔细听,那声音便戛然而止,随后是一阵鬼哭狼嚎的哀啼声在每个人的耳边回荡。   张一吓得立马紧抓一旁人的手臂,半个身子贴上去。   唐不言大氅都被人拉去半截,不由垂眸看去。   张一后知后觉摸出一点不对劲,颤颤巍巍抬头,猝不及防看到一双冷沁沁的眼,吓得立马松了手,一脸委屈地说道:“对,对不起啊。”   唐不言看着他鬼鬼祟祟摸到沐钰儿身边,胆小得半个身子都要挂在她身上,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沐钰儿习以为常张一的怂,甚至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她听着那阴风久久不散,猛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闹鬼的传闻。”   安业坊的闹鬼传闻屡见不鲜,其中以主街乌衣巷为主,至今都能冒出一两件,原来是这个原因。   “每月逢九就开一次,自然闹鬼不断。”袁沉敏冷静对看着被火把笼罩着的府邸,“鬼哪有人可怕。”   沐钰儿看了她一眼,随后拨开张一的手,正打算上前,就看到原本应该是墙的大门突然被打开,而曹正一脸苍白的站在门口,而他背后则是悬挂着倒吊的尸林,一个个怒目圆睁,鲜血自脖颈处流出,顺着他的脚边缓缓流下,在地上蜿蜒出刺眼的痕迹。   众人惊骇,甚至有胆小的直接呕吐起来。   张一吓得眼疾手快抓紧沐钰儿的胳膊,这次连着半个脑袋都躲了起来。   唐不言虽早已听沐钰儿说起过此事,可在这一刹那间看到这一排排死状惨烈的尸体还是心神震荡。   满满当当的尸体挂满屋檐,脚下是汇集的鲜血,尸山血海,不过如此。   “把人都放下来。”他缓缓闭上眼,沙哑说道。   这一声音就像平静水面上的一滴水珠,瞬间打破了空气中的血腥死寂。   曹正在剧烈的冲击后,白着一张脸,空洞的瞳仁波动片刻,和唐不言镇定的眉眼对视一眼,这才回过神来,绕过鲜血,快步下了台阶,指挥属下把尸体都翻了下来。   袁成敏看着为首的那个丫鬟的尸体被放下,不由蹲下.身来,一点点合上她的眼。   “这人唐少卿也该认识,徐家最小的外孙女,如今也才十八岁。”   唐不言瞳仁微缩。   “别说了。”他赶在袁成敏继续开口前,打断她的话,淡淡说道,“你该为自己考虑一下。”   袁成敏用袖子仔细擦干净小丫鬟脸上的血,直到露出一张干净的小脸,这才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瑾微连忙把人扶稳。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的目光落在那句尸体上,目光在金吾卫身上一闪而过,最后摇了摇头。   沐钰儿犹豫一会,伸出手心放在他面前。   唐不言看着面前的掌心,白嫩纤细,却在指腹间有点常年练武的小茧,显出与一般女郎截然不同的英气。   沐钰儿的手心在他面前不甘心地晃了晃。   唐不言缓缓抬头,伸出食指,冰冷的手指刚刚触碰到温热的掌心便顿在原处。   沐钰儿眨巴眼,往上摇了摇他的手指。   唐不言回声,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这才在她手心写下一个字。   冰冷的指尖在掌心点到为止的起落着,留下一道道冰雪融化时的细腻的触感。   沐钰儿掌心微动。   那手指立刻停了下来。   “痒。”沐钰儿皱了皱鼻子,“我知道什么字了。”   一个‘檄’字被仓促收尾,两个人各自握紧拳头,被在身后,无声地朝着内院走去。   文明元年,徐敬业以勤王救国,匡扶旧朝竖旗,自扬州起兵,谋士为其撰写讨檄,号召天下,随后又自诩找回厉太子,拥兵过十万,却兵败身死,抄家灭族,三代亲族被屠杀殆尽。   “便是鲁寂什么事情都没做,光这一点也够陛下把他除之后快了。”好一会儿,沐钰儿低声说道。   唐不言对着她摇了摇头。   沐钰儿抿唇。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内院。   日本浪人和一群咸鱼怪人被王新五花大绑抡在樱花树下。   “这皮套实在腻滑。”王新拎着一张白皮厌弃走过来,“装神弄鬼。”   张一探出脑袋:“不是鬼啊。”   “自然不是。”陈菲菲一脸嫌弃自后面走上来,“一股臭咸鱼味,没意思。”   袁沉敏自后面慢吞吞走了上来,看着狼狈的日本浪人,痛快笑了起来,随后出人意料说了一句众人听不懂的话。   沐钰儿蹙眉。   “阿倍阿每远成。”唐不言眉间一耸,“你是阿每王的后人。”   沐钰儿惊诧:“你会倭语?”   袁成敏和日本浪人也大为吃惊,错愕地看着烛火下的人。   唐不言淡淡说道:“不会,但扬州时常有倭人坐船来做生意,听多了自然就会一些。”   这话是对着沐钰儿说道。   沐钰儿眼睛一亮,真情实意地夸道:“少卿好厉害啊。”   “阿每王是谁?”张一暗戳戳贴过来,好奇问道。   “日本现任皇帝,曾在贞观五年,遣使献方物,如今也该年迈了,你是哪位王子的人。”唐不言目光落在浪人身上。   浪人惊讶过后便咬牙不语。   “你氏阿倍,听说阿倍在日本是大氏,姓又是王姓,说明你是皇族中人,如今三位皇子斗争激烈。”唐不言沉吟片刻后说道,“陛下天枢大成之日,日本按理也会遣派使者入周,阿每王已经老迈,这次入周是否也为了得陛下盖章亲授,指认下一任国王。”   浪人本不想让人看出破绽,可随着唐不言缓慢却清晰的话还是忍不住错愕抬头。   唐不言脸上露出笑来。   “原来如此。”他淡淡说道。“你这些年在洛阳汲汲名利,不该一无所获,如今在洛阳也算凝聚出一股势力,想来你的主人就是下一任国王。”   浪人看着烛火下清冷疏离的眉眼,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一月后鸿胪寺和吏部就会接到各国使者的名单,许是那时便知道答案了。”唐不言有条不紊地说道。   沐钰儿吃惊地看着他。   这位日本浪人至今一句话都没说,可唐不言却只凭一个名字却直接分析出这人背后的主子。   唐无刑,当真名不虚传。   “我不过是一个浪人,和阿每王氏没有任何关系。”日本浪人喘着气,咬牙说道。   “阿倍远成。”唐不言打量着面前之人,眉宇间的神色朔刀寒雪,“大周人的性命可不是你几句话就能扯平的。”   “您一个高高在上的唐家三郎,也在乎几个贱仆的姓名。”阿陪远成冷笑,“不过是无风掀浪,何必如此假惺惺,你我都是一路人。”   “嗐,你这个倭奴人说什么屁话!”还不等唐不言反驳,张一先一步生气了,立马不悦说道,“你给我们唐少卿提鞋都不配!呸,不要脸的东西,给你一臭脚。”   他贱兮兮地踢了阿倍远成一脚,随后赶紧跑回沐钰儿身后。   “大周可不是日本。”沐钰儿慢吞吞反驳道,“小利而无大礼,我们少卿自小名家教养,品德兼优,百姓爱戴,柔嘉维则,令仪令色,可不是你几句颠倒黑白就能贬低的。”   唐不言垂眸看着挡在他前面的沐钰儿。   “就是,大美人可不能随便诬赖。”陈菲菲一边兴致勃勃用刀扒着其余咸鱼怪的皮,一边不着调地维护着。   沐钰儿大惊,连忙大声咳嗽一声,眼尾小心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淡然,并未有任何的变化。   “你和他如何认识?”他眸光微动,和沐钰儿短暂接触后,便看向袁沉敏。   “我夫君在东宫做什么,想来少卿应该有所耳闻了。”   鲜血染红了袁成敏的衣襟,让她的眉眼透出死白之色,声音都带着虚弱的沙哑。   唐不言颔首。   “南下并非一帆顺利,夫君一开始处处碰壁,生意不好做,尤其是偷偷摸摸的生意。”袁成敏叹气,“东宫需要钱,却不能光明正大需要钱。”   “夫君只好打着自己的名头在扬州到处找合适的生意,不能涉及粮草盐铁,因为太危险了,一旦被人抓住,便是……他的下场,绸缎水粉很好,却不能做大,维持不了这么多人的需要。”   袁成敏目光悠远:“所以我们看上了草药,但这门生意需要人领入门,夫君苦寻不到,可就像少卿说的,扬州有很多日本人,我夫君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带他入门的浪人。”   她伸手指了指阿倍远成。   “一个在汴水一带犯下滔天恶行的浪人。”   作者有话说:   小雪人亲自示范如何顺毛撸猫,嘻嘻   1.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李白   2.古代王朝对其他国家的名字都是音译,像这个我编的名字就是从旧唐书里随便抓出来拼凑的。   他们的名字一般是氏、姓、名,所以很长,一般可以不念姓。   而且阿倍,我后来读快了觉得有点耳熟,我后来查了一下,他好像是……安倍!!!震惊jpg(不知道又没有查错,如果是真的话,那安倍确实是一个古老的家族了……放在小说里怎么也得是男主男二配置啊 第45章 银老案   账本   “人心恶欲, 我的存在不过是放大你们内心的恶罢了。”阿倍远成靠在树上,冷笑着,“一奴侍二主, 便是说的再冠名堂皇也不过是虚伪。”   袁沉敏笑,竟也跟着附和道:“我知道,所以我夫君死了,被你这条忠心的狗, 亲手杀了。”   “若非我们提早知道你们打算将我们一军, 又怎么会知道他竟然敢给我们假账本,说起来也是你们太过摇摆,妄图掌控一切。”阿倍远成面无表情说着, 面上的烧伤人皮凹凸不平,狰狞恐怖, “一条狗怎么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袁沉敏的视线落在沉默的春香身上。   被五花大绑的春香避开她的视线。   “我本打算清明后送你和秋香离开的。”她捋了捋鬓间散落的头发,“你与秋香都是……我本打算让你们重新开始生活的。”   春香愤愤指责道:“我不需要你这般假惺惺, 那贱.人杀了我全家,我定要她的王朝天翻地覆, 再也不得安宁。”   “放肆!”   曹正厉声呵斥道。   “那也是大人的事情。”袁沉敏闻言, 就像看着别扭的小孩,无奈说道, “你那一天也不过刚出生。”   沐钰儿心中错愕, 隐约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鲁寂能救下一个, 便能救下第二个。   只是不知鲁寂当时也不过是寂寂无名的商贾之子,又是如何千难险阻救回这些孩子的。   袁沉敏看着她愤怒到涨红的神色,温和说道:“一个孩子说什么报仇。”   春香一怔, 眼睛瞬间通红, 喉结微动, 喃喃说道:“不,不一样的。”   沐钰儿沉默地听着,寂静的夜色中,火把的霹雳声此起彼伏,那声轻微的抽泣微乎其乎,难以捕捉。   火光下的鲁夫人一身狼狈,可注视着春香的目光却又格外温柔,   “我的孩子若是当年平安出生,也该有你这般大了。”   春香哽咽一声,可随后便又强迫自己咬牙受着。   事到如今,早已不能回头。   袁沉敏注意到沐钰儿的视线,扭头看了过来,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沉郁:“司直想从哪里听起。”   “不如就从鲁寂当夜到底有没有出来说起。”沐钰儿淡淡问道。   “我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出宫,但他当夜并没有回府。”袁沉敏低声说道   “自然没有。”阿倍远成在一侧冷笑,“一个叛徒,临死前倒是忠贞了一把,但我只觉的可笑,这些都是无用的挣扎,背叛主人总归一死。”   “所以当夜是你翻墙去了右春坊,杀了人再披上黑袍,上了马车。”沐钰儿看着阿倍远成挑眉问道,“只是鲁寂当日明明可以把东西抱出宫直接交给你,为什么还要约定在右春坊的地界。”   阿倍远成眉宇阴郁,凹凸不平的伤口因为狞笑而扭曲。   “你们不是很聪明吗?何须我多言。”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扭头去问袁沉敏:“鲁寂每次送东西都是直接带回家给这个丑八怪,还是在东宫内做交易?”   “这些事情夫君从不带回家中。”袁沉敏多嘴说了一句,“我也不知是为何?”   阿倍远成眉眼低压,眸光充满恶意,挑衅着:“诸位这般聪明,为何不猜一下。”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扭头去问唐不言:“右春坊是不是距离紫薇宫很近。”   唐不言颔首。   “你说过右春坊隔壁是一个空地,那空地有两道门,分别是右永福门和通训门,是千牛卫巡防两宫的要道。”沐钰儿早已走过一边东宫,对东宫布局了如指掌,敏锐说道,“所以从宫外到右春坊,按道理就是两堵墙的事情。”   唐不言依旧颔首。   “虽然你武功稍微比我差了点,但这高墙想来也是翻得过去的。”沐钰儿笑眯眯扭头去看阿倍远成,慢吞吞说道,“所以当时,你家主人在紫薇宫哪处等你啊。”   阿倍远成脸上笑意不受控制阴了下来。   沐钰儿好整以暇,靠近唐不言,用手肘怼了怼唐不言的小臂,故作不解地问道:“少卿可以帮我查一下那日到底有谁入宫吗?”   唐不言眸光格外冷淡疏离:“自然可以。”   他声音慢条斯理,格外配合沐钰儿:“几时入宫都能查出。”   沐钰儿顿时笑眯了眼,下巴微抬,得意地像一只小猫儿,大声夸道:“少卿真厉害。”   “原来他背后的人能随意进入紫薇宫。”一侧袁沉敏恍然大悟,“怪不得能把所有消息都压下来。”   阿倍远成见状,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沐钰儿,阴森邪恶,宛若一条杀气腾腾的巨蛇。   沐钰儿叹气,故作为难嘲讽着:“人太笨,真的要命啊。”   “当夜,他假装鲁寂回府,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唐不言拢了拢披风,目光自她耳垂上移开,淡淡问道。   袁沉敏冷笑:“他驾着空马车回府,之后逼问我账本去哪了?”   “夫君从不与我仔细说这些,唯恐牵连到我,所以当日我便推说不知情,他也信了,只在最后把书房都翻了一遍,司直在墙上发现的湛青色抽丝,其实是我故意抹上去的,当日我身边跟着春香,我不能多说,便只能留下一丝古怪之处,希望诸位可以发现问题,继续追查下去。”   沐钰儿不解:“你们的账本放在话本里,鲁寂当日确实抱了一堆话本出门,难道东西不对吗?”   “自然不对。”袁沉敏笑,“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砍刀,我们也并非任人宰割的小羊,我夫君早在他们得知要东宫账本时就留了一个心眼,把账本一分为二,一半握在手中,随后作假打发交给他们,另外一半交给一个保密之人手中。”   “保密之人?”沐钰儿扬眉,随后敏锐想到,“那具……碎尸。”   袁沉敏死寂的眼睛波动片刻。   她不曾说话,态度却表明了一切。   “那两具尸体竟然真的和鲁寂有关!”张一惊讶。   “是,那是我夫君的亲侄子,有我夫君几分相似,早些年一直落魄江湖,被我夫君一直救济着,可后来随着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夫君身边无人可托付时,我们不得不找上他了。”   袁沉敏嘴角微动,悲怜说道。   “他性格放荡不羁,做事风风火火,读书也是半吊子,向往江湖义气,偏偏性格高调,爱好吹牛,若是你们这些人看了,定觉得是一个不长进的混蛋,可他性格真诚,算数极好,巨额账目甚至不需要借助算盘,能很快了然于心。”   “所以鲁家那位侄子是因为鲁寂的事情败落,被他杀的?”沐钰儿指了指阿倍远成,蹙眉说道。   “我不知,但总归不该是别人。”袁沉敏抿唇,“是我害了他和秋娘。”   “是我杀的。” 阿倍远成冷笑,破罐子破摔说道,“我逼问了许久那本账本的去处,但他们依旧抵死不说,我便把他和他从良的心上人,借着接送草药时顺手抛尸了。”   “人就是我杀的,我亲手把这两个人推入那个大风车中。”他疯狂地大笑着,“那又如何!”   沐钰儿冷笑:“自然是要你血债血偿。”   “我杀了这么多大周人,你们只能杀我一个,算起来,不亏。” 阿倍远成看向唐不言,那双眼睛就像毒蛇的竖瞳,冰冷而恶意,“你们大周的人看来也不算值钱。”   曹正大怒,一拳搭在他脸上。   “放你.娘.的狗.屁。”   阿倍远成嘴角流出血来,却还是大笑起来,放肆大胆,毫无悔意。   “既然情况紧急,为何还要他来洛阳,这样不是徒增风险吗?”沐钰儿问道,“若是偷偷来洛阳,行踪隐秘,又是如何被他们得知的。”   袁沉敏垂首,淡淡说道:“另外一本账本在他手中,夫君打算把此事捅出来,免得酿成更大的灾难,他确实假借商贾的名义上了床,来玩写信也只让秋娘代笔,联系人也只有我一人,不曾想,这才是灾难的开始。”   “有人泄密。”沐钰儿敏锐说道,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沉默的春香身上。   春香木着一张脸,死气沉沉说道:“是我,我亲自带的路,我亲自敲开的门。”   ——“是你啊,春香,快进来。”   ——“让春香进来暖暖身子。”   ——深夜,那长长的敲门声后,大门终于被人打开,露出一张更为年轻,肖似鲁寂的人。   ——那对夫妻见了人,只当是同伴,完全不知头顶悬挂的利刃已经蓄势待发。   “那又如何?”她喉骨滚动片刻,笑了笑,“没有人可以阻止这个计划,我要这个天下天翻地覆,报家族血仇。”   “可你赌的是百姓的性命,他们何其无辜。”陈菲菲冷眼说道,“你与你厌恶的人并无区别。”   “是她逼我的!”春香奔溃大喊,“我不想的。”   “可你做了。”陈菲菲斩钉截铁打断她的话,“都是借口,都是你为了一己私欲的借口。”   春香看着面前之人冷淡甚至厌恶的神色,就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一般,浑身都在发抖。   “不,不是的……”   沐钰儿哑然。   再多的话语在此刻不过是绕不出的死结。   血海深仇,家族倾覆,颠沛流离,绝非几句呵斥或者安慰可以消弭的。   “那在西市三金码头逃跑的赌徒,他长得也有七八分像鲁寂,也是你布置的暗旗吗?”唐不言看着春香癫狂的模样,冷不丁问道。   袁沉敏摇头:“什么意思,我们家中并无赌博之人?”   沐钰儿去看阿倍远成。   曹正立马抓紧阿倍远成的胸口,掐紧脖子,威逼道:“说。”   阿倍远成沙沙哑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各自察觉出一丝怪异。   “账本在哪里?”唐不言捏着手中,问道。   “你说账本就在话本里。”沐钰儿立马从怀中掏出已经皱巴巴的本子,“东宫内也有一本,和你这本一样吗?”   她手中拿着的就是东宫的那本。   张一从她背后探出脑袋:“老大上次给我的那本我看了一下,没啥问题,没有夹层,也没有涂抹,很正常的抄写本。”   袁沉敏却道:“就是这两本,夫君手中的账本被一分为二,一本在家中书房,一本在东宫书房。”   “为何这么放?”唐不言问。   袁沉敏沉默片刻。   “因为这是一场赌局,”她抬眸,一张脸因为失血过分苍白,“我们谁都不敢保证,真相可以大白于天下。”   沐钰儿扬眉。   “我夫君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这群人凶神恶煞,杀人如麻,可他却不知道在他死后所有的一切是否如他所愿,而他死后,我一定独木难支,艰难前行,幸好,老天到底是眷顾……”   她沉默片刻。   唐不言抬眸看她。   袁沉敏避开他的视线,继续说道。   “我夫君知道自己交了假账本一定会被发现,甚至死于非命,所以他早早就把田横传托付给我,让我务必找……找唐家。”   沐钰儿眼皮子立刻掀起。   唐不言平静地站在烛火下。   ——怪不得,东宫一出事,殿下就找了唐阁老。   “世家大族中唯有唐家尚敢于直言,庇护……天下。”袁沉敏苍白的脸色几近透明,“但我当时已经被这群人监视,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去唐府,便以找道士掐算夫君去向为由,委婉找到唐家资助的平黄观。”   沐钰儿焕然大悟。   怪不得当日他们一行人如此突兀,袁沉敏却不问缘由,直接带入府内,甚至把话题引到书房。   “我本以为事情很快就回水落石出,可事情却迟迟没有进展,秋香去北阙门口转了几日,直到看到你们认尸的公告,春香与我说起此事,我才知鲁平已经……事情开始不妙,我便骗他们说不如把这人的尸体认下来,把此案了结了。”   陈菲菲歪头看着她,那日认尸上的怪异终于得到解释。   她要的就是自己的古怪,引起他人的重视。   事实上,确实如此。   “我想要你们去调查这具鲁寂尸体的死因,从而去东宫找到另外一本账本,若是你们再查下去,便会查到我在撒谎,我夫君……我夫君遗愿终究沉冤昭雪。”   沐钰儿看着她眼角盈满泪水,喃喃说道:“你赌赢了。”   “是,我赌赢了。”袁沉敏笑了起来,在灰心中带出一丝庆幸,“老天爷终于眷恋了我们一次。”   “我夫君确实对殿下不忠。”她把眼角的眼泪抹去,去留下一道道斑驳的血痕,眸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千牛卫,最后落在唐不言身上,唇角微动,“只是旧主之情不能不报。”   唐不言沉默。   “我们去书房。”他沙哑开口,说道。   沐钰儿敏锐察觉到唐不言的话中意,便也跟着找补道:“这个账本还要取出,不如去书房,更方便一些。”   袁沉敏看着她笑了起来,捋了捋鬓间散落的碎发,果断拒绝道:“不必。”   “遮遮掩掩,又是一场风波。”她断然拒绝着,意味深长说道,“你们经得起多少风波。”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沐钰儿也跟着皱了皱眉。   “我与鲁寂这些年为东宫赚了不少钱,只是东宫日常开销巨大,你们的陛下漠视章氏兄弟克扣东宫月俸,无视东宫尊严,任由那些野心勃勃之人踩在殿下之上,世人不敢说,可我偏要大声说……”   “殿下所作所为,不过是自、保。”   她一直空洞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边。   人群有一瞬间的吵闹,可却在下一瞬间陷入更深的安静中。   唐不言放在一侧的手缓缓握拳,可到最后却只是垂眸听着。   沐钰儿嘴角微动,正准备上前,却在眼尾看到唐不言微微摇了摇头。   “贩卖草药确实赚钱,自从迁都洛阳后,水运便利,我们借着这个良机赚了不少钱,我和鲁寂都以为此事不过是一件赚钱的买卖,迟早会随着我们的老去而埋葬。”   她眸光幽远,看着樱花树下挂着的那张灯笼。   “可从去岁开始,所有的事情开始走向不对,鲁寂发现不知何时汴水上竟然出现了一窝盗匪,再细查下去,又发现盗匪今日就是他们!”   她伸手忿忿指向阿倍远成,眉眼中燃满了怒火。   阿倍远成冷笑:“假仁假义,你敢说所有的账目都是清清白白,没有一丝错误。”   他直接说道:“远的不说,去岁一月,撇开你们自己的私船,单是汴水分成你们就得了三千贯,你敢说你们账面上到底给东宫多少钱。   沐钰儿大惊。   若是一个月光是运河分成就能得到三千贯,那鲁氏夫妻这些年应该为东宫敛了至少数千贯的财富。   可当今一年的户税收入才约二百余万贯。   此事一旦事发,陛下雷霆之怒,不敢想。   袁沉敏神色冷淡,随意说道:“有何不敢,我们拿走一半,可那又如何?我夫君出生入死,几近波折,那走一半的钱又如何?”   “自然没什么,只是你们一个伪君子,现在却和我这个真小人闹翻了,闹到衙门面前,实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愚蠢做法。”阿倍远成讥讽着。   “蠢不蠢,由我说了算,不是你。”袁沉敏淡淡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一条遮遮掩掩的狗,也配和我夫君齐名并论。”   “你这些年在扬州做了这么多好事,你敢说当时二月的那场科举事,你就清清白白。”   沐钰儿错愕,扭头去看唐不言,却见唐不言并未有任何异色,不由扬了扬眉。   阿倍远成冷笑:“肉弱强食,人之天理。”   “我不知。”唐不言察觉到她的视线,先一步轻声解释着。   沐钰儿的手讪讪放下。   两人的小动作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袁沉敏就说道:“你手下人做的好事,足够你死一千遍一万遍了。”   沐钰儿顺势问道:“何事?”   “他手中有一支武功高强的歹人,他们合伙控制住汴水上下全段,随后欺上瞒下,贿赂守军,烧杀抢掠,无一不做,直接导致汴水一代草药高价,百姓无药可吃,流离失所,人间惨剧,至今已有一年。”   唐不言脸色微变。   “那为何朝中没有一点风声。”沐钰儿惊讶。   袁成敏淡淡说道:“因为他们收买了朝中大臣,所有折子都被扣下,洛阳城依旧热闹繁华,人间仙境,可外面的百姓却一药难求,苦苦挣扎。”   袁沉敏神色悲悯却又带着最后的疯狂。   “此事越演越烈,夫君自觉无法再熟视无睹,且洛阳草药一直在鲁家拍卖,此事一旦东窗事发,便是千古唾骂,人神共愤。”   “你们一开始不也听之任之吗?” 阿倍远成冷笑,“不过是怕事情遮掩不住,这才良心发现,做什么正直模样。”   两人相互揭发,口气恶劣,恨不得把对方都掀得底朝天,可院中的气氛却越发严肃。   沐钰儿捏着手指,心中一惊:“那个贩卖草药的黑市?”   袁沉敏侧目看她,惊讶道:“司直也知道?”   “我听一个药店的少东家说过,说你们逢九当夜会下帖子,亥时时分,就会有人蒙上他的脸面,带他们去一个黑市拍卖草药。”   沐钰儿眼波微动:“是了,那个没脑子少东家说他在路上听到一次金吾卫巡逻的铁蹄声,洛水附近如今是一个半时辰一次,可城区却不变,所以马车是朝着内坊走的,他只听过一次,说明路程并不远,内坊的位置刚刚好。”   唐不言眸光微动地看着她。   “我曹,老大你好聪敏啊。”张一立马大声夸道。   “是,我们借出这个场地,由他们把人带来。”袁沉敏淡淡说道,“洛阳内的人都是他们自己选得,人傻钱多,可以无视百姓性命,大发灾难钱的那种。”   沐钰儿点头,讥讽:“傻这方面确实是拿捏到了。”   那个回春堂的少东家看起来的确笨得无话可说。   “你的草药是通过洛水……水鬼运过来的?”唐不言目光落在那些长相诡异,面容惨白,眼睛明显于常人不同的咸鱼怪身上。   “洛水连接各大水道,水流湍急,一向声音很大,经过需要金吾卫巡逻的那端,光是风车的声音便足以掩盖一切,若是半夜你们用这些怪物推船入洛阳确实行得通,”   袁沉敏沉默地看着他,最后点头:“正是如此,每月逢九,这些水鬼便在洛水冬边下游等着,之后前往安然桥附近,有一条水道可以之后进入内坊,他们把东西推入安业坊附近,再上岸装船。”   “不许说!叛徒!”阿倍远成闻言,顿时大怒,激动地好似要把绳索都挣脱断一般   张一正听得入神,被惊醒后嫌烦,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抹布塞进他嘴里。   “闭嘴。”他狐假虎威教训道,“吵死了。”   阿倍远成怒目圆瞪,加上那张在烛火下光影明灭的烧伤脸颊,只觉得如厉鬼在世。   张一被吓得连忙窜回沐钰儿身边。   “他们是本来就长这样?还是后天如此?”沐钰儿看着明显有些眼神呆滞,脸上已经开始蜕皮的怪物。   “这些人就叫水鬼,是日本培养的鲛人,一出生就在水中生活,我们脚底下有暗道可以直通洛水,剩下的人都在下面休息,他们这身皮随着一出生就会套上,直到撑到不能再大,才会换皮,所以这些可怜人在水中可以生活许久,偶有换气才会冒出头来,甚至可能爬上岸坐一会,但这辈子都很难离开水。   “他们入安业坊动静不小,你们就没有被金吾卫拦过。”曹正严肃问道。   袁沉敏摇头:“一次也不曾,我虽不知他们到底为何能避开所有侍卫的询问,但我有次在后院马房中看到每辆马车上都悬挂着一个香囊。”   阿倍远成越发激动,差点连曹正都没把人按住。   袁沉敏见状冷笑,直接说道:“那个香囊外表上绣着鹤梅双秀花纹,囊中放着是百露春。”   “百露春?”沐钰儿惊讶,“这不是你做的吗?”   袁沉敏摇头:“不是我研发的这个香料,是这人之前那来一张方子给我的,我不过是替人做而已。”   沐钰儿大惊,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那人是谁?”   袁沉敏摇头。   “鹤梅双秀不是双章的标记吗?”沐钰儿蹙眉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点头:“正是。”   “少卿之前查鲁寂初四消失时,是不是说过初四那日,双章的马车在子时前曾入宫。”沐钰儿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而过,错愕说道。   阿倍远成挣扎着,青筋直冒。   曹正抽刀,厉声说道:“少给我发疯,坐好!”   他今日只是应少卿要求来抓人的,谁知事情今日兜兜转转绕到千牛卫身上。   若是有贵人马车,巡街的千牛卫确实可以不查不问,但每月如此固定的日子,他们竟然不闻不问,显然中间有内鬼,但不论如何陛下一旦怪罪,死罪难逃。   沐钰儿靠近唐不言,扒拉着他的小臂,垫脚,小声咬耳朵:“你觉得会是双章吗?”   唐不言垂颈低头,随后摇了摇头:“还需要证据。”   沐钰儿眉心紧皱。   “这下面有水道,是你们挖的吗?”唐不言问。   “少卿之前不是说这里的花长得好吗?”袁沉敏抬头看着云蒸霞蔚,簇簇盛开的重瓣樱花,“因为地下就是水道,植物向水,怎么长不好呢。”   “好看吗?”她笑问着,“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和夫君依偎在这里,看着天色逐渐亮起,畅想着未来。”   “这院子何时开凿的?”唐不言蹙眉,“开凿这么大的暗道,动静不小,不该没人知道。”   “本来就有的。”袁沉敏低声说道,“这间屋子便是当年白鹿四子之一的黎家二房长子黎明宴的院子。”   “想来是黎家本打算为这个子嗣留一条性命的,可到底没用上。”袁沉敏继续说道,“只是不知怎么被这些日本人知道,便借机利用了。”   唐不言错愕,随后微微失神。   “十年不见天日的禁锢,那间书房内全都是当年的遗迹,夫君谨记当年惨祸,连着修缮都不曾修缮,司直不是好奇书架后面的东西吗?”袁沉敏的话就像一颗糖,让人明知前面是陷阱,还是忍不住跟着走了过去。   沐钰儿下意识屏住呼吸。   “都是血,是这位惊艳绝伦的少年郎被漫长的时间逐渐逼疯,用手指一道道划出来的血痕。”   她充满恶意地看向唐不言。   “唐黎两家祖辈也算姻亲,唐阁老当年抄家时,如今可有一丝后悔。”她一字一字,尖锐地质问着。   唐不言垂颈不语,冰白的面容在烛火中好似一块冰冷的玉雕。   沐钰儿挡在唐不言面前,盯着她嘟囔着:“说好祸不及小孩的。”   袁沉敏看着她维护地模样,突然笑了起来:“是,不该波及,可我恨啊,我恨啊,这些世家大族明明可以站出来,却第一个做起了缩头乌龟,任由我的旧主被诬陷,被流放,被杀死,被含恨而终,恨小主子再无得见明日月色。”   那件陈年往事,于众人而言不过是隐秘而不可说的传言,可却在现在不约而同地心情沉重。   字字泣血,声声含泪。   积压多年的怨恨、不甘、愤怒在今日不加掩饰,完完全全地爆发出来。   袁沉敏浑身都在发抖,脖颈间的鲜血渗透白布,顺着衣襟流了下来,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裳。   唐不言垂眸,沐钰儿脑后的那根鲜红发带在烛火下熠熠生光。   沐钰儿转移话题:“账本如何拿出来?”   袁沉敏移开视线:“你把樱花磨成汁再加上石灰和醋,涂在纸上,就能露出真实的文字。”   张一大惊。   “这是什么法子?”   “我意外研究出来的。”袁沉敏的目光落在被团团围住的大门口,眸光微动,“纸上的字是用乌头草写的,用着法子可以把墨擦去。”   沐钰儿和唐不言面面相觑。   “我来我来。”张一连忙说道,“让我研究一下。”   沐钰儿顺手把本子递给他。   “鲁寂当初请命为殿下南下做生意,渡过难关,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半成的荣华富贵。”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袁沉敏看向她,嘴角微微扬起:“不然呢,殿下再好,旧恩难报。”   沐钰儿浅色的眸子紧盯着她:“鲁寂在最后一刻给陛下讲了魏玄成的事,甚至引用雍也篇第六篇的话,当真只是他随意挑的一个内容?”   魏玄成便是太.宗朝名相魏征。   他原先是建成太子麾下谋士,后玄武门之变,直言不讳对峙太.宗,太.宗并未迁怒,甚至并未顾忌其身份,任人用贤,辅佐太.宗共创贞观之治。贞观十七年去世后,获赠司空、相州都督,谥号“文贞”,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第四位。   “所以,到底是为了谁?”沐钰儿哑声问道。   唐不言在一众烛火簇拥下,也侧首看了过来,那双漆黑的眼睛好似冰泉流淌。   袁成敏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说道:“讲课都是跟着课本来的,不过是巧合。”   “这又有什么关系?”她看着唐不言,目光坚定而无悔,“都来不及了,只愿来生不再听到这两人的故事。”   唐不言冰白的面容被跳跃的烛火笼罩着。   他看着袁沉敏,却又像透过她去看其他人。   “现在怎么办?”沐钰儿抿唇,最后扭头问着唐不言。   “先带回北阙……”   “司直!”北阙的人自门外跑了进来,嘴角微动,面容惊惧,“宫中来人了,是那个,那个春儿女官。”   唐不言脸色微变。   沐钰儿立刻看向门口,不远处火龙闪耀,隐隐有一架马车在黑暗中驶来。   春儿来了,说明今夜之事陛下已知。   “我把人带走。”沐钰儿快速说道,“就说我之前早先回去……”   “不必。”背后常来袁沉敏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沐钰儿蹙眉,严肃说道:“你会死的。”   “那便死吧。”袁沉敏笑了起来,苍老的面容依稀可见少年时的清秀。   “你,是故意的。”唐不言倏地转身,雪白的大氅在夜色中划开一道锐利的弧度。   袁沉敏笑了起来,一扫之前的沉闷阴郁。   她只是看着唐不言笑,那双眼似有千言万语,可到最后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最后目光落在门口,声音微提。   “这些年所作所为,罪责皆在我夫妻二人。”   门口的卫队已经分开两侧,露出那位大名鼎鼎的女官身形。   “我们自知此生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对朝堂无义,对百姓无德。”   春儿头顶的金花簪在亮如白昼的烛火熠熠生辉,可偏偏她的面容冰冷无情,不苟言笑。   她背后是铁甲森森的千牛卫。   陛下亲卫,风樯阵马。   “殿下宽厚,对我们毫不设防,与此事……”   袁沉敏抬头看着头顶郁郁葱葱,簇拥如雪,无知无觉,热烈绽放的樱花,终于露出今夜第一个真情实感的笑来。   “毫无关系。”   谁也没想到一直平静的人,猛地抽出身边千牛卫腰间的长刀,毫不犹疑地捅向自己胸口。   春儿冷眼看着那刀在瞳仁深处一闪而过。   沐钰儿不曾想此人已经有了死志,伸出的手却只能接住那人的尸体。   “干娘!”春香脸色大变,想要起身,却只能踉跄一下,最后重重跌倒在地上。   唐不言脚步微动,却又僵硬地停在远处。   群狼窥视,不容出半点查错。   “误落俗尘三十栽……人的心……”   袁沉敏的目光看向漆黑的夜色。   “还请司直把我和我夫君的尸体火化,愿,下辈子不做魏征,也不做田横……”   鲜血涌出她的喉咙,瞬间染红了沐钰儿的衣袍。   “殿下啊。”   她声音近乎失神,大概只有理她极近的沐钰儿才听清那点喃喃自语。   那只手跌落在地上,惊起一阵不足为道的灰尘。   春儿女官站在门口,一张冰冷的俏脸冷眼看着,跳动的烛火让她的面容越发冰冷,就像一个精致但毫无人气的木雕。   “逆党一己私欲,构陷东宫。”唐不言的声音在寂静的子时骤然响起,就像一屋雪,听着人冷沁沁的。   “已,伏诛。”   沐钰儿抬眸,看着他苍白的唇色,冰白的眉眼,只觉得一阵接一阵的惊寒。   —— ——   唐不言找了千牛卫势必会惊动内廷,只是谁也没想到陛下会直接让春儿女官来,甚至决定亲自带走日本浪人为首的人,交给内廷审讯。   只是谁也没想到后来又闹出一处风波。   春香大概受了袁沉敏的刺激,竟在他们出门的一瞬间,用自己的身体为那日本浪人取得一丝生机,最后结果一死一逃,春儿当场变了脸色。   沐钰儿因为和唐不言在最后走着,便也回转不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日本浪人跃上高墙,消失不见。   第二日,唐不言便被请入宫中。   “陛下不会迁怒你吧。”沐钰儿担忧说道,“人跑了也不是我们的事情。”   他摇了摇头,沙哑说道:“回去吧。”   沐钰儿心事重重地看着他上了马车。   张一探头过来,小声说道:“昨夜少卿一夜未睡,北阙书房的灯亮了一宿,天亮了才油尽灯枯了,这衣服还是因为要面圣,瑾微从马车里拿出来的才换上的。”   昨夜北阙众人的心情都不好,回了北阙便都回了自己的屋子。   夜深了,唐不言不想回唐府惊扰众人便也在北阙休息。   沐钰儿怕他睡不好,还特意搬出了新弹的被子,抬了新床板,不曾想……   他,竟一夜未睡。   沐钰儿脚步沉重地回了北阙。   “师父跟我说,破案是为了事情得以沉冤昭雪,让生者放手未来,死者得以长眠,可这个案子大白于天下,我却没有以前那般痛快。”   张一慢吞吞跟在她身后,叹气说道:“因为那个背后的人,权势滔天,我们抓不出来。”   “而且这是有涉及前朝立储,我们北阙一个小小衙门怎么能拧过大腿呢。”他无奈冷笑。   沐钰儿摸摸下巴:“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南下做生意的人不少,高门贵族更是数不胜数,为什么阿倍远成就挑中鲁寂了呢?”   “东宫有钱吧?”   “可鲁寂是因为没钱才南下做生意的。”   “那有权?”张一还没说话便自己给自己否定了,“这东宫我瞧着跟我们一样受气。”   “那就是可以吓唬人?”他又说道。   沐钰儿摸摸下巴:“梁王一脉做生意更甚,你觉得现在是东宫吓唬人,还是梁王吓唬人。”   “那肯定梁王啊!”张一说。   “所以为什么就是鲁寂,还要查东宫的账目。”沐钰儿话锋一转,“昨夜到处都是千牛卫,袁沉敏很多事情不敢说的太多太细,唯恐……”   沐钰儿叹气:“唯恐牵连东宫,可不妨碍我继续查下去。”   “她是为了保护东宫啊,我听着还以为她就是为了她那个旧主人呢。”张一惊讶,“我昨夜还想不明白,这人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太子对他这么好,她还这么吃里扒外。”   “她,他们也是为难。”沐钰儿叹气。   “此事一开始就是陷阱。”她抿唇,不服气说着,“我就不信这事我没法查出来。”   张一丧气说着:“有证据又如何?那可是陛下的……”   “小雪人说,只要拿出证据,就能还死者一个公道的。”沐钰儿反驳着。   张一迷茫:“啊?可那个是双章啊。”   “说起来,两本话本里藏着的账本找到了没?”沐钰儿问。   张一点头:“早上起床已经开始显字,现在正打算把他重新装订起来呢,不过那本账本只有一半。”   沐钰儿脚步加快:“另外一本账本总不会失踪的,我倾向是那个阿倍蠢人找不到东西,另外一具女尸说是从良的□□,我得去打听一下,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司直。”王新自外面匆匆而来,“牡丹阁的琉璃娘子,请司直过去一趟,说有事相求。”   作者有话说:   魏征那段介绍——来源百度   大概还有两三张 第46章 银老案   琵琶   紫薇宫是陛下还未迁都时便已修建好的宫殿。   前朝皇帝强征十七万人, 花费六十天建造而成,高.宗时确立为陪都,赐名紫薇宫, 后陛下决定迁都,便大肆整修,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素有‘穷其壮丽, 自古都邑莫与之比。’的美称。   唐不言坐在马车上闭眼小憩, 昨日一夜未睡,一张脸近乎冰白,沿街热闹的喧嚣都消弭在安静的马车内。   晨鼓刚响, 千牛卫中郎将便带着陛下的旨意宣召唐不言,是以驾车的人是千牛卫的士兵, 瑾微便入内伺候。   “郎君早上不曾用膳,可要用些糕点。”瑾微见他脸色格外不好, 担忧说道。   唐不言沉默地摇头。   瑾微坐在马车上沉默,随后艰难开口:“陛下召见郎君, 是因为昨夜……”   唐不言眼皮微掀, 静静看了他一眼。   瑾微立马闭上嘴,脸色越发难看。   马车上了天街瞬间安静下来, 千牛卫巡逻的脚步声整齐划一传了过来, 深宫威严气氛随之而来。   唐不言揉了揉额头, 伸手去够茶盏,瑾微连忙递了过去。   茶水还带着微微的温热,他捧在手心, 抿了一口, 润了润嗓子。   “马车已经进应天门了。”瑾微掀开帘子, 看了一眼,才说道,“郎君整理整理衣物吧。”   唐不言放下茶盏点头。   一入应天门,眼前视线豁然开朗,红墙层台,飞阁翔丹。   马车朝着西边作曲,自广运门进去,最后停在明福门前。   “少卿。”中郎将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陛下在同明殿。”   唐不言咳嗽一声,低声应下,随后慢条斯理下了马车。   中郎将眼皮子微微掀起,扫了一眼面前的唐三郎。   陛下召见得急,连着衣冠都免了,是以这位少卿穿得是常服。   暗红色的织金锦上用夹缬染上的折枝花纹,花团锦簇,衬得这位雪月双绝的唐三郎富贵端方,这颜色过于轻佻出众,可偏那双如烟似雾的的眉眼却多了些面如美玉的清冷疏离。   “少卿这边请。”中郎将恭敬请人入内。   唐不言抬眸,轻咳一声,便随着小黄门的脚步入了内。   最靠近明福门的是中书省,也就是读书人人人向往的凤台。   唐不言来的不是时候,正好碰上几位阁老议事散会,为首那人长得和唐不言略有几分相似,只面容上更沉稳一些。   一行人浩浩荡荡,原本还各自说这话,不料看到自宫门口缓步前来的唐不言,各自缓下脚步,最后看向为首那人。   那人正是如今的凤台内史,唐稷,唐不言的阿耶。   唐稷大概没想到会在此刻见到自家三郎,眸光一转,便在那小黄门和中郎将身上扫过,脚步一顿,可到底还是目不斜视入了凤台,期间不曾说过一句话,给过一个眼神。   唐不言沉默地退到一侧,垂首行礼,态度恭敬。   高墙走廊的风略微有些大,平铺直叙吹了过来,让淡淡的书墨香和草药香混在一起,在各自的鼻尖飘过。   直到这群人走远了,唐不言这才站直身子,一张脸被风吹出一丝透明的白意,越发显得那双漆黑的眸子明亮,而似火焰跳动。   他看着凤台入口处鎏金大字,陛下亲提的牌匾,代表大周至高无上的权利。   不论何人,踏入这间院子,身上所有的标签都会被剥离,只剩下这座官署下赐予的职位。   他眸光微动,最后缓缓收回视线,握拳连声咳嗽几声,颧骨上泛出不正常的红晕。   中郎将看的眼皮子一跳,脚比脑子快一步地走到风口。   唐不言侧首看他,最后颔首:“多谢。”   中郎将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等不合时宜地怜香惜玉之情,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说道:“不好让陛下久等,还请少卿加快脚步。”   同明殿外铁甲环绕,大阁领金凤正按剑守在殿门口。   “禀统领,少卿来了。”中郎将快步来到台阶下,抱拳说道。   金凤这才垂眸看了过来。   她形容严肃,身形极高,那身玄铁盔甲穿在她身上越发增添一丝冷硬之色,那双眼睛带着逼人的锐利,就像腰间的长剑,杀气腾腾。   “陛下已等候多时。”她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唐不言对她叉手行礼。   金凤侧开身子,避开这礼。   “陛下,唐少卿来了。”   她声音洪亮清晰,很快大门就被打开,出来一个熟悉的面孔。   ——春儿。   春儿换了一身浅绿色的袍子,恭恭敬敬站在门口:“少卿准备里面请。”   唐不言这才敛眉,踏上台阶。   九阶汉白玉台阶光可鉴人,暗红色的衣摆轻轻扫过边界,宛若落梅扫雪,清雅淡然,就连金凤都忍不住盯着那衣摆看了一眼。   殿内穹顶高挑,视线宽阔,挽起的道道帷幔颜色依次加重,为冰冷的大殿添了几丝颜色。   陛下一席银泥彩绘罗裙如花般散开,银泥勾线填彩的各色蝶鸟花纹错落而出,边缘是金银丝绘制的凤飞鸟纹。   发髻被整齐梳起,一顶银丝镂空的简单凤冠罩其上,那截涵烟眉微端如烟雾般散开,陛下虽然年迈,却依旧□□敷面,妆容俱全。   此时,她正斜靠在一侧隐囊上,一手扶额,一手垂落一侧,双眼微阖,两个绿衣女官正为其揉着双腿,而容成嫣儿跪坐在一侧,案几一侧堆满了折子,想来是刚才凤台递过来的折子。   容成嫣儿此刻见了人,便微微摇了摇头。   唐不言目不斜视,跪在外间正堂屏风后,果然一声不吭。   殿内格外安静,只有正中的蹲金兽镂空香炉发出袅袅香气,雾色朦胧。   水滴更滴尽最后一滴水,沙漏倒悬,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软塌上的陛下这才动了动身子。   “陛下醒了?”容成嫣儿立马迎了上去。   角落里宛若雕塑的宫女这才动了动身子,倒了一盏温茶递了上去。   “几时了?”陛下喝了一口水,随意问道。   “马上就日中了。”容成嫣儿笑说道,“陛下好眠,这次睡了快一个时辰。”   “许是事情太多,便想着置之不理,心中反而舒坦了。”陛下起身,这才好似看到屏风后跪着的人。   “是谁来了?”   “陛下食时曾下诏请唐少卿入宫见驾。”容辰嫣儿故作不经意说道,“已伴驾一个多时辰了。”   陛下睨了容成嫣儿一样:“你便是这般好说话,所以所有人都求你这边来了。”   容成嫣儿笑了笑,眉眼间的随意冷淡便都散了去。   “是陛下恩宠,他人才求到内臣身上。”她拿出靠枕垫在陛下背后,笑说着。   “原是朕的这点恩宠,才闹得洛阳这几日事态频发。”陛下淡淡说道。   一架屏风只能挡得住身形,却拦不住说话的声音。   陛下和容成女官的话清晰地传到唐不言耳中。   随后,便听到容成嫣儿笑,奉承道:“他人不懂圣恩,不知好歹,和陛下有何关系,陛下年岁千秋,万万不能被此扰了岁月。”   “你啊。”陛下一直紧绷的脸这才松了下来,“请唐不言进来吧。”   “是。”容成嫣儿亲自去外殿接人。   “少卿。”一截照日石榴红裙裙摆,并着郁金香色帔子落在唐不言面前,“陛下召您。”   唐不言长睫微动,低垂的脖颈抬起,露出一张冰白的脸。   容成嫣儿微微叹气,伸出一截小臂探到他面前。   唐不言盯着那截麒麟制锦袖,摇了摇头,自己站了起来。   容成嫣儿也不多说,淡定收回手臂,带人入了内殿。   “微臣唐不言,叩见陛下,陛下天恩万岁。”他下跪行礼,动作不卑不亢,声音不急不缓。   只是那张脸实在白得厉害。   “起来吧,赐座。”   陛下的声音不辨喜怒,令人捉摸不透。   “两年前离洛阳时,朕瞧爱卿的身子瞧着还不曾如此羸弱,唐夫人得你不易,爱卿可要保重身子。”   “多谢陛下厚爱。”唐不言眉眼低垂,恭敬说道。   若是寻常人,此刻只怕会惊慌请罪,便是再厉害一些,此时也会把事情说清楚,可唐不言不一样。   六年前,陛下就已经见识过这位唐家三郎的执拗。   他病弱,安静,可他又刚正,勇敢。   那年十五岁的探花郎站在皇权阶梯下,冷静地听着自己从状元成了探花,脸色沉稳镇定,在一种暗潮涌动间,四平八稳,不动声色,她便明白了唐稷说这个小儿子肖像其祖父,所言不虚。   唐家祖父唐元兴曾是东宫辅臣和高.宗君臣白首,相知相知三十余年,至今都是朝野佳话。   可世人都只看到其温和御下一面,不知其雷霆一击的狠辣。   陛下打量着面前面色惨白的小郎君,莫名恍惚了一下。   许多年前,她面前似乎也跪着这样一人,沉默温顺却又坚定不移。   殿内很快便陷入安静之中。   容成嫣儿眼波微动,温和开口说道:“昨夜少卿调动金吾卫,闹得安业坊人心惶惶,少卿可有什么解释的。”   唐不言抬眸。   那双眼睛冷沁沁的,陛下倏地惊醒。   ——不是那人。   她身形微微僵硬,随后借着后靠的动作缓了缓心中那一瞬间的悸动。   “初十那日,在安然桥大风车附近发现两具尸体尸快,陛下交付北阙后,微臣不敢懈怠,查清此人尸体乃是东宫宫尹府令史鲁寂的侄子鲁平,正打算结案时,在十五日举行的安乐郡主宴上,意外发现鲁寂竟死去多日。”   他声音不慌不忙,有条不紊。   “不曾想,在鲁寂身上发现端倪,意外涉及洛阳如今高涨的草药事件中,昨夜微臣接到线报,说鲁寂家中有情况,北阙司直沐钰儿身先士卒,独自一人进入鲁府探查,随后发现鲁氏夫妻和日本浪人勾结,在汴水一带为非作歹,造成洛阳草药价格虚高,百姓无药可吃。”   殿内安静得只有唐不言的声音,滴答的水更漏均速而轻微,每一滴都砸在尾音上,显出几分难言的沉寂。   “鲁夫人袁沉敏畏罪自尽,日本浪人被人掩护逃走,卑职今早已去文给刑部,继续印发海捕文书,着重送往汴水一带,势必把贼人擒获。”   唐不言说完最后一个字,便安静垂眸,不再说话。   陛下手指拨弄着手中的紫檀佛珠,大而圆润的佛珠被漫不经心地推动一颗,发出清脆的短促声音,声似金玉,木含慈悲。   “你说的鲁寂可是佛法高深的东宫属官?”陛下淡淡问道。   唐不言点头:“正是。”   “何时死得?”   “初四晚上。”   “死在哪里?”   “右春坊一间废弃院子。”   “少卿怎么去右春坊了?”陛下拨弄佛珠的手一顿,眼皮子掀动,不解问道。   唐不言立刻起身下跪。   “微臣莽撞,北阙司直沐钰儿在思索两件案件时,觉得鲁平死亡和鲁寂失踪齐齐发生,颇为蹊跷,两人又是叔侄,许是有什么联系,微臣便想着鲁寂最后死亡那日也不过只去了两个地方,便送沐司直去了鲁府和东宫探查一番。”   唐不言带沐钰儿乔装去了鲁府和东宫,尚能瞒过其他人,可却一定瞒不过陛下。   毕竟容成女官手下的内卫遍布天下。   陛下垂眸,看着面前不卑不亢,镇定自若的唐不言。   “怪不得,朕怎么听说唐家来了一个小表妹,深得你唐三郎喜欢,寸步不离得呵护着,闹得安乐郡主在东宫闹了几日。”她脸上露出浅笑,“原是如此,平白辜负郡主一番女儿心思。”   唐不言沉默。   “所以此事……”陛下话锋一转,把手中的佛珠随手放在腿边,状似漫不经心问道,“和东宫有关。”   容成嫣儿交叉握在腹前的手微微一紧。   屋内明明早已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听得见,可偏偏在陛下这句话说出后,似乎连着空气都凝结起来。   唐不言垂颈,就像一只降落的仙鹤,垂落的衣摆逶迤而下,冷冷清清的。   “袁沉敏当日只说自己和鲁寂二人为贪图钱财,借着东宫名义行此生意,但太子毕竟是东宫主人,要是完全不知情,也需要证据作证。”   他淡淡说道。   陛下抬眸,撑着茶几的手臂微微紧绷,幽深的目光落在唐不言头顶,手臂随意垂落在一侧,这是一个放松而随意的姿态,即便陛下的眼睛并不是如此。   “你觉得,太子有嫌疑?”她紧盯着唐不言垂落的长睫,一字一字追问道。   陛下即使年迈,可眸光依旧宛若宝刀出鞘,刀尖带血一般锐利逼迫。   唐不言眉眼低垂,连眼皮子都不曾波动一下,就像一座冰冷无情的玉雕:“没有证据,自然不能排除嫌疑。”   容成嫣儿的呼吸慢慢提起来了。   殿内那股凝结的气氛挥之不去,宫娥女官面无表情地隐藏在角落里。   “是,你说得对。”陛下身形微动,重新拿起一侧的紫檀木,眉眼低垂,又恢复了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那你觉得要如何?”   她并未等唐不言接话,反而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东宫受万民敬奉,不该与民逐利,可如今太子却做下这样的事情,草药虽不似粮草,但却让汴水一带无药可用,实在可恨,此事一旦传出,民间必将沸腾。”   高高在上的帝王就像神龛上俯视万民的神佛,无情无欲,无悲无喜,就连声音都在袅袅香烟中被蒙上朦胧的声响。   “太子自入住东宫,无一事可成,喜奢爱美,如今更是闹出这等丑闻,朕心甚寒。”   话音刚落,容成嫣儿脸色微变,直接跪了下去。   她一跪,所有人都无声而整齐地跪下,整个大殿似乎只留下陛下一人,身形微挺,面色如常。   而陛下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唐不言身上。   “殿下至今不曾入朝,自也无事可成。”唐不言的声音就像一颗石头瞬间丢入平静的水面,入水之后毫无声音,却又荡起一层层无声的涟漪。   容成嫣儿心中咯噔一声,忍不住低喊了一声:“唐少卿。”   陛下的眸光微微敛下。   唐不言并未磕头认错,只是继续说道:“且草药案并未完全查清,不能如此仓促下定论。”   紫檀佛珠磕在茶几上,发出清脆而突然的声音,听的人心中咯噔一声。   “那唐少卿是觉得殿下如此行事,都是朕的错了?”上首之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威逼严寒。   “不敢,只是殿下若是不察鲁寂倒卖草药之事,是为不明,但若是知道,便是不义,此事还请陛下给微臣一个时间,此事定当水落石出。”唐不言叩首,淡淡说道。   容成嫣儿眉心微皱,膝行一步:“内臣觉得少卿说得有些道理,此案还涉及日本浪人,过些日子阿每王的使者就要入朝拜贺,切不可留下隐患,不如请唐少卿把此事查的清清楚楚,陛下……”   “再下决断。”   她跪伏在地上,声音平静。   陛下只是沉默地看着二人,随后整个人向后倒去。   “少卿打算要几日时间?”她淡淡问道。   容成嫣儿一口紧提着的气,瞬间落了下来。   ——陛下松了口,事情便还有的回转。   “五日。”唐不言淡淡说道。   陛下阖眼,疲倦说道:“三日。”   “三日时间,少卿就要给朕,给天下一个交代。”   唐不言垂眸低头,俯首称是。   陛下说完,却没有让两人站起来。   直到那水滴更漏再一次打转,发出声音,陛下才像从梦中回神一般。   “今日若是你爹回话,他定不会如此说话。”陛下身形微动,绸缎摩擦发出细碎的声音,却是陛下走了下来。   一侧的女官正打算起身扶人,却见陛下懒懒摆了摆手。   “你唐家什么心思,朕心里清楚,但满地高门贵族也就你们……”她站在唐不言面前,“还能为百姓考虑考虑。”   唐不言声音已然沙哑。   “民生疾苦,不敢不虑。”   陛下垂眸看着折腰而拜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弯腰,亲自把人扶了起来。   “起来吧。”   唐不言看着面前深绿色团花宽袖衣裳,犹豫片刻,这才搭上陛下的手臂,站了起来。   “多谢陛下。”   他唇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还是漆黑黑的亮,就像一簇微弱但不屈的火苗。   “东宫可以无能,但不能无心。”陛下伸手掸了掸他袖间不存在的细灰,“你祖父明白这话,你爹也明白,朕希望你也明白。”   “天下黎明禁不起那根草药。”   唐不言心中震动,抬眸去看陛下。   陛下却是收回手,转身离开,裙摆落满地上,宛若散落的花瓣,象征着这个帝国的主宰已经老了。   “找抬轿子,送少卿出宫。”她声音带着疲倦,在日光下朦朦胧胧。   唐不言跟在容成嫣儿身后刚出了殿门,就看到一架车辇正快速走来。   “是千秋公主。”金凤眯眼看了看说道。   容成嫣儿摇头:“都说不必入宫了。”   唐不言抬眸,静静地看着那辆富贵华丽的车辇缓缓驶近。   容成嫣儿话还未说话,便看到车辇停在台阶空地上,青绿色的轿帘被丫鬟掀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被人扶了出来,随后露出一张光润玉颜,华容婀娜的面孔。   千秋公主乃是陛下和高.宗幼女,陛下四十多才生下这位女儿,是诸多子嗣中唯一活下来的女儿,一出生就被册封为千秋公主,自小养在父母膝下,千娇百宠。   她上穿浅绿色的团花花纹弧形轻薄纱裳,露出雪白酥.胸,下着牡丹花纹大红色折枝红裙,金丝流云麒麟裙腰束于胸上,外罩同色百鸟朝凤金丝压边披衫,肩披透明花缬帔子,脖颈间一串大红色东珠项链,越发衬得肌肤洁白如雪,细腻如玉。。   她见了人便缓缓走了上来,慵来髻上那根显眼的凤鸟步摇张翅欲飞,宝石串珠垂落在耳边,一步一走,眉眼如画。   “嫣儿姐姐。”她笑喊着,形容高贵,红唇弯起,“可是我来迟了。”   容成嫣儿脸上露出浅笑来,连忙上前迎了过去:“不是说不用来了吗?”   千秋公主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月棱眉皱起,无奈叹气:“我也是不想的,可是我坐不住,又怕姐姐因为我的事挨了训,这才急哄哄入宫的。”   容成嫣儿只是看着她笑,一向疏离如云烟的眉眼也在那笑中温柔了下来。   公主出生那年,正是容成嫣儿被陛下看中,带在身边教导的日子,两人在幽寂深宫中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可是成了?”千秋公主三十出头的年纪,已孕育子嗣,可这般歪头娇嗔起来,额头的红色扇形花纹温柔娇俏,便又带着风情万种的妩媚。   容成嫣儿扭头去看唐不言:“多亏了唐少卿。”   一侧的唐不言垂眸,叉手行礼。   千秋公主连忙摆手:“可别了,瞧你这小脸苍白的,快找个轿子送三郎出去。”   她一笑,嘴角两颗用珍珠点缀的面靥便熠熠生辉。   “早就备好了,内臣正准备送少卿出去。”容成嫣儿说道。   千秋公主长长嗯了一声,揉着容成嫣儿的手指,漫不经心说道:“那你早些回来,我先去找母亲玩。”   容成嫣儿颔首。   金凤亲手为公主打开大门。   “你去尚食厨备些公主爱吃的香茗,味道浓些,再备下咸口的点心,对了,还有凤梨酥和松瓤鹅油卷也要备下,殿下吃了咸口就爱吃个甜口解解味道,凤梨膏稠一些,松仁也要多些。”   千秋公主一走,容成嫣儿便招手唤来一个小黄门,仔仔细细地吩咐着。   小黄门不敢怠慢,听了话,立马就小跑走了。   容成嫣儿走了几步,这才想起后面还跟着一个唐不言,顿步,不好意思说道:“殿下于食物格外挑剔,心情好坏爱吃的东西也不一样,这才要仔细叮嘱一番。”   唐不言颔首。   两人心中各自有了事,轿子一到也不多话,点点头便都离开了。   轿子刚刚离开同明殿,唐不言压抑了许久的咳嗽终于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血红染上脸颊,可唇角却越发苍白。   喉咙间的痛痒让他不得不伸手紧抓着车窗,才能稳住身形。   抬轿的小黄门听着那不间断的咳嗽声,吓得脸都白了,只能加快脚步,把这位镀金的小金佛送离皇宫。   —— ——   凤台   一个灰衣小仆快步去了正中那间门房微阖的屋子。   “看到了。”他入了屋内,站在角落里,低声说道,“被轿子抬出去的。”   唐稷点头。   “三郎咳得厉害。”小仆脑海中浮现出青布车帘下那截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的手指,心中惊骇,心中犹豫后,忍不住开口,“虽只看了一会儿,可竟没有停下过咳嗽声。”   唐稷捏笔的手一顿,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更漏。   那道水正好落在午时正刻的指针上。   整整两个时辰。   “正好给他张张教训。”他沉声说道,“东宫之事不能牵扯过多,他竟敢把金吾卫叫来。”   金吾卫虽不是陛下禁卫,但一旦调动,陛下焉能不知,还是因为涉及到东宫,这不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告诉陛下有人苛待东宫。   东宫是朝堂大事,也是陛下私事。   东宫被苛待,朝中早有风声,难道陛下不知?   陛下一直听之任之,希望的是太子自己出面,而不是唐不言这个小混蛋越俎代庖。   “可三郎不出面……”小仆小声说道,“殿下还是不敢出面,这次少了一个鲁寂,下次没准就是张寂,郎君能帮一次,还能帮第二次吗?”   “此事也是你这小仆能懂的。”唐稷呵斥道。   小仆不服,忍不住反驳道:“三郎这样既是为了明目张胆告知陛下,也是为了点醒东宫,更是怕郎君再卷入陛下的家务事中,免得君臣失和。”   “走走。”唐稷板着脸,“就你们整日给那小混蛋找补,让他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刚回洛阳没多久就敢这样,是不是又想去哪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吃罪去。”   小仆忍不住笑起来:“郎君才是最心疼的,三郎前脚还没出宫道呢,就眼巴巴让仆在走廊盯动静,足足吹了两个时辰的穿堂风。”   眼看唐稷就要恼羞成怒,小仆连忙找了个泡茶的借口跑了。   那边宫门外,瑾微远远就看到轿子快步走来,那轿子走得极快,就像要把人颠出来一般,他看的眼皮子一跳。   甫轿子刚一落地,瑾微就赢了上去,焦急喊道:“郎君。”   轿子内好一会儿才伸出一只手来。   瑾微一扶上去就脸色大变:“郎君好冰的手。”   “不碍事。”   唐不言面容苍白地出了轿子,声音沙哑:“走。”   瑾微连忙把人搀扶住,红着眼把人扶上马车。   马车上锦裘绵软,唐不言上了自己马车这才觉得稍微舒服一些,紧绷的身子微微松懈下来。   “我们回府找程大夫看一下,原先的病就没好透,这般下去可如何是好?”瑾微红着眼,递上一盏热茶,忧心忡忡地说着。   唐不言靠在车壁上,闭眼小憩,眉宇间满是疲惫,却不愿多动弹。   瑾微不敢多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回府吧。”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他低声说道。   瑾微只好出了马车,驾车离开天街。   马车很快进入玄武大街,热闹喧嚣的鼎沸声瞬间涌入马车内。   唐不言一口气缓缓吐出,直到今日是赌赢了。   东宫一开始就被人算计,只是不知鲁寂当时是否知晓,如今人死如灯灭,只有把太子从草药案中彻底脱离出来,此次危机才算完全解决。   “郎君还未吃早食,可要先用膳。”瑾微操心说道,“郎君昨夜只吃了一碗粥,早食也不曾用过,现在都过午时了,饿久了对身子不好。”   瑾微碎碎念着,说话又快又密。   唐不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饿了。   “去富贵楼吧。”他说。   瑾微大喜:“好嘞。”   结果马车刚停下,他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少卿。”   唐不言自沉思中睁开眼,结果一张开眼,就看到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从车帘底下扑闪着,脑袋顶着车帘探了进来。   “真的是你啊。”沐钰儿顿时笑眯了眼,“我刚才就看到瑾微磨磨唧唧在和店里小二交代着,又要靠窗,又要安静,又要二楼的。”   她笑起来,那颗小小的虎牙便若隐若现。   唐不言看了一会儿,这才沙哑开口:“司直怎么在这里?”   沐钰儿眨眼:“少卿不舒服吗。”   她眸光一扫,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茶盏,指了指:“喝口水润润嗓子。”   唐不言犹豫一会儿,便拿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是不是陛下生气了。”她担忧说着,“她罚跪你了吗?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唐不言摇头:“此事确实是我办的不好。”   “人又不是在你手里跑的。”沐钰儿不悦说道,“明明是千牛卫自己……”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   沐钰儿话锋一顿,但还是胆大包天说道:“自己没用!”   唐不言叹气,无奈提醒道:“慎言。”   “沐钰儿!”瑾微一转身就看到有人正趴在车窗里,一整个脑袋都探进去,立刻喊道。   沐钰儿闻言,慢吞吞抽出脑袋。   “我又没聋。”她说,“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郎君生病了。”瑾微快步上前,“不和你吵架,也不准说政事。”   沐钰儿还未说话,便听到马车内传来一声警告的声音。   “瑾微。”   瑾微瘪了瘪嘴。   “寻常我们的位置被人订走了,这可如何是好?”他转移话题说道。   “那就随便换个位置。”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闻言慢吞吞说道:“不巧,那个位置……”   她看着瑾微,笑眯了眼,故意大声说道:“是我订走的!”   瑾微吃惊:“司直还有钱吃富贵楼?”   这话倒不是瑾微看不起人,而且只需经过几天北阙相处,他就发现为何沐钰儿如此贫穷。   此人爱吃东西,爱买东西,尽吃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尽买一些毫无用处的东西,在北阙七.八日,基本上每日都能看到她带着没人吃,或者没人要的东西回来。   一般月初发的钱,月中就消耗的一个铜板也没有了,实属罕见。   败家,实在是有些本事的。   沐钰儿抱臂,得意说着:“今天吃大户呢。”   “司直在等人?”唐不言的声音低声传来。   沐钰儿点头,随口解释着:“有人约了我见面,拜托我找人,正好,我也想向她打听一些事情。”   唐不言沉吟片刻,猜道:“是鲁平那个心上人?”   沐钰儿顿时笑裂了嘴:“少卿真聪敏,我等的那人少卿大概也听过,是牡丹阁的花魁琉璃,她认识不少人,且牡丹阁消息多,想来也能打听到一点消息。”   唐不言沉吟片刻:“我能听一下吗?”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我回去讲给你听。”   那口气便是拒绝了。   唐不言眉心一蹙,随后自己也觉得有些唐突。   “是我冒昧了。”   “是琉璃不喜见外人。”沐钰儿连忙掀开帘子,直接解释着,“且是我今日约她,不进招呼带上少卿,有些不太好。”   唐不言理解地点点头。   两人说话间,便看到一顶粉色软轿自人群中走了过来。   “她来了。”沐钰儿眼睛一亮,“我走啦。”   唐不言看着被快速放下的帘子,捏着手指,半晌没说话。   “那我们还吃吗?”瑾微小心问道。   “随便找个位置吧。”唐不言咳嗽一声,低声说道。   那边沐钰儿扶着带着轻纱锥兜的琉璃下了轿子。   “还以为你会再迟点来。”沐钰儿笑说道。   “不好让小钰儿久等。”   琉璃说话莺声燕语,尾音婉转,柔得好似要滴出水来。   领路的小二抬脚的腿差点软了,下意识扭头看去,却不料没见到娇滴滴的美人,到看到一把乌黑的刀鞘,还有一双笑眯眯的眼,软了的腿立刻绷直。   琉璃轻笑一声。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   两人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小二搬了个屏风,沐钰儿盯着楼梯口的菜单子:“有啥好吃的。”   琉璃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皎皎似蔽月,飘飘若流雪的倾城脸庞。   “听说这里最近新出了蟠桃饭,点一个来尝尝。”   沐钰儿撑着下巴问道:“蟠桃饭是把桃放在米中煮熟吗?”   “许是如此吧,之前听人说取得是山桃,去核去皮,等粥饭沸腾上涌时再放入同煮,等全都煮烂后,桃子也软了,饭里的水也干了,便可拌起来食用。”   沐钰儿坐直身子。   “这饭一听就清甜爽口。”   琉璃笑:“快擦擦你嘴边的口水,小馋猫,对了,前几日吃过这家的黄金鸡也不错,其实就是先把鸡用刀背拍松肉后用麻油、盐和水一起煮,之后再切碎,用他们特制的调料拌一拌,和外面寻常的凉拌鸡块差不多,但肉质鲜嫩,口味也更好一些。”   琉璃显然是常客,点起菜来格外熟练。   “还有这个梅花粥,可是这家的特色菜,要一桌点到三十两才能点这道菜,说是去岁刚落雪便去摘的梅花,洗净后用野蜂蜜浸泡,煮粥时若是要咸口的,便把蜂蜜洗净,然后再用放了蘑菇的老母鸡汤吊,要在小炉上煨满至少三个时辰,才能出锅,每锅才两碗。”   沐钰儿听得眼睛亮晶晶的。   琉璃见了,脸上笑容更加深了。   “还是这般贪吃,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还小豆丁大小,跟着你师傅后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把一叠糕点吃完了,可把你师傅吓坏了,唯恐你吃撑,坏了身子。”   沐钰儿笑眯了眼:“我就是爱吃,师父就老锢着我,不准我多吃。”   “吃多了自然不好。”琉璃嗔怒。   她很快就点了满满一桌的菜,沐钰儿笑眯了眼:“伴大户的感觉真好。”   “你啊,整日花钱也不知为自己的嫁妆存上一点,今后若是嫁人,一点伴身钱都没有,看你往那里哭。”琉璃说话又软又甜,便是教训人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更外的绵软。   沐钰儿已经迫不及待夹了一块竹笋放入嘴中,最后开心地闭上眼。   “真好吃,这道竹笋炖鲜鱼。”沐钰儿笑说着,“竹笋甘甜,鱼肉细嫩,没有走寻常的竹笋炒肉,看来这厨师是个雅致的人。”   “吃个饭还说了个这么多名头。”琉璃不吃饭,只是跟着喝了一口酒,“我的话,你得往心里去知不知道,不然我可就生气了。”   沐钰儿扑闪着大眼睛,歪头,不解问道:“为何要嫁人,升官发财无男人,可是人生大事啊,我现在眼睛里只有四个字,你仔细看看。”   她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的眼睛:“这边是升官,这边是发财。”   琉璃撑着下颚仔细打量着,也跟着胡闹说道:“让侬瞅瞅。”   沐钰儿扬眉,笑嘻嘻说道:“那你看仔细了。”   琉璃伸手,软肉无骨的雪白小手软绵绵地搭在她眼皮上。   她看着沐钰儿闭上眼,眼珠子都在自己指尖来回转着,可手里的筷子却准确夹上鸡肉,然后塞进嘴里,脸颊便鼓鼓的,瞧着可爱极了。   “小猫儿。”她点了点沐钰儿的鼻尖,收回手,“你这人满脑子都是升官发财,当真一点其他想法都没有。”   沐钰儿含糊不清地嗯嗯点头。   一屏之隔的唐不言正垂眸静静喝着梅花粥。   “太甜了。”他放下勺子,淡淡说道。   瑾微大惊:“特意吩咐过口味,我这就去找他们理论去。”   唐不言擦了擦嘴角:“不必,你……那个竹笋炖鲜鱼瞧这不错。”   瑾微迷茫:“郎君不是不爱吃鱼……好好好,这就去点。”   唐不言垂眸,用勺子无聊地搅着汤粥。   屏风另一边则开始说起正事。   “我有一好友名叫琵琶,本是良家女,后来被爹卖了给儿子娶媳,沦落到牡丹阁来,长得好,脾气好,声音也甜。”琉璃说道,“她运气好,没多久就碰到一个良人,那良人瞧着江湖浪荡,不甚靠谱,却对琵琶一见钟情,每日都花大价钱见人。”   沐钰儿一边听一边吃,夹菜的动作不慢,说话的嘴也不含糊。   “可是遇上负心汉,要我替你套麻袋打一顿。”   琉璃失笑,用筷子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嗔怒道:“你这人,好生无趣。”   沐钰儿无辜地看着她。   琉璃叹气,继续说道:“琵琶长得好,声音甜,在楼内一直生意不错,妈妈便一直不放人,可不曾想琵琶在去年一次接客中遇到一个有病的客人,不幸染了病,妈妈便嫌弃了,这才松口只要一千两就能把人赎走。”   沐钰儿吃菜的动作放慢了下来,眉眼微微压下。   “谁那男子颇有担当,在琵琶与他明说后一口答应下来了,还说过几日就凑好钱、”   沐钰儿扬眉。   “那男子这么有钱?”   琉璃摇头:“我也不知,可我觉得不太像能一掷千金的有钱人,可能略有家底,但一千两实在太多了。”   沐钰儿冷笑:“富贵楼那老鸨真的是杀.人都要扒层皮。”   琉璃只是笑着:“那人一去就是七日,琵琶知道那人地址,去找,却扑了一个空,又发现他连着身份都是假的,又在他寻常说的地方找了一遍都没找到人。”   沐钰儿握紧筷子:“不会是跑了吧!”   琉璃蹙眉:“一开始我也是这般想的,时间久了,琵琶也逐渐失望了。”   “可谁知……”她话锋一转,“半个月后那个人回来了,整个人黑了许多,人也瘦了不少,却是拿出一千两银子出来了。”   沐钰儿吸气:“一千两!”   “是,一千两,这人好生有本事,说自己跑了一趟生意这才来晚了。”   沐钰儿松了一口气:“这人瞧着还颇有担当。”   琉璃点头。   “当夜两人就收拾东西走了,之后我与琵琶便一直都是书信往来。”琉璃继续说道,随后眉间微微蹙起,“但今年开春后,琵琶来信说要回洛阳定居了。”   “她之前不再洛阳?”沐钰儿问。   “那男子说自己是扬州人,把琵琶赎回后便回扬州了,这些年的信也确实是从扬州托人带来的,只是后来说做生意又去了郑州住了半年多,现在又说要来洛阳了。”   沐钰儿嘴里嚼着一口饭,听着这路径,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会这么巧吧。   她想着。   琉璃自然不会察觉到她心里的情绪,只是继续说道。   “三月一号我收到最后一份信,说自己已经在郑州登船了,不日就到。”琉璃叹气,“可如今都已经十多日了,我去她跟我说的住址找了好几次,还是没找到她。”   沐钰儿放下筷子,慢慢吞吞问道:“这个琵琶,是不是身形修长纤细,五尺半以上,生过孩子,三十几左右了。”   琉璃吃惊:“你怎么知道?琵琶确实有过一个孩子,但因为得病的问题,最后……流了,为此,她还差点哭坏了眼睛,幸好那男人真不错,竟说没孩子便没孩子,路上这么多孩子,捡一个就是,这才把人哄好。”   沐钰儿眨眼:“那鲁平是真的挺好了。”   琉璃更为吃惊:“你连那男人的名字都知道?”   “不止,琵琶是不是改名叫秋娘了,那男人腰间有个花纹。”沐钰儿不死心地继续核对着。   琉璃连连点头:“是,确实如此,那花纹还是秋娘与我说闺房乐趣的时候提过一嘴。”   她话锋一顿,委婉说道:“不会是这两人现在在北阙关着吧,这两人性格极好,绝不是作奸犯科之人,你一定要查清楚啊。”   沐钰儿重新拿起筷子吃饭,抿了一口桃肉,含糊说道。   “人确实在北阙,但是应该在停尸间里。”   作者有话说:   穷其壮丽,自古都邑莫与之比——引用紫薇宫百度   武则天超级爱打扮,所以女帝时期的妆容衣服都是所有皇帝中最多的,随后是唐玄宗,据旧唐书记载,武则天被人夺权后住在那个殿中,然后李显过来看母后,见一向打扮精致,最是爱美的母亲形容憔悴,两鬓斑白,就哭了很久(大概是本来别人都觉得要杀了武则天,李显这人就很犹豫,但后来看到母亲这样就不忍心,然后就放下这个念头了)   李显这人就其实不太好,但就是一点好,心软,不爱杀人,封建时期很多皇帝反而是心软的皇帝能得到很多美名(比如宋仁宗),强横专治的反而会有骂声,大概就是主强臣弱,主若臣强,能做到想唐太.宗这样的真的很少很少) 第47章 银老案   东宫   一这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沐钰儿只好先送已经哭得站不起来的琉璃先回了富贵楼, 一转身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自己身后,旁边还有瑾微那张熟悉的小驴脸。   “呦,这不是我们的小黑驴吗?”沐钰儿没事撩闲。   瑾微不情不愿地哼了一下, 然后跳下马车:“郎君请司直上车。”   沐钰儿站在车辕边上,故意拿乔,笑眯眯说道:“这多不好意思,劳烦我们瑾微驾车。”   瑾微嘴角翘得高高的, 直接釜底抽薪说道:“那我慢慢驾车, 司直跟在马车边上一起回去也行。”   沐钰儿伸手搭在车壁上,直接说道:“不行哦,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我可是聪明蛋。”   瑾微无语,看着她得意洋洋翘着尾巴入了车内。   ——这位司直上辈子大概是猫儿转世, 皮得很。   沐钰儿坐了车内,一眼就看到马车内放着的两个食盒, 其中一个食盒格外高大,甚至还冒出冷气, 鼻子就比嘴巴先快的动了一下。   “好香。”   沐钰儿眼尾跟上了一个勾子似得, 不自觉地来回盯着。   “打包了一些吃食。”唐不言咳嗽一声,淡淡说道。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 眼观鼻子鼻观心地乖乖坐好, 当真是瞧也不再瞧一眼。   “郎君, 可要驾车?”马车外,瑾微问道。   “等会。”   沐钰儿连忙摆手,随后探出脑袋, 在外面张望了一会儿, 最后对不远处倚靠在墙角的灰衣小男孩招了招手。   小男孩原本正靠在墙角昏昏欲睡, 突然来了生意,高高兴兴走了过去。   “贵人想要跑腿买东西还是送花送吃食,小子一定妥善办好。”他站在车边上,仰着头,殷勤地笑说着。   沐钰儿自腰包里掏出三个铜板,笑说道:“旬阳街尾有一个络腮胡杀猪大叔,你去跟他说切三斤猪肉送去惠民街洪家酒铺的王家,肉要洗干净,肥瘦分开,切成至少十块以上。”   小男孩眉头紧皱,认真点头:“好。”   “对了,让他在申时一定要送过去,不要惊动隔壁贪吃的邻居。”   小男孩嗯嗯点头。   “去吧。”沐钰儿把钱递了过去,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小孩瘦小的身形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沐钰儿一转身就看到唐不言若有所思的神色。   “少卿不妨猜猜我这是什么意思?”沐钰儿故意神秘说道,“猜错了,就要请我吃饭。”   唐不言眸光微动:“若是我猜对了呢?”   “那少卿真的是天下第一大聪明!”沐钰儿竖起大拇指,大声夸道。   唐不言缓缓眨了眨眼,并没有被这顶高帽子迷了眼,反而认真分析着:“瞧着,都像是某亏了。”   沐钰儿咳嗽一声:“如何能这般说,得人一声夸,难道不该是夏月凉风,冬月暖阳吗,可是大好事啊。”   唐不言反问,不解问道:“难道某的夸奖还少?”   沐钰儿语塞。   确实,若是夸奖是银子,唐不言大概一出生就被砸死了。   “还是司直的夸张特别值得装裱起来?”   唐不言慢条斯理,姿态闲适地问道,漆黑的眸光在沐钰儿的唇上一闪而过,最后落在她滚圆的浅色眼珠上,嘴角浅笑,似一溪风月,踏碎琼瑶。   沐钰儿被那眼神看着,莫名觉得嘴皮子酥酥麻麻,明明满嘴跑马的话,可嘴角动了动,却又说不出口。   “司直做买卖,倒是空手套白狼。”唐不言靠在隐囊上,从容不迫地反击着。   沐钰儿握拳咳嗽:索性破罐子破摔说道,“没有的事,那少卿别猜了。”   “赌局都开场了,司直把赌桌掀了,可不好。”唐不言捏着手指,语气平静,可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步步紧逼。   沐钰儿冷哼,信誓旦旦说道:“反正少卿肯定猜不到。”   唐不言嘴角含笑,苍白的唇微微弯起:“若是某输了,这两叠食盒便给司直。”   沐钰儿眼睛一亮。   “这多不好意思!”   她嘴里推辞着,手指忍不住搭上去摸了摸。   唐不言脸上笑意加深:“若是某猜对了?”   沐钰儿抬眸看他,一双眼睛圆滚滚的,就像一只好奇的小猫儿。   唐不言到嘴边的话鬼使神差地变成:“那就当司直欠我一个要求吧。”   沐钰儿歪头,思索片刻:“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可不行。”   唐不言颔首:“自然不会。”   沐钰儿的手已经搭在冰盒盖子上,连连点头:“成交,那少卿快猜吧,这东西冰冰凉凉的,若是化了就不好吃了。”   唐不言伸手,慢条斯理地把盖子上的爪子拨开。   沐钰儿气急,立马抱紧食盒。   “司直是觉得某猜不对?”唐不言故意问道。   沐钰儿虚伪奉承着:“怎么会呢,少卿这么聪明。”   唐不言含笑,手指便点在食盒上,沉吟片刻后,这才说道:“这个屠夫应该是你们北阙的暗点。”   “这可不难猜。”沐钰儿下巴微抬,挑衅道。   “肉要洗干净便是说有事情来了,要他们放下手中的东西,肥瘦分开就是要分队,要切成至少十块以上,也就是说至少要十个人以上。”   唐不言说话带着微微沙哑,就像春日恼人的柳絮,听的人耳朵微微发热。   他脸色苍白,唇角发白,羸弱不堪,可那眸光却带着明亮的光,宛若蓄势待发的野兽在暗处静静地看着你。   沐钰儿脸上的笑逐渐敛下,抱着食盒的手一点点收回来。   “我猜的对吗?”唐不言笑。   沐钰儿不死心追问着:“不是还有吗?”   “申时一定要送过去,是指在申时要赶到,不要惊动隔壁贪吃的邻居,就是不惊动其他人。”唐不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沐钰儿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顺手把食盒往他边上推了推,小脸拉着。   “少卿真聪明。”她言不由衷地酸道。   唐不言突然点了其中一个食盒说道:“这是富贵楼新出的油炸海蜇和水母脍。”   沐钰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还有一碗富贵楼的招牌笋蕨馄饨。”唐不言的手指格外好看,修长白皙,就好似上好的和田玉精心雕琢一般。   他此刻在食盒上随意点了点。   沐钰儿的眼睛就忍不住跟着他的手指动了动。   富贵楼的招牌笋蕨馄饨,用的是嫩笋和蕨菜用热水焯过,再加上特制的酱、香料、油混匀,要说这道菜有什么特别的时鲜美味,独出心裁到也算不上,只是他家的馄饨总有一种玉兰香气,入口清香,滋味极好,尤其是那皮薄薄的,煮熟后就像一层透明的鱼尾巴漂浮在水面上。   “想吃吗?”唐不言声音一顿,几近诱惑地问道。   沐钰儿老实点头,就差流口水表明真心:“想吃。”   唐不言话锋一转:“赌局也算不上我赢了。”   沐钰儿歪头,不解。   “某尚有两个问题。”唐不言的手指在两个食盒上依次点过,“司直回答一个,便能吃到一盒。”   沐钰儿倏地抬眸。   “真的?”   “自然是真的。”唐不言笑,“这笔买卖,司直做吗?”   沐钰儿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做做做。”   唐不言的手点着其中一个:“为何要三斤?”   沐钰儿眨眼。   唐不言的手移到另外一个:“为何要选这个屠夫?”   沐钰儿脸上笑容逐渐敛下。   唐不言脸上却是笑意加深:“北阙暗哨遍布洛阳,南市之下北阙威名更甚,暗哨决定不会只有一个,所以为何在这么多暗桩中选中这人一定是有原因,三斤的话,某隐约觉得大概是你传递的鲁平的线索,但这种大部分都是密锁,只有你们自己才能知道。”   沐钰儿抱臂,仔细打量着他,最后忍不住说道:“少卿你这脑子……”   “属实有些好用!”   她一反严肃之色,脸上露出笑来。   唐不言脸上不惊不喜,只是继续看着她:“还请司直指教。”   沐钰儿趴过来,小声说道:“洛阳三大集市,三教九流,人员密集,天然就是消息的来源地,北阙确实在这三处撒有大量钉子,这些钉子有我们花钱的,也有卖我们的消息的。”   唐不言颔首:“怪不得北阙每年的经费在各衙已然能排上中位。”   “都是靠我师傅遗光。”沐钰儿摸摸鼻子。   “所以这人是你们花钱的还是?”唐不言继续问道。   “这我不告诉你。”沐钰儿小声说道,“但这个屠夫是指慈惠坊,三号是指鲁平所在的平野街。”   唐不言垂眸,随后淡淡说道:“所以北阙有一套自己对洛阳城的话锋,比如一人或者三人负责一个坊,之后坊内诸街则被以此标称字数。”   沐钰儿呼吸一顿,随后怪异地看着他。   唐不言眉间微微扬起:“我说的不对?”   沐钰儿嘴角微动,最后把两个食盒揽到怀中:“不与你说了,家底都要被你掏空了。”   唐不言见她护食的模样,不由失笑。   “希望有一日某能见到这套标准。”他靠回隐囊上,笑说着。   沐钰儿已经打开盖子,淡淡说道:“怕是很难。”   “确实,如此缜密计划好不容易形成,自然不能有一丝一毫闪失。”唐不言善解人意说道。   “酥山!”沐钰儿先打开那个冰冰凉凉的食盒,顿时大惊。   “之前请你吃富贵楼的酥山,今日有人订了却不买了,我就让瑾微买下来了。”唐不言抿了一口热茶,淡淡说道。   沐钰儿吃惊:“这么巧。”   唐不言垂眸不语。   富贵楼许多东西都是要提早订的,这个酥山不仅需要你这次订餐超过五十两,光是酥山的价格就要二十两影子。   “太破费了。”沐钰儿这般虚伪说着,手已经老实握起木勺,准备开动。   这个食盒是夹层的,所以格外重,因为为了让酥山保持形状,夹层里放满了冰块,如今一打开冷气便迎面而来,随之而来是奶香甜味。   小山峦形状的冰山上白烟缭绕,山体上淋满了奶酪和酥油,厚厚一层,粘稠雪白,奶味十足,再在雪体上淋上一道道红黄二色的糖浆交错而行,糖浆并没有特意描绘图案,却像一条条艳丽的野花,肆意张扬,最后在最上面洒满了果脯和果干,错落有致。   沐钰儿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百闻不如一见。”她小馋猫一样,用木勺子捞了一块塞进嘴里,顿时满足地闭上眼。   “酥油被打发的好细腻,入口即化,奶酪奶味十足,又甜又香。”沐钰儿开心说道,“杏仁干外面裹了糖衣,也太脆了吧。”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味。   沐钰儿直接趴着食盒上,吃得开心。   “有些冷,别吃坏肚子了。”唐不言见她跟个小猫儿一样,一整个脑袋都要掉进去了,忍不住提醒道。   沐钰儿抬头,一双圆瞳亮晶晶的:“好好吃啊。”   唐不言盯着她的唇角看了一会儿。   雪白的奶酥挂在唇角,红色的糖浆把唇都染得嫣红。   “脏了。”他眼波微动,低声说道。   沐钰儿浑然不在意,直接用舌尖舔了一下,继续低头吃:“没事,反正还要吃脏的。”   唐不言捏着茶杯的手一紧,随后移开视线,冷不丁问道:“司直家里有养猫吗?”   沐钰儿一提起小猫咪,立刻从酥山中抬起头来,高兴起来:“有哦!”   “是一只刚满一岁的黄色长毛小母猫,去年下雪天迷迷瞪瞪跑到紫电的马厩中,非要对着紫电找奶喝,被紫电不耐烦地叼给张叔了。”   她得意炫耀着。   “超级可爱!”   “毛软软的!”   “叫起来超级软!”   “很喜欢用爪子扒拉人。”   “每次偷吃东西尾巴,得意地尾巴都要竖起来。”   “不给她吃东西就委屈巴巴坐在那里!”   唐不言看着她兴致勃勃,抑扬顿挫,瞧着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狸奴,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突然轻笑一声。   沐钰儿声音一顿,不高兴说道:“你不相信!”   唐不言颔首:“自然是信的。”   “那你笑什么。”沐钰儿咬着木勺,皱了皱鼻子,继续质问道。   “只是觉得你那猫儿一定非常有趣。”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得意扬眉:“自然,是天下第一可爱的!”   “司直如此喜欢她,想来她也如此喜欢司直。”唐不言随口问道。   沐钰儿那轻快的声音瞬间一顿。   唐不言侧首,不解问道:“她不喜欢司直?”   沐钰儿叹气,心事重重地给自己塞了一勺冰霜。   “总是办案子离家,奶黄都要不认识我了,只有我给她好吃的,才喵喵喵交上来,我若是不给他吃的,便理都不理我。”   唐不言眉间一动,莫名觉得这操作眼熟。   “说起来,我等会得去码头倒一点小鱼虾回家给奶黄。”沐钰儿话锋一转,自觉是拉近和上峰关系的时候,故作随意问道,“少卿家有猫吗?”   唐不言颔首。   “是少卿养的吗?”沐钰儿脑海中转过十八个拉近关系的问题,兴冲冲地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摇头:“是我阿娘养的,名叫吉祥,是一只长毛小白猫,是我离家时阿娘养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多大了。”   沐钰儿听出一丝不对劲:“你觉得他……可爱吗?”   唐不言捏着指骨的手一顿,眸光一抬,便看到一双透明滚圆的猫儿眼,喉结微动,随后身形微动,避开视线,淡淡说道:“还行吧。”   沐钰儿震惊。   猫猫这么可爱!少卿竟然不喜欢猫猫!   “那少卿搬家后,我会管好奶黄的。”沐钰儿老实说道。   唐不言嘴角微动,可到底没有说话。   “说起来,少卿怎么还没迁居。”沐钰儿好奇问道,“我还准备了几坛酒呢。”   “等这个案子忙好了便迁居。”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故作随意地问道:“这个案子少卿打算办到什么地步啊。”   唐不言看了过来。   沐钰儿立刻灿烂笑起来:“我就是随便问问,不能说我就不问了!”   “司直是办案人员,自然能说。”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声音沙哑说道,“此案涉及草药案,势必要把草药案的元凶抓出来。”   沐钰儿点头:“可那些人远在郑州。”   “这是最后收尾要做的事情,眼下要把另外一本账本找到。”唐不言眉眼低垂,淡淡说道,“要清楚东宫是否真的不知情?”   沐钰儿眨眼。   “陛下说得?”   唐不言点头。   “那陛下还说什么了?”沐钰儿不亏是司直,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还惦记着工作,忙不迭自怀中掏出皱巴巴的本子,打算聆听一下圣训。   唐不言淡淡说道:“还说给我们三天时限。”   沐钰儿的笔一顿,歪头抬眸去看他。   唐不言颔首,冷静说道:“所以司直大概又有三天见不到奶黄了。”   “那还回什么北阙啊。”沐钰儿大惊,顿觉嘴里的酥山都索然无味,“快去慈惠坊,鲁平和琵琶之前就住在那里。”   唐不言颔首:“正在路上了。”   沐钰儿掀开帘子一看,发现已经一抬眼就看到那辆大风车了。   “你偷听我们说话!”沐钰儿吃惊,不信邪地看着他,“少卿还会干这种事情。”   唐不言蹙眉:“只隔了一个屏风,我便是不想听,也一直往我耳朵里钻。”   沐钰儿哑然。   “司直下次记得带人去包厢。”他好心建议的。   沐钰儿嘴巴一憋,委屈巴巴:“没,没钱。”   “那个琉璃说的话可信?”唐不言转移话题。   “可信的,她也算北阙的暗哨。”沐钰儿确信点头,“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她和我师父先认识的,而且她与此事并无关系。”   唐不言有些吃惊:“张柏刀素来不近女色,怎么会和她认识?”   “说是故人之女,后来遇到了便多照顾一会儿,我师父对她很好的,这些年办案子也给了我们很多线索。”沐钰儿大大挖了一勺,鼓鼓塞进嘴里,含糊说道,“不是坏人。”   “那为何不把人赎出来。”唐不言不解。   沐钰儿冷笑:“富贵楼背后的人是谁少卿不知道,琉璃的身价有钱也赎不出来。”   唐不言哑然。   富贵楼背后是几个世家出资,这才是他们在洛阳屹立不倒的原因。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先一步服软,低头继续吃东西:“不与你说这些了。”   这股邪火朝着唐不言发的有些莫名,唐家在一众世家中堪称清流,对佃户都是出了名的宽厚。   沐钰儿有心缓解气氛:“少卿吃过酥山吗?”   唐不言看着那只剩下一口的酥山。   沐钰儿连忙把最后一口吃了进去:“咱不是说这碟。”   “我从未吃过冰的食物。”他淡淡说道。   沐钰儿眨眼,随后了然。   “没事,我以后替你吃了。”她谄媚说着。   唐不言闭上眼,倦倦说道:“司直不想聊天可以不聊。”   沐钰儿不解的眨了眨眼:“想聊啊,想打好和上峰的关系的。”   唐不言讥讽道:“司直这张嘴还是闭上好。”   沐钰儿不服。   “若是再说一句,东西便不能吃了。”唐不言先一步威胁道。   沐钰儿到嘴边的话艰难咽下,化悲愤为食欲,开始吃馄饨。   —— ——   马车刚进平野街,就有一个挑着货郎的人走过来,大声吆喝着:“买花喽,刚出炉的红色绢花,十文一个,量大从优。”   “我们不……”瑾微不悦说道。   “买买买。”沐钰儿一抹嘴巴,掀开帘子说道,“红色的绢花给我看看。”   卖货郎在车窗边放下担子,热情说道:“用的是上好的真丝,这质量只有初四的集市才能有的。”   沐钰儿摸了摸花:“怎么没撒点香粉,也不太香。”   “嗐,如今这香粉多贵啊,我们舍不得呢,贵人瞧着通体气派,想来也看不上俺们的粉。”   沐钰儿手指转着绢花,闻言笑说道:“行,买了。”   “好嘞,贵人福寿安康,十五文。”   沐钰儿摸了摸钱袋子,突然僵在远处,摸摸鼻子不好意思说道:“没钱了,能借我十五文吗?”   唐不言有些吃惊:“这钱真付?”   沐钰儿更为吃惊:“一锤子买卖,还能霸王不成。”   唐不言眉间微微蹙起,最后无奈敲了敲车壁:“瑾微。”   瑾微听了全过程,早有不好的预感,听闻要付钱,顿时木着脸。   “郎君这工作还没领月俸呢,怎么到处贴钱。”   他这般说着,但还是老实掏出十五文铜钱,板着脸递给小贩。   小贩不管贵人们的波涛汹涌,接了钱,又说了一堆好话,然后头也不会地走了。   “这就是你们花钱的钉子。”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手指一僵。   “原来是这个收钱。”他颇有点长见识的口吻说道,“倒是有趣。”   “他刚才说的某就是完全不懂了。”唐不言问道,“有什么深意吗?”   沐钰儿埋头苦吃,不高兴嘟囔着:“不说了,北阙家底都要空了。”   唐不言蹙眉:“瑾微,刚才富贵楼的小二是不是说过几日要出一道菜?”   车辕上的瑾微闻言顿时大声说道:“可不是,叫什么富贵祥云,就是把小雏鸡用黄酒浸泡一天一夜,之后放在盘上,之后加入秋油、甜酒,放在铁锅上蒸熟,每一个时辰刷上一层虾酱,等到八分熟,在放入挂炉中炙烤,直到表皮干脆。”   沐钰儿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好似要预定?”唐不言又问道。   “可不是要先花一百两,才能再订一只小鸡,小鸡可要十两,说是这鸡一出生喝得就是酒,吃的就是菘菜,肉质鲜嫩,金贵得很。”   唐不言好整以暇地看着沐钰儿,和气笑问道;“司直觉得会好吃吗?”   “少卿如今毕竟是北阙的上峰。”沐钰儿能屈能伸,“知道一些也不碍事。”   她赶在唐不言嘲讽前,忙不迭说道:“鲁平家门口有人。”   唐不言脸上笑意渐少。   “红色的绢花就是有问题,白色的就是快走,绿色的就是无事发生,黄色的就是情况不明。”沐钰儿一下没一下嚼着油炸海蜇,“洛阳一般初四、十四、二十四日有大集,少卿该是知道吧。”   唐不言摇头。   沐钰儿长长哦一声:“不知道不不奇怪,反正很热闹,过几日就有二十四的集市了,少卿有空可以去看看。”   “反正这三个时间统称为不紧急,略为紧急,紧急三个阶段,所以他的意思是鲁平门口有人,但看上去不太重要。”   “香粉就是有人的意思,雁过留痕,香过留人的意思。”   沐钰儿索性解释得明明白白。   “原来如此。”唐不言颔首,“但为何之前开价十文,后来就要司直付十五文。”   沐钰儿叹气:“因为我是冤大头啊。”   那口气竟然不似开玩笑。   “少卿这马车一看就价值不菲,这人大概以为是我发达了,就像能宰一笔是一笔。”   “你们北阙的钉子倒是……”唐不言沉吟片刻,委婉说道,“一视同仁。”   “可不是。”沐钰儿哀怨。   —— ——   鲁平在洛阳租的房子是一个一进院子,地点偏僻,左右邻居都是老人,听到动静不但没有开门查看一二,反而大门紧闭。   王新在屋内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屋子被人翻过了。”   沐钰儿踏入屋内,看着这个狭小的院子。   院子不大,只中间一条石板小路,两侧空空荡荡,正中一间堂屋,两侧各自有一个角屋,右边靠大门的是厨房,左边的则是溷房。   “有找到什么东西吗?”沐钰儿问。   王新摇头:“什么东西也没有,我怀疑上一个搜屋子的人把东西都带走了,只剩下被褥衣服这些。”   沐钰儿站在正堂。   这间屋子显然还来不及布置,只在正前方挂上一副孩童樱花图,两侧的高几上甚至空空荡荡,还未摆上花盏,整个屋子旧仆仆的,唯有这副刚画好的挂壁还显出几分生机。   “这幅画看过了吗?”唐不言看着那幅画,问道。   “看过了,是挂上去的,后面也没有机关。”王新说,“画上也看不出是否有夹层。”   唐不言看着画上的小孩正伸手指着樱花,笑容灿烂,右下方则是落款鲁之行的印章。   “这是鲁平自己画的?”沐钰儿显然也觉得有些怪异。   “正是。”王新见状,便踩上凳子准备再把画取出来。   “别动。”唐不言声音突然响起。   王新动作一僵,便打算收回手臂。   “举着。”唐不言又说道。   王新只好艰难继续保持这个姿势。   “这个小孩指的不是樱花。”唐不言顺着那小孩的视线看了过去。   沐钰儿紧跟着飞身而上,灵敏地单手扒着梁柱,随后发出一丝轻吸声。   “怎么了?”唐不言眉心一皱,上前一步问道。   瑾微连忙紧跟在身后。   “上面有一个面具,吓我一跳。”沐钰儿一手挂着,一手扒拉着,随后再一扭身这才走了下来。   瑾微顿时吓了一个哆嗦,就连王新也倒吸一口气。   “这是什么渗人的画啊。”瑾微不敢再看,慌乱说道。   这张面具落在日光下亦然是一张半笑半哭的流血人脸,面容有一种抽象的逼真,尤其是眼睛下有一双阴沉的眼睛,若是带上面具,冷不丁被人一瞧,就好似有一个四眼怪正阴沉沉地看着人。   “书没在上面。”沐钰儿撇嘴,“只有这个东西,不过那个阿阿阿果然是自己笨。”   “阿倍阿每远成。”唐不言替人圆上名字。   “反正就是个蠢货。”沐钰儿强调着。   “只是这个到底是什么?”她把面具捧在手心,来回翻看着,“还挺重的。”   “但是账本还没找到。”沐钰儿拧眉,“去他屋子看看?”   “司直。”有一个衙役案件走来,“在鲁平屋内床底的地砖上发现一份信。”   封皮上没有一个字,信件却是厚厚一本。   “是名单。”沐钰儿草草扫过,随后递给唐不言,声音低沉,“没有关系。”   唐不言仔细看完信封,和沐钰儿对视一眼,轻轻松了一口气。   与其说这个是账本,不如说是汴水一带来往商贾人员的名单,万幸,里面没有东宫的名字。   鲁寂账本共有两本,一本是明面上正儿八经的账本,上面有每月供奉给东宫的钱数,但还有一本暗地里的,也就是汴水一带哄抬草药的钱,这本账本里就是记录这样的来玩名单和金额,里面没有东宫的名字。   “恭喜少卿了却心事。”沐钰儿脸上轻快说道,“那就只剩下贩卖草药的那货贼人了,也不知少卿打算如何处置,我瞧着这面具十有八九和那事有关。”   唐不言接过面具仔细看着。   “鲁寂觉得事情越发不妙,唯恐被闹大,就让鲁平亲自带着账本来洛阳,这些东西一定是他带过来的。”   沐钰儿打量着屋内的环境:“琉璃说,秋娘信上说他们打算以后就在这里定居,可这里甚至都还没布置好,说明时间很匆忙,来不及布置。”   “也有可能是他们现在不敢太过布置。”唐不言捏着面具,“鲁寂身边一直有人监视,这个消息难保不会遗漏,你还记得那个带鲁平上洛阳的郑州商人是如何说的?”   “说是他格外高调,本以为是有钱人,结果车还没挺稳就跑了。”沐钰儿焕然大悟,“打掩护,因为船上就有杀他的人,他越高调,那人就越不敢下手,至于初五那日船还未靠稳就跑了,是因为再不跑就要死。”   “不对。”沐钰儿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微变,“张一说初五那天那个商贾见到了鲁寂,可鲁寂初四就死了,难道那日的人是鲁平。”   “不,不对,鲁平的小腿上没有被淤青。”她眉心紧皱,“难道真的是相似的人,可那人不是说有几分相似吗?那还能是谁?”   “你还忘记一人了。”唐不言在沉默中抬眸,眉眼低沉,神色隐晦。   “那个赌徒!”沐钰儿和他对视一眼,心中一沉。   “你们是谁!?北阙办案……”   门口传来严厉的呵斥声。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一个嚣张的声音响起,“控鹤监办事,还不给我滚。”   沐钰儿脸色微变。   “原来是唐少卿。”那人长相斯文,穿着浅绿色的长衫,形容秀气,可偏偏摆着八字步,眉宇间的阴柔之色让他整个人流里流气,“卑职瞧着门口的马车的气派就觉得像是您的。”   他嘴里奉承着,只是语气中是说不出的讥讽。   唐不言垂颈,只是对沐钰儿说道:“回北阙吧。”   那人脸色微变,挥手说道:“不准走。”   他身后的一群人横成一排,把人拦住。   北阙的人立刻与他们僵持起来。   “诸位,某也不想和你们为难,只是我们两位章监有命,这里是我们早就布控的,这里面的东西都是我们的。”   他笑着,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   沐钰儿没想到外面守着的人是他们,闻言只是皮笑肉不笑,指了指左侧的位置:“茅坑在哪,诸位要什么自己去捞。”   那人脸色僵硬,随后大怒:“小小司直,不知好歹。”   “那也是正六品的。”沐钰儿冷笑,一字一句,“上得了台面的。”   “混账贱.人,竟敢说老子……”他气急,伸手就要去打人。   “把人拿下。”沐钰儿一脚把人踢开,随后挡在唐不言身前,右手一挥,气势汹汹,“揍他!”   王新一马当先就把刚爬起来再一次踢到在地上,小小的院子顿时乱成一团。   “你之前一直缩着不出来,为何现在出来。”沐钰儿站在那人身边,随口问道。   那人还在嚣张叫嚣着。   王新踩人的脚用力:“你再敢骂骂咧咧。”   那人被踩的惨叫一声:“是,是章监说有人来了就来捡漏,我也是,也是听命行事啊。”   沐钰儿撇嘴:“那你以后记得看到北阙绕道走。”   “是是是。”那人谄媚说着。   沐钰儿护着唐不言在混乱中走到大门口。   “别打脸。”沐钰儿临走前,好心吩咐道。   王新收回龇牙,收回踩脸的脚,真心实意道歉:“真不好意思。”   唐不言上了马车,捏着面具:“你去查一下那个小贼。”   沐钰儿点头。   马车很快就消失在平野街,唐不言看着灰头土脸被人赶出来的控鹤监的人:“他们何必今日来自取其辱。”   “大概是嚣张惯了。”沐钰儿随口说着,手里比划着扣上面具,那面具极大,两张脸都赛的进去。   她犹豫一会,朝着唐不言的脸上比划了一下。   “你的脸也套不上啊。”她歪头,“应该没有脸这么大的人吧。”   “比我的手也大。”沐钰儿五指睁开比划着,最后盯上唐不言的放在一侧的手,磨磨唧唧合上去。   “比你的手也大!”   唐不言心事重重地半阖着眼,任由沐钰儿在一侧窸窸窣窣地折腾。   —— ——   小贼的消息来得很快,在暮鼓声刚响起时就送了过来。   “死了!”沐钰儿倏地站起。   张一跑的满头大汗,一脸古怪说道:“老大,你说巧不巧,昨天晚上喝酒喝多了,掉水里淹死了,今天早上才被发现的。”   一股强烈的不详在脑海中猛地窜出。   “那个人原是个赌徒,赌得很凶,早已家破人亡,父母,妻儿早就离他远去,日子过得格外不如意,可不知怎么回事,街坊领居说这几日突然富了起来,天天大鱼大肉,这才不小心喝多了跌进水里淹死了。”   张一舔了舔嘴唇:“淹死他的那条河我看了,就是普通的浣衣服的小溪,只到我小腿,怎么能淹死一个人呢。”   沐钰儿心跳极快,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两个面容相似鲁寂的人全死了,加上鲁寂,便是三个人。”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怎么会这样?”   “那两本账本都弄好了吗?”唐不言放下还没吃几口的粥,问道。   张一连忙点头,自怀中掏出账本:“都在这里,总数上没有错,暗地的里的钱比明面上足足多了三倍。”   沐钰儿接过册子直接递给唐不言。   唐不言拧眉,仔细翻看着。   一个时辰后,唐不言眉间皱得更紧了。   “怎么了?”沐钰儿凑过来,“有问题?”   “没问题。”唐不言喃喃说道,“账本很完整,里面的人都不是东宫的人。”   “那,不是好事吗?”沐钰儿不解。   “但这个账和东宫的账抹不平。”唐不言轻轻吐出一口气。   “什么意思?”沐钰儿吃惊,“你还知道东宫的账本?”   唐不言沉吟:“袁沉敏说最后的分账给东宫是五五分,一半给了自己,一半给了东宫是不是。”   沐钰儿点头。   “鲁平带来的账本里,鲁寂也记了自己的所得,全部加起来不超过一万两。”   沐钰儿错愕:“不该啊。阿阿说一个月光是运河分成就能给鲁家三千贯,便是拿走一半,他们一年至少七八万两也不成问题。”   唐不言合上账本。   “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他喃喃自语。   “那我们把案卷再翻一下。”沐钰儿立刻从书架上搬出卷宗,“定是哪里忽略了。”   可两人直看到子时都没发现任何不妥。   就在此时,北阙大门被突然扣响   任叔颤颤巍巍去开门,刚一打开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位穿着青绿色衣裳的女官,形容冰冷如木偶。   沐钰儿和唐不言自书房走了出来。   “春儿女官。”唐不言眼皮子一跳,上前,低声喊道。   春儿直接走向沐钰儿,冷冷问道:“初六,太子是否请您去了永泰郡主小香楼?”   沐钰儿一惊。   “是不是?”春儿逼问道,眉眼在烛火中杀意凌然。   沐钰儿现在就是明知前面是一个大坑,却在此时毫无办法,不得不咬牙跳下去。   “是。”   却不料,春儿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如来时一般,匆忙离去。   沐钰儿心跳加快,去看唐不言:“是不是,是不是殿下……”   唐不言一张冰白的脸在骤然失去光亮的夜色中隐晦难懂。   “东宫,出事了。” 第48章 银老案   郑州   明月照白阶, 流光却徘徊。   北阙已然灯火通明。   春儿女官悄然而来,匆匆而去,最后留下一众的惶恐之色。   吕婶把害怕的小孩都带去睡觉, 张一也把人都赶回去睡了,没一会儿,院内只留下几个大人面面相觑。   陈菲菲只随意披了件外衣就走了出来,一脸懵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沐钰儿呼吸一顿。   “我是不是该回答没有?”她扭头去问唐不言。   唐不言长睫微动, 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她。   “你实话实话, 至少自己可以独善其身。”苍白的唇角微微扯动,一双眼清光如水。   沐钰儿还是有些懊悔,却又无可奈何。   “那现在如何是好?”张一小声问道, “这个案子还查不查了?”   所有人都看向唐不言,   这个案子已经涉及到东宫, 甚至关乎立储,别说北阙了, 便是刑部、大理寺听了都得连夜跑。   唐不言垂眸。   “算了,你们都去去休息吧。”沐钰儿把人打发走。   王新站在廊檐下犹豫:“要不我们再努力一下。”   “去哪里努力, 总不能冲进皇宫吧……”张一嘟囔着。   “那个赌徒的尸体能拿过来吗?”唐不言出声问道。   张一一怔:“可以, 他们没报官,这个赌徒家里没有人, 里正给收的尸, 打算明天, 哦,是今天天亮就拿去送葬的。”   “你是想从那个尸体上入手。”沐钰儿察觉到他的意图,“杀人灭口一定是因为这人知道了什么, 张一, 你带着北阙的令牌现在就去慈惠坊把尸体带过来。”   “多带几个人。”唐不言被风吹得喉咙发痒, 咳嗽一声。   沐钰儿蹙眉:“你觉得会有人……”   “以防万一。”唐不言被夜风一吹,喉咙发痒,却又强忍着没有咳出来,只是沙哑开口。   “我想要这个赌徒从初一开始到昨日的行踪,尤其是他为何突然有钱。”   “你之前说的所有参与过草药贩卖的洛阳药店的人,麻烦都请过来。”   “瑾微,你现在就去宫门口等人。”   唐不言有条不紊地把所有事情安排下去,原本还站了不少人的院子瞬间空了下来。   沐钰儿手中是瑾微递给她的披风,见人都走光了,这才上前披在他身上。   唐不言回神,扭头看了过来。   “你是不是觉得一开始我们就入局了?”她自一系列猝不及防的动作中敏锐问道。   唐不言握拳抵在唇边,咳嗽声撕心裂肺响起。   沐钰儿大惊,连忙把人扶住。   “要不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她的手心能清晰地感觉到唐不言拱起的肩胛在痛苦中剧烈颤抖,尖锐而发颤。   唐不言好不容易止了咳,冰白的眼尾泛出大片的红晕,唇色浮现出青白之色,整个人被极致的雪白和刺眼的血色笼罩,可唯有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在一种孱弱中锐利而坚韧。   沐钰儿接下来的话就在那镇定的眸光消弭。   “我让吕婶给你煮碗糖水来。”她替人抽紧披风,无奈说道。   唐不言垂眸。   那只手大概真的不会做繁杂的绳结,自一个披风的简单花结都被她弄得一团乱麻。   “不用了。”唐不言拨开她的手。   冰冷的手指刚一搭上滚烫的手背。   沐钰儿正在胡乱塞绳子的手一顿。   “不必了。”唐不言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司直去休息吧。”   沐钰儿摇头:“我和少卿一起等着吧。”   唐不言不再说话,刚才那阵剧烈的咳嗽似乎把他唯有的一点力气都消耗完了,眉宇间的冷淡疏离,唯有漆黑的那簇黑瞳似初阳欲燃。   两人在书房内沉默对坐,各自无言,直到寅时的沙漏发出叮地一声,东边黑色的山线终于冒出一丝微光。   北阙大门再一次被敲响。   靠在红柱上小憩的任叔连忙睁开眼,一拐一拐去敲门。   是张一抬着尸体回来了,衣服上还沾着黏哒哒的泥。   “还好我们来得早,那个里正大晚上就把尸体埋了,说是死人晦气,给我气得,还好当时关门城门了,就草草埋了一下,我就都带人连夜给挖出来了,还碰上几个流氓,还好我们带的人多,把人都打跑了。”他灰头土脑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流氓我都抓过来问了,只说是收了钱。”   他一顿,眼尾看向唐不言,小声说道:“竟然真的有人想破坏尸体。”   沐钰儿也跟着去看唐不言。   “送过去让陈仵作验尸吧。”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   沐钰儿颔首:“让菲姐去验尸吧。”   张一也不耽误,连带人把尸体抬去后院。   陈菲菲早已准备妥当,一见到尸体便站了起来,也不多话,指了指一侧的台子。   “把屋子里所有的烛火都点起来。”   “打两盆清水来,干净抹布在外面晾着。”   “苍术白酒都烧了,你们跨几下免得染上味道,张一,来记东西。”   陈菲菲早已穿好衣服,带好手套,井井有条地吩咐着。   二进院落的西跨院从安静到混乱,从昏暗到亮堂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书房内,唐不言手中是一叠已经画好的画像,他画画极好,寥寥基本就能勾勒出一个人的形象,为首一人分明就是太子殿下,如今正在画那个鲁寂的模样。   他画了许多人甚至连惊鸿一撇的春香和秋香都在他笔下栩栩如生。   沐钰儿则是趴在案桌右侧,把这个案子完完全全梳理了一遍。   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字,画满线条,几个地方被画上一个圈,可很快又涂涂改改,笔锋走的飞快。   两人齐齐停笔时,北阙的大门被第二次敲响。   是王新带着一群惶恐不安的人入了北阙。   他一只眼蒙着黑布,不笑时显出几分凶神恶煞来。   “按着司直的名单,人都找齐了。”他奔波三四个时辰,从子时到寅时,麻布衣摆被露水打湿,粘上奔波的灰尘。   为首那人就是大风车边上回春堂的少东家。   衣服被胡乱套上,一双眼不安分地转着,见了沐钰儿面无表情的目前,顿时瑟缩了一下。   “按着这些问题一个个问过去。”沐钰儿递过去一叠纸,隐隐像是一张张画像,淡淡说道,“送去地牢问。”   “冤枉啊,我没做坏事啊。”   “我就是卖卖草药,没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草药贵一些不犯法吧。”   “就是,那些穷人买不起完全可以去山上采药啊,我又不拦着。”   那些人连忙大喊起来,哭天喊地,一个个都在大喊中鼓足勇气,抱团质问着。   王新粗黑瞬间压下,声音瞬间盖过所有窸窸窣窣,心思诡异的争辩声。   “带下去。”他直接粗暴说道。   “你,你这样我就要京兆府告你。”回春堂的少东家壮着大胆反抗道。   “北阙这般无理抓人,我可是要去告御状。”   “对,我认识继魏王……”   沐钰儿眉心一皱。   那人顿时得意起来:“我所做之事皆是……”   “堵嘴。”沐钰儿抬手,淡淡一指,“带去一边,你亲自审问。”   那人一惊,还未说话,就直接被人高马大的王新捏小鸡一般捏住,直接堵住嘴巴,交给手下偷走。   “你,你们……欺人太甚。”   “律法言谓人有所买卖,在傍高下比价,以相惑乱而规自入者,杖八十。”一个淡淡的声音在沐钰儿背后响起。   沐钰儿回头,只听到唐不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眉眼清冷,眸光并无任何激烈之色,只是落在那些人身上,就好似冰冷的霜雪冻得人一个哆嗦。   原本还闹事的人顿时噤若寒蝉,战战兢兢抱团。   “诸市司评物价不平者,计所贵贱,坐赃论;入己者,以盗论。”唐不言拢了拢披风,声音冷静,带着点森然宣判的威严。   “诸位高价售卖草药,不仅要仗八十,坐地分赃,银钱悉数归于自己,便是盗窃罪,盗窃十两最低也要流放一千里。”   漆黑的眸子淡淡扫过那些人,所过之处,人人战栗。   “而你们……罪该论死。”   众人脸色大变。   “少卿饶命,少卿饶命啊。”他们哆哆嗦嗦下跪,大呼救命。   唐不言垂眸:“带下去。”   王新一手拎起一个,直接朝着地牢拖去。   “你怎么出来了?”沐钰儿无奈说道,“这些人都是滑头,与他们说这些做什么。”   唐不言垂眸看她。   “司直也熟读律法,刚才为何沉默不语。”   沐钰儿背着手,溜溜达达回了屋内:“可我们的北阙又不是讲理的地方。”   “可人自来就是无理不服。”唐不言跟在她身上慢吞吞说道。   “那少卿觉得刚才与他们说了道理,他们真的服了吗?”沐钰儿扬眉,“真的会诚心俯首认罪。”   “自然不会。”唐不言走过她的身侧,坐回原来的位置。   “那我为何要多此一举。”沐钰儿坐会他的对面,开始摸糕点吃。   唐不言镇定说道:“可这样他们无话可说,之后司直做什么都是有凭有据,无人可指摘,律法森森,天道昭昭,总不会让北阙再受人指摘。”   沐钰儿嘴里塞着一块糕点,眨了眨眼,含含糊糊说道:“少卿……少卿怪……阴险的。”   寅时过半,北阙的大门第三次被人敲醒。   来人却是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   ——苏怀。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还未说话就看到那人直接跪倒在门口,再抬首前早已泪流满面。   “请少卿,救救太子。”   唐不言看着他如此皇子模样,缓缓闭上眼。   心中的那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东宫,确实出事了。   “怎么了,快别哭了!”沐钰儿急了,把人拽起来,“进来,快说。”   她也不等人说话,直接暴力把人提溜进来,顺手把门关上。   苏怀是走路过来的,大概一路上摔了好几跤,衣服上到处都是泥泞,甚至连着脸上都被划出血痕,狼狈可怜。   沐钰儿粗暴塞了一杯热茶给他,站在一侧,直接说道:“别墨迹,快说。”   苏怀捧着茶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昨夜子时刚过,东宫大门就被大统领金凤敲响,统领直接带刀穿入东宫……”   ——“殿下,陛下有请。”   金凤幽深的面容在烛火下冰冷若煞神,此后不论是谁人询问皆沉默不语,直到太子被人请上轿子,东宫众人皆一无所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昨夜在右春坊休息,一看这架势便知道,一定是鲁寂的事情被陛下知道了、”苏怀声音都在颤抖,“陛下本就想要废……”   “闭嘴!”沐钰儿立刻把人呵斥着。   唐不言也抬眸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苏怀唇角动了动,最后抹了一把满头大汗的脸:“是我失言了,后来东宫被千牛卫团团围着,不准进出,还是太子妃借着请太医的名义才把我送出来。”   “是不是鲁寂的事情被发现了。”他就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身子前倾,紧紧盯着唐不言,目光竟带着一丝急切的狰狞   “只有你们能救太子了,只有你们唐家能救太子了。”   “太子是高.宗亲子,你祖父与高.宗皇帝白首之交,你们唐家不会不管的是不是。”   “当年厉太子死,你们唐家就束手旁观。”   “太子,太子不能再出事了!”   “你说啊,你说啊!”   “够了!”沐钰儿抓着人的后衣领把人拉回位子,强迫他坐在原处,一口气也终于吐了出来。   苏怀那咄咄逼人,急切不安的语气,那一顶顶帽子给人扣上,便是她在一旁听着都觉得窒息,觉得奔溃,觉得恐惧,更别说是唐家人,面前的唐不言。   立储大事,自来便是艰难的,更别说是当今天子手下的太子。   如今东宫更是命悬一线。   所有东宫人的希望都在唐家,而唐家能出面只有唐不言。   孱弱的唐三郎。   “太子,太子便是有再多不好,可她是高.宗亲子,太.宗后裔啊。”苏怀掩面痛哭,“已经死了一个太子了,已经死了一个了。”   唐不言看着面前濒临崩溃的人,那双眸子在烛火微弱跳动下好似在燃烧自己的余晖一般。   “殿下当真不知鲁寂倒卖草药,哄抬洛阳草药的事情。”   唐不言开口,苍白的唇近乎青白。   “不知!殿下真的不知!”苏怀悲愤,“殿下如今早已避世不出,他,他胆怯,畏惧圣威,这些年陛下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祸害百姓的事情,他,他怎敢如此。”   唐不言不为所动,他身上甚至有一种冬日冰山的坚硬霜冷。   “那,殿下为何收养这么多厉太子旧人。”   那声音极轻,却又好似锤子,一字一字地给人钉到耳朵里。   苏怀声音一僵。   沐钰儿错愕。   屋内在一瞬间陷入死寂。   “原来如此。”苏怀喃喃自语,“是我们害了太子是吗?”   “若是我们都死了,是不是,是不是陛下就能相信太子当真无辜。”他就像在绝望中看到一条生路,呼吸加重,急促发问,眼睛紧盯着唐不言,就好似要他说出一个‘是’一般。   唐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已经两夜不曾休息,一张脸冰白到毫无血色,可这般看人时便又锋利到不能直视。   “已经死了一个袁沉敏了。”他淡淡说道。   “我不怕死!我们都不怕死了,这些年得殿下庇护,我们苟且偷生,侥幸多活数年,如今太子蒙难,我等都愿意……”   沐钰儿这才明白两人到底在打什么机锋。   “不,不可以!”沐钰儿先一步打断他的话,盯着他,一字一字说道,“你们为了救太子自然可以壮烈殉主,可你们就置唐家于何地。”   他们自然可以死,死了之后陛下确实不得不放过太子殿下。   可那又如此。   陛下心中的怒火,世人心中的愤慨,甚至是东宫众人的悲愤只会随着这几个人的死越发激烈。   他们不敢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所有火力就会都落在唐家身上,甚至是这次唯一能行动的唐不言身上。   恨他逼死厉太子旧人,恨他见死不救,冷漠无情,恨他不是三头六臂,无法救人于水火。   舆论是如此苛刻,他们不看起因,不看过程,只看若是若非的结果,情绪牵动下的愤怒。   可,太子之事,本就不是一个唐不言可以左右的。   “一边求人救人,一边就要以死相逼,装模作样给谁看。”沐钰儿生气地把人揪起来,“滚。”   苏怀被人拽得踉跄了一步,最后仓皇抬头,在微亮的天色中悲愤不甘:“我也不想如此,谁不想活着,可我实在没办法了。”   沐钰儿抿唇,直言不讳:“东宫为何突然多了银子,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你们拿着银子,花着钱时,如此心安理得,真当这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苏怀脸色青白交加。   “你们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为再坏还有人给你们兜底,有唐家,有公主殿下,甚至还有许许多多维护东宫的人,若非你发现鲁寂做下的错事实在太大了,大到所有人都兜不住了,你们才急急忙忙开始找补,天塌了你们知道找东西撑了,拉裤兜了开始找茅房了,不觉得羞耻吗?”   她咄咄逼人,直接把那张遮羞的面纱扯了下来。   “你,你这人好生粗鲁。”苏怀脸色涨红,气得手指都抖了。   “我粗俗但我要脸,你明知高宗和唐家的关系,令陛下忌惮,明知唐阁佬如今在凤台,左右为难,你明知前面有人挖了个火坑逼着唐家往里跳,你们不自己拦着,反而一个个都逼着别人跳下去,用高义,用道德,谁比谁不要脸。”   沐钰儿声音嘲讽,直把人说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转身就跑。   可苏怀知道自己不能跑。   东宫所有人都在等他的消息。   唐不言自垂首中抬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那跟红色的发带就像她此刻的怒火一般鲜明。   这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他面前。   他是唐家人,所以所有人都会躲在他身后,等待他庇护,自小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兄长,他的姐姐都是这般告诉他。   这辈子他注定是独自一人的。   可今日,有一个人和他站在一起……   “我,我并非这个意思。”苏怀先一步服软,以退为进,“我只是太急了,当夜双章兄弟在宫中伴驾,谁都知道他们不喜东宫,殿下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他的目光越过沐钰儿,落在背后沉默的唐不言身上,喉骨微动,卑微说道:“旧太子前景历历在目,我们,我们怎么不怕。”   沐钰儿抿唇。   若是苏怀还是刚才气势汹汹的态度,她自然有数不清的话可以怼过去,可现在他态度如此可怜,那些话便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苏令史不必做低伏小。”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终于开口,“厉太子涉嫌谋反,太子此事最多,最多也不过是持身不正。”   苏怀被怼得脸色涨红。   唐不言的口气太过平静,便显出几分嘲讽。   “只要你确定殿下于此事真的毫无关系,便回去吧。”   苏怀站着不肯动,非要等唐不言一个答案。   沐钰儿没好气地说道:“你不走,别让我把你拎出去,到时候就不体面了。”   苏怀见两人如此强硬,不得不拱手弯腰,长身行礼:“还请唐家,莫负殿下。”   沐钰儿立刻气得握紧拳头:“你再给我说话。”   “你,无知。”苏怀气急甩袖,“你一个莽夫,哪里懂我们的心境,旧太子与你无关,你自然可以置于高楼,我们这些故人心惊陛下的狠心,也不想重蹈旧太子之事,你一个顾家私生子,自然……”   沐钰儿木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出去。”唐不言声音变冷,眸光冷凝。   苏怀一怔,最后直接扭头离开。   “他只是心急并无恶意。”唐不言盯着她的背影,眉心蹙起,“你,别生气。”   沐钰儿转身,哦了一声。   “我没生气。”她抱臂,“我只是不明白太子瞧着并无高.宗运筹帷幄,陛下的手段高潮,更别说太.宗的筹谋深算,我甚至觉得连公主殿下都比他聪明一些,我不明白你们为何……”   唐不言敲了敲案几。   沐钰儿不甘心地闭上嘴。   “殿下却是又千万般不好,但唯有一点。”唐不言抬眸,温和地看着她,认真说奥,“心善。”   沐钰儿眨眼。   “一个守成之君,心善便意味着能听见人言,是百姓之福。”唐不言手指划过账本,“便意味着不会太过剥削百姓,百姓修生养息,便是天下之福。”   沐钰儿的视线跟着那只袖长冰白的手指划过,最后抱臂,直接说道:“那你是觉得陛下不好?”   唐不言沉默:“陛下并非不好,甚至处事上颇有太.宗遗风,但大周边境还在连年战争,百姓已经耗不起了。”   沐钰儿蹙眉,随后认真说道:“我不懂你说的这些,但我相信你。”   唐不言错愕地看着她。   “我觉得当今陛下没什么不好的。”沐钰儿直接说道。   “她给女子一个机会,也给了天下读书人一个机会,至少百姓比之前朝连年征兵服役要好过一些,她驭下严苛,但对百姓却算宽容,我只看得懂这些,但我也知没有哪个当皇帝的手是干净,她杀厉太子时我也不过一两岁,我确实不懂你们的悲愤。”   “但你说太子殿下好,那我就信你。”沐钰儿淡淡说道,“我去审问那些药材商,尽快拿到答案。”   唐不言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只能怔怔地看着她在微亮日色中离开。   那些药材商人根本禁不起北阙的吓,王新带钩子的鞭子才刚刚在空中吓唬地甩了几下,他们就跟竹筒倒豆一般,把事情全都到了出来。   沐钰儿还没踏进地牢,就看到王新拎着几张纸走了上来。   “这么快?”沐钰儿吃惊。   王新无语:“都是些怂货,还没上手呢,就吓得全说了。”   “那个说和邵王有关系的?”沐钰儿蹙眉问道。   继魏王便是永泰郡主的驸马姜延。   “说只认识继魏王府的二管家,刚才也不过是吓唬人。”王新指了指供词,”按照司直的问题都问了一遍。“   “有没有见过东宫的人,或者听人说起过东宫,都说有,我拿出太子殿下的画像给他们看,他们都说不认识,但我拿出鲁寂的画像给他们看,他们都说见过,还不止一次。”   “那个日本浪人的画像,都说没见过,但春香的他们也都说见过了。”   “去过几次,如何去的,都有什么异样。”王新一张张翻过去,“都瞧着不太聪明的样子,甚至连自己到底在哪都估摸不清,所以都含含糊糊,有些甚至一问三不知。”   沐钰儿哂笑:“若是聪明的还了得。”   “这是他们每次的购买的分量和银钱,和鲁寂的账本是对上的。”王新拿着最后一张纸,最后不解问道,“为何要一直给他们看画像。”   “若是他们看过鲁寂以及她身边的人可以佐证东宫牵扯过深。”沐钰儿冷着脸说道。   王新倒吸一口气:“这些人都见过鲁氏夫妻和春香,那不是证明东宫确实……”   沐钰儿冷笑:“这个陷阱早就埋下去了,只是太子完全不知,傻傻跳进去而已,不过鲁寂与虎谋皮,迟早反噬。”   “我们是想找此事和东宫没关系,现在越查越有问题。”王新丧气说道,“是不是太子真的都知道啊。”   沐钰儿抿唇:“唐不言说没关系,我信他的。”   “可惜没有那些水鬼的供词。”沐钰儿把纸张一卷,“你让他们仔细回想一下,到底有没有什么异样,一点也不能遗忘。”   王新抱拳离开。   沐钰儿很快就回到书房,正好碰到陈菲菲来送验尸格目。   “先被人灌醉,再按头淹死在水中的,就昨日下午申时左右死的,当时应该快暮鼓了,大家都赶着回家。”陈菲菲直接把单子递过去。   “喉管里有水草,肺部全是血沫,眼中有出血点,牙齿玫瑰色,而且已经出现尸斑,后脖颈处有两个指纹,胸口有一块淤青,完全附和背朝上,被人掐着脖子按在水中呛死的特征。”   陈菲菲一口气说完,也不带喘气,最后说道:“张一已经去调查最后赌鬼昨日申时附近都出现了什么人。”   “对了,他右小腿果然受过伤,骨有微微的裂,还有些许淤青。”陈菲菲又说,“应该就是初五那日,那个商贾见到的人。”   沐钰儿扬眉:“果然,那人最后前往积善坊,据我说知,双章的外府府邸是不是也是积善坊。”   唐不言点头。   “大费周章啊,绕了这么一大圈,让我们跟着查案子,却最后给我们一刀,直接把鲁寂的尸体给我们,让我们不自觉绑上东宫的大船。”沐钰儿冷笑,“好手段啊。”   陈菲菲叹气:“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设计太子吗?我实在是不懂,太子不是这位,也轮不上他们啊。”   沐钰儿沉吟片刻,随后就把王新的供词递给唐不言。   “全都问好了。”她说,“全都指向太子,一桩桩一件件,可见谋划很久了,只是东宫一直懵懵懂懂,浑然无知而已。”   唐不言快速扫过,最后捻着纸张边缘,眉心皱起。   如今的线索,对东宫完完全全得不利。   就在此事,北阙的大门被第四次敲响。   靠在门上小憩的任叔一听到声音立马跳了起来,快速开了门。   外面站着一个灰衣小仆,背后跟着一脸倦色的瑾微。   “快,快些进来。”任叔连忙说道。   瑾微快步走到门口,叉手行礼:“仆接到来生了,一路上不敢太过大胆,绕了一会儿,最后搭了进城采买的老汉驴车才来的,身后并未其他人。”   来生跟在他后面,直接拜倒在地。   “陛下于昨日子时召见太子,无人知晓到底说了何事,只知如今太子殿下还在宫门口跪着。”   沐钰儿吃惊。   “千秋公主连夜入宫求情,却吃了一个闭门羹,不得不寻了个借口,住在宫内,希望可以左右此事。”   “阁老如今被陛下以处置天枢之事为由,留在凤台,仆借口来取换洗衣物,又得了公主殿下助力,这才能安然出宫。”   唐不言两夜未睡,眉眼间倦色浓重,可睁开的那双眼睛却亮如明星。   “公主殿下说双章不知从何处得到一本册子,言东宫令史鲁寂借东宫名义行商,一半银子上交,一半银子另有他用。”他声音又快又急,却又字字清晰。   沐钰儿心中莫名心跳加快:“何用?”   来生声音一顿,再开口时带着几丝沙哑:“为厉太子竖旗。”   沐钰儿倒吸一口冷气。   这位旧太子可是陛下的心中的一根刺。   “不,不对啊,太子如今就是太子,怎么会为一个死人……”造.反。   沐钰儿不解。   “陛下原是不信,直到双章拿出一个名单,里面都是东宫收留的厉太子旧人。”灰衣仆人声音一顿,“永泰郡主身边有一年纪稍大的丫鬟名叫碧橙,也被指责是当年旧案中陈佳的孙女。”   沐钰儿脑海中浮现出那位娇俏郡主身边确实有一个年纪稍大的丫鬟。   唐不言唇色发白。   “现在如何了?”   “陛下把永泰郡主一家全都软禁起来,如今在排查所有人,东宫名单上的人昨夜悉数被内卫抓起,不少人都认了,那碧橙抵死不认,最后撞墙自尽了,但不少人在供词中对陛下略有微词。”   “陛下大怒。”   沐钰儿错愕:“永泰郡主不是还怀孕吗?”   来生沉默。   沐钰儿了然,亲儿子尚且都能如此对待,一个不受宠的孙女自然不会顾及。   来生继续说道:“鲁家后面抓的水鬼和地下室中的人都指认其背后之人是太子殿下,甚至认出太子殿下的模样,此事本事交给内卫审讯,是大统领亲自审的,陛下对此份供词深信不疑。”   沐钰儿整个人不由紧绷。   “这个陷阱布置了这么多年,竟然在此刻收网。”她心中生出一丝惊讶中,甚至还有一点荒唐。   “太子,太子竟然毫不知情。”   唐不言缓缓吐出一口气。   “陛下已经不信北阙之言,殿下昨夜已经承认确实私下见过沐司直,但并未承认想要北阙帮忙收尾此事,只说是想要找人,陛下不信。”   “双章撺掇陛下废止北阙,惩治北阙众人,暂时被容成女官劝下。”   沐钰儿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一石多鸟,好阴毒的手段。”   第一可以陷害太子,第二逼迫唐家战队,离间帝心,第三把自己身上的事情甩地一干二净,最后废掉北阙。   “什么狗东西!”陈菲菲暴脾气,立马愤愤说道,“老娘一人给他们一针,送他们下辈子去做条好狗。”   “阿耶打算如何?”唐不言镇定问道。   “公主殿下打听道,双章准备去郑州,说是还有更具体的证据就在汴水一带,想要带兵去剿匪,活捉贼首,大郎想要三郎秘密前往郑州,先章氏一步找到贼首,务必把此事查清楚。”   灰衣仆人抬首,拿出一块玉佩,“以及查清,东宫另外一半的银子到底在哪里!”   来生说完之后便借着吕婶的马车,悄悄离开北阙,重回了唐府。   人走后,书房内一片寂静。   “一开始便是一个局。”沐钰儿哑然说道,“双章扣除殿下月俸,逼得东宫不得不另谋生路,鲁寂就在此时恰恰出现,只是如今他已死,所有的开始都已经不得而知,到底是巧合还是预谋,都已经无从求证。”   “他们作所为都把太子牵涉其中,就是为了现在,所有看似无关的证据全都指向太子,看着证据确凿,而太子因为一问三不知,确实是百口莫辩。”   沐钰儿蹙眉:“所以他们并没有把鲁寂杀在宫外,而是故意杀在东宫等我们去发现,让陛下误以为我们和东宫来往过密,甚至故意把尸体扔在风车外,就是等我们发现,陛下突然想把命案交给北阙,想来他们在背后的撺掇也功不可没,乃至昨日那个鲁平宅子外的那个奇怪的跳梁小丑,只需在陛下面前又哭又闹,说我们是如何维护太子,可不是自己给自己演起来了。”   沐钰儿自己说着都被气笑了。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的证据变得毫无可信度,让陛下不再信任我们,至此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为所欲为,现在他们打算去郑州把事情做绝做结,好手段啊。”   沐钰儿冷笑:“全部心思都用在这些阴谋诡计上了,当真是不得了。”   “这可如何是好?”陈菲菲听了越发担忧,简直觉得是一步死棋。   “去郑州。”   “去郑州。”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唐不言抬眸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淡淡说道:“人在做天在看,我就不信他们布局这么多年,可以没有留下一点破绽,既然事情一开端就是发生在汴水端的郑州,我们就去郑州好好搅个翻天覆地,叫他们看看,我们也不是泥捏的。”   “双章打算亲自去郑州,一定说明郑州有大鱼。”唐不言说。   “那我们不是人生地不熟吗?”陈菲菲担忧,眸光看到唐不言,“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是唐家也不好使吧。”   唐不言握拳低声咳嗽着,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们手中确有一个地头蛇。”   “嗯?谁?”陈菲菲顿时迷茫。   “啊?谁?”沐钰儿同样不解。   作者有话说:   两句律法来自唐律 第49章 银老案   上船   一艘去往郑州的大船热热闹闹得在西市的三金码头下了水。   码头的扛把子眯眼看着大船远去, 招了心腹说道:“尾巴收拾干净,不要被人发现了。”   “得了,和北阙的兄弟一起收拾的, 保证一点痕迹也没有。”那人拍着胸脯保证着,随后话锋一转,“不过咱没想到,司直这么一打扮, 还怪好看的。”   “那也是你肖想得了的。”扛把子给了他一脑瓜子, “再说了人是去办事,那叫能屈能伸,好样的!”   那人扣扣下巴:“确实, 仔细想想也觉得有点奇怪。”   扛把子气笑了:“快去干活,少给我扯皮。”   “得了。”那人嬉皮笑脸地跑了。   再说远去的郑州商船二楼角落的一间雅间里, 沐钰儿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气闷坐在凳子上。   唐不言脱下披风挂在架子上, 见状忍笑:“怎么还在生气。”   “为什么要换成这样子?”沐钰儿不悦说道,“若说要避人耳目, 乔装打扮, 你唐少卿怎么都没变化。”   唐不言坐在她身侧,歪头看她鬓间的珍珠鎏金步摇安静地垂落在耳边, 越发衬得肤色雪白, 上穿乳白色的素色花纹上衣, 外罩鹅黄色朱雀鸳鸯纹背子,腰间系上宝花缬纹浅绛色六面长裙,脸上蒙了一块白纱, 额间一点朱红梅花, 若是不知情的人一看, 便只觉得是一个娇俏可爱的少女。   “看什么!”沐钰儿凶巴巴扭头质问着。   “司直这般穿,很是好看。”他咳嗽一声,唇色发白,可神色温和夸道。   沐钰儿脸上凶意一僵,眼珠子不自在地动了动。   “此番下郑州,行程凶险,东宫之事本就不赖北阙,司直能如此以身犯险,某铭感五内。”   唐不言时常眉眼令人看不清神色,可一旦抬眸安静看人时,便觉得潋滟皎洁,明月多情。   沐钰儿嘴角微动。   “若是我们光明正大出行,涉案之人定当有所警惕,到时情况必将危险加倍,乔装打扮乃是不得已为之。”他话锋一转,循循善诱。   沐钰儿含含糊糊说道:“那你怎么不换衣服?”   “我对外已称病,阿娘午时拿着令牌去请了太医。”唐不言解释道,“而且他们对某的印象未必有对瑾微的深,瑾微今日出入唐府三四趟,想来已经吸引了大部分目光。”   确实,世人都言唐不言,可真正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倒不如一直在外面跑的瑾微。   瑾微,唐三郎的贴身小厮,人人都知他寸步不离地跟在唐不言身边。   “那我换个打扮不就好了,我可以扮成你的小厮啊。”沐钰儿提了提裙面,皱了皱鼻子,“腰间没有刀我就觉得不习惯。”   “可司直的模样却是洛阳城内无人不知。”唐不言不经意地给人套了一顶高帽,温和说道,“司直若还是寻常打扮,只要一出现在三金码头就会被人发现,而且某也不想此事和司直牵连太多,怕让司直遭受无妄之灾。”   沐钰儿臭着脸:“那我这样就不会被发现?”   “司直之前在东宫赴宴可有一人认出?”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反问道。   沐钰儿语塞。   还真是。   她忍不住扭头去看一侧的铜镜。   镜中倒映出一个朦胧的影子,乍一看浑然陌生。   “这是我第二次穿这样的衣服?”她摸了摸袖口上的花纹。   唐不言也跟着看向镜中的人,温和反问道:“为何不穿。”   “有些麻烦。”沐钰儿叹气,“我常年要跑案子,穿裙子实在不方便。”   “而且女子为什么一定要穿裙子。”沐钰儿盯着铜镜中的那双漆黑的眼睛,不高兴质问着,“我就觉得裤子好穿。”   唐不言含笑点头,认真说道:“自然没有说不准女子穿衣袍,司直穿袍子也很好看。”   这话仔细听还带着一点纵容,常年心大的沐钰儿也忍不住嘴角微微抿起,下意识觉得耳朵滚烫。   唐不言这人长得实在好看,眉目间那点清冷疏离,就像雪山萦绕雾气一般,带着朦朦胧胧的仙气,可这样的人,一旦软下眉眼跟你说话,便是雪光忽落,孤月出山,无人能拒。   “可少卿这长相?”沐钰儿眨巴眼,自美色中回神,也没有被糊弄,挑剔地打量着唐不言的脸,认真说道,“到哪里都很出众啊。”   唐不言抿唇,笑:“可我今日就是想要告诉一些人,我准备去郑州了。”   沐钰儿不解。   “这是做个陛下看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什么意思?”沐钰儿迷茫问道,“那陛下不就知道你们唐家掺和此案中,那不是不好。”   “唐家早已绕不开了。”唐不言无奈说道,眸光看向沐钰儿,“就如苏怀所言,高.宗与我祖父的白首之恩,便注定唐家会摊入这趟浑水中。”   沐钰儿敏锐问道:“所以,你做,陛下生气,你不做,陛下更生气。”   唐不言苍白的唇微微扬起:“司直聪慧。”   “对当政者来说,一心一意比三心二意更让人来的放心。”唐不言解释道。   “那你为何这次不带瑾微,孤身一人来,这不是白做戏了吗?”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继续问道。   “因为我们也要做,但不能光明正大的做,这样就是打陛下的脸,显得我们唐家也太不会做事了。”唐不言耐心解释着,“所以瑾微是做给外人看的,我们唐家不掺和此事中,但我正大光明出现是做给有心之人看的,也是做个陛下看的,唐家求的不过是一份心安。”   他话锋一顿,最后说道。   “为君者,不能不仁。”   沐钰儿眨眼,突然笑了笑。   “笑什么?”唐不言蹙眉。   沐钰儿歪头:“觉得少卿当真和其他人不一样,少卿瞧着冷冰冰的,可瞧着却格外滚烫。”   唐不言眨眼。   “滚、烫。”他唇齿微动,把这个词在嘴边滚了一圈,心跳不经意跳快了一下。   “少卿为何当官?”沐钰儿撑着下巴,冷不丁反问道。   “说起来也和司直并无两样。”唐不言直接说道,“锦带吴钩,拜相封侯。”   沐钰儿吃惊,上下打量着唐不言:“没想到清冷骄傲的唐三郎竟也有这般市侩的想法,功成名就,不枉此生,和那些凡夫俗子并无区别。”   唐不言笑:“有何不可,人本该就有野心。”   沐钰儿像是第一次认识面前之人,滚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她开口,殷勤说道,“少卿升官了,别忘了提携我。”   唐不言顿时轻笑一声,冰雪逢春,春水乍皱。   沐钰儿呆呆地看着他。   两人说话间,就听到大门被敲响,一个高大粗壮的影子倒映在门上。   沐钰儿立刻回神,警惕起来。   “是奴儿。”唐不言低声说道,“让他进来吧。”   沐钰儿吃惊:“他什么时候上的船。”   “就在我们前面。”唐不言解释着,“押着胭脂水粉的挑夫。”   沐钰儿打开门,果不其然看到穿着灰麻衣的昆仑奴站在门口,与此同时,手里还拎着一个人。   沐钰儿和那个人面面相觑。   那人被人五花大绑了,嘴里塞着白布,身形矮小,是以整个人就像一个包裹一样被高大的昆仑奴提溜着。   “谁啊。”她让开半边身子,不解问道。   昆仑奴把人提进来,然后放在地上,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套在麻袋里提进来的,没人发现。”   “不会就是你之前挑进来的那个麻袋吧?”沐钰儿自上而下把人扫了一眼,想起前面那商队确实一人两个麻袋,在他们前面一个个上船的。   “嗯。”   沐钰儿闻言,真心实意夸道:“你力气真大。”   昆仑奴一本正经说道:“还可以。”   有点谦虚,但又好像不太谦虚。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那我们是要把这个人清蒸呢还是红烧呢。”沐钰儿蹲下来,歪头打量着面前之人,一脸无辜地恐吓着,“这人年纪有些大了,清蒸肉质不太鲜嫩,红烧吧,加点花椒,去去腥。”   那人一脸惊恐,双眼瞪圆,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倒。   “厨房里没有这么大的锅。”昆仑奴也跟着比划着,“但锅炉房里有。”   那人满头大汗,眼白一翻,眼看就要晕过去了。   “不要闹。”唐不言清冷的声音无奈想起,“这就是李家的郎君。”   沐钰儿仔细想了想,最后老实问道:“谁啊?”   唐不言蹙眉:“你现在的邻居。”   沐钰儿一怔,随后倒吸一口气。   “就是那个二道贩子,半月前被郑州盐铁装运使辖下的津渡当成是内贼抓起来的李家大郎。”   那李大郎听了沐钰儿的话,顿时激动起来,在地上像一只虫一样扭来扭曲,脸色涨红,嘴里呜呜个不停。   唐不言颔首:“正是他。”   沐钰儿不解:“这人怎么在这里啊?”   “本来也早就死了。”唐不言说,“但李家卖给我们两个院子,夫人拿了钱,不知怎么求到公主殿下跟前了,殿下觉得此事确有蹊跷,便让郑州那边把人送过来,前几日才刚到刑部。”   唐不言看了一眼沐钰儿。   “杨言非调人出来。”   沐钰儿眨眼。   “哎。”她站直身子,“杨言非那傻子怎么干这事。”   “听说与你有用,二话不说就签了单子。”唐不言看着沐钰儿的眼睛,随意说道。   沐钰儿顿时笑了起来,随后脸上笑意一顿,凶神恶煞质问:“你没事把杨言非牵进来做什么。”   唐不言垂眸。   “杨家孩子多得跟养猪一样,也就萌萌一个出息的,不过萌萌娘是良家小妾,主母又格外严苛,这些年都是小心过日子的。”沐钰儿趴在他面前,认真解释着,“这些事情不要把他牵扯进去。”   唐不言静静地看着她。   “是他自己主动找我的。”   沐钰儿吃惊。   “我之前本打算让瑾微去找刑部尚书,但没找到人,瑾微走时碰到杨言非,瑾微虽并未明说,但他自己听出来了,然后就签了单子。”他看着沐钰儿解释着。   沐钰儿蹙眉:“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事情闹大,阁单会送到凤台。”唐不言无辜说道。   到了凤台,势必要到唐稷手中。   到了唐稷手中……   “朝中有人,还真的挺方便。”沐钰儿喃喃说道,随后松了一口气。   唐不言眉眼低垂,捏着手指,淡淡说道:“司直和杨员外郎关系不错?”   沐钰儿坐会凳子上,随口说道:“还想吧,一起长大的。”   “原来是青梅竹马。”唐不言随意说道。   沐钰儿歪头:“小时候我们经常打架的,这样算得上青梅竹马吗?”   唐不言抬眸看她,淡淡说道:“许是有些困难。”   “哦。”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张叔说我们俩叫欢喜冤家。”   唐不言捏手骨的手指一顿。   “司直乱用成语的毛病原来是家风渊源。”他说。   沐钰儿也跟着没心没肺地笑:“张叔最不喜欢读书了,往日里我读书他都是避着走的。”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说回正事吧。”   沐钰儿连忙把脸上吊儿郎当之色收了回去。   “此人常年游走郑州、汴水和洛阳三地,还算是有些人脉。”唐不言说,“与我们在郑州所做之事有益,而且我看过他的案卷,确实有些奇怪。”   他对昆仑奴说道:“让他说话。”   李家大郎嘴里的布一被扯开就开始鬼哭狼嚎。   “贵人救命啊,贵人……呜呜呜。”   昆仑奴蹙眉,捏着他的嘴巴,认真说道:“小声点。”   李家大郎的嘴巴被人捏成漏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欲哭无泪地点点头。   昆仑奴这才满意地松开手。   沐钰儿看着李家大郎嘴角一圈红色,立刻笑了起来。   “小人名叫李生,家中独子,乃是河南道亳州人,亳州乃是大周草药之地,想来贵人们也略有耳闻,小人自小耳融目染,长大了便也做起草药生意,做的是收取亳州的草药再通过水运送到洛阳,小人家在亳州还算有些威望,在亳州收草药物美价廉,之后再贩卖到洛阳,赚取那差价。”   李生眼角一瞟两位贵人,却见两位贵人并无异色,显然早已了解过,心中顿时一个激灵。   “这些年小人一直是做这些生意的,半点坏心也没有的,小人的草药虽算不上优秀,但绝对算不上差,价格也给的中规中矩。”他连忙为自己辩解着。   “生意也都是做老客的生意,所以也算攒下一点钱银,在洛阳也有了房产,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内贼啊,也没有和那伙水贼有联系啊,贵人明鉴啊。”   沐钰儿撑着下巴,笑眯眯说道:“能在洛阳买房,那可不是一点哦。”   李生眼波微动。   “你一直靠租房过日子,可两年前突然暴富,买了三座院子,一个一进院子,两个二进院子,你甚至花了大钱把其中一个一进院子和二进院子改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唐不言咳嗽一声,声音沙哑,可眸光却依旧锐利。   “洛阳隔河就有太行山王屋登山,北面又有邙山,加上西端有伊、洛、河、济四水交汇,草药业本就繁茂,自前朝开凿运河后,交通便利,大周四大草药都城的草药络绎不绝送入洛阳,城内的草药价格一直不高,但是甘草一物而言,便是你在亳州用一文钱的价格迈入,到洛阳也只能用三文钱的价格卖出,也不过一两多赚了两文。”   唐不言的声音格外冷静,条理清晰,逻辑缜密,便是外行人都能听明白。   李生听得满头大汗,眼珠子不安分地转动着。   “你主要做的是寻常草药,价格便更上不去了,你名下并无自行载货的大船,每次都是搭乘别人的船只,亳州到洛阳不算近,按斛算,一斛十文钱,如今来往商船都是千斛,想来你应该是不能全包。”   沐钰儿吃惊。   唐不言说的如此头头是道,显然是深刻研究过的,只是这些日子他已经忙到连睡觉都没时间,又从哪里扒拉出时间了解这些。   “你每次最多两斛,也就是两百五十斤不到,草药不吃重,这样在洛阳草药商贩重算得上翘楚了。”唐不言夸道。   张生额头的冷汗滴到眼睛里,疼得他眼睛立刻泛出红色,可他却是动也不敢动,一阵阵的恐惧自脚底传了上来。   “所以,您一年净赚三百两都是生意兴隆,关公显灵了。”唐不言淡淡说道。   李生一听,脸色比唐不言还青白。   “洛阳修业坊大盘街两年前的一个二进院子多少钱来着?”唐不言见状,饶有兴致地问沐钰儿。   沐钰儿自搬到洛阳就开始馋房子,日日盯着房价,一听这话,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价格:“至少两千五。”   “那两年前这位李商人要花多少钱买两个二进院子和一个一进院子?”唐不言慢条斯理又问道。   “至少六千两!”沐钰儿眼睛一亮。   “这位李生如今还未到四十,便是从十三岁开始做生意,那他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在洛阳修业坊大盘街买下这样的家底。”   沐钰儿立刻认真掐算着:“不吃不喝都要二十年,可他有妻有子,甚至还有一个认识很久的管家,每年租房子日常嚼用便算只需要一百两,那就需要三十年,嗯,你从十岁就开始做生意了?”   不等李生自己说话,唐不言为他解释着。   “这位李生原先在亳州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在二十岁,得天庇护这才娶了一个悍妻,妻子未出嫁时便是家中的顶梁柱,嫁人后直接用棍棒把人打上正道,公婆见状大喜,便出了第一笔钱,让这位李生开始做起了草药生意。”   李生不曾想这些陈年旧事都被人翻出来,嘴角抽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生意只能说一般,但幸好家中有些人脉,才能不冷不淡做下去,加上此人改不了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每年家中还有一百两剩余都是妻子的功劳。”唐不言的声音格外冷淡,却又听得李生满心羞愧,再也抬不起头来。   “你这一夜暴富……”唐不言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倒是有趣。”   沐钰儿掰着手指:“偷摸拐骗,总逃不过这些,毕竟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情。”   “你是打算跟我们说,因为汴水两年前草药难以进来,所以你的价格提高了,还是打算与我们说,你有一日行船自河心,有洛神捧着钱银非要塞给你。”唐不言笑问道,“又或者,那些人怎么与你说的,被抓之后直说不知情,也不知为何放过你,可能是因为你李生美若天仙,自带神光庇护,刀枪不入。”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出来。   没想到唐不言还挺有写话本的潜质,胡说八道得头头是道。   李生直接瘫软到在地上,整个人抖索起来。   唐不言脸上的淡淡的笑意瞬间敛下,声音冰冷:“还不老实交代。”   昆仑奴立刻把人提溜起来,凶神恶煞,气势汹汹威胁道:“还不说。”   昆仑奴本就身高近八尺,整个人魁梧好似一堵墙,眉眼粗黑,脸颊黝黑,一旦拉下脸来,比庙中的罗刹还可怕。   李生在他手里跟个拔毛的鹌鹑一样。   “贵人贵人明鉴啊。”他泪流满面说道,“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啊,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小人掏光了家底,花了三千两银子这才买了这张平安通行证啊。”   “你仔细说说到底是什么回事。”沐钰儿掏出笔和纸,笑眯眯说道,“要是说假话了,这位昆仑奴可是真的会吃人哦。”   昆仑奴配合地龇了龇牙,露出雪白的牙齿,瞧着格外阴森。   李生打了一个抖索,再也不敢隐瞒。   “这是说起来还要从两年前的一个夏日说起……”   ——“我们观察你们许久了。”   灯火通明的夹板上,围着一群凶神恶煞的贼人。   十二个被人五花大绑的商人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看着外面手举钢刀的盗匪。   盗匪背后高高竖起的湛蓝色旗帜上,一条威风凛凛的蛟龙随风而动。   ——是蛟龙帮。   常年水上打劫的水匪。   李生整个人缩在前面一个商人背后,心跳极快。   这些人原本一直在西南水域横行,去年开始也不知怎么就来汴水了,但还好不会杀人越货,只是要钱要的贼狠,被他抓到的人几乎都要倾家荡产。   “你若是要钱,可以去信给我的家人,他们会给你筹钱的。”有一个商人壮着胆子说道。   不少人跟着附和着。   蛟龙帮的为首那人脸上长满络腮胡子,半张脸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一双精亮的眼睛,凶狠煞气,不似好人。   “这次不要钱。”他说,“这次是我打算和你们做生意的。”   “做什么生意?”有人警惕问道。   “就草药生意。”匪首笑说着,手中的宽刀被随意靠在椅子上,“你们同意吗?”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就是以后你们做生意,我手下的人不仅不拦着,甚至还会保驾护航。”匪首笑起来,可被烛火一照却显得越发阴森。   “这么好?那您想要什么?”挡在李生前面的商人问道。   “想要你们这十二人的货物加起来送到洛阳买,然后每人给我五百两银子,若是还有剩下的,我大发慈悲,都给你们自己。”匪首指了指如今被栓在匪船边上的商船,和颜悦色说道。   众人惊骇。   “这,这可能。”有人慌张说道,“我们的草药都是寻常药草,非暴利,我们也非大户,一年到头规规矩矩下来也不超过两百两银子。”   “对,这里加起来不过三斛,不超过八百斤,怎么能买到五百两呢。”有人提出质疑。   匪首不耐烦啧了一声,目光阴狠地扫过众人:“愚蠢,都是蠢货。”   众人被吓得不敢说话。   “你就不会提高价格吗?”匪首握着手中的宽刀,不耐说道,“本来一文的东西,你买一两,三文的买三两,价格上去了,你们的钱不就来了。”   李生心中微动。   “可这样没人会买啊。”李生前面的人开口说道,“我们的货物更卖不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却都是点头赞同。   匪首笑,脸色狰狞:“这还不简单,若是往后能去洛阳的只有你们几个呢?”   “什么?”李生隐约猜出这人的意思,心中惊骇。   他一出声,那匪首就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吓得立马躲了起来,不敢再说话。   “想来你们也想明白了。”匪首目光一个个扫过众人,“这样的话,别说一趟五百两,再往后你们就交给我一次一万两,剩下的钱你们便都自己分了吧。”   “那这样百姓不就买不起药了?”李生前面那人不悦说道,“如此行事,实在有些霸道。”   匪首脸上笑意一顿,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人。   “你不想干?”   那人抿唇,不敢说话,脸上却又是明显的不赞同。   匪首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面前之人:“也罢,某从不强求人。”   众人心中松了一口气,可那口气还未完全放下,便觉得头顶一阵寒光扫过,最后一道滚烫的鲜血猝不及防喷了李生一脸。   李生还未回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之人的头颅被挑飞,最后直接落入滔滔江水中,而尸体猝不及防倒在他怀中。   鲜血劈头盖脸蒙了他一脸,滚烫腥气。   “啊啊啊啊啊。”他终于奔溃大叫,连滚带爬爬到另外一处。   尸体骤然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所以只好送你上路了。”匪首遗憾大笑着,阴鹜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去,“还有谁有意见,洒家送你们一道上路。”   众人惊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生意买卖,诚信最重要,诸位签字画押吧,再交上三千两的银子,今后便是富贵与共的兄弟了。”匪首大笑着,手中的钢刀还滴着血,在夹板上一道道狰狞地朝着四处流去。   “我,我真的迫不得已啊。”李生哭丧着脸,“我们但凡有一点意见,那贼人便是提刀杀人,也不是没人悄悄去洛阳告状,可状子没递上去,人就惨死家中了,还被人倒吊放血,非要我们一个个观摩过去,我们原本十一个人,到现在只剩下八个了,全都死了。”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你一趟下来大概能赚多少钱?”沐钰儿问。   李生犹豫。   昆仑奴立刻虎目圆睁,沙包大的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说我说。”李生抱头,“那个船老大给我一艘小船,每次大概能两千斤的载重,一如洛阳就被一个身高六尺,中等身形的人带走,然后进去黑市拍卖,大概,大概能三十万两。”李生含含糊糊说道。   沐钰儿大惊。   “你们如何分成?”唐不言淡淡问道。   李生苦着脸,愤愤说道:“哪敢提分成啊,他们把大头拿走,剩下的碎银才是我的。”   “三十万两下的碎银可不少。”沐钰儿木着脸讥讽道。   李生顿时缩头缩颈,装死不说话。   “他们是怎么选中你的?”唐不言问。   李生摇头。   “你们一路上是如何平安过汴水的。”唐不言继续问道。   “只要在船头挂上蛟龙旗,从亳州到郑州便会一路平安,然后把棋子摘下,就能平安到洛阳了。”   沐钰儿皱眉:“汴水段你们就没看到郑州盐铁装运使辖下的水兵。”   李生点头:“看到过,第一次遇到了还格外害怕,偷偷摸摸把旗子降下来,可后来发现他们就算看了也都当没看见,好似看不见我们一般,我觉得大概是蛟龙帮大概和他们打好交代了。”   沐钰儿倒吸一口冷气,扭头去看唐不言。   “那我们这次不是送羊入虎口。”   怪不得剿匪一次也没成功,怪不得这事瞒了这么久,若是真的连郑州盐铁装运使都和他们沆瀣一气,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唐不言面色平静,显然早有心理准备。   “那你又是为何被抓的?”他对沐钰儿安抚点点头,又问道。   李生苦着脸:“我觉得他们大概是不需要我们了,把我们当替罪羊了,那次我们跟寻常一样,挂着蛟龙旗在汴水航行,谁知走到一半就被水军团团围住,还说我们是内贼,哄抬草药价格,罪该当猪。”   “我当时便觉得不妙,其实好几天前我就感觉有些问题了。”李生颓废说道,“上一次运输草药时,那匪首就莫名其妙叫我把这些年的账本都交给他看看,看着看着,竟直接全都搬走了,说怕我们另有主意,要去核对。”   李生苦笑:“我们的人一路上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干活,哪有做手脚的可能,我当时越想越奇怪,所以最后一次出船时,我便和夫人约定,若是我三日后没有回来,一定是出事了。”   沐钰儿扬眉:“你夫人确实有些本事,求到公主门下了。”   “是,我夫人是极好的。”他抹着眼泪说道。   “他们怎么没有当场杀你?”沐钰儿不解问道。   “我是第一个被抓的,他们关了我五日,五日时间里,剩下为他们做事的七人也先后被抓了。”   李生丧气:“我当时胸口一直藏着我家的传家玉佩,为求晚死,便贿赂给那个看押我们的人,而且匪首似乎在确认我们到底有没有藏私,把我们一个个都带去询问了,又拖了几日,我命大,前面的人问完便都杀了,我是最后一个……”   他打了一个寒颤。   “那日,那日他觉得没有任何遗落了,正打算杀我……”   ——“且慢,此人不能杀了。”门口,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李生慌张中往后看去,便震惊地瞪大眼睛。   来人身形高挑,面容斯文,一笑起来眼尾便有一道道皱纹,看着有些和蔼。   “认出我了?”他信步走来,站在李生面前,“你的夫人好本事啊。”   李生嘴皮子哆嗦了一下。   “指,指挥使。”他惊惧喊道。   来人竟然是郑州盐铁装运使的指挥使宋林森。   “看来我这张脸还是有些面子的。”宋林森看着人,和颜悦色笑起来,温和极了,“听说你之前一直嫌弃你夫人大字不认一个,配不上你。”   他蹲下来,慢条斯理给人解开带子。   “但依我看啊。”他的动作温柔极了,“是你配不上你夫人,你夫人好生本事,知道找千秋公主来救你这个,废物。”   李生一边惊惧他的靠近,一边却又因为自己可能要得救而激动起来。   “高兴。”宋林森一眼就看穿李生眼底的喜悦,“是该高兴的,平白捡回一条命。”   匪首提着刀站在他面前:“杀了他,就说公主懿旨来晚了又不会如何?”   “那你可太小瞧我们这位公主了,肖像其母,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宋林森笑着摇了摇头,“人前脚一死,我们后脚也得跟着完蛋。”   匪首粗黑的眉不耐烦皱起:“那怎么办?那走到半路我们再动手?”   “那也太明显了。”宋林森笑,“不慌,人给她就给她了。”   匪首不悦:“这人知道不少东西。”   宋林森和和气气地看着李生:“那你会说吗?”   那声音格外温和,眸光却格外阴森,就像一条幽深盯着人的毒蛇,冰冷无情,不带一丝感情。   李生吓得大脑一片空白,随后只觉得下.身凉了一片。   “你若是说一个字,不仅你要死,你的家人也要死,洛阳的,亳州的,都得死。”宋林森笑了起来,“这些年也你犯了不少事情,咬死不说是最好的,以后被放了,我也放你一条生路,但你便是说了,天涯海角,你都躲不过去。”   “你前面的例子太多了。”   李生满脑子都是宋林森无害的笑。   “我们原先有十一人,后来死了只剩下七.八人,其中有一个扬州的商人名叫陆星,都已经告状告到北阙了,人却被北阙的人杀了。”   “北阙!”沐钰儿噌的一下站起来。   “陆星!”唐不言扬了扬眉。   “放.屁,我们北阙根本就没杀过这号人。”沐钰儿冷着脸说道,“也没收到这封东西。”   “你说的陆星何时死的?”唐不言问。   “就去年啊。”李生慌张地看向沐钰儿。   “别急。”唐不言伸手,把人拉着坐下,“陆星你不记得了?”   沐钰儿蹙眉,随后说道:“好耳熟的名字。”   “带梁坚上洛阳的扬州商人。”唐不言说,“我们的人查过,扬州却有这号人是做药材生意的,但去年已经死了。”   沐钰儿狠狠揉了揉额头:“等会,怎么又和梁坚扯上关系了,不,不对,那个日本浪人救了梁菲,梁菲说有个贵人,那个贵人和这个冒牌货背后的陆星同一个人吧,他们不会都是……”   沐钰儿倏地闭嘴。   “上次的案件背后就还有一个人没抓出来,现在刚好一网打尽。”她忍下心中的暴躁,可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说那个谁,来找过北阙,你怎么知道的?”   李生喃喃说道:“我和他关系不错,他自己和我说的,说他遇上一个很厉害的男子,那人说自己叫北阙的司长叫张柏刀,可以为他查明这件事情,结果第二天晚上,他就被人放血吊死在家中了。”   他撇嘴:“谁知道是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啊,你踢我做什么……”   沐钰儿冷着脸,厉声呵斥道:“嘴巴放干净一点。”   唐不言连忙伸手握紧她的手腕:“别冲动。”   沐钰儿嘴角紧紧抿起。   “我师父不是这样的人。”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强忍着愤怒说道,“他人很好的,北阙这么多孤儿,张一王新都是他养大的,他不是这种的人。”   唐不言颔首,仰头看着她,一双眼睛似流月碎光,温和说道:“你现在这么生气,也查不出缘由,等他把事情说清楚才最重要。”   “我是信你的。”   他认真说道。   沐钰儿一怔,最后移开视线,坐了回去。   唐不言松开手:“你怎么知道是张柏刀杀的?”   李生已经知道沐钰儿的身份,一脸犹豫。   一侧昆仑奴一拳头锤在他肩膀上。   李生顿时塌了半年肩膀,疼的龇牙咧嘴。   “你若是不说真话,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唐不言威胁道。   “是,是那个匪首说的,他还把陆星的尸体挖出来,非要我们一个个看过去,说现在洛阳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交给北阙的张柏刀也没用,因为他也是我们的人,就是他把人供出来的。”   唐不言眼角一动,立马伸手把人按下。   沐钰儿呼吸加重。   “他还说了什么?”唐不言能清晰的感觉到手掌下的拳头因为愤怒而紧绷。   “没,没了。”李生看着沐钰儿好似要冒火的目光,瑟缩说道。   “你仔细想想。”唐不言冷着脸说道。   李生盯着头顶冒火的视线,皱着脸,仔细想着,后来可怜说道:“真的没有了,我就听过两次这个名字,一次是陆星自己和我说的,一次是匪首和我说的。”   唐不言闻言,挥了挥手:“带他下去,全程看着。”   昆仑奴重重点头,把帕子重新牢牢塞回去,然后像拎东西一般把人拎走了。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两人。   唐不言为她倒了一盏茶,递到她手边。   “你若是生气失去理智,那便是任由污名落在你师傅身上。”唐不言温和说道。   沐钰儿盯着那盏温茶。   “我师父是看到一个江洋大盗在屠村时,出手相助,后来误入圈套,被人围攻,没有得到救援才……”沐钰儿低声说道,“后来我和张一王新花了五天五夜,才在一处荒山中把那几人抓到。”   “我师父……”她抬眸看唐不言,琉璃色的眼珠似有水汽闪过,“不是这样的人。”   “嗯。”唐不言犹豫一会儿,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更要查清楚了。”   沐钰儿垂眸。   “若是我们能抓到那个匪首,便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他胡说。”唐不言安抚着。   沐钰儿咬牙:“我非要把他的舌头给割下来。”   “匪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日本浪人。”唐不言岔开话题,“到时候你可以亲自去把人抓到。”   “还有一天才能到郑州,你先去休息吧。”沐钰儿收拾好心情,想起瑾微临走前的叮嘱,开始把人往床上赶,“你休息好了,才能想办法把人抓起来。”   唐不言颔首:“那你也去休息了。”   沐钰儿摇头:“我就在这里休息。”   唐不言抬眸看他。   “我怕有危险。”沐钰儿蹙眉,“这船虽然是认识的人,但我总有点不安心,你先去休息,我得守着你。”   唐不言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耳朵不由微微泛红。   “你的房间就在隔壁,赶得及。”唐不言垂眸说道。   沐钰儿抱臂,开始把几个椅子凳子拼起来:“太麻烦了,就休息一晚上,而且你这间屋子靠边,要是真的有问题,来不及。”   唐不言看着她大大咧咧地掏出长刀,最后合衣躺下。   “你怎么还站着啊,去休息啊,都两天没合眼了。”沐钰儿睁开一只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不动弹的人,不解问道。   唐不言无奈,揉了揉额头。   “你……你是女子。”   “我知道,我还没被气到男女分不清。”沐钰儿不耐烦说道,“我们以前都是这么出案子的,你别怕,我保护你。”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大船安静得行驶在大江上,就像一片树叶落在水中,引不起一点波澜。   一道漆黑的人影倒映在窗前。   沐钰儿在夜色中倏地睁开眼。   作者有话说:   一斛,一百二十斤   还差一张半 第50章 银老案   寨门   那人的刀刚刚挑破窗纸, 塞入窗隙中,刀尖就突然推不动了。   他还未想明白怎么回事,突然听到一个笑眯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晚上不睡觉啊, 你们这些当杀手的还蛮辛苦的。”   那人还未回神,就被人一抽一拉,整个人腾空而起,被人直接拽了进来, 随后重重摔在地上。   “让我看看今天晚上的夜宵长什么样子。”   一只脚顺势踩在他的胸膛上。   杀手被迫仰头看着面前形容娇俏的少女, 浅绯色的裙子如花般散开,鬓间的珍珠串子衬得眉眼越发明亮。   此人明明眉眼含笑,却看他浑身战栗, 头顶发凉。   一只小手麻利地扯掉他的黑布,利索揍了他右脸颊一拳, 顺手捏开他的嘴,然后又快速地拔了他一颗牙。   “毒牙。”沐钰儿用黑布一裹一扔, 笑眯眯说道。   一连串的动作快到令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嘴角的血留到脖颈处, 冻得杀手一个激灵, 杀手这才知道挣扎起来。   奈何面前这个小女郎瞧着娇娇小小,力气却大到离谱, 踩在胸口的脚, 就像巨石一般, 压得他只能划动四肢,却一点也动弹不了,宛若划水的乌龟。   “哦吼, 还挺有活力, 瞧着也挺年轻, 给你清蒸了吧。”沐钰儿扭头看着慢慢吞吞走来的唐不言,“怎么样,吃不吃?人肉大补。”   一副完全吃过了,很是怀念的模样。   杀手挣扎的动作一顿,嘴角一直吐的血沫都停了停,惊恐地看着面前之人。   唐不言无奈看着沐钰儿张牙舞爪,故意吓唬人的嘚瑟样子。   “是谁让你来的。”他斯斯文文问道。   “要杀就杀……啊……”   沐钰儿的脚微微用力,垂首,看着面前吃疼的人,和颜悦色说道:“我不爱听这句话,还有什么‘我不会背叛主人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收钱办事的’,‘要杀要剐都随意’等等没信息的话,我都不爱听,你换句话说。”   她龇了龇牙,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不然我就把你的肠子从嘴里踩、出、来。”   要不是她的话实在太惊悚,这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堪称娇俏。   杀手被她不着调的动作吓蒙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快说。”沐钰儿不耐烦地用力踩了踩。   杀手嘴巴张了张,却只是吐出一嘴血沫,开始装死。   沐钰儿也不气,抬了抬下巴:“把我包裹里的长刀拿来。”   唐不言便去一侧把裹着黑布的长刀拎了过来。   沐钰儿笑说着:“都说鱼鲙对厨子的刀工有很高的要求,要求切出来的鱼片要薄如丝缕,透明可见,最好是能吹起来的。少卿,你家的厨师是不是这样啊。”   唐不言点头:“阿耶喜欢吃鲈鱼鲙,家中专备一个刀工了得的厨子,手快刀利,顺着纹理,一点血迹也沾不上,”   “我听说去岁唐夫人办宴,最后压轴的是一道鲸鱼鲙,鲸鱼足有十尺长,两人宽,那位大厨只取了鱼腹便足够那十来桌的客人食用了。”   “鱼腹肉质鲜美,入口甘甜,配上芥酱,再调和水葵、盐和豉絮,最后撒上一点橘皮,去腥提味,却是别有滋味,与一般鱼肉略有不同。”   沐钰儿眨巴眼,扭头认真看他。   “真的这么好吃?”   唐不言见她一双眼睛滚圆明亮,光泽闪动,显然是小猫儿嘴馋模样,嘴角微微抿起,笑说道:“还算不错。”   沐钰儿歪头感慨道:“能得你小雪人一声不错,那看来是真的好吃了。”   她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唐不言见她舔了舔嘴巴,不由笑问道:“想吃?”   “嗯!”沐钰儿应得格外大声。   “下次带你去吃。”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眼睛越发亮了,重重点头,随后低头,混世魔王一般盯着那个杀手:“既然少卿请我吃鲸鱼鲙,那我今日请少卿人肉鲙。”   杀手眼睛都瞪大眼了。   ——之前不是还在说鲸鱼鲙吗?怎么就要片我了?   “自来就有‘饮御诸友,炰鳖脍鲤’的诗句,巧的是汴水一带鲤鱼丰富,说不好这是一条不请自来的鲤鱼精。”唐不言饶有兴致地咬文嚼字,神色冷淡,声音平静,丝毫看不出要把人活剐了的凶狠。   杀手面露惊恐之色。   因为面前的女阎王已经把长刀□□了。   刀锋锐利,嶙峋胜雪。   杀手只觉得那金刀在瞳仁中倏地逼近,还有女阎罗笑眯眯的目光,随后刀光交错,逼得他不得不闭上眼,头脑空白,再回神时,便觉得上身一亮。   “都说鱼肚子好吃,人肚子是不是也好吃啊。”沐钰儿笑眯眯问道。   唐不言束手,站在身后,配合说道:“应该如此,肚上三寸,乃是人体保护体内器官的重要部位,按道理是脂肪最肥厚的地方,鱼肚肥美,人肚也该如此吧。”   “原来如此,那我现在就来一片给少卿看看,我这人别的不行,就这刀学了十八年,想来和你家的那位厨子一样厉害,保证一点血也不给流下来,污染这肉。”   沐钰儿手中的刀缓缓自胸口划下。   细微的疼痛随着刀锋的下落清晰地传到杀手大脑中。   死亡面前,杀手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刀尖直直垂落在肚脐眼三寸位置。   杀手被人踩着腰跨动弹不了,却能用余光看到那刀停着的位置,冰冷的触感把那点疼痛加倍得放大。   “瞧着肚皮也挺细皮嫩肉的,瞧瞧,是不是要流血了……”   沐钰儿笑盈盈的声音在屋内慢条斯理响起,   杀手只觉得肚皮巨疼,那长长的漆黑刀尖好似在肚子里翻滚一样,冰冷的刀尖完全不会被人焐热,只是随着她的用力一点点陷进去,而鲜血而一点点顺着皮肉流了出来,在皮肉上一点点滑落。   有些痒。   但更多的疼。   杀手吓得脸色苍白,嘴皮子都在哆嗦:“说,说,我说。”   沐钰儿扭头,对着唐不言得意地扬了扬眉。   唐不言看着她就差翘尾巴表示嘚瑟了。   “现在说可不一定来得及。”沐钰儿故意大声叹气,“都片开一点了,少卿瞧瞧,是不是翘起来了。”   唐不言只是跟着淡淡地嗯了一声。   “说说说,我真的说。”杀手一听,越发觉得肚子疼的不行,唯恐自己真的要被人片了,吓得声音都拔高了。   “闭嘴。”沐钰儿用力踩住他的胯部。   杀手只好恐惧地闭上嘴,心中对这位混世阎罗王心生畏惧。   “说吧,谁让你来的?让你来做什么?怎么上来的?有没有同行的鲤鱼精?”沐钰儿手中的刀在他的肚皮上转了一圈。   杀手吓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我说我说。”   “要是被我发现你撒谎了……”沐钰儿弯腰,脸上不在带笑,琉璃的圆瞳就像一只大猫,冰冷无情,“我就让你知道剐刑到底是什么,让你生不如死。”   杀气澎湃,如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潮水,只在片刻就完完全全充斥着他的身体。   杀手身体想要惊惧颤抖,可大脑却只剩下一片空白,脑海中只剩下那双完全没有感情的眼睛。   目空一切,浑然无情,残忍弑杀。   “说吧。”沐钰儿站直身子,慢吞吞说道,就像慵懒的大猫暂且收起了巨大的爪子。   “我是蛟龙帮的人。”他声音发虚,奄奄一息说道,“是大当家叫我来杀一个叫唐不言的人。”   “就杀他一人?”沐钰儿挑眉,不悦说道,“怎么,我不配吗!”   “大当家就说唐不言是独自一人乔装上岸的,只带了一个妾侍……嗷呜……”杀手也不知那句话得罪这位女煞神了,只觉得腰跨都要被这一下踩断了,脸都疼白了。   “带了什么……”沐钰儿木着脸,冷冰冰反问道。   杀手被踩懵了,喃喃说道:“妾,妾……嗷……”   沐钰儿出奇愤怒,没名没姓也就算了,怎么还往下掉了一个档次。   “唐家不纳妾。”唐不言见状,淡淡解释道。   沐钰儿惊讶扭头。   “四十无后才可纳妾。”唐不言看着她,蹙眉说道,“男女皆是如此。”   沐钰儿歪头。   “你们高门大户不是孩子越多越好吗?”   唐不言笑:“多子多福确实算好事,却不是只有这是好事,唐家自来就是靠自己的,孩子是寄托,却也不是全部。”   沐钰儿新奇地眨巴眼:“你们唐家真有趣。”   唐不言只是站在桌边,看着她笑。   他笑起来实在好看,眉眼间的那点朦胧雾气被摇晃的烛火一照,盈盈水色,春日料峭。   沐钰儿一股子的气都烟消云散了,摸了摸耳朵,讪讪移开视线。   “那个,我还说吗……”杀手心虚问道。   “继续啊,让你停了吗。”沐钰儿低头,凶神恶煞说道。   杀手含泪咽下这个哑巴亏。   “因为消息来的匆忙,只有我和张三坐小船先来一步,张三在下面看船,我独自一人上来的。”   “谁给你们传的消息?”唐不言问。   “我也不知道,只看到大当家收到一个信鸽,之后就把我们兄弟两叫来了,说你们是来杀我们的,叫我们先下手为强。”   “真的?”沐钰儿唱黑脸逼问道,“是双章还是宋林森?”   杀手眼珠子不自在动了动。   “拿茶杯来,我要开始割肉了。”沐钰儿冷着脸说道。   “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但但,之前确实听说过这两人……”杀手连忙说道,“这两位贵人与我们来过信。”   “你说有过来信?”沐钰儿问道。   “有。”杀手确信说道,随后甚至主动说道,“但信件都是大当家自己保管的,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放在哪里。”   沐钰儿忍笑,最后板着脸说道:“你倒是识趣。”   “现在全都知道我要来了?”唐不言坐在圆凳上,咳嗽几声后问道。   “应该吧,反正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宋指挥使应该也知道了。”   沐钰儿嫌弃说道:“你们和宋林森很熟,这些年是不是他一直在保护你们,这才让你们这般肆无忌惮。”   杀手为难地看着她,态度不言而喻。   “狼狈为奸,鱼肉百姓。”沐钰儿冷笑。   “若是有人来郑州暗访此事,你们会如何?”唐不言问。   杀手老实交代:“若是能拉拢就花钱,若是不行就让他意外入水。”   沐钰儿惊讶:“朝廷命官都杀,好大的胆子。”   杀手虽不说话,但眼底还是带着得意的。   “可以了。”唐不沉吟衣片刻,颔首说道。   “你现在就把你的同伴骗上来。”沐钰儿松开脚,淡定说道。   杀手活像见鬼一般瞪着她。   沐钰儿熟练地掏出一颗药丸,给他粗暴塞进去:“喏,毒药,是不是很苦很涩,入口就化了啊,唐家秘密毒药,谁也解不出来,不信你问问我们唐少卿。”   那药丸还不等杀手吐出来就直接在嘴里融化了,最后直接苦麻了他的舌头,闻言顿时惊悚地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低眉顺眼,坐在一侧,神色波澜不惊,被一侧的烛火这般一照,形象瞬间高深莫测,杀人如麻起来。   ——到底是哪来的雌雄双煞。   杀手闭上眼,心如死灰想着。   “快去,把人骗上来让我玩一会儿。”沐钰儿大大咧咧收了刀,丝毫不怕他反扑的镇定模样,“等会我就多给你一颗解药,你就能比你同伴多活半日了。”   杀手踉踉跄跄离去。   “真不怕他跑了?”唐不言不解。   沐钰儿吊儿郎当坐在一侧:“走就走了呗,就是打听一下情况,免得到时候去郑州了两眼一抹黑。”   唐不言微歪头看她:“哪来的毒药。”   沐钰儿咧嘴一笑,顺手抹了一把窗沿上的灰和不知名的脏团,然后沾了点水搓成一个小黑团。   “喏,乌漆墨黑毒药丸。”她得意地递给唐不言看。   唐不言嫌弃,目光落在她的小黑手上面。   “脏,去洗手。”   沐钰儿顺手把丸子放在桌子上,唐不言直接起身离开。   “你怎么这样。”沐钰儿一边洗着手,一边不高兴说道,“还不是为了保护你!”   唐不言看着干净的水瞬间被染黑,眉尖一耸。   “没有帕子。”沐钰儿嘟囔着,话音刚落,一条雪白的帕子便落在自己面前。   “少卿好多帕子啊。”沐钰儿接了过来,胡乱擦了一下,然后塞进自己的袖子里,“我这里还有好多,过几天我洗干净还给少卿。”   唐不言盯着她雪白的耳垂,嘴角微动,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两人说话间,窗户间便传来动静,沐钰儿嘴上说着轻松,但还是在一瞬间绷直腰肢,把唐不言推到帷幔后站着,自己站在他面前。   很快窗户又被熟悉的动作挑开了。   “不就是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吗?还要我出面,怂死了,捅不死吗?”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就,你看了就知道了。”杀手一言难尽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里面那个女阎罗王,大当家来了估计都搞不定。   他垂头丧气跟了进来,忍不住说道:“兄弟别怪我。”   “你嘀嘀咕咕说啥呢,人呢。”张三看着空位一人的屋子,傻眼问道。   “在这呢。”沐钰儿笑眯眯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那把长刀架在他的脖颈上。   动作太快,谁也没反应过来。   “你,你是谁?”张三大惊,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妈.的,李四你阴我。”   李四跟在身后,垂头丧气:“大当家没说这个小妾这么厉……嗷……”   刀柄直接锤了一下他肚子,疼得他眼前一黑,腹中剧痛,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别说我不爱听的。”沐钰儿木着脸说道。   这一下,直接把两人都怔住了,动作这么快的人,力道举重若轻,一看便是好手。   沐钰儿手脚麻利地给人喂了乌漆墨黑毒药丸:“行了,毒药都吃了吧,味道还行吧,之后老老实实做事情,我到时候就给你们解药。”   李四大惊:“不是说先给我吃一颗解药的嘛?”   “什么,混蛋,你拿我换解药。”张三大怒。   刚才忘记做解药的沐钰儿握刀的手一顿,暗暗吸了一口气。   ——完了,要露馅了。   “给他们一人一颗吧。”一个瓷白瓶子递到沐钰儿面前,“之后每日给一颗。”   沐钰儿抬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一脸镇定,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一般。   “船上有我的人,这两个人先给他们看管,少卿看行不行。”沐钰儿给人分好解药,问道。   唐不言颔首。   沐钰儿拉了拉一侧的绳铃,没多久,大门就被人敲响。   “司直。”一个身形矮小,模样普通的领头人行礼,他身后还跟着两人,“潜海龙让小的三人在郑州时为司直效力。”   “你,你不是唐不言的小妾。”张三惊讶。   门外三人明显也怔了一下。   “你再给我胡说一句。”沐钰儿面无表情地竖起长刀。   “胡说什么,这么凶悍,明显是夫人啊。”李四煞有其事说着,“当小妾还不给翻了天。”   刀柄被手指捏出咯吱的声音。   “这两个人暂时交给你们看管。”唐不言赶在沐钰儿杀.人前,指了指角落里焉头搭脑,尽踩雷的人说道,“带下去吧。”   “是。”那三人也唯恐被傻子波及,连忙把人揪走了。   屋内很快就陷入安静。   沐钰儿沉默地坐回椅子上。   唐不言大概也自觉避险,并未坐下,只是站在一侧。   “你刚才给他们吃的是什么?”沐钰儿套好刀鞘,随口问道,打破沉默。   “甘草丸。”唐不言咳嗽一声说道,“程大夫做起来润喉的。”   沐钰儿吃惊:“你的药啊。”   唐不言摇头:“算糖吧,不舒服的时候吃着玩的。”   “哦,怪不得我闻着怪甜的。”沐钰儿嘟囔着,“行了,明天中午就能到郑州了,少卿你继续睡吧,我坐一会儿。”   “不睡了,睡不着。”唐不言摇头。   “那我们商量一下到时候去郑州如何行事。”沐钰儿也不困,随口说道,“郑州如今官匪一家,我们一过去十有八九就会被盯上,只能低调行事,但这样怎么混进匪穴呢,这两个杀手顶多就是带带路,为我们找书信,找账本不现实。”   “所以我们要先拿下蛟龙帮。”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吃惊,随后认真分析着:“拿下匪首,我是没问题,可蛟龙帮人这么多,我是杀不过来的。”   唐不言笑:“会给你人的。”   沐钰儿不解地看着他。   —— ——   直到第二日中午下了船,沐钰儿才知道唐不言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一下船就别人围了上来,最后上了一辆马车。   车内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穿着深蓝色方领袍子的男子。   男子哪怕坐着也能想象他到底有多高,眉宇隐隐有些眼熟的影子。   沐钰儿忍不住又去打量唐不言,竟然发现这两人竟然真的有点像。   他瞧着只比唐不言大几岁,可眉目间还带着少年人的活泼。   “小表弟!”他咧嘴一笑,目光忍不住落在沐钰儿身上,“我前些日子听说我们程家多了个远方小表妹,不会就是你吧。”   沐钰儿吃惊,眼睛越发滚圆了。   “好像一只小猫儿啊。”那人立刻眼睛都亮了,笑说着,“这么漂亮的小女郎做我的妹妹,我也是很开心的。”   唐不言蹙眉:“表哥。”   程捷立刻闭嘴,先人一步说话:“我知道啦,小表弟,不可对女子轻浮,不可对女子胡乱言语!我知道啦!两只耳朵都听到了!不要念了!”   说别人的话让别人无话可说。   沐钰儿还是第一次看唐不言吃瘪的模样。   “小表弟比我还小,比我还老气。”程捷直接当着人面说人坏话,指指点点。   “我听说太原程家有一支在许州襄城带水兵。”沐钰儿歪着头打量着面前之人,“您是吗?”   程捷立刻骄傲地停止胸膛:“不巧,正是家父。”   “好厉害啊。”沐钰儿夸道。   “小舅舅还好吗?”唐不言问道。   程捷点头,哀怨说道:“好的呢,前些天打我时,还身强力壮地抽断了两根藤条,昨夜收到姑父来信,马上就把我赶出家门,叫来接你了,生怕你在码头上吹一会儿冷风。”   “唐阁老的信?”沐钰儿吃惊,“你们早有安排。”   唐不言咳嗽一声,淡淡说道:“嗯,郑州早已铁桶一块,我们再是暗访也毫无作用。”   “那我们要怎么办?”沐钰儿不解。   “打啊。”程捷得意说道,“给他们两拳头,我看那个宋林森不爽很久了,整天在我面前装长辈,看我这次不打得他喊爷爷。”   沐钰儿更加吃惊,瞪大眼睛:“你们打算连夜闯入指挥使府,活捉宋林森啊。”   “你不会害怕了吧!”程捷不悦说道。   沐钰儿惊诧过后,便觉得有些刺激。   “什么时候行动啊。”她激动地搓了搓手,“我要去换身衣服。”   程捷迷茫地摇了摇头,扭头去看唐不言:“什么时候开始啊。”   唐不言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小舅舅不会就派你来吧。”   程捷点头,随即见他这般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立马噘嘴,不高兴说道:“怎么,我不好吗?全家我武功最高了,而且我可是昨夜夜宵都没吃就日夜兼程来找你玩了。”   “我瞧着程郎君就很好。”沐钰儿笑嘻嘻说着风凉话。   唐不言更加头疼了。   “小舅舅让你来,你就得听我的。”他强调着。   程捷点头,不甚聪明地说道:“阿耶和我说过了,说我要是坏了你的事,就把我的腿打断。”   “这么凶啊。”沐钰儿捧哏。   “可不是,”程捷立刻委屈说道,“我阿耶只对小表弟好了,全家都对小表弟最好了。”   “那可不行。”沐钰儿说道。   “闭嘴。”唐不言淡淡抬眸,打断两人无聊的对话。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笑嘻嘻的闭上嘴。   马车很快就汇入人群中,郑州汇聚各大河流,人潮涌动,摊贩拥堵,马车慢慢悠悠走远,原本跟在他们身后的人隔着人群打了几个眼色,随后各自散开了。   “郎君,只剩下一条尾巴了。”驾车的车夫敏锐说道。   “知道了,不管他。”程捷说道,“你瞧,宋林森上辈子大概是老鼠,就喜欢干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你们不会真的打算活着朝廷命官吧。”沐钰儿问道,“这不是打陛下脸吗?”   “抓啊!”   “不是!”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唐不言斜了程捷一眼。   程捷立马用手指捏着嘴巴。   “自然不能动宋林森,朝廷命官是陛下的事情,我们今日来郑州要先去踏青。”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和程捷齐齐歪头看他。   唐不言莫名觉得自己被一猫一狗盯上了,手指微微有些痒。   —— ——   “指挥使,他们和程家那个小将军接头了。”   指挥使府上,一个瘦小的人跪在地上,低声说道。   宋林森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宽松衣袍,手中盘着三颗色泽油光的核桃,闭眼小憩。   “就一个人来?”   “对,身边只跟了一个小妾。”   “哼。”宋林森不阴不阳地冷哼一声,“倒是风流。”   “可不是,那小妾戴着面纱看不清样子,但身段格外好。”仆人奉承着。   “张三李四找到了吗?”宋林森问道,“杀个读书人都没成功,可别被人抓了。”   灰衣仆人冷冷说道:“想来是任务没完成不敢回来了,属下已经下了生死令,见了人,格杀勿论。”   “嗯,处理干净些。”   灰衣仆人:“可要盯着他们一点,虽然我们都收拾干净了,定要他们毫无头绪,碰得头破血流,不过唐家的人一向阴险,万一故意陷害我们。”   宋林森点头:“盯着点,也别主动暴露自己,但也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   他睁眼,脸上露出笑来,只是一双眼睛冷冰冰的。   “龙来了都得在郑州爬着过。”   灰衣仆人立刻笑了起来:“得了,一定让这位唐三郎摔一个大跟斗,最好把那张俊脸都摔坏了。”   宋林森冷笑:“让蛟龙帮的人都在芦苇荡藏好,给我安分点,不要再惹事了。   完全不知道被人惦记上的唐不言等人已经登上船,准备去远点的水面上玩。   郑州水道丰盛,鱼类众多,这里的踏青一般都是指水上游玩。   唐不言正坐在二楼靠窗边饮酒小憩,沐钰儿正开开心心地摸着刚送上来的活碰乱跳的鱼,嘴里念念有词。   “这条鲈鱼可以清蒸,这条就红烧好了,还有鳜鱼,鳜鱼做鳜鱼臛也行,泥鳅可以烧荠菹,鲤鱼烧豆腐汤,这条鲂鱼可以做鱼鲙……”   “你好贪吃啊。”程捷一上来就听到她的碎碎念,大声嘲笑着,“会胖的。”   沐钰儿不高兴地抬头,耳边的珍珠步摇晃了晃:“一壶酒,一桌菜,人生快活如神仙,你这个傻大个懂什么。”   程捷立马不高兴:“小表弟,她骂我。”   沐钰儿也跟着扭头:“少卿,他先骂我的。”   唐不言直接扭头看湖,置之不理。   “听说你刀法很厉害。”程捷抬了抬下巴,“事情结束,赐教赐教,我让你三招。”   沐钰儿不甘示弱:“我十招之内一定打得你喊娘。”   “好了。”唐不言也不知这两个人怎么一见面就吵个不停,实在闹心,“事情办得如何了?”   程捷这次勉强拉回神智,说道:“打听清楚了,人就藏在白芦苇荡深处,我已经找了数十了水性很好的人先过去一步探查了。”   “嗯。”唐不言点头,“先不要惊动旁人,一步步绕进去。”   程捷点头,握拳:“这次一定把他们的老巢都端了。”   “你们不会就这一点人去吧?”沐钰儿坐直身子,担忧说道,“听说蛟龙帮人很多的,这点人不是去送菜吗?”   程捷扬眉,神神秘秘说道:“我不先给他送菜,怎么让他给我做大菜。”   郑州有一条水样河,里面有一条芦苇荡很深很密集,寻常人进了就出不去,常常有人误入,好几天后尸体飘出来,所以这一带也被称为死亡渡口。   谁也没想到这两年赫赫有名的蛟龙帮的大本营就在这里。   “要我说,帮主就是太小心了。”小船上,一个瘦猴模样的人不耐烦说道,“这鬼地方压根就没人会经过,往常那些小渔民不都杀了吗,根本就没人知道这里。”   “就是,现在天气也热了,到处都是蚊子。”另外一人翘着脚半躺在船上,不高兴说着,“还要喂半个时辰的蚊子,手都肿一圈了。”   “少废话,真这么能说去找帮主说道。”撑船那人不悦说道,“快来换人,别给我墨迹。”   两个瘦猴模样的人对视一眼,各自嘻嘻笑了笑,却都躺着不动弹。   “你,你们!”那高个子脸上浮现出怒气。   “你啊,小年轻人还是能者多劳多干一会儿。”   “就是,毕竟你现在受三当家器重,也该锻炼锻炼了。”   两人一唱一和,就是偷奸耍滑,不愿干活。   撑船的人气得咬牙,却又不得不继续划船。   芦苇被风吹倒,好似江边生出一层层鳞甲,烟水茫茫,湿云连野,水波身一点点荡开,又一点点消失。   “是谁家郎君娘子的游船闯进来吗?”撑船的人看着不远处冒出的桅杆,突然说道。   两个小瘦猴立马爬起来,仔细看着:“瞧着还挺有钱,快去抓起来,还能大赚一笔。”   “快快,靠过去。”   小船一点,缓缓悠悠走了过去,可没多久,却突然开始在原地打转。   “走啊!还不走!做什么啊。”其中一人不悦说道,伸手抹了一把溅上来的水,突然觉得不对劲。   ——哪来的水溅上来?   低头一看,一小腿肚的滚烫鲜血。   他嘴皮子哆嗦一下,下意识抬头望去,便看到撑船的高个子光秃秃的脖颈,与此同时,湖面上一层层血迹荡开。   “啊啊……”   “别叫。”一个沙哑的声音似乎自水中沉默响起,与此同时,水波一层层荡开,一个个人头冒了出来,为首一人手中还拎着高个子的人头。   “再吵就杀了你。”一人跃上船,轻松地控制住早已吓呆了的两个人,捆起来塞抹布,一气呵成。   “走,和小将军汇合去。”拎着脑袋的人上了船,低声说道,“小心点,不要惊动别人。”   “是。”   一阵短暂的热闹后,整个芦苇荡重新陷入安静中,小船在水面留下一道道水波,随后很快就消失在密集厚重的水丛中。   “都抓到了。”   派出去的人直到最后一波的的人都带着战利品回来了,程捷这才上来说道。   “那两个人画的巡逻图画的一点也没错,外圈巡逻三个队伍,全都被抓了。”   唐不言颔首。   “我厉害吧?”程捷立刻摇着尾巴,求表扬。   沐钰儿还在认认真真摸鱼,笑嘻嘻说道:“少卿把他们两个分开交代,他们就不敢撒谎,真是厉害。”   程捷一听,果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问清楚入口在哪,该进去了。”唐不言不知第几次打断两人的斗嘴,无奈说道,“别被宋林森的人发现。”   程捷哦了一声,焉哒哒地走了。   “你家表弟和你性格……”沐钰儿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说道,“大相庭径。”   唐不言嗯了一声。   “表哥是家中独子,性格开朗,为人仗义,自小在外面野习惯了。”唐不言解释着。   “哦,也怪有趣的。”沐钰儿笑说着,“逗起来真好玩。”   唐不言侧首看过来。   “司直……”他话锋一顿,到最后的话滚了滚但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喜欢这样的?”   —— ——   安静的芦苇荡不知何时突然热闹起来。   这是一种安静的热闹。   水面时不时有水波荡开,但湖面上却又毫无动静,但仔细看去,水下人影晃动,宛若皎洁的鱼儿。   这样的安静持续了许久,直到一艘二层游船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才彻底平息下来。   “怎么有外人进来了。”大门口有人惊慌说道,“巡逻的老三怎么回事,这么大艘船看不到吗?”   “怎么办?要拦下来吗?”他身边的人慌张说道。   “拦下来啊,直接射火箭吧,不要让他们靠近。”   “这么大的船,烧起来动静不小,怕会有人起疑。”   “那又如何……”   “好了,不要吵了。”为首一人眯眼看着,“一看便是谁家的游船,你们把人骗走,实在不行就把人吓唬走。”   “怎么怂做什么?”有人不甘心说道,“一看就很有钱,说不好能碰瓷一笔呢。”   为首的小头目冷笑:“这么想赚钱也不怕自己没命花。”   “刚才指挥使来信了,这几日洛阳来人了,我们都警觉一些,不要惹事,避过这阵风头再行事,快去把人引开。”小头目目光严厉地扫向众人。   手下人慌慌忙忙下船准备把人引走。   只是众人没想到,这船还是越走越近,一层层芦苇被船头劈开,无情碾压。   “怎么回事!”小头目大怒,“不是说引走吗,往里面走做什么?”   “等等,这个船头是不是……”有人眯着眼,“绑着人。”   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船头齐刷刷立着数十个人,仔细一看还都格外眼熟。   “这,这不是今日在外圈巡逻的人吗?”有人大惊。   小头目眉心紧皱:“快通知老大,你们几个随我上去喊话,把人赶走。”   大船越走越近,整个轮廓近乎碾压芦苇荡。   “这里是私人水域,快走开。”小头目大声喊道,目光紧盯着船头出现的三人。   为首那人披着淡蓝色大氅,身形修长,形容病弱,他身后两侧,右边是一个穿着浅绯色裙子的女郎,右边则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小头目一眼就和那个高个子壮硕男子对上眼。   “程,程小将军。”小头目喃喃自语。   程捷咧嘴一笑:“嘻嘻,正是你老子。”   “你,你们来……”   “撞它!”程捷抬手竖起,随后用力一挥,大喝一声。   原本还慢悠悠的船只立刻加快速度,就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把子就把大门给撞的摇摇欲坠。   “你们就这点人还想打开我们水寨的大门。”小头目被撞的一个踉跄,咬牙说道。   程捷下巴微抬,随后目光看向沐钰儿:“看好了,小爷我手下的兵可都是这个。”   他比了一个大拇指,手指放在嘴边,一个嘹亮的哨声悠扬响起。   那声音刚停没多久,就看到不远处的地平线上,齐刷刷出现三艘——军船!   沐钰儿大惊。   谁也不知,这三艘是何时来的。   “大郎今日携友踏青,你们竟敢如此不长眼欺负到我们头上了。”   与此同时,程捷身边的副将手里拿着一个喇叭模样的东西大喊着。   “来人啊,给我灭了他们,给大郎报仇!”   小头目听得一愣一愣了,一时间盯着他们,没回过神来。   ——谁?谁欺负谁!?   ——到底现在是谁欺负谁!   怎么还有人比他们还像强盗,还睁眼说瞎话。   话音刚落,三艘军船齐齐竖起程家大旗,随后鼓声阵阵,震耳欲聋,最后齐齐飞快驶来,直接撞上大门。   大门是用木头做的,本来仗着外面有天然的芦苇荡做屏障,大门便做的不甚牢靠,被大船这么撞三下,直接散架了。   上面的人扑通一下掉入水中。   “杀啊,闯入寨中,把郎君救出来。”   程捷身边的副将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的,身边就站着自家大郎,声音却能如此悲愤,说的煞有其事。   沐钰儿看得大为惊奇,悄默默靠近唐不言,小声说道:“怎么比我还能演。”   唐不言垂眸那只抓着自己袖子的爪子,又看着她头顶的毛茸茸碎发。   “算了,我能去打架吗?”   沐钰儿笑眯眯说着,也不等人说话,便自问自答。   “可以啊,那我去给你抓个大鱼回来。”   唐不言叹气:“小心一些。”   沐钰儿突然拉着唐不言后退一步,与此同时,一根长箭穿过混乱人群,入目三分的落在唐不言脚尖。   若是刚才没有后退这一步……   程捷脸色大变!   “不言!”   唐不言神色镇定,抬眸去看,只见对面一截栏杆上站着一人。   灰衣长袍,玄色宽刀   “阿倍阿每远成。”他淡淡说着。   来人没有长着当日鲁家那种狰狞的脸,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的苍白的脸,但下巴处却都有一条伤疤,可见现在便是他的真面目。   沐钰儿把唐不言推向程捷怀中,手中长刀出鞘:“能在我手中逃两次,你是第一个。”   她一旦不笑,眉眼间便多了点锐利,好似手中长刀。   指海海腾沸,指山山动摇。   “这是最后一次了。” 第51章 银老案   面具   蛟龙帮虽是江湖帮派, 但也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程捷手下的水兵更是经过大小战役锻炼出来的,两边交锋瞬间, 小小水寨瞬间喊声震天,血流成河。   后方大船上,程捷紧张地捏着小表弟的小细胳膊。   “你没事吧。”他就差把人拎起来仔细看一遍,一张脸吓得青白青白的, “刚才就应该让你在楼上看着的。”   “有没有吓到你了, 吓到了我得赶紧给你请个大夫看看。”   “手怎么冰凉凉的,是不是哪里伤到了。”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唐不言不得不收回一点神志, 把碎碎念的程捷推去一边,无奈说道:“我没事, 表哥去前线指挥吧。”   程捷哪敢再离开半步,紧紧跟在他后面:“不行, 不行,前线让副将看着就行了, 我得不错眼看着你, 你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了,阿耶真的要把我扒皮了, 我自己也不能原谅我自己的。”   唐不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目光一直落在在前面几根木桩子上缠斗的人。   只见沐钰儿像一只轻盈的小猫, 只需要借助一点力气,就能在空中打滚翻腾,灵巧飘逸, 可手中长刀却如劈山裂海, 龙吟尽显, 蛟鳄潜形。   阿倍阿每远成走的是大开大合的沉稳路线,却又带着一点诡异的阴险。   两人每一次刀锋交错,尖锐的声音便如鹤唳在耳边骤然响起,万鬼号叫,周边早已为他们散开一大片空地。   “你哪找的高手?”程捷牢牢把着的小表弟胳膊,这才空出心神来看着上方打斗的人,惊讶问道。   唐不言目光紧盯着那扇浅绯色的裙面,神色镇定问道:“谁厉害一些?”   程捷仔细看着:“这个匪首功夫有些奇怪,应该带着日本诡谲的路数,身形变化莫测,手中的大刀走的是捭阖开合,可见苦练多年,算是难得的好手。”   唐不言眉心倏地皱起。   “不过……”程捷话锋一转,“还是你带来的小娘子厉害。”   唐不言眉心瞬间松开。   “你看在空中都不需要借力的,这身法叫青云梯,非天赋绝佳者不能成,乃是上上功法,你再看她刀法,举重若轻,手中的长刀能进能退,能守能攻,配上她的身法简直是如虎添翼。”   程捷一顿,最后忍不住夸道:“大周能有这样身手的人屈指可数。”   两人说话间,只见阿倍阿每远成踩了一个木桩,整个人腾空而起,以诡异的身形在空气中宛若鬼魅一般,令人捕捉不到身形。   沐钰儿站在正中木桩上,眉眼沉静,手中长刀握在手心,刀尖朝下,一双眸子好似警觉的大猫,不动如山却又警觉威胁。   就在此时,阿倍阿每远成的声音突然凝聚在她背后,手中宽刀高高举起,如奔腾海啸,雪光乍现,完完全全笼着下方的沐钰儿。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唐不言忍不住上前一步,放在一侧的手猛地握紧。   程捷也忍不住轻吸了一口气。   沐钰儿嘴角微微勾起,脚尖微点,身形向前,随后手中长刀反手挽了一个刀花。   诤鸣声骤然响起,听到人牙酸,冲天杀气,白虹破空。   纤细的手腕竟然稳稳接住这样的巨力。   阿倍阿每远成冷笑,手臂肌肉紧绷,自上而下猛地施力:“去.死吧。”   沐钰儿面无表情,手指紧握长刀,脚下的柱子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柱子应声而裂,浅绯色的裙摆如花般散开。   唐不言瞳仁倏地睁大,心跳慢了一拍。   程捷也惊呼一声。   阿倍阿每远成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只是那笑不过刚刚出现,只见原本应该跌落在水中的人,在空中直接踩力,腰肢一扭,竟直接一个背身绕到阿倍阿每远成身后,手中的长刀反手挽了一个刀花,朝着那匪首的后脖颈横刀而去,精光乍亮,刀身映雪。   “我,我草,好厉害。”程捷紧紧握着唐不言的胳膊,惊叹道,“她到底是怎么飞过去的。”   唐不言眉眼不错,依旧紧紧盯着高高跃起的人。   一刀挥成白骨山,杀气凛然,秋水净毫。   阿倍阿每远成心中惊惧,连忙抽刀回挡,却还是迟了一步。   那把漆黑的长刀直接割破他的皮肉,眼看就要动脉破裂,鲜血横飞,却又点到为止地收了攻势,只是堪堪割破了皮肉。   雷雨腾云霄,万里动风色。   “雷霆万钧,微风拂面,好一个收放自如的刀法。”程捷喃喃自语,“好厉害啊,”   唐不言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我不如她。”程捷好一会儿,忍不住丧气说道。   唐不言侧首看他。   程捷是程家一代翘楚,一杆出云枪出神入化,在年前的洛阳比武会,力压群雄,是年轻一辈当之无愧的领头羊。   “就那个青云梯,我就学不了,你看她在空中完全不需要借力,就跟老天爷跟着她屁股后面给她垫脚一样。”   程捷委屈巴巴说着,随后话锋一转,又兴奋起来,“我瞧着大周年轻一代能和这个小娘子打平的都屈指可数,我得找个机会和她打一架。”   唐不言眨眼。   他知道沐钰儿厉害,却不知她竟如此厉害。   两人说话间,沐钰儿拖着刀,溜溜达达走了上来。   她收了刀,那种由内而外的锐利便也跟着消失,整个人懒洋洋起来。   下面的战斗随着阿倍阿每远成被沐钰儿拿下,原本还负隅抵抗的人很快就投降。   程捷还没找到和沐钰儿说话的机会,就被小表弟赶走了。   沐钰儿反手握着刀,背在身后,绕着唐不言打转像一只翘着小尾巴巡视领地的小猫儿。   “你刚才没吓到吧?”她站在唐不言身侧,侧首抬眸,慢条斯理问道。   唐不言摇头。   “你刚才有受伤嘛?”他盯着沐钰儿的手腕看。   那一声实在太尖锐了,现在脑海中还在回响着尖锐的金属摩擦的余音。   沐钰儿得意地皱了皱鼻子,一个跨步走到他面前,张开手,转了一圈。   “想伤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那骄傲的小模样,就差把‘我可是天下第一’写着脸上了。   唐不言看着她的眼睛,脸上终于露出笑来。   “司直好生厉害。”他轻声夸道。   沐钰儿脸上立刻露出大大的笑来。   “那我晚上想吃烤鱼。”她得寸进尺提出要求。   “嗯。”   “刚才船上的那几种类型的鱼能都要吗。”   “嗯。”   “还想吃酥山。”   “嗯。”   “那少卿请客!”她绕了一圈,立刻眼巴巴地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那双滚圆的小猫眼倒影着半边自己的影子,潋滟青黛,明媚鲜妍。   “好。”他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来,温和说道。   沐钰儿立刻欢呼一声,殷勤拍马屁:“少卿真好,天下第一好!”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笑。   “少卿,小将军请您下去。”副将身上还带着血,站在入口,拱手说道。   “嗯。”唐不言颔首,“走吧。”   沐钰儿连连点头,跟在他身后,状似不经意地追问道:“我听说郑州到底的烩羊肉和焖饼很好吃。”   唐不言颔首,侧首看了眼副将。   副将刚才看到这位女郎刚才的风姿,心中早已起了结交之心,上立马上道说道:“卑职晚上就给这位女郎安排上。”   沐钰儿拱手行礼:“有劳有劳。”   “斗胆,若是你可以还请这位女郎指教。”副将笑说着。   “不敢当,可以切磋一下。”她一笑起来,大大的眼睛便弯了起来,小虎牙若隐若现,格外可爱。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蛟龙帮的巢穴,巢穴其实就是几艘破旧大船绑在一起,安置在芦苇荡的最深处,这里的芦苇荡又密又高,便是程捷这样的升高都能埋过脑袋。   “这船这么破了,蛟龙帮这么有钱也不换一个新的,还挺省啊。”沐钰儿打趣着。   正中最大的船板上,阿倍阿每远成被人五花大绑,外加两个士兵一左一右看着,至于剩下的人全都被人捆粽子一般串了起来。   “没找到东西。”程捷蹙眉,低声说道,“要不你找找?”   唐不言颔首,打量着整片船只,眸光微动。   阿倍阿每远成冷笑:“你们找不到东西的。”   “手下败将,你知道我们要找什么?”沐钰儿歪头问道,“看来你还是很知道,你整天做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的。”   阿倍阿每远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选择闭嘴不说话。   “你把这几张画像让他们一个个认过去。”唐不言自袖中掏出一叠画像。   程捷下意识打开一看,第一眼就看到第一章的人,吓得立马阖上。   “这,这这,这不是太子殿下啊。”他气音问道。   唐不言颔首:“还有双章和鲁寂等人的画像,殿下若是真的参与此事,不会一点证据也没留下。”   程捷只觉得捏着一个烫手山芋,坐立不安:“那若是……”   他不敢说下去,只是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垂眸:“那便据实已报。”   程捷倒吸一口气。   唐不言又掏出一张纸,显然是早有准备:“按着这些问题,一个个带下去问。”   程捷接过纸张扫了一眼,很快便有条不紊吩咐下去。   此时,未时过半,日光正是热烈,风一吹芦苇如浪般晃荡,若非船甲上还带着血迹,当真是赏景的好去处。   血迹被湖水毫不留情的吞噬,芦苇荡在混乱之后重新陷入安静。   唐不言带着沐钰儿去了水匪们的屋子。   屋子是直接建在水上的,潮湿矮小,唯有正堂的屋子还算高挑,一张虎皮凳子高高摆在正前方,一侧还有一根处理干净的虎骨悬挂一侧,左右两侧木椅依次摆放,充满江湖落拓气息。   沐钰儿站在大门前,看着高高耸立的木梁。   “这些船舱都很简单,就是用木头搭建的,没有小暗间。”她说,“账本和书信都不好藏。”   唐不言不语,只是一点点扫过这间屋子。   “我一直很好奇。”沐钰儿的脑袋从他的右手边探出来,歪头看着唐不言,“少卿打算怎么证明太子到底有没有嫌疑。”   她手中的刀被反手握在手中,轻巧地被在身后,整个人又开始绕着唐不言打转,慢吞吞地继续说道。   “太子被污蔑是蛟龙帮的主谋,这些年的交易,一半用来维持东宫开销,用来昭告天下,陛下苛待东宫之实,一半用来救济旧太子同党,用其谋反,其中蛟龙帮就是据点,所以双章才说要来郑州剿匪,那到更多的证据。”   沐钰儿半个身子往后仰去,仰头去看唐不言:“是这样吗?”   “嗯。”唐不言点头。   “所以我们要捷足先登。”沐钰儿继续溜溜达达转圈,“真奇怪,若是一开始我们打了个出其不意,众人都没反应呀过来还说得通,但现在都一个时辰了,我不信宋林森那边还是毫不知情,那他现在怎么还能强忍着不动,总不会是不敢吧。”   沐钰儿鬓间的珍珠步摇微微晃动着,和浅色的眸光相互照应。   “能杀朝廷命官的人,自然不会是胆小的人。”唐不言笑说着。   “那他怎么不来,顺手把我们都……”沐钰儿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咔嚓了。”   唐不言摇头:“不知。”   “说不定是他也想要我们顺手把这里端了。”沐钰儿站在他背后,笑问道,“少卿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确实有一点,但他不怕这里的人反水,直接把他出卖了吗?”唐不言歪头,反问。   沐钰儿站在他面前,笑说道:“那就说明,他觉得匪首不会出卖他们,或者说出卖了对他构不成影响,更或者他觉得拿到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活着出不了郑州,总之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总是有恃无恐的。”   唐不言身形不动如山,只是颔首:“有道理。”   “所以我们打这里的意义在哪里?”沐钰儿手中的长刀被抱在怀中,细眉皱起,看着唐不言。   “因为阿倍阿每远成不是傻子。”唐不言笑说着。“一定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在蛟龙帮。”   “为何不在宋林森那边。”沐钰儿反问。   “因为东西若在宋林森这边,蛟龙帮的人我们早就见不到了。”   沐钰儿了然:“卸磨杀驴。”   “所以宋林森不仅不杀他们,把我们来的消息告诉他,甚至还要让他们藏起来。”唐不言淡淡说道,“因为还有利用价值。”   沐钰儿的脑袋冷不丁靠近他。   唐不言身形微僵,正打算后退一步,却见这人只是擦过他的肩膀,笑眯眯说道:“阿阿阿,少卿说的对吗?”   不知何时,程捷和阿倍阿每远成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也不知听了多久进去。   “你们在说什么啊。”门口传来程捷哀怨的声音,“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没事,他听懂了就行。”沐钰儿下巴一抬,笑眯眯说着。   唐不言看着骤然靠近她的人。   毛绒绒的脑袋正若有若无地靠近他的手臂,那簇浓密的睫毛微微弯起,在雪白的脸颊上落下稀疏影子。   他喉结微动,最后还是退了一步,借着抬手的动作,顺势把人扶直。   沐钰儿索性溜达到阿倍阿每远成面前:“你这个同盟看着不牢靠啊,不如和我们合作,别的不说,咱们少卿那可是个顶个的说话算数。”   程捷一个字也没听懂,但不妨碍他无脑吹小表弟:“没错!我表弟是最厉害的。”   “唐家三郎,一向说话算数,你也是在汴水一带横行的,他在扬州任职的经历你也该听过了吧。”沐钰儿开始策.反,循序善诱着。   “没错,小表弟说话最算数了。”   “你看你同伴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间,你那个同盟也不牢靠,也不会来救你了,和我们合作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没错,小表弟不会亏待你的。”   阿倍阿每远成脖颈处的伤口被人简单包扎了一下,声音沙哑:“所以,会放我一条性命。”   沐钰儿本想胡说八道一口应下,话到嘴边又不得不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拢了拢肩上的披风,眉眼微抬,淡淡说道:“不会。”   沐钰儿眉尖一跳。   阿倍阿每远成冷笑:“所以我和你们的合作有什么用?”   “至少留你一具全尸。”唐不言缓缓上前,波澜不惊地说道。   “全尸?我人都死了,我还管他死后洪水滔天,就是死后被人大卸八块也与我何干。”阿倍阿每远成眉宇间带着狠厉和疯狂。   程捷嘴角微动,唐不言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便不再说话。   “所以我不需要你。”唐不言苍白的嘴角微微勾起,哪怕眼底没有任何笑意,这个随意的动作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矜贵。   阿倍阿每远成脸上笑容一僵。   “不必以此威胁我。”唐不言身形擦过他的肩膀,“太过高估你的脑子。”   沐钰儿握紧刀鞘:“少卿阴阳怪气的本事确实是厉害的。”   程捷握拳,愤愤中带着一点怀念:“三郎以前就是靠这个脑子把一干兄弟姐妹碾压的。”   阿倍阿每远成脸色阴阳不定。   唐不言来到阿倍阿每远成的屋子,作为匪首,他的屋子在主船的侧边,船舱格外小,依旧是木头的框架,一眼就能看完,只是一推开门便能看到正门口的位置,一个铁柱上悬挂着一个硕大的虎头。   栩栩如生,近乎狰狞。   “这里确实不太像能藏钱的地方,但外面的人交代,每次都会有人压着大批的银子用来平分的,一半留在这里,不知用途,但另外一半会送给宋林森,之前的钱能顺着船只散出去,但总不能每日都散,所以现在这里一定有没带走的钱。”   程捷也不嫌麻烦,拎着阿倍阿每远成到处走,站在门口和唐不言分析着。   “你说会不是在水下。”他说,“但我已经让人下去游一圈了,现在还没发现异样。”   “你不觉得这里的屋子布局和鲁府很像吗?”唐不言冷不丁说道。   沐钰儿一个激灵,仔细打量着屋子,随后退出屋子,观察着整个巢穴,瞳仁微亮。   “坐东朝西,圆弧形,确实有点相似,只是鲁府都是花,这里到处都是水。”沐钰儿话锋一顿,“花,水……花下面都是水,那按理水上面也该有花才是。”   “这里不都是花。”唐不言随手一直窗外。   雪白的芦苇在风中微微摇晃,无知无觉地感受着混乱的这一日。   沐钰儿怔怔地看了一会,随后了然,看向阿倍阿每远成,意味深长说道:“所以有个机关啊。”   “所以到底在哪呢。”她慢吞吞说着,最后目光落在那个虎头上。   虎头狰狞,一双空洞的眼睛阴森森的看向门口众人,瞧着格外渗人。   唐不言同样在看这个虎头,沉吟片刻,便打算把手伸进虎嘴里。   “等会。”程捷看的眼皮子一跳。   沐钰儿也眼疾手快一把抓着他的胳膊,一马当心说道:“我来我来。”   唐不言蹙眉:“太高了。”   沐钰儿不高兴皱鼻子:“我不会踩桌子吗,嫌我矮是不是。”   “你不矮。”唐不言认真说道。   沐钰儿的身高在女子身上已经算得上修长纤细,只是这个虎头悬挂得格外高。   “行了。”沐钰儿用脚勾来一个椅子,利索爬上去。   阿倍远成阴沉着看着两人。   虎头凑近了看竟然还有一股腥味。   沐钰儿并未直接用手,而是用刀柄碰了碰虎嘴。   一声沉闷的声音。   “嗯?”沐钰儿惊讶,低头去看唐不言,“这个好像是假的,外面是虎皮,里面是铁的。”   “看它里面是什么?”唐不言说,“小心些。”   沐钰儿嗯了一声,用刀柄在外面敲了敲,敲打了好一会儿,最后都能盯上那双空洞的眼睛,把长刀伸进去左右各敲了一下,只听到咯吱一声,一直紧闭的虎嘴打开了。   一个黑色的按钮出现在嘴里。   “真的有啊。”程捷惊讶说着。   阿倍远成见状,脖子上青筋暴出,神色激动。   沐钰儿伸手按了按,只是手刚松开的时候,原本平稳的船只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外面传来惊呼声。   沐钰儿在晃动的一瞬间便跳了下来,刚一落地,就被一只手紧紧抓着手腕。   手指微凉贴着脉搏,并未随着剧烈的波动而松手。   沐钰儿盯着那秀白修长的手指看了一会儿,犹豫一会儿,反手握着他的手臂,干巴巴地哄道:“没事,别怕。”   唐不言在剧烈的晃动中扶着柱子,只觉得那话落在耳中,第一次体会出榆木的迟钝,不由吐出一口气,闭上眼冷静着。   幸好,剧烈的晃动并不持久。   但很快外面就传来一阵惊呼声。   “快看啊,怎么多了一个黑屋子。”   “你发什么疯啊。”程捷大怒,花了大力气这才止住突然发疯的阿倍远成。   “看来我们东西找对了。”沐钰儿松开唐不言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房门。   只见东面的位置出现一个小小的铁坐的黑屋子,而原本那是最右边作为仓库的船只。   “这个小屋子原本和船舵放在一起,就挂在芦苇荡下面,我们的人一开始都没有仔细看,而且那艘船下面的夹板是可以打开的,有一个单独的通道,这个小屋子刚才就像被水吸引一样,竟然直接上来了。”副将很快就打听清楚了,大为吃惊。   “好精巧的设计啊。”沐钰儿闻言感慨。   “你们怎么知道东西在这里的?”程捷好奇问道。   “灯下黑。”唐不言淡淡说道,“我们一进寨子就看到虎皮凳子,虎骨,甚至还有虎掌被悬挂在屋檐下,所以在见到这个狰狞的虎头时,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忽略了,越是平常的地方越是奇怪。”   “我就是直觉。”沐钰儿摸摸下巴。   “那我们去看看吧。”程捷低头看着阿倍远成,得意炫耀道,“你瞧,我家小表弟自己找到的。”   阿倍远成一双眼通红,阴鹜地盯着唐不言,随后竟然笑了起来,沙哑说道:“找到了又如何,你们进不去。”   唐不言跨出房门,朝着那个位置走去,声音平静:“你知道你做的最错的事情是什么吗?”   “什么?”阿倍远成心中生出一股不详。   “杀鲁平。”唐不言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蠢。”   这个字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了,别说阿倍远成,就连程捷和沐钰儿都吃惊。   “少卿还会骂人!?”   “小表弟你怎么会骂人了!”   两人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鲁平的账本不过是鲁寂做生意这些年的人员单子,完全和太子无关,与你们的计划无关痛痒,陛下不会相信一个已经有污点的人证词,就算他手中的东西被递到陛下手中也毫无作用。”唐不言声音平静,“那他为何还会被杀。”   沐钰儿脑子转得快,立马说道:“说明他手中有一个东西很重要,和他们有关,不得不死。”   “什么东西很重要?”唐不言反问。   沐钰儿沉吟片刻:“他们的账本!”   “鲁寂把鲁平放在这里一定是有作用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小屋子就在最右边船只的船板上,乍一看就好像完全镶嵌在这里一样。   与其说是一个屋子,不如说是一个大箱子,完全没有任何拼接的地方,浑然一体。   沐钰儿转了一圈,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表面,最后轻轻一跃,直接约到小盒子上面,随后发来一声惊疑的声音。   “怎么了,上面有开口吗?”程捷激动问道。   “哪个,鲁平是不是带了一个面具来洛阳?”沐钰儿的脑袋探出来,“面具在哪?”   唐不言了然,找了一个小兵,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上面有一个面具大小的东西。”沐钰儿回到唐不言身边,熟练地用手比划了一下唐不言的脸,最后确定说道,“没错,两个你的脸这么大。”   程捷看着两人的相处,不由歪着头,眨了眨眼。   ——小表弟的脾气怎么变好了。   就在几人等着小兵去拿东西回来,副将那张一叠纸匆匆走来。   “都没见过太子,鲁寂也没见过,也都没有见过双章,大部分人只见过宋林森,但有一个人说鲁寂有点像账房先生。”   “至于奇怪的事情大概就是这里每逢初一当夜会闹水鬼,有人亲眼见过,那水鬼指甲很长,脸上只有眼睛,皮肤惨白。”   沐钰儿听着有点耳熟,掏出本子翻了翻:“是这个吗?”   副将仔细看着,最后犹豫说道:“有,有一些像,但这个有点肥嘟嘟了,见过水鬼的人都说水鬼细长伶仃的,很是吓人。”   “就是这个,人扮的。”沐钰儿稍微解释了一下,“然后呢,就没人下水抓一只,来解剖看看吗,都没发现问题吗?”   副将被这个凶狠地操作震了震,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一开始有人凑热闹,结果被人放干血飘回来,所以后来他们的大当家不准他们当日出门,索性一月就一日,为了性命期间,他们初一白日都不靠近这艘船。”   “所以初一是他们每日运钱的日子。”沐钰儿蹙眉,“我估计老虎的机关开错了,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不会出事吧。”   她打量着面前的黑屋子。   阿倍远成冷笑:“定叫你们万箭穿心。”   程捷立马一拳头砸过去:“叫你说话了吗?”   “你说的账房先生找到了吗?”唐不言突然问道。   “没,人跑了。”副将挠挠头,“一个月前,带夫人一起跑了。”   “一个月前,夫人,跑了。”沐钰儿慢吞吞说道,“怎么有点像鲁平啊。”   “不是鲁平,给他们看了鲁寂的画像,都说不像,不过有个人之前跟着账房先生干过几日,说嘴巴倒是有点像,对了那个人不叫鲁平,叫什么祝高。”   沐钰儿吃惊:“难道还有第四个像鲁寂的人?”   “你们可有那个叫鲁平的画像,我给他们去认一下。”副将说。   沐钰儿摇头:“找到的时候都是碎尸了,再找到头的时候,面容都腐烂了。”   “这样啊。”程捷也跟着叹气,随后又安慰道,“这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说不好就是鲁平,没画像也没事。”   唐不言把那叠供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最后扭头去问沐钰儿:“陈仵作不是给这兄弟两人都画了头骨的样子,你带了吗?”   沐钰儿点头,从袖中暗兜里掏出被折成小块的纸张:“怕你有用,一直放着呢。”   作为仵作除了要检验尸体,还有一个修复遗容的工作,所以陈菲菲的画画一直很不错。   她一共画了四章,鲁寂和鲁平,那个赌徒,还有那个和鲁平一起死的女人。   鲁平那张除了头骨还有一个画像,是陈菲菲自己根据头骨复原的。   “这个长得还挺像鲁寂的。”程捷惊叹。   “我与你说过鲁夫人袁沉敏于水粉胭脂一事上很是精通。”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点头:“你还说她很厉害,很多人都抢着请她去。”   唐不言让人取了桌子和笔纸:“对,但我没和你说清楚,袁沉敏调配胭脂水粉是厉害,但更厉害的是她化妆技术很好,能把两个完全不相似的人画成差不多的。”   沐钰儿惊诧:“那不就是易容术。”   唐不言沉吟:“差不多,但人的骨骼是不能变的,能做的都只是皮肉,鱼胶做成的面皮便肖像人皮,但不耐放,最多存放两日,但袁沉敏临死前说过,叔侄两人长得颇有相似,这人说账房先生的唇和鲁寂有点像,所以我推测这两人的唇确实是相似的。”   他指了指鲁寂的画像:“而且唇部不好变,或者说,可以变,但日日要维持这样的变化,更容易出破绽,不如直接不动。”   沐钰儿点头:“人最容易便的地方是眉骨、鼻梁和颧骨,额头经常容易出汗,很容易脱落,下颚处因为低头抬头各种动作,也很容易露出破绽。”   “你看他们形容那个账房先生微胖,面容雪白,眼睛小。”   唐不言沉思片刻,随后很快就下笔画着,没一会儿,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浮现在画纸上。   “这是……鲁平伪装的样子。”沐钰儿拿出鲁寂的画像打量了片刻,“有些隐约的相似,却又完全不同。”   副将捧着画像去问人,没一会儿就兴高采烈回来了:“少卿好厉害!”   “对上了吗?”沐钰儿激动问道。   “一模一样。”副将惊叹说,“说和两年前来这里的祝高一模一样,后来祝高胖了一些,但完全看得出就是他。”   “你真厉害!”沐钰儿扭头,眼睛亮晶晶地夸道。   “他原来之前在这里做账房先生,怪不得能知道绝密,你们还一定要把人杀.了。”沐钰儿去看日本浪人,笑眯眯说道。   几人说话间,小兵捧着那个面具走了出来。   阿倍远成一见面具,一双眼顿时通红:“果然,叛徒,那个叛徒!”   沐钰儿懒得理会激动的人,接过面具再一次约到盒子顶部。   “你们要不先退开一点。”她说道,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担忧说道,“你找几个人保护一下你。”   唐不言蹙眉。   程捷闻言,马上把小表弟牢牢挡在后面,还退了好几步,结果刚退了三步,小表弟就不肯动了。   他拽了一下唐不言的袖子。   唐不言冷淡把袖子抽了回来,甚至从他背后绕出来   ——小表弟的脾气,还是好差啊。   程捷卑微落泪。   “无事。”唐不言握拳咳嗽好几声,这才继续说道,“机关是需要凹槽的,这个而盒子表面光滑,且藏在里面动静太大,且是一次性的,不太像暗器的操作。”   他一本正经解释着,程捷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   沐钰儿见众人都走了一步,便把面具扣进去。   面具严丝合缝扣在那个凹槽里,只听到细微的一声叮,面具竟然完完全全镶嵌进去,随后面具古怪的彩色线条,瞬间变成大红色,与此同时,那双空洞眼睛猛地出现两只眼珠,阴沉沉地看着来人。   沐钰儿握紧手中长刀,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双被人挖出来的眼睛被融在血红琥珀上。   那双眼睛栩栩如生,过于逼人,她心中作呕,但还是高度紧张地看着面具。   “咦,这面的铁面是不是要裂开了。”   “下来。”   唐不言的目光一直落在沐钰儿身上。   沐钰儿再见那面具再无任何动静,犹豫一会儿便回到唐不言身边。   就在此时,原本浑然没有任何裂缝的铁壁突然冒出裂缝,同时一阵铁链的声音响起,一个个木箱竟然被送了出来。   副将上前打开木箱,赫然是一整箱银子。   阿倍远成脸色灰白。   机关运行了两炷香时间,足足吐了二十箱银子。   “两百万银。”程捷大惊,“一个月就有两百万两的利润。”   直到最后,那个铁盒发出一声卡壳的声音,最后缓缓吐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账本。   副将小心翼翼拿下,仔细检查过,这才递了过来。   沐钰儿接了过去,轻轻打开盖子。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印着鹤梅图案的信封。   “这不是双章的图案。”程捷小声说道。   沐钰儿拿出十几份信件,最底下的赫然是一本陈旧的账本。   唐不言翻看了一会儿,扭头,看着阿倍远成意味深长说道:“怪不得宋林森想杀你,却又不敢杀你。”   阿倍远成木着一张脸,阴沉地看着他。   程捷心急,那过来自己翻看了一下,最后砰地合上账本,嘴巴打了一个磕巴。   “殿下,殿下有救了。”   里面赫然是这些年蛟龙帮与不同人的交易,双章和宋林森的名字高居第一位。   “那我们现在去抓人吗?”沐钰儿激动说道。   唐不言接过沉甸甸的册子,清冷疏离的眉眼在朦胧水汽下冰冷霜寒。   “也该去会会这个郑州盐铁装运使宋林森了。”   作者有话说:   下账这个案子就完结了   看文里有准备高考中考的小朋友吗,留个言的话,我给你发给红包哦,中考高考加油啊。   六一我准备抽个奖,你们捧场一下哦,么么哒感谢在2022-05-29 23:52:22~2022-05-30 23:5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掬思暖 12瓶;囡囡、奥利奥、摇摇摇呀摇小花 10瓶;孤独症i 6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银老案   收网   宋林森祖籍亳州, 文明元年,宋家在徐敬业起兵时,并未多加阻拦, 此后徐敬业兵败,宋家被陛下彻底厌弃,家中为官中一夜之间悉数被罢免。   原本以为宋家从此会一蹶不振,谁知道这位宋家长子, 竟散尽家财用来向陛下表忠心, 甚至把当年涉及此案的宋家家主踢出宋宅,一番不近人情的大刀阔斧改革,直接送走宋家族人十三.四人, 这才走到今日的地位。   “听上去就是一个狠人。”沐钰儿正趴在马车上吃糕点,听着宋家的发家史, 惊叹说道。   程捷龇了龇牙:“可不是,郑州汇通各大水道, 手指头随便漏点缝,就是源源不断的钱, 这些年他送去洛阳打点, 不然你以为他是这么从一个亳州的芝麻县令走到三品实权指挥使的。”   沐钰儿眨眼,好一会儿才煞有其事说道:“原来升官这么快, 是需要用钱打点的, 还要好多好多钱。”   唐不言嘴角抿出一点笑意来。   “重点是这个吗!”一侧的程捷闻言不悦说道, “是他手段不仁。”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伸手去戳唐不言的手臂:“少卿,我要是想去打点人, 我要去打点谁啊。”   程捷眼皮子一跳, 唯恐小表弟发火, 却不料小表弟并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曾掀动一下。   “若是不出意外。”唐不言不仅没生气,甚至还煞有其事说道,“得先打点我。”   沐钰儿仰头,眨了眨眼,眸光从他头上的碧玉莲花发冠到肩上纯白色,没有一根杂毛的莲花暗纹狐裘披风。   “哦。”沐钰儿就像手欠的小猫儿,又忍不住揪了一下披风,“那少卿缺什么啊。”   程捷小小吃惊一下,忍不住说道:“小表弟不喜欢别人碰……”   沐钰儿连忙收回手,无辜地眨巴眼。   “司直能送什么?”唐不言侧首,好脾气问道。   沐钰儿掰着手指头说道:“张叔种瓜果蔬菜特别好吃,我酿的酒也很好吃,我会算命摆盘,还会画符避凶,我还会修缮屋顶,补墙我也会……嗯,没了。”   程捷听得咂舌:“你怎么会这些行当?”   寻常女子会的都是琴棋书画,女红描画,若是家中习武,还会多一些舞刀弄枪,怎么也算不上算命修墙这等营生事。   沐钰儿得意扬了扬眉:“我算命可准了,以后来洛阳了去南市报紫薇真人名号,给你算便宜点的。”   “你一个小女郎好歹是北阙司直,琴棋书画……”   程捷喋喋不休地说着,却突然觉得后脖颈熟悉地凉了凉,立刻抬眸去看小表弟。   果不其然,小表弟冷淡的眸光正静静地看着他,满嘴的轱辘话立刻又咽了回去。   ——谢谢,小表弟的脾气真的很差啊。   “司直能给我什么?”唐不言收回视线,淡淡问道。   沐钰儿殷勤说道:“少卿想要什么啊,我家的葡萄藤抽穗了,今年就可以吃葡萄了。”   程捷撇了撇嘴。   ——小表弟这嘴巴,非西域来的葡萄可不吃!   “好。”   “哎?”程捷迷茫地看着小表弟。   沐钰儿没察觉表兄弟两人的波涛汹涌,兴奋说道:“那我做葡萄酒给少卿喝,少卿这次要记得给我请功啊。”   ——我家小表弟从不喝酒。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好。”   “嗯?”程捷忍不住歪头打量着唐不言。   却见唐不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是令人熟悉的‘闭嘴’眼神。   ——小表弟,一如既往的不讲道理啊。   沐钰儿心满意足,开始琢磨案子:“那我们现在准备怎么把宋林森抓起来。”   “直接去啊。”程捷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直接去吗?”沐钰儿惊诧,“不跟抓水匪他们一样,先设圈套,再强行碰瓷吗?”   “为何要这么麻烦,宋林森家中又没老虎?”程捷歪头说道,“还不是直接给他一拳头。”   “那不是就闹起来了吗?我还以为要设计下圈套,然后骗人炸胡,这样才能手到擒来!”沐钰儿蹙眉不解,“宋林森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么明目张胆闯上门,会不会被御史弹劾啊。”   “御史弹劾的话,年底官吏考核要扣分的。”她愁眉苦脸说道。   “现在若是不直接去抓,那个人是老狐狸,等会就自己挖洞跑了。”程捷颇有心得,“此人狡猾得很,一点风吹草动就躲起来,现在大概以为是双章来给自己撑腰,这才如此有恃无恐,你是有什么计划吗,这么拖拖拉拉做什么。”   “因为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沐钰儿老实交代。   “话本都是骗人的,都是不够厉害的人才这样迂回墨迹,我家三郎一向是能动手绝不磨叽。”程捷得意地拍了拍胸脯,“三郎最是厉害了!”   沐钰儿也跟着煞有其事点头:“那就跟着少卿走,而且我也可以保护你!”   唐不言听着两人在耳边不着边际的话,无奈地叹气。   “上门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了,阿倍远成的证据已经足够为太子摆脱嫌疑,只是这样是不够的。”   程捷和沐钰儿各自眨了眨,齐齐盯着唐不言看。   唐不言手指微动,最后只好握拳轻咳一声。   “侥幸仁慈不适合群狼。”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眼波微动,顿时坐直身子:“少卿是打算……”   “咔嚓双章!”程捷做了个手刀下砍的姿势。   唐不言沉默不语。   “可双章是陛下的……”沐钰儿含糊,“陛下这些年放权控鹤监,格外纵容。”   唐不言笑,只是瞧着有些微寒:“把玩的刀是不能出鞘,自来如此。”   乖顺可爱的狗是宠物,可露出爪牙的便是野兽。   陛下如此多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般说来,时间好紧,我们只早双章半日出发,如今已是申时正刻了。”沐钰儿心中微动,掐着手指算了算。   “洛阳到郑州需要十个时辰,我们昨日是巳时才找到船只搭船出发了,昨日水波平稳,船只慢,所以将近午时才到的,那双章是何时出来的?”   “昨夜申时,有一艘官船会要下扬州,会途径郑州。”唐不言说道,“不出意外,钦差会搭这艘船来。”   “那我们其实就只比他们多两个时辰!”沐钰儿吃惊,抬头看了眼天色。   “不出意外,他们现在已经下船。”唐不言口气极为平静。   “若是两人早有合谋,那不是马上就要赶过来了。”程捷皱眉,“我们在水匪那边耽误了两个时辰,他们从码头到宋府也需要一个时辰。”   “我们只剩下一个时辰的时间了。”沐钰儿顿时紧迫起来,“若是宋林森早就知道双章会来,一定会死拖到双章来救他。”   “我们还是偷偷出来的,不能上台面,陛下心里知道和明面上知道是两码事。”她忧心忡忡,“这事有点棘手了。”   “那要不我自己去吧?”程捷眉头紧皱,也跟着出谋划策,“谅他也不敢把我如何。”   唐不言眉眼低垂,闭眼小憩:“此事必须我亲自去,你去不了。”   程捷也知道自己脑子不行,闻言顿时敲了敲马车壁:“走快些。”   唐不言却说:“不急。”   他一直半阖着的眼缓缓睁开,意味深长说道:“时间逼得越紧,越紧张的是他们。”   程捷不解却也不再催促,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嘟囔着:“被人紧不紧张我不知道,但我好紧张。”   “我也是!”沐钰儿嘴巴塞着糕点,脸颊鼓鼓,也跟着举手说道。   “你竟然把这一叠吃完了!”程捷看着空空如也的糕点盘子,惊讶说道。   沐钰儿摸了摸肚子,委屈说道:“没吃饱,你们家的糕点怎么也做的这么小,一口一个。”   “哪有人这般粗鲁……”程捷嘲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的一幕吓得舌头打了结。   只见唐不言顺手自暗格内拿出剩下的几块糕点,动作娴熟地递了过去。   “少卿真好!”沐钰儿眼睛亮晶晶的。   程捷把没说话的字重新吞了回去,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便打算也摸一块糕点吃吃。   只是手指刚伸出去还没碰到糕点,就突然觉得指尖一疼,不由呆呆抬眸看去。   一双冷沁沁的眼睛正从他的指尖移到他的脸上。   “去年前大比夺魁后,表哥还在勤勉习武吗?”   唐不言苍白的唇微微弯起,随意说道:“瞧着,丰腴了些。”   程捷大惊,立马伸手去掐自己的腰,竟真的掐出一点肉来。   确实,这几个月是放肆了一些。   “小舅舅只有你一个独子,表哥还是勤加习武,不辜负程家枪的威名才是。”他语重心长地劝诫着。   程捷立马握拳,认真说道:“好,回去我就去打一百套拳。”   “嗯。”唐不言垂眸,语气温和,“表哥天赋异禀,又能勤奋吃苦,一定能学有所成。”   程捷听到唐不言难得的夸赞,就差落泪表示感动。   ——我的小雪人表弟今天夸我了!   ——赚了!不虚此行!   沐钰儿嘴里塞着糕点,扑闪着眼睛,歪头看着表兄弟两人的相处,莫名觉得是小狐狸套路小狗狗。   —— ——   宋家坐落在郑州城最繁华的主街上,自外表看只占据了一个小门户,大门布置简单朴素,完全看不出是雄霸一方的郑州指挥使的府邸。   沐钰儿仰头看着宋府牌匾,吃惊说道:“瞧着还挺简朴。”   “装模作样。”程捷大声嘲笑着,似乎不畏惧在人门前   三人只在大门站了片刻时间不到,大门就被打开,露出一张热情的脸。   “是唐少卿和小将军啊。”那灰衣仆人勾背弯腰,格外殷勤。   “倒是大胆。”沐钰儿见这个开门的速度,皮笑肉不笑。   “有恃无恐的地头蛇罢了。”程捷也不遮掩,哂笑一声,“去找你家指挥使来,我们有话要问。”   宋林森好歹是正三品的郑州盐铁装运使,手管郑州一方水军,可在程捷嘴里却好似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灰衣仆人脸上笑意骤失。   “我家大郎好歹是三品指挥使,小将军好生无礼。”   程捷弹了弹袖口,眉宇间带着世家特有的倨傲:“那又如何?五年前,你家大郎耍心眼输了差点就没官做了,要不是勾搭上什么人,闹出一个满朝皆宋的笑话,现在也不知在哪里猫着呢。”   灰衣仆人脸色阴晴不定。   若是仔细说起宋林森的发家史,前期太狠,后期太不要脸,总得来说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当初眼看宋家就要一朝落水,凤凰成鸡。   宋林森靠姜家上呈‘圣母临人,永昌帝业’的宝图时,也借机为陛下呈上一个金塑凤凰,这才让陛下软了口,后来谋了一个小小县令。   与此同时,他在洛阳不停寻人投状,只是洛阳求官之人不计其数,花费十年时间依旧还是亳州长史,直到五年前,他斗争失败,被迫闲赋,他便下狠心打算亲自来洛阳搏一搏。   赌徒本来就是赌的运气,这一次他又赌赢了。   他当街拦下一驾马车,递了五十两黄金和文书。   车内的正是初逢入宫,正愁没有立威本事的双章。   双章立马受了这份金子,随后当众给了当时的吏部侍郎,这事本该就在这里结束,却还是闹成一个笑话。   原来吏部侍郎年纪大了,把宋林森的文书弄丢了,便去问双章递状子人的姓名,却被双章大骂其不懂事,要求其把彼时所有处于选官状态的姓宋之人全都一并授官。   宋林森虽不知自己的状子掉了,却日日手捧礼物在外府等候,十日后终于等到自己要等的人,随后三人一拍即合,宋林森直接调去郑州做了指挥使。   至于当日找出的六十几个姓宋的选官,借着宋林森的五十两金子被齐齐注册授官。   这件事情被人称为‘满朝皆宋’,奈何操纵此事的是双章,谁也不敢说话,只是任由这等笑话发生。   仆人一看便是跟着宋林森多年的,脸色大变:“你……”   正堂内,宋林森听着外面的动静,气得拳头紧握,那件事情闹成这样,让他成了天下人的笑话,是他属实没想到的。   “把人带进来!”他咬牙说道。   程捷可是出了名的小霸王,混不吝,背靠程家,和唐家是姻亲,最是无法无天的祖宗,和他打什么嘴炮。   管家连忙去了前门把人请进来。   “三位贵人,小仆不懂事,快些里面请。”伸手不打笑面人,管家热情开口,连忙把大门推开,亲自请人进去。   程捷冷哼一声。   管家警惕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一直不曾说话的唐不言身上。   唐家三郎只是这般静静地站着,便足以吸引人的目光。   一入内,就发现宋家整体布置格外简单,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实权指挥使的府邸,亭台楼阁不过是最简单的样式,正堂上唯有一副万顷松树图能看出一丝主人家的痕迹。   宋林森穿着湛蓝色的袍子,留着八字胡须,肤色微白,脸型消瘦,眼尾下垂,这般微笑看人时总让人觉得微风拂面。   沐钰儿这般看着,完全看不出此人如此狠辣,行为做派堪称枭雄。   “三郎啊。”唐不言还未入内,他便站起来在门口相迎,“三郎刚到扬州任职呢,老夫还有幸和三郎说过话呢。”   他笑脸盈盈时,完全似一个和善的长辈。   唐不言垂眸,叉手行礼,动作不卑不亢,令人挑不出错来。   “小将军。”宋林森对程捷温和说道,“半年不见,小将军风采依旧。”   程捷露出虚伪的笑来:“指挥使也是如此。”   宋林森含笑,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正巧看到这位小女郎正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她,见了他也不怕,只是笑眯眯地弯了弯眼睛,瞧着可爱极了。   “这是……”他含蓄问道。   “表妹!”沐钰儿先一步说道,笑眯眯靠近唐不言,亲昵地扯着他的袖子,“跟着表哥出来玩的。”   宋林森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一听便知此人是准备作妖,但面上还是淡淡点头。   宋林森也不再多问,带着三人进屋,不解问道:“不知三位今日为何来寻老夫?”   “说起来也是无辜,本来今日跟着表哥去游船,一开始玩得好好的,谁知道突然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坏人来闹事。”果然,沐钰儿一坐下,立马一脸苦恼说道,“幸好表哥厉害,不仅把人打跑了,还抓起来了!”   “表哥真厉害!”她笑眯眯夸道。   “竟然还有此事,三郎竟遇到这样的危险,可有受伤?”宋林森严肃问道,“那些人呢,还请少卿交给老夫,老夫定把他们千刀万剐,给少卿出气。”   “自然不会受伤。”程捷接过话来,盯着他,故作凶恶说道,“什么狗屁倒灶,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我们面前瞎蹦跶,都送他们去见阎王了。”   宋林森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丝毫没有被小辈指桑骂槐的冒犯反感:“这样真是太好了,水样河常年水雾弥漫,水面辽阔,便是当即派了水军去援救,也很难没找到人,如今见两位平安,实在是大幸啊。”   沐钰儿对他的厚颜无耻叹为观止。   “原来如此,想来是水域太过宽阔,所以才看不到人,我就说指挥使怎么会见死不救呢。”她长叹一声,一只手撑着下巴,鬓间的珍珠串子落在眼尾,越发衬得瞳仁透亮。   她边说,边无聊地轻踢了一下裙摆,无辜说道:“怪不得都说郑州津渡的水兵抓不到盗贼,这么大的湖面都没看到人,别说汴水这么大了,原来是情有可原啊。”   这话若是其他两个郎君说便是讽刺,可若是让一个小娘子这般漫不经心,无辜天真地说出来,便好似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话。   哪怕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宋林森脸上笑意难看起来。   程捷立刻大笑起来:“是这个道理,许是郑州水兵都眼神不好,一上水就蒙眼,这才抓了三次蛟龙帮一个人也抓不到。”   “那就多抓几日,多上几次水不就不蒙眼了。”沐钰儿笑眯眯说道。   宋林森冷下脸来:“兵家大事,岂能如此玩笑。”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扭头去看唐不言,委屈说道:“表哥,人家就是随便说说,他怎么生气了,人家就是不懂,所以才随便说说嘛。”   这股子浓郁茶味,差点把程捷肚皮笑破。   唐不言苍白的唇微微弯起,温和说道:“指挥使年纪大了听不懂玩笑话,你吃盏茶,自个玩一会儿。”   沐钰儿听话地捏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却又不塞进去,反而放在手指把玩,漫不经心说道:“对了表哥,那些贼人都说指挥使是大坏人,让他们来杀你,你不如把他们带出来当面对质啊。”   宋林森脸上笑意逐渐敛下。   “我瞧着指挥使看着怪和蔼的,怎么会做这些猪狗不如的事情,说不好是那些贼人污蔑他呢。”沐钰儿娇俏说道,“还说什么和双章勾结,非要把表哥弄死,真是大坏蛋呢。”   程捷立马帮腔,一脸愤慨:“这些人属实不是东西,还拿出信件了,我当时一看就炸了,差点直接提刀来宋府了,还好小表弟拦住了我。”   “对呢。”沐钰儿笑眯眯去看宋林森,“指挥使,那些信件是你写的吗?还跟他们说我和表哥昨夜来郑州玩,让他们派人来杀我们,还好那两个坏人被表哥当场擒获,表哥真是威武呢!”   “还有此事!”程捷没听人说过此事,这回是真怒了,手掌直接拍了一下茶几,当场就把桌子拍散,“那两个人在哪,让我把他们严刑拷打,非要问出幕后之人是谁。”   沐钰儿歪头,立刻靠近唐不言,娇气说道:“对呢,那两个黑衣人凶死了,还好有表哥保护我,人家当时都吓死了。”   程捷看着小表弟病弱的模样,一口气差点没憋住。   ——演戏真的很难。   两人一唱一和,结果却是直接把宋林森高高架起。   宋林森脸色青白交加,最后气愤说道:“怎么可能,定是有人攀咬。”   “某也是如此觉得。”听了一处有一处戏的唐不言这才开口,和气说道,“这才来问个究竟。”   宋林森连连摆手:“贼人被抓后本就会漫天攀咬,少卿不信是最好的,这几日老夫偶感风寒,一直在家中休息,连少卿何时来都不知道。”   唐不言蹙眉:“某自然是相信指挥使的,只是这些信件实在是太过逼真了,两年前有幸见过指挥使墨宝,实在说不过去。”   “咦,怎么好像和这幅画上的字一样啊。”沐钰儿歪头,状似随意问道,“一模一样呢。”   “那封信在何处,可以让老夫一观吗?”   唐不言自袖中拿出几封信。   宋林森眼睛微亮。   “不如让老夫仔细看看。”宋林森拧眉说道,“老夫问心无愧,完全不畏对峙。”   唐不言便好脾气地递了过去。   宋林森一握在手中便看也不看,手中的茶盏直接摔在地上。   “哼,黄毛小二。”他一扫之前的温和之色,冷笑起身,“这里可是郑州,唐阁老来了都要弯腰走路。”   茶盏刚落地,屏风后钻出数十个手拿弓箭的士兵。   “我还打算去找你们,没想到你们竟然自投罗网,年轻人,洛阳敬畏你们,我宋林森可不会。”   “表哥快保护我。”沐钰儿一脸娇柔地抱紧唐不言的胳膊,“嘤嘤嘤。”   唐不言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顶着他的胳膊,不由喉节微动。   少女身上淡淡的酒曲味,不加掩饰,令他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不经意地失了神。   程捷阴沉地看着他:“宋林森不要以为有双章为你撑腰,你就敢这么行事。”   宋林森冷笑,直接说道:“你们不就是为了太子来的,如今东宫败势不可阻挡,你们今后不过是散家之犬。”   “所以是你和双章勾结日本浪人伪装成水匪,陷害太子殿下。”唐不言淡淡问道。   宋林森冷笑:“是又如何。”   “嘤嘤嘤。”沐钰儿自唐不言的胳膊上抬起脑袋,眨巴眼,“表哥,好了没?”   女郎身上酒曲味,顺着滚烫的体温越发浓郁地传了过来。   “没有。”唐不言无奈说道,“某尚有一事不明。”   “说吧,”宋林森人逢喜气,痛快说道,“让你做个明白鬼。”   “这个皇位不在太子身上,也不会落在双章头上,你们接下来如何?”   宋林森打量着面前之人,大笑着:“郑家人只是死了很多,又不是死绝了,谁当皇帝不是皇帝,毕竟唐家这么风光的日子,是个人都想尝一下吧。”   挟天子以令诸侯。   “好大的口气。”程捷冷笑,“没了一个东宫,陛下还能再设一个东宫,也不轮不上你来指手画脚。”   “陛下老了,谁知道看不看得到明天的太阳。”   “大胆!”   一声娇斥骤然响起。   宋家大门被人踹开,一个身穿淡绿色圆领袍,头戴贵臣所用的进德冠的人站在门口,与此同时,屋檐上也跃下一人。   大门外站着的是容成嫣儿,从屋檐下跃下那人是春儿。   “春儿女官会武功!”沐钰儿惊得立马抬起脑袋,不错眼地看着一身男装的春儿。   “你,你,容成嫣儿。”宋林森大惊。   程捷也一脸惊疑。   气氛僵硬,沐钰儿看着门口铁甲森森的千牛卫,便有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冷淡,并无任何异色。   “少卿骗人也好厉害啊。”沐钰儿慢吞吞收回手,站直身子,皱了皱鼻子,“怎么回事啊。”   “怎么来的是陛下的人。”程捷也靠近唐不言,小声问道。   “宋林森。”容成嫣儿踏入宋府,眉眼间的冷淡高贵,却在此刻带着冰冷的萧杀,“陛下待你不薄。”   宋林森目光倏地阴鹜,本就下垂的眉眼越发低压,冷漠而刻薄。   “唐不言,你陷害我。”   唐不言淡淡说道:“何来陷害?所言所行,皆是指挥使亲口所说,某手中还有书信账本为证。”   宋林森立马捏紧手中的信封,狞笑着:“书信,哪来的……”   “别动哦。”谁也没想到,原本还娇娇柔柔靠在唐不言身上的沐钰儿轻轻一跃,小小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颈间,戏精不减,“人家会害怕的啦,嘤嘤嘤。”   宋林森手指刚一用力,脖子上的刀竟然真的直接切了过来。   “哎,表哥,你快跟诸位说说,人家之前是怎么把那个日本浪人打得满地找牙,跪喊爷爷的。”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得意说道,“快仔细说说我的英勇事迹。”   那骄傲得意的模样,是个人听得都觉得牙痒痒。   春儿忍不住看过来。   沐钰儿立马对着她咧嘴一笑。   “射,都给我射箭,射死他们。”宋林森脸颊血红,青筋爆出,“把他们都杀了。”   “兄弟们。”沐钰儿懒洋洋抬了抬手,“你们的主子可没活路了,没必要和一个死人一起同生同死啊,又不是演戏呢,这么缠绵悱恻,爱恨别离,你们说是不是啊。”   那些侍卫面面相觑,犹豫一会儿,不知是谁先放下弓箭,余下之人便都跟着犯下武器。   “你,你们……”   “夫妻都大难临头各自飞。”沐钰儿讥笑道,“你们又不是忠贞不二的小鸳鸯。”   “你不会很爱看话本吧。”程捷喃喃自语,“你也太会演了。”   “不才。”沐钰儿更得意了,小尾巴翘得更高,“洛阳城世面上的话本,人家倒背如流,如数家珍。”   唐不言无奈摇了摇头:“抓人吧。”   容成嫣儿冷淡地看着正堂的闹剧,点头示意。   身后的千牛卫一拥而上。   “所以两位贵人根本就没有来。”宋林森被人五花大绑着,突然问道。   “来了。”容成嫣儿点头,“只是现在在船上休息而已。”   宋林森冷笑:“钦差一开始就是唐不言是不是。”   容成嫣儿伸手,唐不言自袖中掏出一块玉佩递了回去。   “一开始确实是,只是后来变成了某。”容成嫣儿束手站在一侧,注视着面前狼狈的宋林森,淡淡说道。   沐钰儿从唐不言身后探出脑袋,惊讶说道:“这不是当日那个谁送来的玉佩吗?”   当夜唐阁老身边的来生带了话,甚至还带来一块玉佩来。   “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她嘟囔着,不正经地吊了一句嗓子,“三郎啊,你瞒的我好苦啊。”   事情到这,沐钰儿还有什么不明白。   也许一开始事情真的不可控制,但随着唐不言临危受命深入郑州,内宫处公主殿下和容成女官齐齐发力。   双章再受宠又如何,前者一个是陛下爱女,一个是陛下心腹,两般作用下,所有的一切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却又悄无声息的变化。   容成女官代天巡视,所有一切都必须在陛下眼皮子底下。   所谓奇袭者,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也。   容成嫣儿冷淡的眸光看了过来,沐钰儿立刻低眉顺眼地站好。   “司直辛苦了。”   容成嫣儿颔首,眉宇好似笼着一层水雾,声音绵软好似一段上好的绸缎,偏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万般柔情都带着霜寒的沁冷。   沐钰儿立马抬眸眼巴巴看向容成嫣儿:“那我算立功了吗!”   —— ——   程家校场上,鼓声阵阵,围观之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叫好之声时不时响起。   擂台上,身穿红色圆领袍的沐钰儿刀尖一挑,一拨,程捷的□□便顿时泄了力,随后她轻飘飘后退一步。   “还打吗?”她笑眯眯问道。   程捷气喘吁吁:“不,不打了,你怎么不累啊。”   沐钰儿歪头,认真说道:“不累,但肚子饿了。”   程捷无语:“小表弟,她好能吃啊。”   唐不言站在擂台下,周围不自觉空了一圈,闻言淡淡说道:“落败三次,又言语攻击,是为下乘。”   “就是。”沐钰儿有人撑腰,立刻得意起来,高高兴兴跳下擂台,“少卿,我们吃饭去吗?”   “嗯。”唐不言递上帕子。   程捷紧跟着说道:“我也去。”   “不行。”   “不可。”   两个异口同声的声音把人无情拒绝了。   程捷遭受双重打击,迷茫又可怜地站着。   “你太吵了。”   “好好练武。”   “不行,我要去,你和我一起玩一会儿嘛。”程捷从来就不是听话的性子,不管不顾黏了上来,拉着沐钰儿的袖子。   沐钰儿嫌弃地把人推开。   “我这个傻儿子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女郎了。”   看台上,程家夫妇看着自家傻儿子眼巴巴地围着沐钰儿打转,无奈说道。   程闻嘟囔着:“儿子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程夫人看着三人一同离去,儿子和小女郎吵吵闹闹,唯有一侧的唐不言安安静静,瞧着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最乖。   她冷不丁问道:“三郎今年也该二十有一了吧?”   “去年及的冠礼。”程闻说道,“怎么了,你也打算给他相看吗,你家不是就你一个独女吗,主家那边也没有适龄的女郎。”   程夫人意味深长说道:“小郎君大了,心就野了,这些事情还需要我们这些老古董不成。”   程闻一脸不解:“什么意思。”   程夫人闻言叹气:“我家这个傻儿子竟然像你,真是要命。”   “你是不是在骂我?”程闻眉心皱起。   “夸你呢。”程夫人拍了拍他的胳膊,敷衍道,“夸儿子和你一样,个子长得不错。”   此刻,沐钰儿正坐在游船上,面前是一桌鱼,正中放着一座酥山,手边则是烩羊肉和焖饼。   “好好吃。”沐钰儿心满意足地夹了一口洒满花椒的烤鱼,被热油浇过的鱼肉还带着特有的香气,筷子轻轻一触,鱼肉绵软,“又香又辣,鱼肉鲜嫩,太好吃了。”   程捷立马得意轻功,脸上写满‘快夸我’的大字:“都是我找人做的。”   “你真厉害。”沐钰儿敷衍夸道。   “那你就留下这里吗?这里很多好吃的。”程捷开心说道,“还可以陪我一起练武,我们还能一起玩,郑州附近很多好玩好吃的!”   唐不言扫了一眼眼睛亮晶晶的表哥,眉心微微蹙起。   “说起来,我们可以在这里玩多久啊。”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突然愣在原处。   唐不言被辣的脸颊颊微微发红,连着一向苍白的唇都泛出微微红意。   “一两日还是没问题的,如今洛阳正乱,现在回去也乱,还容易惹祸上身。”他并未发现沐钰儿的异样,想了片刻才说道,“这事不会这么快就了结的,可以多玩一会儿。”   “说起来,我听说陛下这次迁怒永泰郡主和驸马,认为是他们教唆殿下……”沐钰儿咬了咬筷子,神色微动,“郡主……”   她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灿烂若桃花,形容艳丽的小娘子,嘴角微微抿起。   “郡主是陛下孙女,又有殿下自请罪,怎么会迁怒。”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   程捷眉心紧皱:“我怎么听说,郡主……”   唐不言抬眸看着席面上的两人,眸光冷淡若霜冰,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陛下三日前赐死驸马,随后郡主受惊难产。”   沐钰儿呼吸骤停。   屋内陷入沉默,游船划桨带来的水波声,借着风声送了进来。   “那可是陛下的亲孙女啊。”程捷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随后露出愤愤之色,“当年的千秋公主的驸马,现在永泰郡主的驸马,陛下,陛下好狠的心啊。”   唐不言手指捏着酒杯,好一会儿才说道:“可陛下是陛下啊。”   皇权之下,血亲是最微不足道的,不对女儿,孙女赶尽杀绝,亦然是天家恩赐。   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个可爱娇气的女子终究是被权利碾压,再无回头可能。   “说起来,双章这次会……”沐钰儿吃了一大口饼囊,又问道,“我们这么得罪他了,要是他还能安然无恙,倒霉的肯定是我们了,枕头风可是最要命。”   “他们这些年得罪了这么多人,活着未必就是幸运的。”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且陛下也很难容得下他们了。”   一个已经会开口噬主的狗很难令人心安养在身边。   沐钰儿闻言,开心说道:“那我们多玩几天吧,这里的鱼好好吃,这个烩面也好好吃,弹性十足。”   “三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沐钰儿扭头,果不其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瑾微。”她惊讶说道。   门口瑾微满头大汗,可见其来得格外匆忙。   “你怎么来了?”唐不言见了他,心中微动。   “大郎叫仆给您送信。”瑾微恭敬递上一封信。   唐不言打开信件,眉心逐渐皱起,半晌没有说话。   “怎么了?”沐钰儿一叠鱼骨头中抬头。   “明日回洛阳吧。”唐不言揉了揉额头,无奈说道,“天枢闹鬼了。”   作者有话说:   1.618误我,正在修文,记得回看,么么哒!   2.那个授官的故事是真实改编的,略有出入。   3.从永泰郡主墓来看,她确实是因为骨架太小,年纪太小(十七岁),难产死的   推荐朋友的古言《锦衣良缘》作者:鹊上心头,十几万字存稿,稳定更新中~喜欢的可以收藏一下!!!   文案:   燕京人人都知,定安伯府的庶出六小姐是个虚荣女,她整日花枝招展,千娇百媚,不安于室,谁娶她谁倒霉。   燕京也人人都知,永平侯府的三公子是个纨绔子,他整日里打马游街,吃喝玩乐,不求上进,谁嫁他谁可怜。   一纸诏书将这两个荒唐人物扯到了一起,做了夫妻。   从大婚那一日开始,两个人就在永平侯府唱起了大戏,纨绔子要开跑马场,虚荣女要做锦绣庄,分给偏房的银子就那么多,夫妻两个打得好不热闹。   —   是夜,姜令窈换了夜行衣,直出侯府,摇身一变,成了顺天府的特设推官。   她刚一进罪案现场,抬头就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段南轲身穿飞鱼服,手执绣春刀,正皱眉冷脸立在死者身边。   夫妻两个的目光在幽冷的夜色里碰撞出火花。   段南轲勾唇一笑:“娘子,好巧啊。”   —   直到这对最不看好的夫妻,一个成了锦衣卫都督,另一个则成了大理寺第一个女少卿,众人才知道圣人指婚的真意。   如今朝宇澄净,这对完全不登对的工作搭档总要拆伙了吧?   却不想全燕京都瞧见,新上任的锦衣卫都督牵着大理寺女少卿上街,殷勤小意地给她挑匕首。   “娘子,这个最好看,宝石这么多,沾了血的时候一定很耀眼。”   姜令窈笑得眉眼明媚:“好,相公眼光最好了。”   阅读提示:1vs1双初恋小甜饼,大明版史密斯夫妇,轻松破案单元剧~感谢在2022-05-30 23:57:43~2022-05-31 23:5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猫 40瓶;囡囡 10瓶;小麻雀之歌 2瓶;有时、蘑菇咪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砗磲病   闹鬼   四月初二, 阴雨绵绵,整个洛阳都被水汽弥漫,天气阴沉, 水波平缓。   本该热闹的码头如今噤若寒蝉,只剩下风鼓船帆的烈烈风声,不少商人行人都远远避着千牛卫走路。   沐钰儿和唐不言一下船,早已等在码头的千牛卫便围了上来。   “大统领。”唐不言看着为首之人并未露出错愕之色, 显然早就知道她会亲自来接人。   金凤穿着轻便的铠甲, 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倦,声音沙哑:“本该让少卿先行休息,但陛下情况事急, 不得不请少卿并司直火速入宫。”   唐不言叉手:“不敢当,还请大统领带路。”   “还请两位上车。”千牛卫牵来一架马车。   一行人从露面到上车, 连着半盏茶的时间都没到,森然严肃的千牛卫如来时一般再一次悄无声息的褪去。   这是沐钰儿第二次见金凤。   第一次见时她形容严肃, 那身玄铁盔甲穿在身上冷硬冰冷,尤其是那双眼睛, 就像出鞘的长剑, 蓄势待发,杀气腾腾。   可今日, 金凤却瞧着肉眼可见的憔悴了。   “大统领可是身子不适。”唐不言温和问道。   金凤眉心紧皱时整个人越发冷厉:“不瞒少卿, 某已经三日未睡了。”   唐不言惊诧:“可是因为天枢之事。”   沐钰儿顿时来了精神, 坐直身子。   “正是。”金凤抹了一把脸,沉吟片刻,认真问道, “少卿可信鬼神?”   唐不言摇头:“君子不问鬼神。”   “可若是少卿真的看到鬼了呢?”金凤眉心皱得越发紧了。   沐钰儿眨眼, 不解问道:“是如何判断他是真的鬼?”   “若是一只死而复生的猫。”金凤的目光落在一侧的沐钰儿身上, 眉目间是沉重的郁色,“司直还会觉得是人吗?”   “死了的猫会活过来?”沐钰儿大惊,“怎么死的?在大统领面前活过来吗?”   金凤凝重点头。   —— ——   三月二十八,洛阳已经连下三天小雨,紫薇宫被朦胧水汽笼罩,今日甚至起了风,宫中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昨日容成女官带人从郑州连夜回洛阳后连夜入宫,两人在集仙殿说直天色微亮这才开了大门。   门口的小黄门殷勤地为人打开伞。   “容成女官。”金凤上前,接过小黄门的伞,亲自把人送出台阶下,“可是要去后殿休息。”   容成嫣儿连日奔波,眉宇间带着淡淡倦色:“陛下还有事情交代。”   “外面雨大,让侍卫送您一程。”金凤说道。   “不必。”容成嫣儿接过雨伞,顺手抚干净她手腕上的潮气,声音沙哑,“陛下刚睡下,今日若是有人求见,一概不见,凤台的折子全都扣下,等我回来处理。”   两人共事十三年早有了各自的默契。   这是容成嫣儿在提醒她,陛下心情不好,千万不要触他眉头。   金凤点头:“多谢女官提醒。”   容成嫣儿摇了摇头,眉宇间的冷淡被漫天水汽一罩,多了点朦胧的拒人千里。   金凤目送容成嫣儿那条照日石榴红裙消失在朦胧水色中,这才缓缓转身,却在一瞬间脚步一顿,眸光凝重。   斜风细雨,重门紧闭,只见水津津的琉璃绿瓦上静静站着一只黑猫,正居高临下注视着屋下众人。   猫儿皮毛光滑,四肢纤细,浑身漆黑,唯有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随着昏暗的夜色而放大,只是这般安静看人便显得尤为阴森。   金凤眉间一皱。   她面容冷肃,手上染了不少鲜血,是以寻常小动物远远闻到味都是绕道走的人,谁知这只小猫儿直视她时不仅不怕,甚至还弯腰弓背,面露凶光。   金凤拧眉,对着巡逻而来的士兵淡淡伸手:“拿弓来。”   士兵也发现屋顶上的异样,心中大惊,连忙脱下背上的弓箭递了上去。   巨大的黑弓湿漉漉的,落在她手中便顿时乖巧起来,紧绷的弓弦被轻松拉开,锐利的箭头在风中巍然不动。   她并没有犹豫,弓箭刚一搭上,便瞬间划破水雾,在空中发出短促的鹤唳声。   只见那只黑猫轻轻一跃避开那杀猫的武器,随后对着她凶狠地龇牙,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消失在雨幕中。   “去查是哪里的猫。”金凤眯眼看着黑猫消失的地方,冷冷说道,“宫中禁止养猫,是哪个人如此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是。”卫队长接回弓箭,叉手应下。   大概两个时辰后,巳时刚过一刻钟,屋内传来陛下的声音,金凤这才和快步走来的副首领莫白交接。   “陛下刚醒,今日不见人。”她对着副首领莫白说道。   莫白点头,随后问道:“若是公主求见。”   “也不见吧。”她想起容成嫣儿离去的方向,淡淡说道。   “是。”莫白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与她共事五六年,是以她做了短暂的交接,莫白便大致了解情况,很快就把所有事情都接了过去。   她是内廷大统领,在迎仙宫自有一间住处,不会离陛下太远,以免陛下召唤。   那间屋子位于西跨院的最西边的一处院子,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内院的九州池,环境颇为清幽,最是合适休息。   内卫首领和极为女官皆在这里安置了屋子,已备休息。   当夜她已经轮值一天一夜,神思微微有些犯困,可却在手搭在门上的一瞬间,多年来生死一瞬间的直觉令她汗毛直立,眨眼便清醒过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门口被白石灰轻轻撒上的白线,并没有人任何损坏,但那种莫名喷涌而出的强烈恐惧还是令她心生忌惮。   一只手缓缓握上腰间的长剑。   大门在朦胧烟雨中受潮,有些微微的黏糊,被轻微推开时甚至还发出难听的吱哑声,屋外的微光轻轻洒在潮湿的地面上……   “瞄。”   一声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金凤瞬间回头,那只本该被她吓走的黑猫正静静蹲在半人高的水缸上,漫天雨雾并没有打湿它的皮毛,反而让它深绿色的眼珠越发深邃,看得人毛骨悚然。   金凤站在屋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只古怪的小猫。   那小猫似乎完全不怕人,甚至对人充满敌意,四目相对时,凶态闭路,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威胁。   能走到内卫统领这一步,金凤便远非一般人可比,她性格果断坚毅,武功当世翘楚,若是常人见此场景只怕当吓得走不动路来,可她却直接拔剑,朝着它飞掷而去。   这一剑格外快,甚至连雨水都还来不及粘上,便直接贯穿那只诡异的黑猫。   略带黑色的鲜血顺着长剑尖缓缓滑落在缸边,最后在大雨中被稀释,留下一道道稀薄的水痕。   小黑猫不甘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她,最后扑通一声摔下,却因为长剑横杆在水缸上,那具尸体便悬挂在空中,尾巴垂落下来,一滴滴血在水缸内荡开一层层涟漪。   —— ——   “这是人养的猫?”唐不言眉眼微抬,拧眉说道,“听着很是邪性。”   “当日我让人把整个紫薇宫都翻了一遍,没有一只猫的痕迹,但也有可能是宫人们觉得害怕,拒不承认。”金凤眉心紧紧不送,在眉间处便皱出一道浅浅的褶子,“毕竟少卿也该知道,陛下,不喜欢猫。”   沐钰儿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眸光睨了她一眼,并未开口解释,只是继续问道:“那后来那只猫呢?”   “我让人埋了。”金凤眉宇间闪过一丝惊疑,嘴角微微抿起,“可它后来不见了。”   “什么!”沐钰儿大惊。   —— ——   三月二十九,子时,下了四日的雨终于停了下来,今日阴了一天。   六盏宫灯在夜色中缓缓而来,后面跟着一顶浅红色的软轿,轿上挂着一只内宫才有的黄帘子,原来是一日未归的容成嫣儿回来了。   金凤有些心不在焉,大概是今日的天气实在太过阴沉了,闷得人喘不过起来,也有可能是今早去鸾台为陛下拿取政令时,意外听到不远处东宫内的阵阵哭声。   陛下雷厉风行,彻查东宫内部牵扯旧太子的人事,小自宫娥黄门,大到二十四小部的学士,一日时间嘉福门外血流成河,东宫人数少之五分之一,就连已经出嫁的几位公主府都不例外。   轿子停在台阶下,小黄门掀开帘子,小心翼翼把人扶了出来。   容成嫣儿还是昨日见的那件衣服,可见昨夜她并未回去休息。   “陛下休息了吗?”容成嫣儿眉宇间的憔悴越发明显,自郑州回来她便奔波数日,至今都没能喘一口气。   “还未,想来是在等你。”金凤下了台阶,接过小黄门的位置,把人带了上来。   容成嫣儿轻轻吐出一口气,随后问道:“今日可有人来寻陛下。”   金凤点头:“凤台阁老和鸾台侍中都来过,我给挡回去后也不曾多说,便都走了。”   容成嫣儿沉吟片刻:“还有一月天枢便要建成了,你让千牛卫在端门附近加强巡逻,还有若是有人来上报一个后诸国来朝的事情,便让他们把折子递过来。”   “好。”   金凤应下,随后亲自为容成嫣儿推开大门,目送那条郁金香色帔子在昏黄烛光中闪着细碎光泽。   风雨如晦,黑云压城,不知何时天上又下起蒙蒙细雨。   金凤案件站在门口,也不知为何突然后脖颈冒出一阵激灵,令她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她利眼如炬,一点点扫过殿外,整个大殿空地上黑漆漆的一片,唯有头顶游廊下悬挂的硕大宫灯晃出一阵阵光晕。   直到扫过西侧边时,只见殿外蓄水的水缸上隐隐有一团影子。   小小的,蜷缩着,在一中漆黑中黑的有些突出。   金凤还未想明白到底是什么,只见那黑团微微一动,随后一双绿油油的猫瞳直勾勾地看着她。   那熟悉的冰冷的,不带人味的注视。   绕是心里强大如金凤也在此刻后脖颈汗毛直冒,呼吸骤停。   那只猫儿在风雨中只是这般静静地看着她,一反之前的凶狠,但又带着渗人的安静……   —— ——   “会不会是其他猫。”沐钰儿说道,“黑猫通体黝黑,不似其他猫还有其他花纹辨认,是以常常会混淆。”   “不,就是它。”金凤笃定道,“那眼神,实在不似寻常猫儿,再者我去找过第一只猫,却发现它已经不见了?”   “坑穴中依旧没有那只死猫的痕迹了?”沐钰儿惊诧问道。   金凤轻轻叹了一口气:“是,我当日换值后亲自去看的,尸体是我叫士兵埋在九州池边上的山寨院附近。”   “不见了?”唐不言蹙眉,“坑穴是掩埋状态还是打开状态?”   “看过泥土了,又被人翻动的痕迹吗?”沐钰儿紧跟着问道,“那几日下雨,泥土湿度很不一样,只要被来回翻过,一定很明显,边上有没有脚印,若是靠近水边,泥土会比较湿滑,脚印很难抹去。”   金凤叹气。   “打开状态的,只有猫爪印子,还有几个模模糊糊的鞋印,我找人对比了,正是当日帮我埋尸体的亲兵,而且那亲兵当时就说猫的尸体是他亲自埋下去的,肯定是盖严实了的,他是我的人,不会撒谎。”   唐不言眉尖一动:“坑穴是打开状态的?”   “是。”金凤揉了揉额头,“而且泥土从内往外拨开,泥土是散开的,不是寻常的凹陷土堆样子,且坑里确实有黑色猫毛还有一点血迹,可见第一只本该死了的猫就是埋在这里的。”   沐钰儿握笔的手一顿,抬眸,仔细看着面前之人:“你是说,猫是自己出来的?”   “我之后一直去找这只猫,至今也没有痕迹。”金凤无奈苦笑,“我本是不信这些,但那只猫太过邪性,第二日天枢那边便出了事,我不得不信。”   “你后来还见过这只猫吗?”唐不言问。   金凤抬眸,静静地看着面前之人:“没有,因为猫去了天枢那边。”   沐钰儿瞪大眼睛。   天枢为了纪念陛下的纪功柱,寓意胃“天下中枢”,是为了纪念陛下登基后的三大扬威战事。   第一件功绩,右鹰扬卫大将军李多祚率军击破突厥可汗和室韦侵扰灵州之事。   第二件功绩,武威道总管王孝杰在泠泉及大岭大破吐蕃勃论赞刃、西突厥可汗俀子等人,俘虏各三万余人。   第三件功绩,碎叶镇守使韩思忠打败泥熟俟斤等万余人。   沐钰儿之所以听说过这件事情,还是上次在查东宫案时,意外得知陛下为了支援前方战事,竟然把隶属于内府的京师地区戍军金吾卫拆分送往前线。   “不是听说还有一月就要落成了吗?那里如今不该是重重守卫吗?”沐钰儿不解问道。   “确实,若是一开始只是进去一只猫倒也不是怪事。”金凤声音低沉,“猫儿灵巧,又是一只黑猫,寻常士兵很难发现异样。”   她话锋一顿,便停了下来,似乎在整理思绪。   “这便是陛下召微臣入宫要说的事情。”唐不言抬眸,目光直视金凤,“听说,天枢闹鬼了。”   金凤眉间皱起:“正是,天枢自那日起日日不得安宁。”   “如何不得安宁。”沐钰儿反问,“是虚张声势,还是亲眼所见。”   唐不言虽不曾说话,但眸光中却也是如此疑问。   “亲眼所见。”金凤无奈苦笑,“若是是我自己亲眼所见,便是任何人在我眼前说破天我也是不信的。”   “大统领也见过。”唐不言露出惊诧之色,“是如何见的,可有异样?”   “天枢第一次闹鬼,只是听到里面有哭声,守卫进去看了好几次皆没有发现。”金凤声音低沉,“少卿也该知道天枢位于端门的门口,正好是整个皇城中轴线的天枢位置,那里四面空旷,天枢又是铜制,当日又是刮风下雨,声音在铜中会有回荡声。”   沐钰儿严肃点头:“确实,寻常案件中常有洞穴中传来鬼哭声,便是因为洞穴内形成回声结构,又因为位置空旷,被风一吹,让人误听为鬼哭狼嚎。”   “然后便是第二日入夜,天枢内传来有脚步声,是滴答滴答的脚步声,就像有人用脚尖重重踏在地面上。”   这便有些惊悚了,沐钰儿握紧笔杆子。   “那声音极有规律,一会在高处,一会在低处,听的人毛骨悚然,我们的人进去看了好几遍,却都一无所获,且这个声音实在无法用风吹的异动来解释。”   唐不言眉心皱起:“所有人都听到了?”   金凤确定说道:“所有人都听到了,当时天枢附近有三支小队,共六十人,全都听到那个声音,那声音响到寅时天亮才突然消失。”   “所以第三日呢?”沐钰儿看着金凤,“您亲自去了吗?”   金凤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是,第三日,也就是昨日四月初一,天枢那边动静实在太大,我便打算亲自去看看,在那个时候我也以为不过是装神弄鬼之事,可那日我在那边呆到上半夜,都没有之前两个夜晚的动静,我便以为是真的有人在装神弄鬼,可直到子时刚过……”   —— ——   当夜天边时不时有滚雷经过,耳边是安静的风吹雨落声,金凤站在天枢大门前一如既往地守夜,六十人的卫队把整个天枢牢牢保卫着。   前半夜众人心神紧悬,可一直安然无事,所有人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金凤也跟着轻轻吐出一口气。   “何时了?”她问。   “马上就子时了。”卫队长眯眼看了眼不远处的日晷说道。   “之前的动静都是何时的?”她问着卫队长。   卫队长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可还是颤抖着说道:“不太确定,都是响一晚上的。”   金凤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夜就没事,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卫队长脸上松了一口气。   话音刚落,子时的滴答声便在众人耳边响起。   天边闪过一丝闪电,随后响起一声惊雷,金凤蓦地心跳加快。   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摩擦声,断断续续,就像手指在铜上划出一道痕迹,又想是衣袖不断摩擦着地面,声音忽大忽小,莫名有些渗人。   门口的金凤倏地抬眸,守卫在边上的士兵们顿时不安起来,窸窸窣窣声络绎不绝。   金凤眉心一皱,厉声说道:“安静!”   士兵们被人震回心神,齐齐看向金凤。   金凤握紧腰间长剑,点了几人:“你们随我进去看看。”   那几人都是心腹,是以皆毫无犹豫,点头应下。   铜制大门在夜色中被推开,一阵又一阵的闪电忽明忽暗地照亮了整个天枢内部。   整个天枢高一百五尺,径十二尺内部,高大宽阔,每层内部有一个小小的平台,两侧皆有小小的宫灯点亮,整个内部处在一种昏暗的夜色中,却又在闪电中显出几丝阴森。   那声音随着大门打开骤然停止,金凤踏入殿内,目光狠厉地扫向塔内各处,直到有一个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在耳边逐渐响起,最后突然停在金凤头顶。   那个呼吸声逐渐绵长,还带着……熟悉的威胁的呼噜声。   金凤搭在腰间的手缓缓握紧剑柄,呼吸也跟着缓缓变慢。   天边的闪电逐渐密集起来,惊雷一声接着一声,昏暗的天枢内部在骤然光明,骤然黑暗中闪烁不定,耳边的雷声在铜制屋内震得耳朵发麻。   金凤眉心紧皱,正准备抬头,便看到一条红色的,带着泥土的布自倏地垂落。   那布条上还带着已经干涸的血,带着新鲜的泥腥味,甚至还有一股说不明白的臭味。   它就在鼻尖晃荡着。   同时,那绵长到近乎可怕的呼吸声逐渐逼近她的脑袋,那股奇怪的味道混在潮湿的空气中,越来越清晰地在鼻尖环绕。   “大……大……统领……”背后是惊恐的声音。   “鬼,是鬼……”   天边骤然想起一个大雷,似乎要把地面都震得晃动几下。   金凤眉头一扫,倏地抽刀,与此同时……   ——一双绿油油的猫眼正倒挂着,直勾勾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班太久来不及写,端午多写点,还在修文,记得看第二遍,么么哒!!   我写的恐怖吗?!我胆子特别小,笑死,我给自己写的汗毛直立了,救命   天枢的介绍来自百度,武则天时期确实有这个东西。   感谢在2022-05-31 23:54:11~2022-06-01 23:5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摇摇摇呀摇小花 10瓶;小麻雀之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砗磲病   猫脸   凉风飒尔, 山雨欲来。   快速行走的马车卷起垂落的车帘,涌进阵阵寒风,吹得人心头一震。   “是那只猫?”沐钰儿倏地坐直身子。   唐不言捏着指骨的手一顿, 侧首微微避开春寒料峭的风,冰白的侧脸被倾斜进来的微光一照,显出几分出尘的玉意。   金凤眉间蹙起,眸光自两人身上缓缓扫过, 犹豫一会儿才说道:“是一个长了一张黑猫脸的, 女人。”   ——   那是一张脸。   一张长满黑毛但依稀能看出内在惨白的女人小脸。   那双明显不似人瞳的冰冷眼睛在距离自己一小臂的位置,邪佞安静地看着她,甚至因为靠得太近能看清瞳仁内的道道波纹, 以及自己清晰的身形。   那猫女歪了歪头,张嘴, 露出一口獠牙,整个人从安静瞬间充满杀气。   金凤几乎在她扑过来的瞬间立刻拔剑而出。   那刀锋因为快, 在黑暗中空中甚至留下一道雪白的残影,还有一声尖锐的鹤唳。   猫女已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 在剑尖即将碰到她的瞬间如一道影子般在划走。   外面的闪电裹挟惊雷自远处轰隆而来, 震得铜制的天枢高塔隆隆作响,似乎那声声惊雷就在头顶响起一般。   金凤回过神来, 目光死死盯着宛若猫儿一般, 四肢并立站在二楼平台上的猫女。   一举一动, 当真宛若一只猫儿成精。   那只妖怪警也惕地盯着楼下之人,一双眼睛带着警惕的兽性。   两人各自沉默,却又谁也不移开视线。   大雨倾盆而下, 浓郁的水汽瞬间充斥着整个内塔, 外面是电闪雷鸣, 整个天际被照得雪亮,可塔内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被淹没在倾斜而来的大雨声中。   金凤提起十二分谨慎,仔细打量着那似人似猫的怪物。   她是这般柔软,却又是这般怪异。   那猫女大概是累了,突然举起手来舔了舔。   金凤眸光倏地紧缩,手中握着的剑柄发出一声难听的吱哑声。   因为那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只脚。   那怪物察觉到杀气,立马发出一声沙哑难听的喵叫声,似在发怒,自胸腔出咆哮而出。   金凤不为所动,仔细打量着那件凌乱不合身的残破的衣服下,赫然发现那四肢竟然是反拼的,手在脚的位置,脚在手的位置。   她心中一冽,隐隐出声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恐惧。   “大,大统领。”卫队长吓得唇齿磕巴了一下,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个恐怖的怪物,腰间的剑迟迟拔不出来,“如何,如何是好?”   金凤长长的剑眉微微下垂,本就英气的脸上更是多了冷冽萧杀之色。   “堵着门,不准她跑了。”她握紧手中的剑柄,眉宇间杀气凌然,“牛鬼神蛇,总该见一见。”   她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好似一只雄鹰悄无声息地跃上平台,一步步逼近那怪物。   外面滚雷阵阵,越是靠近铜壁,越是听的人耳朵发蒙。   那似猫似人的怪物警惕地看着逐渐逼近的人,重新成了攻击的姿势。   金凤越是靠近,越是看清那张依稀可见的人脸,那点依稀的人类面容在眼底逐渐呈现,便在心中波涛渐起。   她正打算提剑而上,天边突然闪出一大片闪电,照得整个黑夜亮如白昼,与此同时整个天枢内部也紧跟被闪电骤然照亮。   所有人的视线都白蒙蒙一片。   一声尖锐,不似人声的尖叫在众人耳边响起,听的人心神震荡。   —— ——   “那怪物不见了!”沐钰儿惊诧,“是天枢内部有小道吗?”   “不可能,天枢乃是东夷人毛婆罗设计,整体柱身八面,每面宽五尺,内部为佛教佛塔中空模样,越往上越是狭窄,内部并无观赏祭拜作用,只在塔体做了十一层平台,每平台高度十一尺有余,长度不过三尺,是用来往上搭建高塔时留有踏足,运输铜料以及石雕时的作用,不可能留有暗道。”   金凤显然对整个天枢了如指掌:“而且那道闪电来的突然,走到也快,我当时距离那怪物只有七.八尺,眨眼的功夫,那人怎么可能从小道离开,且我之前仔细看过她消失的那篇区域,只放着寻常石料和铜料背后能躲人,是不能藏入这些物件中。”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所以你没和那个怪物交手过?”   金凤摇头。   “其实那怪物在你入门的那一瞬间完全可以攻击你。”沐钰儿头头是道地分析道。   “若真的猫精,猫儿最擅长的就是在暗处伏击,一旦出手一定是一击必中,可那怪物却只是先吓了你一跳,实在匪夷所思,也太调皮捣蛋了点,我家奶黄都没这么调皮……”   唐不言握拳轻轻咳嗽一声。   沐钰儿立刻拉回不着调的话,继续说道:“那之后呢,那妖怪可还有出现?”   金凤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沙哑说道:“不,不是妖怪。”   沐钰儿吃惊。   唐不言抬眸去看她。   金凤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最后闭上眼沙哑说道:“是鬼,是厉鬼。”   沐钰儿龇了龇牙:“不是说猫脸女郎吗?”   金凤呼吸缓缓变轻,一口气绵长突出:“那人长得颇似一个死去四十七年的,旧人。”   唐不言搭在茶几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可下一瞬间,轻轻抬起的手指却迟迟不肯落下。   沐钰儿在心里倒了倒年份,却还是一脸迷茫:“怎么了,那不是高.宗朝吗?”   唐不言手指微微蜷缩,随后低声问道:“可是涉及王、萧旧事……”   金凤长叹一声,脸色凝重点头。   一侧的沐钰儿脸色微变。   高.宗发妻出身太原王氏,北朝名门,既是西魏重臣的后裔,其父母两族亦是皇室姻亲,王氏算得上是关陇世家的领头羊,是以在高.宗登基后立为皇后、   她虽貌美却性情耿直,不肯曲意逢迎,一直不得圣心,所以当时宫内还有一名妩媚的萧贵妃,两人曾在高宗后廷斗得你死我活,却不料最后却是鹿死她手,皆不能善终。   “那猫女隐隐有当年萧贵妃的容貌。”金凤一顿,“其实我不知是不是我看走眼了,毕竟当年内廷中涉及这两位的东西都被高.宗系数销毁,此后因为陛下迁都洛阳,前朝旧事更是完全被淹没,若非此事,我也是……”   唐不言漆黑的长睫微微闪动,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那大统领是如何得知那两位面容。”   金凤嘴角微动,最后轻声说道:“去岁陛下连做了一个噩梦,请了相国寺高僧入宫做法七七四十九天,这才驱邪避凶,逢凶化吉,那时我替陛下送给高僧做法的器物中两幅画像。”   沐钰儿心中微动。   “噩梦?”唐不言眉间一蹙,随后淡淡说道,“和这两人有关?”   “是,当时陛下曾对公主殿下言,梦中这两人披头散发,脸色惨白,长舌挂脖,七窍流血地前来寻她,且陛下每一次做梦,梦中都有一只黑猫在暗处悄悄观察。”   “猫?”唐不言坐直身子,宽大的袖子垂落而下,心中微动,“某曾听说萧贵妃在临死前曾言若有来世化身成猫。”   金凤苦笑:“原来少卿也听过这样的流言。”   “流言?”唐不言身形微微前倾,反问,“假的?”   金凤语塞,好一会儿才说道:“当时我并未出生,只是宫中确实一直没有猫。”   沐钰儿垂眸,伸手拽了拽唐不言的袖子。   四十多年前的宫廷秘史,并非她可以窥见。   “当年王皇后并萧淑妃谋行鸩毒当时还未是圣人的陛下,结果被双双发现,随后被废,没多久,高.宗便赐予两人白绫,其中萧贵妃曾在临死前对陛下有不敬之语,‘愿来世陛下为鼠,她为猫,日日夜夜行扼颈之事’。”   沐钰儿瞳仁睁大,随后倒吸一口冷气。   怪不得连金凤都会说出鬼神之语,又是萧贵妃模样的怪物,又是一只死而复生的猫,又是奇奇怪怪的闹鬼,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那陛下得知后可有何反应。”唐不言捏着指骨,淡淡问道。   “我并未和陛下明说此事,毕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且那怪物模样也未完完全全看清,只是陛下听到‘猫’字便格外敏感,激动间要把这几日巡逻的千牛卫统统杖毙,幸好被公主殿下劝止。”   金凤话锋一顿,神色隐晦不安。   “此事毕竟事关宫廷秘闻,又涉及陛下往事,公主殿下建议还是请可靠之人彻底调查清楚,毕竟一月之后就是天枢结顶,又是诸国来贺,万国颂德,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沐钰儿了然。   肱骨重臣唐家就是在这个时候用来擦屁.股的。   “所以我们现在便直接去天枢?”唐不言神色冷淡,苍白的唇带着微微血色,眉宇间依旧是冷淡疏离之色,并未有被委以重任的欣喜。   金凤点头。   “那就劳烦大统领去唐府找某的昆仑奴来,且北阙也需要来一些人手。”他的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司直想要叫谁?”   沐钰儿连忙说道:“先叫张一和王新来吧,让他们各自带两人来。”   金凤并未多问,只是颔首应下,随后掀开帘子吩咐下去。   几人不再说话,街上热闹的叫卖声就想被那层帘子彻底断绝一般,引不起一丝波澜,马车哒哒穿过热闹的玄武大街,踏上天津桥,最后停在紫薇宫的正南门前的天枢面前。   沐钰儿先一步跳下马车,顿时被震了震。   相比较洛阳街坊内鳞次栉比的建筑,这里地势无疑空旷宽阔,背靠巍峨宫墙,前对滔滔洛水,两侧是平坦空地。   她抬眸看去,只看到一个身高一百五十尺的铁柱模样的高塔,柱体共有八面,每面大概有五尺长短,中部有一条腾飞绕柱盘龙,下部紧紧缠绕铁柱,上部则是腾云驾雾姿态,最上面则有一个约有三十尺的大铜盘,上面立着四个还未完全成型的小龙人。   大柱下面是一座嶙峋铁山,周长一百七十尺,环绕铁山的是铜做的一只缠绕的小蟠龙,成负载之姿,铁山周围是两只咆哮的铜麒麟,以及还未雕刻完成的狮子雕刻其上。   可以想象,这个旷世天枢一旦完工,该是如何金彩荧煌,光侔日月。   如今这里已经有无数工匠在开工,再外围便是一层又一层的千牛卫。   “现在还在开工?”沐钰儿扭头去问金凤。   “头顶的云盖上尚有龙人未雕刻,铁山上的狮子还未成型,最重要的是天枢上要雕刻西域梵文‘卍’字符,现在都还未开工,时间紧迫,且工地上先是发生过饮食不干净,中毒的事件,停了好几日,又加上这几日阴雨数日,时间有些不够了。”金凤蹙眉,指了指几个穿着绛红色衣服,明显和工匠格格不入的人。   “几位将作大监正五日前上了折子,请求陛下允许他们日夜兼程带人赶工。”   沐钰儿盯着那几个明显是外邦人模样的将作大监,眯了眯眼:“出事时,他们在吗?”   “那几日都下雨,晚上风大雨大,是以暮鼓响后便不再赶工,他们在天黑前都会回去,夜间除了千牛卫拱卫,是没有其他人在这里的。”   “大统领,陛下寻你。”一个穿着玄色盔甲,浓眉大眼的人按剑而来,神色紧张。   “莫白。”金凤上前,立刻问道,“可知是何事?”   莫白摇头,随后又说道:“但容成女官在内伺候,半个时辰前,凤鸾两台各自送了折子来。”   金凤看了一眼唐不言。   唐不言识趣说道:“大统领不妨自行去忙,这里只需留一人帮忙接洽即可。”   金凤颔首,指着匆匆而来,面容年轻的男子:“这是莫白,乃是千牛卫的副统领,就让他两位一起。”   莫白对着两人叉手行礼。   唐不言点头:“那便有劳莫副统领了。”   “不敢当。”莫白长了一张娃娃脸,但眉黑眼大,瞧着格外年轻,甚至还有些健谈,“为陛下分忧是卑职职责所在。”   金凤很快就离开了,莫白便跟在两人身后:“两位可要先进去看看。”   沐钰儿捏着本子仔细看了一眼,随后靠近唐不言:“少卿觉得真的是鬼怪作祟?”   唐不言背着手看着这座巍峨雄壮的建筑,灼灼临黄道,迢迢入紫烟,便是看一眼也觉得震撼雄伟。   “君子不言鬼怪。”他淡淡说道。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   ——不信的意思。   “我也不信。”她皱了皱鼻子,“而且那只猫怪要是真的妖怪,还不是一口一个人,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怎么还没事拍拍大统领脑袋,鬼探头吓唬人,明显是怕露馅。”   她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还有那只死而复生的猫。”   “确实有些古怪,大统领一看便是练得外家功夫,若是她说一剑贯穿正中,一定就是正正的正中的,一点也不会偏移的,这个倒是要好好查一下。”   一直在两人身后沉默的莫白犹豫说道:“初一那夜卑职虽然不在,但三十那夜是卑职轮值看守天枢。”   沐钰儿顿时来了精神,扭头去看莫白,笑容灿烂说道:“那你仔细说活,见鬼了吗?见了什么鬼?”   那开心雀跃的小表情倒是跟害怕完全不搭边。   莫白忍不住失笑,仔细回想一下,这才说道:“卑职没有见到鬼,那日的异动是天枢内一直有脚步声,有点像金属一下又一下,咚咚咚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奇怪,一会近一会远,力道如何说呢,有点像马蹄大小的铜或铁的东西,一下又一下地踏着,但又有点轻软,更像一个脚尖在点地,一下又一下的。”   “那你进去看了吗?”沐钰儿问道。   —— ——   漆黑夜色,雨雾缥缈,密集的小雨把人包裹着,潮湿的水汽黏糊地堵着人的鼻息,令人有种沉闷的感觉。   今日一整日都是阴天,还未到酉时,天色便完完全全黑了下来,工匠们早早收了工,高丽人高足酉和泉献诚,外加东夷人毛婆罗,几个将作大匠凑在一起说了一炷香的话,后来雨势越来越大,便也相携离去。   莫白与往常一般站在一侧目睹着一切,最后等所有工匠离开后便安排好卫队各自巡逻要地。   亥时走了一半,大雨逐渐密集起来,风声也逐渐呼啸起来,在空旷的平地上似乎都能听到蜂鸣,   莫白觉得头盔内都似乎都蒙上水,不舒服的抹了一把跺了跺脚。   千牛卫的靴子后带着铁,不小心可在铜山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咚!   小队长也听到动静,笑了起来:“副统领这叫跺得还挺大声。”   莫白却在漫天雨雾中抬起头来。   ——那一脚他只是轻轻踩了踩。   “咚,咚,咚……”   只在瞬间,那声音便紧接着两人身边,一声又一声响起,那是一种缓慢但沉重的声音。   小队长正准备笑副统领调皮,却再下一秒抬头中看到莫白极近严肃的脸。   “怎,怎么了?”他磕巴问道。   莫白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咚。   声音还不算近,有一种在空荡空间的回应。   ——咚。   那声音竟然在逐渐靠近,甚至能听到一点奇怪的回音。   ——咚。   能清晰听到是踏在铜或铁上的震动声。   ——咚。   声音越来越近。   ——咚。   声音停在两人的背后……   一股奇怪的腥臭味似乎在空气中飘荡……   那种被庞然大物奇怪注视的感觉……   卫队长汗毛直立,打在刀柄上的手在发抖,他甚至在隐隐发抖。   莫白在短暂的慌乱后,立刻冷静下来。   他的一只手窝在刀柄上,就在即将拔刀的那一瞬间。   ——咚。   ——咚。   ——咚。   那古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却明显察觉到它已经走远。   卫队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莫白猛地转身,冷眼看着在夜色风雨中静静伫立的天枢。   那奇怪的动静并不遮掩,在安静的夜色中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听到,士兵们逐渐围了过来。   “起来。”莫白一脚把小队长踢回神,厉声说道,“你们继续巡逻,你们几个随我进去看看。”   大门并未被锁上。   莫白的手搭在大门上,随后轻轻推开。   大门发出一声尖锐难听的咯吱声。   那咚咚声却并未被这声尖锐的声音掩盖。   “拿火把来。”他沉声说道。   卫队长连忙点火。   期间,那咚咚声忽远忽近,间隔完全规律,有时甚至觉得那声音就在头顶,就在边上。   点火的卫队长点了两次才点上火把。   那声音就像一个调皮的妖怪,看到戒备的人类,好奇地张望着,时不时在众人身边响起。   莫白眉尖一动,下一声‘咚’声落地时,倏地夺过火把照亮那片区域。   一个阴森的残缺龙头被倏地照亮,那火光似乎刚好落在空洞的瞳孔中,就好似叶龙好龙中那条突然被点上眼睛的巨龙,在黑夜中阴测测地看着众人。   卫队长冷不丁和那眼睛对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   那声音突然没了动静。   莫白冷笑:“装神弄鬼,你们四人一组,从左右分别上去,一层层巡视过去。”   八个卫队长心中畏惧,可又见莫白胸有成竹,便也稍许镇定一些,立刻分成两队,后背互对,朝着东西两侧的扶手走了上去。   莫白独自一人走在最为空旷,也最为凌乱的第一层。   那声音忽而在左,忽而在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就像一个正在玩耍的猫儿,闹得人不得安心。   莫白站在空旷的大地上,卫队长的脚步声一左一右响起,高高的琼塔还未彻底封顶,依稀有水珠落下,打湿了地面。   那声音再一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似乎落在第一层的位置。   莫白锐利的目光一点点扫过大堂,随后倏地停下。   ——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在一处石头缝隙中……幽幽地看着他。   —— ——   “是哪只猫吗?”沐钰儿惊诧问道。   莫白自那种冰冷阴森的气氛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瞒少卿和司直,卑职那日是吓住了。”   “那眼睛……”他咽了咽口水,“实在是阴森可怕,就,就怎么说呢,完全不像一只猫的眼睛,就像……”   他话锋一顿,瞳仁紧缩,目光恐惧地落在沐钰儿身上。   “有个人借着猫的眼睛正在看着卑职。”   沐钰儿被这个形容,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一侧的唐不言犹豫一会儿,正打算拍一下她的胳膊安抚一下。   却听到沐钰儿激动问道:“你怎么不冲过去把猫抓出来看看!”   那口气实在是和害怕完全没有一点关系,甚至还有一些兴奋。   唐不言伸出的半截手便在空中尴尬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一声。   莫白也是没想到这个发展,怔怔地看着她。   “不是说离你很近吗?”沐钰儿握拳,在空中虚虚示范一下,“就这样,一把薅住猫的后脖颈,再凶的猫在你手里都是小乖乖。”   莫白嘴角微动,半晌不敢说话。   “我家有猫,我有经验……”   “咳咳。”   沐钰儿立刻闭嘴,眼巴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放下手背在身后:“之后呢?”   莫白好一会儿才说道:“后来我再回神,那猫就不见了,我后来甚至在那位置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卑职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因为那是一个死角。”   “又是失踪了?”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一个两个都是失踪,实在很奇怪。”   “我们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吗?”唐不言说。   莫白点头,指了指工匠们:“只是里面很乱。”   沐钰儿和唐不言刚一靠近大门口,就听到后面传来春儿气喘吁吁的声音:“殿下,公主殿下请少卿和司直立刻前去迎仙宫。”   沐钰儿扭头,只看到春儿脸上是从不曾见过的慌张。   作者有话说:   错字和修文都明天修,今天和领导大吵了一架,实在有点没心情,等我明天整理好心情哦,么么哒QAQ   天枢的建造和模样来自百度,天枢是当时世界上最大最高的建筑!可惜被唐玄宗为了彻底拔出武则天带来的影响烧了,烧了一个月才烧干净。   金彩荧煌,光侔日月——引用   灼灼临黄道,迢迢入紫烟——引用感谢在2022-06-01 23:59:46~2022-06-02 23:5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沉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这次一定好好学习 40瓶;小麻雀之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砗磲病   铜镜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阴天寒雨, 天边密云翻滚,眨眼间便快速漂浮而来,原本还带着亮意的天色瞬间暗了下来, 浓重的雨雾裹挟着洛水的水汽奔涌而来,寒意在这块平地上逐渐蔓延。   沐钰儿虽然见过春儿的次数不多,但每次皆是淡定自若,运筹帷幄, 何时有过这般慌张不安的样子。   身后的小黄门自她背后牵来一辆马车。   春儿亲自掀开帘子, 喘息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中蒙上水汽,随后慢慢安静下来:“殿下特许两位在宫内坐马车,”   沐钰儿和唐不言四目相对, 各自看出一丝凝重。   ——出事了。   ——甚至可能是陛下出事了。   两人沉默着上了马车,沐钰儿刚刚坐下, 马车便迅速急冲进去,沐钰儿触不及防歪了一下, 一只手稳稳扶着她的胳膊。   沐钰儿索性和他坐在一侧,凑过去小声说道:“刚才春儿女官说是公主殿下有请, 是不是说明陛下不能……”   唐不言修长玉白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背。   沐钰儿剩下的话便系数咽了进去, 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她。   “我,我听说陛下迁都洛阳就是为了当年一些旧事, 是真的吗?”她凑过来, 用更低的声音问道。   唐不言看着垂落在自己面前的红发带, 摇了摇头,直接说道:“不是。”   沐钰儿侧首去看他,一双琉璃大眼睛扑闪着。   “长安交通不便, 人也太多了。”唐不言把那根发带用两根手指夹起, 慢条斯理放回她后背。   绣着银丝边的文竹宽袖猝不及防擦过耳畔, 带来若有若无的药香。   沐钰儿眨了眨眼,还未仔细闻出味道,那手指便收了回去。   “洛阳与长安相比,好太多了。”唐不言说。   沐钰儿很快就被他牵回神思,冷不丁说道:“是你觉得还是唐家觉得?”   唐不言抬眸看她。   沐钰儿眨巴眼,却又没有退让,显然也想得出一个所以然来。   长安位于关内道,当初高.祖推翻前朝时,背靠陇西贵族、联合山东五姓七阀、又和江南士族达成默契,这才能在一众枭雄中杀出重围,最后在长安立国,这个天下自此改朝换代。   当今陛下以一介女子之身,自后宫走向前朝,自太.宗朝蛰伏,在高.宗朝崭露头角,后一步步披荆斩棘,走上高位,其中最深的荆棘就是以陇西氏族为主的世家阻碍,好巧不巧,唐家正是其中一个。   “司直如今倒是……”唐不言眼波微动,似月照流霜,皎皎无纤,把面前之人清晰地纳入眼底,“追根溯源,知知甚深。”   沐钰儿皮笑肉不笑,紧盯着他的瞳仁:“只是想试探一下,少卿对此事的态度。”   唐不言眉间微微扬起:“司直为何这样说?”   “坊间传闻陛下在高.宗朝能荣登后位,多亏了王萧两人的消香玉陨,而陛下能问鼎千秋,后位是靠近这个权利中心的第一步,我是觉得此事没有关系,但若是迁怒起来,也不是说不通的。”沐钰儿慢吞吞说着,随后话锋一转,“而且王氏可曾是你们陇西贵族的领头羊。”   唐不言明白她的意思:“司直是觉得我们会为王氏报仇?”   沐钰儿点头。   “王氏成就是倚靠一次次联姻才有当时的地位。”唐不言垂眸,盯着抓着自己的袖子的手指。   手指圆润小巧,红润可爱。   “唐家是靠后辈子孙读书出仕。”他话锋一顿,带着淡淡的讥讽,“两者如何相比。”   沐钰儿仔细听着,随后琢磨出这话的意思。   若是王家的成就是镜花水月,靠的是牺牲所有孩子的幸福,靠着旧家荣光,但早已尾大不掉,所以陛下的一次迁都,就足以让他们支离破碎,那唐家就是足履实地,靠的是实打实的荣耀和功绩,陛下的迁都对他们而言称不上毁灭。   “所以你们关系不好啊?”沐钰儿皱眉,“我听说你们都已互娶对方的高门大姓子为荣,就连太.宗时的极为宰相都曾如此,你怎么有这么离经叛道的想法。”   唐不言沉默,看着那因为不解微微蹙起的眉间,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唐家并不联姻。”   沐钰儿眨眼:“可唐夫人不是太原程氏的嘛?”   太原程氏乃是数一数二的大姓。   “阿耶和阿娘,年幼时便已相识。”唐不言被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听着她一脸无辜地说起那些婚姻嫁娶之事,蓦地生出一丝狼狈,把人推开,耳朵微微泛红,板着脸说道,“子不言父母之事。”   沐钰儿哦了一声:“原来是青梅竹马啊。”   唐不言咳嗽一声。   “那你们唐家对陛下是如何……”   唐不言看着坚持不懈凑过来试探的人,心中叹气,不得不再一次伸手点了点她的手背。   “司直只需知道……”唐不言淡淡说道,“唐家对大周拳拳之心,对百姓深之爱之。”   沐钰儿盯着他的侧脸看,随后坐会身子,一本正经说道:“如今和少卿共事,怎么也要上下同步,免得自己给自己绊了脚,没事打听一下少卿的喜好也是很重要的,少卿说对不对。”   小猫儿明明越了界,现在却颇为无辜的看着他,说着冠名堂皇的话,实在是有些可气,却偏又令人生不出火气来。   唐不言叹气,微微撇头,不再理她。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先一步服软:“那少卿以后问我的事情,我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不言能感受到小猫儿不安分坐着,甚至压了自己的袖子。   ——吉祥也这么好动吗?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只总是趴在不动的长毛小白猫。   —— ——   马车在寂静的宫廷内狂奔,很快又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千牛卫巡逻的脚步声瞬间密集起来。   沐钰儿还未掀开窗帘一探究竟,就看到还未挺稳的马车帘子被春儿掀开。   “两位下车吧。”   她是自己驾车疾行,如今额头已经冒出热汗来。   沐钰儿也不敢耽误,连忙第一个跳下马车,随后扶着唐不言下了车。   “不知公主殿下何事急召。”唐不言理了理袖子说道。   春儿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声音缓缓低沉:“少卿进去便知道了。”   马车是停在迎仙宫殿外的平台上,平台上如今站满了今日当值的千牛卫,金凤一直守在大门前,听到动静抬眸看来。   沐钰儿看了一眼,心中一惊。   ——金凤的脸色实在太差了。   三人穿过层层守卫,最后来到主殿的台阶下。   “禀告公主殿下,少卿和司直已到。”春儿声音微提,高声说道。   没多久,大门就被人打开。   竟是容成嫣儿亲自开的门。   沐钰儿眉尖一动。   “进来吧。”容成嫣儿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声音沙哑说道,“司直卸刀。”   沐钰儿连忙把腰间的佩刀递给一侧的小黄门,随后便跟在唐不言身后入了内。   迎仙宫是陛下寝殿,为了迎合陛下的审美,白玉为砖,金石为柱,雕梁画柱,华美奢侈,正中的仙鹤展翅的熏炉正吐出袅袅香雾,带来阵阵香气。   垂落的琉璃珠帘静静垂落,也隔断了内外的视线,内部一层层的轻容纱被层层挽起,只见正中的波斯长毛花毯上零散地散落着铜镜妆匣等物。   沐钰儿这才发现屋内并未伺候的宫娥黄门。   容成嫣儿掀开珠帘,疲惫说道:“进去吧,陛下就在寝殿。”   沐钰儿脚抬了一步,这才发现唐不言并没有动作,便眼疾手快收回脚,安静地贴在他背后。   唐不言眉眼低垂,淡淡说道:“陛下寝殿非亲近之人不可入,微臣是外人,不敢擅入。”   容成嫣儿闻言,看着面前静直如松的小郎君,直接问道:“少卿还以为是陛下试探吗?”   沐钰儿呼吸一顿,悄悄抬眸去看容成嫣儿。   容成嫣儿的神色冷淡,就像蒙了一层淡淡的雾,哪怕是如今凝神看人,却不会让人产生她把自己放在眼里的错觉,比起唐不言的疏离,她更多了点冷漠和高傲,近乎令人抓不住的缥缈。   她此刻这般静静地看着唐不言,眼尾两端用金粉和朱笔画成的火焰状斜红,在此刻都有种冰上火焰的冰冷,丝毫看不出温度。   孤艳照霜,澹寂天姿,十足十的冰霜美人。   “微臣不敢。”面对容成嫣儿的坚冰严霜,唐不言眉眼不动,依旧是沉稳疏离的淡然,“只是起居郎禀笔公正,微臣唯恐陛下受累。”   容成嫣儿卷着珠帘的手一顿一松,冰冷的柱子相互击打着,发出清脆的声音,瞬间打破屋内的寂静。   “起居郎不在。”容成嫣儿走到唐不言面前,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郎,“我大郎君十五岁,托大可以说也算是看着郎君长大的。”   她声音温柔绵软,就像一段上好的绸缎在旁者耳边轻拂而过,便是再多的心机,再深的谋略在此刻都会悄然瓦解。   “唐氏荣耀代代相传,某在陛下身边时有幸见过几次唐阁老,你的祖父。”她伸手,放在唐不言面前,“你很像他。”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截麒麟制锦袖。   “忠君爱国。”   容成嫣儿淡淡说道:“如今大周靠得是陛下,也只有陛下可以依靠。”   唐不言抬眸看她,却见其神色冷淡。   “陛下所缺的,你们可以给,你们要的,陛下也给得起。”容成嫣儿意味深长说道,“这不是双赢嘛。”   唐不言睫毛微动,最后伸手,虚虚搭在她的手臂上。   容成嫣儿脸上笑意微露,亲自为他掀开帘子。   沐钰儿一颗不知为何紧悬的人终于缓缓落下。   她听不懂,却又明白大概是陛下和唐家曾经有过一段不可言说的买卖,如今买卖到了一个危险的拐点,容成嫣儿在为陛下安抚唐家。   跨过一道又有一道轻纱,绕过百花斗艳的八开屏风,肃然的气氛迎面扑来。   沐钰儿一眼就看到跪在一处,穿着太医服的太医令。   “陛下。”容成嫣儿轻轻唤道,“唐少卿和沐司直来了。”   “微臣唐不言拜见陛下,陛下天恩万岁,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秋。”   “卑职沐钰儿拜见陛下,陛下天恩万岁,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秋。”   殿内迟迟没有动静,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   “起来吧。”   沐钰儿眼波微动,借着起身的动作悄悄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正中瑞兽蹲坐金蟾正袅袅吐出香烟,不远处的明黄色大床上正坐着一人。   女子梳着宽大,形如鸿鹄掠起的双翅,两侧对称四根金制的钿头钗,钗梁间用金丝勾勒出盛开的牡丹花,宽大的蜻蜓纹浅碧春绫裙如花般散开,春水绿罗帔子垂落在脚踏上。   她扭头看来,发髻上的一跟鎏金银镶玉小铃步摇随着她扭头的动作而发出铃铛声,额间的红黄双色的花蕊模样的花子,精致而富贵。   此人想来便是大名鼎鼎的千秋公主。   “容成姐姐,让这位太医回去吧。”千秋公主轻声说道,“安置在偏殿,若是阿娘再不舒服就请过来。”   只是这般说话,屋内没有一个人有动作。   公主撒娇地扯了扯床上陛下的袖子,软下口气,娇滴滴唤了声:“阿娘。”   卸了琳琅,只穿着明黄色单衫的陛下闭眼靠在软靠上,轻轻嗯了一声。   话音刚落,原本凝重沉闷的气氛倏地松了下来。   年纪不小,花白胡子的太医令颤颤巍巍点头谢恩,在容成嫣儿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沐钰儿心中却开始紧绷着一根弦。   “少卿可知道发生了何事?”公主殿下扭头去看唐不言,温和问道。   唐不言垂首站在一侧,安静摇头:“容成女官并未告知。”   千秋公主叹气:“想来是不敢多说,容成姐姐便是太过谨慎了。”   沐钰儿悄悄抬眸,再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陛下。   她见过好几次陛下,隔着漫漫人群,仰望着城楼上的人,也单独见过一次陛下,在梁坚案时。   不论何时,陛下总是打扮高贵繁琐,不曾有一丝错处,当真好似画像中的人,无时无刻不是保持着至高无上的体面,身上是与她年纪不符的年轻和优雅。   可现在的陛下,头上钗环尽卸,面容不着一物,靠在高高垒起的软靠上闭眼小憩,一言不发,在一瞬间有了丝年迈衰老的错觉。   毕竟,陛下已经七十多了。   “不如我们去隔壁说吧。”千秋公主犹豫一会儿,伸手掖了掖陛下的被子,故作随意说道,“让阿娘好生休息一番。”   她刚一起身,就听到陛下沙哑的声音:“不必,就在这里说。”   千秋公主柔柔说道:“阿娘好好休息嘛,明儿定把此事处理妥当。”   陛下睁眼,看着面前的小女儿,自鼻腔中轻轻冷哼一声:“朕还怕了她们不成。”   千秋公主犹豫。   “就按陛下说的办。”容成嫣儿送太医令去休息后,重新回了内殿,闻言轻声说道,“便是因为陛下百毒不侵,邪魅畏惧,这才生出这等恐吓之法。”   沐钰儿眨了眨眼,蓦地想起刚才在外面看到那一地狼藉。   千秋公主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回陛下身侧,伸手握住陛下放在被子外的手。   “想来唐少卿也听闻天枢闹鬼的事情。”千秋公主问道。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点头说道:“刚听金凤大统领说起,微臣还未入内一探究竟。”   “这邪祟竟然来冒犯阿娘了。”千秋公主虽以育有子女,可这般蹙眉不悦时,还带着一点女儿家的娇气和抱怨。   沐钰儿顿时站直身子,仔细听着。   “这些日子阿娘操劳许多,有些头疼,本宫就入宫打算陪阿娘小憩。”千秋公主话锋一顿,“对镜卸妆时,阿娘突然打翻面前的镜子,说镜中有一只黑猫。”   —— ——   “阿娘早些休息,明儿今日就赖在宫中了。”千秋公主亲自为陛下梳妆,女儿情态的撒娇说道,“阿娘最近都在忙三哥哥的事,都不肯见我。”   陛下看着铜镜内小女儿不高兴的样子,笑了起来:“还敢在我这里打机锋,你这般为你三哥哥说话,但愿你三哥哥在往后不要苛责你呢。”   千秋公主歪头,看着铜镜中人,笑说道:“三哥哥最好了,我小时候故意装病吓他,他吓得抱着我就去找太医,一边跑一边哭,后来还摔了一跤,头上至今都有一个小坑呢,阿耶当时都气死了,差点要打我,还是三哥哥说他很愿意陪我玩,一点也不疼,还说阿耶若是要打,就连他一起打,这才让阿耶心软,不打我了,后来抄书,也陪我一起抄。”   陛下听她说起长安往事,冷硬的眉眼微微软了软。   “三哥哥脾气最好了。”千秋公主眉心皱起,叹气说道,“这才总是被人骗,别人在他面前落一地泪他就心软了,别人欺负他,他也不敢说话的。”   陛下眉间松动片刻,斜了千秋公主一眼。   “我便知你这小坏蛋见了我开始敲边鼓。”   千秋公主撒娇地弯腰,抱着她的脖颈:“阿娘把三哥哥找回来,不就是因为三哥哥最是心软好脾气的嘛?”   陛下冷硬多日的心终于软化下来,一侧的容成嫣儿眉尖一动,松了一口气。   “三哥哥一定不知的,而且我都听安乐郡主病了,太医都不愿过去呢,也不知情况到底如何。”   陛下立刻蹙眉:“太医竟然如此大胆。”   “还不是阿娘把别人吓得。”千秋公主贴着她的脸颊,孩子气说道,“阿娘别生气,别生气了,别生气了。”   千秋公主自幼养在陛下膝下,千娇百宠,乃是陛下唯一活下来的女孩儿,是以陛下对她一向格外纵容。   “你啊,这么大了还这么会撒娇,起来……”陛下失笑,伸手虚虚搭在公主的手臂上,随意看会铜镜中,却冷不丁瞪大眼睛。   铜镜中的千秋公主不知何时竟然成了一只黑猫脑袋,正透过铜镜幽幽地看着她。   那目光幽深冰冷,和梦中的那只猫一模一样。   那猫头靠了过来,那双绿油油的眼睛邪佞血腥,似乎要在下一刻把人完完全全吞噬一般。   陛下猛地站了起来,反手把千秋公主推到。   千秋公主冷不丁被阿娘推到,重重摔倒在地上,错愕喊道:“阿娘。”   一侧伺候的容成嫣儿也大惊,下意识上前把公主殿下扶起,随后才担忧喊道:“陛下。”   陛下站得太快,整个人都眩晕着,眼睛都甚至有些看不清,不得不搭着梳妆台才能稳住身形。   鼻尖,一股腥臭味挥之不去。   她有些作恶。   她咬牙,沉默着握紧桌角,却突然摸到一个黏糊糊的东西,不由低头看去。   是一个带血的红蓝宝石金凤宝钿,那只雕刻的凤凰因为染上血,蓦地多了一丝邪恶。   ——那是高.宗朝王皇后最爱的首饰。   她失控直接把凤钿扫落。   “啊,阿娘,你怎么了。”千秋公主看着扫过自己手臂的宝钿,慌张喊道。   陛下在虚晃中抬眸,便看到那猫头人身的怪物朝着自己走进,庞然大物,那双眼睛冰冷无情,立刻把手边的东西扔出去。   “滚,滚出去。”她紧紧压着自己的脑袋,咬牙说道,“阴魂不散的东西,成王败寇,若非你们先对我下手,我怎么会如此绝情。”   梳妆台上的东西被悉数扫了下来,甚至连着铜镜都被人掀翻。   “阿娘,阿娘,你怎么了。”千秋公主见她好似看着仇人一般,面露凶光,吓得立马站在远处。   “公主殿下。”容成嫣儿见陛下目光虚浮,察觉出一丝不对,立刻喊道,“春儿。”   在角落里的春儿悄无声息地走到陛下身后,伸手,直接把人打晕。   —— ——   唐不言听闻后,冷不丁问道:“是有一只黑猫?还是有一个黑猫模样的人?”   千秋公主蹙眉:“肯定是黑猫啊,怎么会有黑猫模样的人。”   一直垂眸的唐不言第一次抬眸,去看龙榻上一脸疲惫的人,轻声喊了句:“陛下。”   “你什么意思。”千秋公主不悦,“你是不信我。”   “是黑猫模样的人。”陛下沙哑说道。   千秋公主一怔,扭头去看阿娘,不安地喊了一声:“阿娘。”   陛下伸手拍了拍千秋公主的手背,慈爱说道:“刚才你也伤到了,让嫣儿带你去涂个药,别留下疤了。”   “阿娘你要赶我走!”千秋公主索性双脚缩了下来,盘腿坐着,憋了憋嘴,孩子气说道,“我不走,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陛下看着她这般天真模样,无奈说道:“我儿听了会害怕的。”   千秋公主撇嘴,认真说道:“我不怕,明儿会保护阿娘的。”   陛下看着她的模样,紧绷许久的嘴角终于微微弯起:“我儿日月双明,定是天神赋予你的勇敢。”   公主殿下得意地笑了笑。   沐钰儿悄悄打量着这对天家母女。   人人都说陛下对太子苛刻,却不曾她也是满怀爱意,对着自己的女儿。   唐不言在短暂的失态后很快便垂首,不再抬首,只是等着陛下的回答。   “是一个猫头人身的人。”陛下紧握千秋公主的手,声音倏地低沉,“那妖怪附到我儿身上。”   沐钰儿轻轻吸了一口气。   千秋公主一怔,随口立刻吓白了脸。   “别怕。”陛下把她的手窝在手心,认真说道,“你阿耶为你赐尊号千秋,便是大周的千秋江山的福运系于你身上,那些人是万万伤害不了你的。”   千秋公主怔怔地看着她,那双亮如明珠的眼睛水润润的,随后眼眶微红,轻轻地依偎在她怀中:“阿娘。”   “乖。”陛下把人抱紧在怀中。   唐不言沉默片刻:“那,那猫可有说什么话?”   陛下摇头:“不曾,它还是记忆中的那般恐怖。”   唐不言敏锐:“记忆中,陛下是说那猫是,活的?”   陛下搂着千秋公主,目光倏地悠远,好一会儿才会说道:“当年,萧淑妃宫中就有一只黑猫,很是调皮,抓伤过不少人,那年我正刚怀上显儿,那猫竟跳到窗台上,一直看着我,把我吓了一跳,差点动了胎气。”   千秋公主立马抬起头来,不悦说道:“那猫竟如此过分,可恶,差点害了三哥哥。”   陛下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   “高.宗知道后大怒,下令把猫打死了,萧淑妃后来还来我宫中与我闹了一顿。”   沐钰儿仔细打量着陛下的神色。   世人都说陛下迁都是为了躲避王、萧两人的冤魂,可今日看陛下说起两人旧事,神色中并无一点畏惧,甚至还带着往事的唏嘘。   ——她是不畏惧鬼神的。   沐钰儿心中一凛,果不其然便听到陛下继续说道。   “朕是不信鬼神之说的。”陛下睁开眼,目光凌厉,带着上位者锐利的审视,“贼人害朕之心不死,先是在天枢作怪,后又敢闹到朕的面前,朕定要把他们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老虎不因为年迈而失去锐利。   唐不言叉手行礼:“微臣一定尽快把人抓到。”   沐钰儿也紧跟着行礼:“卑职一定不负圣托。”   她一出声,千秋公主的视线便落在她身上,眼珠子转了转:“你就是北阙的那个司直。”   “正是。”沐钰儿立刻恭敬说道。   “本宫听说你会画符,没钱的时候还回去南市摆摊,还自称是紫薇道人,生意极好,算卦极神。”   沐钰儿闻言,后背立刻冒出冷汗。   “卑职,是闲暇之余的消遣。”   “那你现在也画道符给阿娘。”公主歪头说道。   沐钰儿直接吓跪了。   “所以你是骗人的?”公主殿下皱眉。   沐钰儿不敢说话。   “陛下这个是人祸,并非鬼怪,司直的符只怕不顶用。”唐不言站在沐钰儿面前,开口说道。   千秋公主蹙眉:“我不管,你快写一道给我。”   陛下抬眸去看自家娇儿。   “若是我之后还碰到奇奇怪怪的,说明你就是骗人的,我就砍了你脑袋。”千秋公主笑眯眯说道。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   “殿下……”   “那就给公主画一个吧。”陛下开口说道。   千秋公主立刻开心地对着陛下眨了眨眼,得意极了。   唐不言缓缓吐出一口气。   ——公主殿下性格顽皮,也不知怎么看上沐钰儿了。   身后沐钰儿一张脸顿时苦了下来,可怜极了。   “先去外面看看吧。”陛下神色疲惫,淡淡地把人赶走。   唐不言只好拎着垂头丧气的沐钰儿绕出屏风。   沐钰儿可怜兮兮地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对着她摇了摇头,随后来到那一趟凌乱的首饰前。   沐钰儿脚步沉重,跟在他后面,有气无力说道:“我去找人对一下这里的东西有没有少,还有竟然从这个铜镜上看到东西,可以看一下这个铜镜有什么问题。”   唐不言蹲下.身来,拿起那扇大铜镜,铜镜被磨得格外明亮,可以清晰地照出人的毛发。   铜镜光滑,手指轻轻划过,甚至不会留下印记。   “今日陛下的吃食,衣物,所有接触过的东西,还有,这屋内的熏香可以看一下吗?”唐不言问着紧随而来的容成嫣儿。   容成嫣儿不解:“这些也都关系?”   “自然,不是鬼神,那能引起幻觉的便只有药物,药物入口,除了吃便是闻,加以外物刺激,便也有这等效果。”唐不言解释着。   容成嫣儿点头:“稍后就为少卿拿来,如此还需要什么。”   唐不言低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正焉哒哒地收拾着首饰,东西全都拢完,突然惊讶开口。   “咦,陛下不是说有一个红蓝宝石金凤宝钿吗?东西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端午快乐!放假万岁!留言发红包,么么哒!   感谢在2022-06-02 23:57:26~2022-06-03 23:5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蘑菇咪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奥利奥、摇摇摇呀摇小花 10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砗磲病   首杀   沐钰儿捧着妆匣盒翻看了一会儿, 随后把东西递给走过来的唐不言,虚心问道:“是不是因为我不认识那个东西?”   陛下的妆匣一眼扫过翡翠横钗,玛瑙金花, 珠玉步摇应有尽有,种类繁多,称得上是珠钗渐入迷人眼。   唐不言并未上手,只是仔细扫了一眼, 眉间蹙起:“没有任何金凤宝钿。”   容成嫣儿上前, 接过妆匣盒子解释道:“陛下刚才扔的不是红蓝宝石金凤宝钿,是一个红宝石头面上的红宝石缕空大金凤……”   她扫向盒子的目光一凝,话音也跟着停了下来。   “是不是甩哪里去了?”   沐钰儿问道, 目光扫过已经被打扫格外干净的前堂,这里铺着昂贵的木红地如意云团花纹栽绒马鞍毯, 所有的一切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所以一眼看去, 一览无遗。   容成嫣儿神色变幻几许,手中的盖子被叮得一声合上, 面容已近冰冷, 带着萧瑟杀气。   唐不言了然,直接问道:“当时可有人进来过?”   “之前陛下被邪祟惊吓时, 殿内乱过一阵, 殿下怕事情闹大, 就把所有伺候的人都赶过去了,我本打算让他们把屋子整理一下,但大统领怕把证据弄坏了, 便提议维持原样, 等两人前来检查。”容成嫣儿把妆匣放在案几上, 淡淡说道。   “那当时在这个屋内的人可否召来询问。”唐不言答。   “把今日所有当值的宫娥黄门全都召来。”容成嫣儿颔首,淡淡说道。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春儿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沐钰儿盯着那妆匣盒陷入深思,随后被大门的声响惊醒,突然问道:“既然是头面,那就该包括挑心、分心、满冠、顶簪、掩鬓、花钿/头箍、围髻、簪子耳环等,少则十一件,多则二十一件,一旦拿出一定是一套的,可卑职看这个妆匣中怎么好像就两个红宝石有关的首饰。”   容成嫣儿显然对这些琐碎事情也了如指掌,伸手挑出一对红宝石坠子和一根玉雕镶红宝石银丝步摇。   “这两样并非那一套红宝石头面上的东西,红宝石缕空大金凤宝钿乃是冠服才配套的首饰,而这两只首饰小巧而精致,单独成只,是常服时的搭配。”   沐钰儿眨眼:“那为何要把那个金凤宝钿单独拿出来?”   容成嫣儿手指捻着步摇银坠,沉吟片刻,眉间微蹙:“清明时陛下曾带过一次,许是整理首饰的宫娥忘记收回去了。”   沐钰儿静静地看着她,随后哦了一声:“陛下今日之前可有什么异样,譬如可有做过噩梦,身子不舒服,或者食欲不振等等与平常不太一样的事情。”   容成嫣儿摇头:“陛下身体康健。”   “那伺候这些妆匣首饰的人都是谁?”沐钰儿又问。   “名叫秋儿,今日轮休,等会大概也会过来。”容成嫣儿淡淡说道。   沐钰儿颔首,扭头去看唐不言,随意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等会问好口供,是在先回北阙看一下,还是趁夜色即将来临,去天枢看看。”   “陛下受惊之事显然和天枢之事息息相关,既然闹鬼传闻都在夜间,现在都近黑夜,不妨去天枢内看看。”   几人说话间,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该是人来了,少卿、司直随我一同出去吧。”容成嫣儿把手中的发簪放回妆匣内,这才捋了捋袖子,淡淡说道。   沐钰儿看着她的动作,好一会儿才回声,跟在唐不言身后走了出去。   宫门台阶下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宫娥黄门,足有四十几人。   “这是今日迎仙殿靠近过陛下的人。”容成嫣儿目光冷淡地扫过台阶下战战兢兢的众人,随后目光落在悄然而至的春儿身上,“可都是到齐了。”   春儿神色不安,轻声说道:“秋儿不见了。”   沐钰儿倏地抬眸。   容成嫣儿目光转厉:“立刻去找。”   “已经让人去找了。”春儿嘴角微动,却又没有说话。   “这些人少卿和司直可有要问的?”容成嫣儿去看唐不言,恢复镇定之色。   唐不言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目光扫过台阶下惶惶不安的人,声音温和问道:“今日在殿内,你们可有觉得你们身边的人可有什么异样?”   台下人群耸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安静。”春儿厉声说道,“今日领班出列,老实回话便是。”   “回禀贵人,没有异样。”四个领班两男两女,弓背弯腰,叉手说道。   沐钰儿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的动静,神色不变,继续问道:“这一月时间,可有见到过猫?”   “陛下不喜猫儿,宫内一直没有猫,大统领四日前也问过这样的问题,奴婢已经把整个迎仙殿完完全全翻了一遍,确定没有猫儿,也没有人私养猫儿。”领班最前面的一人,叉手说道。   沐钰儿看着为首说话那人,歪头:“你是谁?”   “奴婢盛秋。”她低眉顺眼,恭敬说道。   “你和秋儿是什么关系?”沐钰儿问。   “奴婢是秋儿女官麾下的令史。”那人谦卑说道。   沐钰儿在台阶上来回踱步了几下,随后又问道:“你今日也在殿内伺候?”   “是。”盛秋低垂着头颈,完完全全看不清神色,“奴婢是今日的大领班。”   “陛下……时,你也在?”   盛秋犹豫一会儿:“不在。”   沐钰儿垂眸看着她,好一会儿都不在说话,神色高深莫测,人群中再一次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   “今日午时到申时在殿内伺候的人都出往前走一步。”沐钰儿把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这才淡淡开口,打断众人的议论声。   人群中以此走出十六人,沐钰儿歪着头看着盛秋:“你是领队,你为何今日不在?”   盛秋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奴婢午时腹痛难忍,便找人替了奴婢的班。”   容成嫣儿眉心一动。   春儿则是脸色微变。   “是谁?”沐钰儿眼尾看到两人的异样,捏着指骨的手一顿。   “是秋儿女官。”盛秋声音一顿,随后沙哑开口。   沐钰儿扭头去看容成嫣儿,并不忌讳,直接问道:“当日屋内的人可有秋儿女官。”   容成嫣儿眉眼低垂,双手安静交叉在腹前,神色冷淡:“在。”   “在何处?”沐钰儿紧追着问道。   容成嫣儿沉默,随后抬眸去看沐钰儿,深褐色的瞳仁静静地看着面前之人,语调平稳说道:“就在梳妆台附近。”   春儿脸色大变。   金凤下意识握紧剑柄,抬眸去看容成嫣儿,眸光凝重却又带着丝丝担忧。   “可有要单独询问的人。”唐不言及时打破殿前诡异的安静,转移话题。   沐钰儿颔首:“我想单独询问这十六人,外加这人,还有盛秋。”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第四排第八个的婢女冷不丁被这么多人凝视着,直接吓得跌坐在地上,神色灰败:“奴婢,奴婢忘记出来了。”   容成嫣儿脸色瞬间阴沉,那双宛如蒙了水雾的眼睛在此刻好似寒冰利剑,狠厉扫过众人。   “偏殿宣阳殿尚在闲置。”   沐钰儿看着她身上那瞬间奔涌而出的杀气中在眨眼间被压了回去,只是眉宇间的寒色越发冷冽,不由心中暗叹。   容成嫣儿不再说话,只率先领路,郁金香的帔子在空中微微晃动一下,显示着主人不甚冷静的心。   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察觉到她的视线,垂眸微微摇了摇头。   沐钰儿这才背着手溜溜达达跟在他背后,装死不经意问道:“有春儿女官,秋儿女官,那是不是也该有冬儿和夏儿。”   春儿跟在她身后,闻言看了她一眼,眉宇间的郁色挥之不去。   “还有一个冬儿女官。”她说,“今日在崇文馆修史。”   “那夏儿哪里去了?”沐钰儿追问道。   春儿嘴角微微抿起,随后含糊说道:“犯事了。”   “夏儿于外廷勾结,窥探圣意,已被杖毙。”不曾想是容成嫣儿开口解释着,声音依旧温柔,却又好似含着一层冰。   沐钰儿不再多问。   一路上沐钰儿时不时看着巡逻而来的士兵,没一会儿就算清了两个队伍间的间隔,大概只有半盏茶的时间,一条贯通南北的游廊,她便见了三次十二人小队的千牛卫。   整个迎仙殿呈南北展翅的格局,骨脊伸张处便是游廊和花园,可即便这样的地方,守卫并没有任何放松。   沐钰儿心中很快就绘制出一个简单的地图,惊骇发现整座宫殿光是千牛卫就至少有两千人。   宣阳殿距离主殿不远,千秋卫人数并不多,但来回巡视也颇为严密。   “这些无人的宫殿也是有人看守的。”沐钰儿看着巡逻的士兵,深思问道。   “自然。”容成嫣儿推开大门,“整座大殿都是不陛下的寝殿,自然事无巨细,只是像这些无人居住的宫殿人数会少一些。”   沐钰儿打量着树枝繁茂,假山起伏的外殿,在远处是乌云压顶,暴雨即将而来。   “那为何可以溜进一只黑猫。”她冷不丁问道,“直到它爬上屋顶,这才被大统领看见。”   这里的守卫别说一只猫了,便是一只苍蝇飞过,都能被士兵盯上几眼,便是她自诩轻功出众,无人能及,也不敢保证在这里能悄无声息出没。   容成嫣儿推门的手一顿,侧首,却又并未看向沐钰儿,想是只要听清她的声音这才如此。   远处一道闪电骤然响起,照得容成嫣儿雪□□致的侧脸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   “司直的意思是?”她声音在紧随着而来的雷电中蓦地模糊起来。   “宫内也该仔细筛选一遍了。”   唐不言袖子微动,低咳一声,赶在沐钰儿开口前,淡淡说道。   容成嫣儿这才看向唐不言,眼波波动,眸光深邃,声音温和说道:“自然是要的。”   唐不言颔首,垂眸,警告地看了沐钰儿一眼。   沐钰儿这才闭上嘴,不再试探。   “一起询问还是一个个来?”一直沉默的春儿问道。   沐钰儿掏出笔和字:“一个个来吧。”   很快,一个模样瘦弱的人便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沐钰儿温和说道。   “奴婢名叫宝衣。”她战战兢兢说着,只觉得面前诸位贵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吓得两股战战。   “今日午时到申时,你在殿内什么位置,做什么事情的。”   “奴婢是午时在外殿伺候茶水的,因为公主殿下来了,厨房人手不够,就把奴婢叫回来了。”   “都煮了什么?”   “天气转热,公主殿下不耐热,容成女官便让奴婢们煮了酸梅汤,还做了奶酪淋乳的瓜果。”   沐钰儿在纸上划拉了两下。   “你有一起随人送进去嘛?”   “有,因为备下的东西不少,所以奴婢也被点过去送茶水了。”   “当时殿内情况如何?”沐钰儿问。   “公主殿下正在外殿和陛下说话。”   沐钰儿扬眉:“在外殿?”   “陛下若是当日折子没批好,是不会入内殿的。”一侧的容成嫣儿解释着。   “你在殿中都看到了什么?”   宝衣面露踟蹰,随后摇头说道:“没有看到什么,奴婢放好东西就走了,不曾久留,什么也没看见。”   沐钰儿的手一顿,看着底下宛若小鹌鹑的宫娥,扭头去看容成嫣儿和春儿,大眼睛扑闪着,无辜说道:“两位女官怎么还在这里?”   春儿立刻蹙眉:“我们为何不能在这里?”   沐钰儿胆大包天,直接说道:“你们在这里,大家都不敢说话的。”   “你什么意思!”春儿大怒。   “如今秋儿女官失踪,算起来她和两位关系密切。”唐不言出声,温和解释着,“沐司直的意思是在秋儿女官没有排除嫌疑时,两位也该避嫌,免得陛下生疑。”   这话有理有据,且最重要的是从唐不言嘴里说出来。   容成嫣儿眉眼低垂,最后拢了拢肩上的帔子:“既然如此,这里便交给两位了。”   春儿神色不忿,可看着容成嫣儿抬脚离开,也不得不跟在身后离开。   大门再一次被关上,沐钰儿这才继续问道:“你不该没有看到东西的。”   宝衣抖了抖身子:“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哆嗦着一口咬定。   “茶水一般自右侧上,右侧靠近内殿,且外殿布置简单,只有香炉一座,视线开阔,你是第一个进来的,怎么会什么都看不见。”唐不言的声音在殿内冷静响起。   宝衣直接吓得跌坐在地上,唇角发白,神色惊恐。   “奴婢,奴婢是真的没看到什么,只是当时走的是第一个,公主殿下正在和陛下说要给殿下梳一个洛阳如今很是流行的发髻,奴婢悄悄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秋儿女官正在收拾梳妆台。”   沐钰儿神色凝重:“你说是秋儿女官收拾的台子,当时她身边可有其他人。”   “还有几个,但都是内殿的人,奴婢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   沐钰儿在纸上划拉了几下,最后说道:“叫下一个人来吧,你先不准走。”   宝衣吓得站也站不起来,挣扎了好几下这才起身,哆哆嗦嗦地走了。   沐钰儿惊讶:“这些宫娥的胆子是不是太小了点。”   唐不言看着她满纸密密麻麻的字,淡淡说道:“陛下驭下颇严。”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   大门很快就被第二次打开,进来的就是被沐钰儿指的那个宫娥。   外面已经下起大雨,裙摆上已经被雨打湿,整个人有些狼狈。   “你叫什么名字?”沐钰儿板着脸问道,“为何刚才有所隐瞒,不肯出来。”   外面一道惊雷骤然响起,整个屋子都似乎在天地中震荡了一下。   “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什么都没看到,真的不知道,饶了奴婢吧。”那人直接吓得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偏又不敢发出声来,只是哽咽地说着,一张脸都被憋得通红。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眉尖一跳,随后对唐不言做了一个手刀的手势。   “哭什么!”沐钰儿立刻厉声呵斥道,“莫非是你捣的鬼,如今事发这才如此做派。”   阴暗屋内,外面是电闪雷鸣,沐钰儿一旦不笑,眉宇间锐利横生,颇能震慑住。   那小丫鬟被吓得哭也不敢哭了,一双眼睛通红,可怜兮兮地看着沐钰儿。   “你且仔细说说到底看到了什么?”唐不言恰到好处地开口,温和说道。   那小丫鬟泪眼朦胧地看着唐不言,似乎被他温和的模样安抚了,抽泣了好一会儿,这才磕磕巴巴说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看到秋儿女官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可到底是什么,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当时只是一起帮忙收拾东西。”   她说的语无伦次,一双眼尽是慌乱。   “公主殿下说要为陛下梳头,容成女官便叫奴婢们收拾台子,奴婢是今日午时在内殿伺候的人,便随着秋儿女官入内。”她磕巴着,半晌才慌张说道,“我其实,奴婢其实离得远……”   “你是不是秋儿的同谋,如此遮遮掩掩。”沐钰儿立刻呵断她的恐惧,免得她又重回刚才犹豫的状态,又要一问三不知。   小丫鬟又吓哭了,只敢连连摇头。   “这里只有某和司直二人,今日之事除了我们三人,不会再有人知道的。”唐不言等人哭得差点抽不过气来,这才继续安抚道,“且若真的秋儿做了错事,你这般遮掩,也是为了她好。”   唐不言的声音平日里冷冷淡淡,瞧着有些高冷,格格不入,可此刻温和下来,便多了点循循善诱的蛊惑。   小丫鬟错愕地看着他,喃喃说道:“为她好吗?”   “自然。”唐不言并没有继续紧逼,只是点到为止说道,目光带着一丝悲悯,“想来你和秋儿关系不错。”   小丫鬟怔了一会儿,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这一次却不似上一次那般惊恐,反而带着解脱的害怕。   “奴婢当时站在秋儿的对面,其实看的不真切,只看到秋儿似乎拿出什么,到底是什么奴婢也不知道。”她断断续续地哽咽说着,“可,可奴婢知道,那头面,那个红宝石缕空大金凤宝钿早该就被收起来了。”   她陷入沉思,喃喃自语:“秋儿人很好的,我们这些小丫鬟若是有事找她,她是所有女官中最好说话的,她人真的很好的。”   “你说是秋儿把那个红宝石缕空大金凤宝钿放进去的。”沐钰儿问道。   小丫鬟含泪点头。   “奴婢是今年被调入内殿伺候陛下妆发的,陛下的首饰极多,每套衣服搭配的首饰都是不重复的,奴婢,奴婢为了能留在那里,一直记得很用心,秋儿也一直帮着我,好几次奴婢为陛下搭配的首饰还得了陛下的夸赞。”   她声音逐渐低沉,被外面突然而来的倾盆大雨一盖,先出几分阴森。   “今日梳妆台的东西都是奴婢亲自收拾的,一定不会记错的,而且红宝石缕空大金凤宝钿是大头面,除了大日子,陛下也很少穿戴,清明时刚带过,奴婢记得清楚,东西明明已经被秋儿女官收起来的。”   沐钰儿捏着笔,眉心紧皱。   “陛下遇到邪祟时,你可在?”唐不言问。   小丫鬟点头。   “那块宝钿被陛下扫下时,秋儿在哪里?”唐不言问。   小丫鬟仔细想了想,犹豫说道:“秋儿女官好像,就在陛下身边。”   “那她后来可有捡起那个宝钿。”沐钰儿紧跟着追问着。   “实在不记得了,当时实在太乱了,陛下突然把殿下推到了,容成女官连忙扶起殿下,后来陛下又掀翻了铜镜,不少人也去扶陛下,结果都被掀翻了,后来就彻底乱了,还是春儿女官让陛下安静下来,大统领传入这才彻底安静下来。”小丫鬟眉心紧皱,说的很慢,显然也仔细回想着。   “当时秋儿去扶人了吗?”沐钰儿问。   小丫鬟为难摇头:“真的不记得,但秋儿好像一直在陛下身边。”   沐钰儿手指的笔转了转。   “那宝钿摔去哪里了?”唐不言问。   “陛下当时是冲着殿下扔东西的。”小丫鬟这个倒记得清楚,仔细说道,“奴婢还记得那东西是擦着公主手臂过的,公主刚被容成女官扶起,差点又被砸伤,那宝钿大概是摔在公主身后了。”   沐钰儿想着那个梳妆台的高度,心中想了想当日的场景。   是一片空地,确定没有任何东西。   “你还记得当时每个地方各自占了什么人吗?”唐不言问。   “事前的可以,大家的站位都是有规定的,当时事发就乱了,奴婢自己后来也跟着人群走了好几下,本来是东边的,后来也跟着去了西边,所有人当时都乱七八糟的,奴婢连当日自己到底站在哪里都不太清楚了。”   “还有其他要说的嘛?”她问。   小丫鬟一张小脸哭得通红,闻言连连摇头。   “下去吧,让下一个人来。”沐钰儿把秋儿的名字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小丫鬟爬了好几下这才起来,战战兢兢地走了。   大门刚被打开,外面便电闪雷鸣,吓得小丫鬟又是哆嗦了几下,雨雾顺着打开的大门涌了进来,瞬间让屋内染上潮湿。   还未到酉时,外面便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几个小丫鬟捧着烛台入内,昏暗的屋内顿时亮了起来。   “这个烛台的油怎么这么少?”沐钰儿点了点烛台,不解问道。   小丫鬟笑说道:“宫内的烛台,灯笼上的油都是固定的,若是没了,奴婢再给贵人添,不能多加的,怕引起祝融。”   沐钰儿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话本里的小娘子身边的丫头要时不时点灯。”   小丫鬟紧张的心情也跟着缓解了,抿唇笑了笑,随后悄无声息地出了大殿。   沐钰儿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夜色深重,没有点灯的宫廷就像一只庞大的野兽,显出几分恐怖。   “若是来得及,我们晚上去住天枢吧。”   唐不言眉尖一挑。   “那鬼到底长什么样子啊,可不可以让我也看看啊。”沐钰儿兴奋说道,“早知道把菲菲也叫来了,菲菲对这些最感兴趣了。”   唐不言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不怕。”   沐钰儿笑:“我又没被吓过,我怎么知道怕不怕。”   唐不言看着她人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猫儿的好奇心。”   外面惊雷滚过,把那声音完全盖过。   沐钰儿扭头,扑闪着大眼睛,警觉问道:“你说什么?”   唐不言静静地看着她,随后垂眸,随意说道:“人来了。”   沐钰儿瞅了他两眼,最后转回脑袋,端正坐好。   随后几人的描述都差不离,沐钰儿和唐不言在殿内消耗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把所有人问完。   酉时的沙漏声响起,外面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安静地只剩下大雨的声音。   “秋儿女官的风评很好啊。”沐钰儿看着密密麻麻的纸,惊讶说道,“十多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说她坏话,而且对她都诸多维护。”   “你觉得是秋儿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顺手把每个人的口供都递了过去:“只是现在看来她的嫌疑最大了。”   唐不言一张张翻看着,格外仔细。   “说起来,女官是怎么选上的。”沐钰儿仰头去看唐不言,“我瞧着这里有几位谈吐都给外文雅,显然都是读过书的,怎么他们就是丫鬟,不是女官。”   唐不言把东西递回去:“女官评选和外面进士科的科举相比并无太大区别。”   沐钰儿吃惊。   “只是她们要更贴合陛下的需要,或者说是容成女官的需要。”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所以女官到底是陛下选的,还是容成女官选的?”沐钰儿敏锐问道。   唐不言垂眸:“总是为了大周才选的。”   沐钰儿长睫微动,好一会儿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容成嫣儿在外素有巾帼宰相的称呼,外朝阁老翘首是唐阁佬,内廷便是容成嫣儿。   大大小小的折子,诏令,政务都需要从她手中经过,所有这些风光无限的女官一定是为了分担她的政务,可容成嫣儿和唐阁老最大的不同就是,容成嫣儿再大,说到底还是陛下的贴身宫娥,她需要负责陛下的政务,还需要照顾陛下的生活,所以这些女官一定也是过了陛下的眼。   “那秋儿说起来也该是容成嫣儿的人。”沐钰儿龇了龇牙,“怪不得我看容成女官听到秋儿名字后脸色一直不对。”   唐不言垂眸:“还不起来吗?”   沐钰儿屁/股动了两下,结果半晌没起来,最后憋着嘴,可怜兮兮说道:“腿,腿麻。”   为了审讯的威严,她是跪坐在蒲团上,没想到要跪这么久。   唐不言嘴角抿出一丝笑来。   “起来吧。”   沐钰儿看着落在自己面前的手掌,冰□□致,就像庙中笔画上那些仙人的手指,骨节分明,皮肉匀称,指尖微尖。   “这样都起不来吗?”   唐不言见她迟迟没有动静,不解问道。   沐钰儿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直接握着他的手腕。   滚烫的手心猝不及然贴上微凉的皮肉。   两人俱是一怔,潮湿的水汽在同一瞬间堵住两个人的呼吸。   “我力气很大的。”沐钰儿咳嗽一声,慢慢吞吞说道,“少卿要站稳了。”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手指,指腹上还带着常年练武的茧子,可指背却又纤细雪白。   男子手腕骨架大,骨节突出,便是沐钰儿的手指也不能完全严实握住。   ——就像小猫儿爪子。   沐钰儿没察觉出唐不言心中的情绪,很快皆借力站了起来,很快便无情地推开唐不言的手,笑眯眯转移话题:“皇宫森严,想来我们只要找到秋儿,这事就能见到眉目了。”   唐不言沉默地摸着手腕。   沐钰儿眼尖,已经看到外面泛出一圈红,顿时心虚。   ——小雪人就是娇贵点,明明力气也没用多少。   “现在雨下得这么大,我们要怎么回迎仙殿啊……”   说话间外面成片的闪电连成一片,瞬间把整个屋内照亮,   而门口,突然倒映出一个影子。   —— ——   “秋儿死了。”沐钰儿错愕,不由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密密麻麻的纸。   莫白站在门口,浑身已经被大雨打湿,整个人格外狼狈。   “是,卑职奉命去寻找秋儿女官。”莫白抹了一把脸,“后来在九州池附近的水塘边……”   他神色微微扭曲了片刻,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就埋葬那个离奇黑猫的假山附近,发现了她的尸体。”   沐钰儿被这个巧合震了震。   “怎么死的。”   莫白抬眸看她,唇色发白,身后是连绵不断的闪电,衬德声音还带着些许飘忽:“自缢。”   沐钰儿不明白一个副统领怎么会被一个自缢的尸体吓到如此,直到她自己亲眼看到这具尸体。   大雨磅礴,烛火在昏暗夜色中只能照亮面前豆大的地方,幽深的假山洞穴门口,传来常年不见天日的潮气。   一具穿着后宫女子服装的女人被高高悬挂在门口,大风大雨下,湿漉漉的裙摆微微摆动着,脚尖平直,精致的绣鞋上已经被泥土沾湿。   最可怕不是她的死,而是她脸上带着的诡异笑容,小山眉被染上青黛色,如今古怪皱起,纤细秀美的唇妆嫣红,嘴角被高高吊起,血红的眼睛死死瞪大,她看着游廊方向,在森森闪电时不时的照耀下,死白僵硬的面容堪称恐怖。   尤其是她脚下的那盏灯笼还在发着幽幽的微光,照得叫上的红色绣花鞋在夜色隐晦中多了点惊骇的颜色。   怪不得身经百战的莫白也会跟着害怕。   这模样,这场景,这死的地方,这死前的妆容,任谁看了都觉得惊悚。   “这衣服是……”背后传来容成嫣儿的声音。   沐钰儿扭头,便看到她在廊下款款而来,鬓角已经被大雨打湿,裙摆上更是染满泥泞,可她还是淡然而来,不惧风雨。   她目光淡然地看着秋儿,哪怕那秋儿的目光好似也在看着她一般,丝毫不惧。   “是高.宗时萧淑妃最爱的衣裙。”   她并未踏入大雨中,只是站在屋檐下,目光冷静淡定,身后的小黄门不敢抬头,只是死死抵抗着大风,举着雨伞。   “这个妆容也是高.宗朝内廷最流行的装扮。”   沐钰儿眉间一扬,索性扭头去看台阶上的人:“容成女官是说,秋儿现在穿的是萧淑妃的衣服,画的是萧淑妃最爱的妆。”   容成嫣儿并无迟疑,直接点头:“是。”   沐钰儿歪头,咄咄逼人追问道:“那这些衣服好找吗?”   “自然不好找,如今已是陛下的大周。”容成嫣儿淡淡说道。   “那这衣服哪来的?”沐钰儿手指往后一指,上前一步,任由大雨扑在脸上,声音在风雨中依旧清晰,“就在刚才,那些人的口供,我们知道秋儿是最有可能和这个事情有关的。”   容成女官垂眸看她。   她不说话时,眉宇间的水雾便彻底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其实哪怕她温柔与你说话,也带着捉摸不透的格格不入。   “这事就要司直查清楚了。”她四两拨千斤,不肯再多说一句。   “秋儿毕竟是陛下的女官,还请少卿和司直给陛下一个交代。”容成嫣儿目光看向唐不言,眉宇间是朦胧疏离再也遮挡不住。   沐钰儿看着她如来时一般,再一次悄无声息离开。   “尸体放下吗?”莫白小心翼翼过来,声音中还带着恐惧。   沐钰儿嗯了一声,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无奈说道:“这雨太大了,再多的痕迹都没有了。”   “你们是何时发现的?”唐不言的袖子已经完全淋湿,春寒料峭,雨水落在身上还带着微微寒气。   沐钰儿连忙伸手把人拉倒屋檐下。   莫白也跟着走了进来,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个尸体,只是无奈说道:“酉时还差两刻,我们的人把整个迎仙殿都翻了一遍都没找到人,便扩大范围去后院找,迎仙殿最靠近这一片花园,我们的人刚转入那个洞门,就看到……”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在闷雷中打了一个寒颤:“太可怕了。”   沐钰儿扭头去看那具尸体:“你让人把尸体连夜送去北阙交给陈菲菲,现在尸体还是软的,可见死了没多久,这个灯笼,还有其他的,不论是不是今天留下的,你全都带去给她,所有东西千万不要让人触碰或者破坏。”   莫白连连点头,也不敢耽误,很快就布置下去。   周边的千牛卫都有点不太敢上去,莫白便身先士卒强忍着恐怖把人包下来,在雨中大吼道:“快,搭把手。”   这才有几人大着胆子上前,大雨眯了众人的眼睛,绳索拨弄了好几下都没有解开,莫白也跟着抽了几下,却越掉越紧,最后不得不问道:“可以直接砍断绳子吗?”   沐钰儿点头:“不要砍断绳结。”   莫白抽刀,直接把绳索砍断,尸体骤然没了力道,差点又是一个人仰马翻。   “这里就一个灯笼。”莫白走了一圈,为难说道,“这里靠近水,小东西很容易被冲进去的,司直要是需要,我们等明白雨停了,再下去捞。”   “此事不急。”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站在游廊屋檐下,看着他们把秋儿的尸体裹上尸袋,又把所有东西都仔细打包带走。   “卑职这就去签单子,准备出宫。”莫白浑身已经被大雨完全打湿了。   “辛苦了,受伤的伤口记得涂上药,不要被雨水感染了。”沐钰儿看着他手上的伤口,关切说道。   莫白抹了一把手心,点头,很快便抱拳带人离开了。   黑夜中的内廷很快又安静下来。   这里刚刚经过混乱,竟然空无一人,唯有森冷的风闯堂而过,吹在两人湿漉漉的衣服上,冻得人一个激灵。   “容成女官已经备好衣服和热水。”春儿的声音自拱门处,夹着风雨声传来,“天冷,不要受寒了。”   唐不言垂眸去看沉默的沐钰儿。   “知道了,随后就来。”他开口回道。   春儿见状也不久留,只留下四个提着灯笼的小黄门,便走了。   沐钰儿盯着那个小土坑:“这就是那个黑猫埋尸的地方?”   “莫白说就是这里。”唐不言答。   沐钰儿沉默,突然下了台阶,站在大雨中。   唐不言惊诧,连忙为她打伞。   “秋儿比我矮。”沐钰儿看着幽深的假山门口,仰头看着那个假山头顶吐出来的硬物,“让我若是没武功,我够不到哪里?”   唐不言把人笼在雨伞下,声音在风雨汇总平稳不惊:“所以是她杀?”   沐钰儿沉默。   “容成嫣儿是为何入宫的?”她冷不丁问道。   作者有话说:   努力修文中ing!   头面这个概念是在明朝被逐渐完善的感谢在2022-06-03 23:57:43~2022-06-04 23:5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熊鸭兔 11瓶;小麻雀之歌 2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砗磲病   旧事   风卷雨暗, 四山声响,江水涛翻。   整个迎仙殿在夜色中宛若沉默的庞然大物,豆大的雨滴落在伞面上, 发出清脆的声音。   沐钰儿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被打碎,可还是被一侧的唐不言听得清楚。   唐不言侧首看她,冰白的脸上蒙上一层水雾,漆黑的眼眸被远处的电闪雷鸣照着, 显出几分惊人的冷淡。   “容成女官的祖父容成游韶在高.宗朝于宦官王伏胜一起, 勾结废太子郑忠,图谋叛逆,被许敬宗揭发, 随后容成家两代男子无论大小皆被处死,女眷没入掖庭, 充为官婢。”唐不言的声音在风雨中不甚清晰,但落在沐钰儿耳边却格外清晰。   “废太子?”沐钰儿抬眸, 眸光微动,“听说废太子郑忠在高.宗还在东宫时便出生, 乃是庶长子, 生母是一个宫娥,但因为太.宗喜爱, 一出生就被封为陈王, 后因为王皇后一直膝下无子, 便过继给王皇后,最后册立为皇太子。”   唐不言颔首:“王皇后被废后,他就被降为梁王, 去了房州, 因为私自占卜, 且言行不端,被高.宗废为庶民,迁居太.宗废太子古宅居住,也据说在那时就和容成游韶有了联系,后被高.宗赐死。”   沐钰儿眨眼,看着被大小雨珠砸出一个个坑的漆黑湖面:“又是王、萧旧事。”   “司直是怀疑……”唐不言声音一顿,话锋一转,“不该如此。”   游廊上高高悬挂的宫灯忽明忽暗,照得两人被雨水淋湿的脸格外难看。   “可中间隔着亲族血仇。”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那双琉璃色的瞳仁被水雾一照,越发清亮,“容成嫣儿,真的忍得住。”   穿堂而来的春风吹的衣袂烈烈作响,头顶的红色发带在风中飞动,是黑暗中的唯一的亮色。   唐不言垂眸,身形微动,却又好似只是被风吹动衣衫。   “容成女官入宫还未满月。”唐不言唇色发白,脸颊冰白,越发衬得一双眼睛漆黑如玉,深沉似海。   沐钰儿唇角微动,还未说话就被唐不言打断。   “你可知当初容成家到底为何犯事?”他问。   沐钰儿心中一跳,微微前倾,淡淡的水汽混着身上的酒曲香味熏得人浑然欲醉:“什么?”   “她的祖父想要废后,也差点成功了,当时诏书都已经写好,只是后来高.宗心软,这事便被轻轻掀了过去。”他声音微微压低,混在夜色中,若是靠得极近,也几近无声。   沐钰儿身形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他的言下之意。   意图谋反未必是真,但得罪当时还是皇后的陛下却是实打实的。   “那不是正好说明……”她盯着唐不言的下颚,喃喃自语。   一滴雨水自那截苍白消瘦的下颚缓缓低落,最后晕湿了浅绿色的衣襟。   “这便是我要说的。”唐不言捏着伞骨的手一紧,避开沐钰儿不经意的视线,侧首,“此事之后,容成家是永远的罪人,容成嫣儿是永远的戴罪之身,她不似寻常人,便是司直背后还有张叔,还有北阙愿为你赴汤蹈火,可她此生注定茕茕孑立,没有任何依靠,陛下是她唯一的选择。”   沐钰儿沉默。   “能走到这一步的都绝非沉溺过往的人。”唐不言的声音在料峭寒夜中透出几丝寒冷无情,“容成家覆灭时她还未满月,家族荣光与她而言更是不值一提,她一步步走到现在,靠得是自己,是陛下。”   沐钰儿看着他眼底淡淡的薄凉。   “为一个素未谋面的祖父,一个不曾为她带来一丝一毫好处的家族威名,而亲手断送现在的地位,未来的前程。”唐不言眉眼低垂,雨水顺着长睫不堪重负地跌落,“太多愚蠢。”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   她知道唐不言的意思。   容成嫣儿并非良善,更非愚蠢,她常年游走在太子和梁王两派势力间,在新旧两位陛下的影响下,面对各种势力的暗潮涌动,她能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本就不能用常人来理解她的为人处事。   容成家的事情离她,实在太远了。   沐钰儿叹气。心中疑窦微微散去:“可这般巧?”   “她一定时候早早就发现秋儿的不对劲了,可今日却一言不发,实在奇怪,现在好不容易找到秋儿,人却如此古怪狰狞地死了。”沐钰儿下意识想要握紧腰间长刀,却扑了一个空,眉心紧皱。   “陛下遇见邪祟时,她也正巧在场,秋儿是她手下的女官,便是再往前看,陛下第一次做恶梦,请了相国寺的大师,她也是在场的,至于王、萧往事,如今洛阳城应该没有比她更清楚的的。”   她看着远处黑云翻墨,白雨跳珠,话锋一顿,无奈说道:“我便是觉得太巧了。”   “太多巧合往往就是破绽。”唐不言的声音在头顶淡淡香气。   她抬眸看唐不言,猛地发现唐不言竟然半边身子落在雨中,昂贵的衣服被雨水打湿,是以到嘴边的话瞬间变了。   “你怎么不给自己打伞……”沐钰儿后知后觉才发现那伞半边都在自己头顶,嘴角微动,伸手扒着唐不言握着伞柄的手,往他边上推了推。   伞面上的雨水猝不及防甩了一身。   唐不言缓缓闭上眼,任由那水珠在自己脸上滑落,神色一言难尽。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把人拉近游廊下。   “对不起啊,粗鲁了点。”她连忙用袖子粗鲁给人抹了一把脸。   唐不言嫌弃避开。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讪讪地把手背到身后:“娇气,走吧,小雪人,先去换个衣服。”   唐不言轻轻嗯了一声。   四个小黄门在游廊下挂壁挂了好一会儿,见两个贵人终于动了,心中松了一口气,悄悄拨了拨即将烧到底的油灯,这才迎了上去。   “容成女官在偏殿行鹤殿的观仙院备下热汤和衣物,两位贵人请随奴婢们前去洗漱,去去寒气。”   沐钰儿接过小黄门递来的雨伞,顺势出了唐不言的伞下。   唐不言长睫微动,任由殷勤的小黄门接过他的伞,看着她自己举着伞,瞬间遮住半张脸。   偏殿距离不远,就在西跨殿的一处院子观仙院,甚至远远看到九州池。   沐钰儿摸着下巴问道:“大统领他们的院子是不是也在这附近。”   小黄门点头,柔声说道:“正是,几位统领的院子在右侧,几位女官的就在左侧。”   “那秋儿女官就在左侧的院子,在第几间?”沐钰儿问道。   小黄门犹豫,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宫内消息流传得最快的就是宫娥黄门之间,如今秋儿女官大概犯事的消息已经在迎仙殿不胫而走。   可到底如何,谁能得知。   紫薇宫的每一阵微风都能吹动一大片草。   “院中想来还有其他人,去问问他们便知。”唐不言淡淡说道。   小黄门一惊,悄悄去看神色疏离冷淡的唐不言,舔了舔嘴巴,忙不迭说道:“是在左侧的位置,她排名春儿女官之下,就在春儿女官的左手边,入门正屋的左边。”   沐钰儿点头:“那我现在能去看看吗?”   前面有唐三郎这尊金佛看着,小黄门哪干再耍心眼,殷勤说道:“自然可以,奴婢为司直带路。”   唐不言叹气,伸手把人拦住。   沐钰儿不解抬眸。   “衣服都湿了,换身衣服吧,免得风寒。”他很快就收回手,“且这个事情才刚刚开始,天枢那边都还不曾去看,若是病了该如何是好。”   沐钰儿眨巴眼,很快就被他说服了。   小黄门悄咪咪觑了两人,心中微动。   “少卿这边请。”他心中落了事,可手上的事情还是不停,各自点了两个屋子,“司直的在这边,小稞带司直过去。”   两人很快在走廊上分道扬镳。   沐钰儿走了一半,突然扭头,声音微提:“少卿。”   唐不言脚步微顿,并未回头。   “你等会和我一起去吗?”沐钰儿歪着头问道。   唐不言颔首:“自然。”   “好嘞,那少卿动作快点,我洗澡很快的。”沐钰儿笑眯眯说道。   唐不言微微叹气,却又不好多说,便快步离开了。   ——女儿家如此大胆在外人面前提及沐浴之事。   ——想来是家中没有长辈教导。   ——罢了,此事也怨不得她。   ——其实落落大方,也非坏事。   唐不言心思不受控制地转了许久,却在即将绕过游廊处,脚步一顿,心思敛起,抬眸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 ——   沐钰儿果然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小黄门刚端着姜汤,见状也跟着愣了,呆呆问道:“司直好了?”   沐钰儿笑眯眯点头:“少卿是不是还没好?”   小黄门点头。   “那你过来陪我说说话。”沐钰儿笑说着。   小黄门年纪不大,平日里做一些递话跑腿的事情,陛下身边每个人都板着一张脸,平日里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不苟言笑,加上容成女官管束严厉,还是第一次看到沐钰儿这般灿烂的笑,也忍不住露出笑来。   “司直想要问什么?”他把姜茶递到沐钰儿手边。   沐钰儿直接一口喝完,随后指了指一侧的椅子:“你坐吧,随便聊聊打发时间。”   小黄门犹豫一会儿,也跟着在她下首坐了下去。   “司直想聊什么?”   “你是做什么?”沐钰儿转似无意地问道,好似当真就是和人聊聊天。   “奴婢是观仙院的仆役,若是有贵人面圣需在这件院子休息,便是奴婢等人伺候的。”   沐钰儿手指搭在茶盏边缘,时不时点了点:“这院子一共多少人?”   “加上奴婢十五人。”   “这个院子常年有人入住吗?”沐钰儿好奇问道。   小黄门摇头。   “那怎么还配了这么多人。”沐钰儿反问,“没人的空院子都有十五个人,隔壁两个院子都住满了人那不是人更多。”   小黄门连连摇头:“西跨院就观仙院人最多,因为会时不时有贵人需要,隔壁两个院子住的都是统领和女官,平日里事务繁忙,休息的时间也不多,除了日常打扫的人,其余人也靠近不得。”   沐钰儿笑说着,和气地看向小黄门,体贴问道:“原来这般忙碌,你手脚勤快,做事又稳妥,怎么不去求求女官们,帮你换个地方做事啊,靠近点陛下,也能得到重用些。”   小黄门被那温和的目光一看,顿时苦着脸,跟着大吐苦水。   “奴婢也不是没想到,但统领们素来忙碌,且瞧着就很凶,我们都不敢和她们说话,女官中春儿女官最是忙碌,常年要跟在容成女官身边,冬儿常年走外务,见不到人,秋儿女官是最好说话的,人也温温柔柔,很是照顾我们这些人,听说原先也是官宦女子,家道中落,读书极好,一手字更好,这才被容成女官看上的。”   沐钰儿心中微动。   “秋儿女官原先是官宦女子啊。”她闲聊一般感慨着,“怪不得能当上女官,我听少卿说女官选拔考试可是和外面的科举的进士科一般难呢,现在想来也是,若是一开始不认字,便是后来发奋读书,悬梁刺股也难得很。”   “可不是!”小黄门顿时骄傲起来,“要我说我们女官的选拔可比外面难多了,那些读书人只要读书就行,可女官选拔还要你伺候人,而且一个做不好就做不了了,这些年这么稳的女官也就春儿女官、秋儿女官和冬儿女官,其余人都不知道换了几波了。”   沐钰儿笑,点头附和着:“这般说来,你也很是崇拜那三位女官,那冬儿女官我没见过,但我瞧着春儿女官颇为严肃,秋儿女官是不是也是如此啊。”   小黄门连连摆手,认真说道:“秋儿女官人很好的,读书学问也很好,很多人跟她请教问题都不藏私,有问必答,我们有事相求也都是能帮就帮,是最好的。”   沐钰儿露出焕然大悟之色:“原来如此,这般说来她在宫内想来关系极好,也没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的。”小黄门摇头晃脑,“秋儿女官是最好的。”   沐钰儿手指在茶盏上点了点,目光露在外面摇摆不定的华丽宫灯上,好一会儿才继续漫不经心打趣道:“那想来她离宫时,你该掉金豆子了。”   小黄门眨了眨眼,随后说道:“秋儿女官不会离宫的。”   沐钰儿手指一顿,冷不丁抬眸去看小黄门,脸上笑意不变,缓缓问道:“为何不离宫,听说女官离宫和官员致仕一般,风光得很。”   小黄门皱了皱鼻子,犹豫着不知道说不说。   沐钰儿不解,善解人意说道:“是有什么不能说吗?若是涉及秋儿女官的私事,不能说就算了。”   小黄门还是头一次如此和气被人说话,一时间多了点惶恐,连连摆手。   “不算什么私事,知道的人其实不少的。”他苦着脸,“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沐钰儿笑,长睫微动,掩住眉眼:“随便说说。”   “秋儿女官的家人不好。”小黄门直愣愣说道,“听说她家是犯了贪污罪,男的钱都被流放了,女孩十岁以下没入掖庭,秋儿女官当时九岁这才幸免于难,她是七.八年年前考上女官,巧的是前几年明堂初建,陛下大赦天下,秋儿女官的家人便都跟着回来了。”   沐钰儿心中微动,敏锐问道:“他们不好?”   小黄门立刻愤慨起来:“岂止不好,简直是中山狼,忘恩负义,如今一家全靠秋儿女官养不说,家中还有不争气的人上赌,秋儿女官每次都为他们收拾烂摊子,已经好几年没有换过新衣服了。”   “如此过分!”沐钰儿眉尖一扬,愤慨指责道,“这般可恨的人,秋儿女官为何一直受他们钳制,找个借口把人打发走不就好了。”   小黄门眉心紧皱,叹气说道:“家中都是老弱病残,秋儿女官真的性子很好,大概是,不好意思吧。”   沐钰儿扬眉,紧跟着叹气:“但这样也太不值当了。”   两人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沐钰儿抬眸看去,便看到唐不言换了身浅蓝色的衣服,便是如此简单的印花版型,在他身上都传出几分高洁冷淡来。   “少卿!”沐钰儿眼睛一亮,刚一走进,就察觉出不对,抬眸去看他。   唐不言对着他摇了摇头:“去秋儿女官的院子吧。”   沐钰儿只好咽下嘴边的疑问,目光警惕地在外面转了一圈,这才转似无意地挡在他面前,借着他宽大的衣袖,伸手勾了勾他的手指。   “雨小了不少,现在去刚好。”   唐不言手指格外冰,就像被霜冻着一般。   沐钰儿立刻皱了皱眉。   唐不言在她手心划下两笔。   沐钰儿心中一冽,但还是转似无意地收回手,背在伸手:“我的刀能拿回来了吗?”   小黄门摇头:“迎仙殿禁刀剑的。”   沐钰儿哦了一声:“那算了。”   她勾过门外的伞,随意说道:“那少卿,我们走吧。”   小黄门并没有跟着出去,只是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明明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可那一瞬间脸上的青涩胆怯便毫无踪迹。   隔壁的院子并不远,走了几步就能看到拱门。   “少卿怎么不沐浴。”沐钰儿靠近他,担忧问道,“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唐不言唇色发白,一张脸毫无血色,他握拳低咳几声,声音被死死压制着,却听的人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沐钰儿连忙拍了拍他的背,担忧问道:“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啊。”   唐不言摇头,眉宇间的冰色在暗淡夜色中格外显眼,声音沙哑:“刚才春儿女官来找我了。”   沐钰儿一惊。   “她和秋儿是同一批进来的女官,关系极好,相比较另外夏、冬两位住持外务,常年在宫廷内见不到人,但春秋执掌内廷的,两人时常在一起,所以她发现秋儿半个月前行为怪异。”   两人站在一处假山背后,靠着突出的半截岩壁避雨,而下了半夜的雨终于有了消停的迹象,只是寒意不减,夜风阵阵。   “如何不对劲?”沐钰儿问。   “她也不知道。”唐不言蹙眉,“但两人朝夕相处七.八年,早已对对方了如指掌,只说秋儿一直心神不宁,甚至典当了很多首饰。”   沐钰儿心中微动:“我好想知道。”   唐不言抬眸看她。   沐钰儿神色变化,好一会儿才苦笑着:“被鹰啄了眼,我就说一个仆从怎么知道这么多?”   “怎么了?”唐不言担忧问道。   “刚才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小黄门,大概是受了谁的指使,与我说了不少秋儿的往事。”沐钰儿缓缓说道,“秋儿同样是官宦出身,受家中牵连入宫为奴,家人本该在流放但运气好,几年前明堂初建,陛下大赦天下便也跟着回来了。”   唐不言眉心微蹙。   “家中有人欠了钱。”沐钰儿沉声说道,“她一直为家人收拾烂摊子,这次想来不会不管不问。”   唐不言沉默。   春儿作为最受宠的四大女官,尚且不知道秋儿到底为何心思不宁,那现在透过小黄门的嘴告诉沐钰儿秋儿宫外私事的人,不言而喻。   “那我们还进去吗?”沐钰儿显然也想清楚了其中关窍,慢吞吞问道,“有人叫我们去宫外查。”   唐不言看着观澜院门口悬挂的两盏宫灯。   陛下以女子之身荣登大宝,她把权力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外廷的凤鸾两台,一半给了手下位卑言高的女官。   如今,这群最高不过六品的女官正在几步之遥的院中。   “少卿说得对,容成嫣儿确实不太可能背叛陛下。”沐钰儿紧盯着唐不言的脸颊,“可我觉得事情还是查一下,确定一下更好。”   唐不言垂眸看她。   “少卿说对不对啊。”她笑眯眯问道。   唐不言嗯了一声,冷不丁问道:“司直可知道升官的秘诀是什么?”   沐钰儿来了精神,激动地抓着他的袖子:“什么?“   “睁一眼闭一眼。”唐不言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怔怔地看着他,随后一甩他的袖子,委婉说道:“我觉得这样不好。”   唐不言笑,苍白的唇微微弯起:“某也是这般觉得的。”   沐钰儿吃惊地瞪大眼睛。   “某以为和司直已经共事这么多事情。”   唐不言伸手,冰白修长的手指把她垂落在肩上的发带在指上绕了一圈,一条简单到近乎简陋的发带在此刻被这手指紧绷着,莫名多了点金玉琉璃透彩光的高品。   “司直能否不要……”唐不言蹙眉,被笔墨一蹴而就的眉眼,一水秋色,素练霜起,“试探某了。”   沐钰儿看着他微微靠近的脸,显然被怔在原去。   雪月双绝唐三郎,当真是名不虚传。   “我……”她勉强抓回一丝神智,却又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概连容成嫣儿也喜欢打扮这位三郎,这件衣服熏上淡淡的不知名味道,顺着唐不言的袖子骤然在眼前展开,劈头盖脸蒙了沐钰儿一脸。   那手指松开那根发带,仔细放在马尾边上,随后点到为止地收回手来。   沐钰儿骤然吸到清冷的水雾,这才回过神来,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结果忘记后面是石头,一脑袋撞了上去。   “小心……”唐不言惊诧,手伸出一半,就看到沐钰儿疼得捂着脑袋,好半晌才把最后两个字吐出来,“石头”   沐钰儿这回是半点风月掠影的想法都没有。   ——疼疼疼……   “你,小心一点。”唐不言手指微动,“有没有肿起来。”   沐钰儿捂着脑袋,直接从那狭小的地方钻出来,一本正经说道:“没有,少卿你以后可以带面具和我说话吗?”   “什么?”唐不言不解,微微睁大眼睛。   沐钰儿瘪嘴,大眼睛委屈极了:“耽误我升官发财。”   —— ——   沐钰儿和唐不言踏入观澜院时,院中诡异得没有出现一个人,就连守夜的仆人都好似凭空消失不见一般,明明两侧小屋都有人呼吸的声音,可偏偏在这次全都装聋作哑,对突然传入的两人视而不见。   “倒是坦坦荡荡。”沐钰儿小声嘟囔着,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我推门啦少卿,有事你担着啊。”   唐不言盯着她的后脑勺看,没有肿起来。   ——过河拆桥的小猫儿。   沐钰儿伸手轻轻推开房门,借着外面微弱的烛火依稀可以看到屋内格外干净整洁的布置。   “一般来说,按照我多年的办案经验。”沐钰儿入内,“这么干净十有八九是被收拾过了。”   她一边说一边去点蜡烛,昏暗的屋子立刻亮堂起来。   唐不言打量着屋内。   一张靠墙的床,一个衣柜,一架书柜,一张桌子,除此之外,不再有任何东西,便是去客栈住房也会在角落里摆上一束花。   这间偌大的屋子完全没有常年有人居住的痕迹。   “女官的日子都过得这么苦吗?”沐钰儿扭头,小心翼翼问道。   唐不言摇头,朝着案几走去。   案几上的书整整齐齐摆放着,甚至还有一本书被摊开,显示主人当时出去出门,甚至连书都忘记合上。   是一本治国策论。   唐不言仔细翻看了,里面都是历代宫廷讲师为陛下演讲的题目,里面甚至有唐阁佬的讲题。   “这本书有什么奇怪吗?”沐钰儿溜达过来问道。   唐不言摇头:“是一本策论集。”   沐钰儿来了精神,也跟着探过脑袋,认真看着,企图看出一点异常来:“也有什么藏头诗吗?”   “没有。”唐不言合上册子。   沐钰儿哎了一声,抬眸去看他:“那你看这么久做什么?”   “只是好奇,女官都需要学习这些内容吗?”他说,“这些都是侍读给陛下讲的治国选题。”   沐钰儿歪头:“不懂,所以她不该看吗”   唐不言眉间蹙起,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说道:“不知该不该看。”   沐钰儿眉毛立刻如扭了扭。   “我又不是女官,我怎么知道女官要学什么?”唐不言失笑。   沐钰儿哦一声,捡起那本,大大咧咧说道:“那我等会去敲别的女官门问问。”   “你可有找到什么?”唐不言问。   沐钰儿眨眼:“有点恐怖,你看不看。”   唐不言抬眸看她,最后落在角落里的衣柜上。   刚才沐钰儿正在检查衣柜。   “吓唬金凤的那个女鬼你还记得吧?”沐钰儿摸了摸鼻子。   唐不言点头。   “那件奇奇怪怪的红色衣服。“沐钰儿指了指衣柜,“若是我没猜错就在这里放着呢。”   唐不言朝着柜子走去,沐钰儿背着手跟在身后:“有些臭,少卿你别熏过去啊。”   木柜受潮,发出一声咯吱声。   一件奇怪诡异的破旧红衣服被人团起扔在最里面,若非刚才沐钰儿翻了翻,想来还看不见,与此同时一股奇怪腥臭味悄悄弥漫开。   “若是我没闻错。”沐钰儿的脑袋探过来,无辜说道,“猫臭味。”   唐不言侧首看她。   那距离颇近,唐不言微凉的气息迎面而来。   钰儿立刻缩回脑袋,抱臂,认认真真解释着:“少卿别看小猫儿长得可爱,拉的屎滂臭,这味道实属是腌入味了。”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唐不言往后退了一步,顺手把门关上了。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起来。   唐不言立马转眸去看她。   “是真的!”沐钰儿像是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立马据说表清白,“过几日少卿乔迁了,可以去闻闻我家奶黄的。”   唐不言嫌弃地移开视线。   沐钰儿慢吞吞再一次打开门,甚至伸手把衣服拿出来。   唐不言往后又走了一步。   “所以秋儿就是那个装神弄鬼的人吗?”沐钰儿把衣服放在烛火下一照,果不其然看到不少黑猫毛。   “这猫是不是平时吃太咸了。”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掉毛有点厉害啊。”   “女官们的饮食格外清淡。”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不解。   “若是吃食重口的,容易殿前失仪,很多女官甚至仆从、后妃,在伺驾时甚至会一日不吃食,唯恐殿前失仪。”   沐钰儿哦了一声:“这猫还没找到?”   “宫内吃咸的地方有哪些啊?”沐钰儿又问。   唐不言摇头。   “力气活一定是吃咸的,宫中巡逻的侍卫,做苦力的宫娥黄门,还有……”沐钰儿话锋一顿,“天枢工地上的匠人怎么也该吃咸一点吧。”   唐不言和她对视一眼。   “你想现在就去天枢?”他问道。   沐钰儿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少卿真英明。”   “可子时都过了。”唐不言指了指天色,“按前几日的说法,闹鬼都是在子时,现在过去也晚了。”   沐钰儿顿时耷拉下脸:“时间过得好快啊。”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这个梳妆台上的东西已经空一半了。”沐钰儿焉哒哒地指了指靠窗的梳妆台,“但我发现有一根发簪格外奇怪。”   她打开妆匣,里面如今只剩下几根便宜简单的发簪。   “这根。”沐钰儿放在手心放着,“我看春儿的衣物每次都是一模一样,我想女官的衣服都是固定的,只有常用的首饰才会如此,你看这几个女官特有的金花簪格外光滑明亮,但这根金丝绕玉桃花簪,按理用的比较少,可簪身格外光滑,一看便是时常被人拿出来把玩擦拭的。”   唐不言接了过去。   “这个簪子应该是自己打的,不算精致,边角磨的不好,浪费了一块好玉。”他说。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她是不是有心上人啊。”   “但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   “不过女官能接触哪些男子呢。”   沐钰儿一顿,和唐不言四目相对:“千牛卫。”   “宫娥未出宫前禁止和侍卫私通。”唐不言淡淡说道,“违令者乱棍打死。”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   “别说整个皇宫,光是紫薇宫的千牛卫就将近两千人。”沐钰儿喃喃自语,“大海捞针啊。”   “不过能用的起金玉的人怎么也算是个官了。”沐钰儿话锋一转,安慰道,“这个簪子怎么也要四五两,玉是白玉,金是实打实的金,虽然瞧着一般,但应该却是挺贵的。”   她分析着:“从九品算起,一年十六两,好像拿出四五两送人有些贵了,八品二十两,好像还可以。”   她抬眸去看唐不言,虚心请教:“紫薇宫八品以上的官有多少啊。”   唐不言凉凉说道:“不说一千,八百总是有的。”   沐钰儿爪麻。   “怎么多啊。”她很快缩小范围,“秋儿忙得很,不可能总是和迎仙殿外的人见面,说不好就是在殿内,那迎仙殿有有多少人啊。”   唐不言笑:“总归也有一百多人。”   沐钰儿呆滞。   “这么多啊。”   “诸曹参军便是从八品了。”唐不言淡淡说道,“自然多。”   “不过能让一个女官在寂寥深宫,顶着宫规喜欢的人,肯定不会大字不识一个,品阶太低也未必碰得上她,两人一旦见面一定会有人注意,所以那个人一定是即使两人说话也不会让人注意,且那个千牛卫必须身居要位,这才可以和陛下身边的女官说话。”唐不言淡淡分析着,最后说道。   “至少也该是朗将起步。”   沐钰儿不解。   “陛下开设武举规定,朗将以上都要断文识字,且朗将万万都担任巡逻要治,秋儿负责内廷,若是和他们说话,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沐钰儿眼睛微亮:“那朗将多少人啊。”   “迎仙殿内副统领们应该都是五品朗将。”   沐钰儿一惊:“我若是没记错,天枢因为现在是容成女官负责,所有守卫的人都是这边的副统领。”   唐不言颔首。   “所以若是装神弄鬼的人真的是秋儿,那帮忙打掩护也是在太方便了。”沐钰儿心中微动,“我们去查一下闹鬼那几日都是何人在当值。”   “天亮再去吧,你从郑州回来便一夜未睡。”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眼睛亮晶晶的,显然精力十足,可她一看到唐不言眉眼间的疲惫便也只好跟着点头:“那我们回观仙院去休息。”   唐不言点头,两人很快就回到观仙院。   小黄门殷勤地迎了过来,唐不言走了一半,扭头,蹙眉,不解问道:“司直跟着我做什么?”   沐钰儿更是不解。   “保护你啊。”   唐不言扬眉:“为何保护我?”   “你看你洗个澡都没空洗。”沐钰儿有理有据,“我给你守门,你洗个澡再去睡觉。”   唐不言忍不住扶额:“不需要。”   沐钰儿歪头看着他,突然露出理解之色,好声好气说道:“堵门口睡不着是吧,那我爬你屋顶。”   “不必。”唐不言缓缓吐出一口气,好一会儿才说道,“给司直在我隔壁理出一间屋子。”   “哎,我不困,不用麻烦。”沐钰儿讪讪摆手。   “闭嘴。”   “哦。”   —— ——   一夜无眠,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唐不言一觉醒来还未睁眼,便听到门口传来沐钰儿和人说话的声音。   “你们在天枢的轮班表,我可以看吗?”   “自然可以。”   是那个莫白的声音。   “你说三十号是你值班,之前呢?”   “是陈策,一号是大统领自己,闹鬼其实就是二十九号的事情。”   “少卿还想找你们了解一下当日闹鬼的事情。”沐钰儿扯虎皮拉大旗,直接把唐不言搬出来“你们今日都有空吗?”   “卑职如果就跟着两位贵人,直到事情水落石出,陈策今日就在天枢轮值,若是司直不嫌麻烦,我们可以直接去天枢。”莫白说。   沐钰儿眼睛一亮:“可以啊!”   “那就等少卿醒过来。”莫白笑说着,“司直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沐钰儿歪头:“我要害怕什么?”   “鬼怪。”莫白惊讶,“司直当真一点也不怕。”   沐钰儿笑:“这辈子见过不少东西,唯独没见过鬼呢,若是真的那也真有趣,再说了,我孤单单一人,真要出事有什么关系。”   莫白语塞,好一会儿才说道:“司直当真豁达。”   “说起来,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洛阳本地人吗?成婚了没?”   “我是孤儿被养父养母收养的,外面有一未婚妻,在家中等我,等我这边得空便回去与她成婚。”莫白毫不避讳说起自己的身世,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来。   沐钰儿笑着点头,故作随意问道:“你们这些朗将一共几个啊,我瞧着都颇为年轻,不会都是单身汉?”   莫白不好意思说道:“十人,只有五人结婚了,都是这几年刚刚成亲,只有一人去年刚抱上女儿。”   “那看来那个好事也要轮上你了。”沐钰儿笑着打趣道。   莫白摸了摸脑袋,脸颊微红,但神色认真说道:“有没有孩子不重要,和她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沐钰儿笑:“天赐良缘,老天爷不会亏待你们的。”   莫白笑。   唐不言听了一会儿,这才起身。   沐钰儿立马警觉说道:“少卿醒了。”   没有一会儿,大门打开。   唐不言一开门就看到盯着自己看的沐钰儿,眼睛亮晶晶的。   莫白行礼。   “打算今日去天枢?”唐不言扭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连连点头。   “那便走吧。”他说道。   —— ——   天枢被大雨冲刷过,铜制的表面更加亮堂了。   工匠们正在敲敲打打,沐钰儿一眼就看到高大的昆仑奴。   “咦,是奴儿啊。”她说道。   昆仑奴听到动静,扭头来看,随后立刻快走过来,他体格健壮,身形又高,这般跑来,颇有冲击感。   他边上还跟着两个被衬托成的小矮子——张一和王新。   “郎君。”昆仑奴眼巴巴地低头看着唐不言,从臂弯上小心捏着披风给人披上。   “昨日来的?”唐不言问。   昆仑奴委屈点头:“等到暮鼓响起还没见到郎君,就只好回去了。”   唐不言拍了拍他的手臂,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沐钰儿身上。   张一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话:“菲姐听说我们这次是来抓鬼,急的抓耳挠腮,可惜就是进不来,嘻嘻,等我看到鬼了,我就给她炫耀一番。”   “拉倒吧,你这个胆子,昨天看到那具尸体,吓得连滚带爬,看也不敢看一眼,我估计到时候眼睛都不敢争的。”王新嘲笑着。   “那尸体真的很可怕啊,那张脸。”张一比划了一下,委屈说道,“而且大晚上,刮风下雨,这么猝不及防,谁说得住啊。”   “菲姐啊。”王新笑说着,“没看到菲姐觉也不睡了,连夜起来验尸。”   “尸体验得如何了?”沐钰儿见缝插针问道。   “我们晨鼓响时过来的,萌萌去接手了,看样子已经差不多了。”王新说,“司直有空可以去看看,我半夜一直听到菲姐在怪笑。”   他脸色一言难尽:“老实说,比鬼还可怕。”   “可别,鬼见了连夜搬家走。”张一也忍不住开口讽刺道,“鬼见愁名不虚传。”   两人一左一右围着沐钰儿,态度是说不出的亲昵自在。   唐不言垂眸。   “卑职陈策参见唐少卿。”没多久,一个肤色白净,身形高挑的人走了过来。   沐钰儿听到声音,顺势看了过去,立马眼睛一亮。   这人长得格外年轻好看,瞧着斯斯文文,刚才说话也一听就是读过书的,一看便是小女郎们会喜欢的。   “第一夜闹鬼的事情?”陈策面容严肃,“那夜天枢内确实一直有哭声,闹到子时才停,但卑职并未入内检查。”   “为何不检查?”   “因为大门锁上了。”   莫白惊讶:“大门是锁上的嘛?我那日巡检都是没锁的。”   “可我那日就是锁上的。”陈策也很惊讶,随后为难说道,“我当时就很想进去看看,那个声音明显是一个女子的哭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所以到底平日里是锁着的,还是没有锁着的?”沐钰儿凑过来问道。   “这可能要去问问将作大监泉献诚了。”莫白沉吟片刻后说道。   作者有话说:   1.古代私自占卜是杀头的大罪!!而且这个废太子除了私自占卜,因为太过害怕被武则天杀了,所以一直穿女装,然后被人告发了。   2.大家应该看得出我的一些故事是有原型,不直接写原型的名字,是因为故事被我稍稍改变了一点,为了更加贴合我的故事,所以怪不好意思用原型的名字,但我还是强调一句,原型故事来源百度百科——(主要是jj很多东西都要标注,不然会被判定抄袭,所以我想着我还是解释一下感谢在2022-06-04 23:55:55~2022-06-05 23:5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贰贰 10瓶;小麻雀之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砗磲病   天枢   据说天枢是波斯国大酋长阿罗撼联通胡商上折请求陛下修建, 为歌颂大周功,愿联合一众胡商并西域各国君主筹资百万亿购买铜铁已造巨塔,敬奉恭敬之心。   沐钰儿摸摸下巴, 看着远处的一个深目高鼻胡人:“这个阿罗撼怎么厉害,号召胡商也就罢了,怎么连西域各国都听的?”   “阿罗憾是高.宗年间随着萨珊波斯的卑路斯流亡来长安的皇族之后,且后来又出使拜占庭有功, 被高.宗封为右屯卫将军、上柱国, 封金城郡开国公,他身上有皇族遗孤的身份,在西域小国中本来就有面子, 现在又有长安作为依靠,自然是一呼百应。”唐不言解释道。   沐钰儿眨眼, 突然靠近唐不言小声说道:“我听说如今在洛阳的西胡都是追随波斯王室,说起来算不算是阿罗憾的人, 所以这次如此配合,拿出这么多真金白银。”   唐不言垂眸, 看着眼皮子底下毛茸茸的脑袋, 轻轻嗯了一声:“此事更深层次涉及到到朝堂为巩固在西域的影响力所设定的连横战术,阿罗憾也不过是各有打算而已。”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 后退一步:“那就不问了。”   “说起来将作大监泉献诚又是谁?”沐钰儿扭头去看莫白。   莫白指了指正在一处铜料附近的一人, 此人长相和大周人有些相似, 却又略微有些区别。   “是高丽来使,入朝为官,后被陛下委任押运铜料, 阿罗憾只负责了钱财, 之后负责采买以及运输都是此人负责。”   沐钰儿点头:“那为何关没关门都要问这个人?”   “因为他是每日最早来, 最迟走的大监,天枢门的钥匙在设计图出来后共锻造三把,一把在容成女官手中,一把在负责雕刻的高足酉手中,另外一把便在他手中,因为雕刻和运铜铁都是眼下的大事,结顶在即,这两位大监不敢懈怠,如今都和这些工匠同吃同睡。”   沐钰儿颔首:“那他现在有空跟我们说话吗?”   莫白点头:“天枢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比我们还着急。”   几人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工地上的大监们不约而同看了过来。   陈策便顺势走了上去解释道:“这是奉旨前来调查天枢事情的大理寺少卿唐不言和北阙司直沐钰儿。”   被众人簇拥在正中的波斯人阿罗撼看了过来,他穿着典型的西胡白袍,披散着金色卷发,脸上的胡子被修剪的整整齐齐,露出的肤色却是雪白的,两厢对比下越发显得那双祖母绿的眼睛深邃如海,林涛震荡。   沐钰儿眨巴眼:“这波斯人长得还挺好看。”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皮相而已。”   沐钰儿眨了眨眼,跟在他身后继续絮叨着:“他长得和外面的那些胡人不一样耶。”   “我之前在南市看的波斯人都是黑卷发,眼睛又大又圆,眼皮凹陷,所以眉骨就很高,他们的睫毛也格外卷翘,主要是他们没这么白,眼睛好像也不是祖母绿,深褐色的比较多。”她小心地碎碎念着,等快到那人面前,便闭嘴不再说话,只是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   走的近了,才发现那眼睛越发深邃碧绿,这般垂眸看来,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却又不会令人格外反感。   “早就听闻唐家三郎雅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这位波斯王子开口就是一口琉璃的大周语言,虽在平翘上有些奇怪,但声音低沉温和,堪称彬彬有礼。   沐钰儿歪了歪头。   这位波斯王子言行举止和大周读书人格外相似,想来也是经过一番苦练。   “这位便是北阙司直吧。”他八面玲珑,并不忽略任何一个人,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早些年和您的师父打过交代,当真一个丰神伟岸,刚正不阿的俊男子。”   沐钰儿眼底笑意微敛,可脸上还是颇为热情:“您还见过我师父,真是巧了。”   阿罗撼含笑点头,随后侧了侧身子,指了指身后三个人:“这是我们伟大天枢的设计人阿婆罗,巧绝过人,乃是东夷来的能工巧匠,世界少有,正是为陛下献上设计图的能人,不仅画技了得,连对雕刻也略有心得,实在是世间少见的高手。”   那人身形矮小,五官扁平,下巴短下,眉眼下垂,此时闻言便笑了起来,那双眼睛不安分地动了动,随后叉手行礼:“唐少卿,沐司直。”   两人齐齐回礼。   “这是我们的雕刻大将,高足酉,来自辽东,诸位请看天枢躯干上的这条大龙,底座上的麒麟都是出自我们这位高足酉手中。” 阿罗撼骄傲地指了指青霄直上的天枢。   祥龙下游,烟云矫首,麒麟乾坤,风露咆哮。   一侧的高足酉身形高大,手臂上肌肉格外突出,整个上身鼓鼓的。   他不太爱笑,一直沉默地站在后面,被人引荐后也只是对着两人有些敷衍行礼,瞧着不太恭敬,心不在焉。   莫白眉心立刻皱起。   阿罗撼打着圆场:“高足酉嘴拙,一心记挂天枢上的事情,人却是很好的。”   他很快就指了指最后一个人,转移话题:“这位便是泉献诚,天枢的铜铁材料都是靠他采买押送的。”   泉献诚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见人三分笑,八面玲珑。   “唐少卿年少有为,某早已心仪已久。”他穿着大周男子的圆领袍,只是袖口都做了收紧,整个人显得格外干练,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看得人格外有好感。   唐不言不冷不淡地回礼。   泉献诚也不恼,扭头去看沐钰儿,笑说道:“早就北阙有一位司直,女中豪杰,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沐钰儿立刻笑了起来:“过奖过奖。”   “不知两位贵人并两位统领今日是为何而来。” 阿罗撼恰到好处地温和问道。   莫白这才说话:“唐少卿和沐司直想要了解一下天枢的情况,还有二十九号直至今日,天枢发生的古怪事情。”   “原来如此。”阿罗撼颔首,好脾气说道,“我们刚好布置好任务,眼下正好得空。”   沐钰儿掏出笔和纸,目光在阿罗撼脸上扫了一眼,恰好碰到阿罗撼垂眸看来。   他眸光极深,似春波深绿,又似绿玉无涯,水静而光动。   沐钰儿看着他的眼睛,眨了眨眼。   ——若说他长得好似西胡壁画上的那些高贵天神,时常令人好奇,那这双眼便是天神下凡的烙印。   他便跟着笑了起来,眸光温和,面容慈祥:“是您主导这次询问吗?”   “嗯!”沐钰儿扬眉笑了起来,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司直能担此大任,前途不可限量。”他夸道,令人如沐春风。   沐钰儿笑了起来,在本子上认认真真给人画了一个小小的模样,随后问道:“那就从您开始吧。”   他行了一个波斯礼,温文尔雅:“荣幸之至。”   “您是从天枢动土时就一直在这里的吗?”沐钰儿问。   阿罗撼摇头:“并非时时都在,只是每七,八日就会过来看看,若有需要,也可以帮忙一下。”   沐钰儿顿笔,抬眸问道:“所以出事那几日您都不在?”   阿罗撼点头:“鄙人之前一直在碎叶镇,昨日刚刚回洛阳。”   沐钰儿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还未说话,便听到阿罗撼先一步和颜悦色地沐钰儿解释道:“碎叶乃西北边境重镇,鄙人的故友尚在那里,无法回归大周。”   唐不言垂眸,嘴角微微抿起。   沐钰儿似懂非懂,在纸上把这个名字圈了起来。   “天枢这几日的异样,大监可有听闻?”   阿罗撼点头:“略有耳闻。”   “你有什么看法吗?”沐钰儿抬眸看着他。   阿罗撼温和地看着她,义正言辞说道:“鄙人并没有什么看法,天枢是陛下伟大的功绩,是天神庇护的建筑,不该被流言蜚语所玷污,还请司直尽快换天枢一个清白。”   ——滑不溜秋的老狐狸。   沐钰儿很快就在阿罗撼的画像上画上一只蹲坐的狐狸。   “听闻波斯在进攻埃及时曾在每个盾牌上绑上一只猫,最后不战而屈人之兵,可半个月,波斯王在归途上莫名被自己的腰刀划伤大腿,随后不治身亡。”唐不言的声音慢条斯理在背后响起。   沐钰儿顿时竖起耳朵。   阿罗撼脸上笑容微淡:“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毕竟自此波斯开始敬畏猫,将作大监倒是好心胸。”唐不言笼着袖子,漆黑的眸子冷沁沁的。   “幸得听闻过一些陈年旧事,本也是心有感慨,却又觉陛下伟大,不该被阴晦所扰,再者鄙人是无根流人,不愿多说罢了。”阿罗撼神色依旧温和,“猫儿本就是邪性之物,两位贵人还是要早些查清才是。”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猫儿不是,人才是。”   “自然。”阿罗撼的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恰恰和他对视着,却又不肯移开,那双祖母绿的眼睛意味深长,“人心沟壑自来难以寥寥诉说。”   唐不言和他四目相对,各自露出浅淡的笑来,随后对着沐钰儿说道:“下一位吧。”   沐钰儿哦了一声,目光在三位性格各异的大监上扫了一眼,最后看上那个貌似最好说话的高丽人泉献诚身上。   泉献诚刚和她的目光对上便了然上前:“司直打算问我。”   沐钰儿点头。   “还请司直询问,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叉手,笑说着。   “您是负责运铜的,所以是一直在这里吗?”   “前期的铜料是阿罗撼大监找了南市的诸多西胡商人运送的,顶了刚开始的空缺,后来才是某带着手下一步步运回来的,如今铜铁已经全都送到洛阳,天枢结顶在即,某自三月初便一直待在天枢,不曾离开。”   “天枢内,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沐钰儿问。   泉献诚摇头:“都挺正常的,其实天枢内若不是诸位说……某甚至没察觉出任何不对劲。”   沐钰儿指尖的笔转了转:“天枢的大门钥匙有一把在你这里?”   “是。”   “天枢的大门都是关着的嘛?”沐钰儿抬眸看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若今日大门是由某负责的,某都是关上的。”泉献诚笑说着,“里面都是铜铁料子,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那二十九号的天枢大门是你关的吗?”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泉献诚颔首:“是。”   “五日前的事情,大监记得如此清楚?”莫白怀疑问着。   泉献诚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倒也不是某记得清,是单数都是某关门的日子,二十九为单,某一定是关门的。”   “那为何一号时,大门是开着的?”唐不言抬眸问道。   一号那日便是金凤遇到猫女的那天。   “那天不是某最后一个走的。”泉献诚扭头去看身侧的人。   “那几日都是下雨天,还是电闪雷鸣的日子,空气潮得很,天也黑得快,天枢是铜柱,大雨天会危险一些,某便提议让工匠们早些回去,是以暮鼓刚响起第一声,工匠们便打算离开,只是雕刻工程有些赶了,高足酉大监当日手中还有一截龙身没弄好,便说要晚些走,所以某才没有关门。”   陈策闻言,也跟着解释道:“当日是卑职轮值,暮鼓响后确实还听到有敲击声,天枢内灯火通明,想来就是高足酉大监在内工作。”   沐钰儿扬眉,目光落在沉默寡言的高足酉大监身上:“请问,当夜您是何时走的。”   高足酉抬眸,他面容刚硬,眼尾总是耷拉着,如今被这么多人看着也不抬一下眼睛,只是声音低沉说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沐钰儿扬眉,似笑非笑,指了指不远处的日晷,“天枢大门口可就有一个日晷呢,大监不曾见过。”   “不曾。”高足酉沉下脸,硬邦邦说道,“我看不来这东西,当时天色也很黑了,也不会仔细去看。”   他说话又急又冲,粗黑的眉毛被紧紧压着,显出几分戾气来。   “高足酉一做事就废寝忘食,常常忘记时间。”阿罗撼笑着打圆场,“这日晷便是鄙人初学也不太看得懂,高足酉初来洛阳没多久,难免看不懂。”   高足酉被人压着肩膀,便也不再说话,只是瞧着格外不好相处。   这话说的有些道理,沐钰儿便去看陈策:“你可有印象。”   陈策仔细想了想,还真说道:“具体多少也不记得,但这里轮班白日是半个时辰一次,夜间排班从暮鼓响开始,一刻钟一次,某记得大概在第四次还是第五次经过天枢时,发现里面的灯黑了。”   “一号那日是酉时正刻就响了,当时天已经很黑很黑了。”莫白说,“卑职还和秋儿女官说这天气便是说戌时也有人信。”   “那就是说您是戌时之后才走的。”沐钰儿怀疑,“当时天这么黑了,外面又是大风大雨,您看得清嘛?”   高足酉硬邦邦说道:“只是雕刻龙鳞而已,有何看不清,烛灯打在头顶,看的很清楚。”   “那您在当时可有听到什么异样?”   “没有。”   “那您走时为何不关门?”   “忘记了。”   “第二天天枢内可有什么异样?”   “没有。”   高足酉眉毛已经不耐烦皱了起来:“今日要雕龙头了,诸位若是无事,我该走了。”   沐钰儿抬眸去看那半截还未完全成型的龙头,只从这里看去便觉得已然是明珠吐耀,日月连辉,壮丽异常。   “雕刻的工期确实很赶,前半月天气不好,都不能登高,唯恐再出事。”阿罗撼解释道,“还请诸位见谅,高足酉是手艺人,最是珍惜这些工作,若是不能按期完成,别说陛下震怒,便是高足酉自己都心里难安。”   阿罗撼这话看似温和实则强硬,甚至搬出陛下,便是唐不言也不好说什么,便点头说道:“打扰大监工作了。”   高足酉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您说又出事?”沐钰儿去看阿罗撼,“之前还出过什么事情吗?”   阿罗撼叹气:“出过一次饭菜不干净,许多工匠吃的上吐下泻,差点无法工作,后来又跑来一只黑猫,抓伤了一个工人,再后来便是连日暴雨,铜铁光滑,那架子不知怎么还松动了,差点闹出人命。”   “黑猫。”莫白惊诧,立刻严肃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没人上报。”   泉献诚连忙解释道:“是天枢刚开始搭建框架的时候,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后来我们找都没找到,天枢建在端门,外面就是玄武大街,应该是外面跑来的。”   莫白脸色格外严肃。   阿罗撼不解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陛下的事情至今都瞒得严严实实的,莫白也只是听了一个大概,不敢多说,只是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淡淡说道:“不曾,只是陛下不喜猫儿,你们若是看到猫万万不可往宫里赶。”   “原来如此,下次我一定盯牢一点。”一侧的毛婆罗诚惶诚恐地说道。   沐钰儿感慨到:“天枢防备这么严密,没想到事情还挺多。”   毛婆罗连忙摆手解释着:“司直不知工地上这些事情多得很,天枢已经是天神庇护,至今不曾出人命。”   他是设计图纸的,也是几人中必须要一直待在工地的,许多事情一旦出错,第一就会怪罪到他身上,是以他格外紧张。   “原来是这样”。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您别紧张,我问你其他问题。”   毛婆罗点头:“司直请问。”   “您是一直在这里的嘛?”   毛婆罗又是点头:“图纸是我设计的,自然便由我监工,自天枢下土第一锹,某就一直在这里。”   沐钰儿打量着他。   “天枢的设计有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她直截了当问道。   毛婆罗吓得连连摆手:“自然没有。”   他指了指天枢,又比划了一下:“柱子全是铜铁打造,和大周以往的风格格外不同,铜铁若是要做小道,消耗格外得高,您若是不信,可以看册子,甚至去问泉献诚,每一处都是严格按照设计图纸做的。”   莫白连忙安抚道:“自然是信您的,沐司直只是问问。”   毛婆罗叹气:“是我失态了。”   “你都是何时离开的?”沐钰儿又问道。   “和工匠们一起,毕竟我只是督工,工匠们不干了,我便走了。”毛婆罗刚才说话太急,现在声音都轻了下来。   “天枢到现在没有任何异样?”沐钰儿紧盯着她看,“若是有人装神弄鬼,天枢本体设计时最方便的。”   毛婆罗脸都变白了:“真的没有,司直为何如此想,再说了设计图纸都是分成单独位置发下去的,便是我想造假,工匠们难道也不知吗?”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随后笑了起来:“我对此事也不懂,也是随便问问,大监不要放在心上。”   毛婆罗垂头丧气地站着。   “您是设计师,大门的钥匙您也该有一把吧?”唐不言看着他问道。   毛婆罗无奈说道:“按理是该有的,但一开始只打造了三把,原先一把在我这,一把在泉献诚这边,后来工期来不及了,我那把便给了高足酉,现在其实我也不需要了,少了便一直没有去配。”   “天枢的设计图可以给我们看吗?”沐钰儿扫着纸上的信息,最后问道。   毛婆罗犹豫:“此事还是请旨陛下为好。”   沐钰儿笑:“大监说得对。”   “如此,我们要不要去里面看看。”莫白建议道,“少卿和司直昨日便想去看看了,不如今日由几位大监作陪,若是真有问题,也好直接询问。”   沐钰儿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   “那就有劳啦!”沐钰儿和颜悦色说道。   一行人朝着天枢走去。   走的越近越觉得天枢高大,高耸入云一般,如今到处都是工匠敲打雕刻的声音,还未靠近基座只觉得吵闹。   沐钰儿皱眉。   “好吵啊。”张一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要聋了。   “是很吵,毕竟是在铜上雕刻。”泉献诚提高声音说道。   沐钰儿走到大柱铁山附近,抬起头来,便看到高足酉正坐在一根纤细的铁柱上,趴在龙头位置仔细雕刻着。   高达一百五十尺的巨物把壮硕的高足酉都衬得越发渺小,两脚悬挂着,没有任何着力点,看得人心惊胆战。   “司直瞧,这当真是一个危险但美丽的活计。”阿罗撼低声说道。   沐钰儿收回视线,冷不丁问道:“所以这些为了雕刻特意悬挂支出的柱子可以缩回去吗?”   阿罗撼被她的不解风情怔了怔,随后笑着摇头,“自然可以,因为还未上油,不能被风雨吹,所以晚上便是缩回一半保存,另一半支撑龙体,且整条巨龙一旦雕刻完成,这些铁柱就会被修缮成云的模样,完完全全和龙融合在一起。”   唐不言侧首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认真说道:“金凤大统领说看到那猫女好似在墙壁上爬走,你看若是有这些柱子,腰间系一条透明的鱼线,别说爬了,我能给你飞起来。”   “你本来就会飞檐走壁。”唐不言说。   沐钰儿眨眼,更加认真地解释着:“可也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厉害的。”   唐不言嘴角抿出笑来。   说话间,大门被毛婆罗轻轻推开,还未上油的大门发出咯吱一声,随后微光倾斜而来,露出安静的内部。   “里面怎么没人?”沐钰儿惊讶问道。   “都在外面呢,里面毕竟还能遮风挡雨,可以晚一些连夜加班赶工,可外面的工期很受天气影响,就想着今日天气晴,赶紧弄好。”毛婆罗解释着。   沐钰儿站在大门口,终于一堵这座被人津津乐道的天枢全貌。   高耸的柱顶,八面宽阔的柱面,十二圈台阶一层层绕上去,隐约可以看到工匠的身形,柱内被铜铁料子堆满,整个天枢内部没有任何遮挡,一览无遗。   “这里之后就这样吗?会做登高台吗?”沐钰儿好奇问道。   毛婆罗摇头:“天枢看的是外面。”   “原来如此。”沐钰儿随口问道,“那这里谁都可以进来吗?平常门口都有人看着吗?”   “白日肯定是进不来的,这么多人看着。”泉献诚连忙说道,“再者这里都是铜铁,自然不能谁都进来,需要经过几位大监的同意。”   沐钰儿在地上走了几圈,脚步声哒哒响起。   “是这个声音吗?”他扭头去问莫白。   莫白仔细想着,随后犹豫说道:“更重更响更沉闷一些,但一定是东西踏在铜铁上面的。”   “这下面是空的吗?”沐钰儿又走了几部,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冷不低问道。   “自然不是……啊,这是什么!”毛婆罗惊慌失措喊道。   沐钰儿立刻凝神看去。   只看到一块铁板注浇而成的地面上,先是一道影子晃晃悠悠,随后鲜红的血好似自地下涌现出来一般,源源不断,整个地面瞬间被莫名出现的献血攻占,随后在光滑的地面上宛若有生命一般游走。   那血迹流动范围极大,瞧着狰狞而奔腾,最后直逼沐钰儿脚下,   唐不言拉着人后退几步。   血迹点到为止停在众人脚尖,豆大的血没有继续留下,就像悬在众人心头的一把刀,颤颤巍巍地滚动着。   所有人都注视着一道道血迹,目光下意识跟着流转。   只见地面上,那些奇怪钻出来的血迹离散游走,到最后缓缓汇集成一个字。   通红刺眼,血迹斑斑的字彻底映入众人眼底。   ——死!   作者有话说:   这几个胡人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本来想改个名字的,但是外国人的名字,实属是有些爪麻,改不动   波斯是被大食灭掉的,波斯的王族一直在大唐生活,也借兵打过几次,但毕竟有点水土不服,而且太远了,加上当时丝绸之路被控制了,所以就没复国成功,唐朝和波斯来玩很密切,等到了宋朝,宋有点自顾不暇,加上皇帝风格内敛,所以就断了联系。   武则天建这个天枢有一部分是为了笼络这些外族人,巩固自己的位置,所以这个天枢其实也不是中国古代的风格,石头,或者木头搭建,他是铜铸的!   感谢在2022-06-05 23:56:37~2022-06-06 23:5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时、小麻雀之歌、Tor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砗磲病   贴脸   鲜红刺眼的大字歪歪扭扭, 血迹滑落,斑驳行走,最后清晰直白地倒影在众人的瞳仁中。   毛婆罗吓得往后倒退一步, 直接撞上一侧的龙首,又疼得龇牙咧嘴,直接跌坐在地上。   “来……”   “闭嘴!”   两个异口同声的声音骤然响起,掐断毛婆罗的还未出口的尖叫。   唐不言目光格外冰冷, 似雪寒霜地斜斜了他一眼, 就像一把刀把人完完全全钉死在原处。   阿罗撼则是第二个出声的人。   那声音一反之前的温文尔雅,近乎狠厉,目光冷冷扫了一眼毛婆罗, 吓得他僵直站着,不敢动弹。   两人遥遥对视一眼, 随后各自一开始视线。   “王新,把门关了。”唐不言平静说道。   王新自毛骨悚然间回神, 也不多问,很快就把大门关上, 甚至站在门前, 目光锐利地看向塔内众人。   微亮的光骤然消失,整个内塔的光线在眨眼间便暗了一下, 紧闭的大门后, 第一层的地面只剩下塔身头顶还未完全合上的小光照散落下来。   斜照的日光落在鲜红狰狞的血泪上斑驳隐晦, 莫名多了点阴森。   “这,这事怎么回事啊。”泉献诚打了一个寒颤,靠近莫白, 惶恐问道。   沐钰儿蹲下.身来, 那道长长的血迹尖锐而饱满, 浓厚的血痕因为不堪重负而流下血泪来。   “是血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伸手沾了沾暗红色的血,入手冰冷粘稠,还带着一股腥味。   “有点像。”她放在鼻尖闻了闻,扬了扬眉。   “是,真的是血?”毛婆罗磕磕巴巴说着,“流,流这么多,血,人,人是不是要死了。”   沐钰儿起身,看着落在自己面前的帕子,睨了一眼唐不言,便顺手接了过来,一边擦着手指,一边淡淡说道:“这里的血量可以不是一个人的,怎么也得到了七.八个人。”   阿罗憾扭头看她。   这位波斯王子不笑时,深邃的瞳仁被高耸的眉骨阴影所遮挡,便露出几分上位的凛然锐利。   沐钰儿把沾血的帕子随意塞到袖子里,随意说道:“就是说要不这个鬼天赋异禀,流不尽血,要不就是这里有七.八个鬼。”   毛婆罗被吓得脸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唯有扒拉着那个龙头才能勉强站住。   “鬼?七.八个鬼吗?”泉献诚喃喃自语,“传言是真的吗?”   “哪来这么多鬼,又不是月初来赶集的。”沐钰儿绕着那个血字走了一圈,“这底下是空的吗?”   她用力踩了一下,那血迹晃晃悠悠,彻底扭曲了。   张一吓得立马紧拉身侧人的袖子,半个人缩在那人身后。   唐不言垂眸。   张一不巧和他对视了一眼,抓着袖子的手一松一紧,最后还是老实巴交地紧紧握着,半个脑袋藏在他背后。   “对,对不起……”张一怂怂道歉着,但是还是不肯松手,“我,我害怕。”   唐不言移开视线,不再说话,继续看着站在鲜红大字上的沐钰儿。   ——少卿,少卿原来是好人!   张一感动落泪。   “铜制品不可能像石头泥土一样把底下全都夯实,但因为这座天枢实在很高,所以我们在底下挖了一个四尺高的地基,台基做成铁山模样。” 阿罗憾解释着。   沐钰儿沉默,站在正中的位置,摸了摸下巴:“所以底下还有一层?”   毕竟他们进入这个塔内只走了九阶台阶,不算高,是够不上四尺高的。   阿罗憾眉间微微蹙起,抬眸去看毛婆罗。   毛婆罗正虚弱地猫在龙首后面,冷不丁被这么多人注视着,磕巴说道:“是,底下还有一层,但里面是严实的,用了巨石压阵,天枢高一百五十尺,必定是要重物压尾的。”   “把里面可以藏人吗?”沐钰儿问道。   毛婆罗吓得连连摆手,脸色青白:“司直不要开玩笑了,怎么可以藏人呢,已经被铁山封死了啊。”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确实不能藏人。”稍微冷静下来的泉献诚开口说道,“底下夯实是我亲眼看到的。”   他比划了一下:“天枢是这样的宽度,容纳它的深坑又比它大一些,铁山则是最大的。”   “一层层套上去,但司直也该看到了,整个铁山是完完全全封闭的。”泉献诚眉心紧皱,“就算有空,也进不去下面。”   沐钰儿颔首。   “这地面是铁板一块,这个血迹就好像是有人写上去的一样。”毛婆罗哆哆嗦嗦问道,“这是为何?”   沐钰儿沉默一会儿,突然蹲下来,掏出刚才的帕子,把第一个出血点的位置抹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那鲜红流血的字格外大,牢牢占据着正中的位置,沐钰儿站在其中便显出几分渺小脆弱。   唐不言蹙眉看着。   张一心中又怂,但又格外好奇,忍不住扒拉着唐不言的手臂,探出脑袋来。   最开始流血的地方看着小,实际上却格外浓郁,沐钰儿一条帕子都浸湿了还没完全擦干净。   张一紧张地不敢呼吸。   滴答。   一个冰冷的水滴突然落在他脑门上,瞬间鼻梁逐渐滑落。   张一眼尾看到一抹红色,下意识抹了一把,却看到指尖全是血。   他呆呆地抬头。   ——一双冰冷的猫瞳正冰冷地注视着,黑色的毛发甚至能感觉到轻微触碰到发顶的毛绒感。   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她嘴角正滴着血,见了他,嘴角微咧,露出不似人形的笑来。   这一次,一滴血直接滴到他的鼻尖。   “啊啊啊啊,鬼啊!”   他吓得整个人抱紧唐不言。   唐不言在他出声的第一下就紧跟着抬眸,那张长满猫毛的脸便猝不及防靠了过来。   强烈的腥臭味迎面而来。   唐不言仔细打量这面前突然出现的怪物,直直注视着那怪物的瞳仁,神色冷静。   “啊啊啊啊。”   那怪物靠的太近,红色的袖子甚至贴在他脸颊上,张一的声音尖锐响起。   “救,救……”   唐不言不得不侧了侧首,避开自己人的声线攻击。   一侧的昆仑奴猛地回神,下意识把唐不言连带着张一提起来,放在身后。   沐钰儿倏地起身。   “啊啊啊啊。”毛婆罗看着那古怪模样的猫女,眼白一翻,差点晕过去。   与此同时,王新回过神来,腰中长刀肃然出鞘。   那猫女柔软好似一滩水,在王新的刀和昆仑奴的拳头堪堪到达前,宛若水一般消失在第一层平台的缝隙中。   “是那个被陛下杀了的萧淑妃吗。”泉献诚惊恐说道,“不是说她最喜欢黑猫吗?”   阿罗撼脸色阴沉地扫了他一眼。   此时,唐不言等三人站在大门口右侧,王新在正中,毛婆罗在右侧,阿罗憾和泉献诚都在正中,莫白和陈策在他们边上,而沐钰儿则在最前方。   是以一开始谁也没发现,竟然有人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脱离危险后,唐不言想要推着张一的手,却不料张一抱得越紧了,不由无奈说道:“闭嘴。”   张一被吓得一个激灵,大概是恐上加恐,唐不言冷沁沁的话,反而让他冷静下来。   “松手。”   张一楞楞地松开手,整个人显得越发不聪明。   沐钰儿已经折返回来,担忧地抓着唐不言的手臂:“没事吧,没吓到你吧。”   唐不言摇头。   “我,我被吓到了。”张一见了老大,小心翼翼拷过去,心里才安心一点,可怜兮兮说道。   沐钰儿敷衍地拍了拍他肩膀,眼睛却是仔细打量着唐不言,确定他不是故作镇定,这才松了一口气:“没事,张一最勇敢了。”   张一在迷茫中升出一股莫名的骄傲。   那边,王新已经跃上平台,猫女消失的地方仔细走了一圈,随后站在上面,高声说道:“奇怪,竟然真的凭空消失了。”   昆仑奴眉心紧皱,小心翼翼地用手指仔细擦了擦唐不言的披风肩。   一滴血不小心落在他雪白的大氅上。   “脏。”他口气硬邦邦地说着。   沐钰儿顺手沾了沾,放在鼻尖闻了闻:“和那个味道差不多。”   “少卿没事吧。”莫白紧张地走了过来,“这个是不是就是大统领见到的猫女。”   “猫脸人身,穿红衣服,四脚着地,手脚互换,而且会凭空消失。”他目光警惕地看着周围,声音紧绷不安。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去看张一:“你刚才看清了吗?”   张一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拉着沐钰儿手臂,苦着脸说道:“脑袋都吓空白了,我还记着什么啊,就那眼睛怎么也不像人的眼睛啊,而且她嘴巴可以拉开这么大!”   他颤抖着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手指直接裂到耳朵后。   沐钰儿蹙眉:“刚才发生的太亏了,我还未来得及仔细看。”   刚才那一瞬间的混乱极了。   “王新,你又看到什么吗?”沐钰儿抬头去看王新。   王新摇头:“那人动作太快了,而且我刚才也吓住了。”   沐钰儿又去看昆仑奴。   昆仑奴粗黑的眉紧紧皱起:“臭,女人,猫脸,红衣服,脚在前面,人刺溜一下就不见了。”   沐钰儿随后去看毛婆罗。   毛婆罗神色虚弱,面容苍白,一脸见鬼模样的蹲在龙首边上,讪讪说道:“吓,吓晕了。”   众人小心翼翼睨了一眼最后一个见证人的唐不言,又不敢多问。   谁知唐不言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人的衣服好像和秋儿女官屋中发现的衣服不一样。”   沐钰儿眼睛一亮。   “你真的不害怕啊,还仔细打量了。”她惊喜问道。   唐不言看了他一眼。   “我是怕你心里害怕,嘴上不说,又是太害怕了,不叫一下反而容易生病。”沐钰儿小声说道,“你要是害怕,就偷偷叫两声。”   唐不言无奈,脑海中好像还残留着张一和毛婆罗一左一右的尖叫声,伸手揉了揉额头:“这有什么好怕的。”   ——倒是那两声尖叫震得他头疼。   “少卿胆子超级大。”张一小心翼翼说,“那个鬼靠近她,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你看到什么了?”事情峰回路转,沐钰儿来了精神,“真的是猫鬼吗?”   “那个人的眼睛有点像猫儿瞳。”唐不言脑海中浮现出那双冰冷幽深,完完全全兽瞳模样的眼睛。   沐钰儿蹙眉。   “不过,应该是人的眼睛。”唐不言话锋一转。   沐钰儿连忙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人眼就是人眼。”唐不言说道,目光落在沐钰儿的眼睛上,“那人的眼睛又大又圆,在满脸猫毛的错觉下,确实会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可真的好像猫的眼睛。”张一打了一个寒颤,“真的很恐怖,一点人的感情都没有。”   “因为她看不见。”唐不言冷不丁说道。   莫白惊诧:“为何如此说。”   “我以前看书时看过一则奇怪志文,说是有一个小女孩在冬日被父母遗弃,恰好被一只刚好失去狼崽的母狼叼了回去,两人生活了七.八年,直到被一个砍柴的农夫发现,那农夫惊惧,以为那小女孩是狼妖转世。”   沐钰儿扬眉:“那小女孩长成了狼的模样?”   唐不言沉吟片刻:“沾染上狼的生活习性而已,四肢走路,脸上生毛,不会说人话,视力很差,但嗅觉极好,乍一看和小狼并无区别,但人毕竟是人,她不会有狼尾巴,也不会也有狼耳朵,生活习惯可以改变,但人的身体怎么能改变呢。”   “因为看不见,所以见人的目光是散着的,也没有光,有些读书人因为读书太用功了,会患上眼疾,看人时便常让人以为是目中无人,但其实是他无法看清你。”   “你是觉得这人也是这样的?”沐钰儿沉思问道。   “那这人的手脚是反着的。”张一小心翼翼说道,“真的是反着的,她刚才打算用脚巴拉我。”   唐不言蹙眉:“因为她的身体是倒折的,虽然她穿着衣袍,但爬行和倒折行走,身体轮廓还是不一样的。”   沐钰儿眼睛一亮:“我之前看南市杂耍,似乎就有这个技能,整个人就像蛇一样柔软。”   “而且她在王新拔刀之后后退,且之前在和大统领对峙时,一直没有交手。”唐不言回想起那一瞬间,慢条斯理地说道,嘴角露出笑来,“因为她的眼睛畏光。”   阿罗撼走了过来:“为何会畏光。”   “因为常年不见太阳?”沐钰儿敏锐说道,“是有人把她培养成这样的。”   “可这人确实就是凭空消失的。”阿罗撼蹙眉,“好像水一样,直接在那夹层缝隙中消失。”   沐钰儿和唐不言的目光齐齐去看毛婆罗。   毛婆罗刚刚把软了的腿伦直站起来,见状,立马软了下来。   “干,干嘛。”他被吓得虚弱靠在龙首上,显得柔弱不能自理。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鬼。”沐钰儿慢吞吞说道。   “但有人装神弄鬼。”唐不言紧跟着说下去。   毛婆罗一脸迷茫地看着她们。   “既然事情回到了原点。”沐钰儿抱臂,自上而下打量着毛婆罗。   “那不可能就是最大的可能。”唐不言捏着手指,淡淡说道。   “少卿和司直是什么意思?”陈策小心翼翼问道。   沐钰儿扭头,笑眯眯说道:“咱就是说,天枢这个工程属实有些门道在这里。”   陈策越发迷茫。   “二位还是觉得是天枢的设计有问题?”阿罗撼冷眼扫了一眼毛婆罗。   毛婆罗虽然还明白,但一听到‘天枢有问题’几个字,立马激动起来:“没问题,真的没问题,设计图工部的人也都看过的,怎么会有问题呢,和我没关系啊,真的和我没关系啊。”   他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哭天喊地。   泉献诚凑了过来:“建造天枢躯壳的时候,工部的官吏也是在的,若是真的有问提,不是早该发现了吗?”   阿罗撼也跟着说道:“确实如此,在大体框架搭建好前,鄙人也是一直在的,确实是按照设计图设计的。”   “真的,真的啊。”毛婆罗有人撑腰,直接拍着大腿,哭天喊地,“真的和我没关系啊。”   沐钰儿看着站在一条战线的三位大监,眉眼弯弯,笑说道:“现在不过是一个猜测,三位大监不必慌张。”   莫白也紧跟着解释道:“办案本就是各种推理,现在天枢内发生这样的事情,想到天枢建造上也是合乎常理。”   三位大监脸上严肃之色不减。   沐钰儿索性转移话题,指了指那天被打开的几个空窗:“说起来,我们刚才声音也不小,怎么他们好像一点也没听到的样子。”   还是脾气最好的泉献诚解释道:“外面铜铁声太吵了,而且为了支撑外面的巨龙,这些墙壁其实是有凹凸的,加上内部高挑,顶部还没完全结顶,四面都开着窗,回神就弱了,也就传不回我们的耳中,且那钢柱看着小,其实很长,外面的人更听不到里面动静的。”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眼睛盯着那些空窗:“所以他们也看不到里面的事情?”   泉献诚点头:“那架人的铁柱都是十尺长短,有点距离的。”   “这些小窗到最后会封吗?”沐钰儿问道。   毛婆罗点头:“要封锁的,连同大门一起封锁,天枢看的就是外面,到时候全都完成后便会完全闭合,从外面看丝毫看不出异样的,如今开了内部就是做修建用的。”   “还有这样的技术?”张一好奇。   毛婆罗得意说道:“自然有,只是这些机密罢了。”   这些能工巧匠手中个个都有不对外的秘录,众人也不再多问。   “既然内部不做观赏台,怎么还有这么多雕刻?”唐不言指着墙壁上的龙首,麒麟首,不解问道。   泉献诚摇头:“这我就不知道。”   毛婆罗苦着脸,忙不迭解释着:“因为怕浪费铜铁铜铁,工匠们手艺各异,高足酉就建议在这里先练练手,这事我是问过工部的,工部的也是同意的。”   他连忙拍了拍支撑他腿软时间的龙头:“您瞧瞧,这手艺虽说是工匠们练手的,但一点问题也没有,完完全全按着设计图来的,没有问题的。”   沐钰儿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整个天枢。   高大的天枢静静伫立着,巍然不动。   “是不是真的有鬼啊?”毛婆罗嘟囔着,整个人趴在龙头上,这才面前没有瘫坐在地上,可怜说道,“真的怪可怕的,我腿到现在都站不起来。”   张一理解说道:“确实吓人。”   两人对视一天,心心相惜。   “这个字你有发现什么吗。”一侧的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摇头:“刚才太乱了还没仔细看,我现在去看看。”   “字……消失了!”王新惊诧说道。   沐钰儿回头,便看到那些狰狞的血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消失,空气中有浓重的腥臭苦涩味。   “好臭的味道。”张一捏着鼻子,“啥味啊,有点涩有点苦,跟个中药打翻了一下。”   “这里还要看吗?”阿罗撼凝身问道。   沐钰儿颔首:“我和北阙的人在这里看,几位大监若是有事就直接离开吧。”   三位大监四目相对,各自摇了摇头。   沐钰儿也不管他们:“王新张一,你们走右边,我走左边,一定要看仔细了。”   “叫奴儿和你一起去。”唐不言咳嗽一声,低声说道。   沐钰儿看了眼猫女消失的地方摇头:“让奴儿陪着你,我总觉得这是没玩。”   唐不言蹙眉,坚持说道:“那我与你一起。”   沐钰儿眼珠一动:“不如你把这一层楼检查一下,之前莫白副统领不是说在这里看到猫眼睛吗?”   莫白点头,指了一个位置:“就在那里。”   那里是对方铜料的地方,随意摆着,露出细微空缝。   唐不言看了沐钰儿一眼,到底没有反对。   几人很快就分头行动。   沐钰儿踏上那一圈圈绕上去的台阶,这条临时搭成的台阶应该是外面巨龙缠绕的弧度,左右两个方向会在最顶上回合。   墙壁果然不是一块的,只是因为铜的表面被打磨得格外光滑,在下面看时竟然完全没看过来,支撑巨龙的支架宛若传统木制铆钉支架一般,自天枢内部延出,透过窗外,依稀可以看到外面支撑的巨龙。   硕大的龙鳞自从这扇小窗上看出便足够称得上震撼。   沐钰儿一步步走上去,整个天梯格外陡峭,走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她才发现梯子不是完全贴着墙壁的,有几段会有大片的镂空,若是碰上雕刻的兽首还会特意避开。   “这路越走越喘。”隔壁传来张一气喘吁吁的声音,整个人扒拉着王新。   王新不得不把人半拖着人走。   沐钰儿摸着一颗龙脑袋,脖颈处有麻绳绕着,耳边传来刺耳的铜片刺啦声,她抬眸去看,正好看到高足酉正坐在铁柱上,腰上系着一根绳子,下面是百丈高楼,他却依旧面不改色。   高足酉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扭头来看,凌乱粗黑的美貌紧紧皱着,先出几分戾气。   沐钰儿对着他笑了笑。   他一愣,可随后便扭头继续雕刻去了。   沐钰儿看着他的背影倒也不恼怒。   有些能人就是脾气大,陈菲菲对外的脾气也大得很,只是验尸水平确实高超,别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她正打算继续向上走着,突然脚步一顿,盯着一处失神。   就在此时,楼下的平台突然传来巨大的动静。   “少卿!”   “小心啊。”   “哪来的猫啊。”   下面乱成一片,沐钰儿心中一惊,连忙向下看去。   只见一只黑猫不知从哪里猛地跃出来,猫身腾空,猫爪雪亮,竟然直接朝着唐不言扑去。   唐不言就在它身侧,幸好昆仑奴直接把人提溜到背后,直接握拳对着黑猫脑袋一拳砸去。   那猫儿在空中转了一个身,直接避开,轻盈落了地,最后还是锲而不舍朝着唐不言扑去。   “怎么回事。”莫白大惊,直接拔刀要去斩杀这只古里古怪地猫。   猫受惊,却还是坚持不懈要去抓唐不言,格外阴森诡异。   毛婆罗又开始抱着龙头尖叫。   张一也抱着王新呀呀直叫。   猫毕竟是猫,陈策和莫白合力,终于把猫定死在这里。   沐钰儿松了一口气,真打算继续走,身形微动,便看到高足酉正回头看着屋内的一切。   他的这跟柱子连接是龙头颈部,颈部微贴柱身,所以长度并不长,兼之身形高大,未必看不见屋内。   沐钰儿瞳孔瞬间缩起,高足酉猝不及防碰到沐钰儿的视线,慌乱收回视线。   “少卿没事吧。”   下面,莫白吓出一身冷汗。   唐不言摇头,看着死了也在怒视他的黑猫,咳嗽一声问道:“把这里搬开看看,猫是从这里出来的。”   莫白看着那堆铜梁,为难说道:“太多了,不如让工人进来。”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具已经僵硬冰冷的尸体。   “算了,奴儿,把这猫带回去。”   昆仑奴直接脱下外套,把整个黑猫包裹起来,拎在手里。   陈策犹豫:“这,这猫好古怪,这么多人为何只攻击少卿,是不是刚才那个猫女变的。”   莫白也跟着皱眉:“不言鬼怪,慎言,许是猫乱跑进来了。”   “我,东夷黑猫是厉鬼转世,这是不是……”一直被惊吓从未爬起来的毛婆罗抖着嘴皮子,小声说道,“是不是传闻是真的啊。”   阿罗撼冷冷睨了他一眼。   毛婆罗备受双重恐吓,心力憔悴地低下头。   上面,沐钰儿和张一在头顶回合,头顶的呈露盘还未完全修建好,沐钰儿一路上心事重重,张一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没得到她的答案。   “老大,你怎么了?”张一担忧问道。   沐钰儿回神,好一会儿才说道:“没事,我们先下去吧。”   很快三人又在下面回合。   “如何?”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背着手说道:“没什么问题,先回去吧,去看看秋儿的尸体。”   唐不言看了她一眼,随后点头说道:“好。”   “如此便看好了?”一直不曾动弹的泉献诚上前问道。   沐钰儿笑着点头:“差不多了,天枢内也没什么大设计,看不出什么异样。”   “就是没有。”毛婆罗嘟囔着,“那人就是……”   他畏惧堂内几人的威慑,不敢说,只是嘴里不清不楚地碎碎念着。   “那我们出去吧。”阿罗撼温和说道。   沐钰儿点头,大门被王新打开,微弱的光终于照亮了大堂。   “如此,我们还有其他事情,就不多留了。”阿罗撼点头说道。   “自然,我们也该离宫了。”沐钰儿说。   “司直若还有问题,还可来询问。”阿罗撼恢复了之前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样子。   沐钰儿也跟着笑:“自然。”   “等等,谁谁拉我一把。”背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我腿软,起不来。”   泉献诚无奈,之后折返回去把人提溜起来。   沐钰儿笑眯眯地看着三人离开。   “那我们现在?”莫白不解。   沐钰儿笑说着:“天色也不早了,我打算回北阙看看秋儿的尸体,两位副统领今日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陈策在一侧踟躇问道:“秋儿女官真的和此事有关吗?”   沐钰儿摇头:“现在还不知道。”   “秋儿女官人很好的。”陈策喃喃说道。   沐钰儿歪头:“你和秋儿女官关系很好?”   陈策耳朵微红,可随后便面露伤心之色。   沐钰儿了然。   “那我们也该回去了。”莫白开口,叉手说道,“外面就是玄武大街,就不送四位了。”   沐钰儿随意摆摆手。   两人目送唐不言和沐钰儿上了马车,上了桥,这才对视一眼。   “我先回去于大统领此事,现在可万万不能出事了。”莫白交代着。   陈策严肃点头。   马内车   沐钰儿正在纸上涂涂画画,落笔之下,天枢的内部情况被她完完全全画了出来。   笔尖在纸上来回笔画着,最后定格在最高处的承露盘上。   “原来如此。”   “你发现什么了?”一侧的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脸上笑容系数敛下,眸光冰冷:“有内贼。”   作者有话说:   天枢的内部设计我编的,若有错误,就……先一波道歉感谢在2022-06-06 23:55:40~2022-06-07 23:5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砗磲病   幻术   天枢的建造一向是严格把关, 在外有千牛卫层层守卫,在内几位大监相互制约,每个工匠都是从数万匠籍中精挑细选出来, 可偏偏就是在这样严格守卫的天枢工程中出现了问题。   沐钰儿在一开始就把目标锁定在内部。   “为何这样说?”   唐不言虽这样反问着,但神色却并无异色,眸光落在她密密麻麻的纸上,平静问道。   沐钰儿沉吟片刻, 从茶几上拿出一个茶杯倒扣在桌面上:“这是那个铁山, 这是天枢。”   她把自己手中的芦苇笔立在茶几底部。   “天枢铜制的,且高达一百五十尺,就算外面有着力点, 寻常人想要爬上去也是难如登天,可从最开始闹鬼时候的传闻时, 每个人都强调,闹鬼的声音总是忽远忽近, 忽高忽低,且不说人能不能爬上去, 便是爬上去了如此来回上下波动, 要知望山跑死马,就是我也做不了这事, 但三个人的耳朵却都是这样听到的, 那我就假设这个条件是真的。”   沐钰儿手指微动, 抬眸去看唐不言:“那少卿觉得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眼睛。”唐不言伸手,把那芦苇笔自她手中抽了出来,慢条斯理说道, “天枢是真的, 耳朵是真的, 那只能是眼睛骗人了。”   沐钰儿顿时笑眯了眼:“我也是这么觉得,天枢内部我刚才仔细走了一边,内部并非平整,但因为铜铁表面格外光滑,且整个天枢是塔状,我们在门口看时,只会下意识觉得这个天枢表面和其他建筑是一样光滑平整的。”   “那些凹陷处可以藏人?“唐不言问。   沐钰儿摇头:“不行,但可以短暂地骗过眼睛。”   “如何骗?”   “比如在一瞬间躲进去,但因为眼睛还未反应过来,就给了一个缓冲的时间。”沐钰儿伸出一个手指,“这是第一个眼睛骗我们的地方。”   “那第二个是什么?”唐不言问。   “那些雕塑。”沐钰儿索性双脚提溜上来,盘腿坐着,“那些乍一看不过是天梯上的装饰,并没有任何作用,但我仔细看了一眼,所有雕塑上都有划痕。”   “划痕?”唐不言眉间微动,“什么划痕。”   “就是把少卿吊起来,也能飞檐走壁的划痕。”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   她很快就从唐不言手中抽回自己的芦苇笔,翻开新的空白一页:“整个天枢内部的雕塑,少卿还记得都在那里吗?”   唐不言垂眸:“门口左右各有一个龙头雕塑。右侧天梯往上走大概十步就有一个麒首,再往上大概十五步也是一个麒麟首……”   两人一人说一人画,天枢内那些不起眼的雕塑分布就清晰地复制到纸上。   “你看即将结顶的两侧左右各自二十步是没有雕塑的。”沐钰儿在顶部的位置点了点。   “若是真的按照毛婆罗说的,是高足酉说想要用内部的铜料来练手,头顶因为要建腾云形的承露盘,至少三尺至今,其中上面要有四个龙人,正中是一颗高大一丈的火珠,这样的重量也就需要内部更多的铜铁做支撑,事实也是如此,我上去时这里的铜铁因为不少,那为何这里没有雕塑。”   “会不会是因为这里都没有结顶,怕破坏了支撑点。”唐不言假设道。   “有这个可能。”沐钰儿淡淡说道,“但右侧第六个,也就是龙颈的位置不是也雕塑了吗?”   她指着那个位置的龙头:“今日高足酉说要雕刻的龙头地方就在这里,龙头没有雕刻好,毕竟这个龙头的分量也不清楚,相比较承露盘是垂直的,便是再坏还有柱体撑着,龙头是悬空咆哮的,只用了三根柱子支撑着。”   唐不言捏着指骨的手一顿:“所以头顶的位置不是不雕刻,而是不能雕刻。”   “我是觉得如此。”沐钰儿说。   “那划痕是怎么回事?”唐不言问。   “装神弄鬼的好道具。”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不是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吗?”   “你是说吊起来?”唐不言蹙眉,“那不是也需要其他人?”   “但谁说天枢内只有一个鬼。”沐钰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睛是会骗人的。”   唐不言眉间一跳:“是我想多了。”   沐钰儿冷不丁问道:“少卿看过杂技吗?”   唐不言摇头。   沐钰儿眼睛微亮:“我那今日带您去看看。”   她敲了敲车壁。   “怎么了老大。”张一连忙问道。   “去南市百萃曲园。”沐钰儿说。   “好嘞。”张一马鞭一动,直接朝着南市去了。   唐不言垂眸:“那第三个骗人的地方在哪里?”   “人真的是凭空消失的吗?”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   唐不言蹙眉:“可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中不见的。”   “少卿看着这张纸。”沐钰儿把白纸放在他面前,“多看一会儿,聚精会神地看。”   唐不言不解但还是认真看着,没一会儿,那张纸被倏地抽开,一张漆黑的纸冷不丁出现在他面前。   唐不言下意识皱了皱眉。   因为他看到黑纸在一瞬间还是雪白的,直到好一会儿才回神发现面前这张是黑纸。   “这是?”他不解问道。   沐钰儿的脑袋从纸后探了出来,笑眯眯说道:“是不是眼花了?”   唐不言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脑袋,摁了一下,身形微动,不经意地往后坐过去,轻轻嗯了一声。   “杂技团里很多这样的幻术。”沐钰儿笑说着,“整个天枢内部都是金属,两侧又有天窗,太阳照下来金灿灿的,且铜铁最容易晃眼,就像你刚才看的,人的眼睛会迟钝的。”   “晃眼?”唐不言沉吟片刻,慢条斯理说道,“猫女在每次刀剑拔出时因为畏光而避退,其实当时不只是她,我们的眼睛也会短暂的看不见,再在铜铁的加持下,看不见的范围便会变大。”   沐钰儿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就是这个道理!”   “但那个人到底是如何消失的。”唐不言又问,“眼睛只是欺骗了我们一会儿,这一点时间怎么能让人凭空消失。”   “若是那只猫,猫本来就很柔软,若是说从哪里溜进来逃出去,还能勉强解释得通。”唐不言声音格外冷静,“但那个红衣女人却是活生生的人,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   “如何消失我现在还不清楚,但上次大统领说的,人是如何消失在何处的,少卿还记得吗?”沐钰儿意味深长地问道。   唐不言说:“天阶上。”   “那我们这次呢?”   唐不言不解,蹙眉说道:“第一层的天梯上……雕塑?”   “对!”沐钰儿眼睛一亮,“每次人都是消失在雕塑附近。”   “所以是雕塑后面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唐不言蹙眉说道。   “不知道。”沐钰儿摇头晃脑,“所以我打算今日夜探天枢。”   唐不言眉尖一动:“单独一人?”   “嗯!”沐钰儿已经自来熟地摸出马车暗格内的糕点,腮帮子鼓鼓的,重重点了点头。   唐不言沉默地看着她。   沐钰儿咽了一块糕点,这才察觉不对劲,抬眸去看他,眨巴眼:“怎么了?”   “一个人去不太安全。”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伸手去摸第二块糕点,一边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一边大大咧咧说道:“一个人哪里不方便,一个人最方便了。”   唐不言见她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垂眸去盯她那糕点的手。   沐钰儿准备去拿第三块糕点的手,顿时宛若针刺地缩了回来,自纸张中抬起头来,委屈巴巴说道:“不给我吃了吗?”   “一个人不安全。”唐不言抬眸看她,重复道。   沐钰儿眨巴眼,终于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歪头去看他,犹豫问道:“少卿也想去?”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可少卿不会武功啊。”沐钰儿蹙眉,“我是打算偷溜进去的,从还没完全封死地小窗或者头顶翻进去。”   “奴儿会。”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连连摇头:“奴儿也太大只了,就这体型,八尺开外千牛卫就能看到了。”   “他修习内家功夫。”唐不言继续说道。   “可体积太大了。”沐钰儿坚持说道。   唐不言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司直觉得某是累赘。”   沐钰儿眨巴眼,摇了摇脑袋:“怎么会呢。”   唐不言缓缓垂眸,含雾带霜的眉眼被阴影笼罩,随后轻轻嗯了一声:“那司直晚上小心些。”   沐钰儿看着他颤动一下的长睫,顿时爪麻。   “我体积不大。”很快,帘子外传来昆仑奴哀怨的声音。   “与司直而言,确实是大了点。”唐不言出声安抚道。   昆仑奴哼哼一声,弯腰,半个脑袋挤进来,盯着沐钰儿不高兴说道:“我飞的很快,看不见我的。”   沐钰儿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最后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正垂眸理着袖间的花纹。   沐钰儿冷不丁凑过去,歪头去盯他的眼睛。   唐不言捏着花纹的手指一顿。   “少卿是不是很想和我一起去啊。”沐钰儿声音拉得长长的,显出几分漫不经心,“和你家这个昆仑奴在我面前一唱一和的。”   唐不言抬眸看她。   那双眼睛若月照流霜,皎皎无纤,猝不及防看人的时候,能让人心头一跳。   沐钰儿眨了眨眼,往后退了一步。   “也不是不行。”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像一只骄傲的小猫儿,“我武功也很厉害,带你绰绰有余。”   唐不言漆黑的瞳仁完全倒映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开口:“那司直想要如何?”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上次鲁寂的案子还没请功呢,但我瞧着这情况,功是不敢想的,能不被牵连已经是万幸了。”   唐不言神色平静。   鲁寂一案牵连陛下宠臣,两任太子,如今双章被贬,东宫还未被解封,就连永泰郡主都情况莫测,此事注定不能善了,自然也不会没眼色扑上去请功。   “那要是这个案子成了……”她眨了眨眼,没有继续说下去,眼尾却像带着钩子,扑闪着看着唐不言。   “定是司直首功。”唐不言心领神会接了下去。   沐钰儿眼睛一亮,嘴里谦虚说道:“这多不好意思。”   她伸手去摸糕点,这次倒是平安捏了回来,塞进嘴里,边吃边不耽误说话:“那晚上我和少卿在北阙见面。”   “我已经搬到修业坊了。”唐不言看着她鼓鼓的腮帮子,说道。   沐钰儿惊讶:“什么时候搬的?”   “在郑州那几天。”唐不言说,“从郑州下船,司直还未回家,今日若是得空,不妨回家一趟。”   沐钰儿嗯嗯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免得你家猫儿……”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翻脸不认人。”   沐钰儿嚼着糕点的嘴一顿,抬眸去看唐不言。   ——少卿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可唐不言的神色实在太过镇定。   沐钰儿只好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丧气说道:“奶黄整天有事喵喵喵,没事抱也不给抱的。”   唐不言捋了捋袖子,淡定说道:“猫儿就是如此的。”   沐钰儿摸了摸耳朵,继续吃糕点。   “去了南市,不如先去吃饭?”唐不言提议道。   沐钰儿摇了摇头:“不行,早点弄完,好几天没见张叔了。”   唐不言颔首。   —— ——   南市百萃曲园是一家非常有名的杂技幻术荟萃的名苑,以危险惊奇恐怖的百戏著称。   沐钰儿显然是常客,人刚在大门口站了没一会儿,杂技班的班主就亲自出来了。   “今日是哪股风把司直吹来了。”班主身形修长,手臂颇长,言语态度熟稔,显然是认识的。   “带朋友来看看你们的大变活人。”沐钰儿笑说着。   班主看了一眼唐不言以及他身后寸步不离跟着的昆仑奴,心中暗惊,但面上却只是行礼,也不多问,只是亲自挽起帘子,笑说道:“今日正好表演这个,我们最近研究出了一个新杂技叫猫儿走,还请司直掌掌眼。”   沐钰儿扬眉:“这么巧?又是猫儿。”   班主不解:“可是有什么问题?”   “大概是这几天和猫儿犯了冲。”沐钰儿慢条斯理说道,“听不得这两字。”   “之前听张一说你们研究了很有趣的镜子,怎么不见表演?”沐钰儿熟稔说道。   戏班主长叹一声:“别说了,半月前有个学徒把东西卷跑了,虽然有些可惜,但还好只是卷走东西,不是把我的人卷走了。”   戏班子最重要的人,培养一个优先的人玩玩要花费数年时间,东西没了可以再造,人没了,可能戏班子就会一蹶不振。   “是其他戏班子的活吗?”沐钰儿问。   南市各大戏班到处挖人偷东西,事情屡见不鲜,只要没闹出大事,官府基本上都是睁一眼闭一只眼。   戏班主摇头:“之前以为是,现在瞧着不像,半个多月了也没动静,想来那个学徒以为是宝贝卷走了,算了,已经再重新做了,司直有空一定要来掌掌眼啊。”   班主一边说,一边带人去了正中的位置。   这间曲苑并没有二楼,只占用了一楼的一大片空地上,用红布分成六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是不同的收费,其中最好的位置便是正中的位置,也是收费最贵的。   台子大概有七.八尺的高度,三面全都用黑布包裹着,头顶没有任何遮挡,台子上正有一男一女在表演‘钵内生莲’的幻术。   只见穿着黑衣短打的男子正像台下展示着手里的空钵,那钵于寻常僧侣手中的并无区别,他在台子上走了一圈,保证四面八方的人全都看清手中的东西,这才放回到正中位置上一个高高的用黑布盖着的黑台上。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一个女子在一侧的水缸中舀出一勺清水,自上而下缓缓倒入钵内,两人来回踱步,手上做了不少把戏,却一直不曾说话,直到女子手中的水已经悉数倒完,两人头对头,在钵前夸张地张望着。   人群中的气氛开始焦灼起来,两人开始绕着钵打转,没一会儿便一左一右各自站定,随后众人发出惊叹之声。   只见须臾之间,水中竟然当着众人面长出荷叶、莲花。   唐不言看的格外认真,随后眉心皱起,一脸严肃。   “如何?”班主站在一侧,得意说道,“也是半月前研究出来的,司直可看出点门道来。”   沐钰儿坐在正中的位置,闭眼把刚才的场景走了一遍,半晌没说话。   班主顿时得意起来:“若是连司直都猜不出来,我可要重重地赏小昭了。”   沐钰儿手指点着茶几,随意抬眸,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这个茶几我瞧着不错。”   班主脸上笑容一僵。   唐不言点着茶几的手指顿了顿,露出焕然大悟的神色。   沐钰儿轻笑一声,下巴微抬:“您老之前可都是花钱请我去别处逛逛的,现在怎么记吃不记打了。”   班主苦着脸,翘了翘大拇指:“司直的眼力实在是绝了。”   沐钰儿撑着下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可不是眼睛,是脑子。”   班主笑了笑:“司直想看的这折戏来了。”   只见台子上开始布置新的道具,一个巨大的铁笼子,还有一个布袋子,一位男子在台子上走了一圈,之后便打算请人上来检查道具,结果目光一转就和正中笑眯眯的沐钰儿撞上了,顿时吓得嘴皮子抽了抽,伸出的手一歪,指向了唐不言。   “这位小郎君可要上来检查一下道具。”   班主眼尾一扫这位明显不同常人的贵人,放在手下的手摆了摆。   那男子心中了然,那手很快就自然垂落,打算再找一人。   谁知唐不言竟然真的起身走了上去。   沐钰儿都吃惊了,连忙拉着他的袖子:“要不我来。”   唐不言摇头,看了一眼台子,认真说道:“我去看看。”   沐钰儿收回手,开心说道:“那你玩的开心。”   班主眼皮子莫名一跳。   唐不言慢条斯理走上台子。   他身形极高,身上的那件大氅更是肉眼可见的昂贵,雪白的尾翼扫过黑色的布料,简陋的台子瞬间蓬荜生辉,格调拔高。   那男子显然也没愣了一会儿,直到唐不言站在他面前这才尴尬回神。   班主见状,小心翼翼地贴过来问道:“这是哪位天神下凡啊。”   沐钰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瓜子,看着唐不言乖乖地照着男子说的话检查了笼子和袋子,不由笑眯了眼。   “小雪人而已,别慌,脾气好的很。”她笑,扭头去看班主,笑问道,“若是幻术失败了,赔多少钱来着。”   班主闻言,神色顿时僵硬。   沐钰儿一颗瓜子在手指上拨弄了许久,意味深长说道:“你今日可算撞上金佛了。”   台上,男子唤来一个小女郎,让小女郎钻入黑色布袋中,之后把布袋提溜起来,长长的布袋完全盖过女子,最后请唐不言亲自去把布袋打结做上记号。   唐不言看着那布袋完全把人笼罩着,小女郎的身形影影绰绰可见,犹豫一会儿,伸手,用绳子把开口完全扎紧。   男子故作用力地扯了扯开口,面露苦恼,随后把小女郎直接抱起来关进牢笼内,顺便锁上大铁链子,自己则站在牢笼前,用一个黑布把自己也裹了起来。   黑布宛若一朵花一般被扔起,就在即将盖住男子的时候,一会在角落里不动的唐不愿,突然动了动脚步。   “祖宗!”班主眼皮子一跳,立马喊了一声。   唐不言扭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笑眯眯地对着他招招手。   唐不言便真的站在那里不动了。   班主一口气松了下来:“祖宗啊,真的是我的小祖宗啊,我心都差点停了,小本买卖可赔不起啊。”   沐钰儿目光落在台上,看着唐不言按着男子刚才给的剧本走,神色冷淡。   只见铁笼前的人已经变成刚才的小女郎,而打开笼子,解开绳子,里面则躺着一个正在假寐的男子。   正是一开始站在外面主导一切的男子。   台下人群掌声雷动。   唐不言面色冷淡地下了台子,随后回到座位上。   “看明白了吗?”沐钰儿把剥好的瓜子递了过去。   唐不言颔首。   “黑色的布,和特质的道具就是骗人的利器。”沐钰儿看着他一颗颗地把瓜子仁放进嘴里,吃相优雅斯文。   “铜铁制成的墙壁就是黑布,特意雕刻的雕塑就是道具。”唐不言吃了几颗瓜子,沉吟片刻又说道,“出鞘的刀剑,或者是外面的闪电,便是交换的开始。”   “真聪明。”沐钰儿夸道。   唐不言吃瓜子仁的手一顿,扭头说道:“我不是张一。”   “瞧您说的,张一有这个脑子吗?”沐钰儿笑说着。   正在身后哼哧哼哧吃糕点的张一迷茫抬头,看着面前两人。   “我是不是被骂了?”他问着昆仑奴。   昆仑奴迷茫摇头:“听不懂。”   张一把果脯塞进嘴里,嘟囔着:“我也听不懂。”   台上已经开始下一个幻术。   “这就是我们小昭新想出来的猫儿走,很是有趣。”班主笑说道,“主角是一只猫。”   沐钰儿来了兴趣,坐直身子。   台子上走上来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她穿着白色的衣服,怀中抱着一只黑色的猫,猫儿乖乖依偎在她怀中。   “这是变什么?”沐钰儿问。   “把猫儿变成人。”班主得意说着,“全洛阳只此一例,还没其他人会。”   唐不言的眸光瞬间凝重。   沐钰儿面露疑窦地打量着班主,只把班主吓得话也不敢说。   “怎么了?”他磕巴问道。   沐钰儿皮笑肉不笑:“你最好确定还有其他人会,不然你就完了。”   班主僵在原地。   ——沐钰儿的话不似开玩笑。   台上那小女郎把猫儿抱在台前让人走了一圈,那原本还乖乖的猫儿走在正中位置时,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声音尖锐嘶吼。   台下人群发出惊恐声。   那猫儿挣扎不休,小女郎力气小,竟然直接让猫儿挣脱了。   猫儿轻盈地落在地上,随后竟然朝着一个地方冲去。   沐钰儿噌得一下站起来,腰间的刀鞘眼疾手快,直接点中黑猫的后脖颈。   因为那猫儿直接朝着唐不言扑过来。   “郎君。”昆仑奴一下子站了起来,桌子椅子倒了一片,庞大的身躯直接被灯火一照,宛若泰山压顶。   原本还窸窸窣窣的小剧场顿时哑然,目光惊诧得看向正中位置的几人。   那力道不重,却足以让猫也动弹不得,只见那猫儿被人制住还在不甘心地嘶吼着,声音颇为恐怖。   班主回过神来,吓出一声冷汗,连忙把小女郎呵斥下来:“还不下来把猫抱走。”   小女郎吓得直接从台子上跳了下来,连忙走了过来。   她拿出一样东西在暴躁的黑猫面前晃了晃,情绪激烈的黑猫缓缓安静下来。   班主松了一口气。   小女郎连忙伸手去抱猫,这一次猫儿不再挣扎。   “稍等。”唐不言出声阻止了女郎的动作,随后竟然朝着那猫儿走了一步,安静的猫儿立刻发出一声不悦的猫叫声,在小女郎怀中又开始扑腾。   沐钰儿一惊:“怎么回事?”   后台休息的戏班子成员听到动静连忙走了出来,见状直接用黑布把猫儿整个罩住。   “抱下去,抱下去。”班主连忙挥手。   之前大变活人的男子便伸手把小猫儿抱走了。   “你也下去。”班主看着小女郎还不走,不耐烦说道,“还不丢脸吗?”   谁知小女郎依旧巍然不动,鼻子一动,抬头去看近在咫尺的唐不言,小声说道:“这位郎君身上可有木天蓼的香薰。”   唐不言摇头:“这是什么?”   “一种香料,有些猫儿很喜欢,会一直蹭人,有些猫儿却很讨厌,甚至会凶性大发。”小女郎脆生生解释道。   张一小心翼翼靠近唐不言,仔细闻了闻:“好像确实有个奇怪的味道。”   沐钰儿倏地抬眸,盯着唐不言身上的淡绿色修竹纹长袍看,蓦地想起天枢内那只只对他一人扑过来的黑猫。   唐不言也显然想到了这一点,面色瞬间冰冷。   ——这是今日宫中为他准备的衣物。   —— ——   “少卿不如先去换身衣服。”两人坐上马车,沐钰儿心事重重说道。   唐不言摇头:“先回北阙把尸体看了,之后直接回家。”   沐钰儿点头,压了许久的话忍不住问出来:“衣服是容成女官准备的,少卿觉得……”   “一件衣服一路上会经过很多人的手。”唐不言闭眼,轻声说道,“变数太多了。”   沐钰儿沉默,脑海中浮现出四个性格迥异的大监。   “原先天枢内的怪事我是倾向于几位大监的,高足酉最是奇怪,又有钥匙,又提议雕刻,甚至今天所在位置大有几率看到塔内的一切,泉献诚也有点嫌疑,他一个外国人对大周事情太过了解,毛婆罗设计图纸,最是了解天枢内部,做点手脚太容易了,便是阿罗撼看似最是无辜,但他一心复国,陛下这些年一直不同意出兵,若是他想要为波斯出最后一份力,若是他先设计鬼怪之事,后自己解决,让陛下对他有了感激之心,再提派兵之事,未必不可。”   唐不言靠在车壁上,眉眼低,似在小憩。   “现在想想宫内还有一个秋儿,未必只有一个秋儿。”沐钰儿神色冷淡,“只是现在不知到底能把此事告诉谁。”   容成女官的嫌疑已经摆到了明显上,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太过有嫌疑反而没有嫌疑,但也不排除她就是打这个注意。   便是春儿也不敢多信,能有一个秋儿,那春儿的可信度便自动不复存在。   至于其他人,是人是鬼,人心难测。   “说明此事内外联合。”沐钰儿转了转手中的芦苇笔,“现在想清楚了这一点,今日夜探未必没有收获。”   唐不言淡淡说道:“涉及的人越多,事情越容易露出破绽。”   “确实,就像他们今日故意在我们面前演的拿出闹鬼一般。”沐钰儿笑容薄凉说着。   马车很快就到北阙门口。   王新早早就回来了,一见人就站了起来:“你们可算回来了,菲姐已经问我八百遍了。”   沐钰儿下了马车,懒洋洋说道:“这不是来了吗?新嫁娘也不敢这么催公婆的。”   “小钰儿。”一块抹布凌空飞来,陈菲菲咬牙切齿说道,“想挨刀是不是。”   沐钰儿接过抹布,笑说着:“急什么,我到现在早饭都没吃呢。”   陈菲菲自大门后探出脑袋,看了眼天色,惊讶说道:“都要到午时了,你怎么还没吃饭。”   沐钰儿把抹布交给王新,上了台阶,可怜兮兮抱怨着:“忙啊。”   “我去给司直和……少卿买点饭来。”一侧的王新连忙开口说道。   沐钰儿摆摆手:“不必,我得赶在午时回家,前天就传信给张叔说要回来了,再不回去张叔要着急了。”   “行,那赶紧跟我进来,我和你说一下那具尸体的情况,很有意思。”陈菲菲快步朝着二进院西跨院走去,艳丽的大红色裙摆如花般散开。   “我让人送回来的猫你看了吗?”沐钰儿问。   陈菲菲不耐地挥了挥手:“哪有时间看,一只猫而已,我又不是看动物的……”   “咳咳。”沐钰儿咳嗽一声,提醒道,“少卿带回来的。”   陈菲菲脚步一顿,随后声音瞬间故作温柔起来:“人和猫也没有差太多,都是能看的,我等会就去看看。”   “多谢。”唐不言跟在身后颔首。   陈菲菲眼珠子一转,掐着嗓子:“为上峰办事,可是莫大的荣幸啊。”   唐不言盯着陈菲菲的后脑勺,最后又看了一眼背着手,溜溜达达的沐钰儿。   ——北阙倒是一脉相承的人说鬼话。   一进入西跨院便是一股迎面阴风。   杨言非正躺在躺椅上睡觉,披风直接把脑袋都盖上了,几人动静不轻,却完全没把人惊醒。   “昨夜一夜没睡,现在天塌了都醒不了。”陈菲菲风风火火走了过去,嘴上格外嫌弃,声音到还是轻了些。   三人穿好衣服,跨过火盆,直接来到屋内。   “有过中毒。”陈菲菲直截了当的说道,“洗了脸,嘴唇都发黑了。”   沐钰儿这才发现床上躺着的人已经洗干净脸,露出一张本该秀气白净,但如今面容古怪的小脸。   “中毒死的?但她的脚尖是平直的,并非直直下垂。”沐钰儿响起大雨夜那双脚,疑问道。   陈菲菲点头:“这就是我要说的,也是自己上吊的。”   沐钰儿吃惊:“吃了毒药还上吊。”   “对。”陈菲菲指了指她脖颈处的衣襟乌青的痕迹,“有挣扎痕迹,濒死中是有求生本能的,但当时已经毒发了,所以痕迹不重,但双腿后侧因为挣扎撞在硬物上,尸斑已经很重了。”   “她是悬挂在假山上的。”沐钰儿说道。   陈菲菲点头:“那就说得通了,衣服后面也有勾丝,应该是有过挣扎的,这衣服也很奇怪,我稍后再说。”   “什么时候死了?”唐不言问。   “尸斑已经大片出现,呈现出紫红色痕迹,用手指按压也不会褪色,也已经不会出现新的尸斑,这种一般需要四到五个时辰,但这人是中毒死的,五脏六腑急性损坏,所以出现的比较早,尸斑呈大片浓密状,加上昨日大雨,天气阴冷,所以至少往前提早一个时辰,怎么也要六个时辰。”   “那就是昨夜子时前后。”沐钰儿算了算时间,“我见到尸体的时候,尸体还带着余温,应该就是死在那个时候的。”   “她身上是什么毒药?”唐不言盯着她发黑的指甲问道。   陈菲菲摇头:“查不出,排除了几样比较常见的都不算,□□的话喉头会水肿,指甲上有白色横纹,这些都没有,鹤顶红和□□同理,但我推测不是急性毒药,因为死者是自己上吊的,一般烈性的根本没这个时间,慢性毒药种类太多,实在难以分辨,可能要找到她身边的东西,我一个个试过去。”   “她脸上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沐钰儿指了指她脸上似笑非笑的面容。   那不是一个笑,却因为嘴角上扬的弧度,多了点阴森恐怖的错觉。   陈菲菲顿时来了精神:“不论是中毒还是上吊,死前一定是很痛苦的,面容一定狰狞不好看,但这个人奇怪,她的嘴角是上扬的,人在死前只有两种情况可能会有这种诡异情况。”   陈菲菲伸出两个手指比划着:“第一,在雪地里,冰窖里,因为太冷,人的四肢先是麻木失去知觉,后来又会习惯这种寒冷,脑子就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身处温暖之中,有些人甚至会觉得热,脱光衣服,所以死者最后的脸上带着笑容,第二就是中毒,有些药是有迷幻作用的,常常让人分不清现实还是幻觉。”   “是那个毒药的问题?”沐钰儿犹豫问道。   “这个我不清楚,毕竟除了这两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刚断气没多久,有人用手指把人还未僵硬的脸皮提拉起来,但有一个问题更奇怪。”陈菲菲指了指床上这张死白僵硬的古怪脸庞。   “这张脸你们送过来前有仔细看过吗?”   作者有话说:   这几个幻术来源史料记载,荷花那个人叫佛图澄,大变活人来着吴桥杂技,古代的幻术因为太过离奇,我总以为是编的,但又因为是被记载在史书上,又导致我大为震撼。《搜神记》和《后汉书》都有一个关于幻术大师左慈的记载!非常厉害的感觉。感谢在2022-06-07 23:56:13~2022-06-08 23:5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094683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砗磲病   交换   四月三日, 天气多云,天空带着灰蒙蒙的亮,潮湿的水汽无处不在, 整个西跨院灯火通明。   这样的天气对验尸来说并不友好,天色昏暗,则必须点灯,可烛火毕竟和天光有着天然的区别, 太亮了会造成眼睛的疲劳, 太暗了便又看不清,更重要的是会让一些颜色产生色差。   陈菲菲只在身后两侧的两台花枝烛台上点满烛灯,四扇大门则完全打开, 确保光亮可以完全照进来。   沐钰儿背着手,绕着那张脸走了一圈, 蹙眉说道:“看过,但好像没什么问题?难道是假脸?”   陈菲菲摇头:“自然不是假脸, 人死后是带不住易容的皮,一摸就摸出来了。”   沐钰儿站在秋儿身侧, 盯着那张脸, 歪着头问道:“那她脸上有什么问题?”   陈菲菲意味深长说道:“那可太多了,比她身体上的问题还多。”   她也不多绕弯子, 直接说道:“从她的最表面, 这张脸上的妆开始。”   “妆?”唐不言蹙眉, “他画的是高.宗朝流行的一个妆容,据说是萧淑妃最喜欢的一个装扮,画的不对吗?”   “确实是前朝旧妆, 画的还挺像是这么一回事。”陈菲菲去一侧的小台子上, 捧了一个木篮过来, “看看这几样东西。”   只见里面放着一块块被白布擦下来的东西,红黑白各色都有,如今正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沐钰儿拎起其中一块染上红色的白布,放在天光下看了看:“这好像是口胭,油脂细腻嫣红,算上品。”   唐不言看了过来:“陛下对女子装扮一事上格外上心,胭脂水粉,锦衣绸缎都是特供,春、秋两位女官在陛下面前格外长脸,时常会有这样的赏赐。”   沐钰儿把带着胭脂的白布递了过来,满怀期望问道:“那你看的出是谁家的胭脂吗?”   唐不言抬眸,和她四目相对,最后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宫内的胭脂水粉都是特供的,也许司直需要,可以请春儿女官来看看。”   沐钰儿叹气,遗憾说道:“原来也有少卿不知道的东西。”   唐不言欲言又止。   陈菲菲听得翻了个白眼,直接骂道:“不要给我打眼神官司耽误时间了,少卿一个男子我瞧着连面脂都不知道,快给我看下一个帕子,别墨迹。”   被劈头盖脸骂一顿沐钰儿连忙捡起两块都染上黑色的帕子:“那个是口脂,那两个应该有一个是眉毛,另外一个是什么?”   陈菲菲见来了重点,立马激动起来:“你猜猜另外一个是什么?”   沐钰儿蹙眉,突然抬眸打量着陈菲菲。   唐不言也顺势看了过来。   陈菲菲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抬起脸来:“仔细看看老娘这张花了大价钱的脸。”   陈菲菲极为爱美,性格张扬,永远紧跟洛阳时尚。   敷着洛阳如今最流行的牛乳粉,眼尾处敷上一片淡淡的胭脂,画着夸张大胆的连眉,颜色微深,却又没有如寻常人一般眉心相连,只是略略露出一处空白,眼尾处用黑色墨笔勾勒出细长的眼线,拉长眼尾,让本狭长的眼睛越发多了点英气,嘴唇饱满鲜红,额头点着火焰状的花纹。   “是眼线?”沐钰儿的目光落在她的眼尾,惊讶说道,随后拿起右手边,白布上显得稍微细点的眼线,仔细看了一会,“但这个眼线颜色有点奇怪啊。”   她脱了手套,轻轻捻了一下左侧白布上残留着眉黛的黑色痕迹,入手粘稠,手指摩挲时不容易散开,错开的颜色仔细看竟然是黑色的。   “这,这好像不是螺子黛?!”沐钰儿惊讶说道。   画眉出现在战国时期,后在汉代开始彻底流行,本.朝.开.国以来眉形一直以细长弯弯为主,也叫做远山眉,柳叶眉等,后陛下当政,女子妆容打扮上风潮豁然多变丰富起来,同时因为和波斯的世代关系友好,来自波斯的螺子黛逐渐成为各家娘子追捧的眉黛。   螺子黛颜色微微带着一点蓝绿色,乍一看和黑色无异,但在日光下或者仔细搓开来看,便能发现其淡淡的蓝色。   便是如今更为流行的铜黛和青雀头黛,铜黛画眉时是深绿色,青雀头黛则是深灰色的,但无论是那种都不是纯黑色的。   秋儿是陛下身边的女官,便是用不上螺子黛,也该是更为流行的铜黛和青雀头黛。   “黛不是用植物就是用矿石,用植物磨成的黛就是青黛,颜色深但染色不太好,入手手感不太粘稠,别说昨夜这么大的雨,便是平日里用湿哒哒的手擦一下都能褪。”陈菲菲显然对这些事情很有研究,煞有其事地分析着。   “但你看这个颜色其实还很深,昨夜人送来时,衣服全都湿了,面上的白.粉都被洗得差不多了,但这东西还稳稳挂在她脸上,色泽还颇黑。”   沐钰儿颔首:“那他的眉笔是不是矿石做的,我听说如今最流行的铜黛就很受欢迎。”   “铜黛手感可没有这么细腻粘稠,而且铜黛在修饰眉毛时,会随着下笔的轻重浓淡,在日光下会有蓝、青、翠、碧、绿等各种颜色,但唯独没有黑色。”   陈菲菲把那帕子放在日光下比划了一下,黑色的痕迹在微光下微微发亮,却已经没有颜色变化。   沐钰儿歪头看着:“好黑的颜色,跟墨水一样。”   “其实黑眉是这几年刚冒出苗头的新妆,也不是没有,在市井间还整日有为此打嘴炮,用来画涵烟眉就很好看。”陈菲菲话锋一转,蹙眉说道,“但我就是觉得奇怪,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   “因为这个是高.宗朝的眉,她想要自己带着萧淑妃的痕迹死去,就不该用黑色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陈菲菲拍了拍手,声音微扬:“对,这么一说,确实就是这个问题。”   “那这个到底是什么?”沐钰儿不解。   陈菲菲拎起沐钰儿手中的另外一块帕子:“你看看这个颜色是不是有点像画眉的黛色。”   纯白的帕子上,一条长长的,微弱的深黑色痕迹突兀出现。   沐钰儿伸手摸了一下,带着微微的粉感,被水一冲,露出一点深蓝色。   “这是,黛粉。”她神色若有所思。   “对,这个就是一颗五金的螺子黛。”陈菲菲指了指她手中的帕子,另一只手却只想尸体的眼尾处,“但是它是涂在这个地方的。”   沐钰儿一惊,下意识把手中的帕子放在日光下仔细看着,随后一怔:“不是纯黑色的。”   日光下,本以为是黑色的墨痕竟然带着一点淡淡的浅绿色。   唐不言手指微动,神色凝重。   “这一块是昨夜为她整理仪容时,擦这里留下的。”这一次,陈菲菲一手指着她右边的帕子,另一只手指着眉毛。   “我若没猜错,这就是如今洛阳格外抢手的眼线墨。”   “陛下当年让双章兄弟去东海中打捞上巨大的墨斗鱼做原料,先是取出鱼体中的墨汁,然后加入蜂蜜、米汤,层层过滤,质地很稀,但着色很好,如今在洛阳风靡一时,唯一不好的就是颜色太过难洗。”   “画眉和画眼线,反了?”唐不言的目光先是落在那两块白布上,随后又看向那张毫无人色的脸,“所以这个妆容不是她自己画的?”   一个通过层层考试,每日保持得体妆容的女官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沐钰儿一怔:“为她画这个妆容的人不太懂化妆?”   “这人的妆容昨夜在大雨中被送过来,乍一看,把我也吓了一跳。”陈菲菲蹙眉。   ——西跨院在漆黑夜色中沉默,阴风阵阵,几盏孤灯在风雨怀中摇摆,白色尸带被小心打开,怒瞪的血色双眼猝不及防在烛火下出现,漆黑的细眉在惨白的脸上平添狰狞之色,被雨水打湿完全脱妆的粉.面斑驳成块,眼尾处是晕开的浅色黑墨,嫣红的唇角因为僵硬的上扬弧度显出几分诡异。   ——整张脸狰狞而恐怖。   “本来妆容我是不在意的,只是后来我那帕子擦眉毛的时候,发现本该很容易擦下来的眉毛竟然擦不干净。”陈菲菲解释道,指着死者的眼尾处,“而这里,一抹就掉了。”   沐钰儿沉默,嘴角微动,扭头去看唐不言:“不是容成女官。”   容成女官步调永远和陛下一致。   陛下爱美,每每见客,即便是生病也是描眉涂粉,容貌精致,衣着华丽,不会有一丝失礼的地方。   容成女官自然不会认错这两样东西。   沐钰儿心中莫名松下一口气。   她对容成嫣儿还是颇为感激的,此事若是真的牵扯她,不仅令她为难,更是让案子难度陡增。   唐不言眉眼低垂,冰白的眉眼在微亮的日光下宛若冰雕,不喜不悲。   “那回到刚才小钰儿的问题。”陈菲菲话锋一转,说道,“这半哭半笑的脸怎么回事?”   沐钰儿看着长桌上洗净铅华,但面容神色依旧诡异的秋儿。   “被人用手弄的。”唐不言看着她的脸孔,低声说道。   陈菲菲颔首,伸手挡了她半边脸,露出痛苦的一般:“你看他这边,她的毒药一定令她是痛苦的,所以这边的脸完全皱了起来,嘴角眼尾全是下垂的,单看这一边,便能感觉到极为痛苦,但看这边……”   她的手遮住痛苦的那半张脸:“脸色平静,眉眼被人拉平了,但是嘴角是上扬的,眼睛却是不动的,这样就是死了没多久被人整理过容貌,皮肤还是软的,但没多久皮肤就是僵硬,这种神态就会被保存下来。”   唐不言的目光缓缓落在角落里被人支撑起来的衣服上。   “既然妆是假的,那衣服……”他缓缓开口,苍白的唇微微抿起。   陈菲菲眼睛一亮:“少卿好敏锐,这就是我还要和你说的第二个问题,这个衣服是死后被人换上的。”   她掀开白布,露出一截惨白,布满尸斑的小腿:“死者是摔过的,甚至在膝盖上摔破过皮,我问过当日送尸体来的千牛卫,人是被悬挂在假山洞口的,假山位置在湖边,路上台阶石头很多,而且当夜暴雨,一个中毒人跌跌撞撞太正常了。”   “可这衣服上没有很大的破损。”沐钰儿收回看向衣服的视线。不解说道。   “这衣服是织金锦,娇贵的和之前少卿之前……咳咳,娇贵得很,别说跌跌撞撞了,就是被石头划一下就能勾丝。”陈菲菲说道,“这衣服年代有些久了,花纹料子都是旧款,但保存得非常好。”   屋内有一瞬间的安静,大概是这个结果太过离奇。   唐不言在沉默中眉心紧皱。   沐钰儿冷不丁问道:“秋儿知道自己中毒了?她为什么要在毒发的时候还在外面跑?你不是说她是自杀的嘛?若是生前,那化妆换衣服的时候,她到底有没有挣扎?若是死后,那个人怎么完成的?再说了迎仙殿的守卫堪称严密,为什么没人发现?”   她一连抛出六个问题,神色凝重。   陈菲菲沉吟片刻:“毒药是慢性毒,肝脏水肿,怀疑是口入的,死者身形消瘦,骨骼脆弱,器官内已经出血,说明这个毒药至少也有半年了,我怀疑和铜铁这些东西有关。”   “铜铁!”沐钰儿一惊,和唐不言对视一眼,喃喃自语,“又是铜铁。”   “你知道原先的敷面的白.粉都是有毒的吧?用的是铅和锡烧成粉末,调和香料,再加上油脂最后才能上脸的,这种白.粉虽然洁白如雪,但用久了会让人面色发黄发青,严重的甚至会头晕目眩,甚至会腹部剧痛,严重的肚子鼓起来很大。”   沐钰儿点头:“我听说后来开始用米为原料,叫做英粉,但这种很容易脱妆,后来也不得不加上铅粉。”   陈菲菲非常有经验地说道:“对,所以现在我们用的是讲枸杞子和叶子烧成灰,然后放入米汤内混合,然后反复烧研,之后加入牛乳烧成黏糊状,研磨成白.粉,最后混合上蜜浆,非常好用,也就是现在洛阳城内最为畅销的敷粉。”   “死者用的就是这个,这东西一盒要五两。”陈菲菲指了指最后一块白布,白布上有明显的白.粉,“所以虽然不是死者自己化的妆,但东西都是死者自己的,价值五金的螺子黛,五两一盒的白.粉,甚至是极为难得的墨鱼线笔,这些东西可未必有钱就能买得到。”   “你说是不是跟梁坚案中的王舜雨一样,死者是被人逼死的,然后杀他的人在她濒死,或者刚断气,把人抱起来化妆换衣服。”陈菲菲解释着,突然眼睛一亮,拿起秋儿的右手。   秋儿的右手宛若鸡爪一般弯曲,指甲内全是泥土。   “对了,这就可以说明她这个指甲内为何会有泥土,我之前以为是之前摔倒后爬起来抓地时才有的,还在疑惑为什么只有一只手,但现在看也许可能是凶手以为她死了,但她没有死,却也反抗不了,手指是身体最末端,有时便是死了,也会动一下。”   “那她会不会抓到凶手的手!”沐钰儿激动问道。   陈菲菲仔细看了看:“不好说,若是真的濒死状态,其实人是没力气了,手指能动,是因为手指不太受控制的原因。”   “你为何脖颈上没有第二道血痕?”唐不言不解问道。   “因为当夜天气冷,人也还没死透,若是凶手速度快的话,索痕卡在一处,我是验不出来的。”   沐钰儿眉间一跳:“若是这样,凶手是一直紧追着秋儿,甚至秋儿在大雨天也这样颠颠撞撞,也是因为背后有人追。”   “对了,还有这个绳子。”陈菲菲拿出两截一长一短的湿哒哒绳索,“这绳子是双环结,越挣扎越紧,一般用来杀猪的,一个女官也会这个吗?”   “衙门抓捕放人也会用这个。”沐钰儿说。   “军中也会。”唐不言紧跟着说道。   沐钰儿听着这话,突然道一口气:“秋儿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就说是武将。”   “现在可以断定凶手是宫内的人,会武,不然也越不上那假山高处,悬挂绳索,并且知晓王.萧私密旧事。”唐不言轻声说道,“和秋儿认识,甚至可以说熟悉。”   沐钰儿眉尖一跳:“是她喜欢的人杀了她?”   唐不言沉默,只是眉眼间的郁色不减。   “若真的是千牛卫的人,倒也能解释为何没有惊动任何人,毕竟他自己就格外熟悉千牛卫的巡逻。”沐钰儿喃喃自语,“还能拿到他屋内的东西,若是她喜欢的人,也可以不知不觉下毒。”   “这具尸体我还要仔细再眼看一遍。”一侧的陈菲菲抱臂倒映着面前之人,沉声说道,“总觉得漏了点什么。”   沐钰儿叹气,抓起桌子上苍术扔在火盆上,看着火盆冒出烟火,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在空气中弥漫开:“那我明日再来找你。”   陈菲菲抬眸:“晚上不回来了?”   沐钰儿摇头。   “行,那我今日连夜再看一遍,明天一早把全部的验尸格目给你看。”陈菲菲大气挥了挥手,“你们不是还没吃饭吗,快去吃饭吧。”   沐钰儿这才惊觉肚子都饿了,正在发出不甘心的声音,不由压了压肚子。   “我得回去找张叔了,明天见。”   她走门大门,站在廊檐下,心事重重脱了衣服,随后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唐不言说道:“凶手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秋儿吗?”   “不知,但秋儿故意扔下那个红宝石金凤宝钿却是自己动手的。”唐不言说。   “所以现在是反目还是被骗了。”沐钰儿喃喃自语,随后突然说道,“秋儿的家人也该查一下,之前那个小黄门说秋儿的家人也是赶上陛下特赦这才回来的,我得去核对一下事情到底是不是如此。”   她捡了一块小石头,打算把杨言非扔醒。   谁知杨言非睡得熟,翻个身,继续睡了。   “去找其他人吧。”唐不言不由低声说道。   沐钰儿无奈点头:“杨言非一个刑部员外郎在北阙不好看,本打算把人打发走的,不过在北阙就是睡的香,张一睡觉的呼噜声隔了三个屋子还能听到。”   唐不言在背后慢吞吞听着她的抱怨声。   “少卿觉得会是王、萧两族旧人回来了吗?”走到门后,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王、萧两族早已在高.宗朝就被流放到岭南。”唐不言不解说道,“无诏不得回来,且岭南条件艰苦,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否尚在都是问题。”   沐钰儿却是有别的想法:“可我时常听说会有人逃回来,一家子走不了,一两个人还逃不走吗,少卿能查查一下他们还在不在岭南吗?”   唐不言点头:“我这就让人去查。”   沐钰儿这才心满意足点头。   “司直打算回家?”唐不言问。   沐钰儿点头。   “顺路,一起吗?”   沐钰儿脚步一顿,立刻笑了起来:“好啊!”   两人很快上了马车,唐不言躺在床上闭眼小憩,沐钰儿则是趴在茶几上不停地理着思路,嘴里时不时碎碎念着。   一路无言,马车穿过安静的玄武大街,最后进入修业坊,热闹的人生逐渐少了下来,等到了大盘街便又彻底安静下来。   “你知道隔壁的李府挂牌了吗?”沐钰儿出声冷不丁问道。   唐不言闭眼,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虽在小憩,但能感觉到沐钰儿正看着他,不由睁眼,正好看到一双滚圆圆的猫儿眼。   “怎么了?”他手指微动,不解问道。   沐钰儿歪了歪头:“你不买下来吗?”   “为何?”唐不言更为不解。   “因为你买房不是要看邻居吗?谁知道后面的邻居好不好,我们两家挨这么近,主要是挨你挨得近。”沐钰儿同样不解,“也是低价卖的,若是碰不到不好的人怎么办?”   ——这可太像唐不言的风格了。   “想来瑾微已经买了。”他淡淡说道。   沐钰儿露出了然神色。   唐不言轻笑一声,意味深长说道:“再说了,已经有一个闹腾的邻居,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沐钰儿眉间立刻扬起,不悦说道:“我怎么闹腾了!”   “听说你的猫,已经三次爬到我家屋顶了。”   唐不言慢条斯理地说道。   沐钰儿一惊,   “那匹马被关烦了,整日叫。”   沐钰儿心虚。   “许是你叫人多照顾一下独居的张叔,但那些人已经和家中护卫已经发生两次冲突了。”   沐钰儿嘴巴磕巴了一下:“你,你怎么知道啊。”   “瑾微来信。”他淡淡说道。   ——原来是有人告状了!   沐钰儿眨了眨,突然殷勤说道:“少卿的乔迁之喜还没庆祝呢,张叔煮饭很好吃的,不如让来我家吃饭。”   唐不言捏着手指的手一顿,不由抬眸看她,却见她一脸真挚,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这般凑近了看人,满心满眼都是对面之人,令他心神微动。   那句到嘴边的拒绝,竟然鬼使神差变了个样。   “嗯。”   “那吃了饭,这事情就一笔勾销呗!”沐钰儿得寸进尺,故作随意地看着她,“少卿大好人,怎么会和一只小猫猫计较呢。”   唐不言闻言,微红的耳朵被风一吹,顿时冷了下来,随后微微叹了一口气,无奈摇了摇头。   ——何必和一只猫儿计较呢。   “那就看司直的诚意了。”他拢了拢袖子,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立马大气地拍了拍茶几:“没问题。”   谁知力气太大,茶几也跟着抖了抖,随后一张涂满墨水的纯黑色纸张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哎!”沐钰儿大惊,连忙伸手,却还是扑了一个空,眼睁睁看着那张纸优雅地落在一角纯白色的披风绒毛上。   “司直的诚意……”   头顶传来一个平淡不惊的声音,但隐约也能听到一点咬牙切齿:“倒是别出心裁。”   沐钰儿直接跌坐在椅子上,看着被墨污上的纯白披风,悲愤地喃喃自语:“两百两银子……又是一个两百两……”   ——一张纸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沐钰儿嘴角微动,却又说不出话来。   “这纸是之前给少卿做实验的。”她垂死挣扎,“说起来也是事出有因啊。”   唐不言揉了揉额头:“把纸拿开。”   沐钰儿立刻殷勤地把纸捡起来重新放回桌子上。   “我给少卿洗一下,若是洗不干净,我就……”沐钰儿利索地嘴皮子顿了顿,磕巴说道,“再请少卿吃几顿饭。”   唐不言木着一张脸:“司直家的饭还真值钱。”   沐钰儿扣了扣下巴:“那再请少卿喝酒。”   “某不会喝酒。”   “那,那我再打个欠条吧。”沐钰儿垂头丧气说道。   ——毕竟债多不压身,虱子多了不咬人。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郎君,东西拿到了。”   是瑾微。   “什么东西!”沐钰儿警觉问道。   唐不言掀开半边帘子,接过瑾微递来的黄色信封,淡淡说道:“今日劳烦司直带某翻墙的谢礼。”   作者有话说:   关于黛的内容,引用了百度还有几本参考书。   古代真的有眼线笔,武则天那个是真的,还有一个就是慈禧   傅粉的那个配方来自敦煌莫高窟发现的一本唐人《头目产病方书》现存法国国家图书馆。   感谢在2022-06-08 23:54:59~2022-06-09 23:5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砗磲病   图纸   “天枢的建造图纸。”沐钰儿扒拉着他的手臂, 半个人探过去,惊讶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唐不言看着头顶毛茸茸的脑袋, 手臂微动,沐钰儿以为他不高兴了,立马乖乖在一侧坐好,无辜地看着他。   “毛婆罗不是说要问陛下要吗?”沐钰儿嘴巴一顿, 随后睨了他一眼, 嘟囔着,“不会是唐阁老给的吧。”   唐不言垂眸,看着手中还未完全摊开便显得格外大的图纸。   图纸上是很详细的天枢构造图, 连最开始挖掘的大土坑都被清晰标注起来。   “不是。”他说。   “那谁给的。”沐钰儿惊讶,歪着头分析道, “能拿的起已经封箱的图纸,除了陛下, 容成女官?”   唐不言沉默不语。   沐钰儿了然,随后惊诧, 认真说道:“真的是容成女官啊。”   容成嫣儿如今涉及此事, 按理本该不管不问,束手旁观才是最合适。   “她是真的坦坦荡荡啊。”沐钰儿不由感慨道。   “司直会看图纸吗?”唐不言抬眸问道。   沐钰儿点了点头, 随后又摇了摇头,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张画满东西的纸张:“没看过, 不知道,但图纸上不就是数字,注解什么的吗, 我看过隔壁邻居建房子的图纸, 瞧着还挺简单, 看一眼丈量一下不就可以了。”   唐不言闻言,手指在页脚上摩挲片刻,随后把手中的图纸递了过去。   沐钰儿眼睛一亮,嘴里谦虚着:“少卿先看,我不急。”   她这般说着,手上却是信誓旦旦接过来,自信满满打开看了一眼,很快便又合上递了回去:“果然还是要少卿先看。”   唐不言却不接回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好整以暇:“司直既然看了也该说出一些门道来才是。”   沐钰儿爪麻,顿时觉得图纸烫手。   这种承载陛下期望的建筑图纸一向以精美,宏大著称,远非民间那种小打小闹的设计可以比拟,光是图纸完全打开就可以铺平整个马车,设计格外复杂,甚至连内部构造都会被详细画出来,密密麻麻的线条复杂地构建出一个小小的一角,而这样的小角数以万计,更别说后面还有数不清的数字和注解,属实会让人看的头大眼花。   “没想到天枢看着简单,其实还挺复杂。”她干巴巴地糊弄着,却不见唐不言动手接回去。   唐不言正儿八经点头:“天枢乃是陛下圣明的功德碑,自然复杂缜密。”   沐钰儿破罐子破摔,见人不接,便主动凑过去,小心翼翼剥开他垂落在膝盖上的两根手指,把东西小心翼翼塞进他手心里,这才重新坐回去。   唐不言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猫儿,动作窸窸窣窣,偏生手指滚烫,明明是一件耍赖的事情在她手中都先出几分有趣可爱来。   “少卿看。”沐钰儿顺手理了理被压皱的衣角,乖乖说道。   唐不言眸光微动,看着被强制赛回自己手里的图纸,似笑非笑:“不看了?”   沐钰儿老实交代:“看不懂。”   唐不言慢条斯理把图纸放回到案几上。   沐钰儿惊诧:“少卿不看了?少卿看好了?少卿不会也看不懂吧?”   唐不言抬眸扫了她一眼,随后不经意把弄脏了的披风拎了拎。   沐钰儿立马闭嘴装死,只是眼睛还滴溜溜转着。   “天枢乃是当世无双的高塔。”唐不言道,“图纸集各家之所长,巨塔也不似传统古物,乃是铜制,我确实看不懂。”   沐钰儿立马扑闪了一下大眼睛,表达了一下疑惑。   “我亦非神人,不会不是很正常吗。”唐不言像是知道她的疑问,不由失笑。   “那拿过来不是没用了吗?”沐钰儿丧气嘟囔着。   唐不言一只手搭在茶几上,手指自然下垂,冰白修长:“我们要这个图纸并非要复刻天枢,只是想要了解一下内部构造而已。”   “可看不懂怎么了解?”沐钰儿皱眉,“这图太复杂了,且也不能找其他人看,免得泄露机密,也没法了解啊。”   唐不言眉眼低垂,侧脸被晃荡的微光罩着,显出几分朦胧冷淡气质。   “司直原本想要这份图纸做什么?”他淡淡问道。   沐钰儿老实交代:“想看看有什么密道可以进人或者藏人,那猫女不可能真的凭空消失,十有八九就是用利用身边的地理环境逃脱。”   她煞有其事地分析着:“少卿也看过幻术,再高超的幻术也会是借助道具的,我猜测天枢内部一定有这个道具,而道具一定是不起眼的,容易让人忽略的障眼法,就像少卿今日为那个黑袋子的小女孩系上绳索一样,这个动作本身就是假的。”   唐不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密道一定是有一个大小落差的。”沐钰儿沉默一会又补充道,“或者说转移到外面,但当时外面都是人,不该没有被发现。”   “若是一般来说,密道都会在哪里?”唐不言仔细问道。   “一般来说会建在地底下,墙壁缝隙中,比如鲁寂家的那个水下暗道就是从他书房内进去的,那个架子就是开关,再比如郑州水寨,那个虎头对应的小黑屋。”沐钰儿笃定道,“天枢情况又很特殊,他内部空荡,土石构造还能挖个洞,铜铁打造的怎么能破开一个洞,而且内部只有那一条天阶,地下又是压实的,我实在不知道它能把密道放在哪里。”   唐不言沉吟片刻,很快便摊开那张图纸,仔细看了起来。   复杂的线条密密麻麻浮现在纸张上,看似简单的一个弧面背后都是数不清的结构和支柱。   高大的天枢被浓缩成一张纸张的大小,却又被剖析地格外零碎,每一个鳞片,每一个拐角都清晰可见。   沐钰儿撑着下巴打量着他,随后又随意移开视线,开始整理现在的证据。   目前已知秋儿女官的死因和天枢闹鬼,虽然两个地方,两个事情,但隐隐约约指向一件事关前朝的陈年旧事,说明这是一个内外勾结的事情,秋儿的死指向内廷中藏有内奸,天枢的事却又表明外有援手。   “为何死的是秋儿?”沐钰儿喃喃自语。   众人对她的评价都非常好,温柔,平和,从不与人结怨,能在內宫如此繁杂的情况下做到这个评价,可见秋儿确实非常会做人。   可这样的人先偷偷设计惊恐陛下,后又被人模样诡异地杀死,两件事情内全都指向王、萧旧事,意图是陛下。   秋儿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怎么会和这么久远的事情扯上关系呢。   沐钰儿手指尖的笔在纸上随意的画着,突然鼻尖一顿。   “这是有问题!”   “那件红衣服!”   唐不言和沐钰儿四目相对,随后各自齐齐说道。   “司直先说。”   “少卿先说。”   唐不言把手中的纸微微收了收:“司直先说吧。”   沐钰儿理了理思绪,严肃说道:“秋儿屋中有一件红衣服,少卿还记得吗?”   唐不言点头。   “那件衣服和今日那个猫女身上的衣服有些相似,而且也有黑猫毛,有些味道。”沐钰儿简单说道。   “我们之前一直以为秋儿就是假扮猫女的人,可秋儿已经死了,那个猫女怎么在今天早上又出现了,且之前我们一直听别人说起此事,但从未真正见过猫女,但今日一见,猫女骨节柔软,这样的人四肢会和常人不同,但秋儿的却很正常,说明秋儿和猫女没有关系。”   “司直怀疑那件衣服不是猫女的。”唐不言仔细回想着,“虽然那猫女身形弯曲,但衣服模样确实是有几分相似的,主要是那个味道……”唐不言声音一顿,随后又说道,“而且此事若是和秋儿没关系,为何这件衣服要被秋儿如此藏着掖着。”   “对!就是这个问题,一个陛下信任的女官,不说财富惊人,但怎么也该是是衣食无忧,但那件衣服格外破旧,可她却没有丢,反而只是团成一团,放在衣柜角落里,说明她觉得这衣服还不能扔,可一件破破烂烂的旧衣服为什么不能扔。”沐钰儿意味深长问道。   唐不言思索片刻:“无非是还没准备好如何扔,或者什么时候扔。”   沐钰儿手指尖的芦苇笔一转:“这衣服格外单薄,就是一个外衫,扔了烧了,动动手指就能毁掉的东西,可她却没有这么做,说明衣服对她还有用。”   “有何用?”唐不言问。   “应该说到底用没用上。”沐钰儿意有所指。   唐不言眉尖一动,随后说道:“司直是怀疑秋儿知道自己可能快要死了,这件衣服是她的保命符,但到最后却还没用上就死了。”   “杀她的人一定和天枢有关系,天枢内有一个猫女,所以凶手一定知道有一个猫女,秋儿手中正好有一件很大程度上是猫女的衣物,说明秋儿也该是知道此事的。”沐钰儿缓慢但认真地分析道,“这样说,两个人该是同盟才是。”   唐不言点头。   “可现在两人反目了,秋儿死了。”沐钰儿的声音倏地低了下来,“所以秋儿到底是暗处运筹帷幄的下棋人,还是早已注定命运的棋子?”   “临死前的奔跑,死后被人描绘的样子,甚至那件偷偷藏起来的衣服。”唐不言叹气,“如此看来,她应该是一步步走入这个圈套的。”   “所以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这才会死,而那件红衣服就是她给我们留下的线索。”沐钰儿手中的笔轻轻嗑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动静,意味深长说道。   “那件衣服是纱款,藏不下东西,也写不了字。”唐不言蹙眉,“只有一股猫臭……”   “猫!”他捏着图纸的手微微一动。   “猫女和猫是在一起的。”沐钰儿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小猫儿吃了咸的,猫毛迎风掉三两,纱质的衣服可太容易黏上了。”   “宫中吃咸的地方都是干力气活的,好巧不巧,闹鬼的天枢就是一个力气活的地方。”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   “所以猫和猫毛就是天枢里。”唐不言声音凝重,“我也刚好发现一个地方有些奇怪。”   沐钰儿顿时坐直了身子,激动问道:“哪里?”   唐不言把手中的图纸摊开一般,又相反对折一下,随后指着一个地方说道:“这里。”   沐钰儿顺着她的指尖看了过去,只看到纸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四方形的黑色图案,密密麻麻的线条和字数见缝插针地写满了整张纸,虚心问道:“这是哪里?”   “夹层。”   唐不言自沐钰儿的手中拿过芦苇笔,在空白纸上画上一个圈。   “洛阳冬日北风格外大,所以毛婆罗说过为了巩固天枢的基座,天枢是有一截埋在地上的。”   沐钰儿点头,便看着他又画了一个圈。   “这是铁山,天枢的基座,而中间这一块是用来放置天枢的。”唐不言又在那圈中画了一个圈,“这是天枢。”   沐钰儿点头,忙不迭问道:“所以是这里的那一部分有了问题。”   “天枢和铁山接壤的这一圈。”唐不言在天枢和铁山中间画了一个圈,“这一圈的被加高了,司直还记得我们今日踏上铁山时一共走了十个台阶,每个台阶大约七寸,可这里的设计上每个台阶清楚写着五寸五。”   “那就是被加高了。”沐钰儿算了算,“不过十五寸也容不下一个人啊。”   “可地下可以挖空。”唐不言抬眸看她,“铜铁数量都是严格把关的,或多或少很容易被人发现,可地下的空地不过是泥土,只需要延展一点高度,而这点高度甚至可能用不到百斤铜铁,却能留下一个容纳下人的空间。”   沐钰儿趴在图纸上,仔细算了算:“若是往下深挖一尺,地下虽然不能站人,但是弯下腰来行动是没什么问题的,是了,那个猫女体型格外瘦弱。应该能更自如一点。”   “不过。”她抬眸,“这样不按图纸建造,不会有人说吗?”   唐不言沉吟片刻:“此事还需要询问当时督造的工部,但我猜测,因为天枢才是整个建筑图纸的核心,地下挖深一点也许并不影响,主要铜铁不超太多,其他便都不算大事。”   他深知官场上的办事风格说到底是不出错,天枢建造第一需求就是铜铁,只要铜铁没问题,天枢能平安造起来,其他的末枝小节便都是可以睁一眼闭一只眼的。   “那夹层在这里,机关在哪里?”沐钰儿问,“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制造一个机关。”   唐不言手指在图纸上点了点:“毛婆罗说过天枢的图纸给工匠们都是一块一块的,工匠们只需要负责自己手中的这一块就可以了,司直还记得吗?”   沐钰儿点头。   “这张图纸设计精妙,为了能卡主外面的巨龙,铜铁内部是有齿轮的,支撑巨龙的铜杆被卡在齿轮中。”唐不言指着图纸上的一处解析,“卡在龙鳞和齿轮见,若是年代久了,生锈了,擦洗时安全且方便,更换也不费力。”   沐钰儿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图案点了点头:“齿轮确实可以做开关。”   “我们今日见的时候龙尾已经完全雕刻好,是缠绕在最底下的,而且是紧紧缠绕的,为何这里要用齿轮。”唐不言指着天枢底部的位置,问道。   “但我不知道这个齿轮是否到底和暗道有关系。”他最后说道。   “少卿觉得天枢那边的内奸会不会是毛婆罗,毕竟一开始挖地基是他便一直都在。”沐钰儿冷不丁问道,“也只有他才能在图纸上做活动,图纸就是他设计的。”   唐不言沉默:“还需看了才知道,但工地鱼龙混杂,能做决定的大监绝非他一人,且这些都是小细节,便是工部的人随口提了一句,说是为了以后龙尾拆卸方便,也完全可以带过去。”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马车恰在此时再一次停了下来。   “郎君,到了。”马车外,瑾微说道。   “早些吃饭吧,下午若是得空还可以去一趟工部询问一下。”唐不言看久了图纸觉得眼睛酸,不由伸手揉了揉,口气平淡说道。   沐钰儿点头,顺手把图纸收起来,猛地回过神来惊诧问道:“少卿刚才不是说不会看吗?”   唐不言蹙眉:“是不会看,只是根据司直说的条件分析了一下,图纸深奥,我非工部的人,自然也不能完全看懂。”   沐钰儿把这话琢磨了一会,最后不得不感慨道:“少卿的不会,和我的不会,天差地别。”   “郎君,你的衣服怎么脏了。”唐不言刚下马车,瑾微就看到一侧披风上的大块团污,大惊失色。   正背着手,准备溜溜达达回家的沐钰儿脚步一顿,连忙回头。   果不其然,唐不言站在马车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连忙殷勤折返回去,亲自扶着他的小臂:“少卿刚搬家,想来还没开火吧,来来来,来我家吃饭。张叔做饭可以好吃了。”   “昨日已经开火……”瑾微还没说完,就看到自己郎君跟着人走了,剩下的话也都被咽了回去。   “你先回去吧。”踏上台阶前,唐不言淡淡说道。   瑾微下意识停下脚步,目瞪口呆地目送自家郎君踏入沐府大门!   ——郎君怎么跟人跑了!   —— ——   “奶黄!”沐钰儿一进门就听到一阵自远而近的喵喵叫,连忙伸出手来。   唐不言站在她身后,只看到一只橘黄色的长猫小猫儿只竖着一条蓬松大尾巴正哒哒跑了过来,毛发柔软,眼睛明亮,一看便被照顾得很好。   百闻不如一见的奶黄确实人如主人。   沐钰儿难得见奶黄如此热情,忙不迭张开手,打算把小猫捞进怀里揉一下,谁知手指刚伸出去,那小猫儿就灵敏地在她面前转了一个弯,最后直接朝着唐不言喵喵喵跑了过去。   小猫儿绕着他脚边焦急打转,最后直接倒在他鞋面上,娇娇地喊了一声,大尾巴一甩一甩的,勾着人家的鞋子。   “奶黄!”沐钰儿气得咬牙切齿,“没良心的狗东西。”   “应该是我身上的木天蓼。”唐不言好心解释着,犹豫一会儿,最后伸手把小猫儿抱起来。   奶黄小小一只,放在手心软软一团,一到他怀里就不停蹭人,脑袋都埋进他脖颈处,绵软可爱。   沐钰儿吃醋,臭着脸:“什么木天蓼这么神奇,给我也蹭蹭。”   唐不言刚一抬眸,就眼睁睁地看着沐钰儿的手贴着他的领口蹭了一下,顺手捏了一把奶花的脖颈,最后直接眼疾手快把猫提溜回去。   “嘻嘻,看你往哪里跑!”她故作凶神恶煞地威胁着一只小猫猫。   春衫单薄,一闪而过的滚烫体温让唐不言倏地一怔。   “喵喵!”奶黄挣扎着。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热搜给我气的忘记码字了,我周末一定日万,对不住了QAQ感谢在2022-06-09 23:58:06~2022-06-10 23:5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砗磲病   张叔   奶黄不高兴的激烈喵喵声终于把正在厨房内做菜的张叔也惊动了。   张叔腰间围了一块洗得发白的湛蓝色围兜, 自厨房内慢慢走了出来:“三娘,不要再逗奶黄了……这是?”   他声音一顿,显出几分犹豫不安。   唐不言抬眸去看这位据说自沐钰儿一出生就照顾她的仆从——张生。   张生年纪颇大, 两鬓斑白,眉眼处堆满皱纹,身形佝偻,走路时能看出右脚有些跛。   他有些局促地站在台阶上, 双手在围兜上擦了擦, 目光自华服锦绣的唐不言身上移开,看向沐钰儿,小声问道:“这位贵人是谁?”   沐钰儿制不住疯狂挣扎的奶黄, 只好含恨放手,眼睁睁地看着奶黄朝着张叔冲去, 小爪子一伸,半挂拉在他腿上。   非常粘人, 就是不粘她!   “我的新上峰。”沐钰儿咬牙,但还是背着手, 走到唐不言身上, 解释着,“还是我们的新邻居哦, 唐家三郎, 唐不言。”   唐不言站在屋檐下, 对他微微颔首。   张叔恍然,连忙把撒娇的奶黄抱在怀里安抚里一下,热情说道:“原是三娘的上司, 唐郎君快里面请。”   沐钰儿连忙阻止了张叔的邀请, 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扯出唐不言的披风,眼睛充满期望地看向张叔:“张叔你快看看这个污渍可以洗掉吗?”   张叔眯着眼打量着一会,有些犹豫:“好像是墨汁。”   沐钰儿连连点头:“就是墨汁,而且还是松烟墨。”   张叔蹙眉:“这披风的料子瞧着像蜀中来的重彩经起花的的经锦,蜀锦的桑蚕丝以染色清晰著称,别说是墨了,便是一点带色的水,染上就很难清晰,基本算是废了。”   唐不言自垂眸中抬眸去看不远处的张叔。   他眉宇间总带着霜雪初积的寒意,这般冷沁沁看人时,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疏离和冷淡。   沐钰儿听得脸上笑意逐渐敛下,眼里的光也跟着暗了下来,喃喃自语:“这么讲究啊,那不就是这披风坏了的意思。”   张叔也跟着慌了:“怎么又弄脏一件披风啊。”   上次那条狐毛长容团花游麟的赤狮凤纹蜀江锦披风被小昭扒拉上两个大黑印子,染上油渍,洗也洗不了,算是彻底坏了,沐钰儿只好废物利用,把它拆了给奶黄做了一个毛茸茸的小窝。   沐钰儿垂头丧气:“上次是小昭弄坏的,这次是我弄坏的。”   张叔也紧跟着愁眉苦脸起来。   只有不知忧愁的奶黄调皮地在张叔身上爬动,毛茸茸的大尾巴晃动着,就像一根竖起来的鸡毛掸子。   “下午不是还要去工部吗?”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   沐钰儿回神,连忙说道:“不说了,张叔你快弄几样菜来,我下午还要去工部。”   张叔哎了一声,把已经趴上他头顶,耀虎扬威的猫儿拽了下来,放回地上:“早就备下了,就等三娘回来。”   他话锋一顿,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唐不言:“不知唐三郎可有忌口的东西。”   唐不言摇了摇头。   沐钰儿委婉补充道:“就是一定要好吃点的,少卿喜欢吃甜的,辣的,不喜欢吃太咸的,喜欢吃蔬菜,但蔬菜不要水煮,肉类不要太老,鱼类不要多刺,内脏不吃,足蹄也不吃,样子长得很奇怪的也不吃,还有米饭要软糯一些。”   唐不言错愕地看着她,就连张叔也颇为吃惊地眨了眨眼。   这么多要求归纳起来,大概就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嗐,少卿挑食得很,他就是不好意思说。”沐钰儿嘻嘻一笑,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张叔辛苦啦。”   “哪的话。”张叔回神,无奈地摇了摇头,自一侧的被切成方块的地上拨了一些菘菜和葱蒜,便回了厨房。   “对了,李子糕还有吗?”沐钰儿摸了摸肚子,“有些饿了,想吃写酸酸甜甜的压压肚子。”   张叔一见她如此便心疼说道:“可是又没好好吃饭,这般不爱惜自己,熬坏了身子看三娘如何是好。”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若是有的话,端点来,今天难得没下雨了,我们在葡萄藤下吃饭。”   “三娘先行去待客吧。”张叔无奈地摇了摇头,连忙去一侧的橱柜中端出刚做的糕点,快步走了出来,“这几日一直下雨,李子都坏了,想着三娘爱吃,今天早上特意做的糕点,本想着若是三娘今日还不归家,就送去北阙的。”   沐钰儿已经把饭桌搬了出来,闻言也笑了起来,得意说道:“我就猜张叔待不住三日。”   张叔把一叠紫红色的糕点放在桌上,无奈说道:“三娘前日就说要归家了,可不是好等,三娘并郎君稍等,饭菜一会儿就好。”   沐钰儿笑,用脚勾了一个矮凳,动作熟练地坐了下来,伸手捏起一块圆形小糕点塞进嘴里,高兴地眯了眯眼:“也太好吃了,酸酸甜甜,少卿快吃一个,张叔的手艺超级好的。”   唐不言把椅子搬了出来,随后脱了大氅,举目望了一眼,最后挂在支撑葡萄藤的支架上。   简陋古朴的竹竿子被这件华贵富丽的披风一衬,也紧跟着身价水涨船高,雅致高贵起来。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少卿在屋外吃过饭吗?”   唐不言动作优雅地坐了下来,慢条斯理捻起一块糕点,小口咬了一口,随后摇了摇头。   “那你今日吃一次,别有风味,幕天席地,赏花吃饭,人间美食,人间美事。”沐钰儿这边忙不迭连吃三个,那边唐不言才刚刚把最后一口放进嘴里。   “这糕点很是好吃。”他完完整整吃完一个,这才夸道,“甜儿不腻,酸而不涩,饼内还有松仁,核桃仁的油香,算得上精品。”   沐钰儿眼疾手快把打算偷吃的奶黄抱了下来,得意说道。   “这个是用李子做的,大李子去皮去核,只用了一点糯米粉,再加切得极碎的白梅肉,最后用甘草汤和粉,最后再用蜜和着去皮的松仁、橄仁、核桃肉、还有一些甜瓜碎,最后放在小甑里蒸熟。”   唐不言点到为止没有多吃,只是把在他腿边打转的奶黄抱在膝上,动作轻柔地揉着她的脑袋,笑说道:“好精巧的手艺,这手艺便是大户人家的厨师都不一定能有,张叔以前是做厨师的?”   沐钰儿摇头:“张叔什么都做的。”   唐不言扫了她一眼,也不再多问,只是抬眸打量着整个院子。   这间一进院不算大,但李家之前为了和隔壁的二进院并起来,把前院扩了左边一部分,是以院子占了极大的位置。   如今除了正中的位置依旧两侧通往东西屋子的路上铺上青石板,之后的空地则被分成无数小方块,之后种上各类水灵灵的瓜果蔬菜,甚至还在靠西屋子的空地上辟出一个颇大的马厩。   一匹通体漆黑的马儿正趴在栏杆上扑闪着大眼睛看过来,眸光清亮,察觉到人的视线,甚至还颇为通人性的歪了歪头。   “紫电皮得很。”沐钰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你别被他好看的外表骗了。”   唐不言收回视线,垂眸看着奶黄的大尾巴正在绕着他手臂前打转:“那司直为何买下它。”   沐钰儿叹气:“被他好看的外表骗了。”   唐不言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皮囊惑人心,看来对司直也很受用。”   沐钰儿吃糕点的手一顿,下意识抬眸扫了一眼面前之人。   那件简单却不失华贵的浅绿色衣裳越发衬得人如雪般冰白,眉眼如水墨,瞳仁似珠玉,月照雪明,清冷富贵,当真是洛阳美雪清绝的唐三郎。   她被自己心中闪过的那一丝隐晦而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差点被噎住,忙不迭去倒水,却莫名手忙脚乱。   唐不言递了一盏茶过去。   她家的杯子都是张叔自己做的木头杯,只在外面刷上一层清漆,古朴简单,她从未觉得简陋,可此时此刻,被唐不言那只宛若玉雕细琢的手指轻轻搭着杯壁推了过来。   ——陋巷箪瓢,衡门圭窦。   “咽下去了吗?”唐不言见她呆着不动弹,惊讶问道。   沐钰儿倏地回神,连忙把茶盏接了过来,咕噜咽了下去,不曾想茶水有点烫,便又是忙乱了一番。   “司直在想什么?”唐不言捏着猫耳朵的手一顿,状似不经意问道,“瞧着心事重重。”   沐钰儿倒吸几口气,好一会儿才说道:“没呢,想着的等会儿吃什么水果。”   唐不言闻言,便扫了院内的几颗果树,笑说道:“春吃李杏,夏吃桃瓜,秋吃枣梨,司直的院子当真是人间喜乐处。”   沐钰儿闻言,顿时得意地皱了皱鼻子,下巴微抬:“下次少卿若是要吃,尽管来摘,张叔种的水果又大又甜,春天就要过了,李子和杏子是吃不着了,夏天的时候请少卿吃桃子,又大又红,皮薄多汁,硬一些脆甜爽口,软一些软糯清甜,便是做桃饭吃,也不必富贵楼的差。”   “对了,每年这个时候就到处下雨,张叔应该做了果脯,我去拿点,张叔做的果脯也很好吃,酸酸甜甜,少卿一定喜欢。”她想一出是一出,很快起身就去了位于东侧屋子隔壁新搭的厨房里。   “三娘要找什么?”厨房内传来张叔的声音。   “今年做果脯了吗?我给少卿做伴手礼带回去。”沐钰儿声音闷闷的。   “三娘不要翻了,不放这里了,在隔壁耳房的橱柜上。”张叔无奈的声音。   没一会儿,唐不言就看到沐钰儿像只小猫儿一样窜了出来,随后推开隔壁的耳房,捣鼓了好一会儿,这才捧着一篮子东西走了出来。   唐不言垂眸,揉着怀中已经闭眼睡过去的小猫,猫儿身体绵软温热,手掌下是轻微的呼吸起伏,好不可爱的无忧无虑模样。   “都是我张叔做的。”沐钰儿把篮子放在他面前,得意说道,“超级好吃的。”   唐不言抬眸,看着面前兴致勃勃的少女,那根鲜红的发带垂落在肩上,骄傲得意,就像奶黄高兴时那根高高翘起的毛蓬蓬尾巴。   他眸光微动,冰冷的最后还是移开视线,落在门口,随意问道:“这院子不造一个影壁吗?”   沐钰儿扭头去看大门。   这院子是小院,被合并之后,以二进院为主,这间院子作为跨院,现在两院分开独立后,也只是简单围了一个墙,又加了三间倒座房,影壁自然不存在。   “这位置也不大,做一字影壁有些挤,这样就挺好,反正对面也就是厢房的山墙。”沐钰儿无所谓说道。   唐不言收回视线,随意说道:“如今洛阳的小间院落流行在厢房的山体上直接期初小墙帽做出影壁的模样,再雕些富贵繁华的祝福花纹,算多了点气势,也不会太占地方。”   沐钰儿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随后不好意思问道:“贵吗?”   唐不言捋了捋袖子,淡淡说道:“我的院子要换个影壁,若是一起做,可能会便宜些。”   沐钰儿眼睛一亮,嘴角忍不住扬起:“这多不好意思。”   唐不言慢条斯理地捏着猫耳朵的手,闻言,抬眸,似笑非笑:“就算平了司直这篮子果脯。”   沐钰儿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笑眯眯说道:“少卿大气,少卿豪爽,少卿天下第一大好人。”   “司直的话……”唐不言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微微低沉,“是真心的嘛?”   沐钰儿连忙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表忠心:“真心的真心的,天地可鉴,我对少卿可是一片拳拳之心啊。”   唐不言看她这般吊儿郎当的样子,长睫微动,最后缓缓垂眸,不再说话。   沐钰儿歪着头看着他,心里疑窦顿起。   ——少卿是不是不高兴了?   ——哪里让他不高兴了?   ——不会是因为我把糕点吃完了吧?   沐钰儿尴尬地擦了擦手指,连忙说道:“少卿若是喜欢这个糕点,橱柜里肯定还有,等会我也打包一份给少卿。”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在膝盖上睡得四仰八叉,无忧无虑,浑然不知人间忧愁的奶黄,缓缓吐出一口气。   ——没心没肺。   他伸手戳了戳奶黄起伏的小肚子。   奶黄的小爪子不高兴地动了动,却是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两人说话间,就看到张叔端着一碟菜走了出来,见了那空空如也的点心盘子,顿时担心说道:“三娘不要多吃了,李子吃多了伤脾,饭菜马上就好了。”   沐钰儿乖乖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中的盘子:“换盘子了啊!”   张叔嗔怒地斜了自家傻三娘一眼:“来了客人自然要用些好东西。”   瓷白的碟子上绘着淡淡的花枝纹,简单却格外雅致,尤其是上面盖着一块酱色,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整整齐齐码着肉,地下垫着雪白的菘菜。   “这道是粉蒸肉。”他把盘子放在案几上,温和介绍道,“选的是半肥半瘦的猪肉,用秋油和酱油腌制了一早上,上面这一层是米粉炒至金黄色,再用特制的面酱改在盖在肉上一起,不加水上锅蒸一个时辰,听说唐郎君爱吃蔬菜和辣,便在下面垫了菘菜,上面又多加了一道自己做的辣子。”   沐钰儿看着色泽分明,醇香四溢的肉,连连点头:“我今日要是不会来,张叔是不是得把这道菜送到北阙去,只怕我还没吃就被张一给偷吃完了。”   张叔慈爱地笑着,只是说道:“其他的菜都做好了,因为时间匆忙,并未备下太多,只有两荤一素一汤,等会再做个甜点。”   “麻烦了。”唐不言自那道菜上抬眸,漫不经心说道,“您是江西人?”   张叔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堆:“只是三娘爱吃,特意学的。”   唐不言颔首:“原来如此。”   张叔很快就回了厨房,小猫刚才睡的不知天地岁月,这回闻到香味倒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唐不言膝盖上爬起来起来,仰着脖子喵喵叫着。   “这道菜是张叔的拿手菜。”沐钰儿介绍道。   唐不言颔首,慢吞吞安抚着奶黄的后脖颈。   张叔很快就从厨房内一次端出油煎黄鱼,鸡腿凉拌蘑菇,玉蕈汤。   “今早货郎担来的大黄鱼,刚才船上拿来,把黄鱼切成小块用酱、酒腌制了一个时辰,等汁水完全被鱼吸收,在下锅爆煎至两面金黄,再加上豆豉。甜酒,秋油一同滚煮,等到卤汁变干变红,再加糖和瓜姜起锅。”   上桌的是一个瓷白大长盘子,那条鱼虽然在做法之前被切块,但在此刻上桌前又重新被摆成鱼的形状。   至于素菜则在一个高位小碟中,被撕成一条条的鸡腿肉伴着被切成丁的蘑菇,上面简单撒了几个葱花,干净好看。   “这个是什么啊?”沐钰儿指着一个用小瓦罐装着的菜色,连忙问道。   奶黄也跟着喵喵叫,前爪子打在饭桌前,一双滚圆眼睛亮晶晶的。   “是我最近新看到的一道菜,叫酒煮雨蕈。”   张叔笑说着:“说是要用新鲜的的玉蕈先用水煮,等到七.八分后就换成好酒,我特意用了三娘去年酿的梅酒,再加上切成薄片的嫩竹笋和几片火腿,放在瓦罐里用小火吊着,刚刚才呈上来的,三娘瞧瞧,这菜的油脂早早被我撇去,颜色清雅,想来入口也是格外鲜美。”   沐钰儿歪头,抬眸去看少卿,不好意思说道:“忘记和张叔说了,少卿不会喝酒。”   张叔大惊,不安说道:“唐郎君不会喝酒。”   “不碍事。”唐不言淡淡说道,“做菜的酒还是能喝一口的。”   “既如此,两位开动吧。”张叔把两碗栗米饭放在两人面前,随后布置上空碗、筷子和勺子,随后目光落在唐不言膝上。   “奶黄年纪小最是爱闹,还请郎君把它交给我。”张叔温和开口。   乖乖趴在桌子边上的奶黄完全不知自己即将远离这桌美食,依旧眼巴巴地看着。   唐不言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把人递了过去。   张叔伸手,一双手枯老干瘦,手背上甚至还带着一道狰狞的伤痕。   “有劳。”他扫过一眼,淡淡说道。   “郎君客气。”张叔不卑不亢地笑说道。   奶黄猝不及防被人捞走,四条腿各自不甘心地瞪着,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葡萄藤下很快就只剩下沐钰儿和唐不言。   沐钰儿拿起筷子,笑眯眯说道:“少卿快尝尝张叔的手艺,保证流连忘返,张一每天都想着来蹭饭吃。”   唐不言夹了一口粉蒸肉,肉质入口即化,米粉口感极香,却又不会显得干涩,口味看似浓郁,却又不会太过咸口。   “嫩而不糜,唇齿留香。”   这道菜便是唐不言这张挑剔的嘴也跳不出一点错来,完全不输于宫内御厨。   “这道鱼也很好吃,外酥里嫩,浸润浓郁。”沐钰儿笑眯眯说着。   张叔的菜出人意料地好吃,古朴却又不失雅致,每一道菜都能在细节处令人回味,是以便是唐不言也把这碗饭都吃完了。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这是我见过少卿吃的最多的一次了。”   唐不言垂眸,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张叔的饭确实好吃,怪不得司直这么忙也要回家一趟吃个午饭。”   沐钰儿也不恼,只是撑着下巴,随口说道:“少卿现在太瘦了些,还是多吃点好。”   唐不言擦嘴的手一顿。   “司直……”他抬眸去看沐钰儿,可一看到那双亮晶晶的浅色琥珀眸子,那句话便说不出来,眼波微动,不得不狼狈地低下了头来。   ——僭越了。   沐钰儿作为北阙的实际领头人,看似大大咧咧,漫不经心,可实际上对每个人的爱好喜欢都格外上心,久而久之便时常操心,那话大概是……   ——无意吧。   他把帕子小心折起来,放回袖中,再抬眸时候已然神色淡定:“该去工部去了。”   沐钰儿连连点头,歪头对着厨房内还在做糕点的张叔说道:“张叔,我不吃了,我要出门了。”   没一会儿,张叔便擦着手,慌张走了出来:“糕点还没吃呢,今日买到一些白蓬,还打算为你们做一些蓬糕吃呢。”   “等我回家吃吧。”沐钰儿大大咧咧说道。   “三娘今日回家?”张叔反问。   沐钰儿嘴角一顿,为难说道:“今夜怕是不能回来了。”   张叔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叹了一口气,但很快便又先一步安抚着沐钰儿,唯恐她为难:“三娘还是以公事为重,如今天气还不热,还能放几天。”   沐钰儿不好意思点头,连忙说道:“张叔不是说想要做一个冰窖吗?要不就在另外一间耳房做一个,以后东西也不怕坏了。”   张叔心中叹气,暗想三娘真是不当家不知油盐贵,便只是委婉说道:“还是做一个影壁吧,虽然我们入口小,又有东厢房做遮挡,但到底要做一个,不然也不好看,到时做个便宜的,雕花也简单弄一个鲤鱼跃龙门,冰窖的事情也不急。”   沐钰儿立马笑眯了眼,背着手,踱到唐不言身侧,开心说道:“少卿说他们隔壁这几天也做影壁,到时候带带我们,算便宜些。”   张叔闻言顿时踟蹰起来,目光看向一直不曾说话的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顺道的事情。”   张叔神色有些不好意思,但思及自己三娘负债累累的情况,也不得不低头,叉手行礼,感激说道:“那就多谢唐三郎了。”   唐不言侧身,算是避开这一礼。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少卿还说最近洛阳小院子都是做座山影壁的,就是直接把影壁砌在厢房的山墙上,虽然遮挡不了视线,但胜在能骗骗人。”   张叔想了想,点头说道,笑着分析道:“少卿真是一个妙人,我们这个小院空地多,倒座房只在门口做了几间,入口就小了一些,影壁作为一个观赏作用,吓唬吓唬人即可,实际上若说要遮视线,还不如东厢房边上的这颗梨树处在拐角处,枝叶繁茂的,还能挡一挡。”   唐不言垂首提着,突然抬眸,看向入口。   三间新建的倒座房靠近大门,加上右厢房直接怼着门口,入口处的位置瞬间狭小起来,影壁是不能超过厢房宽度的,所以真的如张叔所说,真正遮挡视线的其实是厢房边上的梨树。   他捏着手指,冷不丁说道:“原来如此。”   沐钰儿惊讶:“怎么了?”   唐不言抬眸看人,认真说道:“我知道机关在哪了。”   沐钰儿怔怔地看着他,随后大喜:“少卿知道了,那我们现在去就验证一下。”   唐不言摇头:“先去工部,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工部的员外郎监工。”   沐钰儿也不再和张叔扯东扯西,一把拎起给唐不言准备的果脯篮子,先一步快走道:“走,快走。”   唐不言跟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走着。   门外马车系在系马桩上,车辙上瑾微正百无聊赖地晃着腿,听到动静立马抬头,看到郎君出了门,立马捧着披风走了过来。   “郎君。”他要为唐不言披上薄披风,却被唐不言摆了摆手,“驾车去户部。”   瑾微见他神色严肃,也不敢耽误,连忙把披风挂在手臂间,掀开车帘让她们两人进去,这才上车甩动鞭子。   —— ——   上值时间,工部大门敞开,四个衙役站在门口。   唐不言的马车刚在门口停下,其中一人就看到车壁上的梅花花纹,精神一冽,声音高扬,但不失恭敬:“来者何人?”   “大理寺少卿唐不言。”瑾微下了马车,沉稳说道。   衙役立马迎了上来,先是看着一个穿着红色圆领袍的女子跳下马车,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驾车的小厮扶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下了马车。   “唐少卿。”衙役恭敬说道,“可是要找工部何人?”   “工部员外郎可有在?”唐不言问。   衙役点头:“八位员外郎,只有三个在。”   “监督天枢的程员外郎和章员外郎今日可有去天枢?”唐不言又问。   衙役一怔,随后连连点头:“都在,两位员外郎今日刚回来,说是休息三日后,之后再去天枢。”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这么巧!   “本官想见他们。”唐不言淡淡说道。   大理寺少卿是从四品上的主官,而员外郎是从五品下,为副官,两人本就差着整整三阶,想要见他们本就不需要递帖子,只需要开口便是,更被说开口的人是唐不言。   衙役点了一人去通报,随后亲自带人去倒座房登记:“还请几位登记一下。”   瑾微上前,很快就把三人的名字,时间,拜见何人全都写了下去。   衙役见这位唐三郎如此配合,心中暗自惊讶,但面上不显只是亲自带人去了内院找人。   工部是六部中排名到处第二的,是个苦差事,能在这里走到员外郎的,都是身上有本事的,比如今日要拜访的程员外郎和章员外郎都对建筑一事格外精通,是以被委托天枢督工的任务。   两人年级都不小,程员外郎年纪更大些,一把胡子花白,人有些佝偻,章员外郎则人在中年,留着两撇细细的胡子,一张大方脸晒得紫红,两人听说唐不言要找他们,皆是心中咯噔一声。   天枢的事情他们也是听到一点风声的,陛下委托给北阙,而北阙如今就是唐不言兼任,今日內宫传来容成女官的话,让他们今日起回户部休息三日,他们才忧心忡忡回到工部,只是还未说上几句话,就听到衙役来报,说是唐少卿找。   屁.股还没坐热椅子,人就找上门了。   两位生性严谨的员外郎都坐不住了,在正堂内打转。   “是不是天枢真的出事了?”章员外郎焦虑问道。   程员外郎叹气:“那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对天枢可是拿着图纸一点点对照的,就建筑而言是半点错也没有的。”   他是这般说着,神色却还是忧心忡忡。   天枢之事,鬼怪神力,若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唐三郎找不到源头……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各自的担忧。   ——找人顶罪是最简单的办法。   两人乃是寒门出身,毫无依靠,是以到这个年级也只是在员外郎的位置上徘徊,不出意外,将来致仕也是在这个位置上。   天枢建造从前看到后,从里看到外,他们确实是最好用的替罪羊。   沐钰儿还未靠近正堂,只是在抄手游廊上远远看着正堂内有两个穿着朱红色不安地坐着,小声问道:”我瞧着他们怎么这么紧张啊。”   唐不言神色冷淡,显然对屋内的心思一清二楚:“怕我们办事不利,要把他们推出去吧。”   沐钰儿顿时皱眉:“少卿才不是这样的人。”   一行人动静不小,还未走下抄手游廊,正堂内的人就发现了动静,齐齐看了过来。   等唐不言到时,两人已经收拾好脸上的神色,叉手行礼:“唐少卿。”   唐不言颔首:“两位员外郎不必多利,入座吧。”   几人很快就各自入座,唐不言坐在正位,沐钰儿坐在左手边,剩下两人按着年级坐在右手边,瑾微则是站在唐不言伸手。   “不知唐少卿今日为何而来?”章员外郎不解问道。   “本官今日只是来询问一下天枢内的事情。”唐不言并没有绕弯子,而是直接问道。   程章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不安。   年级稍大的程员外郎身子微微前倾,试探问道:“不知唐少卿要问什么?”   “天枢设计图的问题。”唐不言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冷沁沁的。   章员外郎沉不住,第一次说道:“天枢设计图可不是下官们设计的,全都是那个东夷人毛婆罗一手画出草图,姜尚书还在担任国子监祭酒时,亲自拍板确定的,我们只负责后期建造。”   梁王姜则行在卸任国子监祭酒后担任了如今的礼部尚书。   他说话颇冲,言辞也不算恭敬。   程员外郎顿时变了脸色,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章员外郎脸色微顿,讪讪停了嘴,却又梗着脖子不肯道歉。   谁知,唐不言并不生气,依旧是慢条斯理的样子:“本官只是想知道当初是谁要把地基中间那一层加高加宽的?”   程员外郎一惊,和章员外郎对视一眼,随后犹豫说道:“唐少卿是如何知道的。”   唐不言不言,只是敲了敲案几,淡淡说道:“还请两位员外郎认真回答。”   章员外郎见状,只好老实说道:“是负责雕刻的高丽人高足酉,他说台阶的每一阶要高至少两寸,这样可以让天枢更稳一些,而且龙头上扬时更气派一些。”   沐钰儿听到这个名字扬了扬眉,不经意想起今日早上无意中和他对视一眼后,他古怪的模样。   唐不言蹙眉:“图纸不是早就设计好了,这些是可以变更的嘛?”   程员外郎仔细说道:“地基的问题并不大,而且若是高一些确实更稳定一些,之前毛婆罗大监是为了铜铁原料的考虑,才如此设计的,但后来计算只需要多八十斤的铜铁就能弥补上那几寸的高度,毛婆罗大监想了想也觉得没问题便上报给了姜尚书,后来姜尚书就批了。”   沐钰儿不曾想这里面竟然还有姜则行的事情,便把他的名字也写在纸上。   “实际建造中,这个中间层的变化可有带来什么变化。”唐不言显然一路上早已思考好要问什么问题,几乎没有思索,直接问了出来。   两个员外郎对视一眼,各自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没有的,正如高足酉所说就是刚开始竖塔体时,更稳定了些。”   “一点变化也没有?”沐钰儿紧追着问道。   两位员外郎苦思冥想,随后还是年轻一点的章员外郎说:“要说有一点无关痛痒的毛病,确实有一点。”   沐钰儿惊讶:“是哪里?”   “两位也该看到整个天枢被拔高了,所以台阶也高了点,寻常我们都不好走上去,不过我们本来就监工外面的工程,再说了里面就是放一些铜铁料子,我们进去也怕说不清。”   章员外郎说的很仔细:“还有就是入门口的两个麒麟大小有变化,因为整体高了,之前的尺寸也不合适了,其他的雕刻都是镶嵌其中的,小一些大一些不碍事,但这两个铜麒麟是蹲坐在那里的,一旦小了就会显得小家子气,不过这些本就是高足酉的事情,他手艺极好,大小对他而言并不复杂,他当日信誓旦旦和姜尚书保证,一定和设计图纸上一模一样。”   ——又是高足酉。   沐钰儿把这人的名字轻轻画上一个圈。   “那里面把搭建天阶的支架外表雕刻的是谁的主意?”唐不言并没有在上个问题过多停留,反而问了下个问题。   章员外郎答道:“也是高足酉,雕刻的工具是需要手感的,尤其是这样的大型建筑,需要练手也很正常,正常的铜铁料子本就来之不易,肯定不能让他浪费,再说了当时泉献诚大监生怕高足酉大监拿走好的铜料去练手,极力阻止,闹得好不愉快,后来还是毛婆罗大监给出了几个方案,他自己选了这个,不过说起来,这个方案我们和几个大监是一致同意的,最是简单省事。”   唐不言颔首。   “那高足酉在里面雕刻的时候,你们可以进去过?”   两位员外郎摇头。   “里面雕刻都是什么时候?”   “白天晚上都有,工期一直都很紧,尤其是对雕刻的要求,因为这次是在铜铁上雕,我们能找的工匠少了不少,高足酉大监做事格外负责,手把手教那些工匠,如此若是耽误了自己的工期,他就会晚上加班。”   唐不言沉吟片刻,再一次确认道:“是独自加班?”   这话问的有些严肃。   两个员外郎对视一眼,犹豫一会儿,年纪大些的程员外郎说道:“唐少卿若是说一直都确保是一个人,我们二人不敢确定,但我们之前遇到过一次,确实是他一个人,当时他正打算回去。”   “你们为何折返?”沐钰儿紧追着问道。   程员外郎无奈说道:“之前工地发生过中毒时间,不知道两位可有听说,我们走到半路想了许多,最怕是有人下毒,便匆匆赶了回去打算弄一些水还有饭菜回去找人检查,正好碰到高足酉大监从里面出来,在锁门。”   “锁门?”沐钰儿惊讶,“高足酉在锁门?”   程员外郎不知她为何如此惊讶,踟躇着不知如何回答:“虽然边上有千牛卫巡逻,但毕竟人不在,锁门不是正常的嘛?”   “他当日见到你们可有什么异样?”唐不言眉眼低垂,淡淡问道。   两人皆想了片刻,皆无奈说道:“不好说,高足酉大监的脾气……不太融洽,兼任黑脸是常有的事情,那会儿大概雕刻了许久,我看他捧着手,神色凝重,只是当时天色也很晚了,他就站在上面也不说话只对着我们点了点头,我们也不敢多说,打了个照面就走了,取东西回来后,他人就不见了。”   程员外郎委婉说道。   唐不言颔首,随后又问道:“中毒时间是工地发生的的事情吗?”   两人点头:“大概就是开工后半个月,是第一个事情,还让姜尚书发了好大的火。”   唐不言沉吟片刻,随后抬眸看着两人,冷不丁问道:“是在高足酉提议要天枢内的铜铁雕成样式的前还是后?”   两人心神一震,突然明白今日这位唐三郎来的目的,神色惊骇。   唐不言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变幻莫测的脸色。   “是,是之后。”程员外郎声音微微颤抖,呼吸急促。   沐钰儿呼吸一顿,立刻看向唐不言。   ——这么巧!   唐不言眉眼低垂,手指捏着指骨,好一会儿才说道:“高足酉此人如何?”   “其实,他虽然性格固执,但,但……”章员外郎嘴角微动,忍不住好心为他辩白着,“人不坏的,之前我们有一个工匠被黑猫咬伤了,是他出钱治病的,后来还是不幸走了,丧葬费也出了一点。”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沐钰儿脑海中形成。   “被咬死的工匠叫什么名字,住哪里?”她问道。   章员外郎说道:“叫原大,就住在仁和坊,但具体在哪里却是记不清了。”他说。   “去查。”唐不言声音凝重,“把这人的详细信息天黑之前送到北阙。”   两个员外郎诚惶诚恐,慌忙点头应下。   “还有问题吗?”唐不言扭头去问沐钰儿。   沐钰儿合上本子,摇了摇头。   “天色也快黑了,我们走吧。”唐不言说。   沐钰儿看了眼天色,天边乌云滚滚,厚重的云层更快速朝着东边飞去。   看样子,晚上又是一场暴雨。   “你们,是怎么回来了?”临走前,唐不言突然问道。   “是容成女官说如今天枢有些乱,叫我们先回来休息的。”程员外郎委婉说道。   沐钰儿下台阶的脚步一顿。   ——又是她!   作者有话说:   修文中!记得回看,么么哒   几道菜来自山家清供,略微有些改编 第64章 砗磲病   再来   “你说容成女官是不是知道什么?”沐钰儿上了马车后, 忍不住问道。   她沉吟片刻,拎起桌子上的天枢设计图,反问道:“譬如这张图纸, 少卿不问阁老去拿是为何?”   “图纸早已被层层封锁,便是凤台也需要层层审批。”唐不言解释道,眉间微微蹙眉,“不过此事陛下不想闹大, 凤台出面势必会引起波浪。”   他声音一顿, 声音低沉,淡淡说道:“东宫波澜未消,此事闹大, 陛下只会越发迁怒东宫。”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把这话在脑袋里滚了好几遍, 最后凑了个过去:“你这么相信容成女官,是因为她是……太子的人?”   最后几个字轻的只剩下气音。   唐不言捏着手指的手一顿, 侧首看着靠近的人,漆黑的眸光好似悬灯微照, 万影同色。   “她不是。”   沐钰儿一怔。   “她现在只能是陛下的人。”唐不言收回视线, 淡淡说道。   沐钰儿若有所思。   “因为陛下身边容不下有贰心的人。”她叹气,坐回身子, “但我总觉得容成女官知道些什么, 可她却不肯明说, 是为什么?”   唐不言揉了揉脑袋,刚才那道酒煮雨蕈上的酒是烈酒,他虽然浅尝了几块, 但那梅酒的后劲还是不可抑制地冲了上来。   “那我们能去问容成女官问题吗?”沐钰儿问。   唐不言闭眼小憩, 闻言反问道:“司直打算问什么?”   沐钰儿语塞。   容成嫣儿又是送图纸, 又是把人早点送回来,还给了莫白让他们在宫内便宜行事,对他们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若是再去询问,就显出几分办事不利的推脱,还有点咄咄逼人。   陛下和容成女官那边都闹得不好看。   “可她一定知道什么?”沐钰儿喃喃自语。   “她知道的,未必和此事有关。”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就像鲁寂案到现在陛下都还未息怒一般。”   沐钰儿明白他的未尽之意,便也跟着叹气说道:“少卿都这般说,那就算了,朝廷之事实在复杂,还好我只是一个小官,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唐不言抬眸看她,眸光微动,突兀问道:“你有想过回顾家吗?”   沐钰儿眨了眨眼:“不打算回去了,其实说起来少卿可能还不信,除了过年,我基本上不和他们联系。”   唐不言眉心一簇。   “倒是和顾叔没什么关系。”沐钰儿解释道,“张叔也不愿意我多去,而且我去了就要吵架,实在是有些烦。”   唐不言垂眸,静静地看着她:“那每年过年你就是和张叔一起过吗?”   沐钰儿顿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不是啊,我们过年很热闹的,北阙都是孤家寡人,我们是一起过的,再说了过年没宵禁,到时候街上都是人,去哪里都很开心。”   一颗糖就能满足的人怎么整天想着升官发财。   唐不言脑海中冷不丁闪过这个古怪的念头,随后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去天枢吗?”   沐钰儿摇头:“等天黑再去,现在去目标太大了,而且我怀疑宫内外各有一个奸细,但我们也不知道是谁,索性全都避开,让我们认认真真查一下。”   唐不言颔首:“那现在去哪里?”   “去被猫咬伤的那个人家中。”沐钰儿自怀中要出员外郎递来的字条。   两个员外郎之前还记不起来,但被唐不言一吓,顿时记忆突飞猛进,直接下笔把东西写好了。   “原大,三十五岁,仁和坊风安街,家中只有寡母和幼儿,二月二十五日被猫咬伤,高烧不退,三日后出事,已抚恤。”   “那便先去那边。”唐不言敲了敲车壁。   马车的速度微微停了下来。   “郎君。”瑾微的声音响起。   唐不言淡淡说道:“去仁和坊风安街。”   “是。”瑾微握着缰绳的手一顿,很快便调转了方向。   只是马车还没走多久,就突然停了下来,与此同时,是几匹马的急剧停下后的嘶吼声。   “春儿女官。”瑾微惊诧的声音响起。   沐钰儿一惊,连忙掀开车帘。   春儿听到动静抬眸看来,正好和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对上,嘴角微多,没多久,唐不言的侧脸就出现在视线中。   “春儿女官。”唐不言冷淡疏离的声音响起,就像一股冷沁沁的幽泉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她急奔而来的心跳。   “既然司直也在这里,也省的我再跑一趟北阙。”春儿牵着马,靠近车窗,声音低沉,“公主殿下请两位速速骑马入宫。”   沐钰儿心中一惊,下意识打量着马车春儿。   满头大汗,衣衫凌乱,显然是策马狂奔后的样子。   ——昨日春儿也是这般模样,这样的话。   唐不言眉间一皱,但也不再多问,只是扭头吩咐瑾微:“把这个东西交给北阙,然后让他们把尸体带回来。”   他伸手抽出沐钰儿手中的纸条,递了过去。   瑾微认真点头。   两人很快就下了马车,春儿身后的侍卫牵出后面的两批空马。   “少卿受累。”春儿是知道唐不言身体的,见他如此配合,便多说了一句,“实在是事关陛下,情况紧急。”   唐不言眉间一皱,但还是颔首:“无碍,距离也不远。”   —— ——   一行人刚靠近端门,就看到焦急徘徊的莫白已经迎了上来。   “马车备好了吗?”春儿还未等马停稳,就直接翻身下了马,问道。   莫白点头,身后的千牛卫很快就牵出一辆马车。   “上车。”春儿声音凝重急切,先一步先开帘子。   唐不言看着春儿,唇色发白,眉宇间是冰白的雪色,淡淡说道:“还请春儿女官一起上车,总该把事情说清楚。”   春儿拧眉,但很快就说道:“好。”   三人很快就上了马车,刚刚坐下,马车就快速窜了出去。   沐钰儿连忙把唐不言扶稳,这才看向春儿,直接问道:“又是陛下身边出怪事了吗?”   春儿严肃点头。   —— ——   迎仙殿   陛下昨日受了惊吓,千秋公主便一直入宫伴驾,甚至形影不离,就连吃饭都要粘在一起。   凤鸾两台送来的折子叠在容成嫣儿的案桌前,她正捧着一本关于扬州赋税的折子,仔细读过陛下听。   “这是扬州大都督王原宏上折,二月中扬州便连日暴雨,天气阴雨不断,严重着甚至因为堤坝决口,有了内涝,请求陛下减免今年扬州的赋税。”容成女官读完之后,没一会儿就总结出折子上的重点。   “凤台的意见是什么?”陛下神色倦倦地靠在隐囊上,神色冷静地问道。   “唐阁老的意见是准,因为扬州是淮南道治所,百姓自来就承担大周三分之一的税负,如今百姓遭难,也该修身养性,且近三年粮仓充盈,今年暂缓一年并不碍事。”容成嫣儿看着唐稷那张阁单,简单重复。   “那其他人呢?”千秋公主眼尖,看到底下还粘着一张阁单,随口问道。   “是姜阁老的。”容成嫣儿拿起第二张阁单,冷静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说道,“是不同意。”   千秋公主惊诧:“为何不同意?”   “姜阁老说扬州泛滥不算新鲜事,若是年年如此恐坏了自来的规矩,再者扬州是大周重要的钱粮来源之地,如今北方战事还未彻底消除,不能就此放松警惕,最后是扬州乃是江南最繁华之地,自来就有“扬一益二”的说法,一旦开了头,下面的治所一定会纷纷效仿,于国库不利。”   千秋公主嗯了一声,眉宇间笑意冷淡了一些:“不过是免除一年税收,何必说的这么严重,扬州在长江下游,地里优越,扬州豪强总有些不该的心思,本就该拉拢之,如此紧逼,唯恐再出第一个徐敬业。”   容成嫣儿捏着折子的手一顿,无奈抬眸看了一眼千秋公主。   千秋公主下巴微抬,不悦地皱了皱鼻子,无视她的提醒。   “凤台争论不下,这才递了上来,请陛下定夺。”容成嫣儿把折子平铺在案几上,抬眸去看陛下。   陛下脸上并未有波澜,显然对这些事情得心应手。   “阿娘。”千秋公主凑了过去,娇滴滴地靠近陛下,小女儿娇态地靠在她肩上,“我觉得还是减免好,阿娘觉得呢。”   陛下并未睁眼,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就按公主说的办。”她淡淡说道,“且让凤台把扬州赈灾之事安排妥当,百姓不能受饿,但粮食只能从义仓出,且不能出现暴动,不然就让大都督提头来见朕。”   容成嫣儿写字的手一顿。   大周的粮仓分为六种。   太仓,便是设立在洛阳的正仓,名叫含嘉仓,就在紫薇宫边上,是全国占地面积最大,库存最多的仓库,全国各地的赋税征收首要就是满足这里,用来供应首都的宫室,官员,学生,卫戍军队。   正仓,设置在全国地方州县的粮仓,是每年秋收后除上交的粮食后,用来储存各地的粮食,仓库设在各道中心,数量不多,但占地大,由军队守卫,一般用来发放各州县官吏、官兵的俸禄,也备荒赈灾。   军仓,军仓粮食是来自各军需处的屯田,一般设置在边境,供应官兵俸禄,在荒年也用作荒年的粜米。   常平仓,设置在地方的小粮仓,数量极多,各县衙自行保存,是为了保证荒年的社会稳定,也可以用来赈灾,这是大周主要的粮仓。   义仓,前朝沿用而来的仓库,是粮食赋税层层流转下来后,最后一个储存的地方,主要目的供给地方防备灾荒使用,粮食储备一向不多。   至于转运仓,则是临时存放的仓库,沿水陆运输要道上,就算有粮食也不过少数。   扬州受灾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可陛下却只肯动用义仓,便是想要扬州各地官员自救。   千秋公主嘟嘴:“义仓才多少粮食啊。”   陛下睁眼去看不解的幼女,笑着摇了摇头:“扬州之富,富甲天下,你当徐敬业当日一夜之间屯兵三十万,哪来的人,哪来的粮食,那些世家踩在江淮东西两道的百姓身上,占着天高皇帝远为所欲为,平时朕还能睁只眼闭只眼,但现在受灾一边怂恿都督要求免除税负,一边还打算让朝廷给他们收尾,想得倒美,这些时候也该为百姓做些什么,也免得整日心事浮动,瞧着就头疼。”   千秋公主似懂非懂点头。   “阿娘说的总是对的。”她最后说道,随后瞄了一眼容成嫣儿案几上的折子,叹气。   “还有这么多,不如都给嫣儿姐姐看,反正嫣儿姐姐也是您一手叫出来的,一定让您满意,您昨夜也没睡好,现在不如先眯一会。”   外面突然传来几声闷雷声,似乎由这个声音开锣,屋内的天色也暗了下来,水汽也重了起来,几声微弱的闪电忽隐忽现。   几个小宫娥捧着小灯开始以此点亮殿内的花枝灯,小黄门更是爬上梯子,用小烛火点亮头顶的巨型吊灯。   屋内顿时大亮,昏暗之色被一驱而散,只是潮湿的水汽依旧挥之不去。   “好像要下大雨了。”千秋公主叹气,“黏哒哒的,阿娘若是放心不下政务,等睡醒了再看也不急,现在这天色,朦胧胧的,正好休息。”   陛下揉了揉额间,好一会儿才会说道:“那就这样吧。”   千秋公主立刻坐直身子,盘起腿来,高兴说道:“萝羽,给本宫取面镜子和梳子来,我要为阿娘梳头。”   萝羽是公主的贴身婢女。   一个瘦小的宫娥自角落中悄然而出,大概一炷香后,萝羽就带人抬着镜子入了内寝,竖在靠窗的角落里。   之前陛下在镜中受到歹人惊吓,公主便直接把镜子都搬到偏殿去了。   “阿娘要不要梳头啊。”虽然搬来镜子,但千秋公主还是假模假样地歪头询问道。   陛下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只好兴致缺缺地点头。   公主殿下立马开心起来,亲自扶着陛下来到镜前,接过萝羽递来的梳子,开心说道:“是我新学的,睡觉的时候打辫子,只是那辫子是五股的,打起来格外细密,睡了一夜散开卷卷的,可好看了。”   陛下纵容着听着她说话。   “这次舍利法会后是不是有百戏园的人献艺啊。”千秋公主问道。   容成嫣儿点头:“正是如此,听说百戏园那边排出新节目,叫百鸟献丹。”   “那我要去看。”千秋公主立马说道。   “法会你不爱去,玩耍倒是很积极。”陛下闭眼,淡淡说道。   公主殿下得意地扬了扬眉。   “对了,这是我新作的香薰。”千秋公主又神神秘秘指挥着萝羽从袖中拿出一瓶瓷白瓶子,打开盖子,放在陛下脸边,得意说道,“阿娘问问好不好闻。”   陛下配合,微微侧首闻了闻,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这些小娘子才喜欢这么浓烈的味道,阿娘年纪大了,闻多了头晕。”   千秋公主蹙眉,不解收回瓶子:“浓吗?怎么会呢,我蒸馏稀释了好几遍的。”   “公主,先梳头吧。”萝羽上前,悄声说道,“陛下也该累了。”   千秋公主点头,索性把瓶子交给她,拿起梳子认真给陛下梳头发,嘴里念念有词。   “一梳,祝阿娘岁岁平安,长命百岁。”   “二梳,祝阿娘万事如意,松柏常青。”   “三梳,祝阿娘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陛下闭眼听着千秋公主在耳边的低语,带着千娇百宠的小娘子才有的可爱稚气。   “殿下在念什么?”一侧的萝羽不解问道。   千秋公主得意说道:“是我前几日听书时听到的,说是民间嫁女那日,梳头的嬷嬷都要这么说的,只是本宫把祝词改了,怎么样,还不错吧。”   萝羽歪头:“是每个人嫁人都会说嘛?”   千秋公主梳头的手一顿:“好像听说就是娶妻的时候说的吧,不记得了。”   “那公主大婚时会说这个吗?”萝羽问。   千秋公主点头:“本来不记得了,毕竟当时时间都这么晚了,人都困死了,但好像听到嬷嬷在我耳边说什么,当时都没在意,前几日听那个说书人说起来,好像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哦。”萝羽似懂非懂,殷勤附和着,“毕竟公主可是驸马明媒正娶的棋子。”   千秋公主对下并不严苛,底下几个小丫鬟都格外纵容,是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趣着。   陛下眉尖微动,却并未说话。   千秋公主虽说是初学,但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编了一个黑黑粗粗的扁平的长辫子便垂落在身后。   “阿娘快看看!”千秋公主开心说道,“好看嘛。”   陛下睁开眼看着铜镜中人。   千秋公主提着辫子,高高兴兴地放在她面前:“阿娘可是我第一个编的人,看看,还不错吧,又宽又密,可是一点错也没有的。”   “好看……”陛下含笑点头,只是很快她脸上就再也没有笑意,眉心紧皱,脸颊厉色,死死盯着铜镜中的人,眼底泛出血色。   “阿娘。”千秋公主很快就发现陛下的异样,不解问道,“怎么了。”   陛下的声音沙哑干涩:“你可看到铜镜上有东西?”   身后的容成女官也察觉出异样,立马放下笔,准备过来。   千秋公主下意识低头看去,却只看到镜中是陛下严肃的脸,不解问道:“没有啊。”   陛下的呼吸逐渐加重,咬牙说道:“她在动!”   千秋公主眉心一皱,直接伸手把铜镜推倒,然后反身抱着陛下,厉声说道:“把铜镜搬出去。”   容成女官听到动静,也跟着吓了一跳,看着陛下紧绷的脸,还和公主殿下厉色的眸光,心中微动。   萝羽吓得不敢动弹。   “春儿,把东西收拾下去。”容成嫣儿开口。   外间的春儿悄无声息走了过来:“是。”   陛下被公主殿下紧紧抱着,额头抽动得厉害,疼得不由闭上眼,脑海中却依旧画面不断。   “留下,叫唐不言和沐钰儿入宫。”她沙哑开口说道。   春儿抬眸去看陛下。   千秋公主也回过神来,咬牙说道:“一定又是那奸.人作怪。”   她冷静下来,对着春儿说道:“用本宫的名义去请唐不言,不要惊动太多人。”   不甚亮堂的日光落在千秋公主狠厉的脸上,让她常年带笑的面容上多了丝无情的冰冷。   春儿叩首,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   沐钰儿一惊:“又看到东西了?”   春儿神色凝重点头。   “可秋儿不是……”沐钰儿喃喃自语。   唐不言缓过气来,这才开口问道:“看到什么东西?”   春儿摇头:“陛下不曾说起。”   过了没多久,马车就到了迎仙殿外,谁知马车刚停,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开。   眨眼间,大雨倾盆而下。   酝酿了一天的大雨终于在申时末刻落了下来。   幸好路程也不远,金凤亲自为唐不言撑伞,大雨掉落地面激起的水花打湿了下摆,水气迎面而来,瞬间润湿了脸颊。   唐不言站在屋檐下,看着沐钰儿快步走来的身形。   她头顶的是小伞,几乎淋湿了半边衣服。   “好大的雨,说下就下,都不带犹豫的。”沐钰儿嘟囔着。   “进去吧。”春儿说道,“陛下还等着呢。”   唐不言颔首。   昨日已经来过迎仙殿,只是今日他们直接被引进内殿。   “一定是那个秋儿还有同伙。”   “要儿看,这迎仙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要彻查一遍。”   “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陛下,若是抓到凶手定要把她千刀万剐。”   还未入内,千秋公主的声音便愤愤不平地传了过来。   “微臣唐不言拜见陛下,陛下天恩万岁,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秋。”   “卑职沐钰儿拜见陛下,陛下天恩万岁,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秋。”   千秋公主声音一顿,目光先是落在唐不言身上,随后落在沐钰儿半边脑袋上,冷哼一声:“沐司直的符怎么一点也没有用,哼,这可是欺君之罪。”   唐不言眉间蹙眉,还未说话,就听到背后的沐钰儿立马拜倒,认真解释着:“符防得是鬼怪,又非坏人,自然无用。”   千秋公主顿时语塞。   “起来吧。”还是陛下开口,直接说道,“去看看那个铜镜上有没有东西。”   陛下声音格外冷静,瞧着不想是受到太大刺激的。   沐钰儿心中心思活络,但脚步还是朝着一片狼藉的地方走去。   宫娥们是直接把梳妆台搬了过来,相比较昨日的狼狈,今日只是碎了一面半人高的镜子。   镜子四分五裂地摔在地上,屋内亮堂的光在破碎的镜面上闪着细碎的光。   沐钰儿蹲下.身来,伸手捏起一块镜子碎块,仔细打量着。   镜子轻轻弹了一下格外清脆,背面雕刻着半截凤鸾,正面因为不规则的边缘,只能倒映出半截面容,冷不丁一看还有些诡异。   “看出什么了吗?”千秋公主问。   沐钰儿低声说道,手上动作不停:“允卑职把铜镜拼一下。”   “这么多镜子碎片要拼到什么时候”千秋公主看着碎了一地的镜子,蹙眉,“萝羽,去帮忙。”   沐钰儿没说话,可直到萝羽的青绿色裙摆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才连忙说道:“不必,她碰过镜子……”   千秋公主眉尖高高扬起。   唐不言赶在殿下发怒前,打断她的话,慢条斯理补充道:“办案件最需要亲力亲为,铜镜简单,司直拼得快,也能记得牢一些。”   沐钰儿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萝羽闻言,只是尴尬地站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那萝羽回来吧。”千秋公主开口,她才忙不迭回来。   沐钰儿动作很快,地面上的镜子碎块很快就被她拼好,偌大的镜面上,几道狰狞不规整的裂缝在头顶烛火的照耀下,闪着细碎的光,却又把沐钰儿的声音都扭曲了。   这是一面巨大的菱花镜,以圆形为中心,边缘点缀上十二个弧形,整个轮廓乍一看宛若四朵牡丹盛开在边缘,仔细看去,铜镜边缘上则依次,循环往复雕刻着麒麟、天马、凤凰、鸾鸟灯,边缘则是连绵不绝的折枝花。   镜面被打磨着光亮照人,微微有些发黄的铜镜甚至可以清晰倒映出脸上的小小绒毛。   她掏出一块帕子,轻轻在镜子上仔仔细细地擦着,直到整个镜面都被她擦过一点,白帕子赶紧如此,甚至连灰尘也没有。   沐钰儿不死心地闻了闻,帕子上只有一点潮湿的水汽,同样没有任何味道。   她眉心瞬间皱起。   “怎么样?”千秋公主问道。   沐钰儿摇头:“镜子上很干净。”   千秋公主失望,随后又质问道:“那该检查哪里?阿娘几次三番在镜子里看到东西,问题难道不在镜子上吗?”   沐钰儿抬眸,悄悄看了眼床上闭眼小憩的陛下。   陛下除了刚才那一句话,一直都没有开口,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被惊吓后的惊惧不安。   她太过平静,太过镇定,甚至会令人产生怀疑到底有没有看到脏东西。   “敢问陛下……”唐不言开口,“看到何物?”   千秋公主不悦说道:“这和陛下看到东西有何关系,少卿只需知道是看到不好的东西即可,镜子就在这里,今日我和阿娘同吃同住,一直不曾离开,可刚才却是什么都没看到,说明那东西一定是只针对阿娘,少卿还要快快找到才是。”   “殿下当时也和陛下在一起?”沐钰儿抬眸问道。   千秋公主点头:“阿娘有些累了,我为阿娘梳头,准备先休息一会儿,谁知我刚打好辫子,阿娘就在镜中看到东西。”   沐钰儿神色凝重:“镜子是之前的镜子吗?”   “自然不是。”公主殿下说,“昨日那个碎了,再说那镜子不干不净的,自然是扔了。”   “也就是说这个镜子是新的,可是从哪里搬过来的。”沐钰儿又问。   一侧的萝羽开口说道:“这是奴婢并几个丫鬟在偏殿搬来的,但在此之前,这个是尚寝局今日早上搬来的。”   沐钰儿抬眸看着说话的丫鬟:“也就是说今日也就只有您和几位搬来的丫鬟碰过镜子。”   萝羽点头。   “你是殿下的丫鬟?”唐不言突然问道。   沐钰儿这才发现这人和殿内其他丫鬟穿的不太一样。   迎仙殿内每个职位都有各自的衣服。   容成女官不谈,从之后的春儿女官开始,女官皆是双髻,戴金花簪,着深绿色圆领上衣,系间色长裙,再往下的丫鬟,则是梳着单髻,带着银花簪,穿着窄袖的豆绿色交领上衣,下穿双色长裙。   但公主殿下身边的丫鬟却是梳着交心髻,头上发簪不少,金银都有,衣服则是更为鲜嫩的浅绿色,下穿同色长裙。   萝羽点头。   “为何是你去搬铜镜。”唐不言声音格外冷淡。   因在陛下寝殿,他一直垂颈,令人看不清神色,可声音却有些冷淡,显出几分厉色。   萝羽一怔,随后脸上浮现出怒色:“少卿觉得是奴婢做的手脚。”   唐不言淡淡说道:“只是例行询问而已。”   千秋公主说道:“是我叫她去的,在公主府叫习惯了,刚才一时间也没改口,少卿觉得这个答案如何?”   唐不言淡然点头。   “请问,这位侍女,在铜镜搬来前后可有人碰过。”唐不言继续问道。   萝羽嘴角微微抿起。   “你照实说便是。”千秋公主淡淡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少卿多问问也正好洗清你的嫌疑。”   萝羽这才松了松脸色。   “当时殿下叫奴婢去搬铜镜,奴婢便去了偏殿,尚寝局今早来人说过镜子就在那边,我去了之后才发现这个镜子是带着梳妆台的,后来就叫了几个丫鬟与我一起抬进去。”   沐钰儿冷不丁问道:“所有您有段时间是独自一人和镜子在一起的。”   萝羽声音微提,立刻扭头对着不悦说道:“偏殿没人伺候,自然就我一人。但当时奴婢是把大门打开的,外面都是巡逻的人,奴婢能做什么!”   沐钰儿扬眉,话锋一转,不卑不亢说道:“当时偏殿的守卫还有,其余几个搬东西的婢女,尚寝局接触过这面铜镜的人,可以都询问一下吗?”   千秋公主脸色不好看,但还是点头说道:“自然可以,让春儿带你们去吧,免得说我们串供。”   被人不冷不热地怼了一下,沐钰儿摸了摸鼻子。   春儿自角落里出现,伸手说道:“人都在偏殿,两位移步。”   沐钰儿走了几步,突然扭头说道:“这个镜子能请人一起搬到偏殿吗?”   “不是没找到东西吗?”千秋公主不解问道。   “还是再仔细检查一番比较好。”沐钰儿说。   千秋公主随意地摆了摆手。   春儿女官很快就点了几个人,替沐钰儿把镜子收拾起来。   沐钰儿一直不错眼地看着她们,等她们连带着梳妆台都抬起来,这才满意的转身离开。   “虽然瞧着有点目中无人。”千秋公主小声说着,“但瞧着还算靠谱。”   一直不曾说话说话的容成嫣儿上前,轻声说道:“沐司直办案手段极好,之前梁坚的案子,陛下限定五日,还真的破了出来。”   千秋公主皱了皱鼻子:“那我等会也给他们限定一个时间,逼一逼他们。”   她目光看向一直闭眼小憩的陛下,小声说道:“阿娘脸色瞧着好差,要请太医来看看吗?”   陛下摇头。   “那就先去休息。”她又说道,伸手把被子提高一点,“儿陪娘一起睡。”   陛下沉默着,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说道:“陈王的东西都烧干净了吗?”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却让屋内另外两人脸色大变。   陈王,高.宗的庶长子,生母是宫女,后被王皇后抱养在膝下,因而成了太子,但后来随着王皇后被废,也因此去了房州,再后来因为涉及谋反案,同年被赐死在家中。   —— ——   “我这么瞧着陛下脸色不对。”沐钰儿跟在唐不言身后,小声说道。   唐不言不语。   “为什么不能说到底看到什么?”   “我猜十有八九又和那桩旧事有关。”   能隐约听到沐钰儿说话动静的春儿不得不低声咳嗽一声提醒着。   沐钰儿立马闭嘴,低眉顺眼跟在两人身后来到偏殿。   “这间偏殿很少有人住,只有公主殿下来了会下榻这里,一般只在抱厦里安排丫鬟,以备不时之需。”春儿解释着,“东西放在正殿,因为当时送来已经是晚上了,公主殿下怕出事,惊扰陛下,就让人放在这里,早上的时候才让人通报过来。”   “公主昨夜住这里?”沐钰儿问。   春儿摇头:“公主昨日一直陪着陛下,这里只有公主的随从住,但他们都在东跨院,放镜子的是正院。”   “那公主身边的萝羽昨日住在这里吗?”沐钰儿问。   春儿仔细想了想,犹豫说道:“这可真不好说,要去问昨夜伺候的宫娥们。”   “那就劳烦春儿女官帮忙问一下。”沐钰儿借杆子往上爬,笑眯眯说道。   春儿点头,伸手推开大门:“人都在里面,少卿和司直自行询问,我先去问问昨日的情况。”   沐钰儿忙不迭点头。   正殿内的人分成三堆。   沐钰儿掏出纸笔,先是去问帮忙抬梳妆台的三人。   “你们就是帮忙搬东西的人?”   三人不敢说话,只是怯生生点头。   “不怕。”沐钰儿笑了笑,安抚着惊恐的三人。“你们是何时进来的,是一起来的嘛?怎么知道这里需要帮忙?”   沐钰儿声音微微压低,格外和颜悦色,瞧着格外好相处。   三人对视一眼,悄悄松了一口气。   “奴婢三人就是这里的丫鬟,当时就在抱厦休息。”中间的那个丫鬟说道,“奴婢们共有五人,是照顾正殿这边的,平日里若是公主殿下来了,我们是负责照顾住在正殿的公主殿下。”   沐钰儿颔首,鼓励说道:“然后呢?”   “当时就是听到动静,奴婢和馨儿一起出来看看。”中间之人扯了扯右边之人的袖子,“后来知道是公主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女萝羽姐姐需要帮忙,我就让馨儿再找娇儿来。”   沐钰儿奋笔疾书的手一顿:“你们来的时候,萝羽是一个人在正殿的。”   “这不好说话,奴婢只是看到萝羽姐姐当时正准备出门找人。”正中那人谨慎说道。   “那你后来就一直和萝羽在一起?”   “嗯。”   “你们听到声音再来这里,距离多远,大概是什么时候?”沐钰儿又问。   “不远,就在隔壁。”正中那人说,“什么时候是不记得了,但记得是刚打雷的时候是不是。”   馨儿点头:“奴婢之前看了眼时间,大概是在快申时了,若是简单估算一下,大概正好是申时吧。”   另一侧的娇儿说:“你来找我时,我听到申时钟摆的声音,应该就是这个时间段。”   沐钰儿点头。   “之后你们都没有动过镜子?”   三人齐齐摇头。   沐钰儿若有所思点头,随后走向尚寝局的四人。   “铜镜就是你们搬来的?”   为首之人点头:“迎仙殿传来消息说陛下的铜镜坏了,我们不敢耽误,连夜就找到这扇铜镜搬了过来,但公主说先不要送进正殿,叫我们先去偏殿放着,我们就送去了偏殿。”   “铜镜是从那里找出来的,中间可有人动过?”   “自然没有!”为首那人神色激动,声音微扬。   “东西都是在内库中的,进入内库要三把大钥匙,分别是尚宫局的两位尚宫,尚寝局的尚寝,根本不会有人进去,铜镜也是当着三位搬出来的,我们直接套上布袋,中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悄无声息碰到铜镜,之后送过来也是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没有人有机会单独靠近。”   “镜子当时放在哪里?”一直沉默的唐不言开口问道。   “就放在靠窗的位置,不敢放的太远,怕迎仙殿的人不好搬。”她指了指内外殿的座屏附近,一个靠窗的位置。   那是一个距离大门不算远的位置。   “你们送东西来,外面的罩子可有拿掉?”唐不言又问。   四人摇头,还是为首那人解释着:“东西必须原封不动的送过来,之后的拆封都是迎仙殿的事情了。”   这也是內宫很多避险的办法之人。   唐不言沉吟片刻,很快就到来守门的两个侍卫前。   “萝羽是何时来的,你们还记得吗?”他问。   两个侍卫四目相对,摇了摇头:“就响雷没多久,今日天色很黑,我们也估不准什么时候。”   “萝羽入内时大门是开着的嘛?”沐钰儿接过来问道。   两人点头。   “你们看的到里面的动静吗?”   两人齐齐摇头:“卑职们不敢随意张望。”   “萝羽在里面呆了多久?”沐钰儿想了想补充道,“距离两个丫鬟过来之前。”   “大概就半刻都没有,反正很快。”其中一人说话,“卑职听到里面的脚步声来回走了好几下,然后就看到里面的人出来了。”   “有停过吗?”沐钰儿敏锐问道,“大概是什么位置。”   侍卫一愣,仔细想了想:“好像有一会儿,但很短,就在靠窗的位置吧。”   他扭头去看另一个侍卫。   “是靠我这边的位置。”那个侍卫说,“看方向应该就是走到梳妆台附近,大概是在拿罩子吧,不过时间真的很短很短,很快她就出来找我们,想要我们找人帮忙抬一下。”   沐钰儿的目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按理本该放着梳妆台的位置,随后又问道:“那里面昨夜可有动静?”   两人齐齐摇头。   “那昨夜可有人,来过这里?”她见没什么信息,不由眉心微,随口问道。   谁知其中一个侍卫竟然点头说道。   “有啊。”   沐钰儿自纸笔中倏地抬眸。   作者有话说:   修错字ing   jj的一键排版,我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六个分类的仓库来着百度,外加一点点的私设   唐朝结婚都是大晚上的!之前太平公主出嫁的时候是在大晚上,因为灯火通明,整个长安大街都是灯笼,还导致烧了树,后来又因为公主的婚车实在实在太大了!!把城门都拆了!   扬一益二就是说扬州的抵得上两个益州!自来江南富庶,其实也一开始也不是,阴鹜政治中心一直在北方,但最明显的就是隋朝大运河开了,再往前就是战乱时期,北面到处都是战乱要地,一直打战,人口南走,不过真正很有钱害的是宋朝,南宋迁都临安,政治上虽然拉跨,但经济上真的厉害。   菱花镜的样子参考了一个古物。   宋代以前的铜镜含锡量较高,硬度高、质地较脆,相对来说容易摔破(其实也没有这么容易,但我这里就是让他碎了,骄傲),而宋代以后的铜镜含锡量较低,含铅锌较高,硬度较低、质地较软,不容易摔破。感谢在2022-06-11 23:58:06~2022-06-12 23:5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盏邓登等灯 20瓶;gudanya 5瓶;有时、缁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砗磲病   镜子   大雨敲击着屋檐、地面, 整个天空都在水汽朦胧,琉璃瓦发出的滴答声连绵不绝,听起来甚至有些恼人。   “谁来过?”沐钰儿手中的笔微微握紧。   唐不言也抬眸看来。   侍卫仔细想了想:“来过三个人。”   沐钰儿扬了扬眉, 惊诧问道:“三个人!”   侍卫点头:“对,大统领重新安排了迎仙殿的巡逻安排,特意抽调出三支小队,三班倒的对每间无人居住的宫殿进行检查。”   沐钰儿沉吟:“都有谁?”   “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萝羽, 陈策副统领, 莫白副统领。”   沐钰儿下笔的手一顿,耳边是骤然下大的暴雨,砸在屋檐瓦上听的人耳鼓发怔。   在第一次陛下在铜镜中遇险时, 沐钰儿还不确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今日陛下再一次在铜镜上见到东西, 她心中便有了大致的猜想。   能致幻的东西不外乎两种途径,从嘴里进, 从鼻子闻,没有一样致幻的东西是平白无故让人出现幻觉的。   可公主殿下说今日是和陛下同吃同住的, 也就说按理, 公主殿下也该看到那个铜镜里的东西,可实际却是殿下并没有看到那些东西。   那便衍生出第三种途径, 相互叠加, 就是公主和陛下都满足前一个条件, 但却在第二个条件中产生了分歧。   第二个条件是如何瞒过和陛下如此亲密的公主殿下,偏偏下在陛下身上,避开了公主。   这个过程一定是众目睽睽, 却又完全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甚至是注意。   所以这件事情归根结底就是一个熟人下毒的案件。   下毒, 那就需要一个毒物,一个让它下的地方。   沐钰儿在踏入陛下寝殿的一瞬间就把目光锁定在那个镜子上。   陛下身边被守卫的滴水不漏,外面是金凤大统领,里面是容成女官,衣食住行全都是慎之又慎,唯一的变数两次全都在铜镜上,那镜子上总该有点问题。   能在铜镜上动手脚的人一定是宫内的人,甚至是能靠近陛下的人。   第一次是秋儿女官。   那第二次又该是这是谁?   “具体说说他们都是什么时候来的,来的时候都干了什么,可有靠近过梳妆台?”沐钰儿心思回荡,但很快还是在白纸上把三人的名字写了上去,沉吟片刻,又把陈策的名字边上画上一朵花。   内宫的内奸本以为是秋儿,可在秋儿死后陛下还是看到不该看的,所以内奸未必只有一个。   秋儿死状离奇,大有深意,她就像是一个警告,让宫内之人惴惴不安,更离奇的是,秋儿身为女官却违反宫规,和一个男子相爱。   那个人也许知道不一样的事情。   ——年轻,未婚,品阶高,和女官偶有交往不会引起怀疑。   陈策完全符合条件。   “第一个来的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萝羽。”侍卫仔细回想着,“当时好像已经戌时末科了,卑职两人刚与人换班,因为半个时辰前尚寝局的人刚好把铜镜抬了过来,换班的人还特意和我们提醒了一下,所以卑职记得清楚。”   戌时一般都是入寝的时间。   沐钰儿脑海里闪过一个朦胧的念头,很快又问道:“她有说是为何来的吗?”   “说是陛下和殿下都休息了,特意回来休息。”侍卫说,随后又补充道,“因为当时下着大雨,她是独自一人撑伞提灯回来的,所以卑职觉得奇怪,才多问了一句。”   沐钰儿指尖的笔随意划了划:“不是说侍女都在东跨院休息吗?”   侍卫犹豫说道:“其他侍女确实都是在东跨院,但按理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按理都是在正殿附近休息的。”   “公主殿下昨日并未回来休息,侍女也是在这里休息?”沐钰儿反问。   侍卫对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这,卑职就不知了。”   沐钰儿蹙眉。   按理此事不该怀疑公主殿下的贴身婢女,毕竟公主殿下也并非日日待在迎仙殿,公主的婢女也非畅通无阻,再者,此事若是牵扯到公主殿下的婢女,也就意味着要牵扯到千秋公主。   只是这么巧,陛下两次遇险,公主殿下都在   镜子又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抬过来。   她心思微动,芦苇笔在指尖打了一个转,若有所思问道:“萝羽可有入内?”   侍卫们摇头。   沐钰儿一惊:“没有入内?是回东跨院休息了?”   “也不是,萝羽刚和我们说完话,就看到莫白副统领来了,副统领神色匆匆,两人在游廊的拐角处说了几句话,萝羽就走了,看方向是朝着陛下寝殿去了。”   沐钰儿扬眉:“回去了?”   “看着方向有些像。”侍卫也不敢打包票,“这个偏殿是就在主殿的左边,是距离主殿最近的,往常都是公主殿下在这里休息的,常人都要去其他偏殿,若是从这个走廊往右走,按理是去主殿的。”   “公主殿下常来住吗?”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侍卫们摇了摇头:“不常来,但陛下寝殿一直为公主殿下留下一间配殿,一般都是在最近的偏殿。”   “萝羽是一直跟在公主殿下身边的吗?”   “这,卑职是两年前才分到这里的,之前不知,但这两年确实是这位婢女。”侍卫言辞颇为谨慎。   沐钰儿眉心紧皱:“之后回来过吗?”   “没有。”侍卫摇头。   沐钰儿看着萝羽的两次来访偏殿的时间,若是下毒之人是她,那昨夜没有机会,那便是今日下午那次。   ——可下午那次都是人。   ——镜子到底有何问题?   “那陈策和莫白,两位副统领为什么也来这边?又是何时来的?”她若有所思地想着这个问题,很快又开始询问起其他两个人。   “陈副统领是亥时三刻来的,宫中现在多了一支五十人的巡逻队,要求对整个宫殿所有未住人的宫殿都进行检查,确保万无一失,每日都是一个副统领做领班,昨日是陈副统领。”   沐钰儿心中微动:“他入内了?”   侍卫们点头:“主殿无人居住,自然要入内检查。”   “这不是公主的寝殿吗?”沐钰儿不解问道,“这也能随便进去的吗?”   “按照规定无人的宫殿都要进去巡检。”侍卫被这么一问,开始惊疑不定,“昨夜殿内确实是没人的。”   沐钰儿扭头,眼睛滴溜溜地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摇头:“我不知此事,但等会可以问一下大统领。”   沐钰儿收回视线,继续问道:“在里面呆了多久,是独自一人进去的吗?你们都跟着进去了吗?又碰过铜镜吗?”   “是独自一人进去的,侍卫们都在门口等着,卑职们当时在站岗,不能随意离开,但陈统领进去时大门敞开,我们虽未进去,但也能听到里面动静,进去了大概……”侍卫想了想,谨慎说道,“反正不到一炷香。”   沐钰儿抬眸打量着整个宫殿,宫殿宽敞高挑,加上正中的堂厅,左右各有两个隔间,其中右边被层层帷幔轻纱挡着,外间立着一架八开纱织八仙过海的乌木屏风,这后面大概就是寝殿。   若是转一圈大概需要花费一炷香的时间。   “至于铜镜有没有碰过?”侍卫犹豫一会儿,“应该是碰过的,卑职听到陈统领的脚步声停在窗边片刻,出来后还询问了我们铜镜的事情,再后来就走了。”   沐钰儿来了精神:“打开检查过?”   “应该打开检查过。”另一个侍卫为难说道,“昨夜确实听到有布料摩挲的声音。”   沐钰儿神色微动。   “检查了多久?”   两个侍卫四目相对:“很快吧,动静很小,一会就出来了。”   “问你们什么问题?”沐钰儿问。   “问有没有人动过铜镜?说怎么是歪的?”侍卫不安说道,“卑职确实没动过,想来是之前就没放正。”   “不可能,我们是放正的。”一直装死的尚寝局的人连忙出声反驳着。   侍卫不服气说道:“那我们更没动过,我们不会私自去殿下的殿内。”   “反正我们是整整齐齐贴墙放的。”尚寝局阴阳怪气说道,“我们的人轻手轻脚,可不会出错。”   侍卫立刻露出怒气。   唐不言抬眸,冷眼扫过两人。   两人被冰冷的目光一刺,立刻吓得不敢说话。   “铜镜歪了?”沐钰儿惊讶,“怎么歪的?”   侍卫摇头:“说是没放好,位置有点斜,还说上面有水,叫我们把门窗关紧,把镜面和背面的水都擦干,免得镜子坏了。”   另一个侍卫嘟囔着:“铜镜靠近我们这边,我们这边屋檐这么宽,水怎么进得来,一定是一开始就没擦干净,也没摆正。”   “冤枉啊,我们可是经过层层检查才出来的。”尚寝局不甘示弱,也跟着喊冤。   沐钰儿抬头看了看,宫殿屋檐确实一直很宽,除非狂风暴雨,不然雨水很难进来。   ——不对,镜子背面靠墙,雨水怎么会沾到镜面,所以镜子是一开始就有问题?   沐钰儿心知宫中一言一行都要求格外整齐规矩,便是东西放没放整齐也要掰扯半天,自然也不会随便把这锅揽过去。   她没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只好换个话题问道。   “那莫白又是为什么来?”   “莫白统领是寅时,也就是我们准备交换班的时候来的。”侍卫说道,“抬入陛下寝殿的东西,按例都是要检查的,所以莫统领是来检查铜镜的,因为要检查的很仔细,所以是带着侍卫一起进去检查的。”   沐钰儿扬眉:“怎么个仔细法?”   “就是拆分检查,有人检查柜子,有人检查支柱,有人检查镜子表面,有人检查镜子后背。”侍卫解释道,“要全都敲打一边,检查有没有藏有东西,或者表面有没有打磨干净。”   沐钰儿似懂非懂的点头。   “何人检查哪里,如何检查,你还记得吗?”一侧的唐不言缓缓开口询问。   侍卫想了想:“卑职检查的是四个抽屉,拉开看了看,又摸了一把,确定没有异物就关上了。”   “卑职检查的两大两小的柱子。”另外一个侍卫说道,“敲了敲,看看是不是实心的,把头尾都看了一遍,避免携带上不洁之物。”   “莫统领好像检查的是镜子。”   “镜子?”沐钰儿抬眸,“如何检查?”   “就看了一眼,又敲了敲,因为镜子表面是不能碰的,会留下手指印,所以我们只是看了看,莫白统领谨慎,摸了摸后背,还敲了敲。”   “只是敲了敲?”沐钰儿强调问道。   侍卫不解:“对啊,那个镜子框架颇大,不好拆开看,敲一下检查一下镜子有没有粘牢。”   “当夜你们站岗可有发现异样?”沐钰儿最后问。   两人摇头。   “昨夜平安无事,这里靠近陛下的正殿,只有每半个时辰巡逻的千牛卫会进过,其余时间都是无人走动的。”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少卿有什么要问的?”   唐不言抬眸看着两个侍卫:“两个统领平日里性格如何?和女官们的关系如何?”   侍卫们踟蹰,小声说道:“两位统领性格很好,待我们也不严,因为陈统领未婚,宫中不少女官都和他来往颇多,莫统领因为有宫外的未婚妻,今年便会成亲,所以一直很洁身自好,也就和春儿、秋儿女官会说几句话,但若是说有特别好的,那是没有的。”   “大概和秋儿女官好一些吧。”另一个侍卫小声说道,“莫统领的未婚妻不是说和秋儿是同乡嘛。”   “莫白的未婚妻和秋儿是同乡!”沐钰儿惊讶问道。   两人点头:“也是年前知道的,之前年节时陛下赏赐几位统领点心,是秋儿女官送去的,两人聊了会儿天,后来一通气才知道的,之后两人走的也算比较近。   “对了,上个月十五那日,陛下犒劳千牛卫,大家都嫌热,当日的糕点和冷饮还是秋儿女官亲自送到天枢的,不过內宫的三位女官,也就秋儿女官脾气最好,和几个统领关系都很好。”   “秋儿是哪里人?”沐钰儿问。   “听说原籍是扬州人。”   “那莫白呢?”   “莫统领是孤儿,被洛阳城外的一对老夫妻收养,如今安置在仁和坊。”   沐钰儿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一会儿才响起那个被猫咬死的人也住在仁和坊。   “我听说秋儿女官的家人特赦回洛阳了,你们知道住在哪里吗?”沐钰儿问。   两人摇头:“这个就不知呢。”   沐钰儿看着密密麻麻的一张纸,再一次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摇了摇头。   “那行了。”沐钰儿皱了皱鼻子,“你们都可以走了。”   屋内几人本大气也不敢喘一下,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也顾不得外面瓢泼而下的大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整个院子完全被水雾蒙住,似乎能看到潮湿的水汽在空气中翻滚。   沐钰儿见人都走了,开始认认真真的检查整个正殿,正殿极大,屋内窗户只有六扇,除去正中正殿和内间寝殿,其余隔间各有左右两扇。   窗户为了确保光亮,开得极大,套用的是可以开合的直棂窗,里面是一条条木榄微臣,形如栅栏,最外面盖了一层木盖,用悬挂在一侧的支架,轻轻推开,就能把窗户挑开。   这样的门窗不似槛窗,可以内外直接推开,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出不去。   沐钰儿虽是这般想着,但还是把剩下几个窗户都看了一遍,直到走到其中一扇窗面前,随意置起外面的盖子,目光一凝。   昨夜大雨,外面格外泥泞,宫殿两侧略有避雨的高阶,不算宽,甚至颇为高,但此刻,那里留着半个泥脚印。   ——有人昨夜趴在窗边,悄悄掀开盖子,往里看过。   ——他在看什么?   她倏地转身,果不其然,她背后应该就是原本放置镜子的地方。   唐不言踱步过来:“怎么了?”   沐钰儿指了指外面:“圆头牛皮靴,脚型略大,是一个男子的脚,宫中大概只有千牛卫是这种鞋子。”   唐不言脸色凝重。   “这个直棂窗用的是“一码三箭”的样式,以三根横棂条为一组,与直棂条相交,横竖棂条又长又细,留下的空余位置也不大,人也进不来,站在这里有何用?”   沐钰儿想起刚才关于镜子到底有没有淋雨,有没有摆正的问题,心中微动。   镜面淋了雨,一定是正对风雨,若是镜子昨夜移动过这里?   她仔细想着,仔细看着地面,可地面却出人意料的干净,只在窗户下有一点雨水的痕迹!   这里昨天被人开过!   “这窗户怎么没蒙纱布。”沐钰儿立刻问道。   守门的侍卫听到声音,紧张说道:“公主殿下打算蒙轻容纱,尚寝局本打算今日来做纱窗,但现在下了这么大雨,应该是来不了了。”   沐钰儿若有所思,目光在窗户和原本放置镜子的地方扫过好几眼。   “他到底站在这里做了什么?”她喃喃自语,“任由进来,这点位置,这个大小,也做不了什么啊。”   这里大概有十多步的距离,不算远,但也不算近。   沐钰儿想不明白,便溜达到已经破碎的镜子面前,绕着它打转。   这个梳妆台并不大,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凸显镜子,是以柜子桌子只以精致为主,雕花花纹各个突出枝丫,并不实用。   “司直觉得毒下在镜子上?”唐不言笼着袖子,也跟着走了过来反问道,“可以不可以隔着窗户下毒。”   沐钰儿比划了一下两者的距离:“可以是可以,但这样应该只能下在镜子表面,可这个表面很干净,别说毒药了,连灰尘都没有。”   “会不会是涂在框架上?”唐不言蹲下.身来,显示伸手碰了碰镜子的边框,雕花纹路张扬尖锐,随后又伸手摸了把铜镜,光滑的镜面上立刻留下一道手指印。   “陛下是在镜中看到东西。”沐钰儿强调着,“一定是镜中有东西。”   “司直在这个铜镜上什么都没发现?”唐不言的手指敲了敲镜面,随后收回手指,意味深长问道。   他刚才在陛下寝殿,不能轻易走动,这才任由沐钰儿折腾,眼前却是一眼就看不对劲。   沐钰儿扬眉,脸上顿时露出得意的神色来:“就知道瞒不过少卿。”   “这个镜子是菱花镜,少卿是认识的嘛?”沐钰儿问。   唐不言点头。   “前朝的镜子的打磨程度还没这么清楚,镜面一直都很厚,甚至在一些角度看去,会有些奇怪的面容。”沐钰儿绕着镜子打转,最后停在唐不言的对面,“所以有些人很是害怕照镜子。”   “其实到了高.宗朝,打磨镜子的手艺就得到了一个很大的发展。”沐钰儿也跟着蹲了下来,“镜子又薄又亮,照得人格外清晰,也不会有一些奇怪的角度。”   沐钰儿手中的芦苇笔轻轻敲了敲镜面,镜面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但这个镜子好奇怪。”她拎起一片碎片,“很厚,便是寻常人家,譬如我,家中三文钱一个的便宜镜子都只有一个指甲盖这么薄,但这个,有我的半截大拇指厚。”   “我之前以为是两块铜镜压在一起的,但是少卿看,这么碎了,却没分开,可见是一块的,为什么这么厚呢,真是奇怪。”沐钰儿不解说道。   “所以你把它要过来了。”唐不言抬眸看去。   沐钰儿点头:“张一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很有研究,让他去看看。”   “那为何之前的第一面镜子不一起拿来。”唐不言问。   “因为第一面镜子陛下看到的是公主变成了猫头,会说会动,这种十有八九是中毒了,致幻的毒药一般就吃进去,闻进去,反正不能是看进去的。”沐钰儿站起来说道,“所以我要了陛下昨日的吃食和衣物,在这两样下毒是最简单的。”   “但今日陛下是从镜子上看到东西。”沐钰儿背着手,又慢慢悠悠溜到到唐不言身边,“这就有些说法了,少卿听说过有些地方会有神明显灵的神兆吗?”   唐不言起身,看着不安分的小猫儿在不停的打转:“略有耳闻,似有一些道术之法。”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准确说是幻术,这天下神仙啊,万变不离其宗而已。”   唐不言的视线跟着她移动,看着她绕着自己打转。   “之前袁敏的账本是用乌头草写的,那种草药汁写的字用特制的药水可以显出样子来,很多神迹都是这个套路,只是药水各有变化,但方法就是这个。”   “所以司直怀疑现在这面镜中也是这个套路。”唐不言说道,可话还未说话,就看到人又转到自己背后,只留下半个肩膀,不由叹气,伸手拎住沐钰儿微微扬起的红色发带。   “司直不要转了,某看了头晕。”   沐钰儿不得不停下脚步,不高兴地动了动脑袋:“不要扯我发带,最近天气潮,洗了的都干不了,这是最后一条了。”   唐不言手指微动,最后还是松手,看着发带重新跌回她的肩后。   沐钰儿脚步刚准备抬起,突然觉得脚尖一疼,立马收回脚,乖乖倒退一步,站在唐不言身侧,歪头看她,眨巴眼:“少卿还有问题吗?”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双琉璃大眼睛,摇头:“把这个镜子连同昨日的东西一起送去北阙吧。”   “嗯。”沐钰儿点头。   “少卿,司直。”两人说话间,门口传来春儿的声音。   外面倾盆大雨,春儿虽撑了伞但还是湿了大半。   沐钰儿连忙站直身子。   春儿把雨伞靠在门边,理了理衣袖这才走了进来:“两位要问的问题,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沐钰儿来了精神:“据侍卫说萝羽是来过的,但是被莫白叫走了。”   春儿点头:“确实,当夜公主和陛下同塌而眠,但萝羽是公主侍女,按理也该伺候在一侧,但之前因为陛下受惊,身边宫娥全都筛选过,只留下严加审查过的六人,容成女官索性让角屋的卧铺只添了六张,所以并没有萝羽休息的地方,”   “所以萝羽当时是回来休息的?”沐钰儿吃惊。   不曾想萝羽说的是真的。   “那为何最后又离开了。”沐钰儿问。   “因为殿下半夜醒来要喝水,公主喜欢晚上喝凉水,但身侧的宫娥不知,送了温水,公主有些不高兴了,陛下看出来后就让人把萝羽叫了回来,当时天色已经很黑了,莫白正准备换班,金凤大统领就让人先把人叫回来。”   这样就和侍卫说的完全对上了。   “萝羽若是回来该住哪里?”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春儿说:“自然是东跨院,公主不住主殿,她自然也不能住主殿。”   沐钰儿心中一惊。   唐不言神色冷静,冰白的面容在昏暗的天色中越发如玉精致:“听说金凤大统领要求每间空殿都要巡检,昨夜公主殿下没住这里,也要检查吗?”   春儿眉间微蹙:“按理是要的,但毕竟是公主的寝殿,若是公主不曾来自然要检查,但公主只是昨夜并未住在这里。”   她顿了顿:“昨夜应该是陈策,他做事格外认真,想来是进去的,是有问题吗?”   唐不言并为多说,只是摇了摇头。   沐钰儿问道:“这个轮值怎么轮的。”   “这些都是莫白安排的,他现在已经接过大统领手中的一部分工作,若是你们要知道可以去找他问一下,今日他刚好在端门值班,你可以去问问。”春儿自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这是这一月的值班表,谁负责哪里,谁休息都有写,容成女官说你们可能需要,让我交给两位。”   沐钰儿眼睛一亮,接了过来,立刻笑眯了眼:“还是容成女官贴心。”   春儿下巴微抬:“容成女官自然事无巨细,神机妙算。”   沐钰儿配合地连连点头。   “马上就要酉时了,暮鼓就要响了,我送两位出宫吧。”春儿说。   沐钰儿指了指地上的镜子:“这东西可以一起带出去吗?”   春儿点头:“可以,我另备一辆马车,加上昨日司直要的衣物东西,一起送去北阙。”   沐钰儿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开心说道:“春儿女官也真是事无巨细,神机妙算啊。”   春儿睨了她一眼:“走吧。”   这次马车是直接驶入偏殿的,春儿等唐不言和沐钰儿都上了马车,这才开口询问:“两位是回北阙还是回家。”   “回家。”   “回北阙。”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掀开帘子,看着春儿,讪讪说道:“回北阙,回北阙。”   “送两位贵人回北阙。”春儿嘱咐道,“路上雨大,务必小心。”   车夫是千牛卫,严肃点头应下。   马车很快在雨雾中快而不急地行驶着,最后快到端门前,就看到唐家的马车已经停在外面。   他连忙停下马车:“少卿,唐家的马车在外面。”   唐不言咳嗽一声,淡淡说道:“某坐家中马车即可,不劳烦小队长了。”   “不敢当。”车夫连忙把马车靠向唐家的马车。   瑾微跳下马车,唐不言直接在车辕上跨到自家马车上,随后弯腰入内,谁知沐钰儿也跟着出来准备跳过去。   车夫惊讶地看着她。   沐钰儿揪着衣服,含糊说道:“我和少卿一起走。”   她刚说完,就一脑袋扎进去。   两人很快换了马车,瑾微坐上车辕,对着小队长点了点头,这才甩鞭子离开。   小队长目送两人彻底消失在雨幕中,这才转身离开。   “离开了?”角落中,有人低声问道。   “离开了。”小队长目不斜视驾着马车,嘴里小声说道。   安静的过道重新陷入寂静,角落里的红色衣摆一闪而过,马车滴答声在雨声掩盖下慢慢消失在过道尽头。   谁也不曾想,一炷香之后,一颗脑袋顶着蓑衣,探头探脑地出现在天枢附近的铜山巨壁上。   大雨磅礴,横风穿过,吹得头顶的稻草东倒西歪,帽子下的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扑闪着。   “少卿,人都走了,我们可以摸进去了。”   小猫儿叫在雨声中颤颤巍巍。   作者有话说:   这个案子开始收尾了!   修错字中!   直棂窗魏晋南北朝出现,唐朝达到巅峰(可惜jj不能放图)一码三箭,是最常见的一种,就是打格子的样式,因为可以架三支箭,所以叫这个 第66章 砗磲病   夜探   乱云如兽出, 惊风似乱飐,风嗥雨啸,雷电齐来。   沐钰儿带着斗笠, 披着蓑衣,趴在天枢高高的平台下,远处隐约可见列队而来的巡逻千牛卫,领头的还是老熟人莫白。   她连忙缩回脑袋, 看向身侧同样这样打扮的唐不言。   相比较沐钰儿的胡粗乱糙地披着, 唐不言便是穿一件蓑衣也整整齐齐,扑头盖脸的雨水落在冰白的脸颊上,最后顺着下颚落下, 精致深邃的面容在在风威雨气中雨润烟浓,朦胧阑珊。   只是再好的面容也挡不住大雨侵袭的狼狈。   “走, 我们绕到后面去,等人过去就进去。”沐钰儿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队伍, 警觉儿小心,顺手抓着他的手腕子, 耳朵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开始和人绕圈子。   春雨乍寒,落在人身上还带着些许寒意, 但沐钰儿的手心还是格外滚烫, 猝不及防搭在唐不言手腕上, 烫的人眼皮子一跳。   唐不言下意识动了动手腕,却被人更加用力地抓住了。   小猫儿不高兴地动了动爪子,绕了大概半圈, 最后停了下来, 半个脑袋露出来, 半个脑袋从铁山边缘探出,看着逐渐远处的莫白背影。   “准备上去了。”沐钰儿心满意足收回视线,低声说道。   唐不言垂眸去看沐钰儿,咳嗽一声:“司直怎么打算带我上去?”   沐钰儿仰头打量了一下高度,犹豫说道:“抱你上去吧?”   唐不言眉间一耸,试探性问道:“如何抱。”   沐钰儿眼睛往侍卫的方向瞟了几眼,往后退了一步,目测着上下的高度,心不在焉地说道:“打横抱起来吧,省力也方便。”   唐不言脸上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沐钰儿选好位置,一只手伸向唐不言的后背,只是还没搭上去,就被人抓着手腕子动弹不得。   “嗯?”沐钰儿不解抬眸,干巴巴问道,“干嘛?”   “不准这么带。”唐不言把她的手从自己后背拎出来,木着脸直接拒绝了。   沐钰儿茫然不解地看着他。   “那怎么带啊?”她歪头问道。   唐不言语塞。   “那你的昆仑奴都是怎么带你的?”沐钰儿见他如此,只好退一步问道。   “坐肩上或者背着。”唐不言的目光下意识朝着沐钰儿肩膀上和后背看去。   沐钰儿立刻龇了龇牙,觉得肩膀痛。   “这个不行。”她也断然拒绝道,“你太高了,也太重了,我比你矮,背起来不方便,坐肩膀会把我……”   她说的义正言辞,浑然正直,唐不言一口气半吐不吐,不得不虚弱地按着她的手腕子,手指微微用力:“别说了。”   沐钰儿看着即将走到头的千牛卫,急了。   “那到底怎么上去,人要过来了!”她说。   唐不言眼波微动,眸光微微移开,耳朵微红:“你之前在郑州……揽着我的腰……”   沐钰儿眨眼,无辜说道:“那是因为距离高低差距不大,又不费力。”   唐不言垂眸看她,消瘦的下巴微微紧绷,雨水顺着下颚流到微露的半截莹润的脖颈中,偏又沉默着不说话,长长的睫毛在风雨中颤动着,苍白的唇抿起。   沐钰儿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随后爪麻,破罐子破摔:“行行行。”   她后退一步,伸手去揽唐不言的腰。   唐不言平日里绮罗珠履,华裾鹤氅,只觉得玉台翠树,衣裳楚楚,反而令人察觉不出身体上的细微精致,可手一旦搭了上去,腰肢精瘦,郁郁流纨,饶是满脑子警觉的沐钰儿的心跳也莫名多跳了一下。   只是这心思还没过多发酵,就被劈头盖脸的雨打得没了半点火花。   ——雨实在太大了!   沐钰儿不得不抹了一把脸,眼尾看向马上就要转回来的千牛卫,嘴里嘟囔着:“我准备上去了。”   “嗯。”唐不言垂眸,看着垂落在自己手臂上的红色发带,鲜艳耀眼。   沐钰儿脚尖微动,最后又停了下来,反手把他的手也掰扯过来,穿过蓑衣,搭在自己腰上。   唐不言猝不及防,猛地碰到女郎纤细的腰肢,身形僵硬,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   “你也抱着我,有点高,我怕我带不稳,把你摔着了。”   春衫单薄,指尖下的温度滚烫地好似一个小火炉,在微凉的夜色中像是铮铮而响的古琴,碧山色暮,春云暗重,巨石奔崖,飞波走浪,听的人耳鼓发怔,口干舌燥。   “我怕痒的。”沐钰儿立刻警告扭头,“不要挠我,人要过来点,少卿你怎么像一块木头啊。”   她神色不悦,浅色的眸子被雨打湿,清泉可鉴,显出几分就事论事的正儿八经,半点风月不沾身。   明月不来不去,琉璃应照未照。   唐不言一腔婆娑异色,突如其来的旖旎心思,在狂风暴雨中,被那一眼碎得无地自容,无所遁形。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眉眼低垂,淡淡说道:“不会摔的。”   雨越下越大,乌云压顶,云层中似有雷电翻滚。   千牛卫脚上的钉靴踩在积起的雨水中水花四溅。   “那也不行,你先搭着。”   沐钰儿也不敢耽误,自己主动靠近唐不言,随后脚尖微点巨石,整个人如白鹤窈窕,羽衣飘飘,玉鸾铮铮。   蓑衣上的水骤然顺着草尖落下,沐钰儿轻踩龙鳞,清脆的声音在风雨如晦,苍波万里的大雨中微不可闻。   雨水劈头盖脸地冲着两人咆哮,唐不言这些年在外面不是没有经历过危险,可昆仑奴体型庞大,还未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   ——许是有过,但又和现在有些不同。   沐钰儿宛若一只轻盈的猫,驾风鞭云卷雷霆,飞冲直上凌虚空,哪怕带了一个人,身姿依旧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最后踩了一下塔内那扇还未闭合上的窗户,眨眼间便钻了进去。   唐不言可还未感受清楚冰冷的水意,所有的一切骤然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沐钰儿已经松开手,往边上走了两步,甩了甩身上的蓑衣水分,不高兴的嘟囔着:“都是水。”   两人落在正中的天阶上,借着窗外微弱的光,视线往上,天枢塔顶已经被完全封闭,只是还未修缮雕刻,显得有些粗糙,视线往下,陡然变小的第一层,带着高处俯视时才有的眩晕。   天枢进程很快,三日时间里面已经大变模样。   唐不言扫视着整个天枢,耳边是雨声击打铜身的叮咚声,脸颊上还有若有若无的水汽飘了进来,天枢内部黑漆漆的,瞧着不甚清楚。   一阵微弱的光亮了起来。   唐不言抬眸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已经用袖子呼噜了一遍脸上的水,粗鲁地在衣服上抹了一把,又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动作随意自在:“走,我们先下去。”   她走了几步,却见唐不言没有跟上,不解说道:“你得跟着我,万一这里藏着人,把你抓走了,我还得去找你呢。”   唐不言放下触摸雕塑的手,慢吞吞跟了上去:“这里点灯,外面看不到吗?”   沐钰儿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不会的,我是特意选了位置上来的,他们若想看到这么一点点光亮,需要走到更远一点的地方,我算过了,他们走一圈需要一刻钟,他们刚才刚折回来,等走到另外一端再走过来,我们早就去下面了,下面的天枢已经封闭了,光也透不出去,所以也是看不见的。”   唐不言本以为她当时只是为了躲避千牛卫,所以才随意转了一圈,没想到那个位置竟然是经过深思熟虑。   “司直当真是胸有定见,策无遗算。”   沐钰儿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故作谦虚说道:“还行吧。”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就像白日看到的那只骄傲的,翘着尾巴的奶黄。   沐钰儿走路又轻又快,幸好唐不言人高腿长,只是两人一路沉默,只有唐不言大概无聊,时不时瞧着一侧的铜雕,铜铁声颇为清脆。   微亮的烛光照得两人湿漉漉的脸庞闪着细碎的光。   “少卿之前说知道机关在哪里了?”快走完天阶时,沐钰儿随口问道,“这机关能设在哪里?”   整个天枢内部格外简单,除了这条天阶和沿途的石雕,头顶是还未雕刻好的承露盘,下面堆满了铜铁的材料,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东西,整个天枢有一种简单却又凌乱的感觉。   “寻常一字影壁是为了遮挡视线,是以我们一入门就能看到石雕,从而分散人的注意力,但如果是座山影壁,那很大程度上只是因为美观。”   唐不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沐钰儿若有所思地听着。   “司直说过再高超的幻术也要借助道具,那再严密的密道也需要寄托地形,而开启密道又不得不依托于机关。”   唐不言的侧脸在跳动的烛火下若隐若现,一双漆黑的眸子被雨雾打湿,显出几分沉静的冷淡。   “幻术需要道具,只是因为幻术的道具是不起眼的,被淹没在众多假动作,甚至是细微处,这样才能天衣无缝,瞒天过海,那密道按理也该如此。”   沐钰儿赞同地点了点头:“所以少卿与我说铁山内部的台阶高了几寸,虽然两位员外郎的解释也解释的通,但还是太过凑巧,毕竟所有的证据都显示这座天枢也许内有乾坤。”   她话锋一顿,站在最后半段天阶上,眉心紧蹙,神色严肃:“密道在这里,但机关能藏在哪里,机关作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如今又被至少重启过四五次,不该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唐不言的影子缓缓靠近,深色的蓑衣微微摩擦着她的衣摆。   他走到沐钰儿身侧,伸手曲指,轻轻敲了敲手边的石雕。   声音清脆。   “这个是空的。”唐不言冷淡的声音在飘忽的烛光中显出几分   沐钰儿手中的火折子微微一晃,猛地看向身侧的麒麟首。   “铜雕!”   麒麟首本就活灵活现,被这样的烛火一照,光影明灭间,那空洞的瞳仁被影子一笼,似乎瞬间就活了一般,黑影盘动,咆哮挣扎,狰狞恐怖。   “天枢内部一眼就能看完,他们敢在这里使坏就是笃定我们就算看见了也意识不到。”沐钰儿心思回转,伸手在铜雕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人的眼睛会骗人的,当你一直在看某一样东西,所以便会忽略到它。”   两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身边的麒麟兽首身上。   手边的这个麒麟羊头圆顶,额头饱满,头长一根龙角,尖锐弯曲,嘴角微张,胡须飘动,两侧并有祥云标志。   “是就这一个是空的,还是都是空的?”沐钰儿在他的独角上扯了扯,独角纹丝不动,认真问道。   “从你进来的半路上,一共有四只雕塑,一只龙头,两只麒麟,一只狮子,全都是空的。”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眼睛一亮:“对面那一排,我们也去验证一下。”   她一向说到做到,行动极快,下了台阶,准备去踏上另外一个天阶。   右边的天阶第一个位置就是一个龙头,龙头栩栩如生,被烛火一照,空洞的眼睛便莫名有光影流动。   “我听说画龙从来不点睛的。”沐钰儿伸手敲了敲,打趣道,“你说雕刻上是不是也有这个说法。”   “我看外面的动物雕塑全都是有眼睛的……”   沐钰儿手指下,是清脆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两人同时一顿,抬眸各自对视着,随后下意识抬眸去看其他雕塑。   ——全都是空的!   与此同时,一只苍白的,指甲弯曲,不似人指的手悄无声息地伸了出来。   沐钰儿动作极快,几乎在那手指即将碰到唐不言的蓑衣时,立刻带着人后退了几步。   一双通红的眼睛隔着那双空洞的龙眼睛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那瞳仁空洞冰冷,毫无焦点,却又诡异地直勾勾地看着面前两人。   凑近了仔细看才发现着眼睛有点像猫儿,也有点像人。   “猫女。”沐钰儿喃喃自语,“她在这里。”   那只手苍白得毫无血色,枯瘦嶙峋宛若骨架,黑色的猫毛黏在皱巴巴的皮肉上,从龙嘴里毫无着力点的荡着,瞧着令人头皮发麻。   ——龙头不过三尺高度,这人是怎么在这里呆着的?   与此同时,另外一只龙眼中冒出一双绿油油的猫眼。   猫眼的瞳仁被极具放大,却在此时看不出一丝可爱,只觉得像是被邪恶之人冰冷无情地盯着。   两双眼睛无情无欲,却又贪婪邪恶地盯着面前两人。   这样的眸光似人似鬼,在电闪雷鸣,大雨彭拜中阴气森森。   所以是不是在天枢人来人往时,夜深人静时,甚至是刚才,一直有人透过这双空洞的龙首眼睛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们。   用血红的眼睛,用诡谲的心思。   绕是沐钰儿也被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惊出一阵鸡皮疙瘩。   “喵。”   “桀桀。”   随着一声嘶哑的猫叫,尖锐古怪的桀桀怪笑声也紧跟着响起。   那猫叫不似寻常猫叫,那人声也完全不像人能发出的。   只听两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高低起伏,却又在最后诡异地融合在一起,听的人汗毛直立。   与此同时,那两双眼睛消失不见了,整个龙头陷入安静之中,可没得多久,正上方的狮子首上冒出那双血红的眼睛,那笑声逐渐走远,声音却没有半分消散,反而借着铜的掩护变出几分尖锐来。   沐钰儿和唐不言焕然大悟。   这就是他们听到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原因,原来全部铜首都是通的。   沐钰儿心思一整,也顾不得突然发疯的一人一猫,凑了上去:“他们是怎么过去的?”   她目光若有所思地在两个铜首间打量着,最后伸手敲了敲天阶。   天阶并不大,作为临时供工匠上下的通道,大概只有三尺宽度,宽度略厚,略有一尺大小。   “这人能把脚放到头上,说明柔韧性不错。”沐钰儿喃喃自语,用手指敲了敲天阶,第一声并没有什么奇怪,她沉吟片刻,这一次,直接用拳头砸了砸,声音有些沉闷的回声。   是空心的!   只是声音略略有些低沉,可见整个框架是有厚度的。   “怪不得我们走上去的时候不会察觉是空心的。”沐钰儿收回手,耳边是两个声音回荡,一猫一人各自嘶吼着,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若是张一在这里,只怕是当初给送走了。   但沐钰儿格外淡定,只是把腰间的长刀拔了出来,犹豫一会儿,重重敲了敲天阶。   声音低沉,却有回音。   与此同时,两个锐利嘶吼的声音戛然而止。   “铜料不纯,上层略有厚度。”   唐不言也跟着走了上来:“工匠们为了上工,穿的都是普通千层布鞋,鞋底软,加上这里不会一次性走很多人,所以踩下去并不会有人察觉。”   沐钰儿心不在焉的点头,目光盯着那双和她对视的红眼睛,摸了摸下巴:“你说,我把这铜首砍了,把这个人抓出来会如何?”   那红眼睛大概察觉出比她还凶悍的气质,脑子一缩,头也不回地跑了   “哎,别走啊,再玩一会儿。”沐钰儿上前一步挽留着。   唐不言是往往没想到鬼吓人的一天,能被人吓跑的。   “不如先找到机关。”他说,“免得破坏了。”   两人说话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千牛卫听到动静赶过来了。   沐钰儿立刻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唐不言做了一个飞的姿势,沐钰儿立马吹灭蜡烛,带着唐不言踩着天阶的边沿,一个起跃就来到半开的窗外,顺势坐在支棱出的铁支架上。   大门被人推开,发出咯吱的沙哑声音。   门口的火把瞬间照亮整个黑暗的天枢。   莫白阴沉着脸站在门口,火光照亮他低压的眉眼,外面是瓢泼大雨,很快就打湿了门口的地板。   “奇怪,怎么没声音了。”身后的小队长环顾四周,惊诧问道,“要不要进去检查一下。”   莫白仔细扫过天枢内部,安静的天枢在黑暗中高耸时,近乎有逼人的压迫。   “进去,检查。”莫白挥手厉声说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千牛卫三人一队立刻冲了进去。   “会不会听错了。”小队长说。   “人的笑声和猫叫怎么会听错呢。”有人反驳。   “可这里有藏不了人……”小队长喃喃自语,“不会是真的……”   莫白手中的腰刀重重击打着门口的龙首,眸光狠厉,呵斥道:“闭嘴。”   小队长被那一眼吓得不敢说话。   “禀统领,没有异样。”   千牛卫们纷纷回来说道。   莫白神色凝重,目光自天阶上一个个扫了过去,最后收回视线,淡淡说道:“走吧。”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天枢内很快就再一次陷入安静的夜色中。   没一会儿,两道影子重新自外面翻了回来,悄无声息地落在天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紧闭的大门。   本来鬼哭狼嚎的猫和人再一次消失不见了,整个天枢带着诡异的安静。   “你觉得猫女到底是自己出来的,还是别人放出来的?”   沐钰儿湿漉漉的站在台阶上,脚边很快就晕开一层层水渍,声音还带着春雨的潮气。   唐不言看着完全没有动静的雕塑,黑夜中的雕塑没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眼睛,在夜色中便格外平平无奇。   “若是能自己出来,刚才就会出来,而不是弄这些吓唬我们。”   “前几次我不知道到底哪里有问题,但若是按照昨日早上的那个诡异情况,我们要找的人就在当日在这里的人,所以他当着我们的面打开了机关,把人放了出来,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沐钰儿冷笑。   “北阙的人放一边,当时阿罗撼和泉献诚在一起,跟在你身后,毛婆罗胆小,一直和北阙的人站在门口,莫白和陈策在我眼前,他们并没有奇怪的动作。”唐不言立刻响起当日所有人的站位,冷静分析着,“我站在门口,当时并没有人有过可以地触碰过雕塑。”   “若是按照这样的话,没有人有机会打开机关。”他说。   沐钰儿抬头去看打开的天窗,意味深长说道:“不,还有一个人,一个在外面的人。”   “高足酉!”唐不言顺着视线看了过去,那截龙颈虎虎生威,硕大金贵,“他在外面雕刻,如何能控制机关。”   “刚才我们呆的地方就是当日高足酉雕刻的地方。”   窗外的雨水顺着风扑头盖脸地扑了过来,沐钰儿却不躲避,声音幽深:“当时我就好奇这里到底能不能看清里面的场景。”   她抹了一把脸,轻轻吐出一口气:“可以看清,这条铁柱并不长,而且高度高,高足酉身形高大,不说完全看清里面的场景,但正中的位置确实看的清清楚楚。”   唐不言蹙眉,冰冷的潮气蒙着他的面容,让他本就冷淡疏离的面容越发冰冷:“可这样意味着高足酉不能触碰机关,毕竟雕塑都在里面。”   “可,若是这个铁柱有问题呢。”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   作者有话说:   我新买的键盘f键和g键打不出来了……呆滞,去年双十一买的,我妈说整天被我敲敲打打弄坏了,真的吗,我不信QAQ   古代麒麟有一只角和两只角的区别,我选的武则天目前杨氏墓中发现的,独角,但是山东曲阜孔庙的一块宋代石碑花纹上是双角的感谢在2022-06-13 23:57:43~2022-06-14 23: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盏邓登等灯、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砗磲病   机关   天枢的铁柱是为了支撑外部那条巨龙, 每根最长的有十尺,最短的也有三尺,单看会有些长, 但在整个体型庞大的天枢对照下,这些铁柱又只能说是微不足道的渺小。   “这些铁柱有什么问题?”唐不言蹙眉问道。   他侧首去看窗外的这根铁柱,长五尺,宽两尺, 距地面大概有一百多尺, 刚才站在铜铁上能明显感觉到高处凌冽的风吹过,便是这样的柱子也似乎不太稳当。   如今这根铁柱被雨水湿漉漉打湿,泛出漆黑的光泽。   沐钰儿沉吟片刻, 掏出火折子递到唐不言手中,随后单手撑着窗框, 再一次轻盈地跃了上去,整个人只身站在铁柱上, 高处乘风,红色发带在空中疯狂飞舞, 似乎下一秒就要飘落。   “司直!”唐不言惊诧, 连忙伸手紧握着她的手腕。   沐钰儿一惊,扭头去看紧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   唐不言待人总是淡淡的, 眉宇清冷, 语气疏离, 便是翻书时也是慢条斯理,他就像一尊精雕细琢的小雪人,动作不急不缓, 带着世家子弟的矜贵和优雅, 可此刻, 他手指却是颇为用力,甚至在她手腕上留下微红的痕迹。   沐钰儿的神色太过惊诧,唐不言被这样的目光一刺,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手指下意识松开,却很快又再一次虚虚圈着她,眉眼低垂,淡淡说道:“外面太危险了。”   “刚才不是就这样带着少卿上来的吗?”沐钰儿失笑,动了动手腕,却不曾想没抖开唐不言的手,眨了眨眼,不由强调着,“没事的,我就是想去看一下,我觉得铁柱伸缩机制有问题。”   唐不言抬眸看她,漆黑的眸光宛若星垂月涌,静静地看着她。   那眸光太过安静,似满天雨雾下的未央夜色,却又似如凉夜色的如雨星河。   沐钰儿居高临下地面前之人,却又在蓦得看到瞳仁中的细小人影时略微呆怔。   ——他的眼神,好认真。   她心中微动地想着。   “若是入口的位置有问题,里面也可以看。”唐不言移开视线,开口说道,“外面下雨,若非刚才万不得已,也是不能出去的,且天枢的避雷柱还没建好,现在外面电闪雷鸣,太危险了。”   话音刚落,头顶及时响起一阵惊雷轰鸣。   “下来。”唐不言手指微微用力,再一次认真说道。   沐钰儿犹豫片刻。   “若是再犹豫,千牛卫就要过来了,到时候会被发现的。”   沐钰儿一听,腰肢一扭,整个往后倾了倾,眼睛朝着千牛卫的方向看去。   唐不言看的心跳一停。   高塔上呼啸而过的风,吹得衣摆猎猎作响,刮在脸上甚至还有些许疼痛。   虽然知道心里知道她武功高强,身形敏捷不会出事,可却在这一瞬间看她被风吹得衣袂翻飞,似乎要飘走一样,还是下意识屏住呼吸。   “若是收拾了,请功折上不好写受伤的原因,到时候追究起来,司直就不能升官了。”唐不言拿出杀手锏。   沐钰儿立刻皱了皱眉。   ——少卿想的好周到!   “少卿说得对!”沐钰儿嘟囔着,直接跳了回来,回头看了一眼千牛卫的位置,顺手扭头吹灭唐不言手中的火折子。   潮湿的水汽混着女郎身上微苦的酒曲味道猝不及防靠近他,又戛然而止远去。   唐不言捏着火折子的手指微微一动。   “我这火折子是菲菲改良过的,很亮的,外面的人看得到。”沐钰儿拉着他的袖子,蹑手蹑脚地走了。   唐不言眉眼低垂,视线从那几根手指上飘过,最后看向手中已经有不少年份的火折子。   “别站窗口。”沐钰儿顺手把人带到一侧,嘴里嘟囔着,“之前阿罗撼不是说过这些铁柱还未上油,不能被风雨吹,所以晚上便是缩回一半保存,另一半支撑龙体吗。”   火折子是铜制的,外表过了好几层棉布,握在手心还颇重。   “一般来说这种可以伸缩的铁杆都是两根铸成,大小差别,可以是大的容纳小的,也可以是小的缩进大的里,所以肯定有一节是空心的。”   “我们刚才踩着的时候,我顺手抹了一把,是实心的,所以是大的套小的,墙壁内的那一节是空心的,为了不让他生锈,一定会在连接口抹油,但这根柱子靠近铜墙的边缘已经生锈了,我刚才看过,它前面那一根是没有生锈的,同时建造的两根柱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潮湿的棉布被水汽浸染着,铜管里冒出带着微微的热,温热却又不太滚烫。   “说明这根柱子很少缩进去,而且,这么长的柱子为了保持稳定性,是需要平衡,所以剩下半截都是放在天阶的下面,要天阶压着,可这根竟然是直接连在雕塑上。”   尾端有一个小小的雕刻,仔细辨认是一个‘钰’字,歪歪扭扭,鸦飞鹊乱,很像她的笔迹。   “那日我看高足酉把身上的绳结困在雕塑上便觉得有些奇怪,一般人都是困在铁柱上,第一是简单方便,第二是为了避免若是真的失足掉落,绳子一旦被绷直就会直接撞在铜壁上,他是老师父了,怎么还会犯这样的错误。”   沐钰儿边说,边走到下一根衍生出的铁柱边上,先是探头朝着窗外看了一眼,见千牛卫在另一边,这才连忙伸手抹了一把,入手光滑,带着潮湿的水渍。   “你看果然没有任何锈迹。”   沐钰儿扭头,把手掌张开放在他面前,突然察觉出不对劲,脑袋向前凑了过来,不解问道:“少卿,你怎么不说话,不会又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吧。”   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唐不言倏地回神,顺手把火折子收回自己袖中,抬眸,淡淡说道:“听到了,没有秘密,司直分析得很对。”   沐钰儿抱臂,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之人。   唐不言蓦得生出一丝不自在:“看某做什么?”   “这么紧张的时刻,少卿竟然在发呆!”沐钰儿谴责道,随后话锋一转,立马逼问道,“真的没有事情瞒着我吗?”   端门作为紫薇宫第一道大门,常年灯火通明,微亮的烛火穿刺黑夜照了进来,幽光落在沐钰儿琥珀色的瞳仁中,显出几分透亮的晶莹,玉碗盛琥珀,但使能醉客。   唐不言喉骨微动,下意识移开视线,垂眸,淡淡说道:“没有。”   沐钰儿一见他这样,立刻大惊。   “没有!你移开视线做什么!这么心虚!”她忿忿地扯了扯唐不言的袖子,咬牙说道,“说不说!”   唐不言缓缓吐出一口气,最后不得不伸手揉了揉额头,沙哑说道:“只是有些头疼而已。”   沐钰儿手指微松,这才发现他衣服下摆早已湿透,再看他唇色发白,一张脸越发冰白,心中一惊。   ——原来是小雪人要化了!   “那我们速战速决。”沐钰儿松开手,贴心地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帕子,“擦擦,别着凉了。”   唐不言看着帕子上的两个微微发黄的糖渍,冷漠无情地推了回去:“不要。”   沐钰儿和他四目相对,最后咬牙说道:“这时候还这么挑三拣四。”   唐不言侧首,不去看她,十足十的世家小郎君做派。   沐钰儿把帕子胡乱塞回袖子里,重新回到一开始的柱子上,猛地一抬眸,突然察觉到一个视线,手比脑子快得把唐不言塞到边边上。   唐不言猝不及防,被动接了个满怀。   “莫白好敏锐啊。”沐钰儿龇了龇牙,半个脑袋往外面探去,那股锐利的视线已经消失不见。   “他看到我们了?”唐不言垂眸看着面前高高的马尾,长长的发带落在他的手腕上,轻轻一动,便被握在手心。   “没吧,我们动静也不大。”沐钰儿悄咪咪地看着千牛卫再一次远去,龇了龇牙,“大概就是运气也太差了,加上莫白很敏锐,我怀疑他还得回来一趟。”   发带是棉制的,上面绣着简单的花纹,被洗得绵软,落在手心有种毛蓬蓬的感觉。   沐钰儿见人走远了,刚一动,突然脖子往后一歪,立刻反手握着唐不言的手腕,不悦回头:“你勾到我发带了。”   唐不言镇定松手,手指垂落一侧,神色自然:“不小心勾到了。”   沐钰儿哼哼两声,走到窗边,伸手去摸外面铁柱。   铁柱冰冷,还带着水汽,上手格外的滑溜,沐钰儿在两根管子的交界处摸了一会儿,直到摸到下方的位置,似有一个凹陷处。   她心中微动,轻轻按了一下。   随后,她便看到整个铁柱发出叮地一声,铁柱内本该镶嵌在墙体上的空心的棍子竟然弹出,完全和外面的实心长方块合在一起。   就像插销归为一般。   沐钰儿和唐不言四目相对,各自看出一丝惊喜之色。   与此同时,天枢内传来整齐的咯噔声,那声音不算大,却在安静的天枢内格外清晰。   “怪不得当日高足酉的绳索要记在雕塑上。”沐钰儿了然说道。   虽然铁柱还插在墙壁内,却显然没有之前的牢固,高足酉身形高大,若是当时站在上面,又要观察下面的反应,难免会出意外。   “声音好像是从这个龙首中传出来的。”   唐不言低头,看向右手边天阶上来的第一个龙头的位置。   ——就是最开始看到猫女眼睛的那个龙头雕塑。   “是放出来吗?”沐钰儿把唐不言拦在身后,警惕看着龙头。   黑暗中,那龙头巍然不动,空洞的瞳仁填充着暗色,就像一只沉睡的巨龙,她身后的天阶好似巨龙随意弯起的尾巴。   沐钰儿被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下去看看。”唐不言盯着那龙首,淡淡说道,“看看是不是双重机关。”   沐钰儿回神,犹豫一会,顺手扯下头顶的发带。   唐不言一怔,目光自那嫣红的发带中看向沐钰儿的瞳仁。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沐钰儿手指随意地捏着发带,眸光在唐不言身上扫过,最后咳嗽一声,故作镇定地拿起他的手,低头,把发带系在唐不言的手腕上。   细长的发带牢牢记在冰白莹润的手腕上。   普通陈旧的发带被这截玉圭清越的手腕一衬,也紧跟着冒出玉露清秋,冰若夜月的错觉来。   沐钰儿盯着那发带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忍不住落在掌心的手腕上。   玉殿肃肃,灵芝煌煌。   ——这么会有连手腕子都这么好看的人。   她脑海里天马行空冒出这个古怪大胆的想法。   “喵。”   一声尖锐的猫叫在头顶突然响起,沐钰儿倏地回神,满肚子的不要命想法都被这声不耐烦的叫声打断。   “咳,怕你出事,用发带连起来安全一些。”沐钰儿头也不投,直接把另外一截捆在自己手上,这才抬眸,却是直接等着莫名出去的那只黑猫,凶神恶煞地……   “喵!”   她大声喵了一声,听着就很凶。   那黑猫听着那一声,后背微微弓起,喉咙间冒出低沉的呼噜声。   唐不言心中那一瞬间的错愕稍纵即逝,注视沐钰儿微白的耳垂,小小一团耳肉,莫名觉得手痒。   “喵。”   那只黑猫绿油油的瞳仁紧盯着沐钰儿,完全没有寻常猫咪的可爱,在漆黑夜色笼罩下甚至颇为阴森可怕。   沐钰儿也跟着龇了龇牙。   唐不言无奈,轻轻扯了扯发带,低声说道:“猫都出来了,是不是通道开了。”   沐钰儿回神,目光在整个天枢内扫过,最后落在那些天阶上,笃定说道:“肯定开了。”   “这猫会攻击我们吗?”唐不言的目光终于移到那只猫身上。   沐钰儿右手搭在刀柄上,拇指微动,锐利的刀锋在暗色中一闪而归,随后又归于沉寂,那动静极快,甚至有点漫不经心的滋味,可黑猫却是后背毛发完全竖起。   唐不言的视线忍不住落在她身上。   沐钰儿身上总有种常人难有的江湖潇洒的无畏,这让她浑然疏朗浪荡,却又神采飞扬,就像一块足够美丽的朴玉,便是这般看着就可以令人移不开眼。   “总归我也不会打不过它。”沐钰儿随意一笑,扯了扯发带,溜溜达达走在前面,“走,去下面看看。”   那猫儿果然没有扑过来,甚至不知从哪里消失了。   唐不言被那一下抽回神,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红色,慢吞吞跟在她身后。   那个龙头是右边天阶的第一个位置,卡在门口,左右天阶各自蹲了一个,瞧着甚至有些像屋内的石狮子,只是这个龙头是整个压在天阶上,外面只留下一尺空地。   沐钰儿绕着那石狮子走了半圈,若有所思说道:“是镶嵌在铜壁上的,铁柱也是关联石壁山的,确实是一个连环机关。”   沐钰儿正打算再走,却被人拉了一下,不解回头,却见唐不言正准备伸手去探一下龙首,顿时大惊失色,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慌张问道:“祖宗,你干嘛。”   唐不言垂眸盯着那手指。   沐钰儿忙不迭把手松开,但还是胆大包天地拎着他的袖口,把他的手提溜开龙口附近。   “这里很危险的,谁知道那个猫女或者猫会不会冲出来。”她板着脸,一本正经说道。   唐不言小臂微动。   沐钰儿活像某人的手和衣服烫手一样,又火急火燎地松开了。   “这个龙嘴是不是稍微打开了点?”他伸手正打算再一次搭上去,却又在沐钰儿的威视下停在一处,虚虚地比划了一下。   沐钰儿扭头去看,这龙头是按着双龙戏珠的样式,嘴巴微张,脖颈微扬。   “有变化吗?”她惊疑说道,“这嘴巴不是一直都是微微打开的嘛?”   “是打开的,但是刚才那个猫女的手从龙嘴里伸出来时还记得吗?”   沐钰儿点头。   瘦骨嶙峋,毫无血色的手臂宛若鬼魅般伸出来,便是沐钰儿也吓了一跳。   “那喉咙位置刚才只是让她的手臂刚好穿过来。”唐不言眸光微动,“但现在,我的手臂似乎也能伸进去。”   沐钰儿来了精神,立刻凑了过去:“我看看。”   她半蹲着身子,正往里看去,冷不丁和一双绿油油的猫瞳对上,四目相对,各自僵持片刻,随后各自移开视线。   ——巧了。   “有变化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老实说道:“那倒不知道,只是那只猫也蹲在里面了。”   唐不言眉尖一动:“它是怎么先我们一步进去的?”   “应该就是借助这里的通道。”沐钰儿说,忍不住又弯腰去看那龙首喉咙位置。   ——一双血红的眼睛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有毒。   沐钰儿龇了龇牙,站直身子,拉着唐不言往后退了一步:“猫女和猫都在里面看着我们。”   “那她们为何不出来?”唐不言问。   沐钰儿摇头,突发奇想:“人都蹲在这里,不如我们把龙首劈开,把这两人抓出来。”   “半个时辰后,司直是打算在端门当场格杀还是换到左右揶门被斩首。”唐不言好脾气问道。   天枢是二十日后就要的功德碑,谁碰一下都得死,更别说把雕塑劈开了,简直是给自己找死的路上快马加鞭多送一程。   沐钰儿觉得脖颈一凉,随后遗憾叹气:“都说一力降十会,没想到到最后还得动脑子。”   “蛮力不能解决一切。”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抽出腰间长刀,眼疾手快朝着龙首的喉咙里捅了捅,里面果不其然露出尖锐混乱的声音,但很快又陷入安静之中。   “果然还是欠教训啊。”沐钰儿心满意足地把腰刀挂回腰间,慢条斯理走了上去,东敲敲,西摸摸,甚至肆无忌惮地伸手去龙嘴里抹了一把。   “咦。”沐钰儿的手停在远处。   唐不言立马紧张看过来:“他们咬你了?”   沐钰儿摇头,整只手往里面探了探。   唐不言手指微动,不由向前走了一步。   “龙上颚有东西。”沐钰儿的手很快就缩了回来,在龙嘴最外面大概两寸的地方停下,“这里有东西。”   沐钰儿一顿,扭头去看唐不言:“按不按。”   唐不言拧眉:“是第二道机关吗?”   “藏得颇为隐秘,想来是。”沐钰儿手指在那微微凸起的地方点了点,“先按一下。”   沐钰儿话音刚落就直接按了下去,随后立刻抽手,后退几步,顺便把唐不言也带了过来。   子时的更锣声遥遥传来,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下来,整个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却又安静地连千牛卫的脚步声都能隐约听到。   “地面上是不是有东西……”唐不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沐钰儿下意识看了过去,只看到天枢漆黑的第一层地面被夜色笼罩着,沉重的铜料摆满了地面,只在正中的位置留下一片可以走动的空地。   可偏偏,如今这块空地上,明明毫无变化,却又莫名有些奇怪。   沐钰儿一手按着腰间长刀,一手牵着红绳,一步步靠近那块状似平静的地面。   裹了一层牛皮的软底鞋踩在铜面上悄然无声,两侧的铜铁料子随意高叠,好似狰狞趴卧的巨兽,在夜色中无声注视着悄然而至的渺小人类。   沐钰儿刚踏上桐面便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地面上出现一些颗粒,那些颗粒并非随意混乱的出现,反而有着自己的位置。   “当日的那个血字。”她喃喃自语,沉吟片刻,来到当日出现第一笔血字的位置,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露出了然之色,“原来如此。”   “是启动当日血字的开关?”唐不言问。   沐钰儿点头:“这里有一个洞,就像我们之前猜测的一样,地下未必是完全严实的,这个洞完全可以把血挤出来,然后让血顺着地面上的颗粒流下,自然就像在写字。”   她沉吟片刻,继续解释道:“就像幻术一样,台上的人在你面前说话比划时,其实就会占据你的眼睛,哪怕你有心去观察其他地方,还是会被分邹心神,再者,我们前日来这里天气很好,阳光落在铜上会有反光,所以我们当时都没看到这里面的细小变化。”   “这些小小颗粒并非实心的,时间久了,血迹就会自己流下,所以也就是后来的自己消失了。”   沐钰儿借着微弱的光把颗粒全都摸了一遍,“地面平整,略微往□□斜,所以左边的颗粒最多,完全符合。”   “那现在为何没有血?”唐不言问。   沐钰儿摇头:“估计是一次性的,那血量可不少找,怎么也要三头猪的分量。”   两人沉默,目光齐齐看向龙头。   唐不言沉吟:“这个机关难按吗?”   沐钰儿摇头:“很简单。”   “便是猫爪子拍一下都打开。”她沉吟片刻,意味深长说道。   “那根铁柱是打开整个天枢雕塑暗门的机关,龙首内的机关也同时被启动,只要猫或者猫女按下那个按钮,血字就能出现。”唐不言心领神会说道,“当日最先一步接触那铁柱,且不会被任何人怀疑的,只有……”   ——高足酉。   两人对视一眼。   “看来明日得要去找一下脾气不好的高足酉大监了。”沐钰儿慢不经心说道,“我们回去吧。”   唐不言点头。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自门缝中挤了一点轮廓进来。   沐钰儿心中一惊,连忙把唐不言塞进靠近门边的天阶下面,随后把自己挤进去,最后借着铜料的掩护,完完全全把两人挡住。   那影子缓缓靠近,最后停在门口。   沐钰儿死死盯着那影子,侧首,微微小声说道:“是莫白。”   滚烫的气息骤然扑在唐不言脸颊上,带着淡淡的苦涩的曲酒香,混着一丝不知名的李子糕的酸甜。   唐不言呼吸微微加快,一双手不知如何安放。   大门被打开,露出莫白冰冷的脸,他不笑时,带着骇人的煞气。   沐钰儿把整个人都往里缩了缩,顺手把落在外面的蓑衣给提溜回来,顺手往后一塞。   唐不言的手被雨水一惊,紊乱的呼吸终于缓缓平静下来,垂眸看着好似拥在怀中的人。   “统领怎么了?”小队长不解问道。   莫白的目光凌厉地扫过天枢内,最后似有所感,竟然朝着拜访铜铁料子的大堂走来。   沐钰儿看着逐渐走进的人,逐渐屏住呼吸。   唐不言的视线落在手腕上的发带身上,小小一团跌落在地上,被雨水染湿。   他手指微动,把落在地上的发带一点点收紧,握在手心。   莫白站在大堂正中沉沉地看着,最后竟然朝着沐钰儿躲避的地方走来。   沐钰儿大惊。   黑色的影子已经没到两人的脚尖。   ——主动出去,会挨顿打。   ——被动出去,会被追至少三条街。   沐钰儿心思在激烈挣扎。   千牛卫的靴子逐渐靠近,后脚跟的靴跟踩在铜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来近。   沐钰儿开始悄悄去握唐不言的手,打算找个机会跑了,以入手就摸到一双冰冰凉凉的手,顿时皱眉。   ——这么冷,别着凉了。   蓑衣完全挡住下面的视线,唐不言感觉到有一双湿漉漉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背上,自低头中瞬间抬眸。   冰冷的手指正在不自觉地收紧。   “流血了,麒麟眼睛流血了。”   门口骤然传来一声激动的声音。   莫白的脚步一顿。   “这,刚才感觉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啊。”   慌张恐惧的声音在门口此起彼伏。   “是,是不是鬼啊。”   “是不是那个猫?”   “还是那个猫女?”   越来越多的议论声逐渐响起,惊恐越演越烈。   莫白握刀的手逐渐握紧,最后又缓缓松开,目光在凌乱的料子上扫过,最后不得不转身离开,处理外面的乱局。   ——千牛卫乱不得。   “闭嘴。”莫白站在门口厉声呵斥道,“不过是奸人把戏,慌什么,想什么样子!”   “这,这如何是好?”小队长强忍着恐惧说道。   “现在就去唐府找唐少卿,去北阙找沐司直。”莫白沉吟片刻后说道。   被点名的沐钰儿无声地龇了龇牙。   大门再一次被关上,莫白的视线被逐渐隔断,沐钰儿缓缓松了一口气。   “莫白好敏锐啊。”沐钰儿低声说道。   “你别扒拉我。”身后的唐不言无奈说道。   沐钰儿惊讶:“我没扒拉你啦。”   唐不言身形一顿。   ——沐钰儿的手何时这么冰冷过!   沐钰儿也跟着察觉出不对劲。   ——唐不言的手何时这么粗糙了!   两人各自低头,正准备把蓑衣拿开,一股腥臭味在两人中间传开。   沐钰儿下意识往后看去。   ——一张恐怖的,两道红色线几乎要裂到耳边的嘴,正卡在两人中间。   瞧见她的视线,那嘴甚至还颇为开心地裂开,露出血粼粼的唇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4 23:59:15~2022-06-15 23:5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掬思暖 10瓶;一盏邓登等灯 5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砗磲病   扳指   常年不见天日的腥臭味混着潮湿的空气猝不及防喷了两人一脸。   从天阶缝隙中倒挂出来半张猫女脸兴奋地张开嘴, 尖锐的牙齿混着暗红的血色,骤然暴露在两人面前,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两人, 嘴角大张,似乎要把人一口吞下。   沐钰儿手比脑子快,左手手肘骤然往后顶去,右手反手带着唐不言, 头也不回地跑了。   饶是大胆如她, 也被刚才那一下给惊到了。   ——属实是长得太过惊悚。   猫女受惊,发出一声尖锐惨叫,随后就像一滩水, 快速消失在天阶的边缘附近,乍一看就像是完完全全挤在墙壁缝隙中。   湿漉漉的空隙中只留下一趟水渍。   “原来是这样。”沐钰儿看着猫女的消失,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整个天阶竟然完全贯通!”   怪不得, 猫女总是好像突然消失一般,若是整个天阶都是一个逃生通道, 加上铜墙的掩护, 确实完全可以蒙蔽人的视线。   沐钰儿沉吟片刻:“我去里面摸一下有什么玄机,少卿别靠我太近。”   唐不言抬眸, 一张脸越发没有血色, 整个人瞧着越发冷沁沁的。   “她会不会再出来?”他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摇头, 随口说道:“不碍事,再出来就再给她一拳。”   只是她走了两步就被人扯住了手腕子。   “她总共消失过三次,金凤大统领的那次在龙首边上, 昨日那次在大门上方, 这次在这里, 可见不会只有这一个入口。”唐不言握拳咳嗽,眉间不由蹙起,“既然全都天阶是贯穿的,不如去检查其他地方。”   “那为何不先检查这里。”沐钰儿不解说道。   唐不言叹气:“猫女一看便性格胆小,你若是在过去便吓到她了,不如去其他地方看,让她放松警惕,等会也好抓。”   沐钰儿眉尖一扬:“有些道理。”   本就穿着湿衣服走了许久,又被刚才那猝不及防的血腥味一激,唐不言开始觉得头疼,只能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慢吞吞跟在唐不言身后。   沐钰儿来到昨日唐不言受惊的地方,刚一伸手就好巧不巧和一双血红眼睛对上了。   ——巧了不是。   唐不言也沉默了,这猫女运气倒是不怎么好。   沐钰儿龇了龇牙,手中的长刀却肃然出鞘,毫不客气地直击猫女脑袋。   精光黯黯,刀寒澄流。   猫女瞳仁倏地放大,随后骤然发出尖锐嘶吼,在刀背刚要扫过她脑袋时,呲溜一下,溜走了。   沐钰儿手中长刀势如雷霆,却收如清风,堪堪停在差点要把雕塑拦腰砍断时,停了下来。   饶是一侧的唐不言,也看得屏住呼吸。   这次站的近,沐钰儿这才发现这个密道机关到底是怎么回事。   整个天阶并不是完全贴着铜墙的,在靠近雕塑那一端,都会留有一尺左右的空隙,只是整个设计的弧度格外流畅,又有雕塑作为障眼法,站在底下往上看时,很难会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便是当时沐钰儿自己亲自走了一趟,目光也不曾在脚下这条缝隙中停留。   “还真的挺像猫的。”她反手挽了一个剑花,也不再插入刀鞘中,只是随意握在手中,“这么小的地方也能钻进去,可不是猫。”   唐不言长睫微懂:“她似乎不像一个正常人。”   沐钰儿握刀的手一顿,很快就察觉出他的意思,扭头去唐不言:“少卿之前说过的狼女的故事,你是觉得这个猫女也是如此。”   唐不言沉吟:“一般人遇到危险,瞳仁会下意识紧缩,可它却是放大,猫在遇到危险,或者紧张时便是如此,瞳孔放大,眼睛瞪圆,这是她的第一点不同。”   “第二,她好像不会说话。”   沐钰儿把刀背在身后,随意溜达着:“这倒是,几次遇到危险她都只是嘶吼,声音也完全不像人能发出来的。”   唐不言捏着手指,冰白的面容显出几分阴沉:“第三,她的身体太过柔软了。”   沐钰儿绕到唐不言身后,闻言脚步一顿,神色顿时严肃起来:“确实,便是戏班子里的人也没有这样的,这里的宽度只有一尺左右,猫可以钻,但猫比较小,骨头加起来也没有五两重,人怎么能这么柔软呢。”   “第四……”唐不言感觉到自己手腕被绷紧,不得不伸手,把快要把自己绕起来的沐钰儿拽回来,“人不能像猫,猫也不会像人,总是不会弄混的。”   沐钰儿只好倒退后退,站在唐不言身边,仰头看着她:“我也觉得这人有点奇怪。”   她扒拉着绳子,心中在‘解不解’中犹豫,嘴里却继续说道:“少卿是觉得她是被人故意弄成这样的。”   唐不言神色冰冷:“狼女是意外,猫女却不是。”   “为何会这样?”沐钰儿不解问道,随后又自问自答,“总不会就是为了这几日吓唬人,自己开心吧。”   “不对。”她很快便又反驳道:”此事一定是很内宫的陛下两次幻觉有关,所以是早有预谋!”   这几日的团团迷雾随着这场戛然而止的大雨,终于在此时此刻露出一条清晰的线。   原来有人早早就为今日诡异的一切铺路,只等着在最后完成自己心中的欲.念。   “真的是王、萧旧事吗?”沐钰儿忍不住又开始走两步,“那些人不是都被流放岭南了吗?”   她忍不住靠近唐不言,紧盯着他的眼睛:“他们回得来吗?陛下会让他们回来吗?”   唐不言垂眸,看着面前警觉的大眼睛,沉默地摇了摇头。   “所以会不会是有人假冒王、萧旧人。”沐钰儿松了一口气,站回原来的位置,“若是有人假冒,这倒是好事。”   东宫如今还深陷厉太子风波中,至今不得自由,陛下对往事一向雷厉风行,手段狠绝,一旦牵扯到王、萧之事,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唐不言依旧沉默,看着猫女消失的地方,眉眼微压,神色隐晦难猜。   “不过这些人绕这么一大圈又是为了什么?”沐钰儿思绪急速翻腾。   “说起来,他们在内外宫廷都有自己的人,布这么大的局,不会就是闹一些流言蜚语,吓唬吓唬人吧,若是要对陛下动手,可陛下身边金凤大统领,容成女官,如今还加一个公主殿下,怎么想都没有机会,而且若是可以动手,一开始就下手了,何必闹这么一出。”   唐不言沉默,目光在整个天枢内扫了一遍,随后问道:“你能把猫女带出来吗?”   沐钰儿背着手走了几步,随后笃定道:“可以试试。”   她自怀中拿出一个香囊,打开香囊后在里面掏了一会儿,随后摸出一个小小的油布纸,打开后竟然是几条小鱼干。   三四条小鱼干手指大小,被晒得微微酥脆,表面放在锅中微微煎到金黄色,随后一层盐,一层糖,直到黄色完全着色,这才放在院中暴晒,让整条鱼外酥里嫩,干洁清爽。   便是唐不言问道味道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咸香中微微带点甜,还有种焦香,一闻便是极好吃的东西。   唐不言吃惊:“怎么身边还放着这些东西?”   沐钰儿颇为得意:“张叔给我做的,很好吃的,奶黄最爱吃了!”   唐不言哑然:“你和猫儿抢吃的。”   沐钰儿不服气地皱了皱鼻子:“什么和猫儿抢,本来就是我提议张叔做的,鱼是我买的,也是我挂上去晒得,再说了奶黄是一只小猫咪不能吃太咸的,所以这本来就是我的!”   唐不言诡异地沉默了。   ——理直气壮到无法反驳。   沐钰儿拎着一个小鱼干,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条线,裹在鱼干上,随后放在空隙处,又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姿势熟练,一看就没少钓过猫。   果然没等多久,先是一只小黑爪子探了出来,在空中扒拉了几下,偏偏一次也没捞到,不得不半个身子露了出来,沐钰儿眼疾手快,在它脑袋刚伸出来时,一把薅住黑猫的后脖颈,顺便把鱼干拎走,一点便宜也没有给猫占走。   空手套黑猫,不过如此。   唐不言在一侧看得有些叹为观止。   ——奶黄不待见她,似乎也是有些理由的。   这只黑猫体型偏大,被抓之后不但不似寻常猫儿安静下来,反而剧烈挣扎着,面容凶神恶煞,声音嘶哑愤怒。   沐钰儿脸上的得意的笑还没露完,就不得不花费大力气去按猫。   “好凶啊。”沐钰儿捏着她的两只后爪子,听着她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哈!”黑猫怒目圆睁,态度格外凶悍。   唐不言蹙眉:“抓了这只猫,万一把那个猫女吓得不出来怎么办?”   沐钰儿信誓旦旦说道:“不会的,若猫女一直和这只猫生活在一起,猫可比人有情谊多了。”   话音刚落,唐不言背后的雕塑后猛地冒出一个红色的身影。   沐钰儿把猫往地上一扔,手臂轻抬,借着红绳的拉力,直接把唐不言拉回自己身边,手中长刀倏地自背后抽出,紫气斗牛,麒麟烈火。   猫女见黑猫跑了,便以不可思议的柔韧避开这一刀,整个人如水般再一次滑入细缝中,只是没想到走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一把烈烈钢刀直接锃得一声插入铜制的天阶半寸,顺便钉住了猫女的红色衣服。   原来之前都是虚晃一招,沐钰儿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下把人定住活捉。   “我就说,猫可比人好多了。”沐钰儿背着手,意味深长说道。   猫女发出不甘心的嘶吼声,一双血红的瞳仁直勾勾地瞪着沐钰儿。   如今这位猫女终于被迫安静下来,唐不言终于看着她狰狞愤怒的模样,心中那点猜测落到实处,便忍不住缓缓叹了一口气。   ——天灾不由人,人祸比天重。   这猫女瘦的近乎脱相,却又能隐约看出她应该年纪极小。   想来不过十二三岁。   刚才惊吓到两人的那个裂到耳后的嘴巴,实际上是被人用刀自嘴角两侧至下而上撕裂,最后用红线奉上,弯曲狰狞,鲜红残忍。   尖锐的牙齿,痛苦的嘶吼,皆非人天生之像。   沐钰儿带着唐不言上了天阶,猫女见人靠近,挣扎地越发激烈,一双眼似带刀含勾,满是憎恶。   沐钰儿伸手去搭她的肩膀,手指微微一动,那人便扭头去咬那只手。   “好瘦啊。”沐钰儿收回手,低声说道。   入手的触感近乎咯手,剧烈的挣扎下好似是一个骨架在涌动。   猫女脸上被线缝合的伤口上冒出血来,在苍白的脸上划下一道道血痕,最后落在脏兮兮的红裙上。   “好多血啊。”沐钰儿喃喃自语,随后蹙眉说道,“这么抵抗,很难抓啊,可能会伤到她。”   唐不言蹲下.身来,静静地看着面前浑然不在意自己受伤的模样。   猫女注意到他的目光,扭头,愤怒不甘地怒视着他。   唐不言眸光极深,借着窗边半亮的摇曳烛火,越发显得滟滟似霰,沉沉藏雾,虽有些冷沁沁的,却又不会让人心生惊惧,反而在看久之后莫名安静下来。   猫女被这样平静温和的眸光笼罩着,凶狠的目光终于微微涣散,挣扎的动静也逐渐变小,到最后显出几分稚女模样。   沐钰儿看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唐不言伸手,用袖口轻轻擦了擦猫女下颚处滴落的血珠。   鲜红的血瞬间染红浅蓝色的衣袖,昂贵的绸缎被血丝氤氲,冰白的手指就像高高在山的神佛轻轻垂眸,轻抚世间百态,凄苦众生的额心。   沐钰儿欲言又止,盯着唐不言的侧脸微微失神。   猫女似猫儿一般歪了歪头,目光不似刚才的躁动,呆呆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但也没有任何抗拒。   只见她嘴角微张,不似人形的面容瞬间狰狞起来,嘴角裂开,献血喷涌,几近恐惧,却又在那眸光中露出几分不解来。   “啊。”她轻轻叫了一声。   沐钰儿听着,蓦地有些难过,但更多是的愤怒。   因为一些人的一己私欲,生生毁了一个小女孩,如何不令人愤怒。   唐不言的手轻轻搭在她惨白僵硬的手指上。   猫女盯着那只宛若精致白玉雕刻而出的手指,枯瘦嶙峋的手指微微蜷缩。   “出来吧。”唐不言开口,轻轻拢住她的手指,温和说道。   沐钰儿不由屏息看着面前安静的一幕。   猫女怔怔地看着他,一动不动,不知到底有没有听懂。   唐不言手臂微微用力,猫女一动不动,就像一只懵懂的小猫儿。   “谁!”   谁也不曾想,大门被人倏地推开,刺耳尖锐的声音在安静的铜壁内被无限放大。   骤然的光亮让猫女受惊,瞳仁猛地收紧,本该松弛的状态突然激动起来,发出一声尖锐长鸣。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里跃出来的黑猫,在空中,猫爪寒光凌厉,威胁之气骤然响起。   ——直指唐不言!   沐钰儿下意识手指一动,系着红绳的手腕猛地一抽一拉,唐不言便被拽的一个踉跄,还未站稳,就被沐钰儿懒腰站稳,随后腰间长刀刀背一挥。   与此同时,猫女在发出一声长啸后,红衣刺啦一声,随后立刻消失在众人之前。   黑猫也不恋战,身形灵巧在空中打了个转,躲过沐钰儿并不致命的一击,随后轻轻落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消失缝隙中。   错失良机,沐钰儿不再上前,反而把长刀随意归鞘,立刻扭头去看唐不言的手。   只见手心被尖锐的长甲划出两道血痕,血痕中隐隐有黑痕。   沐钰儿吓得嘴皮子哆嗦了一下:“有毒!”   “晕不晕啊?”   “头疼不疼?”   “喘得上气来吗?”   “有没有哪里难受?”   沐钰儿一边慌张问着,一边利索地直接拆了发带,使劲裹在他的手心,把他掌心的伤口附近血液直接截断。   “菲菲对毒物很有了解。”她抽空安慰了一句,“没事的,天下没有她解不了的毒。”   唐不言垂眸,冰白的面容是说不出的冰冷。   “怎么是你们!”   天阶下,莫白带人入内,终于看清两个蓑衣人的样貌,顿时大惊,阴沉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错愕之色。   沐钰儿糟心地看着他,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莫白是千牛卫副统领,拱卫天枢职责所在。   她们不请自来,本就为贼,他如此警觉,本就是他该做的。   可近在咫尺的猫女就这样溜了,下一次再抓,难度可就翻倍了。   “少卿,司直,你们怎么在这里?”莫白在一瞬间的错愕后,脸上很快露出警觉之色,“刚才这里似乎有那只猫女和黑猫的痕迹。”   沐钰儿小心翼翼地挪到唐不言后面,伸手戳了戳他的腰,自己装死,躲在后面。   唐不言低头看着手中的红发带,随后抬眸,眉宇间是遮挡不住的疲倦:“今日某和司直发现天枢内有些异样,便来看看。”   “什么异样?”莫白直接质问道。   唐不言垂眸看着面前年轻俊秀的副统领,好一会儿才说道:“有许多异样,却不能与副统领细说。”   沐钰儿闻言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拽了拽唐不言的蓑衣。   ——少卿说话怎么这么直接了!   莫白握剑的手一紧,脸色难看起来。   唐不言这话说得没有问题,莫白只是一个副统领,确实不必与他说。   只是这话过于直接,哪怕此刻唐不言的语气依旧平淡,神色依旧平静,这一切都证明他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可却也令人下不了台。   “少卿的意思是,这事有点复杂,我们想找容成女官说。”沐钰儿连忙探出脑袋,苦着脸找补着,“刚才本来可以找到猫女的,谁知道又被她跑了。”   “能找到猫女。”莫白索性岔开话题,激动说话,“人是不是就在这里,如何能把人找到。”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修身而立,神色疏离,若非袖口染了血的帕子已经让他的手腕上也跟着染上淡红之色,手心伤口上的黑色也越发显出,任谁也看不出他此刻的狼狈。   “没呢,我们刚才也是凑巧。”沐钰儿扭头,愁眉苦脸说道。   “那就是说人就是在这里。”莫白激动起来,“那接下来就让我们来找吧,把这里团团围住,就不信她能逃出去。”   沐钰儿爪麻,被这个事情的走向惊住了,只好把脑袋缩回去,又开始戳唐不言,示意他来补篓子。   “好。”唐不言抬眸,又恢复了平日里冷淡疏离的模样,彬彬有礼,却又不甚亲切,“那就有劳莫统领了。”   沐钰儿轻轻嗯了一声!   “不敢不敢。”莫白说道,“下次司直和少卿若是还想进来,大可找我们带路,深夜入内,难免会起误会。”   唐不言叉手致歉:“事出突然,给副统领惹麻烦了。”   莫白连忙避开这个礼,心中微微扬起的火气也悉数消失:“刚才是卑职口气不好,还请少卿恕罪。”   他也不等唐不言回答,只是继续说道:“如今已经丑时了,卑职就让人备马车送两人回去吧。”   唐不言颔首。   沐钰儿松了一口气。   莫白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拉来一辆马车,亲自扶着唐不言上了马车。   他礼数周全,态度恭敬,沐钰儿倒是怪不好意思的。   “今日真是麻烦统领了。”她站在车辕上,目光一尖,看着虎口处还裹着白布,“上次的伤还没好啊,怎么还裹上白布了,这个是北阙的金疮药,效果很好。”   沐钰儿掏出一个瓷白瓶子递了过去。   莫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事,虽然只是被绳子划了一下,但这几天一直下雨,今年千牛卫轮值的地方多,我怕沾上脏的,到时候发炎就不好了。”   沐钰儿了然点头:“是这个道理,天枢内到处都是铜铁,难免再伤到,如此就不打扰副统领了。”   莫白颔首,看着沐钰儿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就在在夜色中缓缓离去。   沐钰儿坐在唐不言身侧,见他双眸微壁,靠在车壁上,脸上毫无血色,显出几分病弱虚弱。   “是不是冻着了。”沐钰儿担忧问道。   唐不言苍白的唇微微抿起。   沐钰儿看着他下摆完全湿了的样子,又担忧地看着他的手心,干巴巴地安慰着:“也不知这个毒性到底如何,只是少卿身子不好,可能会难受一些。”   唐不言漆黑的长睫微微一动,随后露出一双幽深的双眸。   他伸手指了指,随后摇了摇头。   沐钰儿一怔。   驾车的是千牛卫。   ——唐不言在避着千牛卫!   ——千牛卫已经不可信了!   沐钰儿心中微动,很快便也不再说话,也跟着安静地坐在一处。   马车很快就停在北阙门口。   任叔一听到动静立马就起来开门,一开门就看到湿漉漉,狼狈的两人,立马担忧说道:“怎么都湿了,如今天还寒,切莫着凉了。”   他担忧地看向一侧的唐不言。   毕竟这位唐三郎的脸色实在太差了。   沐钰儿连忙神说把人扶住:“是不是毒发了,很难受,任叔,你快去叫菲姐起来。”   任叔一听中毒了,不敢耽误,连忙一瘸一拐地朝着二进院走去。   唐不言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沐钰儿这才发现他整个人冰冷,好似一块雪一样。   “很难受吗?”   “我背你进去吧。”   “这是猫女给我的东西。”唐不言声音沙哑虚弱,并不回答沐钰儿的话,只是自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打断她的话。   沐钰儿看着手心的一个简单的酮制扳指。   “查清楚这是谁的东西……”唐不言声音又轻又急,显然是想把一口气把话说话,“猫女无辜,让人不要把她伤到……”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沐钰儿刚听到最后一个字,便感到肩膀一沉,这才发现他已经晕过去了。   “唐不言!”   她惊叫。   作者有话说:   修文中,记得回看,贴贴!终于马上就周五了,可以好好码字了QAQ   作者本人云吸猫猫奴一个,关于猫的特性来自百度,若是写错了,都是百度的错,可恶!感谢在2022-06-15 23:58:13~2022-06-16 23:5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熊鸭兔 5瓶;有时、一盏邓登等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砗磲病   中毒   唐不言只觉得自己正处在冰火两重天的地方, 头顶的烈火烧得他头疼欲裂,身上的寒冰却冻得他动弹不得。   他早已习惯忍耐,却又不得不被这样的强烈的痛苦逼得眉心紧皱。   耳边是被压低的窸窸窣窣声, 人影在头顶晃动,若隐若现的光亮时不时出现在眼皮上。   “少卿没事吧?”有个着急紧张的声音在一众细碎,听不清动静中骤然响起,清晰地闯入他混沌的神思中。   “眉头怎么皱这么紧啊。”   “他是不是一直在冒冷汗。”   唐不言在黑暗中沉默, 他鬼使神差想要靠近那样的声音, 却又不得其法,只能任由那声音逐渐远去,只留下淡淡的酒曲清苦味在鼻尖萦绕不去。   “这个毒有点眼熟。”陈菲菲随意裹了一件外衣, 头发胡乱乍起,把手中的银针拿到烛火下一看, 见银针针头漆黑,隐隐泛着蓝光, “白日里张一送回来的那具尸体也是这样的毒,我刚才还在研究到底是什么毒。”   沐钰儿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陈菲菲用白帕把银针包裹起来, 眉间紧皱:“怎么中毒的?”   “被一个好像被猫养大的女郎的爪子划了一下, 当场就泛黑了,我立刻用发带把他的的伤口附近全都扎进了, 免得毒素蔓延。”   陈菲菲严肃点头:“你做的很对, 任叔, 去看看绿豆汤煮好了没,好了赶紧给少卿喝下。”   “你说这伤口是被猫养大的女郎划的,白日送过来的那个叫唐大的尸体听说也是被猫咬了一口, 没两日就莫名其妙死了, 尸体已经解剖好了, 只是那个毒我到现在还没头绪。”陈菲菲沉吟片刻,“是当日少卿送来的那只猫吗?”   沐钰儿眉心紧皱,最后丧气说道:“猫也是黑猫,但具体情况我现在也不清楚,因为还有一只猫,若是一开始加上被金凤大统领杀死后又诡异不见了的黑猫,现在已经有三只黑猫了,现在只知道那个猫女应该是猫养大的,言行举止和猫一样,瞧着格外可怜,但那只有毒我也不知道。”   陈菲菲把手中的白布折好,放在手心中,起身,安抚地拍了拍沐钰儿的手臂。   “没事,那只猫我晚上刚看到一半,现在继续去看,一般来说猫身上是没毒的,若是那个女的指甲上多有毒,一定是哪里蹭过来,或者长年累月积累的。”   她话锋一顿:“既然那些人用了一模一样的黑猫,就是用来吓唬人的,不可能分开饲养的,你别着急,我那边两具尸体上有些问题,你若是得空就来。”   沐钰儿抹了一把脸:“少卿之前给了我一个扳指,一定很重要,他刚才只交代了这个,我得先去把这个事情弄清楚。”   陈菲菲颔首,捏了一把她的衣袖:“好,若是很忙就把杨言非叫上,不用怕麻烦他。”   沐钰儿点头。   “衣服都湿了,感觉去换了,别着凉了。”她见沐钰儿心不在焉的样子,伸手掐了掐她的小脸,“听到没有,快去换衣服。”   沐钰儿心情低落:“早知道不带他去了。”   陈菲菲面色冷淡,嘴角微微勾起,带出一丝讥笑:“办案子,本就风里来雨里去,刀光剑影是家常便饭,他既然担下北阙负责人的头衔,便该知道这种事情迟早会来,运气好坏自来就是我们这一行绝佳的老天庇护。”   沐钰儿眉心依旧紧皱:“可他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伤的。”   陈菲菲伸手点了点沐钰儿的额头:“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人一娇滴滴的小郎君去哪都会受伤的,快去干活吧,等会唐家的人来了,希望她们别给我闹起来,我已经两日没睡了,现在脾气可大得很。”   唐不言受伤的事自然不能瞒着唐家。   “那我坐这里等唐家人来。”沐钰儿用脚勾了一个凳子,坐在唐不言身侧,“你赶紧去看看这个是什么毒。”   陈菲菲也不久留,健步如飞准备回二进院的西跨院。   沐钰儿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唐不言,犹豫一会儿,伸手把被子拉高了一点,怼着他脖颈处严严实实地戳了戳。   “北阙不成文的规矩,几人来几人归,你可不能让我破例了。”沐钰儿抱臂,一脸严肃地看着面前脆弱的小雪人,“我出任务十年,带队八年,可没出过一次错。”   唐不言眉心依旧紧皱,本就冰白的脸在此刻显出不见血色的脆弱。   “算了,这次是我不太小心。”沐钰儿嘟囔着,给他另外一边的被子也压压实,“你可要快点醒来,我看那猫女就你搞得定。”   可惜,昏迷中的唐不言并不能给她任何回答。   沐钰儿坐在一侧,把怀中的扳指放在手心翻看了一会儿。   看扳指大小,应该是套在大拇指上的,摸起来像是铁制的,表面被打磨得精亮,并没有任何雕饰,只是光滑的表面有几道划痕,还有一处地方有着微微的凹陷,但看扳指的厚度算得上纤细,放在手心也感觉不出太大的重量。   按理这样厚度的铁,承重不会太大,可沐钰儿用手轻轻一弹却发现这个扳指颇能吃力,并不似寻常一般脆轻。   她还未看出个大概,王新就端着一碗东西,任嫂在前头打着灯笼,自游廊处缓缓走来。   外面天色泛出一点细微的白,整个承义坊已经在卯正时刻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   “司直。”王新端着用绿豆熬制的暂缓毒素的药走来,“现在给少卿喝进去吗?”   沐钰儿心不在焉地点头,让开一条道。   王新见状,站在原地,露出为难之色:“不会是打算让我喂吧。”   沐钰儿回神。   “我只会捏着别人的嘴巴。”王新举起自己的蒲扇大手,木着脸说道,“很重的那种!”   沐钰儿看着那双粗黑大掌,龇了龇牙:“那不行,可不能再把小雪人捏化的。”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王新呐呐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沐钰儿身上,犹豫说道,“那,司直喂?”   沐钰儿闻言,顿时爪麻,连连摆手:“我不会,上次给小昭喂药,都灌到人鼻子里去了,把小昭吓得又哭又闹,风寒都加重了。”   王新也想起此事,顿时心有戚戚地收回视线。   “我来吧。”一侧的任嫂接过已经微微放凉的药,无奈说道,“王新你忙了一日,大晚上把你叫起来也怪辛苦的,司直更别说了,瞧着小脸上挂着的黑眼圈,想来又是熬大夜了,快去休息吧。”   沐钰儿摇头,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我等唐家的人来。”   王新蹙眉:“唐家的人不会为难我们吧。”   沐钰儿仰着头,想着当日见过一面的唐夫人,还有那位长得格外好看的唐家大娘子,当日一见,脾气似乎还挺好,但现在事关唐不言,便又不好说了。   “我也不知道。”她叹气,“寻常受伤倒还好,但是中毒了,还是不知是什么的毒,想来也该是着急的。”   王新不悦抿了抿唇:“出差办事本就会受伤,这事怎么也怪不到司直头上。”   沐钰儿随意转着手中的扳指:“不碍事,你先回去休息吧。”   王新站着不动弹:“我与司直一起等。”   “不必。”沐钰儿笑说着,“你先去休息,这几日会很忙,别耽误白日的事情。”   王新蹙眉。   “唐家总不会在这里闹事。”沐钰儿分析着,“请他们来是为了解决这个事情,而且人多了说话不方便。”   “就是。”任嫂一边喂着药,一边也跟着劝道,“听司直的,别让她为难。”   王新被人一左一右地絮叨着,只好退一步:“那我去隔壁屋子休息,司直有事叫我。”   屋内很快又安静下来,沐钰儿漫不经心地丢着手中的扳指。   扳指入手极轻,声音清脆,虽然使用的年限应该挺久了,但能看出使用的人颇为爱护,所以只是光泽处微微有些陈旧,并未有太大的磨损。   ——猫女为何领走前突然给唐不言这个!   “司直想要纳鞋吗?” 任婶不解问道。   沐钰儿握紧手中的扳指,扭头:“什么?”   任婶指了指她手中的东西:“这不是纳鞋的顶针吗?”   “这个是顶针?”沐钰儿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顶针是什么?”   “纳鞋,缝衣服用的。”任婶接过去,眯着眼,仔细看着,“千层鞋虽然穿着很舒服,但是缝起来颇为费劲,因为用的是一根很粗的针,需要借助手指的力量,弄几下就累了,有了这个就轻松多了。”   任婶随意套在中指的正中的位置,做了一个穿针的动作:“喏,就这样,针抵着顶针,既有力气也不会疼,很好用的。”   沐钰儿吃惊。   “不过这个长得有点不一样。”任婶从手指上拿下来,放在手心翻看着,“太光滑了,这样容易把针划走,是不是做这个人的做不来啊,要弄几个洞,或者凹进去一点,这样顶起来才有力气。”   任婶把东西递过去,热情交代着:“司直若是想要鞋,尽管吩咐我,不要自己动手,免得浪费料子。”   沐钰儿接回扳指:“所以这不是扳指?”   “扳指?”任婶仔细打量着,焕然大悟,“怪不得瞧着眼熟,这不是王新为了给几个小的练射箭找隔壁的老铁匠随手弄的一个扳指吗。”   她笑了起来,无奈说道:“做这些要自己带材料的,王新要做两个,但给的铁料不多,所以就弄成这个简单的样子,您也知寻常扳指都是梯形的,我们只好少了一面,做了一个圆形的。”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抚摸着扳指。   “正常扳指正下方都有一个深槽,为了张弓时扣住弓弦,也为了避免放箭时弓弦擦伤手指,王新虽然做的简单,但做的很仔细,该有的都有,就是样子有些古怪。”任婶面露不解,继续说道。   “司直手里的这个,只是一点凹陷,太浅了,容易扣不住细细的弓弦,仔细伤了手,若是需要可以让王新给你打磨一下。”   沐钰儿盯着手中的扳指。   陛下为修建天枢,征召天下铜铁,除却边境武器不能擅动,百姓家中的铜铁悉数被购买,如今大周内部铜铁料子格外紧张。   两人说话间,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   沐钰儿抬头,就看到张一提着一盏微亮的灯,加快脚步迎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个神色匆匆的夫人打扮的女人。   “唐夫人,唐大娘子。”她连忙起身上前。   两人明显起的匆忙,平日里的云鬓凤钗只是简单挽起头发,衣服甚至还有来不及捋平的褶皱,脸上更是不施粉黛。   唐夫人站在台阶下,一双眼眸带着红血丝,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着急,见了人便问道:“我儿在里面吗?”   沐钰儿忙不迭侧开身子:“在里面,已经给少卿灌了绿豆药。”   唐夫人直接越过他,去了屋内。   沐钰儿看着她如风匆匆的背影,嘴角微微抿起。   “阿娘对三郎一向关切,连我等兄弟姊妹都比不上的。”台阶上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唐家大娘子上前,扶着她的手臂,贴心安抚着。   沐钰儿扭头看她。   唐惟清见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实在是可爱,牵着她入内:“我们带了一个大夫,名叫程罗,为唐家诊病多年,三郎就是他一手看大的,他年纪大了,不能快马而来,我们就让他坐了马车,等会让你的人把人放进来。”   沐钰儿惊诧:“你们骑马来的?”   唐惟清点头:“阿娘听说三郎中毒了,急得头也不梳了,我们便骑马来了。”   沐钰儿扭头去看张一。   张一抹了一把被风吹得僵硬的脸,苦兮兮说道:“两位夫人骑马飞快,我差点没追上。”   屋内,唐夫人见了一脸苍白的唐不言身形,眼前一黑,身前也跟着晃了晃。   “这,可有看出是什么毒?”她急切问道。   身后,沐钰儿回答道:“还不知清楚,正在检查,可能和一只猫有关,北阙的大夫正在检查那只猫身上的毒。”   “猫?”唐惟清蹙眉,“哪来的猫,三郎一向不喜欢猫。”   沐钰儿一怔,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是案子里的猫,最近天枢有些问题,想来两位也曾听过一点风声,今夜我和少卿夜探天枢,少卿不小心被猫女抓了。”   唐惟清脸色严肃:“是那猫女身上有毒?”   沐钰儿点头。   身后的张一紧张嘟囔着:“办案受伤是难免的,和我家老大可没关系。”   沐钰儿咳嗽一声,警告地睨了张一一眼:“去休息吧。”   张一嘴角微动,脚步却牢牢扎根在台阶下:“天也快亮了,不睡了。”   一侧的瑾微面无表情说道:“天枢是三郎自己要求去的,如今受伤也是意料之外,再说三郎这些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也不是没受过伤,你不必如此小人之心揣度我们。”   “这么凶做什么。”张一心中松了一口气,小声解释道,“老大肯定也不想出事啊。”   “三郎体弱,往日里程大夫连一些药都不敢下重。”瑾微咬牙,“司直不是武功很厉害吗,怎么还……”   “好了。”   唐惟清神色微冷,打断他的话:“去门口接程大夫。”   瑾微咬牙,叉手离去。   “此事不怪你们。”唐惟清扭头去看沐钰儿,认真说道,“就像这位小兄弟说言,办案受伤总是难免的,三郎这些年大大小小也受了不少伤。”   沐钰儿眨眼,看着她。   她沉默片刻,随后继续说道:“三郎当年直言顶撞陛下时,就准备走上和唐家先辈完全不同的路时,我和阿娘早已做好……准备了。”   沐钰儿瞳仁微张。   她在唐惟清那喘息的沉默间,隐晦明白唐不言准备要走的路。   唐不言在外历任两届,六年时间,求的从来都不是无功无过,安然高升,想来唐阁老也不能全然庇护。   怪不得他身边有一个武功高强的昆仑奴。   人人都说当年唐三郎不过是仗着背后唐阁老的薄面才敢顶撞陛下,却不知原来是十八岁的少年郎早已胸有沟壑,自谋前程。   两人说话间,大门再一次被打开,这一次来的是一个鹤发童颜的大夫。   “这是一直为三郎看病的程大夫。”唐惟清很快就让开一条道,“阿娘就在里面,三郎的情况就拜托程大夫了。”   程罗严肃点头:“一定竭尽全力。”   屋内,唐夫人也不多多话,直接让开,满脸急切地看着程罗诊脉。   一时间,拥挤的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程罗看。   程罗眉心逐渐皱起,到最后甚至在眉心刻出一道深刻的折痕。   “怎么样?”唐夫人心中咯噔一声。   “不太好。”程罗低声说道,“但幸好伤口被人及时扎紧,免得毒素蔓延,可喝了绿豆药?”   任婶连忙把一侧的碗递了过去:“菲菲开的药,大部分的毒都能解,很是管用。”   程罗接过药碗,用手指抹了一把药渣,放在鼻尖仔细闻了闻,随后惊喜说道:“这个绿豆解毒的坊子很有特色,是哪位医师的药方。   “是我们菲菲做的,她除了验尸验得好,治病看人也很有一手的。”任婶骄傲说道。   “是洛阳城内那个很有名的红衣仵作。”程罗吃惊。   任婶点头:“就是她。”   “解药是她在研究吗?”程罗又问道。   “正是。”沐钰儿解释道,“程大夫可要同她一起?”   程罗起身:“正有此意,这个绿豆药能暂时压制三郎的毒性,还是抓紧时间弄清到底是什么毒,再对症下药会比较好,三郎身子弱,禁不起这么拖,今日一定要研究出来。”   “张一,带程大夫去西跨院。”沐钰连忙说道。   唐夫人脸上满是失望之色,怅然坐下,沉默伸手握着唐不言冰冷的手指。   “想当初我生三郎生了三日,所有人都以为要不行了,谁知突然下了一场大雨,一直没动静的三郎开始挣扎着要出来,巧了是当日国子监门口那棵老树枯木逢春,生机尽现,大家都说这是吉兆,说三郎是文曲星下凡。”   她伸手温柔地擦了擦唐不言额间的冷汗,笑说道。   “为人母,却觉得这是在说明我家三郎未来一定可以逢凶化吉,一生平安。”   唐惟清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唐不言,微微叹气。   “你们都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就行。”唐夫人低声说道。   唐惟清对着任婶温和说道:“还请这位阿婶陪陪我阿娘。”   任婶立马摆摆手:“该做的,该做的。”   “你的衣服怎么是湿的。”唐惟清抹了一把沐钰儿的袖子这才发现衣服还带着水汽,蹙眉说道,“说起来你也一夜未睡了,去休息吧。”   沐钰儿摇头:“少卿之前交给我一个扳指,想来很重要,我得尽快弄情况。”   唐惟清垂眸看去,惊讶说道:“这东西有些眼熟。”   “大娘子认识!”沐钰儿激动问道。   “有点像射箭的扳指。”唐惟清拿起扳指,仔细翻看着,“司直也该知道北方有一些小国,世代游牧为生,如今被陛下打服的西突厥也是逐水草而活。   唐惟清把戒指交了回去:“铜铁在大周是禁止交易的,任何买卖都要被登记在册,送去北面更是不可能,所以北面铜铁缺乏,中原传过去的一些东西也就被他们改良了,我之前见过一些北方来的人,见过他们手中带着这个东西,也叫扳指。”   “也是扳指?”沐钰儿歪头。   唐惟清点头:“虽然都叫扳指,但我们一般用来射箭时保护手指,但他们的作用就多很多了,下到贩夫走卒,上到王孙贵族都会带着些东西。”   “我们也有人会用一些祖母绿的,金色做装饰,但毕竟少数,但北方那边却格外流行这些,金玉太过脆弱,便会用铜铁或者直接是动物的骨头,更耐用一些。”   唐惟清眉间一凝:“只是你这个,瞧着很简单,但我观其模样,掂一下重量,都格外不同,看似简单实则不俗,想来是出自能人之手。”   沐钰儿看着手心的扳指,喃喃自语:“北方,能人……高足酉!”   她神色一僵。   几个大监中除了阿罗撼全是北方人,但会雕刻制造的却只有高足酉一人。   是了,这东西若是顶着着雕刻的刀,确实会在这一处留下这么一块奇怪的凹陷。   “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现在要出去一趟。”沐钰儿顺手拉来一把椅子,把唐惟清按了下去,“大娘子先坐坐,张一给大娘子和唐夫人上茶。”   张一哎了一声,刚从西跨院回来的脚一拐,朝着厨房去了。   沐钰儿把扳指放在一处,头也不回地说道,“王新,出活。”   没多久,隔壁屋子大门被打开,王新穿戴整齐地出来了,可见刚才也没有好好休息。   唐惟清看着沐钰儿带着一个人高马大的衙役离开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 ——   高足酉的住所并不难打听。   王新很快就跑回来说道:“住在仁和坊。”   沐钰儿吃惊:“他也住在仁和坊?”   “对,和原大,还有之前司直叫我们打听的那个叫秋儿女官的家人都住在仁和坊,不过仁和坊靠近长夏门,是大坊,这三人隔得很远。”王新严肃说道。   沐钰儿心中微动,很快便翻身上马:“走,去会会那个高足酉。”   高足酉住在仁和坊最繁华的思明街。   高家是一座不算大的一进小院子,沐钰儿敲门没多久,就有人来看人。   大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格外清秀白皙的男子面容,男子见了人格外吃惊,好一会儿才问道:“女郎找谁?”   “我找高足酉。”沐钰儿打量着面前之人,惊讶反问,“你是谁?”   此人面容秀气好看,骨架纤细,但高足酉确实高大粗黑,有些外族人的特征。   那人大概没想到沐钰儿会这般问道,下意识说道:“我是他儿子。”   他说完后脸上便露出懊悔之色:“你是谁啊?”   沐钰儿掏出腰间腰牌:“北阙司直沐钰儿,奉旨查案。”   那人看着那腰牌,脸色微变,下意识打算关门,却发现被人用刀柄顶住门,脸色更加难看。   “正儿,谁啊。”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没多久,一个穿着简单布衣的妇人走了过来,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那个人身上,反而有些空洞:“你们找谁。”   是一个眼盲的女子。   “我找高足酉大监。”沐钰儿耐心说道。   “你找夫君。”夫人顿时紧张起来,“他今日是宫内上值了。”   沐钰儿温和说道:“我知道,只是有些事情可能涉及到高足酉大监,想先来他家中看一下。”   老夫人的目光终于寻声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才站直身子,推开一侧大门,认真说道:“那进来吧,我夫君虽脾气不好,但没有坏心眼,那些事情定和我夫君没关系。”   沐钰儿闻言,扬眉问道:“高足酉大监与你们说过天枢的事情。”   “说过几句。”出人意料的是,瞎眼夫人直接说道,“这些事情还耽误了夫君许多工期,不得不整日加班,晚上都要顶着宵禁才回来。”   沐钰儿站在院内,环视着整个院子,整个院子堆满了雕刻完成,或者只完成一半的雕塑,最右边的衣架上挂满了衣服。   整个院子拥挤地无从下脚,只在院子的正中留下一个十字道路,直通几个屋子,显然是为了给这位夫人准备的。   “高足酉大监最近可有什么奇怪的?”沐钰儿问。   “夫君这几日早出晚归,说起来我们这一月见的面也不多,但绝对没有奇怪的地方。”老夫人斩钉截铁地否定着,神色严肃。   沐钰儿眸光在她脸上扫过,随后下意识看向她的手指,意外发现她的大拇指上套着一样东西,仔细一看还真的格外眼熟。   “你们认识这个东西吗?”沐钰儿掏出扳指,直接问道。   那个名叫正儿的年轻人脸色微变。   “看来你是认识的。”沐钰儿把手中的东西捻回手心,漫不经心说道,“这是高足酉大监的东西,如今涉及到一些事情,还请两位配合,也好为高足酉大监洗清嫌疑。”   “我阿耶不会做坏事!”阿正义正言辞地说道。   沐钰儿眸光紧盯着面前之人,故意诈道:“可这是在天枢内找到的,有人把它交给我们!”   “谁?”阿正蹙眉,不解说道,“就是阿耶雕刻时带在手中的东西,虽说是自己做的,但这东西极容易丢,阿耶每次都回一次做不少,就怕丢了没东西用,谁知道是不是被人捡走了,一定是有人污蔑。”   “阿正,是夫君的扳指吗?”一侧的老夫人沉默听着后,冷不丁问道。   阿正点头:“是。”   “是又有人被猫抓了?”她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突然问道。   沐钰儿脸上笑意逐渐敛下。   作者有话说:   小雪人:躺在床上,混日子   现发现的最早具有扳指功能和外形的用品出土于商朝妇好墓   古代对铜铁交易确实要登记的,管束很严。   汉族的扳指是梯形的,一般就是为了射箭,少数为了好看,满族的都是圆形的,是他们很喜欢的一个首饰,男女都喜欢带,一开始用的是骨头,后来入关后奢华起来了,就各种各样都有,所以很多清朝戏里,阿哥们都是带着绿扳指, 第70章 砗磲病   对峙   “猫?”沐钰儿去看那位眼盲的妇人, 唇齿轻启,嘴角上挑,“您怎么知道又有人被猫抓了?”   老妇人侧首, 似乎在仔细听着,可随后便紧紧皱眉,眉眼间能依稀看到年少时的清秀模样,闻言, 敏锐察觉出这话的不对劲, 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夫君之前说过天枢内有猫,之前就有一个雕塑的工匠被猫划伤了,结果意外去世, 因为家中贫瘠,夫君还送去一笔安葬费。”她声音微微放轻, 淡淡说道,“我以为您是为了这事来的。”   沐钰儿一只手背在身后, 意味不明地诈道:“天枢确实有些招猫,那猫也很邪性, 抓了一下人就死了。”   老夫人叹气:“对, 也不知怎么的,那个地方招猫, 其实还有不少人被猫抓了, 大都是雕塑的工匠, 可能是爬上爬下,跟逗猫一样,连他都被抓过一次, 大晚上回来血淋淋的, 给我吓坏了。”   沐钰儿心中微动:“是天枢动工后的一个月。”   “您也知道?”老夫人惊讶, 随后点头说道,“正是那几日,如今雕塑工期紧,夫君也怕再出事,少一个人就意味着工期往后推了一天,一直忧心忡忡。”   工部两位员外郎说过在天枢开工一个月后就发生中毒时间,他们当夜曾结伴回去拿水源和饭菜去化验,路上就看到高足酉刚从天枢内出来,站在台阶上捧着手。   他们本以为是雕刻雕的手酸,不曾想是被猫抓了。   ——所以,高足酉竟是一开始就知道有猫的。   “天枢工程紧张,高足酉大监这些日子一定很忙吧,这几日都是何时回家的。”   “这几天都挺早的,暮鼓一响,准时下值。”老妇人谨慎说道。   阿正撇了撇嘴:“前几日还有两个大监来家中颐指气使,指责阿耶的。”   “谁?”沐钰儿眉尖一跳。   阿正愤愤不平说道:“叫什么毛婆罗和泉献诚,那个毛婆罗说话咄咄逼人的,还把我爹弄生气了,那人说什么大晚上雕刻浪费油灯,也危险,话里话外却担心我爹大晚上会拿东西一样,最后还和我爹吵了一架,那个泉献诚一直看戏,等吵到不行了这才上来劝架,两个人没一会儿就走了。”   “他们来过几次,何时来的?”沐钰儿问道。   阿正仰着头想到:“三月三十那日,对了,还有四月初的某日,阿耶难得天没黑就回家了,吃饭的时候不是说天枢最近有事情,最近都没法上工,要休息几天,那日他们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这几日,高足大监可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人心惶惶,那只猫实在有些可怕。”   “高足酉大监有何反应?”沐钰儿问。   阿正迷茫:“没啥反应啊,阿耶不爱说话,和他们也无话可说,吃了一盏茶,就送他们走了。”   “那日你阿耶是不是一直在叹气?”老夫人问。   “对,不过阿耶之前也一直叹气,那天大晚上不睡觉在屋外叹气。”   阿正摸了摸脑袋,苦恼说道:“之前因为大雨,只能在铁山附近雕塑,现在铁山连着门口的大麒麟都弄好了,就差上面那条巨龙了,阿耶很负责的,肯定很担心工期,毕竟他是雕刻大监,若是没完成,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沐钰儿神色凝重。   三月二十九就是闹鬼的第一天,天枢很有可能因为这事停工的。   高足酉却在前后几日便忧心忡忡,所以他到底在忧心什么。   阿正扶着阿娘走到一侧坐下,不悦说道:“两位贵人也看到我家情况了,阿娘早些年做绣活弄坏了眼睛,我在家中做一些木活,阿耶做事勤勤恳恳,若是有犯错,还请这位贵人明讲,若是做坏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老夫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轻轻责怪道:“如何与贵人这般说话,人是来查事情的,各有各的职责,不许多生口舌。”   王新没想到这个瞎眼老夫人还挺通情达理,甚至说话颇为文雅,像是读过书一般。   阿正暗自撇了撇嘴:“知道了,阿娘我扶您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老夫人无奈说道:“我给你做了衣服,记得等会来试试。”   沐钰儿眼尾顺势一瞟,冷不丁问道:“夫人刺绣的手艺好生精湛。”   “年轻时学了点。”老夫人笑说着,一笔带过。   沐钰儿点头:“原来如此,针线细密,色精彩射目,花鸟颇有绰约谗唼之态。袖口的纭裥绣针下深浅变化不同,夫人虽然只用了四个颜色,构色却富丽堂皇。”   阿正下意识低头去看袖口的花纹。   不过是一段简单的四色缠枝葫芦纹花色,是阿娘寻常衣物都会绣的样式,不论如何瞧着,其实都格外简单,丝毫看不出这位贵人所说的厉害之处。   “贵人过奖了。”老夫人神色平淡说道,“不过是寻常绣法而已,当不得贵人一声夸。”   沐钰儿笑着不语,反而另起话题说道:“可以让我们进屋看看嘛?”   老夫人颔首:“自然,我夫君敢作敢当,问心无愧,阿正带两个贵人去看看,老朽去厨房为两位贵人烧水。”   沐钰儿并没有因为被人嘴上激了而露出不好意思之色,扭头对着王新说道:“与我一道进去看看。”   王新严肃点头。   高足酉的家中并不算富庶,一进院子只有三间屋子,分别是正堂和左右两间厢房,右厢房靠墙的位置开了一个小小的厨房。厨房外挂满了肉干和鱼干。   沐钰儿下意识朝着那鱼干上看了一眼。   鱼是小鱼,被晒得焦黄,表面还未来得及抹盐巴,瞧着不太入味,如今只剩下零星七.八条。   沐钰儿走入正堂,正堂装饰简单,却格外有品位,正中挂着一幅仙鹤救灵芝的壁画,与他处不同的是,这不是用笔墨画的,反而是用针线绣的,也就是少见的绣画,两侧高几上摆着刷上彩漆的雕塑假花,栩栩如生。   此外,两侧空地上各自放着三四个已经雕好上漆的双开木柜,柜面上雕刻着鸳鸯戏水,笔法细腻生动,想来是因为之前下雨,为了避免潮湿,这才搬进来阴干的。   王新谨慎,去了两侧把柜子一个个打开,见里面都是空的也不气馁,继续去其他地方仔细检查。   “这个柜子是谁做的?”正中的沐钰儿目光扫过柜子,反问道。   “是我做的。”阿正说道,”这是邻居准备成婚订的柜子,阿耶接过来的工作,但雕刻是阿耶亲自雕的,也算是我们送给邻居的贺礼。“   “你没有和你阿耶学雕刻。”沐钰儿不解。   “有啊。”阿正说道,“只是我雕刻的手艺还未学精,因为这是给人做喜事用的,阿耶就亲自动手了,而且我们什么都做,做木工简单方便,交付也快,若是只做金银首饰耗工长,要求细致,来钱并不快,难以维持生活。”   沐钰儿颔首,盯着其中一个梳妆台模样的柜子看:“这是梳妆台吗?为何没有镜子。”   “拿去打蜡了,这几天都是下雨天不好上蜡。”   “镜子要打蜡?”沐钰儿手指微动,“是普通的蜡烛吗?有味道吗?”   阿正摇头:“是特制的有点水状的蜡油,无色无味,入水格外细腻,刚打好蜡的镜子是不能碰的,容易留下手指印,这样整个镜子都要重新弄,要等自己风干,或者太阳暴晒,让蜡被镜子慢慢吃进去,这样镜子就很难生锈,照起人来也会格外光亮。”   沐钰儿沉吟片刻,反问道:“若是温度高了也可以吗?”   “自然可以。”阿正说,“那个蜡格外怕热,若非这几日一直下雨,如今天气有些热了,便是通风也该通风够了。”   两人说话间,王新已经把整个正厅转了一圈,这才走过来:“布置很简单,没有奇怪的地方。”   “本来就没有。”阿正嘟囔着,“你们接下来要去看哪里?”   “去寝居。”沐钰儿捏着手指,“你阿耶最近都何时回家。”   阿正带着两人去了东边的厢房:“这哪知道,有些时候早一点,有些时候晚一点,看那个设计图纸的大监今日给任务量多少,完成了才能回来。”   沐钰儿脚步一顿:“高足酉的雕刻工作是有任务量的。”   阿正不耐说道:“当然有,工程量太大了,我之前看过阿耶拿回来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也不知为何这么安排,比如那个天枢内的雕塑明明一天都能完成,却要分成两次。”   “之前又是工匠们中毒,又是大雨,又是有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情,雕刻的工期一直往后推,那个矮个子毛婆罗整日在贵人面前拍马屁,抢功劳,可把我阿耶累死了,有时回家都要子时了,实在太过分了!”阿正又急又气地骂道。   “雕刻的事情不是由高足酉一人说了算?”沐钰儿不解问道,“两人同为大监,且他是设计图纸的,如此指手画脚,难道没人反映有人僭越了。”   阿正冷笑,咄咄逼人说道:“如何反映,听说领头的那个波斯人只管天枢工程成不成,之前出了事可是面都不露,无情无义之人,另外一个就是运铜的那个高丽人,我瞧着也是投机倒把之人,眼珠子整天滴溜溜的转,和那个小矮子臭味相投,工程上的事情实际就是那个小矮子毛婆罗说了算,我阿耶脾气耿直,不知被他穿了多少小鞋。”   沐钰儿站在台阶下,看着紧闭的大门,眼睛微微眯起:“说起来,你为何没有被大监一起带去天枢上工。”   阿正丧气说道:“阿耶说是我水平不行,以前阿耶都是带我一起出门的,这次却说天枢工程不能开玩笑,大概是怕我闹出篓子,就不让我去了。”   沐钰儿抬眸看向院中几个尚未完工的木柜,指着其中一个:“这是你雕刻的嘛?”   雕的是一对洗水鸳鸯躲在荷叶下交颈游玩,刀锋流畅,委婉可爱,称得上是纤毫自矜,神融飞动的精品。   “是我雕刻的。”阿正顿时得意说道,“如何,还不错吧,贵人若是大婚,可以找我给贵人打造一套鸳鸯戏水的家具,我最擅长这个了!”   这话锋刮得人猝不及防,沐钰儿被口水呛了一下。   身后的王新斜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再随便打趣我们司直,我就揍你。”   阿正立马懊恼地拍了拍嘴:“我这嘴,又开始惹祸了,真是对不起。”   沐钰儿拍了拍胸脯,饶有兴趣地想着这个奇怪的一家三口。   高足酉性格强硬古怪,夫人举止有礼却不甚亲切,可偏偏这样的一对夫妻生下的小孩颇为健谈,甚至有些缺心眼。   三人进入内屋,屋子被收拾得格外干净,大概为了照顾眼盲的妻子,整个院子都没有台阶。   “方便随便看看嘛?”沐钰儿彬彬有礼地问道。   “不可以的话,你就不看吗?”阿正不着调地问道。   沐钰儿含笑点头:“当然不可以。”   “那你问我做什么?”阿正嘟囔着。   沐钰儿漫不经心地捏着手指:“自然是一个让你心里舒服点,一个让你不舒服点,毕竟我们北阙都是文化人,都是规矩办案的。”   阿正脸上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那您看吧,反正我阿耶是不可能做坏事的。”他信誓旦旦说道。   沐钰儿和王新打了一个眼色,各自朝着两个方向走去。   王新去了衣柜那一侧,沐钰儿便去了左边的寝卧。   寝卧极大,正前方架起一座四开长河落日的轻纱屏风、穿上挂着青绿色的纱幔、右侧的床柱上挂着模样精致的香囊、再看去床上铺着枕席,整整齐齐叠放着被褥。   沐钰儿的目光落在右上方的嫩黄色的香囊上,香囊上绣着梅花凌然绽放的花纹,丝细如发,针脚平整,劈丝配色,无不精妙。   “这是你阿娘绣的?”沐钰儿指了指上方的香囊。   阿正看了过来,点头吹嘘道:“家中家具全是阿耶做的,绣画全是阿娘做的,我敢打包票,全洛阳雕刻手艺超过我阿耶的寥寥无几,绣花技术能和我阿娘媲美的,少之又少。”   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这倒是,上一次见如此精妙的还是积善坊烟斜街的唐家。”   阿正一愣,好一会儿才知道她说的唐家是谁家,吓得连连摆手,心虚说道:“这如何比得了,我阿娘,我说的是民间手艺人,我阿娘就是普通绣娘。”   沐钰儿眨了眨眼,笑了起来:“我本以为你阿娘是哪家贵人府中放出的绣娘。”   阿正歪头,随后摇头解释道:“没听我阿娘说过还有这样的好事,再说了我阿娘肯定就是普通人家,要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我家怎么会没钱呢。”   沐钰儿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屋内的摆设。   干净简单,一目了然。   高足酉的家人显然有秘密,但谁家每个事,只要和此事并无关联,她自然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今日这番谈话依稀能听出高足酉对天枢建造之事出人意料的担忧,这种担忧甚至超越了对工期的担忧。   ——他到底在担忧什么?   所以少卿给她这个扳指一定是觉得猫女的事情和这个扳指的主人有关。   现在确定扳指的主人是高足酉,难道猫女真的是高足酉放进去的?   他做雕刻,难道没发现自己雕刻的龙头下有暗道。   他和几位大监关系不好,到底是性情耿直,还是另有所图。   再往回说,猫女为何要给少卿的这个东西。   ——是无意还是,有意?   沐钰儿站在窗边沉吟,蓦地抬眸,猛地看到西厢房隔壁的厨房窗边,有一双毫无波澜的浑浊眼睛正微微侧首,‘看’着她的方向。   ——这个盲眼老妇人一直在注意他们的动静!   那老夫人格外敏锐,大概是察觉到她沐钰儿的回视,连忙低头,整理手边的东西。   沐钰儿眯了眯眼。   王新也从左边走了回来,摇了摇头:“很干净,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沐钰儿点头:“那我们走吧。”   “你是你阿耶阿娘的亲儿子?”王新冷不丁说道。   阿正激动说道:“当然。”   沐钰儿看过来。   “长得也太不像了。”王新嘟囔着。   阿正跟在他们身上,絮絮叨叨着:“不要说我的事情了,要我就说我阿耶不会有问题的,我阿耶是好人,和左右邻居关系都很好,就连工地上那些被猫抓伤的人,都是亲自去探望还去送药的……”   “送药?”沐钰儿脚步一顿,扭头问道,“你们有被猫抓伤的药?”   阿正猝不及防,差点一脑袋朝着沐钰儿的后背撞去,被王新宛若拎小鸡一般抓起来,随后放在台阶上。   “吓死我了。”阿正吓得拍了拍胸口。   “你们有药。”沐钰儿背在身后的手倏地握紧,口气一紧,随后立刻放缓口气,淡淡问道,“哪来的药?”   阿正呆呆地看着他:“啊,这,被猫抓了自然是找大夫配的啊。”   “看哪个大夫?”王新拧眉不悦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阿正被他们弄得紧张起来,嘴里磕巴道,“是当时阿耶自己被抓了之后看的大夫吧,阿耶去看望其他受伤的工匠时,都是自己直接给药的,说功效很好,咦,阿耶哪来的药!”   阿正嘴巴极碎,一个人也能说个不停。   “应该是之前阿耶看病时,留了药方然后自己做了药丸子,这样也省了给其他人诊脉的费用,阿耶虽然是大好人,但我家实在不太富裕。”他嘴里碎碎念着,随后苦着脸,长长叹了一口气。   沐钰儿一怔:“高足酉有猫毒的药丸?”   阿正点头,骄傲说道:“有的,天枢实在太多猫了,被抓了七.八个人,除了第一个人死了,其他人都好好的,一看就都是我阿耶的功劳。”   “药丸可否给我们看看。”沐钰儿紧握的拳缓缓松开,平静说道,“让大监花了这么多钱,这钱理应也该是天枢自己负责。”   阿正先是大喜,随后蹙眉说道:“这药丸是阿耶自己保存的,说是怕我们弄丢了。”   王新蹙眉:“自己保存?”   “对啊,家中时常人来人往,阿耶时常揽去大半活计,不让我们太过操心,这个药丸毕竟花钱做的,肯定是怕我们弄丢了,而且带身边不是也方便嘛。”   沐钰儿一口气缓缓吐出,随后立刻说道:“去天枢。”   阿正看着两人匆匆离去,转身,挠了挠脑袋:“真是奇奇怪怪的人,啊,阿娘,小心!”   他惊讶,连忙跑到厨房窗边,把那茶壶和茶杯推开,烫的龇牙咧嘴:“热水,小心烫,都要漫出来了,阿娘怎么心不在焉的。”   老夫人回神,毫无焦距的目光看向窗边的儿子。   “你,你去工地找你阿耶回来。”她声音沙哑说道。   阿正歪头:“现在吗?阿爹不是刚走吗?”   “对,就现在!”老夫人声音微微提高,苍老的面容微微扭曲,“就现在,跟他说我不舒服,让他立刻回来。”   阿正被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好好好,阿娘别激动看,我先扶您去里屋休息。”   老夫人推开他的手,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平和:“不碍事,阿娘有些不舒服,你快去快回,去吧,让你阿耶回来。”   阿正哎了一声,匆匆走了。   仁和坊主街上,沐钰儿和王新出了巷子,正准备翻身上马前往天枢。   王新动作一顿,指着不远处一处鱼摊:“这不是高足酉吗?”   沐钰儿凝神看去。   只见一个刚刚上岸的鱼摊边上围满了,高足酉身形高大,在一众买鱼人中格外显眼,所以才一眼就被王新看到。   “现在不是刚到卯时嘛,按道理他不是应该去天枢上工了吗?”王新惊讶,扭头去问沐钰儿,“要不要把人拦下。”   沐钰儿牵着缰绳,沉吟片刻后点头:“带去我们的暗哨附近,我去高足酉家中拿个东西。”   王新点头,很快就单独上前。   高足酉把那一小框没人要的小鱼全都包了,正打算付钱时,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不解扭头。   “我家司直请您过去说话。”王新不笑时,眼尾处的那道疤显得格外严肃,甚至称得上时候凶神恶煞。   高足酉脸色微变,只是手臂刚动,那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就像铁钳一样,牢牢把人止住。   “大庭广众闹起来不好看。”王新咧嘴一笑,在他耳边状似熟稔,“大家都是体面人,我们司直就是问几个问题而已,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哎,你到底买不买啊,要给钱了。”摊贩就两人窃窃私语,立马不悦说道,“不要耽误我做生意啊。”   高足酉叹气:“您先等会儿,我付个钱。”   他自荷包中掏出三十个铜钱,随后又多给了三个:“麻烦给我送到思明街街口往里走第五家的位子,门口挂着两个六面红灯笼,左右两侧立着两个小狮子,开门的不是一个眼睛不太好的夫人,就是一个活泼些的小郎君。”   小摊贩时常帮人送重的东西到家门口,见这人说话和气,给钱也大方,便爽快说道:“没问题,这里卖完,立刻给您送去。”   “有劳。”高足酉点头,随后跟着王新出了人群。   “大监怎么不去上值,反而归家了。”王新状似随意地问道。   高足酉板着脸,显出一份不好相处的冷淡:“今日我刚到,就听到千牛卫中的陈策副统领说要在里面抓鬼,说今日所有人都放一天,我便回来了。”   王新心中了然。   昨夜司直和少卿夜探天枢,总算找到天枢内的古怪,后来被莫白抓包,事情就闹大了,千牛卫为了能一雪前耻,自然是不留余力抓鬼,只是现在看来让他们还没找到藏在天枢内部的那个猫女和黑猫。   “大监爱吃鱼,家中厨房挂了鱼,现在又忙着卖鱼。”王新神色不明地笑说着,“小鱼都是刺,小心卡到喉咙。”   “你去了我家!”高足酉大惊,随后脸上露出愤怒之色,“我夫人眼盲,儿子年幼,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去找他们做什么。”   王新冷笑:“北阙办案,只管是非,不管老弱,我只管去找我怀疑的,”   高足酉黝黑的脸立刻气红,沙包大的拳头被捏的咯吱响。   “你,你们怀疑我?” 他粗声粗气说道。   王新淡淡说道:“这些事情您去问司直吧,您若是真的无辜,司直自然能还您一个公道。”   高足酉闻言,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公道?这世上有什么公道。”   王新扬眉:“怎么,大监受了什么委屈,如此愤世嫉俗。”   高足酉不再说话,只是埋头走路。   两人走了大概一刻钟,朝着北走,饶了三条街,最后在一家卖肉铺前停了下来。   “可是来买猪头?”卖肉的老板擦了擦手,随口问道。   王新点头:“要新鲜的猪头,要整二十斤。”   屠夫抬眸,看着案桌下站着的两人,顿时热情起来,亲自掀开帘子:“来了巧不是,后院还有一个,里面请。”   王新点头,带着警惕的高足酉踏入后院。   后院的栏杆上蹲着一个穿着枣红色圆领袍的人,正用一个小鱼干吊着一只肥嘟嘟的橘黄色的猫儿。   猫儿嘴里焦急喵喵叫,前爪子扒拉了好几下,每次都和小鱼干擦肩而过,最后蹲坐在台阶下,仰头看着面前笑眯眯的人,大声叫了一声,随后扭头哒哒走掉了,趴在内外游廊下的一个小垫子上闭眼睡觉。   眼不见心不烦。   想来这猫是人养大的,见身边站了两个如此高大的人类,也毫不害怕,只是埋头睡了下去。   “司直,人带来了。”王新并未下台阶,只是叉手说道。   沐钰儿抬眸,看向两人,眉眼弯弯:“让我好等。”   她轻盈地跃下栏杆,顺手把手中的小鱼干准确无误砸在肥猫头顶。   焦黄色的小鱼干擦过两人的衣摆,最后咚得一声砸在小猫头顶。   猫儿不可思议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小鱼干,立刻用爪子扒拉过来,张嘴就咬了过去。   高足酉看着那个鱼干,瞳仁倏地一惊。   “想来大监看的也眼熟。”沐钰儿对着王新打了眼色,随后慢条斯理地踱步过来,“鱼干上没有抹盐,看来对猫儿的习性还颇为了解。盐吃多了掉毛,大监挂在家中衣物可有不少黑色猫毛。”   王新站在门口守着。   高足酉沉默。   “大监就没有要说的?”沐钰儿站在台阶下,笑脸盈盈说道。   她也不等高足酉找借口推脱,自顾自说道:“大监现在有两个借口可以找,第一,我家不爱吃盐,第二,忘记抹了。”   她踏上台阶,手中晃荡着一串小鱼干,随意问道:“大监打算用哪个?”   高足酉冷笑:“现在洛阳不爱吃盐都已经是过错了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盯着面前看似和颜悦色的人,冷冷说道。   “自然没错。”沐钰儿手中的鱼干微微一提,本打算偷袭抢小鱼干的猫儿扑了一个空,立刻围着沐钰儿打转,嘴里骂骂咧咧着。   “若是平时听到这话,我只会觉得各有各的喜爱,尊重理解。”沐钰儿嘴上和气说着,手里把小猫逗得团团转,最后小肥猫心灰意冷地跑了。   “可谁叫我昨夜悄悄去了天枢呢。”   高足酉脸颊微微抽搐。   “还见了不该见的人和猫。”   高足酉嘴角抿起。   “还不小心让少卿受伤了。”沐钰儿苦恼说道,“那猫女给了我们少卿一爪子,还送了一个扳指给我们。”   她自袖中拿出那个扳指,放在高足酉眼前:“大监觉得眼熟吗?”   高足酉脸色终于变了,盯着那扳指失神看着。   “你现在要做两件事情。”沐钰儿索性把那一串小鱼干扔到猫窝里,给了焉哒哒的小猫儿一个天降横彩。   “第一,交出解药。”   “第二,交代事情。”   沐钰儿背着手,意味深长说道:“你该不会想要你的家人尝试陛下的雷霆手段。”   高足酉呼吸加重,目光紧瞪着目前之人,最后沙哑说道:“解药我有,只是那毒乃是金属之毒,所以解药的药性格外刚烈,我见那唐少卿似又体虚之症,只怕不能服此药。”   他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白瓶,紧握在手中:“我给了司直这个药,司直能保我家人平安吗?”   沐钰儿并不多在意,目光在那小白瓶上一扫而过,并不许诺,只是含含糊糊诈道:“那可要看大监到底牵扯在哪件事情中。”   高足酉神色一僵,随后咬牙:“那些闹鬼的事情和我没关系,我也做不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沐钰儿挑眉,声音微提,眉宇冷冽,紧盯着面前之人,神态近乎咄咄逼人。   “要求抬高铁山是你提议的,天阶附近的雕塑也是你雕的,前日启动一切的机关就在你脚下,你当时在的位置,也能看得到我们当日在下面的所有前景,你甚至还有天枢大门的钥匙,几次深夜回家,甚至中毒之事都是在你提议这些事情后没多久,到最后猫女甚至把这个扳指给我们。”   沐钰儿声音一顿,缓缓说道:“这么多巧合,大监现在说,和你没关系,这如何令人信服。”   高足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么多巧合,但我建议提高铁山是因为……”   “那张设计图纸有问题,我这次虽是只行雕塑之事,却并非对设计之事一窍不通,那铁山太低了,天枢高一百五尺,径十二尺,洛阳风大,本就对高物要求高,且是铜制,整体格外重,所以要求下面铁山需周百七十尺,高至少五十尺,这样才能让天枢稳定,不受天气控制。”   沐钰儿眉尖一动,快速想起那张设计图上的数字:“可那设计图不是刚好五十尺嘛。”   “可上面还有腾云承露盘,直径有三丈,最上面还是四龙人立棒火珠,高一丈,铁山五十直径太过勉强,更别说外面还有一条纯铜制造的巨龙,铜铁制作不可能和图纸上设计的一模一样,增重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我提议在高两尺,是为了安全起见。”   “那也是监工和毛婆罗的事情,你为何要多嘴?”沐钰儿问。   “因为谁也不敢担责,可铜铁到最后的,趴在天枢上的都是雕塑的人,一旦出事,这些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怎么可能活下来,不然我为何要开口。”高足酉冷冷说道,“这些贪婪之辈,只求功,不问他们死活,我却不能这么做。”   沐钰儿捏着手指的手来回揉捏着:“那其他事情呢?大监打算如何解释。”   “你说的机关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日我确实看到下面的事情,但我也只能看到正中那一块,看到那个血流出来,地面上似乎有东西,但我看的不真切,后来听到里面有动静,等我悄悄去看的时候,只看到猫女跑了。”   “所以你承认你认识猫女。”沐钰儿反问。   高足酉点头:“我确实知道猫女的存在。”   —— ——   当夜夜色漆黑,天枢内只有右侧的光亮着,毛婆罗布置了很重的任务,他也只好听着,几个大监看似平阶,可却以阿罗撼为首,只是阿罗撼不常在这里,那便是设计图纸的毛婆罗说话最有分量。   昨日刚闹出中毒的事情,因为他当日吃了夫人做的饭,便逃过一劫,可雕刻的工匠少了十来个,但工期却不能拉下,他便紧赶慢赶地自己一个人干活。   他坐在一铁柱上正在打磨龙尾巴的龙鳞,一片龙鳞远看还不算大,可近看却是成年男子的头这般大,他做事仔细,每一片龙鳞都打磨得格外精细。   亥时的更鼓声响起,他才倏地回神,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听着肚子饥肠辘辘,爬下天阶,可刚一靠近自己放在角落里的衣物便察觉出不对劲。   ——自己的肉干和鱼干不见了。   他蹙眉,仔细翻看了一会儿,依旧没找到。   可他确定今日早上夫人给他放进包里了,也确定刚才拿进来了。   他心中疑窦,警铃大响,却又不动声色,只把腰间腰包里的一个小鱼干拿出来,故作不小心地放在地上,随后抱着包裹走了。   天枢内的所有灯火都被熄灭,大门被关上,微弱的光从一个个凿开的天窗内透进来。   那小小的,焦黄色的鱼干孤零零地落在天阶上。   没多久,一只苍白的,骨瘦嶙峋的手自狭小的细缝中伸出来。   —— ——   “她不怕你?”沐钰儿惊讶问道。   高足酉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开始是很怕的,很凶,见了我就张牙舞爪的,躲起来,但我后来喂了她很多次,发现她喜欢吃鱼干后,准备了好多鱼干,后来才慢慢熟悉的,她舌头被人割了一半,不会说话,嘴巴又是如此,吃个东西都会流血,实在是可怜。”   “你何时知道她的?”沐钰儿拧眉问道。   “三月二十。”高足酉显然很笃定,“因为前一天发生了中毒事情,我记得很清。”   “她装神弄鬼的事情,你知道吗?”沐钰儿问。   高足酉立刻皱眉,不悦说道:“一开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还是后来毛婆罗来我家说话,多嘴说漏了,我才知道的。”   “这猫女是何时来的,你知道吗?”   高足酉摇头,随后又犹豫说道:“我怀疑猫女是中毒那日送来的,因为之前都没有问题,之后我就发现我雕的东西被人动过。”   “动过?”沐钰儿眉间一动,“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嘴巴有些奇怪,但我具体说不上来,但肯定有人动过,还有眼睛间的间距,似乎被人移动过。”高足酉说。   沐钰儿想起那个龙首上可以活动的嘴巴。   “那只猫有几只?”   “一只吧,不过司直这么说,我也觉得这猫有些奇怪,我发现中他们又有时候热情一点,有时候警惕一点,对了,有时候我靠近猫女,她甚至会生气,对着我哈气,我之前的手就是这么受伤的。”   沐钰儿了然。   原来如此,黑猫是所有猫中最难分辨的。   沐钰儿沉默,在台阶下走了几步。   内院格外安静,隐隐约约传来外面屠夫爽朗的叫卖声。   “扳指是怎么回事?”沐钰儿问。   “就是那次被那只猫打了一下,扳指套在大拇指上,是为了顶尖椎用的,有些松,直接被它打到细缝中掉下去了。”高足酉一顿,“那细缝很奇怪,我以为会掉到下面的,可在第一层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那是因为细缝后面直通天枢内的密室。   “你知道天枢内有一个内部通道吗?”   高足酉叹气:“不知道是不是通道,但猫女总该又休息的地方,我总觉得门口的两座麒麟有问题,可我还未来得及仔细看。”   沐钰儿心中一紧,猛地响起昨夜有侍卫惊讶,有个石麒麟眼睛流血了。   ——是了,因为唐不言受伤,她竟然把这事忘记了。   “如何奇怪?”她不动声色问道。   “因为这个雕塑里面是空的,当然本来设计就是如此。”高足酉说道,“但我就是莫名觉得奇怪,而且我一直怀疑人是从这里进去的,但我一直没找到她是如何进去的。”   沐钰儿心中惊讶,可脸上却又不动声色,只是背着手,冷不丁反问:“你为何不把她救出来。”   高足酉闻言,嘴角微抿,脸上露出挣扎之色,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我不知道如何救,我也不知道救了之后我能把她安排到哪里去,她,她似乎也不太像一个人。”   一个长得不人不鬼,似猫似猫的人,一旦带回家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沐钰儿淡淡说道,“你可有其他证据,或者……”   “你觉得是谁陷害你的。”   高足酉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没有弄这些事情的理由,那些旧事我全都不知道,当年的那些事情,我人在山南道,我夫人眼盲,我不可能做不好的事情抛下她一人的。”   ——确实,高足酉没有动机。   “而且,这些事情我一个人是难以完成的,可司直大概也打听过,我独来独往,和任何人都没有交集。”   沐钰儿想起那个宫内的内奸,大概率是千牛卫的人,高足酉确实和他们完全没联系。   “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把猫女放进去。”沐钰儿又问。   高足酉摇头:“我不知道。”   “但阿罗撼显然没时间,他是一个投机的商人,只在有贵人来的时候出现,泉献诚前期一直不在这里,直到中毒事情发现那日,才刚押送全部铜铁料子回来,可若是说是毛婆罗,他虽然一直在天枢内,可所有工程他只是看着,也插不了手,而且他每日来的晚,走得早,身边一直跟着两位工部的员外郎,怎么也找不到时间才是,至于其他工匠,三人一组看管格外严格,应该更不可能。”他木着脸,一个个分析过去。   “那若是千牛卫呢?”沐钰儿紧盯着面前之人。   高足酉神色惊讶:“千牛卫,是陛下身边的那群忠心耿耿的侍卫吗?”   沐钰儿点头。   “这,这不好说。”高足酉惊疑不定,“这一代的守卫一般只有陈策和莫白两位副统领,和大统领金凤,但他们两人似乎格外忠心,而且身边一直跟着人,想来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吧。”   —— ——   王新跟在沐钰儿身后,不解问道:“所以,内奸不是高足酉,他摆脱嫌疑了。”   沐钰儿沉吟:“虽然他家有些奇怪,但他确实没有动机,也没有能力。”   王新点头:“这倒是,他没来过洛阳,这是第一次。”   “你去查一下高足酉的妻子之前是做什么的,她绣的全是官宦人家才有的绣法,纭裥绣更是宫中才有的。”   “司直你怎么知道。”王新惊讶。   “感谢陈菲菲和少卿吧,一个爱买,一个会穿。”沐钰儿叹气,“穿不起,难道还看不懂嘛。”   王新了然,随后又问道:“我不明白为何要在天枢内弄这些吓唬人的东西,对我们说实在也是不痛不痒,最多只是耽误天枢的工程。”   沐钰儿也跟着皱眉:“也许就是我了耽误天枢的工程。”   “猫也真奇怪,一直抓伤雕塑的工匠,可之前询问的时候没听说白天一直有猫扒拉人的事情。”王新不解,“是不是可能说明不是天枢内部抓到的,也许是吃饭上厕所的时候抓到的,他们以为是野猫也都不说了。”   “那说明猫可以跑出来?”沐钰儿眨眼,眉尖一动,“是了,那地方对人来说很难,对猫来说可是大地方了,那为何一直跑出来。”   “想要吓唬人呗。”王新小声说道,“不是说还惊吓到陛下吗?”   沐钰儿慢条斯理走着:“若是这猫是人训的,那这人是如何当着众目睽睽,或者如何避着人群给猫下指令的。”   王新摇头:“但高足酉不是说工匠们都必须是是三人一组吗?能单独行动的只有大监,是不是可以把嫌疑锁定在其他大监身上。”   沐钰儿脑海中闪过其他三位大监的面容。   一个商人,一个小人,一个和稀泥的,这样的人真的会牵扯到宫廷秘闻中。   “司直有没有觉得高足酉家中很奇怪啊,那个老夫人虽然年迈,外加眼盲但看得出格外有礼,甚至应该读过书,而这个阿正的手艺很好,为何高足酉不带他去天枢,还有这个阿正看着二十岁都不到,但高足酉看样子应该五六十了吧。”王新见人迟迟不说话,继续和人分析着。   “年纪差这么大,就只有这一个孩子,真奇怪,而且阿正长得怪好看的。”   两人边说边走,走到一户人家时,突然看到大门打开,里面出来扭打的两人。   “哎,这是秋儿的东西,你若是卖了,到时候秋儿那个贱.人回来要生气了,就不会给我们钱了,不要因小失大啊。”年轻的女人牢牢把着盒子,不悦说道。   沐钰儿耳边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脚步一顿,抬眸去看,只看到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穿着不错的衣服,正争夺着一个盒子,脸色涨红。   “我管这个贱.人做什么,我都要被赌坊的人砍死了。”那个年轻的男子闻言大怒。   “这个死丫头,春心萌动不知羞,不会顾家里,早知道当年就把她买给楼里,还能给我们凑走路的钱,害得我们在岭南吃了这么多苦,整天想要和她的小情人双宿双飞,呸。”   作者有话说:   刺绣工艺发展到唐宋时期已经形成了各个地域的不同特色,纭裥绣就是唐朝才发明出现的一个绣针方法,武则天时期佛绣很有名,曾下令绣佛像四百余幅,赠予寺院及邻国,而且她个人很喜欢佛像感谢在2022-06-17 23:57:50~2022-06-18 23:5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时、一盏邓登等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砗磲病   心意   这两人穿着锦衣绸缎, 十个手指头带了五六个戒指,本该是富贵人家的体面姿态,可现在却完全不顾路人的目光, 到最后竟面红耳赤地当街争吵,究其原因只是为了争斗一个盒子。   不少路人被热闹吸引,各自围了过去看热闹,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络绎不绝传了过来。   沐钰儿被人群挡着, 只好站在岸边的柳树下, 眯眼看着争吵的两人。   这对夫妻虽穿着华贵的衣服,但形容言语却有些粗鄙,露出的手指肿大粗糙, 面容上还有风吹日晒的黝黑憔悴,手指垂落的两侧带着显眼的毛边, 虎口硬茧畸形,哪怕是争吵, 后背也总是不自觉地微微弯曲着。   沐钰儿常年在市井中打转,见过的人不计其数, 这样的特征说明这两人曾经在炎热的地方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在那里地位不高,甚至备受欺负, 为了维持生计干过多年粗活, 习惯弯腰勾背后, 哪怕如今暴富,也改不了这样的习惯。   应该就是秋儿流放回来的家属。   “就是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当时爹花大钱把人送进去, 要的就是关键时候拉我们一把, 上个月我看到那个姘头我就觉得不妙, 她现在是一心想要跟着那姘头走。”   男子完全不顾及在外面,朝着女子大声嚷嚷着,口气恶劣,形容粗鄙。   女子深吸一口气,牢牢把着手中的盒子:“等过几日秋儿回来再说,你跟他们说你妹妹是宫里的女官,他们还不会给你面子吗?”   王新在一侧听得直皱眉,惊讶说道:“真的是秋儿女官流放回来的家人啊,说话也太……粗鲁了。”   沐钰儿眉眼低垂,神色冷淡,稍稍靠在一户人家门口的树上,冷眼听着他们的话。   “那群人怎么可能听我的,无凭无证的,都觉得我是骗人的,我之前就叫那贱.人说给我留一个宫里的牌子了,震慑一下他们,好让我结果死活不同意,还骂我是不知好歹,怕我惹事,依我看,她早就想着摆脱我们了。”   王新啧了一声,看着那人骂骂咧咧的样子,不屑说道:“秋儿女官也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   “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这些年背着我们吃香的喝辣的,想来也是看不上我们了。”   “贱.人就是上不了台面。”   男子完全不顾及脸面,就像走投无路歇斯底里的暴,徒,女子苦劝不进,只好也跟着不要脸面地大喊着。   “娘,娘,你仔细想想,你和秋儿本就这么多年没见面了,如果这次任由大郎卖了她的东西,不是更恨我们了吗,也有借口和我们断绝关系了,没了她的钱,我们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王新这才发现门口竟然一直躲着人,大概这话把人说动了,那影子微微一动,一个面容刻板,体型瘦弱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微跛着从门后走了出来。   “在外面闹什么,还不进来说话。”她站在门口,眉眼低垂,派头十足,阴郁说道。   老太太穿着紫红色的绸缎裙面,样式不算时兴,但头上金玉琳琅,手上镶金戴玉,唯恐他人不知家中富贵。   她一说话,那男子都露出畏惧之色。   “快松手,娘来了,进去说话吧。”女子先发制人呵斥道。   那男子有些怵娘,讪讪地松开手。   女子一把夺过盒子,松了一口气,随后看向一层又一层的人群,泼辣骂道:“看什么啊,夫妻吵架没看过啊,一群穷鬼都给我滚滚滚。”   不少看热闹的人被骂的都发出嘘声。   老太太下垂的眼尾抬起,扫了一眼围观的人,最后重重敲了敲手中的拐杖,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剩下两人对视一眼,也跟着入内。   鲜艳的朱红色大门砰地一声关起,隔绝了看热闹的目光。   与此同时,隔壁开了小缝看热闹的邻居见没了动静,关门时小声讥笑道:“一群白眼狼。”   “嘶,现在流放回来的人都这么嚣张了。”王新倒吸一口气,喃喃自语,“这到底是不是秋儿女官的家人啊,不是说秋儿女官脾气极好,怎么家里人看上去跟个狗屁倒灶一样。”   按照律法疏议规定,流放之□□妾随之,父祖子孙亦随其者,也就是还活着的一家人都必须跟着去流放的地方,但也有可以活动的地方。   比如赶在出事前,为女儿许下一门婚事,赶紧嫁出去,便算和这家完全脱离关系,又比如家中有女眷年级并未过十岁,可以花银子送进宫内做奴婢,但此生都难以出宫,摆脱奴籍。   听秋儿家人所言,当年秋儿能幸存下来,没有随他们去岭南,大概就是用了后面一种方法。   “我们要进去问问吗?”王新说,“那个盒子说是秋儿的东西,外面看完全没有锁,应该是机关口,说不好有东西在里面。”   沐钰儿随意捏着手指,手中拽着一片叶子在指尖转动着。   听这两人所言,秋儿应该确实有一个喜欢的人,甚至一起出现过家人面前。   那个人与秋儿在宫内碍于关系,不能有过深的交往,但在宫外有过密切的联系。   女官每月能出去一次,谁这么巧和她一起出宫。   沐钰儿眉心紧皱,下意识摸了摸袖子,突然摸到一张硬挺的纸张。   ——轮值表!   沐钰儿想起春儿交给她的近一月来内宫的侍卫轮值表。   她说过侍卫逢八便轮休,寻常时间不能轻易请假。   天枢闹鬼也就是这一个月的事情,男子说他是上个月见到秋儿带人回来。   宫内,秋儿女官的住所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关于那个神秘男子的消息,想来是收拾过了,今日也许在这里可以找到一个突破口。   沐钰儿心思回转,很快就有了计较。   “去敲隔壁的门。”沐钰儿站直身子,用下巴指了指刚才关门的那户人家。   “就说我们是秋儿女官的朋友,受托来照顾她在宫外的家人,但忘记他们住在哪里了,也想顺便打听打听这户人家的情况。”   王新心中疑窦,但也不多问,只是举手开始敲门。   门内很快传来声音:“来了,别敲门了。”   王新放下手,没多久,大门被打开,就露出刚才看热闹的女子的脸颊。   女子头戴深蓝色的头巾,腰间系着洗得发白的同色围兜,看打扮是出嫁妇人的模样,年纪也不算大,只是常年劳作,开门的手粗糙黝黑。   她一开门就看到脸上有一道疤的王新,顿时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关门。   王新立马抬脚挤了进去,脸上露出一点笑来,熟练地掏出五文铜钱,嘴里和气说道:“我家主人想找婶子打听一点事情。”   那妇人看着那五个铜板,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还不曾答话,就想要伸手过来。   王新握紧拳头,勉强露出一点和颜悦色来:“这是礼钱,你若是回答得让我家主子满意,另有重谢。”   妇人心中微动,可一看着身形高大的王新,有些害怕,可再一看到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笑眯眯的,身着圆领袍的女子,便又露出犹豫之色。   沐钰儿恰到好处走了过来,拨开王新,站在她面前,温和说道:“婶子不必害怕,这是我的护卫,瞧着粗鲁,但性格温和,我今日敲门也确实想向您打听一件事情。”   她一笑起来,就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浅色的眼珠滚圆明亮,看着便让人心生好感。   小妇人心中警惕微松,眼尾一瞟五枚铜钱,嘴里细声细气说道:“家中无人,不方便两位进来,不知两人想要打听什么?”   王新上道,立马把银钱递了上去。   小妇人也不拘泥,把五枚铜钱熟练的抹到自己手中,脸上笑意也跟着真切起来。   “我有一好友在宫内当值,也算有些名头……”   沐钰儿慢条斯理开口,果不其然,小妇人脸色微微变了。   “她是一个苦命人,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一步,我在宫外也是有心无力。”沐钰儿话锋一转,沉重的语气立刻多了点雀跃之色,“但前几日听闻她家人早几年从岭南回来了,我就想着能帮衬一点她家人也是极好的。”   小妇人闻言,微微撇了撇嘴,声音跟着懒散起来:“隔壁就是那位大户人家了,您请敲门吧。”   她说完,就面带羡慕又带着一丝嫉妒准备关上门。   沐钰儿手指轻轻搭在门板上,那小妇人便觉得手中大门像是被人抵着千斤坠一样,动也动不了。   她脸色微变。   “婶子别急。”沐钰儿对着王新打了个眼色。   一侧的王新立马又递上五文铜钱。   小妇人脸上又是露出畏惧犹豫之色。   面前的钱看着实在有些诱人。   面前之人看着也实在不好惹。   “我那朋友人极好,內宫上下赞不绝口,我本寻思着能教出这样女郎的家人一定也不会差。”沐钰儿眉心皱起,有些苦恼说道,“可我到底是外人,只与我那朋友关系极好,和他家人却是见也没不曾见过。”   她话锋一转,神色显出几丝冷淡之色:“人心隔肚皮,何况是多年未见的家人,若是家人对她不好,我也不会凑上去让我朋友难做的。”   这番高低起伏的话,让小妇人心中也跟着打了一个转。   面前的小女郎从一开始的温和可爱到现在的冷淡疏离,尤其是最后那句话的眼色,处处透出与众不同的矜贵,心中便打了八百遍算盘,开始算盘到底是哪里来的贵人。   “还请婶子指教。”沐钰儿微微一笑,又掏出五枚铜板,亲自递到她手心,慢条斯理说道。   小妇人看着手中整整齐齐放着的十五枚铜钱,又看着对面高耸的围墙。   沐钰儿这才发现,两家是贴墙的,也就是两堵墙是完全靠着的,可隔壁那户人家的墙却足足高出两尺。   几人沉默间,隔壁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但很快又被人呵止,只留下听不清的窸窸窣窣声。   小妇人撇了撇嘴,一直紧紧把着的大门微微打开,低声说道:“进来说话吧,外面说话不方便。”   沐钰儿收回视线,淡淡点头。   小妇人把人引导堂中坐下,又为他们拿了两个瓷碗,倒了两盏凉水送了过去。   “家中简陋,只有清水招待了。”她站在桌子边上,拘谨地用手擦了擦围兜,不好意思说道。   沐钰儿坐在胡床上,打量着只用黄泥糊成的墙面,整个屋顶不算高挑,显得有几分逼仄,屋子外面塞着渔网,廊檐下挂满了鱼干,虽然屋子被打扫地很干净,但空气中隐隐有挥之不去的鱼腥味。   “不碍事。”她收回视线,心中有了计较,和气说道,随后转似无意地指了指外面的墙,“我瞧着两家墙壁是贴在一起的,怎么隔壁的屋子垒这么高,怕是会挡住你们的阳光。”   小妇人闻言顿时叹气,把手中的茶壶放到桌子上。   “本来好好的,隔壁那户天.煞的……咳咳,那户人家三年前搬来就说自己也算是书香世家,墙头不能太低,不管不顾就砌上去了。”   王新不解说道:“那你们怎么不去找里正评理,砌墙这么高可不合理。”   “里正也看钱的。”小妇人露出酸涩无奈之色,“我们一开始就找了,但是隔壁早早塞了银子,里正一来就说偏话,我们小老百姓一个,有什么办法。”   王新粗黑的眉毛立马皱起:“岂有此理。”   “就是啊!”小妇人拍了一下大腿,声音微扬,“这些王八蛋,狗娘养的,还嫌弃我们家味道大,把他们熏到了,这才把围墙砌起来,还说是我家郎君早出晚归打扰到他们了,到最后这事竟然成了我错,还说自己是读书人,依我看书都读到屁.股眼了。”   她痛快骂完人这才发现面前还站着一位贵人,立马咳嗽一声,讪讪说道:“太生气了,太生气了。”   沐钰儿颔首,委婉说道:“我听说我朋友的家人是得了特赦才回来的,按理不该是没钱吗,怎么我听着还挺有钱的样子。”   岭南乃是酷暑炎热之地,加之路途遥远,生活条件恶劣,地理位置穷荒,可谓是不毛之地,自太.宗起便主要流放犯重罪或者重罪免死减流的官员,夷獠杂居的荒野之地,别说发家致富,赚钱回洛阳了,便是能活着回来都是十之无一。   小妇人酸道:“谁叫人家有一个好女儿啊,月月捧钱过来。”   沐钰儿心中一动,搭在茶碗上的手轻轻敲了敲:“我朋友日日送钱过来?”   小妇人点头:“可不是,这院子,这老太太头上的东西,可都是女儿眼巴巴送来的,说起来女官是不是真的很赚钱啊?我家中还有一个小姑子,若是真的赚钱,可以送进宫里吗?”   她被激出几丝邪念来,突发奇想问道。   王新冷笑:“你以为宫内是什么富贵金银地,能活着出来都是命大了。”   小妇人也只是随便开口,被这话吓了一个激灵:“这么凶哩。”   “那不是挺有钱的,可我瞧着门面,好像也不是大富之家。”沐钰儿继续问道。   小妇人冷笑,眉梢一扬,露出市井泼辣来:“再多的钱又如何,也抵不过有人会赌博啊,吃喝嫖赌,依我看便是再有钱的人也迟早败家,就是女官也填不满他哥赌博的窟窿。”   沐钰儿终于明白秋儿女官好歹是陛下身边受宠亲信,怎么屋中梳妆台空荡荡,整个屋子最值钱的竟然是宫中女官必备的金花簪,原来都填补这些窟窿去了。   秋儿为他哥掏空了积蓄,在她哥哥嘴里却只落下嘴里不干不净的话。   斗米恩升米仇,不过如此。   “他哥哥会赌博?”王新故作不解问道,“不是说读书人吗,再说人不是刚从岭南回来吗,不过听说那里地下暗赌多得很,是不是从哪里惹上来的?”   小妇人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他在洛阳赌得很凶,有一次赌坊的人听说他家那个女官妹妹回来,还特意上门堵人呢。”   沐钰儿瞬间抬眸。   “还有这样的事。”王新惊讶,“那钱还了吗?”   小妇人脸上露出笑来,但一想起面前之人也算和隔壁带点关系,立马把幸灾乐祸的表情收了起来。   “哪来的钱啊。”小妇人声音忍不住微微提起,“那女官说早就没钱了,人说白了就是一个奴婢,再有积蓄经不起隔壁那群白眼狼这样勒索了,今日头疼要钱,明日打算做生意要钱,后天要添衣物要钱,那架势恨不得把人骨头都吞了,一滴血都不给人留下。”   王新听得直皱眉:“好无耻的中山狼。”   “可不是,一家子这么折腾人,我一个外人看了都心寒。”小妇人叹气。   “当时什么情况,还请婶子仔细说说。”沐钰儿敲了敲桌子,让人拉回正题。   小妇人唇齿上下一动,这才继续说道:“闹得可太大了,屋子都被砸了,那地痞流氓还差点要占人小娘子便宜,说要把人卖了,您说这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那女官身边跟一个小郎君,小郎君武功厉害的哩,一下子就把人都打翻了。”   沐钰儿眉尖一动:“小郎君,就是他哥哥说的她的意中人。”   小妇人脸色顿时激动起来,挤眉弄眼,八卦说道:“我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意中人,但那小郎君看人的眼神,啧啧,跟个麦芽糖一样,拉丝的,要我说,这个秋儿长得也漂亮,有人喜欢也太正常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有听过秋儿是如何称呼这位小郎君的嘛?”沐钰儿心中微动。   “上一次闹事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具体日子我也记不清,大概是十五左右,那伙人是打听清楚了,挑这日子莱的,对了,我家郎君抱怨过水涨得快,鱼都不好捕,不是十五就是十六。”小妇人仔细想了想,随后又说道。   “两人那次是说小话,男子还给了自己的钱袋子,可真是大方人啊,秋儿回去收拾烂摊子了。”   沐钰儿眉心紧皱:“之后你可还有见过他?”   小妇人点头:“上个月初一的大中午,我远远见过一次。”   沐钰儿手指捏着袖中的单子,只听到小妇人继续说道。   “那次秋儿突然大中午回来,这家子人好像因为上一次钱没给够,气得直嚷嚷,还把人赶出家门,连饭都不给人吃不说,连一口水都不给,还是她来敲我家的门,我给的一碗凉水。”   王新眉间褶皱已经能夹死一只苍蝇。   小妇人叹气:“小娘子可怜兮兮的,真是惨啊,手上也有伤口,像是被猫猫狗狗抓了,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我送她离开后还跟着好奇看了一眼,见她是一个人来的,当时心中还奇怪,女官难得出门,那位小郎君怎么没来。”   她话锋一转,略略有些幸灾乐祸说道:“可是我打脸了,秋儿刚出我家门,我看到那个小郎君来接她了,不过两人有些争吵,我听到秋儿喊了一句‘你好好的副统领不做,为什么要这样’,然后小郎君有些生气,但小年轻哪有不拌嘴的,没一会儿两个人就一起离开。”   沐钰儿嗯了一声,惊讶问道:“那天小郎君没有戴帽子?”   “没呢!”小妇人惊讶,突然说起,“这么说起来那天真的挺奇怪的,以前秋儿一般都是大早上来的,然后暮鼓响之前回去,这次大中午来的,脸色也不好,像是跑了很久,脸色都是汗,对了身上还有股臭味,难闻死了。”   “小郎君也很奇怪,平日里都是戴帽子的,那天没戴帽子不说,之前衣服都是最简单的袍子,那天却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官服。”   沐钰儿手指点着茶杯壁,很快就掏出纸笔,花了一件衣服:“是这个样子的衣服吗?”   小妇人看了一眼,点头:“有点像。”   ——千牛卫的衣服。   ——那个人在当值却急匆匆跑出来找秋儿。   沐钰儿握着笔的动作一紧,随后继续问道:“那你还记得小郎君长什么样子吗?”   小妇人想了想,无奈说道:“不太记得了,之前都戴帽子,那一次距离这么远,只觉得是高高瘦瘦的样子。”   沐钰儿又在纸上画出一个男子的面容,递给小妇人看:“是这个人吗?”   纸上的画像眼皮单薄,眼尾上扬,鼻梁挺拔,面容微瘦,眉宇间带着几丝英姿。   正是陈策。   “好像不是这样的。”小妇人把纸放在面前,仔细看着,“虽然我当时只看了一眼,但依稀记得是浓眉大眼的,还瞧着有些娃娃脸。”   沐钰儿手中的笔一紧:“娃娃脸!?”   “应该是的,反正不是这样的瘦长脸。”   沐钰儿手指微动,动作迅速地画了另外一张画像,手中的笔在画像边上点了好一会儿,这才递过去:“是这个人吗?”   纸上的人眉毛粗黑,眼睛微大,面容微圆,嘴巴微微勾起,带着笑意,那双眼睛似乎一笑起来就会微微眯起,显得格外好说话。   小妇人捧起画像,来回看着,最后放下画纸,犹豫说道:“有点像,但我那日见他是没笑,瞧着其实有点骇人。”   沐钰儿神色微微僵硬。   王新顺势看过去,不由惊骇:“这不是莫白吗!”   沐钰儿神色凝重,脑海中把莫白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想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太过正常,甚至现在带着疑问都挑不出一点错来,可这个事情又如何解释。   沐钰儿很快就拿出值班表,目光快速一扫。   ——三月十五,金凤巡逻内宫,莫白巡逻天枢,张兴负责四大门……陈策,万杰,休假……   沐钰儿手指微微僵硬,盯着中间那行字出神,最后视线微动,朝着月初看去。   ——三月初三,陈策巡逻内宫,万杰巡逻天枢,陈莱负责四大门……莫白,休假……   千牛卫一月放三天,基本上所有人都各上中下各休一天。是个千牛卫统领都是轮着的。   ——“排班如今都是莫白副统领负责的。”   ——“某家中已有未婚妻。”   ——“莫白的未婚妻和秋儿可是同乡。”   沐钰儿瞳仁一缩。   ——未婚妻?同乡?秋儿?   “哎,你们打听女官的意中人做什么?”小妇人被空气中凝重的气氛吓住,后知后觉问道。   沐钰儿自漫天思绪中回声,漫不尽心掏出十文铜钱递了过去,敷衍着:“看来秋儿的家眷也不太好,多谢夫人告知。”   小妇人眼睛一亮,完全忘了之前的事情,连忙把钱收拢过去,小心翼翼地数着,热情说道:“好说好说,还不是不忍贵人被人骗。”   沐钰儿起身,盯着那堵高墙:“不过都在门口了,还是拜访一下为好。”   ——秋儿本是月中的假,却在月初那日出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这个发现甚至让她没多久就断送了性命!   小妇人收了钱,哪管别人做什么,只是挑着好话说道:“正是正是,贵人乃是知书达理之人,这点礼数是不能丢的。”   沐钰儿带着王新出门,随后站在紧闭的朱红大门前。   “这次怎么说?”王新问。   沐钰儿淡淡说道:“办案。”   王新点头,上前敲门,这一次敲门格外用力,就想要把门敲倒一样。   门口很快传来一个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   “敲什么啊,鬼投胎啊,这么用力,什么破落玩意也赶在我家门口撒……”   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男子冷不丁看到王新居高而下注视他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嘴边的话都咕噜滚了回去。   “你,你们找谁?”他见风使舵,声音微软,好声好气说道。   王新掏出腰间腰牌,粗着嗓子说道:“北阙办案,让开。”   男子脸色大变。   王新也不等他请人进去,直接一把把人推开,把大门完全打开,这才站在一侧,恭敬说道:“司直请。”   王新身形高大壮硕,刚才堵在门口时男子竟然没发现后面还有一人,但等他看到身后出来的是一个女子,又立刻不屑地瞥了撇嘴。   “你们不会是骗钱的吧。”男子站在一侧,抱臂,讥笑道,“知道我妹妹是谁吗?”   “陛下身边的一等大女官,了不得的人物,我劝你们不要在我家撒野,不管是不是骗钱的,还是什么北阙南阙,都给你滚蛋。”他下巴微抬,得意说道。   沐钰儿下了台阶,看着正堂门口站着的两个女人。   “秋儿的屋子在哪里?”她淡淡说道。   “嗐,你真傻还是假傻啊。”秋儿的哥哥见状,不耐烦啧了一声,“你都知道我妹妹的名字,还敢这么嚣张。”   王新冷笑:“都回来也有几年了吧,怎么还把脑子落在岭南了,狐假虎威都敢耍到北阙头上了。”   “你的父亲朱行风,当年涉及厉太子旧案,虽幸免于难,但不得不流放岭南,终身不回洛阳。”沐钰儿淡淡说道,“四年前明堂落成,陛下大赦天下,你的妹妹私自把你们的名字也放了进去,这才让你们得以回来。”   朱耀脸色微变。   “如今你们打着秋儿的名字招摇撞骗,为祸乡里,可有想过后果。”沐钰儿问。   正堂上的老太太眉间紧皱,大概是察觉出这人不好惹,便下了台阶,缓和气氛说道:“这位贵人找我家秋儿有何要事。”   沐钰儿淡淡说道:“无可奉告,老夫人只需要告诉我们秋儿住在哪里即可。”   老夫人想来在家中说一不二惯了,如此被沐钰儿撂了面子,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是不是秋儿出事了?”她身侧年轻一点的夫人立马警觉说道,随后高声嚷嚷道。   “她出事了可是她的问题,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这个院子可没有她的屋子,我们一月见一次,她的事情和我们完全没有关系。”   王新气笑了:“怎么拿她钱的时候不说没有关系,现在有事情了就撇得如此干净。”   朱耀冷笑:“这事她欠我们的,她的钱就是我的钱,但她惹的祸可和我们没关系,我和她也不怎么说话的。”   这话太过厚颜无耻,王新拳头都捏的咯吱响。   “她死了。”沐钰儿眸光扫过众人,口气平静。   屋内三人皆一怔。   “那我的欠钱怎么办?”   “以后谁给我们钱!”   朱耀夫妻在短暂错愕后立马慌张说道。   沐钰儿叹气,目光看到正中的老太太。   老太太面无表情,只是淡淡说道:“怎么死的,可别是惹上祸事被人赐死的。”   一家三人能无情无义至此,实在令人没想到。   王新忍不住开口说道:“她死了,你们一个关心钱,一个只关心会不会牵连到自己,会不会太不要脸了。”   年轻一点的夫人辩驳道:“她当年被阿耶偏心送入宫,没和我们一起去岭南受苦,享了这么多年福,你知道我们在岭南到底有多辛苦吗,阿耶就是被活活累死的,现在到底是谁不要脸。”   沐钰儿看向三人,见三人都是同样的神色,便知她们原来都是这么想的,   “你以为入宫就是享福。”王新怒极反笑,“你猜宫里为何年年都要招人,那些少了人难道都成仙了不成。”   朱耀夫人脸色微微僵硬。   “秋儿的东西在哪里?”沐钰儿不想多看这三人一眼,直接说道,“再耽误办案,就只好请你们去北阙一趟了。”   “没有东西。”朱耀梗着脖子说道,“我们和她没有关系。”   王新立马抓着人的衣襟,把人捉小鸡一样提溜起来,狞笑着:“你再给我说一下,之前在门口不是还在争东西吗,现在敢跟我们说没有。”   朱耀被衣襟勒得面红耳赤,两只脚不停地踢着。   “秋儿的东西都在阿娘屋中。”朱耀夫人尖锐说道,“快放下我夫君。”   王新去看沐钰儿,沐钰儿颔首。   “给我识相点。”王新把人狠狠贯到地上,呸了一声,“以后不要犯到老子手里。”   朱耀夫人扶起夫君后,立刻做在地上哭天喊地:“衙门打人了,官差杀人了,天地良心啊,来个人救救我们啊。”   沐钰儿充耳不闻,只是抬脚朝着主屋走去。   “秋儿是不是被人害死的。”老夫人捏着拐杖,问着擦肩而过的沐钰儿。   沐钰儿脚步一顿:“老夫人为何这么说?”   “她是我生的,我怎么不清楚她的性子,那日大中午匆匆回家,整个人心神不定,给了一个盒子就又走了,那身狼狈样,活像被人吓怕了。”老夫人冷笑,眉眼低垂,完全不像在谈论自己的女儿。   “我察觉她一定是闯祸了,就把人赶了出去,连口水都不给她喝,告诉她没把事情处理干净,就不要回家了。”   沐钰儿心中微动,想起隔壁小妇人说的话,只觉得一股怒气怦然而生。   “上个月十五号。”她问。   老夫人露出果然如此之色:“正是,三月十五号,贵人明鉴,她犯下的事情,确实和我们无关。”   “之后还有回来过吗?”沐钰儿又问。   老夫人摇头。   沐钰儿忍气,只是按剑的手来回摩挲着。   ——秋儿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她觉得宫内不安全,所以一定要送出宫外。   沐钰儿脑海中浮现出莫白含笑的脸,温和和善。   ——他为何连莫白也不相信?是怕牵连他?还是……连他也不能信!   “盒子在哪?”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问道。   老夫人看向年轻一点的夫人。   妇人眼珠子立马转了起来。   王新立刻面无表情看他,他冷着脸,脸上的那道疤让本就严肃的脸越爱凶狠。   “在,在我这。”朱耀夫人被吓得心尖直颤,“我估摸着就是钱,有什么好看的。”   “要你多话!”王新立刻暴呵一声。   朱耀被吓得差点翻眼白,捂着胸口,气得踹了夫人一脚:“快,快给这位官爷拿来。”   “她在家中只有这个盒子?”沐钰儿见朱耀夫人去屋内拿东西,继续问道。   “什么家不家。”朱耀本躺在地上耍无赖,闻言立马驳斥道,“这是我家,写的可是我的名字。”   沐钰儿只是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点头:“她从未住过这里,自然也留不下东西,这个盒子还是她那日要我保管的。”   沐钰儿若有所思,接过王新从朱耀夫人手中拿来的盒子。   盒子不过手掌大小,落在手心沉甸甸的,开合处没有任何锁,却又完全打开,似乎从内就锁住了。   是机关锁。   “这东西就交给贵人了。”老夫人淡淡说道,“秋儿与我们恩断义绝,她的事,你们就不必在寻我们了。”   沐钰儿抬眸,看着面前神色冷硬的老太太。   “你可知你们涉及厉太子议案的都不符合大赦的条件,是秋儿冒着被杖杀的危险把你们放进来的。”她问。   老夫人神色淡漠,不置一词,却也能看出,她对此事心知肚明。   “她三年不曾买过新衣服了,换过新头饰了。”沐钰儿摇头,“她确实惹上祸事了,只是不知她到底是被人威胁,还是心甘情愿。”   老夫人神色僵硬。   ——秋儿为人小心,若是被人威胁,如今也只有这个事情。   ——事情到底如何,只有秋儿自己知道了,也许还有杀他的那个凶手!   “以后好自为之吧。”沐钰儿转身,看着庭院中神色各异的夫妻,嘴角微调,意味深长说道,“欢迎回到真正的洛阳。”   洛阳是大周的中心,也意味着这里必将是一池浑水。   他们之前可以借着秋儿女官的名头为所欲为,谁也不敢得罪那些位卑权重的女官,这让他们以为洛阳是可以横着走的,但在秋儿离去后,那些威风必将反噬到他们身上,他们会发现也许洛阳还不如岭南。   洛阳热闹但也血腥。   “大郎,把围墙拆了。”老夫人淡淡说道,“以后不许再提你妹妹的事情,也不要赌博,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先把钱换上,今后不要再惹事了。”   沐钰儿听着老夫人衰老的声音,冷笑一声,带着王新踏出朱家大门,刚一扭头,就和一双眼睛对上。   隔壁的小妇人又开始看热闹,那人见了沐钰儿的视线,吓得立马关上门。   “现在回去吗?”王新问。   沐钰儿点头:“先把高足酉的药丸给少卿。”   两人很快回到北阙把药丸交给陈菲菲和程罗。   “高足酉说这个解药药性很猛。”沐钰儿靠在门口,“少卿吃了会不会有问题。”   程罗就这胡子,把那药丸捏碎半颗,放在鼻尖仔细闻着,有条不紊地写下草药名字,嘴里说道:“三郎身子弱,吃不了烈药,但天下药物都是相同的,我们可以替换一下。”   沐钰儿心不在焉点头,手中捏着那个小盒子。   “不要在这里碍事,挡光了。”陈菲菲不悦赶人。   沐钰儿回神,摸了摸鼻子:“我去看看唐夫人还在不在。”   唐夫人和唐大娘子自然还在。   沐钰儿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就也做了个地方坐下,又开始拨弄着手中的盒子。   这盒子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哪里是开关,盖子的开合处就像被黏住一样,掰了掰不开。   沐钰儿在把它‘暴力打开’,还是‘等待能人醒来解开’中犹豫。   唐惟清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心疼说道:“去眯一会儿吧,你昨夜就没休息,累坏了身子不好。”   沐钰儿抬眸,咧嘴笑:“不碍事,他们的药估计快弄好了,我等少卿喝了药再去休息。”   唐夫人也跟着劝道:“去休息吧。”   沐钰儿见长辈都劝了,也只好起身说道:“那我去隔壁眯一会儿,若是有事情,只管叫我。”   唐惟清点头,目送她离开后,无奈说道:“我瞧着脾气和三郎一模一样,一工作就废寝忘食的,连自己身子不顾了。”   唐夫人叹气,无奈说道:“与他人来说是好事,与我们这些家人来说却是心疼的。”   沐钰儿心中装着事情,眯了一个多时辰便醒了过来,趴在床上看着床头的木盒子,用手指戳了戳,唉声叹气:“少卿什么时候醒过来啊。”   “要是暴力给它拧开,会不会坏啊。”   “这个盒子好难啊。”   她在被子上来回烙了两次,耳尖听到隔壁的动静,立马一跃而起,出了门。   ——呜呼,少卿要醒了!   果不其然,陈菲菲和程罗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走了进来:“把烈性的药都换了,药性会打折,但解毒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时间问题,要多喝几贴。”   唐惟清叹气:“能解毒就没问题,论喝药,三郎还不是当水喝。”   沐钰儿跨门的脚一顿,歪着头眨了眨眼,目光落在那碗冒着热气的黑漆漆的药上,只看了一眼就好似喝到嘴里一样,顿时苦下脸。   ——少卿好可怜啊。   唐夫人亲自扶着唐不言喝下药,屋子众人只盯着唐不言看。   陈菲菲咳嗽一声:“不会醒的这么快的,两位夫人昨夜来的,也守了一晚上了,要不要去隔壁休息一下,这里有我和程大夫看着。”   “是啊,去隔壁休息吧。”程罗也跟着劝道,“小心熬坏了身子。”   唐惟清扶起唐夫人的手,搬出唐不言说道:“阿娘要不和我一起去休息,若是三郎醒了,见您为他一夜不睡,又该心思重了,小小年纪想这么多,对身子也不好。”   唐夫人闻言也跟着叹气:“也罢,这里就劳烦陈娘子和程大夫了。”   “不敢。”两人齐齐行李。   任婶连忙引路,带人去厢房里休息。   “你怎么不去睡觉。”陈菲菲见沐钰儿还坐在那里稳然不动,蹙眉说道。   沐钰儿用脚勾了椅子,索性坐在唐不言床边,笑眯眯说道:“我刚睡过了,我等少卿醒来。”   “这么殷勤做什么?”两人共事多年,陈菲菲一眼就看穿她的把戏,“人刚醒,估计没精力被你压榨干活。”   沐钰儿顿时丧气,把手中的盒子来来回回,上下抛着:“不行啊,这东西我打不开,再不给我解开,我就要把它砸了。”   她故作凶恶地把盒子塞到唐不言手边:“就要他解的!”   陈菲菲嗤笑:“无聊,幼稚,奶黄都比你稳重。”   “不可能,一只小猫猫还想和我比!”   —— ——   唐不言意识回来时,只觉得手边痒痒的,耳边是碎碎念着,听着声音格外耳熟,却又想不出到底是谁。   “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醒。”   “哎,少卿不怕痒啊。”   “马上就午时了,少卿要是还不行来,我就去找别人了。”   脸颊像是被一条毛茸茸的猫尾巴扫过,唐不言微微蹙眉。   “咦!少卿是不是醒了!”   “皱眉了!”   “哇,快醒醒。”   那条尾巴缠着他的脖颈扫过,带着淡淡的酒曲味。   唐不言意识迷茫,却又下意识想要睁眼想看一下到底是哪只小猫咪如此恼人。   他强迫自己从粘稠沉重的感觉中挣脱出来,被胶黏住的眼皮子终于透进一道微光来。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出现在自己上方。   眸色清澈,瞳仁圆润,   玳瑁凝唇色,琉璃荡水波。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人是谁。   ——沐钰儿。   那条恼人的尾巴正是她拿着自己发带在恶作剧。   她瞧着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沐钰儿也没想到人会突然睁开眼,那双眼宛若流泉得月光,化为一溪雪,冷沁沁的,却又带着不知名的潋滟,这般近距离看着,让人有细微不可言说的深情错觉。   她一楞,眨了眨眼。   “司直,在做什么?”   唐不言眉眼低垂,把所有心绪都敛下,沙哑问道。   沐钰儿回神,捏着发带的手一僵,随后心虚地把发带往后一扔,咕噜坐直,脸上露出大大的笑来,殷勤说道:“少卿醒啦,菲菲和程大夫都在隔壁休息呢,我把他们叫过来。”   “不必。”   唐不言想要起来,沐钰儿连忙上前把人扶起来,身后垫了三四个枕头,确保少卿能舒服靠着。   大红色的发带垂落在眼前,唐不言轻轻一吐气,发带便会微微飘动。   唐不言移开视线,手指微动,便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把手边的东西拿起来,不解问道。   “秋儿家找到的!”沐钰儿立马说道,“我解不开,少卿快看看能不能解开。”   唐不言把盒子放在手心转了几圈,手指在盒子开合处轻轻围着它撞了一圈,最后在右侧的位置轻轻敲了敲,只听到叮的一声,随后又把盒子拧了几下,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扭的,大概弄了七下,又一声叮的声音,只看到原本紧闭的盖子弹了弹。   盒子打开了!   沐钰儿惊讶:“这是什么原理。”   “墨家的一种机关术,盒子里面大小其实很小,整个外壳都是机关,司直若是强拆,这个机关就会把里面的东西也弄坏。”唐不言打开盒子,里面果然露出一个大拇指直径大小的空格,如今里面塞一个瓷瓶。   “这是什么?”沐钰儿拿起小白瓶,却发现下面还有一小块绣帕。   只见帕子上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黑蛇。   沐钰儿吃惊:“怎么会有人在帕子上绣一条黑蛇。”   唐不言看着那条黑蛇,神色微变,好一会儿才沙哑说道:“陛下将王皇后和萧淑妃缢杀后,流放所有王氏、萧氏族人于岭南,并改王为“蟒”,萧为“枭”。”   沐钰儿握着帕子的手一顿,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缓缓说道:“我今日知道秋儿的心上人到底是谁了……”   “老大!不好了!”门口,张一火急火燎跑了进来,趴在门框上,打断她的话,喘着气,满脸通红说道,“猫女死了!”   作者有话说:   唐律流放不需要在脸上刻字,但是元宋明清都需要。   唐朝时候的岭南还没有发展起来,所以很喜欢流放那边,北宋时候也没发展起来,所以苏轼也去过,还去过两次   胡床是凳子。   玳瑁凝唇色,琉璃荡水波——引用,上官婉儿的。感谢在2022-06-18 23:58:43~2022-06-19 23:5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jei 6瓶;50220803 3瓶;Mu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砗磲病   猫女   猫女死了!   沐钰儿到嘴边的话瞬间咽了下去, 瞳仁微睁,倒吸一口冷气。   唐不言自沉思从抬眸,神色间满是错愕, 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眉眼间的沉默慢慢僵硬,最后成了冰冷的严肃。   “昨日老大你发现猫女的踪迹后,天枢就被人包围起来了, 但莫白副统领找了一晚上也没找到人, 今日交班的时候还特意叮嘱陈策副统领,结果也没找到,等到了中午的时候, 千牛卫都去用膳了,等吃完饭回来就发现……”   张一咽了咽口水, 嘴皮子哆嗦了一下。   —— ——   “人真的在这里吗?”吃好饭的千牛卫和同伴不耐说道,“整个天枢每个角落我都至少踩了两边了, 别说人了,连根猫毛也没有。”   “是啊, 这天枢这么陡峭, 怎么也藏不住人啊。”跟在他们身后的同伴也跟着抱怨,“一大早都在里面走, 今日天气不错, 那个铜也太亮, 晃得我眼睛都要瞎了。”   “是不是跑了啊,昨夜就发现不对劲,结果找到现在都没找到, 大晚上趁着夜色跑, 也不是没可能的。”又有人说道, “之前就几次三番跑掉了,还是在几个统领面前跑掉,说明那个猫女不是身姿很灵敏啊。”   “莫白统领早上换班时,让所有工匠都回去了,这工期又耽误一天,这边少了一天,那边就要加班加点,挑灯夜读,倒是又要累死我们了。”   四五个人吃饱喝足,嘴里不高兴地抱怨着。   “咦,这个门怎么是开着的?”有个人惊讶地指了指天枢上并未完全阖严的大门,“刚才陈副统领不是把门锁上了吗?”   “是不是有谁先回来检查了吧。”有人啧了一声,“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瘪三,这么认真,显得我们所有人都很懒惰一样。”   “就是,抓出来打一顿,午饭还没完呢,统领们都不在,做给谁看啊。”   几人说说笑笑靠近大门,为首那人吊儿郎当推开大门。   正午灼热的天光落在头顶,连绵的雨季终于要过去了,春日微醺的日光带着暖洋洋的热意落在头顶。   铜制的大门被人随意推开,热烈地日光便肆无忌惮挤了进来,不甚明亮的天枢瞬间被日光填充笼罩。   众人的视线被铜壁上反射的光刺得微微眯上眼。   “啊!”   为首那人刚刚适应了这样的光亮,一睁开眼,便看到一双近在咫尺的,绿油油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不速之客。   那只在千牛卫心中徘徊了七.八日的黑猫就这样瞳仁睁大,身体僵硬地倒挂在门口,那条漆黑的长长尾巴因为拉扯着完完全全紧绷着,死板僵硬,看的莫名牙齿打颤。   绿油油的猫瞳被日光一照,泛着冰冷死寂的光,毫无焦距的眸光明明了无生机,却又好似有人透过那双眼睛,阴森地注视着门口之人。   那猫的尸体就在门口挂着,一步之遥的距离甚至让众人闻到一股作呕的猫腥味。   有千牛卫被这猫眼睛冷不丁一激,立刻跑到一侧,扶着麒麟雕塑干呕起来。   “怎,怎么回事……”有人抖索着问道,眼睛不敢再去看那只猫,可视线微微一动,立刻惊讶到磕巴起来,“里……里面……”   众人看了过去,只看到天枢正前方的地面上躺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穿着大红色的裙子,四肢敞开,地上流淌着鲜血,鲜红的血肆无忌惮地朝着四周蜿蜒游走,就像一幅诡异的血色破魔图,浓重的血腥味混着刺鼻的酒味,顺着风,终于飘到众人鼻尖。   最令人惊悚的是,这个尸体的四肢扭曲怪异,因为她的双手双脚是被人缝合的,甚至手脚的位置完完全全相反的,就像是一个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儿,用粗粗的麻线缝着破旧的娃娃,扭曲发白的四肢被随意地摆在地上,偌大的天枢地面,被铜面反光照射着的地面,只留下这具鲜红刺眼的尸快……   —— ——   “分尸后尸体上被倒了酒?”沐钰儿不解,“为何还要倒酒上去?”   张一一想起看到的场景,吓得脸都白了。   “不知道,整个天枢都是酒混着血的味道,猫女的手接到脚上,脚接到手上,整个扭曲着,好像鬼故事里索命的厉鬼一样。”他哆嗦说着,“上次那个猫女不就是这样走路的吗,她是不是本来就是这样的。”   沐钰儿沉默:“不是。”   昨夜自那个缝隙中爬出来的小女孩瘦弱矮小,可手脚却都是正常的,她甚至知道给唐不言救命的证据。   “那,那怎么会这样?”张一索性坐在门槛上,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那就是有人故意为之,可到底是谁呢,杀人就杀人,怎么还这么折磨人。”   “这是一种带有惩罚意味的刑罚。”唐不言的声音冷淡响起,手指捏着那块绣着黑色的帕子,苍白的眉眼微微下垂,长长的睫羽落下时带着冷沁沁的阴影。“名为骨醉。”   “什么叫骨醉?”沐钰儿惊讶问道。   唐不言抬眸,眉宇间满是疲倦的冷淡,可瞳仁中的那点漆黑,求好似秉烛夜游时的那盏夜灯,瞬星霜凝,光耀火冷。   “骨醉原本指美人体态酥软如醉,后因为史记中记载,据传这是汉朝时的吕太后对薄夫人的一种刑罚,断起四肢,浸染在酒坛中而出名。”唐不言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冷感,听得人心头一凉。   “这样人还能活吗?”张一听得咂舌。   沐钰儿若有所思,抬眸看了一眼唐不言。   唐不言眉眼低垂,手中的帕子半遮着手指,显出几分病弱的憔悴,可他这般懒懒坐着,腰背挺直,却又带着一点意兴阑珊的沉默。   “自然不能。”背后传来陈菲菲一声冷笑,讥笑着,“这样的人都能活,战场上还用死这么多人吗,有这等神出鬼没的技术用来惩戒一个女人,不然当年大汉的铁骑早就越过波斯和蒙古,当真如话本中所言,月光所照之处,皆是汉土。”   不知何时,陈菲菲和程罗来到门外。   张一墙头草一般来回摆动着,又开始觉得很有道理,跟着点头:“那就是后世胡编乱造的啊,不过这都是汉朝的事情了,和我们现在有什么干系?”   “因为造谣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只造谣一次的。”陈菲菲眸光扫了一眼床上的唐不言,懒洋洋地踢了踢张一的屁股,“做门槛山上不怕倒霉,无赖小子,快起来,”   张一讪讪站起来:“刚才跑太急了,腿麻站不住了。”   “你小子跑去天枢做什么?”陈菲菲随口问道。   张一叹气:“老大不是说千牛卫内部有鬼吗?我就想盯着点他们,而且他们一大早就不让工匠们开工,我觉得怪奇怪的。”   “呦,咱张小猴子都要开动脑筋了,真不错。”陈菲菲来到床边,施施然坐下,“说来给我开心一下。”   “找人为什么要把工匠都赶走。”张一抱臂,一本正经说道,“人多不是更好抓吗,要是怕工匠里有问题,按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是更好吗,我听说工匠中午都是在天枢休息的,要我说一定是为了中午要干点什么!”   “别人都是吃饭了,那你中午去哪了?”陈菲菲随口问道。   张一一顿,磕磕绊绊说道:“我一个人在天枢,害怕。”   陈菲菲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从袖口掏出脉诊放在床边,伸手敲了敲被褥。   沐钰儿见状,看了一眼笑眯眯跟进来的程罗身上,咳嗽一声,委婉说道:“给人看的大夫还在呢,要你一个仵作着急什么,起开。”   陈菲菲目光在唐不言身上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后面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只好把屁、股都还没做热的凳子让了出来,捏着鼻子站起来:“程大夫,坐。”   “一样的。”程罗脾气极好,笑眯眯说道,“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刚才和陈娘子探讨了一下医术,当真是有了新的想法,年轻人就是有与众不同的想法。”   陈菲菲下巴得意抬起:“医毒不分家,大夫和仵作说起来也是一脉相承的。”   沐钰儿嗤笑:“给你个梯子你就上天是不是,别耽误程大夫看病,程大夫快来给少卿看看。”   陈菲菲站了起来,看着程罗坐下,随后斜眼看沐钰儿:“你一个连脉搏都找不到的人,这么凑上去做什么?”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你懂什么,我只是不会把人的脉而已,案子的脉都在我手上呢。”   她故意眯眼,掐了掐手指,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那紫薇道人快掐算一下,看看猫女是怎么回事?”陈菲菲嘲笑着。   沐钰儿顿时放下手,手上接了一个印:“不可说,无量天尊。”   “不对啊。”   门口的张一站起来,眉心紧皱:“我还是没明白为什么猫女要被骨醉啊?吕后对戚夫人的刑罚那都是四百年前的事情了。”   陈菲菲气笑了:“我早就说了北阙就应该请个教书先生,给这群文盲补补课的。”   张一立刻露出不悦之色:“怎么还攻击我。”   沐钰儿叹气,眸光扫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唐不言,含含糊糊说道:“你仔细想想因为四十七年前到底有什么事情?”   唐不言抬眸,用另外一只手揉了揉抽疼的额头:“那些都是假的,陛下并没有对王皇后和萧淑妃两人施行骨醉,只是白绫赐死而已,且当时高.宗尚在壮年,若是如此残暴的刑罚,岂不是不把高.宗放在眼里,加上王皇后还背靠太原王家,乃是北朝名门,如此显赫背景,当时朝中早就不满皇后被废一事,陛下怎么可能又下此召令,激起群愤,徒增风波。”   沐钰儿咂舌,嘟囔道:“这个流言还挺……”   陈菲菲抱臂冷笑:“野史闲谈,流言蜚语,讲的就是一个法不责众,长舌之人自然是恨不得把一个心中厌恶却又无可奈何的人描述成无恶不作的大恶人,可要说世上最开始的酷刑五马分尸,可是商鞅自己设计的,怎么没人谴责这些人,只逮着一个虚无缥缈的事情说三道四。”   唐不言垂眸不语。   “菲姐说的有道理!”张一皱眉附和道,随后话锋一转,依旧不解,“所以,凶手为何要这样啊?”   陈菲菲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因为要加深这样的流言,就像史记把吕后之事记入到书中一样,幕后之人也想把这件事情计入史册。”唐不言轻声说道。   张一懵懵懂懂地听着。   “凶手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沐钰儿缓缓说道,“陛、下。”   唐不言缓缓吐出一口气。   “猫女的尸体会送到北阙吗?”沐钰儿问。   “我跑回来时看到莫白和陈策一起来的,应该会送过来吧。”张一迟疑,“毕竟少卿在我们这里呢。”   沐钰儿煞有其事:“说的有道理。”   “这事不会真的和王、萧旧事有关吧?”一侧的陈菲菲突然说道。   “那具秋儿的尸体我后来仔细看过,有一个重大发现,她的右边后槽牙边上的一个牙缝里有一条细长的血条,之前都是血沫,我没清理出来,这说明她死前曾咬过一个人。”   沐钰儿神色一冽:“咬哪里?”   “这可不好说,但总归是手脚这些地方。”陈菲菲沉吟片刻,很快又说道,“应该是手,当夜这么大的雨,那凶手应该只有脸,脖颈,手是露出来的,凶手是一个男子,秋儿肯定不可能咬到脸和脖颈,而且这样也太明显了,手的话……”   陈菲菲露出半截手臂,先是点了点自己的大臂:“一般都是穿着衣服的,嘴里也没有衣服的细丝,说明不是隔着衣服咬的。”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小臂:“若是走得急,挽起手臂也是可以的,而且这一截一旦被咬重,会很痛,而且难以挣脱,但这个要求把衣服撩上去。”   “除此之外……”陈菲菲便指了指手腕到虎口这个位置:“肉少但最能吃力咬下来,但这样血淋淋的,不该没发现啊。”   沐钰儿心思微动,扭头去看唐不言:“你知道秋儿的心上人是谁吗?”   唐不言摇头:“之前不是锁定在几个副统领身上吗?”   “这不是巧了,我今天去了高足酉家中,意外发现秋儿的家也在附近。”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好巧不巧,还见了一处好戏,更巧的是,还见了一个邻居,了解了秋儿平日里出宫的一些事情,最巧的是,有一个男子一直跟在秋儿身边。”   唐不言手指微动,手中雪白的帕子便被他挑了起来。   他看着帕子上的黑蛇:“能在帕子上绣蛇,却没有送出去,到底是不好意思送出去,还是不能送出去。”   沐钰儿伸手,勾过他手中的帕子,放在指尖随意转了转,整个帕子便在指尖飞了起来。   “我觉得是不能送出去。”她反手把帕子抓在手心,“因为她喜欢的人是王皇后的后人,这个帕子一旦送出去,机敏如容成女官,只怕此事难以隐藏。”   唐不言抬眸看她。   “这人在……”他沉吟片刻,眉间微微皱起,“在那几个人副统领中间?”   沐钰儿点头,弯腰,把帕子重新一点点塞回唐不言手心中。   “莫、白。”   她一字一字,注视着唐不言漆黑的瞳仁,认真说道。   唐不言虚握的手指倏地握紧。   两人不约而同垂眸。   “你确定?”他手指微松,眼波微动,低声问道。   沐钰儿被人触不及防握住手指,微凉的指腹隔着薄薄的帕子,施以重力把她的手指牢牢禁锢着。   短暂到近乎以为是错觉的事情。   她动了动肩膀,状若无事地把自己的手指扯出来,坐回位子上,镇定点头:“之前有人在秋儿家门口闹事,被莫白解围了,但当时带着斗笠,后来两人,就是三月二十号,发生过争执,邻居不小心见到他的脸。”   “会不会是巧合?”陈菲菲问,“不过我验了一下,秋儿中毒大概也就十天,而且和少卿的毒差不多,只是药性很低,我怀疑不是口服的,而是通过皮肤或者呼吸进去的,她当时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激了一下,毒素这才完全爆发的。”   沐钰儿沉吟:“那不是和莫白争吵的时间对得上,若是两次都是巧合的话,那真的太巧了,少卿说过,天下没有巧合的事情,全都是故意为之,而且莫白自称家中有一个未婚妻,我得找个机会去他家看看,到底金屋藏了什么娇。”   “秋儿出事那日,莫白当日手腕上的伤,司直可有看仔细?”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拧眉,口气一顿:“只看到有血,当夜风太大了,整个游廊就没亮着几盏灯。”   “你之前还送过莫白金疮药,因为他把手腕包扎起来了。”唐不言手指微动,“也许可以找个机会看一下。”   沐钰儿点头,继续问着陈菲菲:“那董大和猫的尸体,如何?”   “那具董大的尸体,他中的毒和少卿这个毒一模一样,只是更厉害一点,我和程老分析过,天下所有的毒都是会稀释,尤其是金属类的毒,通过血液流动,毒性就会逐渐降低,少卿身上的毒已经有写微薄,若是小钰儿这身体,大概只会头晕几日。”   唐不言眉尖微微皱起。   沐钰儿立马扭头嘲笑道:“少卿你该锻炼起来了,”   唐不言木着脸说道:“请功折。”   沐钰儿一惊,立马用手指在嘴巴上缝了几下,扑闪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继续吧。”   “这个董大中毒深,所以死得快,说明当时的毒应该是最强烈的,身上的伤口早已急速腐烂,而且我发现哪只猫身上也有毒素,一人一猫身体的肾脏和肝脏都肿大,骨头都有深绿色,猫的爪子就有毒,可见毒素已经蔓延到全身。”   “是这只猫咬的人吗?”沐钰儿问。   陈菲菲摇头:“不好说,但这只猫若是动嘴,想来效果也差不多。”   “人的身体可比猫好,若是这人被猫咬了一口,过几日就死了,那猫身上应该毒素更高才是。”一直沉默的程罗开口,“这样的毒人都承受不了,便不要说猫了,我怀疑不是同一只猫。”   陈菲菲沉吟片刻后附和道:“程老说的有道理,是我没考虑清楚,猫的情况和人不一样,人都死了,猫怎么会没有死。”   沐钰儿突然回过神来,把从秋儿盒子里的白瓷瓶递过去:“这是什么啊?”   陈菲菲接了过来,闻了一下,惊讶说道:“怎么有点像迷药。”   她把白瓷瓶递给程罗:“是不是味道有点像。”   程罗慎重接过去,带了一颗捏碎后,一点点看过去:“有点像,但还要回去仔细看看,我闻着有生川乌的苦腥味,此物对三郎有剧毒,三郎有碰过吗?”   唐不言摇头:“有毒?怎么样的毒?”   “是大毒,虽然在运用上可以作为止痛的药,会有奇效,但这味药对神经会有强烈的刺激,吃多了会产生幻觉,甚至出不来,我们都不敢随意下药,除非那人真的很需要。”   沐钰儿神色一顿:“幻觉!”   程罗点头:“对,但对身体有损害,是万万不能随意吃的。”   沐钰儿扭头和唐不言四目相对:“陛下第一次中毒在镜子里看到人身猫头,不就是因为幻觉。”   屋内有一瞬间的沉默。   “这个药要怎么吃?”沐钰儿问。   “若是说生川乌的话,那是要做成药丸,用水吞服的,但我在里面闻到冰脑丸的味道,我怀疑这个是烧的。”程罗谨慎说道。   沐钰儿蓦地想起迎仙殿正中那个偌大的瑞金蹲兽香薰,香烟袅袅,沉香四溢。   “张一,等会把我当日一起送回来的衣服给程老送去。”她沉声说道。   “说起来。”一侧的张一冷不丁说道,“老大送回来的那面镜子,有两个问题。”   沐钰儿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结果了,连忙去看他:“哪里的问题?”   “第一,镜子是夹层镜子,而且不是用铜做的,是用玻璃做的,里面好像夹着一幅画,但那画我还没完全抽出来。”   张一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镜子表面好像涂了东西,我不敢碰,等会菲姐抹一点回去,仔细看看,那个东西我本来以为是蜡没融进去,但我后来又觉得不像蜡。”   沐钰儿吃惊,眉心紧皱,沉吟片刻:“那这两件事情这拜托给三位了,我现在去天枢把猫女的尸体要过来,顺便去探探莫白,事情到这一步,也该有个结果了。”   唐不言颔首,手指刚碰上被子,就听到程罗笑眯眯的声音。   “三郎也打算去天枢吗?”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扭头不答。   “少卿还能起来?”沐钰儿惊讶问道。   程罗和颜悦色说道:“所以不可以呢,某正想和三郎说,好好养病,不准下床,之前倒春寒的时候就病了,也好了没多久,这一个月来又不好好休息,整日奔波,身子还要不要了。”   沐钰儿仰头想了想。   两人第一次见面,少卿就在生病,到现在也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人又病倒了。   体弱多病小雪人!   “等你好了,我带少卿打套拳吧,强身健体最好了。”沐钰儿神色凝重说道,“少卿瞧瞧我,上次生病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这个好。”程罗见状,忍笑说着,“少卿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可偏自小就忙,三岁启蒙到现在,我瞧着是一天日子都没歇过,有司直这句话,再加上你们现在又是邻居,若是能帮忙教三郎打拳,也算活动活动筋骨,是天大的好事呢。”   “确实。”陈菲菲附和着,“小钰儿是一只非常好养活的强壮小猪崽。”   沐钰儿嘟嘴,不高兴反驳道:“强壮,但不是小猪崽。”   陈菲菲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快去干活,把那个猫女的尸体带回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验尸了,我回西跨院准备一下,等你的好消息。”   “少卿若是身体和司直一样,某一定不拦着。”程罗慢条斯理起身,用手敲了敲大腿,“某想和陈娘子一起去西跨院走走,之前和她聊到牛奶解毒的妙用,当真是意犹未尽。”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撇头不说话,熟练地用沉默对付一切不喜欢的事情。   沐钰儿对着程罗严肃点头:“我一定认真督促少卿。”   “我们说正事吧。”唐不言抬眸,无辜看她,轻声说道。   一双漆黑的眸子似云下星动,漂亮清亮,尤其是这般认真的注视他人时,水波潋滟,处处生辉。   “这也是正事!”沐钰儿一和那双透亮漆黑的眼睛对上,就忍不住眨了眨眼,心跳微微加速,最后不得不避开那双眼睛,大声嚷嚷着,“都要办的!”   唐不言那张冰白的脸上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唐三郎人生有三大挑剔之事为不能忍:食不精细,身不整洁,汗水涔涔。   恰好,习武占了后两样,可以说是他最不喜的一件事情。   沐钰儿被他看得坐如针扎,没一会儿救乖乖站起来。说道:“我去天枢看看。”   “司直,门口有千牛卫说给少卿送尸体来。”门口,任叔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沐钰儿挑眉,笑说道:“果然还是少卿好使啊。”   “是谁送来的?”唐不言问。   “来人自称是莫白和陈策。”任叔说。   沐钰儿脸上笑意一敛,倏地抬眸。   作者有话说:   修文ing!等会捉虫!QAQ   生川乌确实有毒,也有致幻作用   感谢在2022-06-19 23:55:35~2022-06-20 23:5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nata西提boy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砗磲病   密道   沐钰儿刚出二进院的小门, 就听到陈安生开心的笑声,还有小昭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还能不能吃糖啊。”小昭奶声奶气说道。   即便还没看到小昭的样子,沐钰儿都能想到她扑闪着大眼睛, 小馋猫看人的样子。   “还能再给我推高一点吗?”   沐钰儿看着陈安生眼巴巴地看着莫白,手指拽着秋千绳,别别扭扭地说道,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莫白。   莫白已经换下那套千牛卫的衣服, 穿了一身湛蓝色的袍子, 头发被木冠挽起,笑眯眯地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小孩。   每个小孩手上都捏着一块糖,开开心心地坐在台阶上。   陈策年轻俊眉, 但面容偏瘦,眉目细长, 穿着千牛卫冷肃的盔甲,显出几分清冷, 但反观莫白,浓眉大眼, 娃娃脸, 一笑起来就格外亲切可爱,所以小孩基本上都围在莫白身边, 小皮猴小昭更是已经趴在莫白腿上, 哈喇子留了人一腿。   沐钰儿站在拱门外, 咳嗽一声,院中的人齐刷刷看了过来。   小昭见了沐钰儿,眼睛一亮, 立马松开手, 哒哒走到她身边:“老大。”   沐钰儿单手拎着她的脖子, 把她脏兮兮的小手拨开:“去洗手,我没衣服给你霍霍了。”   小昭小脸挎下,挣扎着扭动着,小声撒娇道:“抱抱。”   沐钰儿无情把人推开:“找其他人抱抱去。”   她顺手把小昭交给身后的任叔。   任叔怜惜地把人抱在怀里:“小乖乖,快去洗手,小心病了,自己去玩吧。”   小昭歪着头看着两个大人走了,小手在衣服擦了几下,最后眼珠子在东西跨院走了一圈,最后眼巴巴地朝着东跨院走去。   ——那个好看的小美人哥哥,我得去替司直照顾一下。   唐不言躺在床上正在看书,没一会儿就看到门口有探头探脑的小人出现。   外堂,沐钰儿笑眯眯地看着莫白和陈策,把人引进正堂。   “刚才给两位统领惹麻烦了。”沐钰儿目光落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小孩,随口说道,“小孩子不懂事,刚才有没有打扰到两位统领。”   莫白笑了起来:“几个小孩都很可爱怎么会打扰呢。”   沐钰儿吃惊:“莫统领很喜欢小孩?”   “是啊。”莫白笑了笑,怀念说道,“无忧无虑的日子谁不喜欢。”   陈策打趣揶揄道:“老白今年大婚,要是你努力点,明年也能抱上的。”   莫白低头,害羞地笑了笑。   沐钰儿看着他的笑,心中的那点揣测便开始动摇。   陈策看着院中几个小孩,不解说道:“北阙怎么有这么多小孩?”   沐钰儿解释着:“这些小孩都是北阙之前牺牲的兄弟的孩子,或者是老人,大家都没人照顾,索性大家都住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陈策眨了眨眼,看着沐钰儿,笑了起来:“司直真是心善,能有司直这样的人在前头筹谋,北阙的人才能更心甘情愿跟着您。”   沐钰儿笑了笑,转移话题:“送个尸体怎么还要两个千牛卫统领亲自来。”   门外,任婶给人端上茶水后,也顺手把几个赖着不走的小孩带走。   “我今日休假,因为顺路要在西市给阿娘买些鱼虾再回去,就想着顺路,便也一道来了。”莫白自己开口解释道。   沐钰儿笑说着:“不知莫副统领住在哪里,来西市也太偏了点。”   “就在归德坊。”莫白说,“不算远,往日买东西也大都在西市采购的。”   沐钰儿搭在茶几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那倒是挺近的。”沐钰儿漫不经心说道,“听说天枢内又出事了?”   陈策叹气,神色阴郁:“那个猫女死在天枢里面,还被人分尸了,容成女官叫我们立刻把尸体送过。”   沐钰儿手指随意垂落在一侧,挑眉问道:“不是从昨夜就开始找了吗?怎么没有招到人,反而让她被杀了。”   莫白眉心紧皱,声音低沉:“确实昨夜我已经带人把整个天枢都翻了三遍,后来发现是天枢内的那条天阶有问题,内部竟然是半空的,那猫女身量矮小,想来是可以在这里穿梭,我本打算让人把那条长阶都砸了,但后来发现天阶和那些雕塑是完全连在一起的,我唯恐把天阶拆了,会毁坏天枢,不敢随意动手。”   陈策跟着附和道:“白日,莫白和我交接时也说了这样的事情,我还特意去问了高足酉,高足酉说天阶不能拆,因为雕刻还没弄好,一拆一建,至少要半个月,工期就彻底赶不上了。”   沐钰儿心中微动。   高足酉这么说可能真的有一半是这样的顾虑,但另有一半大概是怕猫女被发现,毕竟现在那个大小,成年男子肯定是进不去。   “我们两人连着找了这么久,却完全没有找到开启机关的按钮。”陈策抿唇,不甘说道,“少卿和司直昨夜可曾触动过按钮。”   沐钰儿沉默,眸光在两人神色隐晦扫过。   内宫中的内奸如今就锁定在统领们身上,暗中之人能几次三番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闹事,一定对他们的动静格外熟悉,而十位统领中,金凤只安排了莫白和陈策跟着他们处理这个事情。   两人中一定有一个内奸。   沐钰儿手指微动,缓缓搭在茶盏上,心思几近起伏,最后笑了笑,琉璃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两人,慢条斯理说道:“确实启动过两个机关。”   两人皆是神色一怔。   “司直怎么没说?”陈策有些不悦说道。   莫白也跟着皱眉:“启动了什么机关?”   沐钰儿手指在茶盏上轻轻敲了一下,半真半假,好脾气说道:“因为是无意触及的,当时并未想到这事机关,加上当时少卿中毒,实在是分身乏术,后来仔细想想觉得应该就是机关。”   “在哪里触及的?”   “少卿中毒了?”   陈策和莫白的声音交互响起。   沐钰儿颔首,先是对着莫白说道:“少卿之前不小心被猫女的指甲划到手心,不曾想那猫女浑身带毒,这才中毒的。”   “少卿现在如何?”莫白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唐家有一名医,当真厉害。”沐钰儿眸光微动,状似庆幸地说道,“妙手回事,少卿已经服药睡下了。”   莫白沉吟,轻轻吐出一口气:“这就好,若是少卿出事,当夜是我巡值,只怕难辞其咎。”   陈策砸巴了一下嘴,冷不丁问道:“猫女全身有毒?”   沐钰儿笑:“也不知到底是全身都带毒,还是就自己指甲上带毒。”   陈策若有所思:“那猫女的身体还请司直仔细看看,我这就回去把昨日和今日轮值的,在天枢当值的人全都集中起来,一个个看过去。”   沐钰儿歪头,故意问道:“为何?”   “猫女又不是傻子,要被人杀了,肯定会抵抗啊,而且又被人分尸,要是她真的指甲带毒,或者血液中有毒,杀人的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陈策反应极快,随后懊恼说道,“早知道刚才就让老白来送东西了,我应该先把人都召集起来,一起检查。”   陈策年级轻轻能走到千牛卫副统领一职,可见其魄力。   “说起来,天枢附近不该是一直有人吗?”沐钰儿问,“怎么这次中午却没人,猫女被人分尸摆在天枢内,一定是有人知道这个时间段你们会没人,所以才趁虚而入。”   陈策闻言叹气:“都是我的错,我已经跟大统领请罪了。”   “这事怎么能怪你呢?”莫白安慰道,“说到底也是工部那边偷懒。”   沐钰儿心中微动:“怎么回事?”   “工部那边是提供工匠们一日吃食的,但今日不是要找猫女,老白跟我说事情不能再拖了,我怕工匠在这里人多坏事,就给他们放了一天的假,打算在今日一定把猫女抓到,然后我叫人通知了工部不必送饭来。”陈策丧气说道,神色萎靡。   “今日轮班本来是早上是他,下午是我,一般来说,天枢附近如今都是这样分配,两班倒,中午有将近一个时辰的休息,原本工匠在,而且不远处就是端门,端门一向重兵把守,看顾一个时辰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所以一般这个时间段,都是工部的两位员外郎,或者几个大监暂时照看的。”   莫白替人解释着,脸上也露出懊恼之色:“但今日工匠不上工,两位工部员外郎竟然也不来,火来我想着不远处就是端门,应该不会出事,和小策商量此事时,还特意交代,到时候让士兵们不用集合整队再出发,直接吃好了就回去。”   “其实中间也就才两盏茶的时间。”莫白强调着,“怎么会出事呢?”   陈策拧眉:“杀人分尸怎么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呢,而且猫女的身体都有浓重的酒味,那个人还带着这么多酒,怎么能这么快呢?”   莫白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又问道:“不知昨天司直到底碰了什么机关?”   沐钰儿目光在莫白身上微微停留,随后移开视线,盯着堂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外面热烈的日光落在瞳仁上,她就像猫儿一般,瞳仁微微缩起,但很快她便重新看向莫白,笑说道。   “两个机关,莫统领。”   莫白放在一侧的手指微微一动,但很快又安静地垂落在一侧,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天枢建造都是按着图纸的,怎么会有这么多机关?”   陈策也跟着说道:“对,天枢就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建造的,怎么能多出机关呢,甚至是藏人的地方,图纸可是毛婆罗亲自设计的,工部的人亲自掌眼的,贼人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沐钰儿看着两人同样眉心紧锁的样子,曲指敲了敲桌面,等两人的视线全都看了过来,便伸指弹走一只误闯进来的蚂蚁。   “这么大的桌子,蚂蚁只有动了我们才能发现。”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可这不意味着,这里之前没有蚂蚁。”   那只蚂蚁猝不及防被人弹走,深褐色的小小影子在空中垂直下落,最后慌不择路地跑了。   屋内三人看着那只蚂蚁重新消失在角落里,各自沉默。   陈策蹙眉,好一会儿才说道:“有内奸?”   沐钰儿懒散笑了笑,浅色的眸子似日影浮色,神色微淡说道:“不过是某的猜测。”   “这个猜测是有道理的。”莫白严肃说道,“不知司直可有怀疑的对象?”   沐钰儿笑着摇了摇头,眸光注视着莫白,认真说道:“有一些猜测,却不好于两位明说,还请两位见谅。”   莫白神色僵硬,陈策也有些不悦。   气氛有些僵硬。   “是这个道理,若是牵扯天枢我们也算是嫌疑人,再者北阙办案本就没有向我们交代的道理。”最后还是莫白缓和着气氛,“只是若是司直需要帮忙,尽管使唤我们即可。”   沐钰儿闻言,顿时露出和善的笑来:“两位都是金凤大统领麾下的左膀右臂,自然不在嫌疑人名单中,只是此事似乎牵扯到内外联动,我需禀告过容成女官才能做下一步动作。”   陈策的脸色微微好转,口气微软说道:“司直考虑得周全。”   “那黑猫的尸体也送来了吗?”沐钰儿收起点到为止的试探之心,问道。   “一起送来了。”陈策说,“说起来,也不好耽误太久,司直等会可要去天枢看看。”   沐钰儿眉眼低垂,好一会儿才说道:“自然要去。”   “那现在一起去嘛?”陈策邀请道。   沐钰儿看了眼天色:“可以。”   三人起身,一侧的任叔立马迎了上来:“司直可要出门?”   沐钰儿点头:“尸体给菲菲送去验尸,晚上书房开会,让外面的人全都回来。”   任叔严肃点头。   “对了,我们可以去拜访一下少卿吗?”莫白开口,脸色凝重,“昨夜想来是我的关系,这才导致少卿受伤的。”   沐钰儿叹气,委婉说道:“少卿还未醒呢。”   陈策惊讶:“少卿还没醒?这,要不要请个御医来。”   沐钰儿只是沉着脸不说话。   “这事还是等唐夫人的决策吧。”一侧的任叔恰到好处地开口,声音凝重。   “唐夫人也来了!”莫白惊诧。   沐钰儿又是叹气,任叔闻言也跟着叹气。   “到底怎么了!”陈策也急了,忍不住问道,“是毒没解吗?我听说少卿身子不好,不会是……”   “走吧,先去天枢看看。”沐钰儿背着手,脚步沉重地朝着外面走去。   任叔也跟着心事重重走了。   莫白和陈策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正在被众人惦记着的‘病危’唐不言,正给贪吃的小昭投喂。   “你怎么来了?”唐不言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三岁启蒙后更是一心扑在读书上,和一群兄弟姐妹都不太玩得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和一个这么小的孩子面对面。   小昭身量小,整个人白白软软的,扑闪着眼睛,扶着门框,买过门槛,走了进来,奶声奶气说道:“任叔说大家都很忙,叫我自己玩,我已经是大人了,所以要帮忙照顾大美人哥哥,哦,嗯,嗯,是少卿。”   她磕磕巴巴地说着,有些不好意思说漏嘴。   唐不言看着她脏兮兮的衣服,又看着她眼睛时不时往边上的糕点看,便轻声说道:“去吃吧。”   “这不好吧。”小昭还颇为不好意思,扣着手指,咽了咽口水,含含糊糊说道,“我就看看,少卿快睡觉吧。”   两人谦虚地相互拉扯了两遍,小昭这才笑眯眯去端糕点,然后又搬来一张椅子,扑腾着小短腿坐了上去。   出人意料的是,小孩吃东西快,但吃东西还算斯文,小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大眼睛扑闪着,低着头,拿着一块糕点也不会狼吞虎咽,而是细嚼慢咽的,也不抢下一块糕点。   唐不言脑海中蓦地想起沐钰儿吃糕点时的模样。   ——北阙的小猫儿吃食是传染的嘛?   他冷不丁想着。   “吃饱了,便去外面洗手。”唐不言见她摸了摸肚子,便放下手中的书,温和说道。   小昭下意识要抹自己的衣服上,突然觉得手指被人紧紧盯着,就忍不住抬眸,怯生生去看面前的大美人哥哥。   “去、洗、手。”唐不言盯着那满是细碎糕点沫的手指,轻轻吐出一口气,一字一字说道。   小昭嘟着嘴,手指动了动,打算不管不顾,先斩后奏擦一下,却觉得小指头有点疼,便又不得不停了下来。   ——美人哥哥好凶。   “太高了,够不到。”她虽是这般说着,但还是晃了晃脚,把自己摇下去,一本正经说道,“湿哒哒的,不喜欢。”   她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拎着两只湿漉漉的手哒哒跑了回来。   唐不言拿出帕子,招了招手:“过来,擦手。”   小昭站在门口,眼珠子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察言观色,然后才走进来,歪着头问道:“少卿不生气了吗?”   “我没有生气。”唐不言淡淡说道。   小昭就像一只警觉的小猫儿,警惕地看了唐不言一眼,最后自己搬来椅子,又自己爬上去,小脚够不到地,便晃来晃去,奶声奶气说道:“少卿是因为我不洗手才生气的嘛?”   唐不言没想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竟然如此敏感,不由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小心拿起她湿漉漉的小手,温柔解释着:“手不洗,擦在衣服上会很脏,到时候会生病的。”   小昭歪着头,看着他漂亮的手指,又看向他低垂的睫毛,动了动屁.股,最后嘟囔着:“不会生病的,司直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唐不言擦手的手一顿,无奈说道:“别听她的,她是大人,你是小孩,怎么能一样呢。”   “一样的,任叔说司直小时候又一次病得很厉害,张叔大晚上抱着她去了好多医馆,医馆都不收她,还是一个游方道士经过,才把司直救了的,对了,张叔那次还摔了一跤,脸上都还有一道疤呢,现在都没好。”   小昭皱了皱鼻子:“看你,司直现在都好好的,还这么厉害,我以后也要这么厉害。”   唐不言擦手指的手一顿,抬眸,看着小昭单纯的眼睛,声音微微沙哑:“为何不收司直?”   小昭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好像是没钱,任婶说我们以前很穷的,屋顶破了都没办法修,司直以前都吃不饱的,张叔的脸就是因为没有钱治,才这样的。”   “哎,什么时候才能发财啊。”小昭大人模样的叹气,“我也好想有钱啊。”   唐不言沉默,竟微微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难以相信年幼的沐钰儿是如何跟着一个年迈的老仆在繁华却残酷的洛阳生活。   嘴里一直念叨着的升官发财,也并不是只为了自己。   顾家对一个小孩竟真的如此残忍。   “不过,司直说她小时候才没有这么可怜。”小昭絮絮叨叨着,“她小时候会捉野鸡打小鸟,还会下河捕鱼,张一哥哥说司直抓这些很厉害的,从来没有失手过,不过说有一次偷了一只野鸡的蛋,连窝都端了,然后被两只野鸡从山上一路追到山下,都被啄出血了,还好被路过的张柏刀叔叔救了。”   她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显出几分孩童的天真不解:“张一哥哥说司直当时被啄的都是血,都不肯松手把鸡蛋还给人家呢。”   “小屁孩懂什么。”门口传来陈安生故作深沉的声音,“因为当时张叔病了要吃鸡蛋的。”   唐不言沉默地听着,把她两只手都擦干净后,这才抬眸去看陈安生。   陈安生是带人来的,身后跟着高大的昆仑奴。   昆仑奴怕热,这几日天气逐渐转热,他走了几步路,额头就都是汗。   “郎君。”昆仑奴弯腰行礼。   狭小的屋子一下子挤进三个人,顿时拥挤起来。   陈安生不愧是小孩子的领头羊,半个大人,立马大人模样地说道:“不要打扰少卿工作,小昭,我们走。”   小昭屁.股坐着不动,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唐不言:“我还能找少卿玩吗?”   ——少卿这里的糕点真好吃。   唐不言无奈点头。   他并未和小孩子相处过,却又觉得若是小孩都是小昭这样听话可爱的,倒也无妨。   ——小朋友还挺可爱。   两个小孩手牵手走了,唐不言这才看向角落里的昆仑奴,和善问道:“之前叫你查的事情有情况了?”   昆仑奴点头,从胸口小心翼翼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唐不言接了过去,打开仔细看着,随后脸色微变,倏地抬眸。   昆仑奴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司直在哪里?”唐不言眉眼冰冷,沉声问道。   “仆刚才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司直和陈策莫白一起走了。”昆仑奴说。   唐不言脸色微变,直接掀开被子:“备马车。”   —— ——   天枢内,沐钰儿装作不经意地在天阶上走了一圈,最后发现那个那根铁柱竟然恢复原状了。   等她走到发现猫女尸体的第一层,仔细看着地面,发现原本那些细小的颗粒也消失不见了。   有人动过机关。   沐钰儿心中微动,昨夜到现在只有千牛卫靠近过这里。   “怎么样?”陈策问。   沐钰儿站在原处,心思回转,最后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随后她伸手指了指那根已经成了普通样子的铁柱,直截了当问道:“谁动过这里?”   陈策顺着她手指的视线看了过去,只看到一排排铁柱,皱眉问道:“你是说检查过的意思?还是什么意思?”   沐钰儿收回手指,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机关,就在那里,现在被人动了。”   莫白脸色微变。   “机关竟然在这里!”他惊讶,“谁把他关了吗?”   陈策蹙眉:“这里单是我的人就检查过好几遍了,毕竟一开始怕猫女挂在这里。”   “我也是。”莫白跟着皱眉,“之前猫女在我面前消失,就是在柱子附近,我就怕是挂在哪里,也检查了好几遍。”   沐钰儿垂眸。   “这关了有什么影响的嘛?跟猫女死了有关吗?”陈策来回踱步。   “关了猫女要不出不去,要不进不来。”沐钰儿淡淡说道,“凶手不是怕猫女跑了,就是怕暗道被发现。”   陈策呼吸急促:“暗道,天枢内真的有暗道。”   “可怎么会有暗道呢。所有施工都是在我们眼皮子地下做成的。”莫白不解,“是不是有人把猫女杀了,又重新搬回在这里。”   “扛着尸体也太显眼了,莫统领之前不是还说这里靠近端门,端门乃是重兵守卫之地。”沐钰儿反驳道。   “所以是凶手在暗道里杀了人,然后把人搬出来。”陈策说,随后煞有其事点头,“确实如此,这样才解释得通,不然怎么连端门的守卫都没发现。”   “那怎么进去?”他又问。   沐钰儿沉吟片刻,最后出了大门,站在门口。   莫白和陈策对视一眼,跟着走了出去:“怎么了?”   沐钰儿注视着门口威武庄严的雕塑:“昨夜是不是有麒麟流血了?”   陈策一惊,立刻扭头去看莫白:“还有此事?”   莫白点头:“是猫女的蛊惑之术,等我出现时,那血就不流了。”   “是哪只麒麟?”沐钰儿问。   莫白手指微动,最后指了指右边的麒麟。   沐钰儿走下台阶,看着那只威武雄壮,足有三个成年男子高,要四人环抱才能圈住的的踏云麒麟。   “这个麒麟怎么了?”莫白跟着走了下来,“这是高足酉大监亲自雕刻的。”   沐钰儿伸手敲了敲,突然问道:“为何是中空的。”   “铜料不够。”陈策委婉说道。   铜料大都用在天枢整体的框架上,这两只守门麒麟太大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空心。   沐钰儿沉吟片刻,绕着麒麟走了两圈,突然停下脚步,盯着一处地方看:“有人在这里吐过?”   陈策跟着看了过来:“好像是一开始发现尸体的,因为太过惊悚,那人是新兵,被吓吐了。”   沐钰儿沉默片刻,低声分析着:“呕吐物太少,没有水分,麒麟壁上还有水渍,地上却没有。”   “下面是空的!”陈策回过神来,惊讶说道,“这是入口!”   沐钰儿打量着这个麒麟,最后停在那双静谧无声的眼睛上。   高足酉不亏是雕刻巨匠,这只麒麟活灵活现不仅体现在身姿上,那双眼睛也格外有神。   沐钰儿沉默,轻盈跃上麒麟背,伸手在那双眼睛上摸了一会,好一会儿,突然手指停了下来,手指先是用力,最后又来回转了转。   只听到一声细微的咯哒声。   沐钰儿身形微动,直接跃了出去,站在麒麟头上。   被打磨的光滑的麒麟背部的那块铜板竟然直接成门状,左右打开,露出一个漆黑的洞穴来。   “是入口!”陈策大喜,“我们快进去看看。”   莫白也露出笑来,急切说道:“我去点人来。”   沐钰儿站在麒麟兽首上,冷眼看着那个洞穴,幽深而潮湿,还有浑浊不通气的味道迎面而来。   “可以直接下去吗?”陈策在下面问。   沐钰儿回神:“可以。”   那一边莫白很快就找了七.八个千牛卫来:“这几个人身形小,身姿灵活,很适合在里面。”   几人齐齐行李。   陈策摩肩擦踵:“我第一个下去,探探究竟。”   “还是我来吧。”莫白说。   “你今天不是休息吗?去休息吧。”陈策把人推开,叹气说道,“有我和司直就够了,你已经三个月没休假了,小心你的小媳妇不理你了。”   莫白闻言,脸上露出笑来:“她不会的。”   “是了,莫统领去休息吧。”沐钰儿目光居高临下在两人身上扫过,也跟着淡淡劝道。   “对啊,去吧。”陈策挥了挥手,直接跃上兽首。   宽阔的兽首站了两个人还显得绰绰有余。   “好大的入口啊。”陈策喃喃自语。   莫白无奈:“那我在外面等你,也好为你们把关。”   “好嘞。”陈策大喜,直接一跃而下,好一会儿才听到落地的动静,“里面很黑,叫千牛卫准备火把。”   沉闷的声音传来。   沐钰儿跟着准备下去,只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且慢!”   作者有话说:   修文ing感谢在2022-06-20 23:54:54~2022-06-21 23:5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幻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蘑菇咪咕、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砗磲病   甬道   沐钰儿回头, 猛地站直身子,惊讶说道:“少卿。”   一辆裹着深蓝色绸缎的马车穿过黄道桥,最后快马而来, 停在天枢门口。   莫白扭头,随后上前一步,正好看到昆仑奴扶着唐不言下了马车。   “少卿,您醒了?”莫白神色惊疑不定。   “嗯?少卿来了?”陈策的声音也紧跟着自洞穴内惊讶传来, “不是说少卿病得不行了吗?”   据说已经‘病的不行’的唐不言抬眸, 看了一眼沐钰儿。   沐钰儿被那视线一凝,身形一僵,随后脚尖微动, 悄悄踢了一块石子下去。   “嗷,什么东西砸我脑袋了。”陈策头顶被砸了一下, 吓得连忙跺了跺脚。   唐不言似笑非笑地看着麒麟兽首上的人。   沐钰儿像一只小猫儿蹲在兽首上,无辜地眨了眨眼, 用手尴尬地扣了扣下巴,最后还无辜歪头看着他。   “少卿怎么来了?”莫白上前, 上下打量着, 最后不解问道。   昆仑奴警惕地挡在中间,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紧紧盯着莫白。   莫白早就听说昆仑奴格外护主, 下意识脚步一顿。   唐不言立马咳嗽一声, 虚弱地靠在昆仑奴身上, 眉心微皱,嘴唇发白,病弱憔悴, 不堪起身的清瘦模样:“听说猫女死了, 特意过来看看。”   言行举止可以说非常虚弱了。   沐钰儿立马开心笑了起来。   莫白闻言叹气:“是, 猫女的尸体已经送去北阙了,让少卿白跑一趟了。”   唐不言垂眸,淡淡讥讽道:“猫女不是坏人,凶手为了遮掩自己犯下的措施,竟如此险恶,当真是凶神恶煞,灭绝人性,某今日来是为了找到凶手的马脚。”   莫白眸光微动:“猫女在天枢兴风作浪,少卿为何这么说?”   唐不言抬眸看向莫白,那双瞳仁似冻泉苍雪,带着冷沁沁的寒意。   哪怕这位唐三郎自来多病,可偏双眼明亮,脊梁挺直,带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清冷。   莫白被这眸光冷不丁地注视着,心中莫名一颤。   “凶手为恶,却祸及猫女,猫女年幼,一无杀人,二不作恶,满目疮痍皆是凶手加害。”唐不言神色冷淡,浑身似冰雪凛凛,“罪魁祸首是凶手,不是猫女。”   莫白沉默。   “少卿,可有线索了。”他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   唐不言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意味深长说道:“昨夜猫女给我了一样东西。”   莫白身形僵硬,随后缓缓眨了眨眼:“东西,什么东西?”   “自然是指认凶手的东西。”唐不言神色镇定地说道。   莫白脸上的笑意缓缓敛下,这张娃娃脸不笑时,长睫微微下垂,就显出几分狠厉来:“那真是太好了。”   唐不言见状,只是咳嗽一声,去看沐钰儿,却见她撩起袍子,正准备往下跳,不由蹙了蹙眉。   “下来。”他抬眸注视着沐钰儿,淡淡说道。   沐钰儿不解地扭头去看他。   “我有话与你说。”唐不言声音放柔,温和说道。   “你们好了没!”与此同时,麒麟洞穴内传来陈策无语的声音,“下面真的很黑啊。”   沐钰儿低头看去,正好看到火折子照耀下陈策不耐烦的半张脸,一个人可怜兮兮地站在下面。   陈策感受到她的视线,仰头问道:“司直,你到底下不下来啊。”   “少卿等我回来再说吧。”沐钰儿收回视线,随口敷衍着。   唐不言眼皮子一跳。   “沐钰儿。”他声音微微压低,咬牙切齿喊了一声,“下、来。”   沐钰儿脚步一顿。   ——喊全名!   ——怎么喊我全名!   ——我没做错什么事情啊!   沐钰儿脚尖一歪,心不甘情不愿扭头,蹲在铜上,却又磨磨叽叽不肯下来。   “下来。”唐不言已经走到麒麟铜雕边上,声音温和说道,“我有话与你说。”   沐钰儿犹豫一会,这才磨磨唧唧跳到他身边,仰头,眼巴巴看着他。   “叫我做什么?”她警惕说道,“我可没有干坏事。”   她沉默一会儿,又特意举起手,掐着食指手指头,理直气壮,但又小声地强调道:“小小的骗人不算。”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扑闪着大眼睛,满脸写着‘虽然有点点小错,但不能说我’的不服气。   “我何时这么小心眼?”他漫不经心地笑问道。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睨了他一眼,含含糊糊说道:“那倒没有。”   据她所知,满洛阳里,唐不言作为上峰已经是顶顶好的了,出了事能自己上,有功劳也不抢,甚至还倒贴钱请人吃饭,要知杨言非的上司又要甩锅又要八卦,至于其他人,不拖后腿已经是万幸了。   ——可他刚才全名叫我!   沐钰儿立马不高兴了。   ——上一次被叫全名还是挨师父打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才七岁!   ——但她现在二十岁了!   “司直。”唐不言状若无事,递给她一块帕子,“你一定要下去?”   沐钰儿盯着帕子。   唐不言盯着她的眼睛,慢条斯理把帕子放到她手心:“擦擦汗。”   软软的帕子,落在手心却有一点挺括。   沐钰儿手指微动,眸光在一圈千牛卫以及莫白身边扫过,故作不经意地把帕子塞进袖子里,大声说道:“我当然要下去,这可是我发现的机关。”   唐不言颔首,轻声说道:“底下机关一定瞬息万变,你独自一人一定要小心。”   沐钰儿心中微动。   麒麟边上的千牛卫全都是要和她一起下去的,可唐不言现在却说她独自一人。   ——他不信这群千牛卫。   ——或者说,他不信莫白找的那群千牛卫。   沐钰儿眨了眨眼,最后乖乖点头。   唐不言拢了拢披风,后退一步:“司直务必小心,我在上面等你。”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惊讶说道:“咦,少卿不和我一起下去?”   “我还有别的事情。”唐不言笑,颇有点别有深意的姿态。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瞅他,最后嗯了一声,这才试探性的往后走了一步:“那我走啦。”   “去吧。”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苍白的唇微微弯起。   沐钰儿又试探地倒退了两步,眼睛紧紧盯着唐不言,见他当真一副无欲无求,目送她远去的样子,立马露出笑来,轻轻一跃,这次直接一脑袋扎进洞穴里。   唐不言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下,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好生无情的小猫儿。   “哎哎哎,你怎么突然下来啊,吓我一跳。”   陈策被吓了一跳,一个激灵跳了起来,随后又哀怨说道:“我都以为我要在这么黑漆漆的洞穴里过一辈子了。”   沐钰儿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到时候每天给统领扔火把和吃的。”   陈策语塞。   这个安慰,属实是把搪塞写在脸上。   没多久,剩下的八个千牛卫也悉数跳了下来,一道长长的绳子在微微透着光亮的洞穴上方晃荡着。   四个桐油充足的火把格外亮,在黑暗的空间内瞬间打开一片光亮区域。   陈策接过一个火把走在最前面,沐钰儿跟在他身后,八个千牛卫两两结对,各自呈圆圈包围着两人。   昆仑奴见一行人走远了,这才跳了下来。   他虽然身形高大,体型壮硕,但气息格外绵长,落地也出人意料的轻盈。   “走了。”他对着唐不言一本正经问道,“绳子留着吗?”   千牛卫没有陈策和沐钰儿这等本事,能从将近二十尺的地方轻松跳下,是以便在麒麟脖颈处系上一根绳索,慢慢滑下去。   唐不言看着那根麻绳沉默。   整个天枢内可能到处都是不能见人的机关,谁也不知道现在眼前不起眼的一个决定会对下面的人有什么影响。   唐不言苍白的面容在日光下宛若雪雕冰塑一般寒意深深。   “要不放着。”一侧的莫白说道,“若是下面真的有什么,这根绳子留在这里,他们上来的动作也快些,不然还要重新系,有些耽误时间。”   麒麟的脖颈格外粗壮,大概要两个成年人环抱,刚才千牛卫系绳子就花了不少时间。   唐不言站在踏云模样的麒麟脚下,仰头仔细看着那座麒麟,那根手掌粗的麻绳牢牢系在它的脖颈,乍一看就像缰绳一般,把这只即将踏云而走的麒麟捆绑在人间。   “这个机关是如何开启的?”他冷不丁问道。   莫白盯着他的背影出神,被这一声惊醒后这才说道:“司直似乎是在眼睛上开启的,但具体如何开,我并未看清。”   唐不言看着那双炯然有神的眼睛,即便现在情况如此千钧一发,但此刻看到那双眼睛,还是要感慨高足酉手艺之高超,画龙点睛,不过如何。   “奴儿,把这个机关关上。”他沉吟片刻,神色慎重地说道。   莫白惊讶,立刻反驳道:“关上,为何关上,这样里面一旦出事可能就出不来了。”   唐不言收回视线,握拳咳嗽几声,随后手指笼在袖中,淡淡说道:“出了事,自然是某担责。”   昆仑奴却是不想其他的,郎君叫他如何便如何,整个人飞跃在兽首,突然问道:“绳子?”   站在铁山下的唐不言眉间一直皱着,冰白的面容似寒梅琼脂,瞧着格外不好相处,他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忍受身体内的痛苦,这让他在说话的强调语气中越发疏离缓慢。   “不必松开绳结,把绳子抽出来。”他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   昆仑奴把绳子抽了出来,没有随意扔在地上,反而在右手上绕成一圈圈的样子,最后用左手在麒麟眼珠子上抹了一把。   “没动静。”他皱着眉,严肃说道。   唐不言回想起昨夜在天枢内部的开启动作。   “你按一下,再转一下?”他说。   昆仑奴歪头,像一只巨大的蹲坐的小兽:“转一下?往哪边转?”   唐不言蹙眉:“哪边可以就往哪边转。”   “若是两边都可以呢?”奴儿坚持不懈地问道。   唐不言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那就交给上天了。”   奴儿粗黑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左手张开,握在麒麟眼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手掌极大,几乎能包裹住灯笼大小的眼珠,只见他用力按了下来,随后又停在远处,最后朝着右边扭了几下。   唐不言的呼吸缓缓变轻。   没一会儿,只听到咯哒一声。   麒麟背上入口处的两扇铜门咚得一声关上,门缝见严丝合缝,竟然完全看不出下面有暗道的模样。   “关上了。”奴儿把绳子小心翼翼顶在麒麟的头顶,这才跃了下来。   站在一侧沉默的莫白皱眉,委婉却又带着一丝不悦地说道:“如今出口在哪尚不知情,这般关了门,不是把陈策和司直置于危险之地吗?”   唐不言转身,眉眼低垂,淡淡说道:“一应事情,皆有某一力承当。”   “若是真的出了事,岂是少卿一句话就能带走的。”莫白忍着火气说道。   昆仑奴小心翼翼地扶着唐不言,闻言,顿时不悦反驳道:“郎君不会让司直出事的。”   天枢外三人,不得不陷入尴尬的沉默。   “不如入内看看。”莫白压着火气说道。   唐不言沉默点头。   天枢内格外空旷,之前为了找猫女,所有的铜料都被搬走,完完全全露出天数内原本的样子。   唐不言站在门前,打量着这周高耸巍峨的建筑,它承接大周这位独一无二的女帝的政治理念,是她冲破世俗的巧妙招势,可谁也不曾下在这座金彩荧煌,光侔日月的巨塔下却藏着残酷血腥的前朝复仇。   失败者的命运不该被人践踏,复仇的刀刃更不能伤害无辜。   他缓缓闭上眼,把脑中突然强烈涌出的疼痛压了下来,任由面容苍白,却在睁眼的一瞬间,眸光清亮,坚韧不屈。   “麒麟背上的入口到底通向哪里?”一侧的莫白问道。   —— ——   “我们到底在哪里啊?”   陈策越走越心惊,这条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黑暗笼罩着众人,微亮的烛火逐渐被黑暗吞灭,只能照亮眼前不足一尺的距离。   “不会是鬼打墙吧。”有人喃喃自语。   “感觉走了好久,是不是出天枢了。”   “我也觉得走了好久,桐油烧了三分之一了。”   几个千牛卫窃窃私语,声音在狭小悠长的隧道中被散开,留下奇怪的回音。   陈策靠近一直沉默的沐钰儿,小声说道:“司直可有什么想法。”   沐钰儿仰头看了眼头顶,整个内部通道并不大,几个身形高大的千牛卫甚至要一直低着头,两侧的距离最多只能走两人,是以原本成圆形的队形,逐渐成了蛇形。   “不急,再走一会,马上就有答案了。”沐钰儿沉吟片刻,信誓旦旦说道。   陈策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跟在她后面,不知何时,沐钰儿的位置从第二个走到第一个的位置。   整个通道只剩下千牛卫鞋子后脚跟的踢哒声音,这个声音逐渐被放大,到最后随着通道越来越矮,连沐钰儿也不得不低头时,那声音也逐渐小了下来。   “我感觉有点喘不上起来了。”   “到底什么时候能走到头啊。”   “好累啊,走不动了。”   陈策忍不住又靠近沐钰儿,嘴里碎碎念着,似乎这样才能驱散这种死寂的黑暗。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记得进来时就一直朝北走,天枢再大,按道理也该走到头了,我们走了这么久,现在不会是走到皇宫里了吧。”   他苦着脸,但很快话锋一转:“说起来,不过这个地道挖得这么深,若是真的挖到皇宫里里,凶手可真不简单,但我们千牛卫也不是吃素的,司直知道我们千牛卫鞋子后面的脚跟为什么会有声音吗?就是为了探这种情况的,但大统领那边没有这样的报告……”   沐钰儿脚步一停,头顶上的那根红色发带倏地在陈策眼前放大,他堪堪停下脚步,看着面前漆黑一片的通道,忍不住问道:“怎么停下来了。”   “我们没有到皇宫里,一直在天枢内。”沐钰儿说。   陈策不解,露出迷茫之色:“我们走了好久,天枢有这么大嘛?”   沐钰儿沉吟,一只手按在刀柄上,目光在甬道内徘徊:“其实我们只走了一炷香的时候。”   “才一炷香!”身后的千牛卫惊讶。   “可走了好久,我走得好累。”有人附和着。   沐钰儿眸光在那人身上扫过,随后神色冷淡:“因为太黑了,会让我们的脑子有错觉,以为走了很久,而且因为我们一直在走,就会加深我们这种错觉。”   “加上,一直有人在抱怨。”她意味深长说道。   千牛卫中似有躁动,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可我们真的好累啊?”千牛卫抱怨道,“我平日里跑步都没这么累。”   沐钰儿笑:“因为我们在走上坡路。”   陈策惊讶:“不可能啊,我都没感觉。”   “因为眼睛骗了我们。”沐钰儿淡淡说道。   “可就算一直往前走,那我们为什么还没走头?”陈策不解,“天枢半腰子都要走到了吧?”   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因为我们一直在绕圈。”   陈策一怔。   沐钰儿看向那条黝黑的甬道,声音被黑色笼罩,显出几分冷淡:“继续走,我们就会绕回去。”   “那现在怎么办?”陈策抱臂,“这里瞧着也只有这条路了。”   沐钰儿沉吟,抬头去看触手可及的头顶,最后伸手敲了敲头顶。声音微微有些清脆。   “空的!”陈策惊讶,“上面还有一层!”   “不,不是,上面便是天枢地面了。”沐钰儿镇定说道,“我们走路的高度其实只走了二十尺,而我们跳入麒麟的高度大概只有二十尺,麒麟兽首和铁山持平,所以我们现在走到天枢的下面了。”   沐钰儿脑海中很快就把刚才走路的路线在脑海中完完整整画了出来。   “我们绕了足足有三百尺。”沐钰儿脑子动的很快,“铁山直径一百七十尺,等于我们从地下最开始走,一圈圈绕上来,现在已经绕了半个铁山。”   陈策听得咋舌:“你怎么算出来的。”   沐钰儿顿时得意地扬了扬眉,笑说道:“不才,某这辈子优点不少,方向感好是最大的优点。”   陈策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最后忍不住说道:“司直一点也不谦虚。”   沐钰儿哼了一声:“我这么厉害,若是谦虚了,你们不就不知道我这么厉害了嘛!”   陈策听到这个理论,顿时叹为观止,最后忍不住竖起手指:“高,实在是高。”   沐钰儿又是哼唧了一声。随后伸手,说道:“火把给我。”   火光照耀之下,铜制的甬道格外漆黑。   沐钰儿眸光一顿,突然快走了几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墙壁。   —— ——   天枢上,唐不言的视线落在右边的龙首上。   “这里是有什么问题吗?”莫白说。   唐不言垂眸,好一会儿才会说道:“凶手为何把机关关了?”   昆仑奴是从不会让自家郎君的话掉在地上的,虽然想不明白,但还是哼哼唧唧说道:“是怕人跑了?”   “因为猫女并不傻,有人要杀她,她一定会反抗,她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肯定比凶手熟悉,所以凶手一定会把所有入口都关了,免得她跑出去,这样计划就会功亏一篑。”唐不言声音冷淡。   “昨日司直启动过这里的机关,可只是打开天阶内部的机关,就像是只打开一间屋子的窗户。”他的目光落在半山腰的那根铁柱上。   ——铁柱是关闭状态,所以整个天枢甬道是封闭的。   昆仑奴顺着他的思路仔细想了想:“所以,入口开口在麒麟背上,窗户开口在这里面。”   “为何要这么设计。”莫白不解问道。   唐不言侧首,盯着莫白的眼睛:“因为大门不好开,我猜里面的路也不好走,但窗户却不一样,可以操控,可以观望。”   “这,怎么操作?”莫白背着手,在龙首上打转看着。   唐不言故作随意地把奴儿推到一侧,挡住他靠近的视线。   昆仑奴和郎君相处了多年,郎君手指动一下就知道是要看书还是吃饭,是以郎君刚把他往边上推了推,立马弓背曲臂,小山一般,虎视眈眈地盯着莫白。   莫白靠近龙首的脚步一顿,随后站在原处,盯着唐不言的半截衣摆,似笑非笑说道:“少卿不信我。”   唐不言弯腰咳嗽一声,苍白的颧骨泛出古怪的血色,摇了摇头:“司直尚在里面,某只是不敢冒险。”   “那现在怎么办?”莫白抬眸,神色冷淡问道。   “开启机关,为她打开这扇窗户。”唐不言白皙如玉的手按在龙首上。   莫白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突出露出笑来。   —— ——   “都是血痕。”陈策惊诧,随后回神,“是猫女的。”   沐钰儿呼吸微微一顿,随后又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她死前挣扎过,一定死的很痛苦。”陈策好一会儿又说道。“所以人是在这里杀的?”   “分尸也该流血啊,这么没有血迹。”有千牛卫问,火把在左右晃了晃,却没有看到深红色的血迹。   “所以不再这里?”陈策蹙眉。   “自然不在这里。”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   沐钰儿倏地回眸。   ——这是刚才在甬道内几次抱怨的声音。   不远处的甬道上,一道黑影隐藏在黑暗中,一手撑着墙,那张脸被微凉灯火照出几丝明灭的阴森来,浑浊的眼睛在夜色中诡异地看着面前之人,最后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去死吧。”   他大笑着,手指微动,用力按下掌心下的墙壁。   作者有话说:   这周内结案!我不能懒惰了!   跳下去无人搭理的陈策:小情侣就是清高,就是了不起。 第75章 砗磲病   破解   金风玉露养出来的人, 便是连手都显出几分与常人不同的精致。   琼花一树,温润有方。   唐不言站在龙首边上,手指轻轻按在龙首上方, 春日余光落在手指上,指骨微微拱起,似乎在下一瞬间就要按了下去。   莫白的视线紧紧盯着那截手指,垂落在一侧的手指开始缓缓收紧。   高耸堂皇的天枢内, 安静得似乎只剩下昆仑奴的粗重呼吸声, 日光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晕开一层圣洁的光辉。   “既然已经出来了,为何还要陷进去。”   一个冷不丁的声音骤然在寂静的天枢内响起。   那声音似风惊竹,雪满山, 只是听着便觉得心间生寒。   莫白满腹心事被那声音一激,在半寸心台尚未回神时便下意识扭头看向出声的地方。   日光落在浅绿色的衣袍上, 金丝绣成的四瓣小花错落有致,熠熠生光, 宽大的袖子垂落在一侧,彩绘朱雀鸳鸯的花纹似震翅而飞, 若隐若现, 华贵异常,偏生露出的几寸皮肤冰白莹润, 焕然间似高高在上的雪山仙鹤, 在日光下降落在眼前。   莫白不由眯了眯眼。   唐不言的手指并没有如愿按下, 反而松了力气,成了轻拂兽首的姿势。   莫白也不知为何,盯着那袖袍下半遮掩的手指出神, 见状下意识抬眸, 便看到一双冷沁沁的眼睛, 云疏天淡,看的人心头一个激灵。   “你,少卿在说什么?”莫白静静地看着他,随后嘴角抽搐一下 强装镇定问道。   唐不言转身,华丽的花纹自兽首上温柔划过。   他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副统领。   十大副统领中,莫白为首,他是金凤大统领精心挑选的人,若是不出意外,也会是未来大统领的有力候选人。   年轻,聪明,看得清局势,分的清对错,算是可遇不可求的人才。   “永徽六年,王皇后与其母柳氏暗中施行‘厌胜之术’诅咒当时尚在后宫的陛下,后被宫人举报,东窗事发,也致使当时还朝中为宰相的舅舅被革职,后王皇后再一次联合萧淑妃谋行鸩毒,再一次被人举报,高.宗言其心术不正,难担皇后重责,下旨废除皇后之位,软禁冷宫,随后太原王家联合关西世家,在前朝发难,要求高.宗复位皇后,清肃后宫,后宫矛盾牵扯前朝,是王家做的第一个败笔。”   唐不言声音冷淡而平静,漆黑的眸光被头顶的日光一照,显出几分大雪苍苍的沉寂。   “虽对此事略有耳闻,但那年我还未出生,具体如何尚不可知。”莫白背着身后的手缓缓握紧,神色冷淡说道。   “太原王家盘踞河东道多年,南北朝便存在的世家大族,最风光时一门三相,朝堂行事举重若轻,家中旁枝庶女也是众人千金求娶的显赫家族,当真在朝堂上是一呼百应,风光无限。”唐不言看着莫白俊秀的眉眼,喟叹,微喘着气,苍白唇色微动,继续说道。   “看不清形势,乃是第二个败笔。”   “我一介布衣出身,家境贫寒,能走到现在全靠自己,那些前朝旧事,贵族大家,想来只有少卿才有感悟唏嘘。”莫白脸上浮现出讥讽笑意。   唐不言笼着袖子,抬眸去看面前之人:“王皇后是家中长女,同母膝下有一十岁未到的幼帝,当年出事时因是男子也要一并被流放,二十年后在岭南于一渔女成婚,次年诞下一子。”   莫白握刀地手倏地一紧,眉眼低压,昆仑奴立刻挡在唐不言面前,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之人。   “岭南艰难,天气潮热,当年枝叶繁茂的王家旧人经过二十几年的磋磨,如今也只剩下寥寥几人。”唐不言的声音隔着昆仑奴高大的身形依旧地清晰传了过来。   天枢内的气氛骤然安静下来,温和的日光也似乎被乌云遮蔽,显出几分冷意。   莫白连山的笑意完全敛下,总是带笑的和善眉眼在此刻只剩下骇人的阴鹜。   “他们是罪人,只要陛下的一日便永无翻身之日,那位幼弟不甘心自己的孩子从今往后都要背着这样的身份过着低人一等的日子。”   他呼吸缓缓变轻,声音跟着沙哑起来:“是以他们借着厉太子被贬时便开始筹谋一件事情,最后再文明元年,也就是太子自尽那年,一个五岁的孩子冒着霜雪,孤身一人悄悄来到洛阳,最后好运地晕倒在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门前,最后被老夫妻收养在膝下,自从过上清贫但普通的日子。”   唐不言的身影自昆仑奴身后走了出来,袖口蹙金绣的花纹在微微闪动。   若是南市的说书先生讲故事为了引人注意,会带着高亢低沉的声音变化,可唐不言的声音却像是冬日冰层下静静流淌的寒水,因为太过冰冷,令人望而生畏,却又因为故事足够起伏,即便让人冻得咬牙发抖,也不得不战栗听着。   “同年,刚入冬没多久,岭南桂州就发生一场大火,因为冬夜生火取暖,一对夫妻在屋内点柴,却不想最后引发一场熊熊大火,不仅烧死了一家三口,五岁幼子也不幸罹难,还有被波及到的其余王家族人。”   “够了!”莫白声音骤然拔高,眼底闪过一丝血腥,却在最后只是狠厉地盯着面前的唐不言,咬牙说道,“少卿今日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陈年旧事吗!”   唐不言沉默地看着他。   “只是想劝你回头。”他轻声说道,“已经死了一个猫女,何必再搭上自己。”   莫白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回头,有退路的人才能回头,我没有退路了。”   “你还有你的养父母。”唐不言冷静说道。   莫白脸上笑意逐渐消失,最后只露出悲凉之色,可很快那点神色便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人显出几分阴鸷的薄情。   “明明陈策更为明显,少卿是怎么猜到我的?”他冷着脸,淡淡问道。   “因为我去查了岭南王萧两家的现状,意外发现了岭南当地对两家管理出现了严重的纰漏,此事涉及陈年旧事,但陈策是洛阳本地人,家中亲族有迹可循,没有任何问题。”   唐不言话音刚落,莫白脸上就露出一丝难堪的讥讽,他木着脸,浑身透出冷漠的死寂。   “而且陈策虽有几次看似可疑的地方。”唐不言淡淡说道,“但仔细想来所有事情都似乎和你有这千丝万缕的关系。”   “什么关系?”莫白冷着脸问道。   “与女官们关系好不说,单是之前因为猫女之事,金凤大统领要求加强巡逻迎仙殿,任何空殿都要检查,他是单独碰过那个镜子,但在此之前,春儿说过,如今内宫许多行程都是在你手中安排的,你知道他性格严谨,必然都会进去检查。”唐不言神色一顿,“你很聪明,点到为止,完全把自己摘出来。”   “那又如何?”莫白讥笑着反问,“这就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了。”   “你确实做得很天衣无缝,每次都有不在场的证据。”唐不言沉吟片刻后说道,“但没有人可以真的把自己隐藏起来,尤其是你有软肋。”   莫白神色僵硬。   “秋儿是你最大的问题。”唐不言抬眸去看莫白,声音中带着细微的感慨,“你对秋儿下手时,犹豫了。”   莫白千牛卫副统领,武功高强,秋儿只是一介女官,手无缚鸡之力,若是他当时真的想要制住已经中毒的秋儿,怎么可能会被她咬到皮肉。   若是陈策更加不可能,他对秋儿更加不会心慈手软,怎么会任由她咬到自己。   “因为她咬了我一口?”莫白很快反应过来,怔怔说道,“可我当时已经给她清理过了。”   他说完,神色一怔,随后笑着摇了摇头,露出惨淡笑意:“是我没清理干净是吗?我当时……当时手抖得厉害,想来是没瞒过北阙那位鬼见愁仵作的眼睛。”   “你为何要杀她?”唐不言不解,“在陛下第一次幻术时,她不是还帮了你的吗?”   莫白仰头看着头顶天枢上闪烁的日斑:“她不是帮我,因为我骗了她,我偷偷拿了她的钥匙取出那支金凤,放在她日常为陛下整理的妆匣盒中,但她很聪明,很快就发现不对劲,只是已经来不及放回去了。”   ——当日,秋儿正在整理妆匣,但很快就发现不对劲,她心中惊骇,却又不得不快速思考要如何把此事拦下,若是把东西放在袖中,可金凤华丽,实在太过咯手,唯恐在袖中被压出形状,闹出其他风波,便打算放在妆匣中,谁知……   他笑,最后惨笑着闭上眼:“我不想杀她的,但她来质问我,她甚至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了猫女,甚至跟踪我,偷偷看过她,也被猫女误伤中了毒,是了,我当年过来时,无人掩护,自然满是漏洞,只要是有心之人,如你,如秋儿,于你们而言,我不过是一张透明的白纸罢了,刀俎鱼肉,自来不是我说了算。”   唐不言眉间微微蹙起:“所以你就杀了她,甚至把她弄成那般模样。”   莫白呼吸一顿,最后睁眼,挑衅说道:“对,既然注定要死了,自然是要物尽其用。”   他就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注视着面前之人,露出鲜红血色。   “物、尽、其、用。”唐不言一字一字重复,“她是人,是喜欢你的人,不是物。”   莫白冷笑:“那又如何,我不会因为她放弃我的计划,我已经走到这一步,就是为了报仇,就是为了报、仇!”   “那猫女呢?你为何要这么对她?”唐不言沉身问道,“你若是觉得的她误事,放了她,把她送回去,何必杀了她,还如此对她。”   莫白面容在散落的日光下近乎冷酷:“物尽其用,猫女被你们发现了,我就知道你们迟早会查到我这里,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杀了,做成骨醉的样子,让你们畏惧,让你们惶恐,就像她在隐约猜到此事后,就把你们请来,说明她不是在害怕吗?”   唐不言淡淡说道:“害怕的是你。”   莫白上前一步,面容狰狞,肩胛紧绷,声音就像从牙缝中挤出来:“害怕?少卿知道我是怎么走过这些日子的嘛?”   “我一闭上眼就是那场漫天大火,我一睁开眼便是姜荇那女人的脸,可我再一扭头,便是我阿耶阿娘慈爱的目光,我想要不顾一切,抛下往事时,那些王、萧旧人却偏偏再一次找到我,阴魂不散地缠着我,我能怎么办?”   唐不言沉默。   皇权之下皆是血泪,无人可挣脱。   “猫女是谁?”他沙哑问道。   “萧家最后一个女孩儿。”莫白冷冷说道,“我本不想这般对她,但萧家早有复仇打算,在她一出生就扔给猫狗,又在她三四岁时逼着她柔骨,这般培养下她早已不是正常人,只是萧家苦于没有机会,当时天枢动图在即,他们便想出这样的办法。”   昆仑奴眉间紧皱,冷眼看着面前之人,大声骂道:“变态,不要脸,恶心。”   唐不言眉间闪过一丝冷冽。   “严冬不肃杀,何以见阳春。”莫白被骂了也不生气,神色冷淡,不近人情,“既然没有办法回头,只能一条黑走下去,便是杀了,其他人又如何。”   几人说话间,整个天枢的地面突然震了震。   昆仑奴立马回头把唐不言圈在怀里,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幸好,整个震动过程格外短促。   莫白见状,顿时大笑:“张柏刀救过我一次,我本不想伤害他的徒弟,但她实在太聪明了,也太想要探究到底,如此便只能对不起了。”   唐不言沉默:“你把王萧旧人安置到千牛卫中了?”   “事情马上就要成了,自然多些人多个帮手。”莫白淡淡说道,一只手按在剑柄上,“少卿不该来的,我格外敬佩唐阁老能为百姓做实事,本不欲伤他的儿子。”   唐不言嘴角微微勾起,讥笑道:“你的‘不想’、‘不欲’,不过是自己的自我告慰,为自己的虚伪带上仁慈的面具,秋儿你也不想,猫女你也不想,救过你姓名之人的徒弟你也不想,你敬重之人的儿子也不想,可到最后还不是一一痛下杀手。”   “纵然情深暂相许,不过是悠悠行路心,狂狂汲汲,炸巧虚伪。”他看着莫白,一字一字,毫不留情地撕下他的面具。   莫白神色僵硬,握着剑柄的手因为用力而嘎吱作响。   “你唐不言,天之骄子,你懂什么。”他冷笑“我杀人,不过是为了自保,为了不然自己死。”   唐不言抬眸,眸子漆黑,滟滟如夜露,拨开昆仑奴警觉的手,站在龙首边上,认真说道:“至少,我不会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莫白脸色微变,一时间不知道被他的话,还是他的动作棒喝在原地。   唐不言的手按在那双空洞的瞳仁上,随后当着他的面轻轻按下。   “司直说过,越是优秀的机关,设计便越复杂。”   那双原本无神的眼睛被他的掌心按住眼眶时,竟发出手指紧压人类眼珠时才会有的吱呀声,虽声音难听,却又似乎被人注入神力一般,当着众人的面复活过来。   莫白脸色微变,立刻拔刀过来。   昆仑奴大喝一声,握拳沙包大的拳头直接朝着她面部重击,动作敏锐,完全不受身形拖累。   “但整个天枢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设下的机关,只为了吓人和隐秘,所以一定不会太过复杂。”   在那声音结束之后,唐不言手掌松开眼窝,那眼窝竟能完全转动。   “司直当夜在舌根处启动机关,不过是打开一上窗。”唐不言的手停在左右眼眶的正中,垂眸看着。   这个机关死简单却不是真的简单,谁也不知能设下这样机关的人,会不会如古时墓穴一般留下自毁的绝招。   王.萧两家早已不是常人可以推断的。   他,不敢赌。   “按啊。”莫白见状,癫狂大喊着,“你唐三郎也有不敢的时候吗,你嘲笑我为了自己牺牲了秋儿,那你呢,你还不是为了自己,要拿下面的人做赌注。”   “闭嘴!”昆仑奴大怒,很快就把人赶离郎君身边。   ——吵死了!   两人打得刀光剑影,拳拳到肉,昆仑奴的武器是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根格外大的动物骨头,在刀剑相交时,意外有金属摩擦之声。   唐不言站在龙首前垂眸不语。   那张宏伟细致的地图这一次完完整整地铺成在他的脑海中。   猫女能借助天枢内的天阶行走自如,说明她所在的密道一定不会距离天枢太远,甚至极有可能就在脚下。   他目光一凝,落在正中正在打架的莫白和奴儿脚下。   脚踩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咚咚声。   ——地下已经是空的。   ——可昨夜明明还是实心的。   若当日沐钰儿打开的机关内的窗户,那当日众人众目睽睽之下的血字是什么?   据传有一种机关因为形似水壶,譬如寻常壶顶注水由上而下,但这个机关却是冲底心管口倒入,放正后到处,启动时宛若茶壶倒水,又被称为倒流壶。   这个壶因为这个倒转的功能,时常能起到迷惑作用。   打开壶盖为空,启动机关后,便又是注满水。   整个天枢若是当真在地下做机关,不管实用还是形状都于整个机关格外相似。   倒流壶的开口在茶壶注水口,只需倒水时扶着注水口,微微下压便能乾坤颠倒。   唐不言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开始打量着整个龙首,终于找到一个相似的角度,最后伸手按住右边的那只眼睛,手指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按下……   —— ——   “宋四,你做什么!”   “他好像不是宋四!”   “咦,他哪里去了!”   随着那人狰狞的一喊,整个甬道都地动山摇起来,众人快就没空纠结他到底怎么消失了,因为很快众人脚下就传来一声难听嘶哑的咯吱声。   千牛卫先是被震得东倒西歪,随后不得不捂着耳朵。   “怎么回事!”陈策大惊,勉强扶着墙壁站稳,但很快他就绝望了,因为整个墙不知为何突然往下坠落,这一下来的太猛,就连他也差点被那速下落的真‘铜墙’给挤压成纸片。   “你怎么这么冷静啊!你在看什么啊!”陈策勉强站稳,便看到沐钰儿机智地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张纸正快速地看着。   他跌跌撞撞走了过来,艰难蹲下后,还没认真看,就看到沐钰儿倏地合上纸,压着他肩膀顺道站了起来。   陈策:?   只是他心中的八百句脏话还没冒出来,就听到千牛卫们传来惊恐的声音。   “中间是不是有个洞。”   “墙壁怎么不见了!”   “地面怎么裂了!”   “地面是不是倾斜了!”   “要,要掉下去了!”   陈策猝不及防,眼看就要一个呼噜滚下去了,突然被人就这后脖颈带了起来,还没松下一口气,便只觉得脚下一空。   “谢谢……我曹,沐钰儿,我日你仙人……”   一句四川话便被风割碎了,依稀传入众人耳朵。   沐钰儿人小,身姿轻,哪怕是在已经逐渐倾斜到站不住人的地面上,还能一步三摇,偏又屹立不倒地走着。   只见她提着一口气,在边缘绕了一圈,顺手把一个个慌里慌张的千牛卫朝着一个地方扔去。   “你们副统领怎么骂我。”她一边不高兴地抱怨着,一边把最后一个千牛卫扔了下去。   那千牛卫心如死灰地闭上眼,任由无情的风把他的脸刮得生疼,可最后却没有被摔得生疼生疼,反而被人颠了颠腿,最后被人接住了。   他不得不悄悄睁开一只眼,最后又吓得闭上眼。   陈副统领的一张臭脸属实能把人二次吓死。   众人惊魂未定间,眼看那道细缝眼看着就要关上,不知从哪里浪了一圈的沐钰儿在即将关闭的缝隙中,一跃而下,落地时却轻盈地没有发出一声动静。   “好精妙的设计。”沐钰儿喃喃自语,“机关不在上面。”   “你把我扔下来也不知会一声。”陈策看着悄无声息靠近他的人,奔溃说道。   沐钰儿敷衍神说拍了拍他的肩膀:“统领这么聪明,不是也猜到了吗,真棒!”   差点腿折的陈策心如死灰,又见她走到角落里蹲着,有掏出那张奇奇怪怪的纸,便不死心地凑上去。   “给我也看看!”   沐钰儿背了一个身,哼哼唧唧:“你刚才骂我。”   陈策也摁着移动一会儿,臭不要脸说道:“是夸人,我是四川人,我们那里都是这么夸人的。”   沐钰儿这次到也没空阻止他,只是盯着手中的纸看。   “天枢的……”图纸!   陈策吓得话也不敢说了,连忙移开视线,不可思议说道:“这是天枢的图纸吗?你怎么还会有三个,不对啊!你这么会有这个!”   “不对,这图用金粉混着夜明珠画的!会发光!我曹,看不出司直竟然这么有钱!”陈策的目光忍不住被那个散着幽幽荧光的图纸吸引。   沐钰儿懒得理会他的碎碎念,动了动腿,转了个方向继续蹲着,眼睛仔细看着手中的图纸。   这张图纸已经不是当日容成嫣儿送来的图纸,而是一张潦草的天枢内部的构造拆解图,只是这样的构造分成三张。   唐不言在发现莫白很有可能时王家后人时,又听闻沐钰儿独自一人跟着他们去了天枢,便觉得不妙。   这是他路上根据之前看过的天枢图纸绘制出的几个密道很有可能出现的位置。   猫女不可能一直窝在狭小的天阶内,机关一定是上下贯通的,但她休息的不会太靠近人群的地方,也不太有光,一定是隐秘的。   整个机关都可能充满危险,但猫女平日里休息的地方不会,所以唐不言分析出三种位置,若是紧急时刻,要她避险。   沐钰儿刚才对比了三个图片,很快便确定了这个位置。   现在看来,这就是猫女休息的地方,只是如今这道门关上了,他们该如何出去?   刚才宋四启动机关时,千牛卫手中的火把脱落,众人只能摸黑,三人组队,依次四处散开。   “这里味道好重啊,好浓的猫腥味。”   “现在如何是好,我们是不是被困住了。”   “等等,我踩到什么了!”   “我也好想踩到东西了。”   “这里怎么有血腥味……”   “别急,我有个快没油的火折子还能应应急。”   有一个千牛卫从怀中掏出随身带着火折子,吹了一口气,摇摇欲坠的烛火顿时照亮众人的面颊,隐晦不明。   “这,这是血!”众人低头,随后惊恐说道。   “都是血!地下怎么这么多血。”   “血?是猫女被杀的地方吗?”陈策起身,快步做来。   沐钰儿眉间微动,突然起身说道:“全都让开。”   陈策真打算挤进人群的脚一顿,随后无奈摇头:“姑奶奶,你要做什么啊?”   沐钰儿收了图纸走了过来:“有个不得体的想法,都让开,不要踩着血了。”   众人面面相觑,又思及刚才被人粗暴地救了一命,只好各自往后退步。   沐钰儿看着被微光照亮的地方,这块地面有些凹陷,所以血迹铺满后并没有四处溢开,反而堆积成一团,其中几处甚至格外浓郁,   她盯着那几处地方,手指比划了一下,突然问道:“猫女死的姿势是四肢敞开的嘛?”   陈策点头。   沐钰儿看着那四个血迹堆积格外多的血堆。   看身形就像人躺在这里的姿势。   沐钰儿若所有思。   猫女被分尸肯定不会在光天化日,时间久,动静大,而且他们中午离开的时间并不长,两炷香的时间,便是她也不敢保证能把人完全拆开。   刚才一路走来,全都不合适,狭□□仄,也没有血迹,现在看来唯有这里才最合适。   人是在这里被分尸的,凶手不会把尸体一块块搬出去,再摆到天枢上,不然衣服上一定会被血迹染上,外面就是端门,也太容易被发现,便是有外衣罩着,这样带着碎尸,分量也不轻,极有可能在摆放尸体时被人发现。   凶手能在短时间内悄无声息,一定是因为有另外的通道。   沐钰儿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不由仔细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地方。   明明看似是一块平地,那几个血堆却又没有完全和大的血泊融合在一起。   沐钰儿蹲下.身,犹豫一会儿,把手指探如在血泊中摸了摸,甚至还来回摸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身边传来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陈策见状,喃喃自语:“我陈策很少佩服一个人……”   这个沐司直的胆子,请问是有八个吗!   “果然如此。”沐钰儿笑,拎着血淋淋的手指站了起来。   众人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时候笑,真的有点恐怖!   “有帕子吗?” 沐钰儿随口问道。   众人齐刷刷盯着她看,又齐刷刷摇头。   “啧,少卿都有的!”沐钰儿只好顺手在墙壁上把拉一下,不耐说道。   “司直发现什么了?”陈策硬着头皮问。   “我们头顶应该就是天枢地面。”沐钰儿随口说道。   “当日的血字,应该就是在这里倒满血,然后被人启动机关,这样我们就能看到雪慢慢涌出来,最后写了那个字,这块地板下面有一些不起眼,在日光下甚至会看不见的小颗粒,可以控制那些血迹。”   陈策若有所思:“好精巧的手法,司直的意思是猫女的身体就是这样被送上来的!”   沐钰儿点头:“可能性最大,分尸可不简单。”   “那我们瞧这里,是不是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有千牛卫突发奇想。   沐钰儿摇头:“先不说听不听得到,若是听到了,撬开铜板意味着那一片的铜都必须重铸。”   她话锋一顿,自嘲道:“我应该不值这么多钱。”   众人沉默:确实!   “那怎么办。”陈策问。   沐钰儿开始在周围打转:“凶手怎么上去的,我们就这么上去,不急。”   她举着微弱的火折子光打量着屋子。   整个屋子空空荡荡,甚至连着桌子蒲团都没有,唯有角落里有几张发黄被褥,如今正凌乱地放着。   沐钰儿心思一动,朝着那被褥走去,众人下意识跟在她背后。   “刚才有风,所以这里应该是通风的。”沐钰儿低声说道,她小心掀起被子,被子下是破烂的草席。   “风可以从缝隙中出来。”沐钰儿喃喃自语,伸手去摸那道缝隙,手指突然一顿。   与此同时,只听到耳边再一次传来咯吱一声。   众人心中一惊。   陈策立马把沐钰儿拉了回来。   地面开始熟悉地晃动起来,随后很快原本被沐钰儿摸到的墙壁竟开始向上推送。   ——机关在一起启动了。   那块奇怪的,蓄满血泊的地面竟然缓缓上升。   “上去!”沐钰儿大喝一声,顺手提溜着两个人跃上。   陈策也带着几个轻功不好的人跃上,九个人站在那铜面上,与此同时,一道微光落在众人脸上……   ————   天枢内,奴儿脚步一顿,随后很快就跳开这块地方。   莫白脸色大变,站在原地脸色隐晦难辨,最后也是跟着咬牙离开。   只看到本该平整的地面,好似被人切开一半后推开,随后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了上来,到最后露出几个脑袋。   “少卿!”一声欢快的声音响起。   沐钰儿一见面前站着的人,立马笑了起来。   唐不言笼在袖中的手微微一抖,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沐钰儿甚至不等那块铜板站稳,直接飞到唐不言身边,美滋滋奉承道:“少卿真厉害!”   唐不言正打算说话,突然看到她脏兮兮的小手,立马往后退了一步。   沐钰儿立刻露出委屈之色:“是血而已。”   唐不言叹气,从怀中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小猫儿为什么去外面走了一圈,永远都是脏兮兮的。   沐钰儿奸计得逞,立刻兴高采烈接了过去,笑眯了眼:“少卿真好!”   陈策也跟着上了岸,先是惊喜,随后一脸不解地看着对峙的昆仑奴和莫白。   昆仑奴一脸警惕,莫白浑身冷漠。   “老白,你……”他沉默着,突然舔了舔嘴唇,说不出话来。   ——那个叛变的宋四,那个突然启动的机关。   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你,你!混账。”他咬牙切齿地说着,却又红了眼眶。   莫白站在阴影下,只是冷眼看着,就像一座失败的雕塑,看不出一丝感情。   “承认了?”沐钰儿问。   唐不言点头。   “坏人!”昆仑奴上前,愤愤说道。   这一次莫白并没有反抗。   陈策身形僵硬。   “猫女今年几岁。”唐不言看着莫白骤然弯曲的脊背,冷不丁问道。   莫白一怔,随后笑说道:“大概十三四岁吧,不记得了。”   昆仑奴生气地握紧他的手臂。   莫白闷哼一声,却又只是笑说道:“好好葬了她吧。”   陈策手指都在发抖,声音都在颤抖:“带下去。”   沐钰儿见状,也跟着叹气:“他都出来了,何必如此呢。”   唐不言看着远去的众人,握拳咳嗽,颧骨上泛出血红之色,肩胛耸动,好似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沐钰儿吓得连忙上前扶人。   唐不言眉头一跳,随后避开她只是胡乱擦了一下的手。   血迹,猫毛,甚至还有棉絮,实在是……   不忍直视。   沐钰儿大惊,随后委屈巴巴说道:“少卿,你嫌弃我!”   唐不言移开视线,最后掩饰地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好一会儿才沙哑问道:“第一次进天枢时,司直还记得有谁靠近过这个龙首吗?”   作者有话说:   修文ing   唐朝对于姓氏的追崇实在是有些夸张,只要你有个好姓,哪怕是相隔十八里的旁支,都有人求取,房玄龄,魏征都有被记载想崔鲁郑王等山东高门高价求婚的事情,就真的很贵很贵!   倒流壶,宋朝才有的东西感谢在2022-06-22 23:57:05~2022-06-23 23:5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砗磲病   图纸   沐钰儿心事重重上了马车……车辕。   ——因为太脏, 被少卿嫌弃了。   沐钰儿试探了一会儿,见少卿完全不为所动,只好心如死灰地靠在车辕上。   唐不言咳嗽一声, 马车布帘被卷起,两人隔着一扇珠帘说话。   “司直觉得莫白当日可有异样?”他问。   “当日我在最前面,确实没有注意谁在后面。”沐钰儿神色凝重,认真说道, “但莫白和陈策就在我一侧, 机关启动不可能动动手就能办到,所以那次的机关并不是他启动的。”   “司直觉得一个机关可以在两处开启吗?”唐不言沉吟片刻后谨慎问道。   沐钰儿拧眉:“可以是可以,就像一条路会有两头, 一个密道两个机关的设计不算常见却不会太难,只是天枢下的那个密道建造难道虽然不大, 但工程量不小,设计也精巧, 这种倒流壶的设计与众不同,天枢内更不同。”   她的手指在车壁上比划了一下:“有人利用压阵的巨石, 成功做了大小两种机关, 小机关为开窗,大机关才是开门, 能做到这一步的已经是屈指可数的大匠, 若是再开一个开门的机关, 需要更多的设计不说,最简单的便是还要双倍耗费铜铁,怎么会没人发现。”   唐不言沉吟:“所有铜铁料子都是矿场采买, 民间收购的, 数量都是经过层层上报备份, 少一些还可以解释,若是多了,只怕会引起工部的警觉。”   铜料太过珍贵,可建筑一个密道避可不少需要消耗这些东西,而能在这些上面做手脚的人屈指可数。   “说起来当日泉献诚和阿罗撼站在哪里?”沐钰儿问。   唐不言当时站在靠近门边,头顶不远处就是他的上旋的天阶,位置相对靠后,这才会被猫女惊吓,这也意味着对天枢内的大部分都能看在眼里。   “泉献诚和阿罗撼当日站在一起,就在那块可以移动的地面边缘。”唐不言很快回想起那日的场景,“两人一直在一起,阿罗撼性格坚毅,泉献诚胆小,当时见到血字时,阿罗撼格外镇定,甚至能还做出思考,泉献诚显然被吓得不轻。”   “当时一入内到后面出事,人员没有大范围变动过。”唐不言信誓旦旦硕大。   沐钰儿掰着手指头,一个个分析过去:“当时我回头的时候,王新是直接守在门口的,昆仑奴在少卿左侧,张一在右侧……”   她话锋一顿:“毛婆罗当时被吓得一直瘫坐在龙首边上。”   唐不言倏地抬眸。   “高足酉说过毛婆罗和泉献诚对上格外谄媚,总是巴结阿罗撼,那为何那日毛婆罗没有和其他两个人在一起,反而落单走在最后面。”   “一开始甚至是毛婆罗自己亲自开的门。”唐不言淡淡说道,“他怎么反而落在后面。”   “当日他一直在尖叫,因为害怕几次三番靠在龙首身上。”沐钰儿凝声,“偏偏是这个位置。”   唐不言沉默,手指反复揉捏着指骨。   那个胆小,总是在尖叫的人在此刻清晰的走出众人背后,露出那张扁平的脸。   “一个这么大工程若是要设计下这么大的门道。”他沉默许久后开口说道,“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工匠中大量自己的人。”   沐钰儿索性盘腿反坐着:“这些工匠都是工部两个员外郎亲自挑选的,世代匠籍,不可能出错,而且一口气收买这么多人,也很难不走漏风声。”   “那便是第二,工匠拿到手的图纸有问题。”唐不言声音倏地压低。   沐钰儿撑着下巴,冷不丁说道:“毛婆罗之前说过所有工匠拿到的图纸都自己负责的一小块,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建造的人其实并不了解自己再建什么?”   唐不言沉吟片刻,想起那张复杂的图纸,颔首:“很有可能。”   “可工部的人是傻子吗?”沐钰儿皱着脸问道,“工匠不知道,难道工部,甚至其他大监看不出吗?”   唐不言自抽屉中再一次拿出容成嫣儿送来的图纸,手指在天枢内的布局上慢慢扫过。   沐钰儿素来看这些头疼,摸了摸肚子,准备去勾糕点吃,只是手指还没碰到糕点,突然觉得指尖一疼。   唐不言正盯着她的手看。   “不,不给吃吗?”沐钰儿立刻丧气的收回手,不高兴地瘪了瘪嘴,脏兮兮的小手摸了摸肚子,可怜兮兮地说道:“可我肚子饿了。”   “这个地图上完全看不出有机关的痕迹。”唐不言收回视线,无情地把那碟子当着沐钰儿面拿走。   沐钰儿小脸立马垮下。   “手脏了,吃了会生病的。”唐不言无奈说道,“北阙马上就到了,司直忍一忍,等会换了衣服,洗了手,我让奴儿去富贵楼端一桌菜来。”   沐钰儿眼睛一亮,随后还是不甘心的嘟囔着:“我小时候都是这么吃的,都没有生过病的!”   唐不言捏着图纸的手微微一紧。   小昭的话再一次不经意传入他的脑海中。   ——有人这般藐视苦难。   ——她可以做到完全不在意,却让旁人听着有些难受。   “可司直现在已经是大人了。”他抬眸,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温和说道,“要好好照顾自己的。”   沐钰儿被那双漆黑眼睛中的认真看得一怔,莫名觉得别扭起来,动了动屁.股,不自在地抠了抠脸。   ——少卿,刚才好像张叔啊……啊,想吃张叔做的菓子了。   灰扑扑的小脸立刻留下一道黑漆漆的印子。   唐不言脸上笑意一顿,木着脸收回视线,整个人往后倒了倒。   ——这个猫爪子……   “这个图纸上并没有问题。”他扯回话题,点了点铁山的几个分解小图,“司直看这几个位置,图内显示天枢下的地基应该是一圈圈围起来的,其中天枢正中的位置用大石头压着。”   沐钰儿伸着脑袋看过来。   “最外面的地基为两百尺,铁山为一百七十尺,天枢基座为一百二十尺,普天之下很难有一百二十的巨石,不仅难以找到,更难以投运,所以毛婆罗只是用无数石头块代替,他在这里提议建了一个铁盒子把石头放进去压阵。”   沐钰儿盯着那个铁盒子,轻轻嗯了一声:“猫女的休息的地方是这样方方正正的样子。”   车帘下闪过的光落在保存精细的图纸上,照得那几个复杂的基座图案有些晃眼。   唐不言点着图纸的手微微一点。   “偷梁换柱。”沐钰儿龇了龇牙,“好厉害的手法。”   “若是这样的话。”他收回手,淡淡说道,“那便是这个图纸有两张,这张是正儿八经的图纸,另外一张就是密道的设计图,有人在分发各部分的图纸时,并不是在户部存档的图纸,若是按照小图发给工匠也需要两百六十三张,工部和其余大监不可能这么细致地一个个检查过去。”   “两张图纸只是细节上有变化,甚至可能只是几个步骤的其中一步发生偏差,所以户部的人并没有发现异样,施工的工匠更不会察觉出有问题。”沐钰儿抱臂,“毛婆罗可是闻名天下的设计大匠,设计图纸和雕塑都格外厉害。”   唐不言沉默,手指在图纸上漫不经心地点着。   天枢建造陛下交付给几个外邦人,不外乎是为了连外安内,几个大监各有各的心思,却都是对陛下有求,毛婆罗不过一个东夷人……   沐钰儿好一会儿又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很多事情明面上高足酉提议的,比如加高铁山高度,用天枢内部的铜料雕塑,可所有提议道最后拍板的人,都是毛婆罗。”   能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布下这样精妙的设计,确实非常人可比。   可毛婆罗不是东夷人吗?   沐钰儿不解:“他一个外邦人,怎么会知道王萧旧事,甚至还掺和其中内。”   唐不言慢条斯理地收起图纸,淡淡说道:“一个东夷人来周,本以为是为了建功立业,可现在却掺和到前朝旧事中,若是背后无人,去查一下便知缘由,若是查不出……”   他唇角微微挽起,先出几分疏离的冷淡。   沐钰儿皱眉。   若是查不出,这件事情就刺激了。   锁定了目标,两人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唐不言便闭眼靠在车壁上,苍白的唇抿起,显出几分冷意憔悴。   他大病初愈,来回奔波,此刻只觉得头痛欲裂。   马车很快穿过喧闹的玄武大街,转入承义坊的牌坊,耳边的喧闹声也跟着安静下来。   沐钰儿的肚子发出一声细微的咕噜声。   闭眼小憩的唐不言耳朵微动。   沐钰儿扣了扣下巴,按了按不争气的肚子,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靠在隐囊上,眉眼疏离,淡淡地闭上眼,巍然不动。   她小心翼翼动了动,想要先斩后奏爬进来,但因为太过做贼心虚,不小心踢了踢一侧的座位,直接把唐不言震醒了。   唐不言睁开眼,看着面前一脸心虚的人,声音沙哑问道:“司直又怎么了?”   “我真的不能进去吗?”   沐钰儿被抓了个现行,索性背对着马车,盘腿坐下,不甘心地揪着手指,脑袋顶着车帘钻了进来,半个身子侧着,脸颊靠在车框边,可怜兮兮地问道。   驾车的昆仑奴皱眉,伸手手指戳了戳沐钰儿的肩膀:“会摔的,脑袋着地,开花了,会流血,笨笨的。”   沐钰儿被人戳了一个踉跄,立马借杆子往上爬,理直气壮外解道:“对啊,我会摔得,万一摔得都是血,少卿还得把我带回去呢,都是血更脏了,而且你瞧奴儿都叫我进去呢。”   昆仑奴:?   唐不言身形一动,抬眸去看面前可怜兮兮的小脏猫。   这只小猫儿实在是太脏了,整个衣服都滚上一层灰,还有数不尽的猫毛黏在大红色的衣服上,棉絮颤颤巍巍的粘着她的腰腹处,衣摆上甚至还有血迹,更别说那双脏兮兮的手,大概在腰间胡乱蹭了蹭,衣服脏了,手也没干净。   “你,哪来滚来的灰?”他揉了揉抽疼的额头,忍不住问道。   沐钰儿眼巴巴地看着他,脑袋把搭在头顶上的车帘甩了甩,最后状似无意地磨磨叽叽坐进来一点。   唐不言捏着手指,眉宇不动,似乎并未发现有人正鬼鬼祟祟地打算摸进来。   沐钰儿眼睛一亮,正打算一鼓作气溜进来,突然听到一声警告的咳嗽声。   ——小猫儿顿时丧了气,可怜兮兮地蜷缩在角落里。   “就千牛卫里有一个叫宋四的人,应该是莫白的同伙,趁我们不注意启动机关了。”她捏着手指,焉哒哒地坐在门边上,心如死灰。   “整个天枢内都是陡峭环形,底下是空的,我照着少卿给的图纸找到猫女休息的地方,把千牛卫一个个送下去之后,之前怕机关在上面,就趁机滚了一圈。”   “滚了一圈?”唐不言蹙眉,不解问道。   沐钰儿眨巴眼,手指比划一个打滚的手势:“就滚一圈啊,机关启动后,我怕机关在外面,就把周围的地形都摸了一遍,不过没发现,然后我就下去和他们汇合了,说明内部机关只有一个,而且在里面,所以我判断天枢的机关只是精巧,却不复杂。”   唐不言在她脏兮兮的衣服上扫过。   ——猫儿脏的理由找到了。   沐钰儿说得格外得意,任何惊心动魄地事情在她嘴里似乎都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那铁山径一百七十尺,便是内部只挖了一半,但这样来回颠倒了个,那高度也足够令人胆战心惊。   唐不言忍不住叹气,目光在她身上点到为止地扫了一下,这才轻声问道:“可有受伤?”   沐钰儿立马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怎么可能?你去问问那些千牛卫,我当时有多厉害。”   那骄傲的小表情,恨不得立刻就要那几个千牛卫去南市宣扬一下她的丰功伟绩。   “内部的机关在哪里?”唐不言嘴角微微抿出笑意,偏又不得不垂眸,遮掩着问道。   “就猫女屋子,睡觉的那个墙壁。”沐钰儿叹气,“那些人真不是东西,那屋子什么东西都没有,连床都没有,就两条被子,更没有灯,所以猫女眼睛不好,也畏光。”   那里漆□□仄,即便是她,呆了这么一会儿都觉得有些喘不上起来。   “莫白被抓,司直还回北阙看猫女的尸体嘛?”唐不言问。   沐钰儿点头,掰着手指数道:“尸格报告还是要写的,毛婆罗的事情我还要去查一下,对了,陛下第二次中毒的幻术还没查清楚。”   “还有给千秋公主的画符。”唐不言淡淡提醒着。   沐钰儿神色一僵,丧气地垂下脑袋:“公主殿下是不是不喜欢我啊,为什么要这么为难我啊。”   唐不言打量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公主殿下应该是喜欢你的。”   沐钰儿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公主殿下出身高贵,秉性骄纵,若是不喜之人站在她面前,往往看也不看一眼,双章曾在公主寿诞上为公主献礼,却被公主连人带扔出去了。”   沐钰儿眼睛一亮:“公主殿下脾气这么暴。”   唐不言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公主脾气很好,只是之前是双章先为难东宫,太子有意求和,双章却恃宠而骄,此事被公主殿下得知,殿下此事大概是为了东宫出头。”   “这么看来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兄妹两人感情很好啊。”沐钰儿感慨。   两人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沐钰儿见拿不到糕点,无情地跳下马车,只是还没站稳,就听到一声惊呼。   “哪来的小脏猫啊。”   沐钰儿抬头,就看到唐家大娘子走了出来,身后的丫鬟正提着两个食盒,一出门就看到沐钰儿那身脏兮兮的衣服和小脸,惊讶说道。   沐钰儿立马仰头,露出灿烂一笑,眉眼弯弯。   唐惟清顿时看得心都化了,只觉得这小猫儿虽然脏了点,但哪哪看都可爱极了。   “快回来换衣服,小心病了。”她掏出帕子,仔细给人擦着脸。   一张雪白的帕子立马就灰了。   她捏了一会儿,随后噗呲一声笑起来:“挖煤回来吗,脏死了。”   “干活回来的!”她仰着脸,任由唐惟清软绵绵的小手给她擦脸,得意说道,“我刚才可厉害了,可惜没法讲给大娘子听。”   唐惟清故意逗她。故作不解的反问道:“怎么没法讲啊,司直自己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讲给我听,也让我也开开眼啊。”   沐钰儿脸上顿时露出纠结之色,好一会儿才扭捏说道:“哪多不好意思啊。”   “怎么会不好意思?”唐惟清这次是真的不懂了。   “若是把自己夸得太厉害,大娘子万一觉得我自吹自擂怎么办。”沐钰儿扑闪着大眼睛,无辜问道。   唐惟清一怔,随后扶着她的肩膀笑的直不起腰来。   “司直真的……”她抬眸去看下了马车的唐不言,“小鬼灵精怪。”   “阿姐。”唐不言被人扶着走了过来,“你打算去哪?”   唐惟清止了笑,无奈说道:“还不是打算给你送饭,我和阿娘就聊个天,你竟然就跑了,暮鼓都要响了还不回来,我若是不给你送饭过去,我家三郎晕倒在路边,没人捡,整个人脏兮兮的,可不是要难受死你了。”   她话锋一顿,眯了眯眼,扯了扯沐钰儿的发带:“这只小猫儿这么脏,怎么上得了我家三郎的车。”   沐钰儿立马告状:“没有上车,少卿嫌弃我脏,让我坐车辕上回来的,还不给我糕点吃,还嫌弃我。”   唐惟清意味深长说道:“之前奴儿脏了,三郎可是让人……”   “阿姐。”唐不言打断她的话,无奈说道,“娘呢?”   “回去了啊。”唐惟清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随后把脏了的帕子递给身后的丫鬟,顺手接过丫鬟手中的新帕子,仔细擦着手,慢条斯理说道。   “久等三郎不止,自然是回去了,下次回去我可不帮你说情了。”   沐钰儿盯着唐大娘子的手指,不着调地想着。   ——少卿和大娘子不愧是姐弟,长得好看,连手指都好漂亮,衣服每天都不重样,人又爱干净。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黑漆漆的手指,又看了脏兮兮的衣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先洗澡洗手。”唐惟清笑说着,“特意去富贵楼点了一桌子好菜,听任婶说司直喜欢吃肉,特意点了富贵楼最近新出的三道荤菜。”   沐钰儿眼睛一亮,立马大声奉承道:“大娘子果然是大好人。”   前一顶带‘大好人’帽子的唐不言抬眸看她的背影,长长的发带落在身后,就像一条晃动的小尾巴。   沐钰儿一入北阙果不其然引起轰动。   “怎么都是血,可是受伤了。”这话一听便是最操心的任婶说的。   “我去给司直烧水去。”最务实的任叔说道。   “老大!你不会受伤了吧?”整天不盼一点好的张一咋咋呼呼惊讶问道。   “臭死了,快去洗澡。”没良心的陈菲菲抱臂不悦说道。   “司直,呼呼。”小昭捏着小包子跑过来,一本正经说道,“不痛痛。”   沐钰儿立刻弯腰准备把最可爱的小昭抱起来。   小昭机敏躲过,站在唐不言身边,小眉头皱起:“美人哥哥说脏脏,会生病的。”   不久前刚刚被这话教训过的沐钰儿高高扬了扬眉。   唐不言垂眸,揉了揉小昭的脑袋:“小昭说得对。”   沐钰儿立马掐着嗓子,学着小昭的奶声奶气逗趣着:“美人哥哥,说得也对。”   唐不言揉脑袋的动作一怔,嘴角不经意抿起,微微抬眸去看面前之人,却见她已经和张一玩成一团,开开心心地朝着内院走去。   ——没心没肺的小猫儿。   唐惟清恰到好处地走了上来,挡在他面前,笑眯眯的,声量微提:“我家三郎怎么瞧着脸色不好啊。”   要知,唐大娘子外表看温柔端庄,可骨子里促狭得很。   唐不言哪里会不知道自家阿姐的脾气,不得不咳嗽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回去吧。”   “少卿,你不舒服啊。”   走到一半的沐钰儿闻言,立马停步,站在廊檐下,看着唐不言那张冰白的脸。   满脑子吃食的脑子里勉强回想起唐不言是为了救她才来回奔波的,心中闪过一丝愧疚。   “那少卿快去休息吧。”她担忧说着,随后话锋一转,故作随意地说道,“等会我再来找你吃大娘子准备的菜。”   唐不言看着她眼巴巴的眼睛,明知她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只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可偏又被前面几句话蛊惑了。   那双琉璃猫眼看人时好似当真有几分关切。   “嗯。”他收回视线,淡淡应下。   “好嘞,我马上就来!”沐钰儿高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唐惟清歪着头看着两人的一唱一和,正打算打趣着,却见唐不言看了过来,一双眼睛皎皎无纤,声音微微放软,轻轻喊了一声。   “阿姐。”   唐不言小时候格外可爱,因为病弱没有玩伴,便也不爱说话,可一旦求人时,便这般软绵绵喊人,能把人听得心都化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他。   哪怕如今小小的少年郎已经长成这般清隽绝色的模样,可那双清冷疏离的眉眼微微蹙起,软下声来喊人,唐惟清还是下意识和小时候一般,什么都依了他。   “走吧,阿姐扶你。”她扶着唐不言的手臂,“累吗?”   唐不言摇头。   “这个案子办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回洛阳三个多月了,家都没住几天。”唐惟清叹气。   “嗯。”唐不言点头,“这个案子结了,我在新宅里办酒,到时候请阿姐和姐夫过来吃席。”   唐惟清叹气:“他忙的很,之前说大卢舍那像落成已经有二十七年了,最近有高僧献上舍利,陛下打算开祭坛,忙死了。”   姐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两刻钟后就看到还带着水气的沐钰儿快步走来,脚步急促,神色雀跃。   “吉祥也没这么贪吃的。”唐惟清失笑。   唐不言扫了一眼便垂下视线,冷不丁说道:“奶黄倒是这么贪吃。”   “奶黄是谁?”   唐惟清还没得到答案就看到沐钰儿站在门口,笑眯眯地扯了扯衣服,又伸出两只手:“衣服干净的,手干净的。”   “调皮。”唐惟清笑,“来,吃饭吧。”   丫鬟端来两个案几,各自盛上吃食,三荤三素,一汤一甜点,满满一桌子丰盛的吃食。   沐钰儿好话不要钱地冒出来:“大娘子点的菜一看就很好吃!”   “这糕点一看就格外软糯!”   “荤素搭配,大娘子有心了!”   “少拍马屁,快吃吃看好不好吃。”唐惟清笑说道。   沐钰儿立马夹起一块浇上糖浆的糖醋鱼肉放进嘴里。   “好吃!甜而不腻,肉质鲜美,还放了荸荠块和笋尖片调味,煎鱼的油好像是素油,味道也不腥,好还!”   “好灵的嘴。”唐惟清夸道,看着她又开始夹下一道菜。   沐钰儿吃东西一向吃的津津有味,光是看着就令人胃口大开,唐惟清眼尾一瞟,再看另外一边慢吞吞吃饭的三郎,立马嫌弃道。   “可比三郎识货多了。”   沐钰儿笑眯眯地吃着饭,好像这道菜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   她吃饭快,却又不会令人觉得不雅,反而因为她大口享用,把这道菜的美味多衬了三分。   唐家人一向有食不言的规矩,沐钰儿也大概饿狠了,一桌子的饭菜在沉默中很快就被扫得干净。   “司直等会打算去哪?”唐不言赶在她放下筷子前,先一步放下筷子,慢条斯理问道。   沐钰儿一惊,抬眸,眨了眨眼,惊讶说道:“少卿怎么知道我要出去。”   唐不言垂眸不语。   穿戴整齐,腰间配刀,怎么看也不是等会要在北阙里晃荡的样子。   “猜的吧,三郎自小就有做神棍的潜质。”唐惟清笑说解释道,“马上就暮鼓了,司直真的要出去。”   沐钰儿点头:“我想起来莫白被抓了,等会千牛卫会去抄家,但我得先去莫白家看看,找到更多的证据。”   “你还和千牛卫抢证据啊。”唐惟清不解。   沐钰儿不好意思说,怕千牛卫把证据都拿走了,耽误少卿给自己写轻功折子,便只好含含糊糊说道:“我就是先看看。”   “莫白不会只安插一个人进千牛卫,司直是怕千牛卫中也有不安分的人。”唐不言为她解释着。   正在大口吃糕点的沐钰儿闻言,连忙把糕点咽下去,用力点头。   “一个人去?”唐惟清又问。   沐钰儿把三块白玉糕扫完,眼尾下意识扫了一眼唐不言案桌上的糕点。   这糕点格外软糯,里面还加了乳酪,酸甜可口,格外好吃,就是太小了。   小雪人不愧是小雪人,一桌子饭菜只动了几筷子。   唐不言心有所感,把那糕点往边上推了推。   沐钰儿立马眼睛一亮,嘴里谦虚着,手上却不客气:“少卿不吃啊,哎,不过我觉得浪费也是不好,那我替少卿吃了。”   唐不言嘴角抿出淡淡的笑来。   “应该是一人去的。”他慢条斯理说道,“嫌我们是累赘呢。”   沐钰儿咽糕点的喉咙一顿。   “不可能,我们少卿最厉害了。”她表忠心,立刻坐直身子,大声夸道。   唐不言不为所动,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沐钰儿目不斜视,大声说道:“但这次是我一个人去!”   显然忠心被抛了一个空。   “那也太急了。”唐惟清忍笑,“如此辛苦,小心累坏了身子。”   沐钰儿笑说着:“不累,其实主要是刚才菲菲说那个药有问题,我怀疑内宫中还有一个奸细,我想要亲自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日万!今天给老人送葬,外面四十度,爬山路……人都要化了,怀疑自己中暑了,头疼QAQ   有一个表情包:一个圆滚滚的小人脏兮兮,用棍子挑着一个包裹,配图是,我捡垃圾回来了(写的时候突然想到的,觉得太好笑了   昆仑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感谢在2022-06-23 23:57:42~2022-06-24 23:5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时 2瓶;小麻雀之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砗磲病   波折   “是秋儿盒中的那个白瓷瓶里的药?”唐不言抬眸, 眉心微皱。   沐钰儿嗯了一声,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那个药里有□□,放了生川乌, 莨菪和云实,这三味药是毒性药物,少量服用可以治病,但炮制不当或大量服用就有毒素, 会让人又幻觉, 程大夫说很多骗人的假道士都是这样骗钱的,骗了钱不说,还让人身体中毒, 格外歹毒。”   “所以陛下中毒了!”唐不言惊诧,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朝堂不稳, 陛下若是出事,可真的会引起更大的风波。   沐钰儿撑着下巴, 仔细想了想:“应该没有,这个是烈性毒药, 少量服用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若是中毒了症状很明显,身边的人也该会发现异样, ”   唐不言闻言, 轻轻吐出一口气:“那这药有何问题?”   “菲菲和我说, 这个药的毒性口服最为强烈,但药味苦涩,在少量服用时是为了缓解痉挛, 止痛安定的, 我在想这是陛下最近吃的药吗?陛下有这些毛病吗?”   唐不言摇头:“不知。”   “应该没有。”一侧的唐惟清开口说道, “前些日子阿娘带我去宫内给阿耶送吃食,出来时刚巧碰到内医局的人,那人和阿娘认识,阿娘便上前与她攀谈了几句。”   ——“阿香这是打算去哪啊,这么热的天伞也不打一下?”   ——“天气逐渐热了,公主殿下献上一个透体异香丸的方子,内有一味药材是人参,一瓶十颗就需一两人参,陛下想要做二十瓶,再给公主殿下十瓶,时间紧,内医局药材也不够,某刚去内务局打了条子,准备去领呢。”   “人参是大补,虚不受补,陛下若是病了,这味香丸的制作怎么也不该这么赶,要阿香大中午就去领东西。”   沐钰儿自怀中掏出陈菲菲龙飞凤舞的字,眯眼看了一会儿:“这药里也有人参。”   唐不言接过她递来的药方,只看了一眼就沉默了。   ——北阙的字写好看是要收费吗。   一张纸上的字几乎要飞出去,只能隐约看清几个似而非似的字。   “这个药丸中还有大量的麝香、朝脑、豆蔻和迦南香,对了还有一个叫安息香的,这个有开窍,行定血之效,菲菲说刚好和上面的三个毒药缓冲,中和了毒性,所以我猜测这就是陛下中毒不明显的症状。”   “这不是熏香的料子吗?”唐惟清眉尖一动,不解说道。   沐钰儿眼睛一亮,连连点头:“程老先生也说这个配方很像是香丸的药方子。”   沐钰儿从袖中掏出帕子,把那个香丸拿了出来。   香丸可以口服也可以熏香,这个药丸颇大,口服不太咽的下。   “我是这么觉得。”沐钰儿解释道,“莫白只是千牛卫副统领,皇宫上上下下那里都去的了,唯有陛下的寝殿就是少卿也不敢无故擅入,莫白更是难以靠近,更不可能靠近香炉,我看陛下殿中的香炉也不小,博山炉这么大,哪怕可以偷偷塞入,几颗肯定是不够的。”   “就这个,怪不得刚才我闻着有点甜甜香香的,像糯米团子。”她捏了捏丸子,意犹未尽地说道。   唐惟清接过香丸的手一顿,噗呲一声笑起来:“小馋猫。”   唐不言沉吟:“秋儿是女官本就可以靠近内殿,若是莫白指使秋儿放的,所以她手中也有这样的东西。”   “程大夫说这个药丸闻久了确实会轻微中毒,有致幻作用,秋儿死在两次幻觉中间,她死前脸上那个诡异的笑,我猜测就是这个药闻久了照成的,菲菲还说这个香丸中有一味名叫天仙子,可以激发身体内的毒性,秋儿身体内的铜毒应该也是被它激发的。”   沐钰儿眉心微皱。   “但第二次那个幻觉,又是谁下的药,还是说第一次没烧完,第二次继续烧。”   “宫内的香炉一日物一日尽,不太可能反复,这样也有容易有灰。”唐不言解释道。   沐钰儿端起茶来抿了一口,继续说道:“宫中负责这些的都是谁啊?”   唐不言扭头去看唐惟清。   沐钰儿便也跟着扭头看过去。   “这个好像不是宫内做的。”唐惟清捏着那药丸,不解说道,“炼蜜的东西不对。”   沐钰儿坐直身子,惊讶说道:“什么意思?”   “我们制作香丸的大致有四大工序,分别是炼蜜、制丸、挂衣、窨藏,你们可知?”   沐钰儿呆呆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唐不言也跟着摇头。   “香丸的第一步就是炼蜜,药材被磨成粉是不能成团的,需要加粘合剂,蜂蜜无毒还香甜,不止是香丸,便是药丸也是如此。”唐惟清煞有其事地说道。   沐钰儿咽了咽口水,大概是回想一下以前吞的药丸是什么味道。   “好像真的是,菲菲验尸时给我吃的苏合香丸就微微甜意。”她果不其然说道。   唐惟清笑着摇了摇头:“炼蜜就是将蜂蜜加热,去掉蜂蜜上的水分,让生蜜变成熟蜜,免得发霉,也更好保存。”   “一般我们都是用白沙蜜,用棉过滤放进瓷罐中,之后用油纸封口,然后放在大釜内满汤煮上一日再取出,最后瓷罐放在火上煨煎,沸腾数次再拿出来,这样蜂蜜里的水汽就会完全排干净,我们用的都是熟蜜,所以颜色深,不好看,所以在第三步挂衣中会选择各种带有颜色的药材粉末裹上。”   “但这个……”她把指尖的药丸放在众人眼前晃过,“不是我们大周的手艺。”   沐钰儿一惊:“不是大周的手艺,哪是谁的?”   “日本的。”   唐惟清眉间一扬,嫌弃地把它扔给沐钰儿,用着帕子擦了擦手。   “只有日本的香方中会加入梅子醋和生蜜。”   沐钰儿手忙脚乱把香丸拿起来,放在鼻尖用力闻了一下。   唐不言叹气,用一侧的扇子,轻轻压了压她的手腕:“有毒,不要靠这么近。”   “哦。”沐钰儿没闻出什么奇怪的东西,便讪讪放下,顺手递给唐不言。   唐惟清看着两人的互动,笑而不语,只是继续说道:“炼蜜是第一道工序,也是最需要自己把握的。”   她沉吟片刻,详细说道:“熟蜜加热太过,会变得浓稠,在捣香时很难和药草粉末混合均匀,许多学徒光是学这一步,可能学了一辈子也做不了太多的香丸,因为香丸里的药物不同,需要的干湿程度也不同,所以火候难以把握,只有经验老道,天赋异禀的人也才能把握住这一点。”   沐钰儿若有所思点头:“所以他们用生蜜是因为不会这道工序。”   唐惟清不以为然地放下帕子,继续说道:“不得而知,只是若加了梅子醋和生蜜,香丸中含水量就会非常大,譬如前几天的暴雨天,还走不到挂衣这一步就要发霉,所以日本的香丸会加入大量碳粉吸附多余水分,也防止发霉。”   唐不言用手指摸了摸表面,最后用指甲轻轻划开一层,划了好几下才把外面的薄衣全都推去,露出最里面的香丸。   “好像确实有碳粉。”他用手指摸索了一下指尖薇薇发灰的粉末,最后小心闻了一下。   “别闻。”沐钰儿立马说道,“菲菲说这香丸可以激发毒性。”   “就是碳粉,我隔着大老远都闻到了。”唐惟清淡淡说道,“若是烧起来难闻死了。”   沐钰儿歪头:“大娘子怎么还了解日本的东西啊。”   唐惟清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嫌弃说道:“之前千秋公主设清香宴,宴上有一个被请来的日本娘子,派头足,偏手艺一般,谄上欺下,扒高踩低,不过因为是有人引荐给公主的,颇得公主欢心,我们便都忍了。”   “这么巧,是谁引荐给公主的?”沐钰儿心中微动,”还是一个日本人。“   唐惟清歪了歪脑袋:“不记得了,没仔细打听。”   沐钰儿沉默,扭头去看唐不言。   公主身边出现一个日本人,刚好有毒的香丸有可能是日本人做的,最巧的是,公主这几日都在陛下身边,陛下也刚好出事了。   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点,若是公主身边的人牵扯其中,不亚于上一个案子的东宫的令史犯下错事。   东宫风波未消,公主若是再起波折,对本就战战兢兢的前任帝王郑家来说可以说是一波三折,生死一线。   唐不言垂眸看她,好一会儿才岔开话题:“司直不是要去莫白家中吗?先去吧,马上就暮鼓了,暮鼓一响,戒备反而严了。”   沐钰儿点头:“那这事就交给少卿了。”   她慢条斯理起身,随后眨眼,冷不丁弯腰靠近唐不言,紧盯着他的眼睛。   “少卿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吧。”   那根红色发带不经意垂落两人中间,晃晃悠悠荡了一下。   鲜红的颜色在漆黑的瞳仁中一闪而归。   唐不言被人这般认真地注视着,似要找到一个答案,也好似不过是随意打趣一般。   “只要能还死者一个公道。”沐钰儿露齿一笑,歪了歪头,“剩下的我可以不管。”   唐不言无奈伸手,拨开眼前那根闹人的红绳。   “去吧。”   沐钰儿背着手,慢条斯理直起身子,任由那根发带在唐不言虚虚拢住的手心被缓缓抽高,最后跌回自己胸口。   “不过少卿做什么决定……”她最后笑眯眯奉承道,“我都是相信少卿的。”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司直的帽子带着真是硌脖子。”   “我争取找点回来,晚上还要开会呢。”沐钰儿溜溜达达地走了。   “我家三郎这是被拿捏住了啊。”唐惟清看着小猫儿走远了,这才忍不住说道。   唐不言用帕子擦了擦嘴,为其解释道:“司直办事只为生者活,为死者言,是不可多得的为民办事的官吏,不想被前朝□□牵连,也是人之常情。”   唐惟清笑眯眯点头,声音拉得长长的:“我家三郎看人的眼光……好得很呢。”   —— ——   马上就要宵禁了,莫白住在归德坊,从承义坊过去,骑马只要三炷香的时间,只是沐钰儿要去做贼,不方便骑马,便去车马行雇了一个牛车,赶在暮鼓响起时,终于摸到莫家大门前。   这是一家一进小院,院内一棵枣树斜生出枝头,大门已经斑驳,如今正锁上铜锁。   “小娘子来找人?”右边邻居正提着浣洗好的衣物从河边回来,看到站在门口好一会儿的沐钰儿,笑问道。   沐钰儿见人三分笑,立马露出无辜的笑来:“是啊,这户人家的儿子是不是当官啊,之前被他救了一命,现在打算送些东西来。”   中年妇人看着她空荡荡的手。   沐钰儿立马自腰中掏出香囊来,羞涩说道:“也不知道买些什么,打算送一些银钱来,也方便他们自己买。”   中年妇人长长哦了一声:“那你来的不巧,他们出远门,说是为莫白娶妻采办东西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沐钰儿心中微动。   ——莫白的未婚妻,到底是谁?   “莫兄弟竟然有未婚妻了,夫人可知是哪位府中小娘子。”沐钰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改日也该备一份贺礼才是。”   “听说早有未婚妻了,人我倒是没见过,但是听莫婶子说送过不少衣物来,想来是个性格羞涩的小娘子,不好意思提早见人。”   沐钰儿手指随意在刀柄上微微滑动,随后笑说道:“原来如此,新妇总是羞涩的,不知两位何时成婚。”   中年妇人哎了一声,犹豫说道:“总该快了吧,一月前大雨,莫婶先摔了一跤,莫叔去扶人也跟着摔了,可把莫白吓坏了,在家照顾了好几日,按理还该卧床休息,可现在却着急下床开始采买东西了,应该是定下日子了。”   沐钰儿扬眉。   摔了,还坚持出门。   这婚事倒是着急。   “什么时候出门的?”她又问道。   “这我也不清楚,大概五日前吧,一大早就走了,莫白回来也没见到人,临走前,还叫我为他们看一下门,想来是天不亮就走了。”中年妇人笑了起来,“莫婶子是个急性子,应该是等不及了。”   沐钰儿也跟着笑了起来:“娶妻可是大事,自然着急,说起来,有说何时回来的吗?”   “我这心里惦记一件事情也难受的。”她掌心虚虚搭在刀柄上,随意解释着。   “呦,这可不好说。”中年妇人把木盆子往上搂了搂,仔细想了想,“按理今日莫白休沐,也该回来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大概是有事耽误了,马上就宵禁了,小娘子要不来我家等等。”   沐钰儿盯着紧闭的大门,眉心微微皱起。   “和人说什么话,还不回来煮饭,想要饿死我啊。”与此同时,隔壁大门被人粗暴打开,露出一张肥肉横生的脸,恶狠狠质问道。   中年妇女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圈,无奈叹气:“来了。”   “磨磨唧唧,这个家到底吃你的还是吃我的。”男子骂骂咧咧说道,目光随意一转,正好看到一侧的沐钰儿,顿时看直了眼。   沐钰儿抬眸,正好和那个男子贪婪的目光对上,立刻露齿一笑,把手中的刀故作不经意地提了提。   漆黑的刀柄在落日最后的余晖中闪过一层光。   那男子眸色立马露出害怕之色。   “不了,那我就回去吧。”沐钰儿对着中年妇女和气说道。   中年妇女低头嗯了一声,提着木盆子,闷头回了家,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沐钰儿在门口徘徊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开。   身后那扇大门后的视线见人走远了,那双邪念的眼睛这才收了回去,大门再一次关上。   沐钰儿看着逐渐冷清的街道,便打算回北阙……   怎么可能!   她脚步一顿,穿过一条小巷,又绕了一个弯,然后站在一堵墙下仰头打量了一会儿,最后脚尖一点,在最后一缕日光余晖下翻墙进了莫白家的院子。   莫白家的院子并不大,是典型的一进院子,入门是一扇影壁,影壁之后是院子,之后是主屋,左右两侧各一侧厢房。   右边的厢房靠墙那片空地上,歪脖子枣树可怜兮兮地靠着墙壁,因为缺水,叶子掉的不少,整棵树焉哒哒,两个晒衣服的竹竿子一左一右地摆着,上面还有两件来不及收回去的粗布麻衣,左侧有一个小小的马厩,想来是个莫白的马休息的,马厩上的草料还未收拾干净,前几日下雨,料子的边缘已经被水浸泡的发软。   ——这对老夫妻出门很急。   沐钰儿心事重重地想着。   一个摔过,正在卧床休息的老妇人,一个年纪大,要照顾老伴的老丈人,是发生了什么是如此匆匆,连着衣服和马厩都来不及收起来。   ——只是为儿子娶亲采办东西吗?   沐钰儿先是打开两间厢房,马厩边上那间是厨房,锅中还有来不及收拾的粟米粥,已经开始发霉。   ——今年洛阳并不热,能这般发霉,至少也要七.八日,也就是说在莫白上一个休假回来时,这对老夫妻就已经不见了。   沐钰儿若有所思,打开靠枣树的那件厢房大门。   是一间卧室,屋子被收拾得格外干净,被褥整整齐齐叠着,地面如今有一层薄薄的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相比较外面布置的简陋,这间屋子的摆设格外精细。   ——莫白的房间。   沐钰儿走向角落里的衣柜,柜子里放着几件男子衣物。她伸手拿起一件衣服,料子细腻柔软,不是寻常麻衣,反而像是掺了棉的衣服,入手绵软,袖口边缘的花纹是时下流行的花纹。   她把整个屋子走完,每样东西都能一眼看完,最后惊讶得发现,这个屋子很干净,有人住的摆设,却没有住过的痕迹。   ——有人收拾过这里。   沐钰儿眉心微微皱起,心事重重出了厢房,朝着主屋走去。   主屋是三间屋子里最大的屋子却也是最旧的,门框已经完全脱漆,边缘的窗户花纹也有几根几近断裂,摇摇欲坠。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沐钰儿在袖中摸了摸,却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我火折子呢。”她嘟囔着,“不会丢了吧。”   沐钰儿这般想着,只好歇了心思,小心地推开那扇大门。   大门发出难听地咯吱声,一股难闻的焦味扑面而来,一条白布被风带起,在她眼尾一闪而归。   与此同时,春日的夜色悄然而至,昏暗的日光和屋内的寂寥空气不经意融合在一起,最后落在一盆已经发干的频婆果上。   原本硕大鲜红的果儿如今已经发瘪褐色,显然已经放了许久,它的左右各自是一盆完全腐烂的梨,和一盆发干发烂的枣子。   三叠水果后面是两盏早已熄灭的烛灯,桌子下还放着一个尚未燃烧干净纸钱的铜盆,两侧的白布在夜色中随风飘扬,时不时扫过桌子两侧。   ——这是祭台!   沐钰儿目光一凝,缓缓向上看去,最后怔在原处。   只见三个排位整整齐齐放在高几上,沉香乌木上是用鎏金毛笔写的字体。   正中一个排位上写着‘先考莫行之灵位,儿莫白敬上’,右边则是‘先妣钱婉之灵位,儿莫白敬上。’最左边则是……   “吾妻盛秋之位,夫莫白敬上。”   沐钰儿盯着那道字,呼吸微微一顿。   ——莫白的未婚妻竟是秋儿。   她站在阴森森的正堂上,头顶的白布随着夜风飘落,卷过牌位上的字,所有字体在夜黑中散发住幽幽的微光。   ——莫白竟真的喜欢秋儿。   ——他怎么能如此狠心杀害自己喜欢之人。   沐钰儿凝重的目光落在秋儿的牌位上,很快,顺着风,一股奇怪的味道,顺着屏风后隐隐传来。   那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不见五日的老夫妻。   ——来不急打扫的院子。   ——莫名其妙的牌位。   沐钰儿目光落在屏风上,搭在刀柄上的手指微微一顿,朝着内间走了过去。   她走很慢,可那味道越来越重,她的眉心越皱越紧。   简单的木质屏风上是脱落的彩漆和起毛的边框,显示它已经饱经风霜的年迈,上面是鸳鸯戏水的花纹,大概是老夫妻大婚时的旧物。   沐钰儿脚步停在屏风后,呼吸骤然一顿。   两具穿戴整齐,神色安详的老人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神色发青,臭味正是从他们身上飘了过来。   帘子被人温柔挽起,大大方方露出里面的一切,大红色的被子盖在胸前。   大周民间老人喜丧大都是盖红被子,放置在床上。   少卿说过,这对夫妻捡到莫白时已经年近五十,现在也该将近八十了。   ——“一月前大雨,莫婶先摔了一跤,莫叔去扶人也跟着摔了,可把莫白吓坏了……”   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那点古怪的执念便落了地。   ——只是不是莫白动的手……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个动静,沐钰儿心中一惊,身形微动,轻盈地上了屋顶,身子半压着趴在顶梁上。   一个长长身影被头顶的月光一朝,半截穿过门槛落在门内,就像话本里被拉得极长的鬼魅影子。   “是你回来了吗?”   一阵夜风吹过,大门发出细微的动静,一个女子幽幽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   —— ——   “我好像想起来那个人是谁了?”北阙厢房内,唐惟清从书中抬眸,冷不丁开口说道。   唐不言正看着陈菲菲递来的两张验状,闻言抬起头来:“是谁?”   “是公主身边的丫鬟!”唐惟清坐直身子,“公主身边的丫鬟换得快,我一直记不住人,但这几年一直跟在公主身边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人因为格外会制香被公主特别提拔到身边,也是难得呆的久的。”   她手指拖着下巴,努力回想起那人的面容:“也不知三郎见过没有,是一个瘦瘦小小,皮肤略黑的小丫鬟,说话有些急,也有些冲的人,听说她制香手艺极好。”   唐不言捏着纸张的手一顿:“萝羽。”   唐惟清拍了拍手:“就是这个人,想起来了,当日我坐在红楼上,看着她引人进来的,户部尚书家的卢大娘子说的此事,只是我当日太困了,给忘了。”   唐不言眉心紧皱:“萝羽是如何和那个日本人认识的。”   “听说萝羽是孤儿,卢大娘子说收养她的养父母,一直住在东夷人混居的归德坊,大概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吧。”唐惟清也不太清楚,“我也只是听了一会儿,当时不感兴趣,又听到公主殿下唤我,所以就走了。”   “她也住在归德坊。”唐不言把手中的纸放下,严肃问道。   “对啊,不少来洛阳的外邦人布兜住在长夏门一代。”唐惟清不解,“怎么了。”   “她也是孤儿……”唐不言神色微动,“那场大火还烧了几个王家旧人……”   唐惟清也不打扰他的思考,反而打算重新拿起书来看。   “内宫还有一个内奸是……”唐不言声音倏地低沉,“萝羽。”   唐惟清握着书页的手差点把边角撕了。   “可她是公主殿下的贴身宫女!”她不可置信地说道。   此事若是也牵扯到公主殿下,那对陛下而言当真是新仇旧恨一起来,东宫的事都还未让她完全熄火,公主殿下的心腹就做下这样的事情。   陛下多疑,此事一定会大动干戈。   “只要不涉及公主殿下。”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陛下对殿下总是不同的。”   “公主殿下只是骄纵,却不是狠心的人。”唐惟清为千秋公主辩解道,“她驭下并不严苛,这些年身边女官换得快,也未必能一一排查清楚,上一个案子设计东宫,这事又涉及到公主殿下,我实在不得不多想,前朝这几年的立储焦灼,陛下君心难测。”   她话锋一顿,意味深长说道:“我之前去找阿耶,听阿耶说起,原本双章快不行了,这几日不知怎么又搭上姜家了。”   唐不言颔首。   “明日我得进宫再见一次那位宫女。”他说。   “也不知小猫儿那边怎么样了?”唐惟清看着黑沉沉的夜色,无奈说道。   —— ——   “我知道是你回来了。”   那道影子站在台阶下迟迟没有上来,声音含着风,飘在空气中,有气无力,在灵堂上听的人后背发麻。   “我今日是特意找借口出来的,耽误不了很久,你不要再闹脾气不见我了。”那人的声音有些不耐烦,语气又急又冲。   沐钰儿蹲在房梁上,看着那道长长的影子,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你这个灵堂摆给谁看,你的亲生父母早就为了你被火烧死了,你这个便宜的阿耶阿娘也是知道你的秘密,想去找你才摔倒的,都是你害死的,可是谁害你这样,是那个贱.人。”   那人语气恶毒,强忍着怒气,可随后却又话锋一转,柔声说道。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与你阿耶阿娘说了这些生气,可我是为你好,想要你送他们早点走,我阿耶这人心狠手辣,若是知道你一直在犹豫,一定会杀了他们,逼你动手的,日本人总是这么薄情寡义。”   沐钰儿听得眉间紧皱,听这人的意思,她是一个日本人。   一个日本人竟敢在大周兴风作浪。   她脑海中浮现出毛婆罗那双总是不安分转着的眼睛。   台阶下的人身形微动,露出半截衣袍。   沐钰儿悄悄自白布后伸出脑袋,仔细打量着面前矮小瘦弱的身形,意外看出一件熟悉的衣服。   ——宫内女官的衣服!   ——是萝羽!   她焕然大悟,终于想起这个声音到底是谁的。   是前几日见的,那位咄咄逼人的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   她心中大惊。   “你今日一天没动静,我阿耶那边已经不耐烦了,你还杀了猫女,阿耶更加生气了,你赶紧去和他服软道歉,我们把最后的事情都说了,也算给我们王家最后一个交代。”   ——萝羽竟然是王家人!一个被日本人收养的王家遗孤。   沐钰儿大晚上被一个个消息砸得头脑发昏。   “行不行你就说句话,之前香薰的事情,还有上次的铜镜的事你不是就做得很好,这几日姜荇那老妖女都睡不好,我们再来一次,一定可以弄死她。”萝羽咬牙切齿地说着,声音似乎都带着血腥味,恨不得把陛下啖肉饮血。   沐钰儿龇了龇牙。   屋内迟迟没有动静,萝羽气得脸色发青,却又不得不继续劝道。   “优柔寡断,你连秋儿都杀了,现在开始反悔了!”萝羽动了动腿,走上台阶,露出一张阴森的脸,目光阴沉的瞪着面前的牌位。   “假惺惺做什么,到时候把东宫那位软柿子扶上去,让他还我们王家一个清白,你以后封王拜相,惦记一个女人做什么!”她盯着牌位上的名字,冷笑着。   “毒已经下了,就等你动手,阿耶那边立刻配合你,姜荇那贱.人这次死定了。”   沐钰儿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之人,摸了摸下巴。   ——抓起来,怕计划有变。   ——不抓起来,肥肉跑了。   只是还没等她想明白,外面再一次传来动静,这一次是大门口,马蹄铁甲格外清晰。   “来人,围起来!”门口传来熟悉的陈策的声音。   ——得,有人来抢功劳了!   萝羽脸色微变,立马转身离开。   沐钰儿啧了一声。   声音很轻,但在漆黑的夜色中却又格外明显。   “谁!”   萝羽脚步一顿,脸色微变。   “不巧,你的克星!”背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得罪了啊,我请功折上光辉的一笔。”   沐钰儿笑眯眯地举手,冷漠无情地把人敲晕,又赶在千牛卫踢门进来时,把人塞进麻袋里,顺手关上门,借着夜色,整个人宛若夜鹰,轻踩墙面,拔地而起,直接从千牛卫的头顶飞过,临走前还特意看了陈策一脸。   ——当人面抢人功劳,还怪不好意思的。   门口的陈策后脖颈一凉,莫名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只隐隐看到一只好似肥嘟嘟的小肥啾飞了过去。   别说,看着挺肥,但飞得还挺快。   和某人一样,看着小小只,人倒是凶残。   他脑海中猝不及防浮现出那张笑眯眯的脸,顿时吓得收回视线,用力摇了摇头。   “怎么了。”小队长也跟着抬头,不解问道。   陈策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刚才差点以为一个煞星又来折磨我了。”   “谁?”小队长惊讶问道。   陈策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进去吧。”他僵硬转移话题。   —— ——   “小猫儿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和千牛卫撞上了吧。”   外面传来戌时的打更声,唐惟清合上书,打了一个哈欠,眼角冒出泪花。   “熬不住了,本还打算去听听你们开会说了什么,算了,我得先去休息了。”   唐不言起身,歉意说道:“我送阿姐回去。”   唐母白日里已经回去,三申五令要看看唐不言这一天天地到底在忙什么,唐惟清只好一直守在这里。   唐惟清摆了摆手,懒懒散散说道:“不用,我今夜歇在北阙,你早点把案子了了,说好陪我逛街的,等你唐三郎践诺真的好难啊。”   唐不言认真说道:“案子结了,一定替阿姐把金玉阁的东西都买下来。”   “真乖,阿姐就爱听这话。”唐惟清笑眯眯说道。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人影背着一样东西,在屋檐上跳了几下,还没看清到底是什么,就看到她几个起跃,像一只小猫儿一样轻飘飘落在两人面前。   正是走了快有两个时辰的沐钰儿。   唐惟清看着她背后鼓鼓麻袋,惊讶问道:“这么多证据啊。”   沐钰儿一只手拎着麻袋,一只手扣了扣下巴,由于说道:“说不上来算不算证据,但是我敲闷棍带回来的。”   唐不言听得眼皮子一跳。   他属实是被沐钰儿的不着调给惊吓过太多次了。   只见沐钰儿把东西放在地上,随后把布袋子抽开,一个人倒在几人脚下。   ——是一个人,还有气。   唐不言仔细打量之后,甚至松了一口气。   唐惟清吓了一跳,看着那人紧闭的双眼,惊讶说着:“这不是公主殿下身边的那个宫女萝羽嘛。”   沐钰儿点头:“就她。”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不是去莫白家吗?这人是怎么来的。”   沐钰儿背着绕了一圈,也一脸不解:“我说是笨兔子自己撞上来的,少卿信不信啊。”   唐不言点头:“信。”   沐钰儿惊讶抬眸看他。   “阿姐刚才想起来了,之前给公主殿下引荐的日本制香师就是她。”唐不言淡淡说道,“她若是真的和莫白有关系,莫白今日休沐,就该来找他。”   沐钰儿一听,立马以拳抵掌:“少卿好厉害啊!你说巧了不是!这人就是来找莫白的,大概以为是莫白回来了,一个人站门口喋喋不休,说什么下不下毒的。”   她叹气,沉重说道:“本来我也是不想抓的,但也是她运气也不好,正好碰到陈策来了,这么大的功劳我能让陈策给捞走!”   她得意说道:“所以,我就顺手把人带回来了。”   也不知千牛卫知不知道有个人专门在他们前面抢功劳。   唐不言面不改色地听着,最后说道:“那就请司直把人待下去审问吧。”   沐钰儿点头,很快就把人动作熟练打包起来,最后背在背上,她刚转身就停了下来,不解问道:“说起来,少卿看到过我的火折子吗,它不见了。”   唐不言眨了眨眼,最后轻声说道:“怎么了?”   “今天想要的时候没摸到。”沐钰儿叹气,“那是菲菲特意给我做的,很好用的,不知道是不是丢在密道里了。”   她有些伤心地说道。   唐不言眸光微动,最后微微侧首,淡淡说道:“明日我让人送新的给司直。”   “现在集市上买的都不好用。”沐钰儿转身,焉哒哒地走了。   “是微明阁的。”唐不言说。   微明阁以火折子多用而出名,什么都好,就是价格不好。   沐钰儿扭头,眼巴巴看着他:“真的?”   “嗯,”唐不言垂眸。   沐钰儿立刻笑了起来了:“多谢少卿,少卿大气,少卿真好,那我们书房见,马上开会!”   唐不言点头。   唐惟清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人办案子,没想到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但看着沐钰儿毫无负担的身影,惊诧说道:“司直办案的手法,很想经常给人敲闷棍。”   “她是北阙司直,案子都是亲力亲为,应该是做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唐不言分析着,甚至觉得很有可能。   唐惟清收回视线,冷不丁说道:“我记得当年张柏刀打算把司直之位给她时,还闹出一些风波,最后是陛下亲自拍板,我记得阿耶都不看好,再后来她屡立奇功还被人说三道四,后来闹狠了,那些人还被北阙的人收拾了一顿。”   唐不言沉默地听着。   那个时候他大概已经被外放历练了,她的一切都是从别人口中直言片刻得知而已。   “要我说若是天下女子都这样厉害,世人习惯了,流言会不会就会少一些,司直文武双全,不被世俗束缚,实在是厉害。”   唐不言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这才说道:“她走到这一步,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她性格坚毅,不会被那些流言大刀,只不过……”   他脸上露出笑来:“武确实厉害,可文的话,阿姐是没见过她的字。”   ——看了那个字,大概很难说过文武双全这样的话。   唐惟清噗呲一声笑起来:“促狭,我去休息了,你也早些休息,我看北阙好似不睡觉的,这么晚了,还灯火通明,别人办案要钱,你们办案,真是要命。”   —— ——   沐钰儿刚把人交给双胞胎,就正好看到唐不言提着灯笼,慢条斯理地走在昏暗的游廊下,那件浅蓝色的衣服被光笼着,连着破旧的柱子都顿时高雅起来。   她笑眯眯地欣赏了一会儿。   美人灯下看,果然名不寻常。   “司直。”唐不言听到动静,抬眸,微微一笑。   沐钰儿溜达过去:“少卿还难受吗?”   唐不言摇头。   “我今日去莫白家发现,他父母都过世了,而且他给秋儿立了牌位,叫吾妻盛秋。”沐钰儿叹气,“他的亲生族人在逼他,养大他的人死了,喜欢他的人被他亲手杀了。”   沐钰儿晃了晃脑袋:“我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他就不能不理那些王、萧旧人,就单单纯纯做洛阳的莫白吗?”   唐不言盯着她的侧脸,淡淡说道:“太难了。”   “难在哪里?他五岁就被人收养,那些岭南旧事对他而言,记忆应该不算深刻吧。”沐钰儿不解说道。   “人之天伦,他心里越不过去。”唐不言淡淡说道,“他亲生父母是为他而死,这便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心里越想要挣脱,那根无形的线就越束缚着,自然会被人牵着走,人的命运,一出生便注定了,能挣脱开的人少之又少。”   “哦。”沐钰儿冷不丁说道,“就像我其实也不能斩断和顾家的关系那种嘛。”   唐不言提着灯笼的手指微微一动,看着她被光笼着的侧脸,心中微沉。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沉重地说起顾家事。   顾家私生女,原来对她而言,并不是无所谓的。   一把刀自小插在心口,便是她,也越不过去。   “我并非……”唐不言垂眸,神色微动,低声道歉道,“对不起。”   沐钰儿回神,嗐了一声:“算了,我就是随便感慨一下,这事我还没想好呢,反正我和他们也不来往,说起来也不碍事,到时候立个女户,屁事没有!”   ——她,原来都知道。   唐不言心口微微泛起心疼之色。   “司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刚走到书房门口,就看到王新捧着一样东西急匆匆跑了过来。   沐钰儿懒懒用刀尖顶住他的胳膊,一本正经打趣道:“小心点,不要把我们少卿撞到了,我火折子还在他那里呢。”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   王新站稳了脚步后也顾不上疼,直接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司直看!”   ——是一幅画。   是一张年代久远的人物画像。   画上的背景是在一个花园,花枝繁茂间隐约可见其一角宫殿屋檐,正中的凉亭内,坐着一个头戴免冠,身穿华服的女子,女子清瘦,眉形细长,正倚靠在栏杆上,长长的袖子垂落下来,而女子身边则站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七.八岁模样,穿着浅蓝色的袍子,面容白皙可爱,手中正举着一朵牡丹,歪头笑着。   “司直看,这人像谁!”王新手指微微颤动,指着那个小男孩,沉声问道。   作者有话说:   制作香丸的内容参考百度   频婆果——苹果感谢在2022-06-24 23:56:24~2022-06-25 23:5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奥利奥、和日又春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米粒儿 20瓶;灿若繁星 10瓶;42620814、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砗磲病   再审   月明星稀, 月华流照。   整个仁和坊都被夜色笼罩的,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偶尔屋内有烛光闪动, 似有人影闪过。   思明街是主街,也是人口最密集的一条街道,整个仁和坊鱼龙混杂,光是外邦人就占了一半的位置, 坊正为此也配备了说不同外邦话, 定居在这里的外邦人作为大者,以防不时之需。   子时的鼓声刚刚敲响,武侯捕正带队维护治安, 大小者皆被分成三队,每一个时辰便会巡逻一次。   就在此时, 坊门口出现一辆马车,马车宛若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安静的街面上, 马蹄奔腾落地,却没有发生咚咚声响。   夜色如潮披在那辆悄然而至的马车上, 裹着车厢的绸缎在如华月色中闪着流水般的光泽, 那朵傲然绽放的梅花被流光闪耀,在夜色中幽幽绽放。   武侯捕目光凝重地看着来人, 驾车之人身形高大, 竟能完完全全把车厢挡住。   车厢头顶挂着的一盏气死风灯在如此快速的车速下依旧稳然不动, 车檐下两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照出驾车的那人黝黑的面容。   ——是一个昆仑奴。   武侯捕搭在剑鞘上的手握紧,还未说话, 就看到驾车之人手中认出一个东西。   他下意识接过, 低头一看。   只见漆黑令牌上是一个硕大的玄武标志。   “北阙办案, 速速让开。”马车逼近众人,车辕上的昆仑奴压低声音说道,顺手捞回令牌,往车厢内扔回去,铜铃大的眼睛扫视众人,威严十足,“不许声张。”   武侯捕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最后落在车厢身后的那朵梅花图腾上,眯了眯眼睛。   早就听闻唐阁老家的三郎君如今出任大理寺少卿,兼任北阙司长。   “这谁啊。”身后的小者不悦怒骂着,“大晚上还敢驾车出门,态度这么嚣张,要不要跟上去,把人拦下来。”   武侯捕收回视线,斜了他一眼,意味深长说道:“你们刚才看到什么了吗?”   “啊,看到人了啊。”那人懵懂问道。   “蠢货。”武侯捕冷哼一声,继续朝前走着,“记住,你们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身后的小者们被这话吓得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洛阳一百零八坊,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仁和坊武侯捕,没必要掺和上面人的事情,没看玄武大街上的金吾卫都把人放进来了吗,真要出事了,前面金吾卫顶着,后面他们顶多挨顿打。   挨顿打总比丢了性命好。   武侯捕心中分得灵清,便不再纠结此事,继续朝着既定的路线走着。   万籁俱寂,经过那个小插曲,仁和坊重新陷入安静之中,裹着布条的马蹄再一次入了夜色中,朝着更深处的主街走去。   沐钰儿手指摸索着令牌,手边是那张画像。   画像中的女子神色倨傲矜贵,便连赏花时也不肯微微低头,身侧的那个小郎君倒是好脾气,捧着牡丹花,眉眼弯弯,笑的腼腆羞涩。   “时间对不上。”唐不言半个身形靠在隐囊上,头顶的夜明珠温柔的光亮,系数落在他散落的衣摆上,余下的那点幽光才落在小半张的苍白脸颊上。   沐钰儿沉吟,盯着那个小男孩的脸:“可实在长得太像了。”   “少卿若是看到那人也会觉得太像了,可以说一模一样。”   唐不言握拳咳嗽几声,好一会儿才止住咳,伸手揉了揉额头:“麟德元年,中书令许敬宗陷害其联合宰相容成游韶、宦官王伏胜谋反,坐罪赐死,那一年二十二岁,若是他能活到现在,也该有三十八岁了。”   沐钰儿凝眉,也跟着不解:“可那人瞧着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唐不言手臂搭在膝上,手指随意点了点袍子上的花纹:“你可有查过高足酉一家人的事情。”   “查过了。”沐钰儿说,“王新说高足酉一家是高丽人,出生辽东平壤,但其实一直在大周境内活动,山南道和河南道来回游走,所以本该登记在户部,但他们这次是以工匠的身份来的洛阳,便都登记在工部。”   “高足酉随父亲一直在大周学艺,二十二岁娶妻,妻子是山南道的一户绣房人家出身,儿子出生后,两人一直在兴元府定居,高足酉本人手艺远近闻名,这才被工部召见,在一众工匠中脱颖而出,负责天枢雕刻。”   “他妻子是山南道人,刺绣手艺,确实很好。”沐钰儿垂眸,伸手扯了扯唐不言袖口的那个花纹。   “我觉得与你衣服上的花纹工艺不相上下。我看菲菲穿过,说是纭裥绣,乃是宫廷里传出来的绣法,如今只有霓裳阁里才有的买,一件衣服可要二两银子。”   唐不言顺势看了过来。   沐钰儿的手指正忍不住摸索着牡丹花纹上的毛绒。   这是一簇牡丹宝花纹,用的是压金绣,边缘是金丝勾勒,内在的花纹一针一线,打磨出毛绒感,幽光一照,越发显得逼真。   “唐家有三位大绣娘,余下六位小绣娘,其中三位大绣娘中有一位年纪稍大,乃是高.宗朝尚宫局退下来的司制女史,我的衣服大都出自她之手。”   沐钰儿嗯了一声,扣了扣边缘的金丝:“怪不得,瞧着就和外面的衣服不一样。”   唐不言不得不把袖子抽回来,免得猫爪子把丝线全都勾出来。   “纭裥绣确实是宫内的绣法,但早已过时,乃是高.宗朝的东西,因为……几位皇子相继出事后,一些绣娘被遣散,有些人便开了绣坊维持生计,这个手艺也就流传出去了,但这样的一块绣布,绣好之后在市面上卖也要五十个铜钱,也算难求。”   沐钰儿听得连连点头:“那不是很贵,那我怎么瞧着高足酉家很穷的样子啊。”   “所以司直确定是这个手艺?”唐不言问。   沐钰儿点头,随后又摇头,直接说道:“还是少卿亲自去掌掌眼,我也是看菲菲的衣服才知道的,我一开始看就觉得她绣得很像菲菲说的那回事,但少卿你这么一说,这东西能这么发家致富,高足酉家中这么穷,我又开始不确定了。”   唐不言垂眸,看着又一次无意识摸过来看他袖口花纹的人。   ——小猫儿似乎对什么都很好奇。   “你直接过去,就不怕打草惊蛇。”他低咳一声,视线微动,随口问道。   沐钰儿眉心微动,慢吞吞抽回手:“高足酉是内奸,现在刚好出其不意,诈一下,若不是内奸,现在过去不过是刨根问底。”   “司直把内奸锁定在毛婆罗身上。”唐不言抬眸问道,“若是王新和张一去他家并没有发现什么呢?”   “高足酉当日所在的位置,只是开窗的第一步,其实那个位置谁都可以碰到,重要的是后续的开关,只有龙首是操作的地方。”   整个甬道入口在外面的麒麟,出口在龙首,大小开关的操作也都在龙首。   沐钰儿沉默片刻,继续说道:“王新之前去工部除了查高足酉的,还顺便把其余几个大监都翻了一遍。”   唐不言倚靠在车壁上,安静地看着她,头顶夜明珠的光落在瞳仁中,沉静而温和。   “波斯来的阿罗撼无儿无女,家中只有两个妻妾,陛下赐宅在积善坊,说不好和少卿是邻居呢。”沐钰儿靠在茶几上,一只手随意耷拉着。   “虽然他自洛阳西胡中名望很高,但实际上他在碎叶镇的时间可比在洛阳还要长。”   唐不言颔首:“阿罗撼自波斯流亡而来,肩负复国大计,自然无心儿女情长之事,他愿意接过天枢的重任,为陛下募集重款,也只是为了增加在陛下心中的筹码,希望大周可以借兵复仇。”   “泉献诚携妻并一儿一女自二月来洛阳,如今定居在敦行坊。”   “他是奉敕来使,后来被陛下兼任为押运铜铁之事。”唐不言解释道。   沐钰儿眨巴眼,继续说道:“至于毛婆罗,他是几位大监中除阿罗撼中最早来洛阳的一个人,自称是东夷人,工部的人说他十有八九是日本人,只是日本人对外不好听,便自称是东夷人。”   “日本国之前是倭国,名字来自汉朝,但中原自来自赋天.朝上国,在此之前,对外邦之人并不算友好。”唐不言淡淡说道,“他自诩东夷人想来是为了避开这样的歧视。”   沐钰儿咳嗽一声,立马把他的话打算。   唐不言似笑非笑看了过来。   “不好这么说的,陛下有意打造万国来朝的天.朝上国的辉煌,对内对外都是一视同仁,如今朝野上外邦人当官也是比比皆是,少卿这么说……”她估摸了一下,委婉说道,“容易被骂的。”   唐不言只是笑了笑,温和说道:“司直之前的话还未说话,毛婆罗家中情况如何,住在哪里。”   沐钰儿这才继续说道,脸上露出意味深长之色:“毛婆罗如今定居在归德坊,家中妻儿因为体弱,不能长途跋涉,全都在日本。”   唐不言眉尖微动:“他的家眷不在洛阳?”   沐钰儿点头,凑了过来:“奇怪吧!所有大监的家眷都在这里,我听工部的人说向他们这些外邦人担任重要差事后,是要把妻儿全都接过来的,可毛婆罗却没有接过来,而且我看工部的意思是上面的人也说不用,他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唐不言神色凝重。   “上面?那个上面?”   沐钰儿摇头,讪讪说道:“和王新对接的是个小吏,他嘴里的上面,撑死了只能哼哧说起书令的名字吧,只是现在太多线索指向毛婆罗。”   天枢的设计图纸只有他和工部的人有机会接触到。   天枢的实际负责人是他。   当日也只有他借着惶恐,靠近过龙首。   甚至,也是他有意无意把众人的视线看向高足酉。   一个从不在明面上出现,却又时不时在众人嘴里出现的人,实在不太像能和此事脱离关系。   唐不言沉默:“萝羽是王家后人,但她说自己的阿耶是日本人?”   沐钰儿点头:“许是被收养了吧。”   “宫中女官两代中不能有外族人。”他淡淡说道,“若是收养她的人真的是日本人,她进不了公主府。”   沐钰儿眨巴眼:“但她叫人阿耶,所以两人未必是真的父女关系?”   唐不言沉默片刻,眉心一簇:“若是她说的都是真的,我们的推测也没有问题,她的阿耶很有可能就是毛婆罗。”   马车就在此时,停了下来。   “等他们二人自毛婆罗家中回来再说。”唐不言说道,手指掀起一侧的窗帘,看向紧闭的大门。   “高足酉哪怕不和此事有关,也该和宫廷旧事有关。”唐不言松开手指淡淡说道。   沐钰儿歪头:“少卿这么笃定,我本猜想小孩子是夫妻两人抱回来的,就跟莫白一样。”   唐不言的手指点了点茶几上的画像的右上角的题字和时间。   ——永徽三年春三月二十一日,牡丹园姹紫嫣红,特留画纪念。   “永徽三年,被册立为太子,之后一直随王皇后生活,这张画像的时间应该就是那个时候。”   沐钰儿点头:“然后呢?”   “王皇后极度厌恶入画,宫内除了惯例入住中宫时,要的一副皇后册封图,一直不曾画过其他画像,之后王、萧伏诛,两人宫殿更是付之一炬,至今没有任何东西留下来。”   “你是怀疑东西是假的?”沐钰儿沉声说道。   “若是假的,那人对这段往事格外了解,甚至见过这些人,若是真的……”唐不言声音微微一顿,“那便是这段往事中的某一人。”   沐钰儿盯着画中小男孩的面容看:“世上难道真的有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唐不言沉默。   “我先去看看,少卿在这里等我。”   —— ——   马车停在一个小巷口,他对面就是一扇禁闭的大门。   桃符被风吹日晒早已褪色,大门上的门神也只剩下一点黏力,颤颤巍巍地挂在门上。   夜色笼罩这个这座安静的小院。   门内,一个高大的身形正坐在大院的石凳上,他周围并没有点灯,整个人完完全全融入到夜色中。   只一点幽幽的旱烟头发出微弱的光,那人轻轻吐出一口,烟雾缭绕,气味呛人。   这个小院并不大,院中被各种各样的家具挤满,显得格外拥促,那身形在唯一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佝偻着,就像辽东寒冬深林中被迫躲避的壮硕黑熊。   “郎君。”半阖着的主屋大门被人小心推开,随后是竹杖点地的声音,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夜色中缓缓走来,“怎么还不睡觉。”   她声音压得很低,朦胧夜色照耀下正是之前和沐钰儿打过照面的盲眼妇人。   那沉默多时的身影也紧跟着动了动,快走几步,把人扶过来。   那影子落在男人粗黑的眉毛上,赫然是高足酉。   “睡不着。”他叼着那长长的烟杆子,含含糊糊说道,把人安置在唯一的石凳上,自己则掏出一个小马凳,高大身形窝着上面。   “把你吵醒了?”高足酉低声说道。   盲眼妇人伸手摸了摸高足酉粗糙的脸:“我也睡不着,自从来了洛阳,我便一直都睡不着。”   高足酉叹气:“天枢马上就好了,好了我们就带着阿正回家。”   “回去,能回哪里去。”盲眼妇人好一会儿才沙哑说道,“我就怕毛婆罗那混蛋,利用完我们就把正儿的事情捅出去。”   高足酉粗黑的眉毛立刻皱起,手指捏着烟杆,整个人阴沉着。   “我苟且多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看淡生死,他却还小,我只想让他过个正常人的日子,怎么,怎么就这么难啊。”盲眼妇人垂泪,啜泣道。   “也不难啊,不如和我们合作啊。”   一个笑眯眯的声音自两人头顶响起。   高足酉猛地起身,看向出声的地方,顺手把夫人挡在身后。   一个圆溜溜的脑袋自墙壁上冒出来。   “沐司直?”高足酉盯着那影子好一会儿,才犹豫问道。   “是之前来的那位女郎?”盲眼妇人敏锐问道。   沐钰儿半挂在墙上的身子立马往上提了提,随后坐在墙角,晃了晃腿,笑眯眯说道:“是我哦。”   “您来做什么。”高足酉一张脸冷了下来,粗声粗气地质问道。   “帮你解决难题啊。”沐钰儿轻轻一跃跳了下来,“我北阙办事一向靠谱。”   高足酉冷眼看着,冷笑一声。   沐钰儿眼珠子一动,随后又说道:“我们少卿可是唐家的人,少卿本人嫉恶如仇,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沽名钓誉。”高足酉冷笑。   “放屁。”一个粗狂的声音紧接在同一个墙头响起来。   昆仑奴带着唐不言悄无声息入内,虽然没落地,但是听到有人骂郎君,也不耽误他骂人。   “你们唐家走到这一步,还不是踩着一个个人的鲜血上来的。”高足酉冷冷说道,“难道我说错了。”   唐不言咳嗽一声,淡淡说道:“但燕王之事确实和我们唐家毫无关系,当时祖父并不在洛阳,对此事也无能为力。”   高足酉脸色微变,垂在一侧的手瞬间握紧。   沐钰儿笑眯眯上前:“你瞧,我们少卿有理有据,很讲道理的。”   高足酉咬牙:“那厉太子之事,你们难道也不知,当年抄家的分明就是你们这群人。”   沐钰儿摸摸下巴,非常能屈能伸的甩锅:“是我师父没错,但和我没关系,我那个时候还没出生呢,但我师父现在已经走了。”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随后平静说道:“所以你收养燕王之子,是打算借着厉太子的名字害死陛下,送人去当皇帝吗?”   话音刚落,整个院子的气氛浑然紧绷,空气中只剩下夜风吹过的声音,厨房屋檐下的肉干也跟着晃动几下,就像这对夫妻此刻的心情。   “你,你说什么……”高足酉声音僵硬,冷冷说道,“还请两位贵人离开我的屋子,不让我就叫巡逻的武侯捕了。”   “那你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来的。”沐钰儿学着话本里恶霸的口气,嚣张说道。   “大监不必害怕,某今日来不过是想和两位把此事说个清楚。”唐不言声音放柔,温和说道。   “对,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沐钰儿板着脸,气势汹汹威胁着。   与此同时,昆仑奴的大眼睛狠狠瞪着两位。   一个白脸,两个黑脸,很快就把场面完全控制在手中。   “你们想问什么。”到最后还是盲眼妇人低声说道。   她伸手拍了拍高足酉紧绷的胳膊,示意他冷静下来,随后自己则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唐不言的目光在她的迷茫空洞的眼睛上一扫而过。   “您是当年燕王在房州时的绣女?”   唐不言对外老如妇孺一向和气,这般问着话,声音跟着温和下来。   盲眼妇人沉默,随后听着声音朝着唐不言‘看’了过来:“您为何这么问。”   “因为沐司直与我说过你手艺高超,一手纭裥绣格外出众,纭裥绣如今在民间流通,但在此之前却是宫廷绣法,还是高.宗时期的绣法。”唐不言解释道。   “原来,原来已经过时了。”盲眼妇人脸上露出僵硬的笑,那笑一闪而过,很快便完全敛下,“那现在流行什么?”   唐不言摇头:“我不知,但我身上的花纹也许就是。”   盲眼妇人沉默着,随后伸手,轻声说道:“这位贵人可以让我摸一下吗?”   沐钰儿眨眼,正打算说话,却见唐不言把手递了过去。   长长的袖袍垂落妇人面前,月光下的绸缎就像幽泉下的涟漪水光,袍面上的压金绣宝花纹流光溢彩,华贵异常。   盲眼妇人伸手仔细摸了摸,好一会儿才说道:“好精细的纹路,有点像从牡丹纹演变过来的花纹,不是寻常十字框架,而是在主花边缘用宾花填充,用四方连续,八方环绕的样式,刺绣的毛绒感如此明显,可见是反复抽拉过的,设计这个花纹的人乃是大家。”   沐钰儿自唐不言身后探出脑袋,一只手扒拉着他的手臂,顺手把他伸出去的手扯回来,紧盯着面前的妇人:“所以你承认了?”   盲眼妇人松开袖子,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   “当日您来,我便有不好的预感。”她沉默一会,眸光落在紧闭的一间厢房内,“你身边那人无意说起阿正的样貌,我一听便知道不好。”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不过是中等之姿,郎君乃是辽东平壤人,和大周人五官本就不同,加之他常年风吹日晒,面容黝黑,身形高大,我们两人模样普通,阿正却又是……”   沐钰儿想起当日见到的人,十七.八岁的小郎君正是张开了的年纪,面容白皙,脸型瘦长,五官温润,若是不说他是高足酉家中的孩子,大部分都会以为他是哪位教书先生的小孩。   那张脸长得和画中那位腼腆笑着的燕王,前高.宗太子一模一样,但一旦开始说话,神色健谈,笑容灿烂,完全就是一个市井长大的小郎君。   “他当真是?”沐钰儿目光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屋内漆黑,没有一丝动静,甚至能听到呼吸声,显然外面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惊醒里面酣睡的人。   ——倒是被养的心大。   “是。”高足酉低声说道,“他是燕王的幼子。”   唐不言长睫微动,缓缓吐出一口气。   当年陛下为赶尽杀绝,当年燕王被赐死后,府中一脉全都下诏诛杀,一个不留,三十六口无一生还。   “你们怎么逃出去的?”沐钰儿不解问道,随后又犹豫说道,“我听说,都是点人头的。”   高足酉冷笑一声:“许敬宗无耻小人,当年自然是一个也没放过,只是……”   “只是阿正是陛下被坐罪废为庶民,迁居黔州时,便托付给我的。”盲眼妇人开口说道,“我乃是殿下入住东宫时便赐给殿下的绣女,后来殿下降封梁王便也跟着去了房州,府中关系融洽,殿下脾气好,对我们很好,当时和郎君早早相识,在显庆五年开春没多久,我请求出府成婚……”   ——“你从东宫跟着我来了房州,到现在也有十年了,你成婚我也是欢喜的。”   ——“奴婢能照顾陛下起居,是奴婢福气。”   ——“这些金银都是给你的……另外这一叠则是想要你帮我做最后一个事情?”   余下一叠更加丰厚的银钱被殿下亲自捧到她面前。   ——“我家三郎去岁冬日出生,可惜跟着我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殿下的声音不甚清晰,甚至可以说脸颊都开始模糊。   盲眼妇人自十多年的历史中回神,淡淡说道:“殿下请我为三皇子找一个好的归宿,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心地善良,不仅殿下知道自己的处境可能不妙,便是我当时也是依稀察觉出不对劲这才想要早些出府的……”   “只是孩子还没送出去……”盲眼妇人沉默。   “殿下便罹难了。”高足酉沉沉说道,“当时山南道到处都在追查和殿下有关的人,我们夫妻狼狈逃了多月,夫人和三皇子相处出感情,我们便打算……”   “留下孩子,若是一旦被发现,你们可就……”沐钰儿看着两人沉默的脸,喃喃说道,“你们不怕吗?”   “怕,自然怕,若是不怕,怎么会逃到兴元府隐姓埋名这么多年。”高足酉苦笑,“只是再怕也不能对不起旧主之恩。”   上一个案子的鲁寂为了旧主不惜陷害现任太子,这个高足酉为了旧主,这辈子注定见不了光。   士为知己者死,泼天恐惧也不足为惧。   沐钰儿语塞,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遮挡住所有的情绪,等再抬眸时,那点隐晦的震动便悉数消失不见。   “你们带三皇子离开时,身边可有带什么物件?”他问。   “比如画什么的?”沐钰儿说。   “是因为毛婆罗把我供出来了嘛?”高足酉闻言,神色僵硬,“他说的话都是假的,他做的那些事情我一个也没参与,那个画是他逼我们拿出来的。”   沐钰儿眉间一挑,立马又凑过来:“什么画?他怎么逼你们拿出来的,他怎么知道你们的事情?”   两夫妻神色凝重,常年为生活奔波,让他们的眉间早早有一道深刻的皱纹,在此刻那痕迹更加明显了。   “是殿下刚被王皇后收养时,王皇后带他去御花园赏花时画的一副赏花图。”盲眼妇人开口说道,随后又解释道。   “这画本来是不画的,是当时……后宫又有一子,便有人提议要画一下,然后给陛下送去,也好表娘娘与殿下母子情深。”   王皇后这么着急过继一个孩子过来,便是当时的尚在后宫的陛下膝下已经有平安长大的长子。   “这幅画送给陛下看了吗?”唐不言问。   盲眼妇人点头 :“陛下和……她都看过了,但出人意料的是,陛下并没有选择留下来,反而是送回去了。王皇后大怒,本打算撕碎这幅画,却被太子殿下偷偷藏了起来。”   沐钰儿惊讶:“藏起来了,也就是说这画看过的人不多。”   盲眼妇人点头:“想来是这样的,当时也就照顾殿下的我、殿下本人、王皇后、高.宗,以及,她。”   沐钰儿突然明白为何陛下在第二次遇见幻觉时,神色如此狠厉,却又不肯说出到底看到什么东西,但笃定一定涉及到王萧旧人。   一副只被几人看过的画,且在认知中看过的人中,尚知道此事的人,只有她一人。   “所以这幅画后来是如此处置的?”唐不言又问。   高足酉说道:“殿下连同三皇子,一起给了我们。”   “殿下虽不是王皇后亲生,但王皇后对殿下很好,王皇后死后所有东西都被人毁了个干净,殿下当时只藏的住这幅画,哪怕后来去了房州也不敢扔,再后来殿下预感自己处境不妙,便将这幅画交给我们保管,说想要留个想念而已,可他不想要三皇子知晓此事,只想要三皇子今后平安长大,我们便一直替三皇子看着。”   “那毛婆罗是怎么知道的?”沐钰儿不解问道,“你们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高足酉冷硬说道,“此人心肠狠毒,我耻于与他为伍。”   “那他如何知道此事?”   高足酉眉心紧皱:“我也不知道,但天枢开工没多久他就找到了我……”   ——“高足大监瞧着刚正不阿,心底却还是坐着赌博的买卖,这次打算在天枢内做什么事情。”   ——“胡说八道什么,我要在天枢内做什么。”高足酉皱眉,不悦说道,顺手把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甩开。   ——“不做什么,您千里迢迢来这里做什么,不赌?您把燕王的儿子留在身边做什么?难道只是爱心泛滥,想要照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滚,什么燕不燕王,我不认识。”高足酉声音微高,转身就要离开。   ——“你想清楚了再走出这道门,我手里可有你们的秘密,你夫人可是从房州梁王府出来的,我若是告诉陛下,你猜你这个工作能不能保住不说,你们一家三口的性命,我觉得都不好说了。”   ——“你,你想要干什么?”高足酉脸上闪过一丝杀气。   ——“别生气啊,你如今也是大监了,做得好,已经前途无量啊,便是做一个大将军也不是没可能的,实在不行,就让你去高丽做蕃长、去做郡开国公,也是绰绰有余的。”   高足酉冷哼一声。   ——“我听说你手边有一幅画,你只需要把那画给我,剩下的事情便都一笔勾销,我保证天下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你给了?”沐钰儿扬眉。   “自然给了。”高足酉伸手,握住老妇人的肩膀,“我怎么能拿我的妻儿开玩笑,而且一幅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没了这幅画我们一家三口才能真的开始重新生活。”   沐钰儿了然。   这幅画对他们而言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一旦被引爆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现在被人拿走了,反而心中松了一口气,便是那人反咬自己一口,也只需要死咬着不承认即可。   “你之前说毛婆罗把所有事情推给你,是什么事情?”唐不言捏着手指,冷不丁问道。   高足酉沉默。   沐钰儿立刻板着脸说道:“你想要真的重新开始,就要赶紧把此事掀过去,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我来说吧。”盲眼妇人叹气,“此事我夫君也是猜测。”   沐钰儿笑说道:“猜测也说出来听听。”   “我夫君怀疑高足酉在地上挖了一个暗道,他虽然不会看图纸,但雕刻多年,还是知晓一二的,他看过工部的图纸,却在一次交谈中发现工匠手中的图纸不一样,可还未等他仔细看就被毛婆罗发现了,后来就被人威胁了一番,不敢再过多打听。”   唐不言眸光微动,看着夫妻两人沉默的脸颊,突然说道:“没有过多打听?”   “大监多日加班时,真的没有一趟究竟吗,可那个猫女是怎么出来的?”   高足酉脸色大变。   “你心中不说,却借着他们的刁难,每日深夜都在天枢内徘徊,甚至引起毛婆罗的注意敲打也不肯后退,直到有一日你奇怪的发现你雕刻的龙首有些不对劲……”   唐不言的话轻柔却又像钉子一般,听的人心头一整。   “我……我……”   “可你与司直说过猫女的事情,才两日前,不该忘记。”唐不言话锋一转,声音放低,冷沁沁的,“所以你还发现了其他事情吗?”   高足酉身形晃动,震惊地看着唐不言。   “你老实交代!”沐钰儿厉声说道,“不然到时候毛婆罗都栽到你身上,陛下若是信了,你们的下场可不好……”   高足酉神色纠结。   “是那次中毒的事情?”唐不言在一众人的沉默中,再一次冷不丁开口问道。   他眸光黝黑,宛若溪深苍雪,注视着高足酉,信誓旦旦地说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明天一定完结QAQ   感谢在2022-06-25 23:59:07~2022-06-26 23:5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洋洋羊 8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砗磲病   收网   深夜寂静, 门外传来巡逻的脚步声。   院内明明站满了人,却又安静地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在颤颤巍巍的婆娑声中微乎其微。   唐不言眸光冷淡, 漆黑的瞳仁平静地看着面前神色僵硬的高足酉。   “你只是性格沉默,不愿和他们多起争执,因为太过高调的人总是更容易出错。”他眸光微动,捋了捋袖口的花纹, “当年陛下围剿王萧旧势力, 千牛卫倾巢而出,你能平安保护三皇子至今,可见你并非软弱无能之辈。”   高足酉并未被那句称得上夸赞的话而欢喜, 脸上的僵硬在夜风中逐渐褪去,到最后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你不肯带他去天枢的工地, 真的是因为他的学艺不精吗?”唐不言的视线落在院中满满当当的木柜上。   月光下隐约可见其精细的花纹,便是见惯世间精致的唐三郎也不得不感慨雕刻技术之精湛, 构思之巧妙。   盲眼妇人若有所感,也‘看’向那些整齐堆放的家具, 微微叹气。   “因为你也发现他长得很像燕王, 太像了,便是司直这样的一个外人, 凭借一副七.八岁的画像都能察觉出不对劲, 你深怕这个靠近紫薇宫的天枢边上会有旧人, 认出你精心隐藏的真相,让你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唐不言的声音被风一吹,入耳便格外轻, 可落在其余人耳边便只觉得有惊天雷声, 听得众人发怔。   沐钰儿眉间紧皱。   高足酉粗犷的五官就像他平日里雕刻的尖椎, 带着尖锐的反击:“我儿的手艺好不好是我的评断,少卿倒是能想。”   唐不言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生气,只是继续说道,声音甚至称得上温和。   “自然,这些不过是某的猜测,可毛婆罗能知道你的事情,想来我们北阙要查起来也不难,鸟过能留痕,一个人这么多年的是是非非,总是藏不住的。”   沐钰儿一手按刀,为唐不言敲边鼓,沉声说道:“北阙暗哨遍布天下,别说只是一个十年前的事情,便是一百年前都能给你挖出来。”   “嗯!”昆仑奴握拳,大声附和道。   “便是我不去查,等我们的人抓到毛婆罗,北阙酷刑想来您也是听过一二,某不信这世上还有谁能躲过这样的严刑拷打,高压之下,想来毛婆罗很乐意拿您的事情来将功抵罪。”   沐钰儿没想到少卿看着光明伟正,诈和起来也是如此理直气壮。   北阙的刑罚落在人的身上,唐无刑的刑罚则是落在人的心上。   一退一进,似而非似,他的每一步都栽在高足酉的心尖最惶恐的位置上。   高足酉果不其然神色微动,目光狠厉的盯着唐不言。   他长相颇为凶悍,这般看来竟带着杀气。   “所以当毛婆罗用你细心保护的儿子来威胁你时,你也动了杀心是吗?”沐钰儿慢吞吞走到唐不言面前,反问道,“所以你决定反杀是吗?”   高足酉木着脸,坚持说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确实不知道这些事情。”   “你知道,你想来比我这个北阙司直还知道,因为你任由毛婆罗折腾,只要他做的越多,漏出的破绽越多,你的机会就越多,你反杀的几率就越大。”沐钰儿手指点在刀鞘上,开始绕着众人转圈。   “我反杀了什么?”高足酉冷笑,“明明是他一直在诬陷我,栽赃我。”   “比如,猫女当真是你无意发现的嘛?”沐钰儿的目光落在那串挂着鱼干的屋檐下,夜色把那条长长的鱼干串笼罩着,让它在风中孤孤单单地飘荡着。   “你当真只是好心喂养这个可怜的小娘子吗?你当真没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你当真不知道那枚扳指落不到地上?你当真不曾和那个猫女说过什么?”   沐钰儿收回视线,眸光在漆黑的夜色中微微出神,随后绕着唐不言打了一个圈。   “当你终于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虽然不知道这人是用来做什么的,却知道这是你开始的第一步。”   唐不言把转了三四圈的人拦下,示意她稳重一些。   沐钰儿只好讪讪站在唐不言身边,喟叹道:“也许从你看到我们的那一刻其,你就想好要如何反杀了。”   “如何反杀?”昆仑奴歪头,不解问道。   “用他的无礼,让所有人把视线都落在他身上。”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因为他知道毛婆罗想要嫁祸给他,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这个事情的进度加快,也好打得毛婆罗措手不及,这是他的第一步。”   沐钰儿立马给面子鼓掌,附和道:“少卿说得对!”   她神色笃定,脑海中回想其两人第一次见面。   固执不变通的高足酉几次三番地提起要去雕刻,似乎不把所有人放在眼中。   “毛婆罗自以为胜券在握,在得意中步入你的陷阱,成功让所有人把视线移到你身上,果不其然,我这个大傻子顺着你的千里草灰,来到你为我设置的布局。”   沐钰儿忍不住继续来回踱步,最后站在盲眼妇人面前。   “所以你的第二枚旗子,你的夫人,便顺顺利利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盲眼妇人握着竹杖的手一紧。   沐钰儿嘴角露出微微勾起。   “你的夫人那天突兀的说起猫,引起我的警觉,后来又让你的儿子,故意把你在家中时和其他几位大监聊天的话说出来。”沐钰儿看着老夫人僵硬的脸,声音微微压低,无奈说道。   “您是知道你儿子的性格,大大咧咧,管不住嘴,明明其他事情你们都可以瞒得住,怎么就总是让他听到这样的话呢,你若是真的为他好,这件事情就该把他完全摘开。”   夜色笼罩着所有人的脸庞,月光倾斜在园中,让所有人的面容只剩下一点幽光。   “可一个人的双簧怎么唱,所以你们不得不让你们的儿子出面,幸好,你们很了解你们的儿子,他做的很不错。”   老夫人呼吸微微停住,最后又缓缓落下,好一会儿才沙哑说道:“别说了。”   “后来我在外面遇到高足酉,让王新把你叫来。”沐钰儿又走了几句,来到高足酉身边,“你是不是想着是时候加把火了。”   高足酉站着,就像他手中被捶打千次,凿击万次的雕塑,沉默而庞大。   “你是雕塑大监,就像你说的,你常年呆在工地,耳融目染,各项都会一点,所以你不仅会雕塑,也看得懂图纸,你既然能一眼看出图纸上的问题,那为何龙首和麒麟都出现了问题,你却说不出感觉,没有问题。”   沐钰儿叹气:“因为你知道你一旦说了,就会和你之前说的,意外碰见猫女,没找到暗道冲突,所以你不敢说,甚至连提一下都稍显犹豫。”   高足酉闭上眼。   “后来我又问你可有怀疑的人,你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所以对其余人你都是一笔带过,唯有毛婆罗,你仔细分析过,你甚至几次三番提起过此人,却又一次次主动推翻,到最后你甚至提出一个时间点,说你怀疑猫女是中毒当日被放进去的。”   沐钰儿叹气,摸了摸脑袋:“可怜我打鹰一辈子,差点被你这只辽东来的老鹰啄了啄脑袋。”   唐不言看着才二十岁的‘打鹰人’沐钰儿,眉尖一动。   ——皮,是实在皮。   “这个点提的好,你本来就没动机,也没机会,这一下可不是直接把你排除嫌疑了。”沐钰儿背着手,老气横秋说道,“高足酉大监实在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高足酉抬眸,看着漆黑夜色上的点点星星,惨笑一声:“再厉害也不是被你们知道了。”   盲眼妇人坐在石凳上垂泪:“若非那毛婆罗咄咄逼人,我夫君怎么会如此设局,我们一家三口就是想平静过日子而已。”   “那你们为何要来洛阳?”一直沉默的唐不言轻声问道。   “是我让我阿耶来的。”漆黑的屋子被打开,一个艰涩沙哑的声音响起。   “阿正。”盲眼妇人惊得立马起身,却差点踉跄摔倒。   唐不言下意识伸手把人扶住。   高足酉身形僵硬,慌张地看着漆黑的大门后站着的人。   “阿娘。”阿正吓得连忙跑过来,连忙把人扶住,最后抬眸看向唐不言,神色复杂,“谢谢,谢谢您。”   “我阿耶手艺这般好,来找他的人很多很多,可他却一直不愿意离开山南道,最多就去一个河南道,我一直觉得是我和阿娘耽误了他,后来工部发函,我就擅作主张接了过来。”阿正去看阿耶,看着那张苍老的面容,嘴角微动,却又不敢开口。   工部的函一旦接下就不能反悔,不然就是抗旨。   “我,我……”阿正犹豫了一会儿,声音微微哽咽,“阿耶是我让他来的,我知道他心里想要成为一个大雕刻家,不想他被耽误,他,他真的是很好的人。”   “他真的很好。”他咬重声音,又重复了一句。   盲眼妇人紧紧握着阿正的手臂,发出一声抽泣声。   寅时的打更声骤然响起,听的人心头微动。   “你手上有什么证据?”唐不言握拳咳嗽几声,冷淡打破院中悲伤的气氛,“你若是能都说出来,还能保你一命。”   高足酉沉默。   “说了吧。”盲眼妇人擦了擦眼泪,平静说道,“都说了吧,阿酉,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我都是开心的,便是死在一起,也是极好的。”   高足酉睁眼,目光扫过妻儿,最后看向唐不言:“当日毛婆罗下毒,我是亲眼所见,因为他想要天枢少些人,好方便改装我的雕塑。”   他一顿,不得不佩服说道:“毛婆罗不仅是天下少有的设计大师,更是屈指可数的雕刻大师,若非我对自己的东西熟练于心,我想大部分人都看不出自己的东西被他动过。”   沐钰儿蹙眉:“他一天之日就改装好了?”   “不是,他借着天枢的次次事故,还有多日的暴雨,一直悄悄把开关做起来,后来因为我故意加班,还过来警告我。”高足酉说道。   “毛婆罗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留下这么大的暗道?”唐不言问道。   “他的图纸有问题,天枢内部的工匠拿到的图纸并不是一开始的设计图,把做了调换,所以就连工匠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替人挖暗道。”高足酉叹气。   “那些工匠的图纸我要过来了。”   沐钰儿神色振奋。   ——和少卿猜测的一样,是图纸的问题!   “东西在哪?”   高足酉扯开自己的袍子,露出里面的一层夹层,随后用力一撕,露出里面的东西:“我不敢放在家中,怕给他们惹麻烦。”   阿正神色复杂地看着阿耶。   “你开启过机关吗?”唐不言并未看那些图纸,继续问道。   高足酉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原大才三十五岁,家中只有寡母和幼儿,却因为我的失误去世了。”高足酉拳头紧握,“都是我的错。”   沐钰儿不解:“他不是被猫咬死的嘛?”   高足酉一脸凝重:“是被猫咬死的,可猫却是我放出来的,我发觉毛婆罗动过我的机关后,一直小心试探,直到有一次发现龙头内有一个按钮,按了一下后,天阶内跑出一只黑猫,我知道陛下怕猫,我以为他藏着这只猫是为了天枢落成之后吓唬陛下,便一直没有在意。”   ——直到那只黑猫抓了原大,而原大死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高足酉第一次察觉到这样痛苦的煎熬。   “我去给人送了钱,后来才发现那个猫似乎有毒,我心知大事不妙,便匆匆找了一个相熟的大夫花了大工夫,大价钱配了一个药方。”   “所以后面你一次次重试那些机关,导致不小心放出猫,又看到猫不小心咬人后,便一直给人去送药送钱,甚至叮嘱他们不要多言。”唐不言问道。   高足酉木着脸点头:“我一个个试过去,终于在那天晚上,找到那根铁柱上的问题,也打开了龙首上的机关,然后……看到猫女。”   沐钰儿沉默,焕然大悟:“所以你那次是故意坐在那个铁柱上,就是为了让我发现不对劲。”   整个天枢外的巨龙还有不少地方没弄好,他却执意要去做龙首的位置,当时只觉得他固执,现在想来是他有意为之。   高足酉点头:“我没想到毛婆罗会当众开启机关吓唬你们,后来一想,这样也好,更多的证据指向我,你们变回更快的找我,只是我没想到,你们迟迟不来……”   内宫一直在出事,沐钰儿和唐不言不得不两头奔波。   “所以你后来就想着两边做局。”唐不言抬眸看他,“把戒指给了猫女,她很听你的话是吗。”   高足酉沉默。   沐钰儿恍然大悟,怪不得猫女那天晚上好端端给唐不言东西。   “猫女把你的扳指给了我们……”她回神,声音倏地变低,“你……”   ——你知道她会死吗?   这枚戒指不管是给了谁,暴露在哪里,只要出现在这个亮堂堂的人间,猫女都活不下去。   高足酉喉结微动,却又不曾反驳。   他本以为……用不上的。   那种绝望的侥幸,是他多年来为数不多的踟蹰。   “你总归是,”唐不言出声接过沐钰儿的话,目光看向那串鱼干,“怜惜她的。”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人间惨剧,都会怜悯痛惜。”高足酉嘴角抽动,到最后只能微微抿起,稳住声线,“她虽然不谙世事,却是一个好娘子。”   若说这个案子里有无辜之人,猫女便是最可怜,最无辜的。   她自出生就注定了这场悲剧,却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的想法。   她被猫养大,哪哪都不像人,可这么多年的感情,便是猫都会在她危险时出来救她,可她的族人,她依恋的人,却一次次把她推入险境。   院中再一次陷入沉默。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各自无言。   高足酉用自己做诱饵,一步步逼着毛婆罗露出破绽,也带着他们走向陷阱,若非阿正的模样,那个遮遮掩掩的刺绣出卖了他,想来这个机会一定会格外成功,既把知道真相的毛婆罗杀了,也能再一次保全一家三口。   这么多年,他都是这般战战兢兢,颠沛流离度过的。   他不敢太过高调,她的夫人一手刺绣也不敢露出来,一家人就像见不得光一般。   沐钰儿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蓦地有些失神。   “你为何不直接把这事说出来。”唐不言神色冷淡   “我说了,阿正怎么办,你们若是咬定此事是我们……不甘心呢。”高足酉冷笑,“我有妻有子,我怎么敢赌。”   唐不言侧首去看盲眼妇人和年轻的小郎君。   阿正眼眶红彤彤的,带着少年人才会有人怜惜的倔强。   无忧无虑的少年,也许在此刻,在今夜,终于要长大了。   “此事……”唐不言看着阿正的面容,苍白的唇微动,淡淡说道,“你们若能有个令陛下信服的谎言……”   高足酉倏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拳头微微捏紧。   “今后便埋在地下吧。”唐不言冰白的脸在此刻就像霜雪一般,缓缓说道。   阿正神色激动:“你不把我抓起来。”   唐不言不言,只是转身离开。   沐钰儿也吃惊地看着唐不言。   唐家能走到现在是因为忠君爱国,是因为忠诚。   可现在他选择隐瞒……   “你说真的。”背后,阿正的声音微微提高,“你说真的,只要我们瞒过去,我阿耶阿娘就都没事。”   “我,我信你了。”阿正喃喃说道。   “住手!”高足酉声音骤然拔高。   盲眼妇人还不知发生何事,就察觉到自己手心上滴下一滴滴滚烫的液体。   “阿正,阿正。”她慌张地去摸面前的孩子,却只摸到一脸血,吓得腿都软了,却还是牢牢抱住面前的孩子。   沐钰儿倏地转身。   只见阿正手中握着一把雕刻的尖刀,如今上面正滴着一滴滴的滚烫的献血。   那张清秀白皙的脸上如今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少年总是开心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沉重之色。   “我很早就醒过来了,阿娘今天一天都心生不宁的。”他一张口,脸上的鲜血越发汹涌,眨眼间就淹没了他的下颚,脖颈,“我想着你们要是再欺负阿娘阿耶,我才不管你们是谁,我都要杀你们了。”   他握紧手中的尖刀,目光扫过深夜来访的三人,缓缓吐出一口气。   沐钰儿看着他脸上的血一点点滑落,晕湿了衣襟,神色震动。   “是因为我这张脸是不是。”他紧盯着唐不言的背影,“那现在它没了,我也不是那谁的儿子,我叫高足正,出生在山南道兴元府的冬天,你,你要言而有信。”   盲眼妇人抱着他放声大哭。   “阿正,阿正,你是阿娘的儿子啊,你是阿娘一点一点喂养大的,阿娘不能没有你啊。”   阿正手中的尖刀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把瘦弱的妇人抱在怀中。   “不会没有我的,我舍不得死的,我要和阿娘在一起的,我要和阿耶一样,做天底下做厉害的雕刻师。”阿正紧紧搂着她的肩膀,认真说道。   沐钰儿哑然,心中发酸。   她太明白这种一夜长大的痛苦了。   唐不言并未回头,在院中哭声中缓缓出了大门,华贵精致衣袍拂过门槛陈旧的台阶,就像一层冰冷的雪轻落人间,最后他站在马车边上,声音平静。   “再瘦些吧。”   阿正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抱着阿娘大哭起来。   —— ——   马车内,气氛沉默,头顶的夜明珠落在众人脸上,衬得两人脸色格外发白。   “司直觉得我太过无情。”唐不言脸色极差,整个人靠在隐囊上。   他本就大病未愈,眼下来回奔波,冰白的脸上满是疲倦病弱之色。   沐钰儿摇头,见他闭着眼,并没有睁眼,便凑了上去,小心为他盖上毯子。   手指不经意擦过他的脖颈,只觉得入手格外冰冷。   ——冰冰凉凉的小雪人。   “没有。”她盯着唐不言漆黑的长睫,小声说道,“少卿不是这样的人。”   “帝王疑心,高足家有高足家的痛苦,可唐家有唐家的难处。”她犹豫一会儿,最后还是伸手把那毯子像蝉蛹一般把人用力裹起来,直接怼着他的脖子绕上去。   淡淡的酒曲味道猝不及防靠近。   唐不言长睫微动。   “就像我只想为死者说话而已,唐家……少卿也不想再照杀戮。”她的声音落在耳边,带着毛茸茸的暖意。   “少卿说想要为百姓做事情,高足酉也算你治下百姓。”沐钰儿抿唇,一字一字,格外认真说道,“少卿是天底下最心软的人了。”   这话说得太过亲密,沐钰儿刚说完便后知后觉察觉出不对劲,下意识舔了舔唇角,见他并未睁眼,这才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心虚地打算坐回去,突然看到唐不言睁开眼。   头顶的夜明珠落在那双漆黑的瞳仁上,就像黑夜中最明亮的那颗夜星。   两人皆是一怔。   唐不言看着那双琉璃色的瞳仁,就像猫儿一样清澈,哪怕倒映出自己的模样,也显出几分无辜。   “我……”   “我……”   两人异口同声开口,但很快又齐齐停下。   唐不言一动,却又发现完全动弹不等,不得不低头去看那条不该盖上的毯子。   “司直打算……”他的满腹心思在夜明珠的幽光中缓缓平静下来,“把我捆起来吗?”   沐钰儿眨眼,最后尴尬地挠了挠脸,伸手随意扒拉着毯子,强行找借口:“这不是更暖和吗?”   “咳咳,该走了吧。”恰在此时,车窗外传来一声尴尬的声音,是那个武侯捕,“留太久了,不好说话啊。”   昆仑奴不悦说道:“我们是北阙的人!”   “不是唐家的嘛?”武侯捕大惊。   昆仑奴歪头:“做好事就是唐家,得罪人就是北阙,刚才得罪人了,所以是北阙。”   马车外的武侯捕:?   马车内的沐钰儿:?   “回北阙。”唐不言无奈安抚道,“奴儿乱说的。”   “胡说八道!”沐钰儿出气愤怒,用力拍着车壁,“一定是瑾微教坏他的。”   正在北阙备膳的瑾微打了一个喷嚏。   “谁骂我!”他站在厨房边上,不悦说道,手边却熟练地开始热菜。   “你好,看到老大了吗?”   两个诡异的声音在背后齐齐响起。   瑾微一转身,猝不及防被一瘦一胖,一高一矮的两人一模一样的人,吓得脸都白了:“谁,谁啊。”   “我们是地牢的守卫。”   两人一齐看过来,目光阴沉沉的,随后再一次齐齐说道:“有大消息,请老大回来后,速来地牢。”   瑾微吓得紧紧握着汤勺。   “萝羽有交代!”   两人不仅说话一模一样,就连走路也是分毫不差,瑾微看着两人离开,这才察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顿时脸色僵硬。   就在此时,北阙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   唐不言的马车出现在北阙微弱的烛火中。   而,今夜的夜色悄然退去。   卯时,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就差一点点了,明天收尾。   感谢在2022-06-26 23:58:32~2022-06-27 23:5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蛇院二年级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砗磲病   真相   沐钰儿刚下车, 就忍不住用力吸了一口气。   “好香啊。”她眼睛微亮,一眼就看向厨房的位置。   还没说话,就看到一个眼熟的人举着汤勺出现在厨房门口。   “椿根馄饨, 用老母鸡人参汤吊的。”瑾微下巴微抬,得意说道,“我亲自下的厨。”   沐钰儿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对着后面姗姗而来的唐不言说道:“好香啊, 没想到小驴脸还会做饭。”   瑾微立马拉长脸。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 大拇指一伸一翘,指着昆仑奴说道:“是不是你整天教奴儿什么,坏事就报北阙的名, 好事都说自己是唐家人啊。”   昆仑奴硕大的身形蜷成一团,可怜兮兮躲在唐不言身后。   瑾微心虚, 眼珠子一转,僵硬转移话题:“烧鹅菘菜金团、芥菜猪肉金团和黑芝麻酥油金团, 三郎想吃哪个?”   沐钰儿立马扭头去看唐不言,眼睛亮晶晶的。   “都蒸了吧。”唐不言无奈说道。   沐钰儿欢呼:“少卿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瑾微撇了撇嘴, 但还是乖乖上锅蒸金团。   “对了, 刚才有两个很可怕的双胞胎来。”瑾微的声音从厨房内传出来,“说是去地牢, 有谁有交代来着。”   沐钰儿准备溜达去厨房摸两口吃的脚一顿, 讪讪停下, 叹气说道:“真是不得歇了。”   “去地牢回来,金团也该蒸好了。”唐不言安慰道。   沐钰儿点头,走了几步, 随后歪头去看一侧的任叔:“张一呢?”   “在睡觉呢。”任叔也跟着一晚上没睡, 一脸憔悴地靠在栏杆上。   沐钰儿立马板着脸, 不悦说道:“他这个年纪还怎么睡得着,快让他起来!”   任叔笑着去后院叫人。   沐钰儿抱臂也不知在想什么,随后察觉到唐不言走过来,便随手说道:“少卿快去睡觉吧,忙一晚上了。”   唐不言捋了捋袖子,打趣道:“我这个年纪也确实不能睡。”   沐钰儿扭头,拧眉看人。   唐不言一脸认真。   “不一样!”她抑扬顿挫地反驳道。   唐不言笑,反问道:“有何不一样。”   “咱就是说,张一就一个泥点子,我们少卿可是天上明月,地上雪花,皎皎如琼英,我自然是要不同对待的。”沐钰儿张嘴胡说,偏神色格外认真,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促狭。   唐不言脸上笑意顿时成了错愕。   自他记事以来,拍马屁的人不计其数,可唯有此刻,他的心跳在闯堂而过的夜风中不可抑制地加快。   “你……”他似乎在紊乱的心跳中让她不要开这些玩笑,可唇角微动却又……   ——可耻地不想开口。   “上次我给司直带了东大街王大婶家的烧饼,她也是这么夸我的。”张一的嘲笑声大声传来。   沐钰儿扭头,不悦反驳道:“我夸你可没想这么多词。”   “烧饼和……这么香的东西肯定是不能比的。”张一动了动鼻子,随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道,“老大你修仙啊,大晚上不睡觉。”   他趿着鞋,随意穿了一件衣服,头发凌乱,沉重地拖着脚走向两人,眼角甚至还带着一颗眼屎,可以说是没法见人的邋遢。   “你怎么没和王新一起去毛婆罗家。”沐钰儿质问道。   张一理直气壮说道:“我武功不行这事,北阙还有人不知道吗?”   张一擅长打听消息,破解各类市井上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平日里追贼,一条街没跑完就要倒在地上喘气。   “行了,别墨迹来,终于有空问你镜子的东西了。”沐钰儿推开书房的门,叹气说道,“我这忙得一口水也没喝。”   张一也跟着一脸困意地走了进来。   唐不言轻轻吐出一口气,看着天边微微泛白的边际,微微失神,随后也跟了进来。   书房内如今再一次恢复凌乱,唯有一角还格外干净,大家心照不宣不破坏那里的平静。   “嗯,少卿坐那边去。”沐钰儿指了指唯一还干净的地方,用脚拨了拨挡着自己脚的档案,心虚说道,“我们办案子就是很乱的。”   唐不言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位置上,眉眼低垂。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敏锐察觉到少卿兴致不高,便下意识脚尖一歪,朝着另外一边走去。   ——就说累了要去休息吧。   她在心中暗戳戳想着。   ——那我就不去触霉头了。   “那我们就长话短说吧。”沐钰儿咳嗽一声,用脚勾来一个小胡床,正准备坐下,便听到耳边有人咳嗽一声,立马紧张看过去。   “胡床坏了。”唐不言揉了揉额头,满腹心思都在这双无辜的眼中消退,“小心摔了。”   沐钰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胡床腿裂了。   “三张胡床,老大偏选了一个坏的,我看啊,还是要休息的,老大现在笨笨的。”张一毫不遮掩地嘲笑着。   沐钰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脚边的胡床提到他脚边:“闭嘴。”   “坐这边吧。”唐不言点了点自己面前的长凳,淡淡说道。   沐钰儿扣了扣下巴,小心翼翼挪了两步,见他神色平静,这才大迈两步,一屁.股坐在长凳上。   ——小雪人怎么怪怪的。   张一已经把梳妆台从角落里推出来。   他白日里已经把整个台子连同镜子恢复原状,仔细看去,竟然完全看不出之前摔坏的痕迹。   镜子明亮,清晰地倒映出沐钰儿和唐不言两人的面容。   “哦豁,好清晰啊。”沐钰儿摸摸下巴,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摸摸下巴,“宫里的就是不一样啊。”   “可不是,宫里出来的就高贵一些,这个镜子还有点点幻术在身上的。”张一大大咧咧敲了敲证物,“设计这个的人是不是戏班子出来的。”   “怎么说。”沐钰儿半个人靠在桌子上,随意问道。   张一把镜子放在推车上,随手袶,镜子便侧对着两人:“这镜子很厚,你们应该看得出来吧?”   沐钰儿点头:“寻常镜子连我半个大拇指的厚度都没有,这个有我整个大拇指这般厚了。”   “对啊,因为这是两面镜子!”张一笑,顺手从一侧凌乱的桌子中摸出一把薄薄的小刀,轻轻在镜子侧面一滑,原本平滑的表面,顿时露出一道裂缝。   沐钰儿立马坐直身子。   唐不言眉心皱起。   “两面镜子叠在一起的,前面这层叫透光镜,这个手艺是不外传的,会的基本上都是大师,反正我是不知道怎么打磨的。”张一含恨说道。   “不过有些戏班子做幻术时略有研究,说在铸造铜镜时,让比较薄的地方先冷却,最后在背面雕刻铭文或者图案,这些地方比较厚,凝固时收缩得多,这样就会形成了透光效果,效果不明,但我之前在南市的那个百萃曲园里见过一次,不过听说后来被学徒偷了,那次确实可以看到东西,人站在铜镜后面举着字,下面的人可以看到那些字,还挺清晰。”   “听戏班班主说过有人带着东西跑了。”沐钰儿扬了扬眉。   “嗐,本来以为是对家弄的,还准备报官,不过后来一直没听说,戏班子嫌麻烦就算了,现在还在重新打磨呢,这东西做起来很复杂。”   张一嘴上说着,手边利索地把镜子拆开。   “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在这个镜子后面贴着那副画,然后在表面打上特质的蜡,暂时封住表面让人看不到这个东西,然后等蜡融化了,只要你坐在这个铜镜的正前方,身侧又是有光的,你就看到了。”   张一顺手掏出一张纸贴在后面,然后对着镜子哈了几口气,那个镜子单独拿下来后,表面有些灰蒙蒙的,但是很快,那层灰便逐渐消失,整个镜面透亮起来,那张龙飞凤舞的画就出来了。   “到时候后面正常的铜镜一盖,这个本来就是菱花镜,厚一些很正常,而且梳妆台的框架也很大,用蜡封上后再往里面一套,根本看不出异样,除了重一点,不过这个梳妆台用的是实木,本来就……”   沐钰儿认真的神色还没完全显露,突然大惊失色:“快把画拿走!”   “原来司直每次开会不办案子,偷偷画某。”身侧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沐钰儿梗着脖子不去看他,只是狠狠瞪着不靠谱的张一。   张一讪讪地捏着画。   那张画上的东西是沐钰儿才会的小人画。   一个披着大氅的小人坐在书桌前,正在低头看一本书,小小一只。   这画与寻常讲究气韵的人物画格外不同,一眼便能感觉出灵动可爱,却又栩栩如生,尤其一侧还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小雪人!   “那我撕了。”张一心虚说道,最后又砸吧嘴,“其实画的还挺像的。”   “撕了!”   “留下!”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张一手指为难的纠结着:“到底撕不撕啊。”   他一手拎着纸,一手护着镜子,一张脸迅速憋红,两根小细腿都在抖了。   “撕了!”   “月俸!”   两人再一次一起说话。   张一神色一凛,立马恭敬把画递上去:“少卿,请。”   沐钰儿脸色涨红,大怒:“叛徒!”   张一舔着脸,一脸真诚说道:“没办法,谁叫少卿发钱呢。”   沐钰儿立刻起身:“我去地牢!”   一只手轻轻扯住她的发带。   沐钰儿就像被猫抓住了后脖颈,顿时露出委屈之色。   “不要抓我发带。”她焉哒哒说道,“头发要掉了。”   “事情还未问好,司直现在去不是打草惊蛇吗。”唐不言咳嗽几声,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的温和。   张一这个傻子在一侧敲边鼓:“对啊,我还没说完呢。”   沐钰儿气急。   ——就脑子不好,真的要命。   她气鼓鼓坐了回去,瞪了一眼张一:“那你继续。”   唐不言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框,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个蜡。”张一把铜镜重新抱起来放在架子上。   “那个镜子里的画,也就是王新交给老大的那张,其实是我后来复原的,因为它也是透明的一张纸,就是有高人,只留下那些字和画,把剩下的留白地方全弄了,高,实在是高啊,然后贴在第一面镜子的背面。”   “这个镜子透光,那不是一开始就看到了。”沐钰儿不解。   “对,就是这个问题,所以有人把镜子后面也打了一个蜡,老大也该知道镜子是铜做的,不打蜡会生锈,镜面上的蜡是特质的,一开始摸上去是带灰色的,要过至少三个时辰才会褪色。”   沐钰儿嗯了一声:“那这个镜子一开始不该是灰色的嘛?”   张一叹气,忍不住感慨道:“这就是这个人的高明之处,实在太聪明了。”   “他在这个地方刷上一层特质的银水,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做的,但它确实可以短暂地让镜子呈现可以照人的样子,甚至更清晰,不过这层银水最终会被融化的蜡带走,最后完全融入背面,银是流动的,所以在铜镜摔碎之后迅速包裹着夹层表面,让人以为是一个整体,就连老大也没发现这个异样。”   “好精巧的设计。”唐不言眉心微动,“但这个不是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吗?”   张一点头:“所以后面要补的!”   沐钰儿眉心微动,随后惊讶说道:“窗户边上的那个脚印是为了重新上这些东西。”   “这个操作其实不难,胜在闻所未闻。”张一说,“只要有特质的蜡和银水就可以,还有就是费些功夫。”   沐钰儿起身,绕着梳妆台打转,最后又看一侧的窗户。   “我用两根木棍可以卡着这里把这个抬起来。”沐钰儿冷不丁说道,随后弯腰在两根花枝生长出的地方,伸手摸了摸,好一会儿才说道:“有磨痕。”   “所以那夜不论谁进去确实都没动过铜镜。”唐不言抬眸,淡淡说道,“是有人趁着夜色,站在外面用东西把梳妆台抬过来,随后隔着窗户操作,所以镜子的框架上有水,地面上有水。”   “那个脚印是千牛卫的鞋子,那人也很了解迎仙殿的护卫巡逻时间。”沐钰儿沉声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莫白。”   “可这个东西是谁教他的。”沐钰儿蹙眉,“没听说毛婆罗还会这些奇技淫巧。”   奇技淫巧的种类类目繁多,但更多的是偏向杂技幻术,毛婆罗是正儿八经的设计大师,雕刻大师,算起来是完完全全不同的路。   一侧的张一开口说道:“说起来,司直刚才送来的那个萝羽,我今天顺道查了一下,她家就是开戏班子的。”   沐钰儿扬眉。   —— ——   地牢一如既往地黑暗沉闷,沐钰儿还未踏入那扇铜制大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顺着风迎面而来。   双胞胎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台阶下,阴恻恻地看着来人,齐齐说道:“嘴硬,很嘴硬啊。”   沐钰儿挥了挥手,只是刚走了一步,立马退了回来,扭头去看身后的人。   唐不言正披着薄披风站在树下,瑾微围着他打转,嘴巴一直没有停过。   头顶的灯笼只剩下一点微光,天际已经露出一点日光,那些光混在一起,落在那件浅蓝色的衣裳上,流金溢彩,像一只沉默降落的仙鹤,安静地落在人间。   他似乎察觉到沐钰儿的目光,抬眸看来,木润山辉,渊渊生烟。   沐钰儿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招了招手,笑眯眯问道:“少卿要进来吗?”   瑾微给人系好披风,小声说道:“好像很大的血腥味,那两个奇奇怪怪的双胞胎身上。”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慎言。”   “是仆多嘴了。”   沐钰儿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过来,站在唐不言面前,仰头说道:“箩羽嘴硬,但只要她开口,毛婆罗的证据就铁板上钉钉子了。”   唐不言虽身形清瘦,但身量极高,微微垂颈时,雪白的披风似光明羽翼,露出的半截脖颈若白雪微消,沐钰儿失神了片刻。   ——少卿真的好好看。   唐不言长睫微动,声音带着沙哑:“我能进去吗?”   沐钰儿回神,歪头,眨了眨眼:“当然可以进去,少卿上次不是进去了吗?”   “可那次是,花钱进去的。”唐不言眉心微微皱起,显出一些不解。   ——那一箱转了两手的银……箱子,还在仓库里放着呢。   沐钰儿迷茫地看着他,随后大惊:“少卿你也太记仇了吧。”   唐不言嘴角笑意微微抿起,他这般安静地看着沐钰儿,借着头顶的微光,把面前女郎的身形纳入瞳仁中,湛湛清露,琼琼生花。   “地牢一向是各处衙司重地,谨慎一些也是没错的。”唐不言笑说着。   沐钰儿清清嗓子,视线摇摆,心虚说道:“少卿现在是我们北阙的司长,自然可以来的。”   唐不言看着她,垂眸,捏着手指,声音平静却又带一丝委屈:“那为何刚才司直抛下我走这么快?”   沐钰儿一天被人踩了两次脚,不得不僵硬站着,看着他无辜的眼神,随后脸颊微微泛红。   话本里,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神灵落入人间,势必会引起人间轰动,可今夜,在这盏破旧的灯笼下,疏离冷淡的小雪人若是开始温柔地靠近人类,便是石头也该震动三分。   “没,没……”沐钰儿眼神飘移,含含糊糊说道。   “进不进来啊!”幸好,一向没有眼力见的双胞胎阴恻恻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齐齐响起。   沐钰儿一口气终于找到地方吐了,慌不择路跑了。   “少卿快进来吧。”   唐不言眯眼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   “你在这里等我。”他对着瑾微吩咐道。   瑾微点头,看着三郎慢条斯理跟在沐钰儿身后。   ——三郎刚才是不是故意的?   他后知后觉地回味出不对劲。   ————   地牢阴暗,随着唐不言的踏入,沉重的大门瞬间落下,整个地牢的气氛随着那道空气的消失而紧绷起来,浓重额血腥味在空气中翻腾。   双胞胎站在入口,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在天字牢房。”   “动刑了吗?”沐钰儿问。   双胞胎点头。   “还没用大刑。”右边高瘦的人开口说。   “她就都招了。”左边矮胖的人接下去。   两张写满字的供状被递了过来。   沐钰儿随意扫过几眼,随后挑了挑眉:“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双胞胎不说话时,就像角落里摆着两个泥塑,连着呼吸都很难让人听见。   唐不言接过沐钰儿手中的东西,相比较她的一目十行,他看得格外仔细,大概花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把东西看完。   “她很聪明。”他合上纸张后,轻声说道,“这个程度的从犯,最多流放三千里。”   沐钰儿背着手,绕着唐不言走了几步:“她说她就是给人传话的,内宫中负责联系莫白,自己完全不认识毛婆罗,自己因为阿耶阿娘被人威胁了,这才如此行事。”   “少卿信?”她脑袋自唐不言胳膊边探出,笑眯眯问道。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双圆滚滚的眼睛,摇了摇头:“一字不信。”   沐钰儿收回脑袋,继续从他身后绕回去:“我也不信,走,去会会她。”   天字牢房是一个完全幽闭的房间,一个血淋淋的人挂在木架上,屋内的血腥味越发浓郁,地上是一道道被带血铁链拖开的痕迹。   “我是公主殿下的人。”箩羽察觉到有人进来,吃力的抬起头来,沙哑说道,“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沐钰儿笑眯眯走进来。   “你是,但很快边又不是了。”她说。   箩羽喘着气:“我是被逼的,莫白威胁我的,他是王家嫡系的后人,我不过是旁支,我想好好生活,是他害得我,他今日把我骗来,就是为了把我送出去抵罪。”   莫白被抓的事情,至今都瞒着。   沐钰儿扬眉,煞有其事地反问道:“你仔细说说,他是如何骗你的?”   箩羽沉默片刻,随后说道:“他抓了我阿耶阿娘,叫我听命与他,他只叫我在公主为陛下梳头时,把那个毒药递上去。”   “那不是威胁你,怎么算骗你呢。”沐钰儿和气说道。   箩羽语塞:“这有什么区别。”   “骗你,你便是不知情。”沐钰儿脚尖微动,直接把脚边的链子提了起来,握在手心,如小臂粗壮的链子被她松松垮垮握在手心。   她慢吞吞地绕着那木架打转,那条长长的链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威胁你,那你就是知情。”   冰冷的铁链宛若蟒蛇一般自她的脚踝缓缓缠上。   “知情不报,窥探内廷,可是杀头的大罪。”沐钰儿叹气说道。   箩羽咬牙说道:“莫白跟我说这些东西都是没事的,只是吓唬吓唬人的,不然我怎么敢做这些事情。”   “所以你在公主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公主交给你的熏香瓶子换成毒药?”沐钰儿停了脚步问道。   “是。”箩羽点头,“我察觉出不对劲,便来质问他,然后就被你们抓了。”   铁链已经绕到她的腰间,搭在她的伤口上,疼得她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箩羽心中早有了说辞,一套说下来滴水不漏,把事情全都甩给莫白。   “那你为何在初五晚上,公主和陛下入寝后回偏殿的主殿?”   “主殿没有我休息的位置,我便回了偏殿。”箩羽低着头,忍痛说道,“我本该去东跨院休息,但当夜雨大,我下意识走到主殿,莫白把我叫回去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走错了。”   沐钰儿扬眉:“你俩当时说话了吗?”   “没有,他只是叫我回主殿。”   沐钰儿笑,手指搭在铁链上,原本松松垮垮的铁链如今只剩下手臂长短,衬得沐钰儿手指纤细。   “怎么没说话,他跟你说镜子上的事情让他来弄啊。”沐钰儿和颜悦色说道。   箩羽神色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阿耶阿娘若是知道你喊一个日本人为阿耶,会不会气得杂技班子都开不下去。”   萝羽不为所动:“什么日本人,我最是厌恶那些无礼廉耻之人。”   “那人还引荐一个日本人给公主殿下。”沐钰儿失笑,对她的见风使舵叹为观止。   “日本人中有好人也有坏人,那个香娘子人就不错。”萝羽镇定说道,随后察觉到铁链压着自己的脖颈,重的人喘不过气来,便加快声音暗自威胁道,“那个日本娘子殿下也是见过的,没有任何问题。”   萝羽就像一堵墙,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任何问题早已在她脑中过了千百遍,是以说出来时面不改色,信誓旦旦。   沐钰儿脸上带笑,可手指却猛地收紧,那些原本松垮套在萝羽身上的铁链宛若惊醒的蟒蛇倏地收紧。   铁链紧紧研磨着伤口,掐着她的脖颈,勒着她的胸腔,锢着她的腰肢,最后似乎要把人完完全全捏碎一般。   萝羽在几个呼吸间发出濒死的喘息声。   “缧绁之厄,缧绁之苦,杀威凌凌,千斤之力,礼成。”   两个双胞胎的声音倏地压低,鬼气森森的响起。   一侧唐不言沉默地看着沐钰儿凌然的侧脸,她不笑时,那种绵软懒散的气质全然消失,只剩下如刀剑般奔腾雷啸,肃杀湛然。   那铁链在她手中好似有生命一般,抬手覆指,举重若轻。   北阙之刑,确如斧钺汤镬。   “老大好厉害啊。”   “我什么时候才能玩这个铁链。”   双胞胎哀怨的声音一高一低,依次响起。   “哎,我们没有力气。”两个声音,齐刷刷想起。   牢房内,沐钰儿的手指虽然没有搭在她的脖颈处,却好似完全把人控制在手心,便是喘一口气都要看她的心情。   “你若是老实交代,我便留你一个全尸。”沐钰儿的声音森然冷漠。   萝羽一张脸已经泛出青白之色,她想要挣扎,可全身上下便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她的眼前已经闪过一阵阵刺眼的光晕,鼻息间的空气终于殆尽,她的脑袋陷入一种奇幻的快.感中。   就在此时,沐钰儿手指一松,那条巨蟒便瞬间回到黑暗中。   “下一次,你便没有这个机会了。”沐钰儿的声音就像从地狱中传来,冷静幽深,听的人心中一个激灵。   萝羽大口大口喘着气。   若是普通刑法不过是皮肉之苦,是疼痛,可刚才那一下,让她清晰地明白死亡的恐惧。   痛苦,挣扎,无法反抗。   世上无人不畏惧死亡。   “我……”萝羽的声音就像被刀割过一般,眼角落下泪来,“我说。”   双胞胎中的高瘦立马捧出笔来。   唐不言看着一脸冷漠的沐钰儿。   北阙司直,芙蓉罗刹,名不虚传。   “我是王家旁支的庶女,当年侥幸逃了出来,被我如今的阿耶阿娘收养,杂技太苦了,我不想学……十二岁时,我碰到毛婆罗,他跟我说了我的身世,说可以让我过上好日子,只要我先跟着他学香……后来他送我去了公主殿下身边,我花了三年时间,一步步成为大宫女……”   萝羽的声音沙哑痛苦,她不敢再有隐瞒,因为那个可怕的人正静静地看着她,就像那条巨蟒,谁也不知道到底何时会再一次飞出,彻底绞断她的脖颈。   “五日前,我随公主入宫,按着他的吩咐,借着和宫娥说话时,把一瓶香丸倒入铜炉中……第二次,我把那个香薰给陛下闻,那是致幻的,只要加一点引导就能把那点引导放大,那日我故意说起大婚的梳头,说起正妻梳头的事情,果不其然陛下中招了。”   “秋儿的死你知道吗?”沐钰儿问。   萝羽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秋儿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她去了莫白房中,把最后一瓶药拿走了,可我们后来去她的屋子却没找到,我便让莫白杀了她,也改变了第二次下毒计划,做出那个古怪的铜镜,但秋儿就算不杀,其实不杀也活不了多久,她之前被猫抓了,中了毛婆罗特制的铜毒,加上那个香丸有一味天仙子,她整日和陛下在一起,闻多了,迟早会死。”   “那个镜子?”   “不是我弄的,跟我没关系,家中有个学徒故意去南市百萃曲园做学徒偷师,然后偷了一个宝贝,后来被毛婆罗知道,他把东西拿走,把我阿耶抓走后做了这个东西,但材料都是他提供的,没多久就把说大功告成,还说东西已经送进去了。”   唐不言皱眉。   “如何送进去?”沐钰儿也紧跟着皱眉。   萝羽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们为何一次次恐吓陛下。”沐钰儿沉声问道。   “都是毛婆罗自己设计的,他说这样可以把陛下吓死,然后借着天枢把这个事情公布天下,到时我们辅太子登基,我就可以做县主,过上翻天覆地的好日子。”   唐不言捏着手指。   “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他终于开口。   “我,我也不……啊!”   沐钰儿的手指微微一动,冷着脸看着她。   萝羽吓得涕泪直流,奔溃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毛婆罗说明日就能杀了陛下,让我在一边好好看着,我真的不知道啊,他借着莫白的手,把很多王萧旧人插入千牛卫中,我怀疑他是打算借他们做什么……”   “明日……”沐钰儿沉默片刻,脸色微变,“是今日。”   现在早已过了子时。   “今日是大卢舍那佛像落成二十七年,陛下在光明殿开设舍利佛堂,午时入正殿静念半个时辰。”唐不言缓缓说道。   —— ——   大卢舍那佛像乃是高.宗为其父做功德建立的大佛,当时还是皇后的陛下捐助了两万贯胭脂钱,世人都传言那个佛像乃是陛下按照自己的模样建造,陛下也确实对这个佛像格外关注,当年落成之日,亲自去成礼。   佛像位于龙门西山,山上有一座古寺,今年有高僧圆寂,竟焚烧出舍利子,住持亲自送上此物,赞赏陛下功德超群,光明普照,日月当空,乃是当世明君。   陛下大喜,让礼部大办舍利会,又因为不是整数贺年,便选在宫内一处地方举办佛会,内宫上下今日皆茹素吃斋,佛衣加身。   金凤带着千牛卫拱卫陛下身侧,警觉地环视着场上所有一切。   千牛卫铁甲森严,形容肃穆。   午时的钟声响起。   一侧的容成嫣儿穿着净服,亲自扶着穿着紫色僧袍的陛下入了光明殿,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刻漏被竖起。   陛下打跌坐在蒲团上闭眼静默。   与此同时,一张阴森森的笑脸从上而下子层层黄帷后出现,缓缓降落在陛下身后。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明天一定,其实就差一个揭露毛婆罗的真实意图,你要说完结也是完结了,是吧!(理直气壮   不如发个红包吧,本章留言发红包,真是对不住了QAQ,   古代确实有透明铜镜,梦溪笔谈里有说起过,我那个制作方法来自哪里,但沈括也说道理我都懂,但我感觉不对劲,哈哈哈,考古里也有发现,但手艺大概率是失传了   大卢舍那佛像,确实有,也有这个传言   修文,但估计改动不大,回不回看都可以,么么哒感谢在2022-06-27 23:59:17~2022-06-28 23:5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摇摇摇呀摇小花 10瓶;洋洋羊 2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砗磲病   结案   光明殿位于迎仙宫左侧的仙居宫, 背靠九州池,面朝集贤门,自左侧的闾阖重门右拐便是今夜宴会上为陛下表演献丹幻术的百戏堂, 。   陛下今日举办佛会,就连百戏堂和集贤书院全都被千牛卫监管,重重关口千牛卫严加守卫,六个副统领更是把光明殿团团围住, 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相国寺的法师穿着金丝红袈裟站在高高的祭台上, 神色庄严肃穆,舍利被放在红布托盘上在熏烟缭绕中也显出几分高洁神圣来。   五尺高的天香按照七星穴位列队,白烟四起, 麝香弥漫,整个空地上到处都是熏香清香的味道。   光明殿的大门随着陛下的进入终于关上。   十八位僧侣就地打跌念经, 梵音四起,阵阵唱和, 声声回荡。   铁甲深深,梵音靡靡, 极致的冰冷和慈悲在清明的上空飘荡。   殿内, 陛下正打跌坐在佛像前神色虔诚,手中的紫檀佛珠格外显眼。   高高在上的佛像垂眸微笑, 含笑看着蒲团上虔诚的君主。   朝廷对佛家的高僧大德、高尼大德都赐以紫袈裟、银龟带, 以示地位尊称和褒奖。   那件紫僧衣由七条紫绫编织而成, 暗绣佛家典故,在亮堂的正殿暗中光流动,富贵异常。   殿内隐约可以听见外面的佛音, 菱格花纹落在金砖上, 像佛经中所言的团团祥云。   那道幽深的影子就像一条长蛇, 悄无声息地贴着石柱滑下,几乎在陛下身形微动的瞬间,手中寒刀闪烁,直扑而去。   只是他手中的刀还未落下,手指就被人牢牢禁锢着,那双本该苍老的手在此刻像一个铁钳,把他的手腕摁住。   “你要杀的人是我吗?”穿着紫色僧袍的女人回过头来,那张常年肃穆庄严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   一身小黄门打扮的毛婆罗用力挣扎着,却完全挣脱不开,那只手看着轻飘飘的,却压着他的脉搏生疼。   “你不是姜荇!”他大惊。   ‘姜荇’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陛下早已耳顺之年,脸颊消瘦沧桑,常年不苟言笑,眼神威严,可现在脸上却挂着如此灿烂的笑容,实在堪称惊悚。   那人眨了眨眼,咳嗽一声,故意大声反驳道:“不可以直呼陛下名字。”   黄色帷幔后面传来一声虚弱的咳嗽声。   沐钰儿立马正襟危坐,手指微动,直接把人撂倒,板着脸说道:“说,为何行刺陛下。”   唐不言自帷幔下缓步走来,走到沐钰儿身边。   “你,唐不言,是你,沐钰儿!”毛婆罗终于分辨出这个声音为何熟悉,大为吃惊,“你们怎么在这里?”   —— ——   初五巳时未到,天色微亮,一辆马车挂着唐家的标记停在端门前。   “陛下未曾宣召少卿。”守门的千牛卫副统领为难说道。   唐不言的身影自车帘后沙哑传出:“还请统领代为通报,就说……”   他的声音一顿,随后缓缓说道:“众星拱辰,南斗东移,臣夜观星象,想面见陛下。”   副统领蹙眉,随后说道:“少卿稍等片刻。”   马车内,沐钰儿低声问道:“少卿为何不直接说。”   唐不言一张脸冰白,靠在隐囊上,神色沉静:“莫白把王萧两家插入千牛卫中,谁也不知道到底人在哪里,现在我们在暗处,不能走漏风声。”   沐钰儿似懂非懂点头:“那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紫薇宫有一条南北走向的中轴线,最南端是天阙,北是定鼎门,之后依次北部走向是天津桥、端门,应天门,之后是万象神宫明堂、通天浮屠天堂,这条中轴线就像一个人体,端门位于天枢穴附近,且天枢一向代指国家政柄。”唐不言咳嗽几声,声音带着疲惫。   “所以少卿说的众星拱辰就是指的是天枢。”沐钰儿沉吟片刻后说道,“南斗六星,主天子受命,如今东移,是说天子有难?”   唐不言抬眸看她,微微一笑,温和说道:“司直聪慧。”   沐钰儿被他看的颇为不好意思:“是少卿厉害,我就是马后炮。”   两人等了半个多时辰,只听到外面的日晷发出一身清脆的诤声。   ——巳时正刻。   “陛下有请。”大门大开,统领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马车畅通无阻入内,随后停在迎仙殿外。   “少卿,司直。”金凤大统领的声音在门口想起。   沐钰儿轻易地跳下马车,意外发现金凤脸色格外差,眼底是遮挡不住的乌青。   ——莫白犯事,金凤难辞其咎。   “大统领。”唐不言下了马车,微微颔首。   “请吧。”三人对视一眼,各自移开视线,不再多言。   迎仙殿内,那个硕大的博山炉已经消失不见,整个宫殿和前日来时截然不同。   这次来接两人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官。   “奴婢冬儿,陛下已等候多时。”   相比较春儿整日板着脸,这名叫冬儿的女官才叫真的冰冷,一双眼看人时完全不带任何情绪。   殿内,陛下已经换上紫色的僧袍,正坐在圆凳上,任由宫娥梳头,镜子也成了小小一块,由宫娥捧着。   千秋公主正跪坐在一侧把玩着首饰。   “微臣叩见陛下。”   “卑职叩见陛下。”   两人隔着珠帘下跪行礼,神色恭敬。   “说吧,又是什么事情?”陛下声音冷静。   “今日佛会,毛婆罗会意图行刺。”唐不言直接说道。   “什么!”千秋公主大惊,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什么时候,如何行刺!”   唐不言眉眼低垂:“微臣不知。”   “不知?”千秋公主眉心紧皱,“也就是没影的事情?”   “根据公主殿下身边的贴身宫娥萝羽供述,毛婆罗准备在今日做一件大事。”唐不言眉眼疏离,“今日宫中只有佛会,微臣斗胆猜测,毛婆罗会在今日……”   “萝羽!”千秋公主打断他的话,厉声说道,“不可能,她说自己身体不适,我让她回去休息了,她一个洛阳人,怎么会和毛婆罗一个东夷人有关系。”   唐不言抬眸,看着公主殿下苍白的脸,唇角微动:“她是王家后人。”   千秋公主后退几步,直接撞到在桌角,神色惶恐。   “她家不是做杂技的吗?”   那分不安的模样便是沐钰儿也看的心疼。   “是,她是王家旁系庶女意外逃出后被现在的家人捡到,后来毛婆罗诱惑于她。”唐不言声音平静。   “阿娘……”千秋公主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双眼含泪,却又久久不敢说话。   永泰郡主的前训尚在眼前,不过只是收养当年厉太子东宫旧人,陛下便斩杀驸马,软禁郡主,导致郡主难产而亡。   陛下睁眼,看着面前惶恐的小女儿,伸手握住她的手背,轻声说道:“继续说下去。”   陛下并没有安慰公主殿下,这话是对着唐不言说得。   沐钰儿心中一怔,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   ——陛下先是陛下。   唐不言当日在郑州游船上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第一次如此清晰得让她明白这个道理。   皇权之下无感情,陛下不是母亲,不是女人,是一个帝王。   唐不言沉静地把萝羽的话重复了一遍。   陛下沉默着,随后伸手安抚着千秋公主:“奸人蒙蔽我儿,我儿不必慌张。”   千秋公主神色迷茫,喃喃低语:“萝羽,萝羽怎么会是坏人呢。”   “少卿密语入宫,是打算如何?”陛下移开视线,盯着铜镜中隐约可见的唐不言的身形,   “微臣冒犯。”唐不言就像一座冰雕,站在珠帘下,流光溢彩的珠帘光泽落在他的眉宇间,却经不起半点波澜,“想为陛下分忧此事。”   “如何分忧?”陛下问。   “北阙司直沐钰儿武功高强,手上有一绝技,可让陛下看清此事,又不遇危险。”   这是两人在入宫马车上用短暂的一刻钟内想到的唯一办法。   鲁寂案中的人,皮,面,具让北阙大感兴趣,随后张一整日鼓捣,当真是做出一个相似的东西。   沐钰儿武功高强,机警善变,最合适钓鱼。   “如何分忧解难?”千秋公主回神后,视线落在沐钰儿神色。   “卑职学过易容术。”沐钰儿恭敬说道。   “你要易容成阿娘的样子?”千秋公主挑剔地打量着沐钰儿,“你身高不足,身量也不行。”   “都可以变幻的。”沐钰儿信誓旦旦说道。   “这,这不好吧。”千秋公主蹙眉,“大不敬。”   陛下沉默。   角落高悬的刻漏显示,举例午时还有两刻钟。   “陛下,莫白招了。”门口,传来陈策的声音,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而来。   沐钰儿心中微惊。   冬儿很快就捧着折子走了进来。   殿内的气氛浑然一变,它本就安静,可在此刻却连风声都悄然消失,所以人的视线都在那封大红色的折子上一闪而过。   陛下接过折子看着,好一会儿才说道:“易容吧。”   沐钰儿心中一惊,偷偷抬眸去看陛下,却不料和铜镜中的陛下眸光撞了个正着,顿时吓得低下头。   “魑魅魍魉,人心阴狱,朕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陛下收回视线,冷笑一声,“朕走到这一步,可曾有过半步胆怯,可笑奸人,胆敢挑衅于朕。”   沐钰儿战战兢兢上前,低声说道:“卑职想要描绘一下陛下的眉眼轮廓样子。”   陛下的眸光在她脸上扫过,随后便闭眼,不再说话。   沐钰儿爪麻,小心翼翼上前摸了摸。   入手的皮肤温润细腻,轮廓流畅。   陛下当年冠宠六宫,绝非浪得虚名。   千秋公主在一侧仔细看着,突然说道:“司直哪里人?”   沐钰儿含糊说道:“卑职出生在长安。”   千秋公主歪头,打量着阿娘又看着沐钰儿的眼睛,随口说道:“你易容阿娘倒是容易。”   沐钰儿回味了一下,差点直接跪了。   门外,金凤得了冬儿的话,便悄然吩咐下去。   内庭中的风悄无声息变了个方向。   —— ——   光明殿内,沐钰儿立马歪头笑了笑:“是我哦。”   这样古灵精怪的样子若是落在她自己的脸上,还称得上可爱无辜,可一旦落在陛下的脸上,便显出几分恐怖。   毛婆罗脸上露出难以言表的神色,就连唐不言也跟着移开视线。   于此同时,穿着明黄色常服的陛下和圆领袍子的千秋公主,容成嫣儿随之而来。   陛下站在佛龛边上,冷眼看着面前之人:“毛婆罗,你好大的胆子,你一个蕞尔小国出身之人,朕待你不薄,高官厚禄,天枢重造,你不行感恩之心,反倒行刺于朕,罪该万死。”   毛婆罗冷笑着:“蕞尔小国,我这等贱民所做的一切在陛下心中这些是恩赐,可在我心中却是我实打实自己奋斗的,陛下看人之低,实属自大。”   千秋公主歪头,像是听到笑话一般笑了起来:“你如此自卑,何以尊大。”   毛婆罗脸上笑容一僵。   千秋公主走出帷幔,笑脸盈盈走了过来:“人之高低,自来就是自己争的,怎么能说是陛下让你低贱了,波斯灭国至今,陛下可有半分怠慢,你自行把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为何又怪我们把你看低了,天地生才皆有限,妄自菲薄塞心胸。”   她踢了踢毛婆罗的小腿,笑眯眯说道:“难道我踢你这一下,你觉得羞耻,便会羞愤自尽不成。”   毛婆罗脸色阴晴不定。   千秋公主皱了皱鼻子,站在沐钰儿身边,随后问道:“你说是不是。”   沐钰儿扭头,无辜地眨了眨眼:“对,殿下说的都对。”   千秋公主脸色顿时古怪起来,随后伸手在她脸上用力拽了拽,愤怒说道:“不要用我阿娘的脸做这个表情。”   沐钰儿苦着脸,避开她的手,连忙跑到唐不言身后躲起来,嘴里碎碎念着:“要用药水的,不能硬拉,不能硬拉。”   “哼,给我严肃起来!”千秋公主气得跺脚,“把脸给我遮着。”   沐钰儿立马板下脸。   唐不言咳嗽一声,示意沐钰儿先把人捆起来:“先把人捆……”   沐钰儿利索地直接撩起袍子从腰间抽出麻绳,手脚麻利地把人五花大绑。   少了腰间的那圈麻绳,沐钰儿整个人也跟着小了一圈。   唐不言到最后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见人已经成了一个粽子,便只能咽了回去。   “你怎么做事如此粗鲁。”千秋公主又走过来,贴着她说道。   沐钰儿正打算扭头说话,随后又想起刚才公主殿下的话,连忙用袖子挡住脸,闷声闷气说道:“没粗鲁,绳子都是系腰上的。”   千秋公主歪头,正巧和沐钰儿偷偷扑闪着,看过来的眼神撞上,最后神色古怪地后退一步:“眼睛要坏掉了。”   她回到陛下身边,仔细打量着阿娘不苟言笑的侧脸,这才娇气说道:“这才是我阿娘。”   “你借着百戏堂的马车入宫,原本打算在宴会上行刺陛下,为何要改变计划?”唐不言站在他面前,温和问道。   毛婆罗冷着脸说道:“别问了,我不会说的。”   “还不据实交代。”容成嫣儿怒斥道,“莫白和萝羽都招了,你还敢耍花招。”   毛婆罗面色冷静,显然早有预感。   “你昨夜子时还没等到萝羽回来,察觉有异,是以连夜去了萝羽家的戏班子,让王新等人扑了一个空。”唐不言轻声说道,“后来去戏班也没闻到任何线索,因为你早已和百戏园的人勾结上,萝羽和她的家人不过是你的挡箭牌。”   “你很聪明,若是安心为陛下做好天枢,未来会有更大的前途。”   “前途。”毛婆罗冷笑,“不过是被人施舍而来的前途罢了,东夷人哪里入的了你们这些人的眼睛。”   沐钰儿已经躲在角落里偷摸摸地把药水擦上,正在小心翼翼撕下面具,面具掩盖下是一片片红彤彤的皮肤,闻言立刻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愤世嫉俗,不会就是觉得有人看不起你,你就想报复吧。”   毛婆罗沉默。   沐钰儿搓脸的手一顿,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嗯’,不解扭头,打量着毛婆罗,好一会儿才犹豫问道:“你,没毛病吧。”   这话算是说出屋内众人的心声。   唐不言大概也没想到理由这么荒唐:“你布下这么大的局,只是因为你觉得你被人看不起?”   毛婆罗沉默,随后淡淡说道:“自然不是,我想要走的更高,一个女儿都能当皇帝,我一个东夷人为何不能站在大周头上,这步路再也没有比杀了皇帝,辅佐太子更为厉害的功绩,只有我站起来了,所有东夷人才能起来,我是为了东夷人。”   沐钰儿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走了过来,认真说道:“你没毛病吧。”   毛婆罗冷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你是如何联系上王家旧人的。”唐不言问道。   “想要联系自然联系的上,这些年我走南闯北,走到岭南时,听到那古怪姓氏,自然是一打听便打听出来了。”毛婆罗淡淡说道,“莫白一个五岁孩子怎么可能把行踪都抹去,一查便知,萝羽心气高,随便说一句就能上当。”   “千牛卫你又是如何安插进来?”容成嫣儿皱眉问道。   “那是莫白的事情。”毛婆罗哂笑,讥笑道,“与我何干,这是陛下的千牛卫啊。”   “你打算今日如何行刺陛下?”千秋公主皱眉问道。   “本打算借着献丹之时,图穷匕见,也好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是我东夷人的手段,杀鸡儆猴,谁知昨夜萝羽迟迟不归,今日入宫,四大门的守卫也不是莫白,我便知不妙,便想着不如直接杀了你,到时做成厉鬼复仇,岂不是也快哉,好叫天下人知道陛下离心离德,天理不容。”   一直沉默的陛下淡淡问道:“你身后的人是东宫的人”   殿内的气氛倏地一静。   毛婆罗似笑非笑:“那就要看陛下如何想了。”   “胡说什么,少给我胡说八道。”千秋公主顿时大怒,“给我掌嘴。”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金凤大统领的声音。   “禀陛下,百戏院已排查干净,有关‘白鹤献丹’的人员全部关押起来,千牛卫中所有王萧内贼均已抓捕。”   毛婆罗嘴角微动,目光自众人面前扫过,最后落在陛下身上,遗憾感慨道:“不成功便成仁,没杀了陛下是我的失败,只可惜我的宏图伟志,不能为东夷带来更多的好处。”   陛下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面前之人,冰冷威严。   “好处?朕为日本赐名,朕让四夷共聚洛阳,朕让万国来朝,哪个没有得到好处,你区区小民,不思自身,妄图染指大周,还敢大言不惭,拖下去严加审问,务必把幕后之人全都找出来。”   金凤推门而入,刺眼的日光立刻撒入屋内。   陈策带着千牛卫把整个光明殿团团围住。   毛婆罗大笑,神色癫狂:“杀了我又如何,这个天枢是我设计的,后世都会知道这是东夷人设计的,我也算不虚此行。”   陛下神色不动,淡淡说道:“天枢之功,世在千秋,朕为统制四夷、华夷共主,自然不会磨灭任何一个的功劳。”   毛婆罗神色微变,只听到陛下继续说道。   陛下深邃的瞳仁注视着面前之人,微光落在脸上,平静说道:“朕不迁怒日本,是朕心怀天下,太.宗歼灭高丽,东夷如今只剩新罗和日本,朕不愿战火重启,而朕杀你,是你作茧自缚,看不清自己,蚍蜉撼树,实在可笑。”   “天枢的功臣是今日突发疾病的毛婆罗,而非痴心妄想,狂妄无知的歹人毛婆罗,世人记住的是他,而非你。”   沐钰儿轻轻吸了一口气。   陛下当真是杀人诛心。   “不,天枢是我设计的,是我设计的,是我,是我给东夷人献上的宝物,是那人说的永垂不朽……”   唐不言倏地抬眸。   毛婆罗挣扎着,脸色通红的嘶吼着,但很快就被人堵住嘴巴带走了,只是刚下了台阶,还走了没几步,毛婆罗突然抽搐片刻,最后七窍流血,一双眼睛不甘心地瞪大,随后直挺挺倒在地上。   沐钰儿大惊,立刻按着他的脉搏,随后沉声说道:“死了。”   千秋公主倒吸一口冷气:“怎么死的?”   “目前来看,是中毒。”毛婆罗的脸上已经泛出诡异的青色,这么快速上脸,说明是烈性毒药。   沐钰儿伸手掐开他的嘴,却没有发现毒囊,便低头去看手指,手指还未泛出青色。   “奇怪,怎么这么快就上脸了……”沐钰儿心中微动,在他脖颈处,头顶处仔细摸着。   千秋公主抱怨道:“人死了怎么办?”   “那就拖出去五马分尸,挫骨扬灰。”陛下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天光笼罩在陛下脸上,令人看不清神色,就像光明殿中那具高高在上的佛像,“放在端门门口,让所有人都看着,以儆效尤。”   —— ——   沐钰儿坐在北阙厨房门口,手里捧着金团碟子,嘴里塞着一个,含糊说道:“我怎么觉得毛婆罗在胡说八道,他要是不胡说八道,我就觉得他脑子真的有问题。”   布下这么大的局,就是为了争口气,甚至是匪夷所思。   唐不言束手站在一侧,垂眸看着小猫儿手边已经叠起来的五个碟子,叹气说道:“慢些吃。”   “少卿不吃?”沐钰儿抓着一个桃花模样的金团递过来,热情邀请。   唐不言看着那小爪子上的粉末,往后退了一步。   被嫌弃的沐钰儿瘪了瘪嘴。   “我的请功折子写了没。”沐钰儿虎视眈眈问道。   唐不言点头:“明日便递上去。”   “这事我总觉得结束的虎头蛇尾的。”沐钰儿皱眉。   “毛婆罗一个外邦人,是不是太了解前朝旧事了他是怎么知道那幅画对陛下的影响的。”   “还有那个镜子到底是如何送进去的?千牛卫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干涉六局?”   “而且他的毒发是不是太快了,按理中毒都是先在手指甲上显色,可他却先青了脸。”   唐不言淡淡说道:“司直应该问,怎么又是日本人?”   沐钰儿一顿,煞有其事点头:“确实,阴魂不散。”   “鲁寂案是一个日本人在搞鬼,这个案子也是一个日本人,说起来梁菲也没找到。”她开始吃新的一盆金团,“日本人还挺闲啊,到处给我掺和大周的事情。”   唐不言沉默,好一会儿才意味深长说道:“因为东宫之争,才刚刚开始。”   沐钰儿抬眸看他,却又见他神色疏离冷淡,丝毫不觉自己刚才的话有多惊悚。   “你觉得有人在……上,利用了日本人。”   唐不言沉吟片刻:“可为何是日本?”   沐钰儿迷茫:“听说日本遣唐使派的最多了,是不是因为他们会说官话,会写大周字,所以更好操控,不对啊,新罗百越也会啊。”   “不过我老觉得日本奇奇怪怪的,陛下建了佛像,他们那边也跟着建了寺庙。”沐钰儿摸摸下巴,“不过他们依附大周,陛下对外一向温和,许是真的沐浴陛下恩泽。”   “也许是,野心。”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蹙眉,把手边的金团塞进嘴里,含糊问道:“少卿觉得幕后之人是谁?”   “是谁不重要。”唐不言淡淡说道:“看陛下如何处置此事。”   “怎么看?”沐钰儿不解。   “陛下打算明日宣高足正入宫。”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陛下怎么知道?”   “陛下英明。”唐不言垂眸,恭敬说道。   沐钰儿也吃不下金团了:“那他,他会不会……”   这些年陛下对郑家后裔打压地格外厉害,一个遗落在民间的前太子的儿子,实在是有些碍眼了。   唐不言沉默,转移话题问道:“舍利会陛下打算在相国寺重办,过几日我便要伴驾去相国寺,这几日三市取消宵禁,大开夜市。”   他状似不经意问道:“司直要去外面逛逛吗?”   沐钰儿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吃饭:“不要,我要睡觉的。”   唐不言捏着手指的手一顿,嘴角微微抿起,随后遗憾说道:“那可惜了,听说有个从波斯来的胡商开了个胡肆,索饼和酥山做得格外好吃。”   “……睡醒了去,也不是不行。”沐钰儿眼巴巴抬头,“少卿请客吗?”   唐不言矜持说道:“邀人出门,自然是某做东。”   沐钰儿眼睛一亮,站起来,殷勤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门啊?”   “司直这次辛苦,不如先好好休息。”唐不言温和说道,“明夜一同出门。”   作者有话说:   所有大网都放下来了,下个案子开始啦!   感谢在2022-06-28 23:56:31~2022-06-29 23:5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氪命的倭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220803 3瓶;有时 2瓶;小鱼生生、今天你上岸了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玛瑙死   佛会   沐钰儿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日的中午, 这才在外面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中午热烈的日光正投射在帷幔上, 落下斑驳的光晕。   难得清闲的日子,当真是舒服啊。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继续听着外面任婶教训孩子。   “从哪里打滚回来,鞋上怎么都是泥。”   “怎么衣服破了, 小昭, 你是不是又去玩泥巴了。”   “再给我胡乱跑,我就叫司直揍你们。”   “没有玩泥巴,去街上买东西吃回来, 我只是摔了一跤。”小昭委委屈屈地声音响起,“手手都摔红了。”   北阙六个小孩中, 小昭年纪小,最爱撒娇, 偏一向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没有人不吃这一套。   “哎呀, 摔了, 小宝贝怎么摔的!”任婶果不其然,立马把人小心搂起来, 仔细看着她红扑扑的小手, “哎呀, 都破皮了,等会拿个药水给你涂上,呼呼就不疼了, 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摔疼的。”   小昭乖乖依偎在她怀里, 笑眯眯说道:“没有哦, 就是摔了一跤,安生姐姐一下就把我拉起来了。”   “跟你说了里面的人是在吵架,别挤进去,不听我的,非要挤进去看热闹,这么小的人,可不是被人推了一下。”陈安生大人样地蹲在廊檐下,抓着蒲扇用力扇着,不耐说道。   “任婶你快把人放下来,让她去换个衣服,我等会去找小水他们一起玩花绳的。”   小昭就像一个小团子,一点也不会生气,只是软绵绵点头:“对对,玩花绳。”   任婶仔细检查了小昭,这才把人松开:“快去换衣服,等会先来喝个凉茶再出门,免得乱吃东西上火了,安生,钱还有吗?要不等会还是等王新醒了,陪你们一起出门。”   “不要不要。”陈安生看小昭还在磨磨唧唧,顿时来气,“还不快去换衣服。”   小昭被骂了,这才哦了一声,可动作还是慢慢吞吞地走着,走两步,吃一口手里的乳饼,看一下沿途从石缝里长出来的小花。   陈安生看得眉头高高扬起,可到底也没再发火,只是虎视眈眈地跟在她身后,盯着她背影看。   沐钰儿走了出来,看着两个脏兮兮的小朋友正在奇怪的对峙着,不由扬了扬眉,恐吓道:“出门要带大人,我说过没有。   一旦开夜市就是小孩妇女丢失最频繁的日子,各家各户出门都是结伴而出的,这几日也是洛阳府和金吾卫最忙碌的日子。   陈安生立马站起来,眼珠一转,随后正儿八经说道:“你们都在休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   小昭也敲边鼓,奶声奶气附和道:“就在边上玩玩。”   “你手里拿着的南大街的街头李大娘子家的乳饼,南大街叫在边上吗?”   南大街是玄武大街主街最南边的那一条街道,也是最靠近永鼎门的一条十字街,一到集会夜市就是杂技零食摆满一条街,非常受小孩喜欢。   北阙虽在其边上,但也要穿过承义坊和淳风坊,甚至还要在长长的河道边上走一会儿,成人都要历时三刻钟。   陈安生立刻杵了杵小昭的胳膊。   小昭下意识把饼塞进嘴里,含含糊糊说道:“没有乳饼。”   在一侧的任婶看得大惊,连忙伸手把她的嘴巴捏住:“小祖宗耶,别吞,别吞,小心噎道,哎呦,哎呦,小祖宗。”   小昭梗着脖子,不肯把乳饼吐出来,一张小脸涨红,好一会儿才把那饼艰难咽下去。   她脸上的笑还没完全展开,就看到沐钰儿阴沉的脸,顿时吓得巴在任婶腿边,小声说道:“没有乳饼了。”   “陈安生。”沐钰儿阴恻恻地叫道,“你就是这么教弟弟妹妹的。”   陈安生心虚,却又拧着脖子不低头:“乳饼不大,很软的,一下就咽下去了,小昭喉咙小而已。”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沐钰儿咬牙,拎起边上的棍子就要揍人。   院中顿时鸡飞狗跳。   陈安生如今已经跟着大人学武,身姿轻盈,带着一个傻乎乎的小昭,还能狼狈逃窜。   “好了好了,司直睡了这么久,可是饿了。”任婶一手搂过一个小孩,无奈说道,“厨房炖了黑豆鸡丝粥可要吃一些?”   沐钰儿眼睛一亮:“任婶现在都会这手艺了?”   北阙的厨娘就是任婶,老实说手艺不咋地,属于能吃,但不太好吃。   “是美人叔叔边上的那个大高个送来的。”小昭被任婶夹着身子,也不忘仰起头热情介绍着,“好吃的,吃过啦。”   沐钰儿被气笑了,虚空点了点小昭:“迟早要被人卖了。”   小昭只是看着她,傻乎乎地笑着。   “那我吃一碗。”沐钰儿说,“等会带这群皮猴去外面玩。”   任婶笑着点头:“司直带着我就放心了,我去盛粥。”   小昭被人放下来,立马记吃不记打地朝着沐钰儿靠过来:“老大,今天外面好多吃的。”   她黏糊糊地说着:“刚才路边上有一个人在做糖人,那个小兔子长得好可爱啊,味道甜甜的,我也想要。”   沐钰儿揉了揉她的脑袋:“等会带你去吃,”   小昭立马欢呼一声。   “其他皮猴呢?”沐钰儿问。   陈安生背着手,大人模样说道:“在宁人坊萌萌哥哥家的那个糖铺里玩呢。”   杨言非的母亲虽是妾侍,但娘家是南边的商人,在洛阳长安两地有不少产业,如今悉数都在母子两人身上,几个靠近城门的街坊,还有人流量大的街坊都有他们的店面。   “那我们等会就那里。”沐钰儿接过任婶端来的黑豆鸡丝粥。   粥在灶上炖了许久,表面已经有一层滑腻的白膜,轻轻拨开就闻到鸡汤的味道,黑豆已经都化了,和雪白的粥米夹杂在一起。   “少卿在我睡觉的时候给我们发月俸了?”沐钰儿抿了一口,立刻开心地眯上眼。   白粥入口即化,黑豆绵软,鸡丝已经完全和粥融化在一起,清淡的咸味,油而不腻,原本还饥肠辘辘的肚子立马被这口粥安抚下来。   “没啊。”任婶笑,“月俸都是司直自己去户部的太仓领钱的,少卿怎会管这些小事。”   沐钰儿听着也觉得有道理,随后不解问道:“那这个东西是哪来的?咱们还有钱买白米,买黑豆,买鸡?”   倒不是沐钰儿妄自菲薄,实在是已经是月初了,按道理上个月的钱已经花完了。   “是高大个拎过来。”小昭眼巴巴地看着白粥,流着口水说道,“他还拎着很多吃的,还有糕点,都在厨房,任婶不给我吃。”   沐钰儿扬眉。   “对,今早天刚亮,那个昆仑奴就送了一马车的吃食来,说是这几日辛苦北阙了,这些都是犒劳我们的,那昆仑奴还特意嘱咐我做个黑豆鸡丝粥,说对胃好,等司直醒来吃,怕我不会,还特意写了条子。”   任婶失笑:“我说我不识字,那昆仑奴还立马歪头去看任叔,谁知任叔也不识字,可把他急坏了,抓了好几个人来问,还好有安生那小混蛋,认识几个字,不曾想那昆仑奴看着高高大大,竟也识字,给安生念了几遍,后来安生记住了,我才开始做的。”   陈安生立马骄傲地停了停胸膛:“好说好说,脑子聪明就是厉害。”   沐钰儿拍了拍她的脑袋,以示鼓励,随后心思微动。   昆仑奴识字不奇怪,小雪人身边的人不识字才奇怪。   只是唐家一个昆仑奴都识字断句,赶着这么一大堆东西出来单独出府,一点也不耽误事,可见读书时真的重要,不一定要跟唐不言这样学富五车,但字总该认识的。   沐钰儿蹙眉,不得不佩服一开始唐不言给北阙的建议。   ——不如直接办个学堂。   她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这个事情,越想越觉得可以。   春闱刚结束没多久,每年都会有不少读书人没考中就索性留下洛阳,靠教书抄书,甚至写话本赚钱,价格很便宜。   ——哦,钱?   ——再便宜,北阙也请不起。   沐钰儿爪麻。   钱去哪里拿?总不好真的要小雪人出钱。   “哎哎,你怎么偷吃老大的饭啊!”陈安生老早就注意小昭了,一个恍神就看只看到她的脑袋,立马伸手把人抓起来。   小昭是所有小孩中最贪吃的,走在路上都要紧紧抓着手,免得被吃的勾走的人,这一会儿没顾,脑袋已经迈进碗里,偷偷吸了一口。   小昭被人抓着后脖颈拎起来,还不高兴地扭了扭,强词夺理:“老大在发呆,一定是不好吃,但不能浪费!”   陈安生气笑了,把人抓起来:“走,换衣服去,磨磨唧唧,你是小蜗牛吗?”   小昭被人紧紧抓着手,一步三回头的坐着,舌头把嘴边的白粥舔干净,随后不解问道:“小蜗牛不好吗。”   陈安生大人样说道:“不耽误别人的事就可以,现在明显耽误我出去玩的事情了。”   小昭哦了一声,小短腿快走了几步。   沐钰儿看着被小昭偷吃了半碗的黑豆鸡丝粥,对着任婶哭笑不得:“小昭也太贪吃了点。”   “小孩子长身体呢。”任婶笑了笑,随后又忍不住说道,“而且她也贪吃。”   沐钰儿把剩下的粥一饮而尽,随后起身来到石台里洗碗。   这是张一前几年没事情捣鼓出来的,从水井里掏出一根竹管子,要洗碗时就可以把水抽出来,洗好的水也不浪费,放在木盆中,也可以用来浇菜喂马。   “难得休息,你们也去玩一会儿,我晚上就不回去了,得回去看看张叔了。”沐钰儿叹气,“好几日没见了,之前风寒就一直没好,腿也疼,也不知道给他买的药吃了没。”   任婶叹气,感慨道:“他年纪也大了,司直多看着点,年轻吃了这么多苦,老了要遭罪的。”   沐钰儿十三岁入的北阙,前三年张叔不论多晚都会牵着马,打着灯,站在北阙门口等人一起回家,直到她开始独立带人出任务,这才歇了下来,可只要沐钰儿回来,一定是亲自把人带回家的。   前年张叔大雪天给沐钰儿送饭时,摔了一跤,着病了许久,这才被沐钰儿强烈要求不准来接她,也保证自己一完事就回来,只是后来碰上张柏刀意外身亡,整个北阙压在沐钰儿肩上,她回家的次数便骤然少了许多。   沐钰儿点头:“我先把小孩送去不萌那边,到时候张一王新醒了,你让人去看着点,晚上大家都各自散去吧,每个人从账房里支半贯钱。”   她沉默片刻,随后委婉说道:“如果还有的话。”   任婶笑说着:“不用了,没必要花公账,各自都有各自的月俸,上次一口气发了三个月的,手头都松了不少,倒是带那几个小孩费钱,司直也不要自己掏钱了,从公账里出吧。”   两人说话间,便听到陈安生和小昭的说话声从身后传来,小孩叽叽喳喳,和即将到来的夏蝉一样,片刻缝隙都不给人留。   沐钰儿出门候,左手拽着横冲直撞的陈安生,右手为不停被吃的吸引走的小昭纠正走路方向,心力憔悴。   “就是这里摔得。”小昭突然停下脚步说道。   沐钰儿扭头看去,只看街面上摆了一个擂台,一面幡子高高竖起,正在迎风猎猎而动。   ——斗法大会。   看台上站着两个读书打扮的年轻人,正在高谈阔论。   “要我说还是天台宗厉害,教义《妙法莲华经》当真是世间不二瑰宝,以莲花自喻,象征佛法洁白完美,自来就有不入莲华,不知佛恩浩瀚的说话,而且天台宗又是教下佛家,深受本土影响,这才是我们要皈依佛法。”   “可别这般说,要说厉害,禅宗可是别称教外别传,可是如来言教之外的特别传授,过几日陛下要在相国寺大办舍利会,可就是禅宗的地方。”青衣男子大拇指一翘,得意说道。   沐钰儿惊讶的发现,这竟然是一场世俗间的斗法大会,俗家弟子参战,香烛店资助。   ——现在做生意的人真是脑子灵泛得很。   沐钰儿的视线自香烛店内扫过,隐约可见老板笑的睁不开眼的银牙。   “说起来,过几日相国寺本来就要办佛法大会。”旁边有人说,“到时那些高僧说话也这么直接吗?”   “得了吧,我之前有幸去相国寺听了一场法会,听了全程,啥也没听懂。”他的同伴自嘲道,“俗人一个,注定没法学这些。”   “说起来,那些千里迢迢来洛阳的高僧都住哪里啊。”又有人问。   “相国寺吧,这点气量总要有的。”有人答道,“听说就在舍利会的最后一天办佛法大会,三年一次,各大寺庙可都是派了得意弟子来,听说这次就连密宗都来了,还有日本的密宗也来了。”   沐钰儿一听‘日本’那两个字就忍不住跳了跳眉头。   “密宗,可是大兴善寺的那个密宗,他们不是一向避世吗?”有人惊叹,“那里可有不少佛经圣典吧,前朝的东西都在哪里呢。”   “可不是,这次听说一个长老带队来的。”   “这次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有人惊叹。   “我家三姑妈的妯娌的表妹的儿子可是在千牛卫当差,听说陛下打算选一个做主教呢,大家可不是要卯足了劲来争一下,扬名立万的事情呢。”   沐钰儿一听‘千牛卫’三个字再一次忍不住叹气。   “走得好热啊。”小昭听不懂这些,听一会儿就听烦了,眼珠子转了转,随后扯了扯沐钰儿的手指,仰着头,软软说道,“想吃青梅香饮子,要冰的。”   沐钰儿见后面都是一些怪力乱语,便带着两个小皮猴去了一家刘家香饮子店,买了两个竹筒的冰饮子,一人一个地递过去。   三人再走了一刻钟这才挤出人群,来到杨言非所在的铺子,正巧看到杨言非正在和掌柜的说话,剩下四个小孩正乖乖坐成一排,吃着糖果。   “你怎么来了?”杨言非见了人笑问道,“给这两个也一人一块糖。”   掌柜的明显对这几个小孩都很熟悉,招手招呼道:“小昭,安生快来,给你们留着薄荷糖呢。”   天气逐渐转热,薄荷糖格外畅销。   “把人送来,等会让张一王新带回去,免得丢了。”沐钰儿头疼说道,“我现在得回去了,张叔好久没见我了,估计急死了。”   “我门口有马,要不你先骑,然后叫车马行帮忙送回来。”杨言非指了指门口拴马桩上正睁着圆滚滚眼睛看着人群的马,说道。   沐钰儿摇头:“算了,直接去车马行叫一辆车比较方便。”   “那行,这些糖你拿去。”杨言非动作利索地勺了各色糖果,又另外打包了果脯,麻利的系上绳子,“之前乔迁也来不及上门,这些你先拿着,等我得空了,再重新补上。”   沐钰儿也不客气,接过东西随口问道:“好久没看到你了,刑部这么忙?”   杨言非苦着脸,小声说道:“别说了,我头顶那个侍郎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平日里喝喝茶,聊聊八卦,半月前突发奇想,非要整理这十年和和尚有关的案件,本来这几天因为相国寺要办佛法大会,洛阳已经够乱了,我们被京兆府拉去和了好几次稀泥,现在还搞这个,快把我累死了。”   “为何要整理和和尚有关的案件。”沐钰儿不解问道。   杨言非摇了摇头:“这我哪知道,但我隐约听他说是之前抓了一个和尚疯疯癫癫的,说是十年前有个和尚杀了好多好多人,还放火了……”   沐钰儿扬眉。   “依我看就是和尚脑子不灵清了,死了很多人怎么会没有反应,而且还放火了,洛阳还有这周边,水铺这么多,放火怎么会找不到呢,按道理是凶案啊,可我是听也没听过。”   沐钰儿笑了笑:“做事情认真是好事,不过这么大海捞针确实是苦了你们。”   杨言非叹气。   “算了,今日休沐不说这些晦气事了。”他把账本夹在腋下,随后转似无意说道,“菲菲今日想出来玩吗?”   沐钰儿似笑非笑:“自己去问,我又不是媒婆。”   杨言非叹气:“那我等回去拿些布料送去,对了,最近不是佛会吗,我家的首饰店做了几个莲花首饰很畅销,你要不要,到时候给你送来。”   沐钰儿懒洋洋摆了摆手:“不要不要,给你的菲菲送去,她是流行什么要什么,拿这些给她,一定能让她对你有几分好脸色。”   她摆了摆手,目光自街上日益增多的僧侣道尼上扫过,随口说道:“我走了,晚上玩的开心。”   —— ——   修业坊大盘街是民居,一过拐弯,外面喧嚣的气氛便倏地安静下来。   沐钰儿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立面传来奶黄愤怒的叫声,心中一惊,也赶不上等人开门,直接翻墙上去。   谁知一爬上墙头,就看到家中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只长毛小白猫正趴在屋顶瓦片上,懒洋洋地甩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整个蓬松的身形正躲在一侧的开叶散枝的梨树阴影下晒太阳。   小奶黄跳不上去,气得在地上直叫唤。   小白猫见了人也不跑,可见是人赡养大的,只是睁着懒洋洋的大眼睛看了过来。   一双眼睛油绿深邃,被头顶的梨树叶子一衬,翠幕烟绡,春绿无涯。   沐钰儿立刻被迷住了,痴痴喊道:“好傲娇的小猫儿啊。”   奶黄见人叛变,越发生气了,来回踱步,声嘶力竭。   这动静终于把张叔叫出来了:“怎么了,乖乖,快进来吃点小鱼干……”   他还未说话就看到屋顶上的人,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三娘回来了啊,上面热,快下来。”   “这猫是哪里来的?”沐钰儿笑说道,“长得也太好看了点。”   奶黄好看,小脸大眼睛,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可这只小猫却带着一点傲气寡言的娇气,那双眼睛宛若锦上添花。   “许是隔壁不小心跑来的,来了两日了,一直趴在上面,怎么也叫不下来。”张叔无奈说道,“前几日下雨,屋顶的苔藓还没祛,真怕它摔了。”   沐钰儿脚步轻点,赶在猫儿警觉跑掉之前把她抓在手中。   小白猫一开始还挣扎,后来长长的几根胡子动了动,便安静下来,暗绿色的眸光盯着沐钰儿的袖口。   沐钰儿掏出帕子,一看,顿时失笑。   ——是小雪人的帕子。   “真的是少卿家的猫。”沐钰儿笑,把帕子塞进猫爪中安抚着,“我给人送回去,瞧给我们奶黄气的。”   奶黄就像巡视领地的小版大猫,正在屋檐下来回跑了,时不时叫一声。   张叔笑着点头:“隔壁少卿搬来了我们还未送礼呢,只是我们毕竟是小户人家,东西都上不了台面,不过这些日子因为佛法大会,洛阳城中的莲蓬很多,我做了莲子糖和莲子糕,你去柜中拿一些,顺便给人送去。”   “又是佛法大会啊。”沐钰儿笑着跳下屋顶,奶黄立刻在她脚底打转,喵喵叫着,爪子一直想要爬上来,去和她怀中的小白猫一较高下,“这一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小孩子就知道胡说八道。”张叔呸了几声,连忙把奶黄抱在怀里安抚着,随后嗔怒道,“还不快去快回,我做了三娘爱吃的荷叶饼,配料都在井水里湃着呢,冰冰凉凉的,免得三娘等会吃得热。”   沐钰儿立刻高兴起来:“那我马上回来。”   她打开柜中见里面有一个没见过的石头,笑问道:“怎么把石头放进来了。”   厨房内,张叔无奈说道:“那是准备压咸菜的东西,不要动,还不走。”   沐钰儿被人嫌弃了一番,连忙打包好东西,刚捞起小白猫准备出门时,便听到门口传来三声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作者有话说:   对了!我上一次增加了一个内容,记得回看!贴贴!   这几天我字数不多,因为我没想到佛法如此高深……感谢在2022-06-29 23:58:29~2022-06-30 23:5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y、梦想摩天楼 10瓶;50220803、4262081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玛瑙死   夜市   唐不言本只是想接吉祥回家, 却不曾想两人只是说了几句话,后面两只小猫一个不注意就打了起来。   吉祥仗着年纪大,体型大, 眼疾手快抓了奶黄几根黄毛。   奶黄大惊失色,身形僵硬,瞳仁放大,随后立刻哒哒跑了, 委屈地扒拉着沐钰儿的衣摆, 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马厩里看了一出好戏的紫电也跟着起哄,哞哞叫个不停,大脑袋歪着, 半个身子都探出来了。   “喵喵!”奶黄扒拉着沐钰儿的小腿,愤怒地叫着。   不远处的吉祥趴在葡萄藤架子上, 云淡风轻地舔了舔爪子,态度之嚣张, 让奶黄更加委屈。   “怎么打起来了。”张叔无奈的声音从厨房窗口传出来,“先把门关上吧, 免得两只小猫跑了。”   沐钰儿抱起奶黄, 摸着它的脊背安抚着,随后看向唐不言说道:“少卿先进来, 我等会把吉祥抱下来。”   唐不言看了一眼浑然不怕的吉祥摇了摇头, 无奈解释道:“它是阿娘养的猫, 一向不爱理人,前几日瑾微回家收拾衣物时,不知怎么让它跑到马车里, 等来了这边才发现它趴在角落里睡觉, 正打算今日送回去呢, 结果一眨眼就不见了。”   沐钰儿笑了起来:“看来它很喜欢少卿啊。”   唐不言不解:“我与它并未相处过几日。”   他自回洛阳在家住的日子并不多,和吉祥也就见了三面。   “有缘呗。”沐钰儿捏着奶黄的耳朵,嫉妒说道,“奶黄第一次见了少卿,不是也一直缠着少卿吧。”   两人入内,唐不言站在葡萄藤架上,看着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一脸‘我没错’的吉祥,无奈说道:“下来。”   吉祥趴着不动弹,那双祖母绿的眼睛看着他,最后傲娇地把脸转向另外一边。   “没事,让它趴一会儿,柜子里有小鱼干,等会哄骗下来就行。”沐钰儿揉了一圈奶黄,又掰了一块糕点递过去,这才把小猫哄好。   “少卿留在这里用膳吗?”张叔的脑袋探出来,问道。   沐钰儿去看唐不言,却见他正站在一块菜畦前,饶有兴致地看着。   唐不言今日穿着淡绿色的红缬春衫长袍,袖口绣着莲花图,袍面上用印银的方式画着错落有致的葡萄藤花纹,腰间被同色的绫玉带束起,上绣层层波动的海波纹,表面又缀着犀玉花青金银等物,腰间只挂了一块翡翠莲花玉佩,干净清爽。   头顶被一冠莲花玉冠束起,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偏因为露出的半截脖颈中,生出绿水白波的隐晦温润。   ——少卿今天,怎么好像格外好看!   她失神地看了一片刻,随后被奶黄毛茸茸的尾巴找回神志,这才开口喊道:“少卿!”   唐不言回头看她,那双漆黑的眸光倒映着光瞬间湛湛青光。   沐钰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要不要在我家吃饭吗?”   “司直不是晚上……”   他眉心微蹙,小声说道,只是还未说完就被沐钰儿用眼神制止。   “现在吃的是午饭。”她咳嗽一声,丝毫不心虚现在马上就要过午时了,“少卿是不是不想在我家吃饭啊,不用不好意思,有话可以直说的,再说了瑾微做饭这么好吃,是我的话,也想每天都吃。”   唐不言眉心皱得越发厉害了。   沐钰儿一个人把话全都说完了,甚至完全不给他擦嘴的机会。   她抱着奶黄走了过来,小声说道:“别被张叔发现我晚上溜出去玩。”   唐不言看着她头顶的红绳,好一会儿才说:“这么大了还有门禁。”   沐钰儿不解歪头,圆滚滚的眼睛扑闪着,和怀中的奶黄动作完全一致:“你没有?”   “自然没有。”唐不言忍笑,最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奶黄的脑袋。   “喵。”奶黄娇滴滴地叫了一声,甚至撒娇着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心。   只是没多久,背后传来吉祥阴森森的叫声:“喵。”   “完了,你家猫是醋精。”   沐钰儿失笑,顺手把奶黄塞进唐不言怀中,随后脚尖一点,只轻轻踩了踩葡萄藤的架子,眼疾手快一把薅住吉祥的后脖颈,随后腰肢在空中一扭,直接落回原处,长长的发带在空中宛若散开的柳条,翠色微含露,轻丝不染尘。   “给。”   她一手把奶黄抱回来,一手把吉祥塞回去,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你先回去,等会我来找你。”她背对着厨房,挤眉弄眼。   唐不言抱着吉祥,吉祥大尾巴耷拉着,有些疲倦地闭上眼,准备睡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伸手捋了捋吉祥脊背上的长毛,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沐钰儿殷勤地把之前准备的好莲子糖和莲子糕递了过去,大声说道:“少卿要走啊,少卿慢走啊,啊,这是张叔做的乔迁礼,张叔做糕点特备好吃,你顺道带回去尝尝。”   唐不言还没说话,手腕就被一只滚烫的手抓着,随后被迫跨上一个竹篮子,篮子还颇沉,这么一挂,直接在他冰白的手腕上立刻留下一道红痕。   “呀。”沐钰儿吃惊,随后心虚说道,“我还特意选了一个新竹篮呢。”   新竹篮没用过时,挎手上会有一些小倒刺,旧竹篮则因为用久了,反而光滑一些。   “好心办坏事。”沐钰儿叹气,顺手把竹篮放回自己手中,从怀中掏出帕子打算给挎手上绕几圈。   唐不言看着那条帕子,扬了扬眉:“这不是我的帕子吗?”   唐三郎的帕子格外好认,雪白的棉布,只在右下角用金泥绘出一副仙鹤探梅。   ——简单且贵。   沐钰儿动作一顿,含糊说道:“巧了不是,现在刚好还给少卿。”   “借花献佛。”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小心睨了他一眼,见他没有生气的样子,这才大大咧咧自袖中又摸出几条之前没下来的:“喏喏,都还给少卿。”   唐不言脸上笑意僵硬,等看到那帕子上的糖渍,笑意便完全褪去,木着脸盯着沐钰儿看。   沐钰儿大概也发现了剩下的几条有点不堪入目,又见他这般模样,便讪讪收回来。   ——少卿是真的爱干净啊。   “不要就不要,等我洗干净了,有时间再说。”她熟练地竹篮挎到唐不言手腕上,开始赶客。   唐不言感受到那推着他腰间走的小手,动作急促,完全不留情面,脸上完全笑不出来,人刚踏出大门,就听到背后大门一关的声音。   他一手抱着猫,一手拎着竹篮,被逐渐变热的春风一吹,还有点凄凉之色。   他沉着脸回了隔壁院子,瑾微还在和几个仆从趁着日头好塞衣服。   “这件衣服是夫人特意给三郎做的新袍子,我敢保证这世人没有人穿的比少卿好看了。”   “这个花纹真好看。”小仆惊讶说道。   “可不是,这衣服上可有三千只仙鹤,间以奇花异叶,用了戗针和擞和针,这个退晕和晕染的效果,瞧瞧这图案,浓郁热烈,五色辉映,深浅不一,你再看这一粒粒,这可是小珍珠。”瑾微不胜余力地夸道,声音之热烈,语气之浮夸。   “我敢保证,少卿只要穿上这衣服,这街上就没有女郎不看过来的。”   小仆笑说着:“三郎人中龙凤,皎如玉树,便是穿着布衣出门,那也是鹤立鸡群,无人能及。”   “那是。”瑾微得意说道,“我们三郎谁见了不心动,没有人!没有人!”   唐不言站在二进门边上,听着瑾微的话,垂眸看着睡得正香的小猫儿,心中微动。   —— ——   张叔今日做的是荷叶饼,饼皮薄而韧,一张张叠起来时,好似荷叶边层层散开。   沐钰儿则蹲在厨房边新搭的烤炉边上,看着洞穴里挂着的一只鸭,鸭子表面色泽枣红,油润发亮,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焦香甜味。   “三娘快让开。”张叔见她和奶黄一人一猫左右两边各自蹲着,便觉得好笑,用竹勾轻轻把两人拍开,“准备片鸭了。”   鸭子被张叔轻松勾出,放在一侧的竹篮上,随后轻轻刷上一层蜂蜜活热油的特质酱,顿时皮脆肉嫩,果木清香。   沐钰儿立刻开始流口水:“好香啊。”   “三娘去桌边坐一会儿,一会就弄好了。”张叔很快就端着烤鸭重新回了厨房,片鸭是个技术活,需要片成一百二十片,片片带皮带肉,肥瘦相间。   沐钰儿做了没一会儿就看到张叔端着一托盘的吃食上来。   只见左侧放着切好的胡瓜条,青萝卜条,大葱白段,蒜泥,甚至还有甜酱,和一碟橙子酱,白糖,再边上则是码着一片片焦香鸭皮,还有一碗剥出来的鸭肉,右边则是几个凉菜,和一壶青梅茶饮子。   “鸭架呢?”沐钰儿仰头问道。   “在锅里炸着呢,等会就拿出来。”张叔笑说着,“就知道三娘要吃这个,我今日去北市买了一点胡椒粉,真是贵啊,一两胡椒粉竟然要一两银子。”   沐钰儿大大咧咧说道:“没事,我有钱,对了张叔怎么去北市了啊,去南市不是更近一些吗?”   张叔笑了笑:“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也无聊,就想多走走。”   “我这几日有空,听说陛下在相国寺办佛会,我们进不去相国寺,相国寺下面的樱花林还是能去的,之前就说要带你还有奶黄紫电出门玩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扔了一块鸭肉给奶黄吃。   奶黄坐在她腿边乖乖吃着。   张叔只是笑着看着她:“三娘不必管我们。”   “真有空。”沐钰儿见他不信,无奈说道,“张叔坐下来吃饭吧。”   张叔哎了一声,先去厨房把鸭架端出来,这才在沐钰儿对面坐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顿饭很快便过去了。   “张叔之前不是说想要找丽娘的阿耶聊聊天嘛。”沐钰儿装模作样摸了摸肚子,“今日家里就交给我了,我等会把紫电喂了,碗洗了,陛下十三办佛会,十五又有高僧佛法大会,夜市开到二十,外面热闹得很,张叔有空也可以去看看。”   张叔用帕子擦了擦嘴,抬头看了眼日色:“现在太热了,天黑一点再去。”   沐钰儿一本正经点头:“可以,那我先去洗碗。”   张叔看着他突然的殷勤,冷不丁问道:“三娘晚上出去玩吗?”   沐钰儿差点被奶黄绊了一跤,随后咳嗽一声,轻轻把碍事的奶黄拨开,认真说道:“等会去丽娘那边玩一会儿,再去街上逛逛。”   “一个人?”   “当然一个人!”   张叔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衰老的脸上露出沉默的愁绪。   “张叔,我前几天办的案子里有几个人好惨啊。”沐钰儿搬着小胡床坐在马厩边的水井边,张叔说着上一个案子的案情,转移话题。   “怎么了?”张叔也坐不住,便捧来马草给紫电喂饭,笑问道。   沐钰儿叹气:“有一凶手是王皇后家的旧人,本来被一对老夫妻收养了,日子过得好好的,但被一个日本人威胁,把他拉入浑水中,可最后他完完全全被人蒙蔽,做了他人嫁衣,结果父母死了,喜欢的人死了,他自己也活不了。”   张叔垂眸,仔细把草料分开,又抓了一把苜蓿,还扔了几块豆饼,又打了一桶水,放了一点盐。   “人各有志,他若真的心无旁骛,怎么会被影响,说到底也是自己有了野心啊。”张叔低声安慰道。   “少卿说,他是挣脱不开。”沐钰儿又是叹气,“挣脱不开血缘,挣脱不开心里的枷锁。”   张叔拨动粮草的手一顿,低头去看缩在胡床上的小小人儿。   “张叔,我问少卿是不是就跟我怎么也逃不开是顾家的私生女一样。”沐钰儿声音带着一丝苦恼,“可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感觉我现在和张叔两个人过日子过的很好的,不想掺和到其他事情中。”   张叔看着沐钰儿苦恼的样子,喉结微动,最后缓缓垂眸,认真说道:“那我们就不掺和,旁人的事和我们是不相干的。”   沐钰儿大声嗯了一声。   张叔沉默地把粮草仔细铺好,这才拿起刷子开始给紫电梳毛。   “我就是惋惜。”沐钰儿又说,“若是莫白当时也有人这么劝他就好了。”   张叔小心翼翼地梳着长长的毛发:“人各有志,谁也拦不住的。”   沐钰儿又是叹气:“张叔说得对,他杀了秋儿,也杀了猫女,做了好多错事,可仔细想来还是觉得怎么就没有人拉他一把呢。”   张叔看着她的背影,脸上露出笑来:“三娘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小娘子,便总是想着他人的好,但只是他下了杀手,这条路便回不去了。”   “莫白也这么说的。”沐钰儿扭头去看被紫电挡住的张叔,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瞧着有几分天真娇俏,“张叔真聪明!”   张叔梳毛的手缓缓停下,最后笑了笑:“张叔啊,张叔就是想得多而已。”   两人在院中各自忙了一会儿,便坐在葡萄藤架子下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张叔正在把准备腌制的菜仔细洗干净。   沐钰儿则开始准备香雪酒的材料,香雪酒也就是桃花酒,用的是新鲜桃花和去年冬岁埋下去的雪水,她现在则开始准备做酒曲。   就在此时,隔壁院子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郎君打算在这里下棋?”   “这里靠水有些潮,左右通风,我让奴儿那架披风来。”   “郎君怎么把缠丝玛瑙拿出来了。”   瑾微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随后又一顿,大概是被唐不言训斥了,声音骤然降低。   沐钰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少卿还挺会挑地方。”   两个院子中间本来有一个带人工湖的小花园,后来因为沐钰儿‘强买强卖’这个院子,就把原本属于一跨院的小花园让了出去。   瑾微自然也不放过这个小院子,前几日又是盖凉亭又是种荷花,小花园立刻好看起来。   她说完就悄悄去看张叔,莫名有点点心虚。   张叔恍若未闻,还在洗菘菜,便连忙闭嘴开始装死。   隔壁的院子很快也没有任何动静。   两个院子的三个人隔着一堵墙各自做各自的事情,春日无边,称得上静谧安好。   时间刚过申时,天色还未完全擦黑,张叔便把东西都放在架子上,笑说道:“人老了眼睛不好,趁天色还未黑,我得去找丽娘她阿耶了。”   沐钰儿立马抬头,热情又不太过分说道:“把灯笼带上,张叔好好出去玩啊。”   张叔许是有些急,嗯了一声便很快出门了,沐钰儿装模作样把糯米压了压,随后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完全走远,这才快速把酒坛子塞回地窖里,快步朝着大门走去。   只是她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看向两间院子相交的墙壁上。   —— ——   唐不言正独自一人下棋,两侧的烛火高高悬起,照得这一角凉亭格外亮堂,宛若白昼。   一颗颗缠丝玛瑙衬得手指越发洁白如玉,淡紫色的衣袖轻轻搭在手腕上,白玉生辉,精致不似人间物。   小花园中,小仆们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荷叶在湖面上静静飘荡,好似一角无人打扰的仙境,与此同时,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从高墙上伸出来。   “出来玩啊!”   一个雀跃的声音欢快响起,打破安静的花园。   唐不言顺势看过去。   只见沐钰儿正坐在墙头,晃着双腿,姿态闲适,神色轻松,正歪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高处风大,那根鲜红的发带在微暗的日光下随风而动,灿烂显眼。   作者有话说:   修文中……   先走一点感情线,嘻嘻   唐朝的胡椒粉是硬头货感谢在2022-06-30 23:57:41~2022-07-01 23:5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骨骨、红酥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玛瑙死   开始   月色灯光满帝都, 香车宝辇隘通衢。   陛下曾为了充实神都人口,颁布诏书鼓励雍、同等各州的人举家迁徙至洛阳,若是农民则可以免除三年所有租税, 进一步来说,若是农民迁移后没有土地,则会分配土地,安置家人, 这番号召下, 举国轰动,等到秋七月,便有雍、同等七州户, 共计数十万的人来到洛阳。   这么多人的涌入洛阳连带着洛阳城外的乡镇村落异常繁华,也注定了一次难得出现的夜市热闹非凡。   修业坊的大盘街距离天街隔了一个修文坊, 可喧闹声却好似顺着夜风飘了过来。   沐钰儿坐在高高的墙头,听着热闹喧嚣的风声, 开心说道:“我闻到了曹婆婆家肉饼的味道,他家就在外面这条街, 等会我们去买一个吃吗。”   “谁家的卤味好香啊, 想吃卤鸭掌,少卿你吃吗。”   “要是吃了卤鸭掌, 那肯定是要吃一个甜甜的汤圆, 想吃芝麻馅的。”   “想吃天街靠观德坊附近的丁家炙焦金花饼, 表面焦黄酥脆,里面是花酱,甜甜的。”   唐不言抬眸看向晃着脚, 无忧无虑的女郎, 微风如簇浪, 散作满星河,她就像一株亭亭的小松,长风万里,吹度春夜。   他把手中的缠丝棋子轻轻放回竹篓中,捋了捋袖子,起身,淡紫色的袖口自石桌上跌落,袖口那一圈金丝花纹在烛火照耀下流光溢彩。   那身华贵精致的衣服若是穿在他人身上便是过于夸张艳丽,可此刻落在他身上,被朦朦胧胧的光一照,被颤颤巍巍的风一吹,那点骤然闪现的光泽,就会被眉眼间的疏离冷淡压下,风雪瀌瀌,严霜皓皓。   他下了台阶,走过小桥,最后踏上鹅卵石地面,来到那面墙下,仰起头来,看着那人纤细小巧的下颚。   “司直。”   他轻声唤道。   沐钰儿顺势低下头来,猝不及防被那双盛满星光的瞳仁一照,心跳微微加速,晃动的脚也跟着垂了下来。   “少卿。”她的目光自那双明亮的眼,到苍白的唇,眸光最后自簇拥着雪白脖颈的繁琐花纹上一扫而过,最后认真说道,“少卿今天穿的真好看。”   这话太过直接,甚至有些孟浪,唐不言瞳仁微微睁大。   沐钰儿大概也察觉出不对,随后立马找补道:“我是说少卿一直很好看,但今天特别好看。”   这话说完,沐钰儿又觉得不对,只好抠了抠下巴,继续找补道:“我是说今天的衣服很好看。”   “哦,少卿衣服一直都很好看。”   唐不言见她已经开始胡乱说话,只觉得百日里在枯坐两个时辰的安静瞬间消失不见,不由轻笑一声,眉眼微微弯起,宛若林花夜开:“下来吧。”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边上,歪头打量着身侧的人。   唐不言扭头,捕捉到她的视线,笑问道:“司直看什么?”   沐钰儿沉默,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唐不言自然是好看的,洛阳雪月双绝的独一份小郎君。   他穿着青色的衣服,就像是万顷竹林中清湘楚竹,青青重寒,若是穿蓝色的衣服,就是风回一镜,玉山高并,若是穿白色的衣服,皎若云间月,洁似山中雪。   可她从未看过唐不言穿紫色的衣服,那样张扬夸张的颜色,被他冰白的肤色一衬,显出几分常人不能见的矜贵和冷淡,衣服上的点点的珍珠就像是浩瀚夜空中的银河坠落人间,瞬间软化了紫色的艳丽。   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祇借着夜风悄无声息落入人间。   沐钰儿被心中那个古怪响起的念头吓了一跳。   唐不言蹙眉,低头看着那件紫色的宽袖袍子,犹豫问道:“不好看吗?”   他有数不尽数的衣服,阿娘和阿姐一年四旬光是衣服就会为他添置七.八箱,只是许多衣服他都不好意思穿出去。   就像这件紫色的衣服,太过出挑,太过精细。   沐钰儿立刻摇头:“好看的。”   “真的!”她用力强调着。   “那你……”唐不言别扭地扯了扯袖中的花纹,“为何不说话。”   沐钰儿自然不敢把心中那点莫名冒出来的胆大包天的想法说出口,只好随便扯出一个借口:“少卿穿的这么好看,若是等会上街被人抢走了怎么办?要是对方人多势众,那我不是双拳难敌四手?”   自来各大集市,尤其是难得的夜市,时常会有女郎看中男子让家中家丁‘友好’带回家商谈一下婚事。   唐不言看着她明显敷衍的话,嘴角微微抿起:“所以司直不打算和某一起出门了?”   沐钰儿背着手,绕着他走了一圈,就像奶黄一般,绕着打转:“可少卿今日请我吃饭啊。”   “若是我今日不请你吃饭,司直就不打算和某一起出门了。”唐不言盯着她垂落在肩上的红色发带,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脚步一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   “怎么会!”沐钰儿敏锐察觉到唐不言瞬间低沉的视线,立马板着脸,一本正经说道,“上峰叫我出门,那我肯定是爬也爬出来的。”   人模人样,鬼话连篇。   唐不言看着她的样子,垂眸,捋了捋袖间的花纹。   ——瑾微这个月的月俸没有了。   他气闷转身,只是沉默地走着。   沐钰儿连忙追上去,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少卿,少卿,你是不是不想请我吃饭啊。”   “少卿,你是不是生气了啊。”   “少卿,你怎么走这么快啊。”   “少卿,你……嗷呜……”   沐钰儿一脑袋撞人背上,鼻子立刻被后背的一颗珍珠嗑出一个浅浅的印子,疼的捂着鼻子。   唐不言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身,顾不得礼数,慌忙伸手去抬她的脸:“受伤了吗?”   只见沐钰儿的鼻子有一个红印子,看样子撞的还挺深,有一个深深的小坑。   “疼不疼,要不要去上药。”唐不言露出懊恼之色,“早知道不穿这衣服了。”   沐钰儿捂着鼻子,闷声闷气说道:“穿穿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干吗不穿。”   唐不言盯着那红印子:“去上药吧。”   “不去不去,吃东西吃东西。”沐钰儿巍然不动地站着,一双眼睛也疼得红彤彤的,眼泪控制不住流出来,“等会啊,忍忍。”   “忍忍就过去了。”   她粗鲁地给自己抹了一把眼泪,认真说道:“不好耽误去吃东西的。”   唐不言气笑了,可看着她红了一片眼角,便有忍不住软下口气来:“还疼不疼。”   “不疼了。”沐钰儿忍过那阵酸疼,立马抬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配着那红彤彤的鼻子,甚至还有些孩子气。   “那我们走吧。”唐不言手指微动,最后只是递上一块帕子,“把眼泪擦一下。”   沐钰儿随便抹了一把眼睛。   唐不言欲言又止,却又沉默地看着她就像小猫儿舔毛一样,胡乱呼噜一把,就把帕子塞了回去,一点也不精细,却又像野蛮生长,生命力旺盛的小竹。   “走,我们吃饭去!”沐钰儿开心说道。   唐不言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去换一身衣服吧。”   沐钰儿连忙扒拉住他的袖子,忽的说道:“我特别喜欢珍珠,少卿你就穿着吧。”   唐不言惊诧,垂眸看她。   沐钰儿小秘密说道:“我小时候特别喜欢一个珍珠耳坠,长长的,又亮晶晶的,觉得死天地下最好看的耳坠了,少卿就像这个耳坠,亮晶晶的,最好看了。”   “那你有吗?”唐不言喉结微动,冒昧问道。   沐钰儿眨了眨眼,不好意思说道:“珍珠好贵啊,我没有钱。”   唐不言沉默,心中轻轻一抽,泛出一丝无人察觉的酸涩,随后便微微叹气:“那就穿着吧。”   沐钰儿立刻欢呼一声:“少卿真好!”   “走吧。”唐不言转身。   “我刚才撞得也挺用力的,少卿背疼不疼啊。”沐钰儿追了上去,两人并肩走着。   唐不言老实说道:“确实挺疼的。”   两人沉默着,随后对视一眼,各自笑了起来。   “说起来也是少卿的问题。”沐钰儿皱眉抱怨着,“少卿没事停下来干吗。”   “司直自己走路不看路,现在倒是成了我的问题了。”   “哎,我本以为少卿生气了,这不是没注意吗。”   “我若是生气了,司直打算如何?”   沐钰儿仰着头,还当真认真想了想:“不知道,少卿会生气吗?”   唐不言看着她不解的模样,喉骨微动,最后移开视线,轻轻说道:“不会。”   这个院子本是一个二进院子,却被瑾微收拾地格外华丽好看,他甚至在游廊头顶攀上紫罗兰,如今枝叶茂盛,垂落两侧,夜风吹过,微微晃动,落在两人衣摆上宛若荇藻澄明,水影鱼惊。   —— ——   整个天街都被高高挑起的夜灯所笼罩,宛若天上人间,晚风微动,云裾霞绮,牙旗挥舞,花灯万辉,舞队灿烂。   只要踏入这条大街,无人不被这样热闹喧嚣的气氛所感染。   沐钰儿果然不负众望,半个时辰后两个人手中都已经拿满了东西。   “走,我有一个朋友今日大概会在这里摆摊,我们去看看,她做饭很好吃的,这顿我请你啊。”   沐钰儿趴在唐不言耳边大声说道。   淡淡的桃花酒曲的味道猝不及防靠近,可很快又戛然而止离开。   唐不言心中心跳加快,但很快便又因为手中又多了一样糕点而归于平静,不得不叹气,垂眸看着手中满满当当的东西。   这些都是沐钰儿吃了一半不吃的零嘴。   不是不好吃,就是说要留着肚子,再不济就是要带回家给张叔吃的,买的很多,但吃的不多,借口也很多。   “走吧。”   人群越来越密集,今日是夜市第一天,又听说今日有个游龙队,路上到处都是行人。   沐钰儿走了一半感觉不对劲,太多人状似不经意地靠了过来,甚至还不小心丢了好几条帕子,不由伸手抓着唐不言的手腕。   “别被抓了。”她碎碎念着。   滚烫的手心落在微凉的手腕上,力道不轻不重,却又恰恰卡着那点跳动的脉搏,似乎只要微微用力就能完完全全控制着他的心跳。   唐不言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蜷缩着,最后也只是垂眸任由她抓着,跟着她就像一条鱼一样在人海中穿梭。   两人很快穿过最热闹的人群,绕过一个拐弯口,来到一处支路,这里人流不少,却也不似主街这般拥堵。   沐钰儿熟门熟路地带着人走着,随后来到一处老熟人的摊位前。   “丽娘!”沐钰儿立刻开心招手着。   唐不言看着自己被骤然放开的手,最后缓缓收了回来。   只见一个用油布子搭起的临时摊位上,丽娘依旧穿着熟悉的暗黄色的坦领半袖,间色长裙,腰间换了一块灰色的耐脏围兜正利索地端着两碗满当当的羊肉汤,递给两位客人。   “呦,这不是我家小钰儿吗?”丽娘抬眸笑着,可很快脸上笑意便停在脸上,随后露出夸张之色,“哇,这不是那位神仙小郎君吗,啧啧啧,今日穿成这样光顾我这生意,我倒贴请你们吃饭。”   她说话又急又快,带着热情却又不会令人冒犯的市井气。   “没位置了,你们自己支一个桌子起来。”丽娘利索地掀开半人高的木质锅盖,“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我今日正打算找你呢,我前几日琢磨出两个新品,打算你给你尝尝呢。”   “这么好的生意不做了?”沐钰儿惊讶。   丽娘得意地扬了扬眉,伸手拍了拍灶台别上的陶罐:“承蒙我的好手艺,就剩这一罐了,马上就卖完了。”   汤勺在袅袅白烟中畅通无阻,直接满满当当勺了两碗:“上次匆忙,这位小郎君可都没仔细吃过我这手艺。”   沐钰儿已经利索地把桌子架了起来,下意识地掏出白布把桌面凳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呦,我家小钰儿今日怎么变性了,怎么爱干净啊。”丽娘瞟了一眼,嘲笑着。   沐钰儿叹气:“没办法啊,不然小雪人不坐……咳咳,怎么这么说,爱干净总没错。”   她悄悄去看唐不言,却见唐不言捧着一堆零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咳咳,坐坐。”她把帕子胡乱收回去,讪讪说道。   唐不言把手中的东西慢条斯理放在桌子上,这才坐了下来。   丽娘端着两碗羊肉汤送了过来,热情得对着唐不言说道:“小郎君今日来,那肯定是免费招待的。”   唐不言颔首:“丽娘子客气。”   “不客气不客气,就我这小门小户,今日有你这个仙人在,不说别的,今天肯定是锅底都被人卖空的。”丽娘眼尾一瞟,见涌过来的人群,顿时笑的见眉不见眼。   沐钰儿用勺子盛了一块羊肉,眼巴巴地看着两人。   “看什么,快吃。”丽娘扭头,扭了扭沐钰儿的小脸,“瞧瞧这小脸瘦的,怪不得张叔见了我爹没说几句就说要准备回去给你这个小祖宗做饭去。”   沐钰儿乖乖地笑着,瞧着格外可爱:“胡说,张叔这几日明明回来都挺晚。”   “哼。”丽娘皱了皱鼻子,“因为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不着家,人张叔多久没自己逛街了,不许他出门走走啊。”   沐钰儿立刻无辜地眨了眨眼。   丽娘果不其然,掐脸的手一松,立马开始揉了揉她的脸蛋:“等着,我给你看看我最近打算拓宽的吃食。”   沐钰儿又是乖乖点头。   唐不言动作优雅地吃着羊肉,斯斯文文,完全称得上秀色可餐。   “哎哎哎,少卿,后面有个小娘子再看你啊。”   “啊,小娘子过来了。”   “哇,小娘子来吃饭了!”   沐钰儿吃了两口饭顿时不安风起来,挤眉弄眼说道。   唐不言抬眸,淡淡扫了沐钰儿一眼,沐钰儿看戏的表情顿时低眉顺眼起来。   没一会儿,丽娘就端着两样东西上来。   右手边是一碗青翠翠的梗,左边则是一盆鲈鱼片。   “片鱼讲究新鲜,最后天气热了,怕是放不住。”沐钰儿说。   “东西不多,讲的是一个稀缺,你看看我这个手艺,还可以吧。”丽娘神秘说道。   沐钰儿夹起鲜鱼脍,惊讶说道:“这刀工进步了这么多。”   薄薄一片的鱼片,在烛火光照下甚至还能透出一丝光来。   丽三娘得意地皱了皱鼻子:“怎么样,快夸我吧。”   “真厉害。”沐钰儿嘴里夸着,手上的鱼肉沾了沾特调的酱料。   鱼肉入口即化,酱料带着微微的辛辣还有酸甜味,恰到好处地掩盖了鱼肉上的腥气。   “这个芥酱我听你的,不仅加了一点肉桂,还加了一点青橘汁水,味道特别好。”   丽三娘趴在她耳边,小声说着,唯恐声音太大被人听去了机密。   “真厉害,我不过是说了一声,你做的比我说的还要好。”沐钰儿收了筷子,把生鱼片推到唐不言面前,“少卿吃吃,看看好不好吃。”   唐不言有求必应,换了个新筷子,夹了一片鲈鱼,又蘸了蘸那调料,在两人的注视下放进嘴里。   “鱼肉肥嫩,清甜爽口,芥酱味重,略带酸气,中和了鱼肉的肥腻,很好吃。”他说道。   丽三娘脸上顿时露出笑来,连忙递上一盏清茶:“得了,得您一声夸,这东西也算不虚此行,快漱漱口,快去吃我的做的羹。”   这碗羹其实就是水芹菜切丁,用水焯过,加上盐和茴香浸渍半个时辰,在做成碧油油的菜羹。   “清淡馨香,很是可口,可以单独卖价了。”沐钰儿尝了一口笑说道。   “口感清淡,滑而不腻,很好。”唐不言说。   “真的啊。”丽三娘顿时高兴起来,“那我过几日取个好听的名字,就开始挂牌。”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立马指了指唐不言说道:“你今日请他吃饭,让我们的探花郎给你取个名字,写个字。”   丽娘眼珠子一亮,但还是矜持说道:“这多不好……可我这里没有笔墨啊。”   沐钰儿大大咧咧从怀里掏出笔纸,挪了挪嘴,赶鸭子上架:“写我这,写我这。”   唐不言盯着那两碗东西,看着沐钰儿似笑非笑:“怪不得司直拉我来这里,原来吃司直一口饭,当真是没一口是浪费的。”   沐钰儿立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丽娘激动地擦了擦手:“那我这摊位是不是可以改名叫探花郎羊肉店了。”   唐不言接过沐钰儿怀中的笔,沉吟片刻便下笔。   “鲈、鱼、片。”   沐钰儿念了出来,口气一顿:“少卿怎么不给人取个雅致一点的命啊。”   唐不言笔锋一收,淡淡说道:“鲈鱼片是寻常东西,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反而会让人不知道是什么,而不敢点菜,耽误新鲜度。”   丽娘一听,觉得很有道理。   “碧、涧、羹。”沐钰儿又问,“那为什么这个要改名字啊。”   “楚葵只是普通水草,取一个文雅的名字可以让人有探究的欲望。”唐不言放下笔,解释道。   丽娘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   “行,发财了。”沐钰儿连忙把纸撕给丽娘。   丽三娘接过纸塞进袖口,也不说话,可眉眼间的得意却是挡也挡不住。   “是,是三郎吗?”有个羞答答的声音在三人背后响起。   沐钰儿扬了扬眉。   是刚才靠过来的小娘子。   她立刻眼巴巴地看向唐不言,把‘看戏’两个字写在脸上。   “我家娘子是吏部贯侍郎家的五娘子。”身后的丫鬟立刻介绍道。   “我和三郎曾在千秋公主的宴会上见过一次。”小娘子娇滴滴开口,随后目光一转,看向眼睛圆滚滚的沐钰儿,话锋一顿,“这位小娘子是……”   沐钰儿一看不对劲,立马站起来,结果还没说话,却别人用脚压了压脚。   唐不言神色冷淡,指了指沐钰儿说道:“这是家中表妹。”   小娘子脸色微变,脸上立刻警惕起来:“这就是程家那位表妹。”   沐钰儿神色迷茫,眼巴巴地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垂眸:“表妹性格腼腆,初入洛阳还不认人,今日不便见人,还请两位见谅。   挡箭牌沐钰儿顿时觉得看向自己的目光带了刺。   ——哎,这不是无妄之灾嘛。   沐钰儿不悦地瞪着唐不言。   “表妹不必生气。”唐不言见状,神色温和,口气温柔说道,“我们这就走吧。”   一气呵成,无人回神。   沐钰儿被人打得猝不及防,就看着唐不言起身,甚至还没忘记把她没吃完的零食带走,可谓是贴心入微,也不忘顺势还伸出一只手,虚虚带起她的胳膊,把她拎走。   沐钰儿一脸懵地被人拉走。   那小娘子见人如此不留情面,羞愤跺脚离开。   丽娘看着混乱的一幕,顿时噗呲一声笑起来。   “少卿,你怎么拿我当挡箭牌啊。”   “少卿,你好过分啊。”   “少卿……”   沐钰儿这一次堪堪停下脚步,才没有一脑袋撞上去。   “司直喜欢什么花灯。”唐不言指了指不远处的猜谜语的花灯摊位。   每年夜市集会上都有这样摊位,写下谜底塞在花灯中,越是难的谜底,花灯越是华丽,挂的也越高。。   沐钰儿顺势看过去,摸了摸下巴,故意大声说道:“我要那个巨大的莲花灯。”   今年挂的最高是一盏莲花灯,算是应了陛下要召开的舍利会的猜透。   唐不言看了过来。   沐钰儿抬了抬下巴:“就要这个,不然我就回去找那个小娘子说,唐三郎是个大尾巴狐狸。”   唐不言垂眸,漫不经心地笑:“若是我拿下了这个谜底,司直怎么带回去。”   那花灯足有两个成年男子张臂环抱大小。   沐钰儿语塞。   “若是我猜出来了,司直拿不回去,以后那些人可就要司直辛苦了。”   沐钰儿头皮发麻。   “等,等会。”沐钰儿见人当真朝着花灯摊位走去,立马把人拉住,开始耍赖:“不要了,不猜了,我们去胡肆玩。”   唐不言看着那小爪子,耐心地把说着一根根拨开,笑说道:“这可不行。”   沐钰儿眼睁睁地看着他朝着摊位走去,眼皮子直跳,也跟着跑了上去:“少卿,你怎么开不起玩笑啊,哎哎,你别走这么快……”   “这位小郎君要猜什么?”摊主一看唐不言的样子,就知道是贵人,立马热情围上来。   “就那个小猫儿……”   “上面的莲花灯。”   两个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   沐钰儿立马把唐不言往身后挤去,把人拦在自己背后,大大咧咧说道:“就那个小猫儿。”   唐不言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心虚的小猫儿。   摊主笑了笑,见后面的郎君也不说话,便去把那只白色模样蹲坐的小猫儿花灯拿了过来:“这放在市面上可是要三十文铜钱一个的,我这边猜一次三个铜钱,猜错了那就欢迎下次再来,若是猜对了我就送您。”   沐钰儿顺手从唐不言腰间抽出钱袋,熟练地掏出三文钱,笑眯眯说道:“没事,就这个。”   摊主收了钱,把花灯柄里塞着的谜语掏了出来,递过去。   ——“一只雀,飞上桌,捏尾巴,跳下河。”   “是一个我们会用到的东西哦。”摊主见小娘子眉心紧皱,不由提醒道。   沐钰儿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不得不转身,仰头,把手中的纸扬了扬,眨眼问道:“是什么啊。”   唐不言垂眸不语,只是近在咫尺的人她,闻到她身上的淡淡的香味。   “你不会也不知道吧。”沐钰儿警惕道。   “某自然知道。”唐不言开口,声音微微沙哑。   沐钰儿蹙眉,企图空手套白狼:“真的吗,你说出来让我听听。”   “司直就这么有求于人的嘛?”唐不言眉尖微微蹙起,故作不解问道。   沐钰儿爪麻,最后慢慢吞吞怼道:“少卿请我出门玩的,现在怎么这样啊,以后再也不和少卿出门玩了。”   唐不言眉尖一扬,似笑非笑地回敬道:“司直刚才还说我是你上峰,便是爬也爬出来的。”   沐钰儿皮笑肉不笑。一点也没有打脸的慌张,反而凑了过去,吊儿郎当说道:“那少卿只能得到我的身体,我的心可不和少卿一起玩了。”   唐不言被这话听得一愣,下意识恍了恍神,最后忍不住喉结微动,耳朵微微发热。   “你……”他嘴角微微抿起,“少看些话本吧。”   沐钰儿歪头看他,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少卿怎么还攻击起我的爱好。”   唐不言狼狈移开视线,把那张抵在自己眼前的纸抽出,递了回去:“汤匙。”   摊主惊讶:“郎君好生厉害。”   沐钰儿在心里回味了一下,也跟惊叹:“对哦,描述确实很像汤匙,少卿好厉害啊。”   唐不言接过摊主递来的小猫儿花灯,塞到沐钰儿怀中,转身离开:“走吧。”   沐钰儿捏着花灯追了上来。   “少卿好厉害啊。”沐钰儿走在他身边,笑说道,“少卿读书这么厉害,猜这些也这么厉害啊。”   唐不言慢下脚步,淡淡说道:“雕虫小技。”   沐钰儿手指捏着那个竹管,兴致勃勃问道:“少卿逛过夜市吗?”   唐不言点头,随后解释道:“读书的时候逛过。”   “少卿读书的时候也会逛街啊。”沐钰儿吃惊。   唐不言不解:“为何不能逛街。”   “之前不萌读书的时候,最长时间是一年没出过门。”沐钰儿叹气,“人都读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不萌,就是杨言非。   “他突击一年科举,能考上便是比常人厉害上数倍了。”唐不言说。   杨言非并非一开始就打算考试的,他是弘农杨氏家的庶四子,母亲是商人之女,家中大娘子性格善妒,前头三个哥哥,大哥哥和三哥哥是大娘子所生,奈何被寄予厚望的大哥哥碌碌无为,一直考不上科举,如今三十岁了还未有一官半职,三哥哥也是现在还在考学,瞧着也无希望。   他行四,阿耶性格软弱,一生爱好风花雪月,不理后宅,他在十四岁之前一直不敢太过出头,只当一个合格的纨绔子弟,只是后来发生一些事情,不得不奋起读书,闭关一年,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挂尾巴中了。   弘农主家那边立刻有了动作,很快就把他塞入刑部,自此也算在家中有了一定地位。   这些都不会秘密,唐不言虽不在洛阳多年,但肯定也算有所了解。   “说起来,少卿读书的时候和谁一起逛街的啊。”沐钰儿又问。   “和两位同窗。”唐不言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他和我当年同一场科举,第十二名,如今已经在礼部任职,还有一位靠祖上荫蔽如今在京兆府。”   沐钰儿惊讶:“好厉害啊,那不是和少卿差不多大,也是谁家郎君吗?”   “礼部那位本是一家农户独子,比我大三岁,当年考学国子监时,因为成绩太好,被几位博士联名送进国子学。”   沐钰儿惊叹:“好生厉害。”   “确实,明兄性格温和,学问极好,称得上是心澄体明,玲珑剔透之人。”唐不言难得如此夸人。   “在礼部啊。”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那不是过几天就能见面了。”   唐不言颔首:“陛下明日上山,我明日便要伴驾相国寺。”   沐钰儿笑说道:“和好友会面,当真是天下最开心的事情。”   唐不言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沐钰儿话题转得快,之前还在问唐不言读书时的事情,后来又开始问他放任外地的事情,最后又问起他的喜好来,手中的小猫儿花灯颤颤巍巍地晃着。   “咦,这不是高足正吗!”沐钰儿走到买金玉首饰的街面上,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正在买糖人的人,惊讶说道。   高足正脸上有一道疤,伤口还未愈合,所以带了布巾,只是沐钰儿眼神好,还是一眼就看穿他的伪装。   “他,他没事吧?”沐钰儿站在原地,问着唐不言,“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若是说一开始见高足正还是一个阳光秀气的年轻人,可现在他穿着那件衣服,空荡荡挂在身上,肩膀几乎要支棱出衣服,露出的手腕完全不见肉,整个人跟一个瘦麻杆一样。   唐不言摇头:“昨日陛下召见他,两人是秘密说话,我们也不知说了什么。”   “所以他现在是没事了。”沐钰儿松了一口气。   “应该吧,陛下……”唐不言话锋一顿,淡淡说道,“到底不会为难一个小辈。”   “高足正给足了诚意,她更不会如此赶尽杀绝。”   沐钰儿点头,突然问道:“若是高足正想要恢复自己的身份……”   唐不言盯着头顶一排排彩色的灯笼,脸色冷淡,声音平静,就像一簇冷沁沁的雪:“那他就活不了。”   沐钰儿叹气:“皇权富贵,当真是迷人眼,幸好,高足正没有迷失自己。”   唐不言侧首去看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他是个聪明人,现在这个选择,不仅能保全自己的姓名,也算为他阿耶,死去的梁王求来一个身后谥号。”   沐钰儿一惊。   “陛下今日早上下诏追封燕王,追赠太尉、扬州大都督,陪葬于乾陵。”   当年被庶民赐死的燕王,荒野埋尸,如今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安寝的地方。   “陛下……”沐钰儿喃喃自语,失笑道,“雷霆雨露皆君恩,我算是明白了。”   唐不言沉默。   高足正拿着糖人正往回走,突然看到沐钰儿和唐不言,立刻笑了起来,快步走过来:“司直,少卿,你们也逛街啊。”   沐钰儿点头,看着她手里的莲花糖人和桃花糖人,随口问道:“怎么还吃两个糖人。”   高足正笑,摸了摸脑袋:“不是给我吃的,给我阿耶阿娘吃的。”   “他们也来了?”沐钰儿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在一颗柳树下看到正在窃窃私语的两人。   “我阿娘还没逛过夜市呢,今日阿耶有空,我们就一起来逛逛了。”高足正说道。   不远处高足酉正在给夫人带簪子。   簪子是普通的桃花银簪,但胜在模样精细。   高足正神色舒朗,见唐不言的目光一直看着,便解释道:“我阿娘一直都是木簪,之前家里穷,舍不得买银簪,今日阿耶高兴,一定要给阿娘买这个。”   唐不言收回视线,矜持点头:“是某冒昧了。”   “不打扰两位逛街了,我要走了。”高足正眉间微微皱起,“天太热了,这糖人化得好快。”   两人目送高足正远去,又最后看着一家三人离开,各自沉默。   “这样也挺好。”沐钰儿感慨道,“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好的。”   唐不言目光落在沐钰儿头顶,随后在一侧的店铺上扫过:“我先去一个地方,少卿等我片刻。”   沐钰儿眼睛已经盯在一个面具摊子上,连连点头。   没多久,唐不言便走了回来,看着沐钰儿盯着那个面具,问道:“想要?”   沐钰儿收回视线:“不要了,张叔怕这些。”   她见唐不言不解,便耸了耸肩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过有些人就是天生有害怕的东西,大概张叔就是不喜欢这些。”   唐不言眉心一动,最后说道:“回去吧。”   两人走走停停,终于走到大盘街,一进牌坊大门耳边的喧闹顿时安静下来。   “少卿刚才去哪了?”沐钰儿随口问道,“这个松仁糖给奴儿吃好不好。”   “看到一个熟人聊了几句。”唐不言并未多言。   “哦。”沐钰儿点到为止的不再多问。   唐不言自垂首中抬眸看去,看着她开开心心地拎着手中的小猫儿花灯,嘴里絮絮叨叨着。   “这儿等会给奶黄挂起来。”   “这个糖等会给紫电吃,这个糕点也可以给他吃。”   “这个饼给张叔吃……”   两人终于站在沐钰儿紧闭的大门前,唯有两盏灯笼高高挂起,发出微弱的光。   “张叔还没回来啊!”沐钰儿惊诧。   “司直明明看到我并未和人说话。”唐不言冒昧开口。   沐钰儿吃惊,眨巴着眼,一时有些语塞。   唐不言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似乎想要得到她的一个答案。   沐钰儿沉默着,最后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确实看到少卿进了一个首饰店。”   “司直不好奇?”唐不言想要上前,却又只是踟蹰地动了动脚尖,腰间的玉佩流苏微微一动,便又骤然停下。   这话对一向矜贵有礼的傲气郎君来说,有些失礼。   沐钰儿抬眸看他,似乎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不解,到最后也只是无辜地摇了摇头:“有些好奇,但想着少卿许是处理自己的事情了,问起来似乎又有些奇怪。”   唐不言沉默,盯着面前坦然自若的人,那颗微微跳动的心终于在夜风中缓缓安静下来,背在身后的手心微微捏紧,一颗小小的珍珠猝不及防跌落下来。   ——琼珠乱撒,不慰寂寥。   “我明日就要走了。”唐不言缓缓吐出一口后,这才继续开口,可说了半句便又停了下来。   沐钰儿扭头,不解地看着他。   “北阙的月俸该去领了。”他笑了笑,温和说道,“某的那份如今也挂在北阙。”   沐钰儿歪头,最后突然笑了起来:“正打算明天去领呢,原来少卿说这么多,是叫我打算给你领俸禄啊。”   她大大咧咧说道:“少卿是不是买东西把钱花完了!”   唐不言只是垂眸,神色不变。   “那少卿早点回去休息吧。”沐钰儿把零食都抱回自己怀中,笑眯眯说道,“我明天一定给少卿把钱一分不差地拿回来!”   “嗯。”   唐不言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最后把手心的东西小心放回袖中。   ——玉珰缄札何由达。   ——是他,冒昧了。   —— ——   日色冷樱色,薄雾上云间。   因为舍利会在相国寺召开,这几日相国寺附近热闹得很,到处都是踏青拜佛的人,沐钰儿便选了个一个日子去春游。   她选了一个河边的位置,既能看到相国寺,头顶又是还未开败的樱花,这才停下来。   张叔领着东西下了马车。   “张叔昨天玩的好晚啊,我回来了张叔都没回来。”沐钰儿用一个布兜把奶黄放在胸前,奶黄半个脑袋露出来,一双琉璃色的大眼睛扑闪着。   她接过东西,笑着打趣道:“结果一大早就要起来做这些东西,我都说路上随便买点了。”   张叔下了马车,嗔怒地看着她:“这多花钱,不过这还要感谢三娘赖床起不来,不然还真来不及。”   沐钰儿得意说道:“不客气不客气。”   紫电被解开缰绳就开始撒欢,见了鸟都要凑上去拱几下,没一会儿,所到之处就没有一只小鸟愿意落下来了。   “狗嫌猫厌。”沐钰儿叼着一根草,嫌弃道,没一会儿,紫电果然就焉哒哒地跑回来,用大脑袋拱了拱她的腰。   奶黄好好地看着风景,突然半个身子被人挤出来,正不高兴地喵喵叫着。   紫电眼疾嘴快,把奶黄咬出来就跑。   奶黄惊慌失措地惨叫着。   张叔正在摆盘听到动静,抬头,担忧说道:“可别把奶黄吓到了。”   沐钰儿盯着看了一会儿说道:“紫电带着好一点,奶黄以前偷跑到丽娘家里时不是胆子很大吗。”   张叔不错眼地看着,还是忍不住有些忧心:“小猫儿可禁不起吓,别吓坏了。”   沐钰儿揪着一小块奶酥,美滋滋放进嘴里:“它刚才就耐不住寂寞想出去了,我瞧着紫电是看出它意图了,这才把它叼走。”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奶黄就开始趴在紫电头上耀虎扬威。   “去河里玩,等会给你刷毛。”沐钰儿看着它们玩了一会儿,突然大喊道。   紫电大眼睛水汪汪的,最后一个猛冲就下了水。   奶黄着急的喵喵声立刻传来。   “调皮。”张叔见状,连忙把奶黄抱回来。   沐钰儿在后面看着,捂着肚子直笑。   张叔抱着奶黄安抚着,奶黄黏黏糊糊,可把沐钰儿看的牙酸。   就在此时,只听到钟声彻天地,隐隐振山林。   沐钰儿下意识看了过去,只看到群鸟飞翔,树林摇曳。   “好响的钟啊。”她收回视线,“这么早就结束了吗?还没到酉时呢。”   “应该是佛会正式结束了。”张叔笑说道吗“这是相国寺钟楼的钟,能开启的时间不多,今日也该结束了。”   沐钰儿点头:“原来如此。”   “三娘早上也没吃什么东西,先吃东西吧,等会也好给紫电梳毛。”张叔笑说着,“不然等紫电回来,也就没时间吃了。”   沐钰儿笑,看着布上满满的吃食,开心地迷了眯眼:“就是没法带热食,都是一些糕点茶水。”   “家里的食盒都不保热,冷了就不好吃了。”张叔抱着奶黄坐下,小心拨了一点糕点喂猫,“下次我做一些油炸的带过来,放一早上还是能吃的。”   沐钰儿连连点头,复又说道:“下次把张一王新骗过来搭灶,这样就可以现煮了。”   张叔笑着摇了摇头。   奶黄挣扎着又要跑去找紫电玩,张叔就把猫松开,任由它们在林间玩耍。   沐钰儿掏出风筝准备放风筝玩。   张叔去摘了几株樱花放在手心玩着,又和几个同样来踏春的大人小孩闲谈几句。   直到天色微微暗下,晚霞西去,沐钰儿也给紫电梳好毛,便准备套车归家。   “老大,快快,春儿女官找。”就在此时,就看到张一骑着他的驴,气喘吁吁地说道,“让你立刻上山去相国寺。”   作者有话说:   最近7.1好像查的有点严,昨天评论被删了两条评论,好像是色.......诱两个字?我也不知道,因为被口口了,作者也看不到,大家留评,要是有违禁字,可以跟我一眼中间打....   1.洛阳当时的人口大概有一百多万,实在是很多很多了,很大程度上就是得以与武则天的这个政策   感谢在2022-07-01 23:58:32~2022-07-02 23:5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时、遇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玛瑙死   尸体   相国寺是陛下迁都洛阳后亲自下诏建的一个佛寺, 仿建得的是长安大兴善寺。   沐钰儿牵着紫电站在山门下,抬头仰视着宏伟的大门,高高的九十九阶台阶第次而上, 两侧松树高大整齐,在黄昏日落下倒映出一道道长长的影子。   大红色的山门高耸,两侧高高扬起的屋檐脊梁上齐齐蹲坐着小兽,山门两侧塑着彩绘的哼哈二将的金刚护法神, 神色威严肃穆。   门墙皆焕然一新, 颜色鲜艳,可现在大门却紧闭,四周安静, 似没有人烟之色。   沐钰儿牵马踏上台阶,扣响铜兽大门, 没一会儿,大门就被人打开, 露出一张光溜溜的脑袋,是一个年级很小的小沙弥。   “这位施主, 今日庙中有事, 暂不接客。”小沙弥单手竖起,声音脆生生的, 说话格外有礼。   沐钰儿掏出腰间挂牌:“我是北阙司直沐钰儿, 奉陛下身边春儿女官之名上山。”   小沙弥盯着那腰牌上的‘北阙’二字, 头顶有一个巨大的玄武图案,两侧各有花草纹路。   他小心翼翼伸手接过腰牌翻看,只见北面写着‘司直沐钰儿’五字, 这才重新把牌子递了过去, 打量着面前之人, 随后眼珠子往下看了看,犹豫问道:“就您一人?”   沐钰儿把腰牌重新挂回腰间,闻言眉间扬了扬,可很快脸上便又是和善的好人模样:“我是骑马过来的,他们随后就到。”   小沙弥眨了眨眼,这才退开半边身子,又叫了几人,把厚重的山门推开半边。   “施主里面请。”四个小沙弥小小一只站成一排,脑门光亮,齐齐竖掌行礼,眉眼低垂,瞧着有些说不出的可爱。   沐钰儿牵着紫电的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交给几个小孩。   ——谢了,还没紫电马腿高。   ——相国寺看门的怎么会只有几个小孩?   沐钰儿心思微动,委婉说道:“我这马性格颇烈,还是要大人带下去比较好。”   一开始见面的那个小沙弥小脸整个皱了皱:“师兄们都很忙,没空,我可以牵的。”   他小手一伸,刚刚拽着紫电的缰绳,紫电大眼睛一低,立刻不高兴地打了一个马响。   ——果然脾气暴烈。   小沙弥一惊,便又收回手,无措地看着沐钰儿。   沐钰儿连忙拍了拍紫电的脑袋。   紫电没了声响,但大眼睛上写满了不乐意,甚至颇通人性的绕到沐钰儿另一边去了。   ——眼不见心不烦。   几个小沙弥小脸挎着,格外可怜。   “咳咳。”沐钰儿无奈,便又说道,“那我自己去马厩栓马好了。”   其中一个小沙弥眨了眨眼,坚决说道:“不行,司直要马上就去大雄宝殿的。”   他再一次伸手去拽紫电的缰绳:“我师兄是驯马的,而且我有糖。”   紫电看了小小手心上的明显被舔过的糖,不悦地跺了跺脚,挣扎地动了动脑袋。   情况陷入僵局。   ——紫电和小沙弥的僵局。   幸好就在此时,有两个大人模样的和尚快步走了过来:“我替司直去栓马。”   “澄心师兄,澄明师兄。”几个小沙弥脸上露出喜色,忙不迭行礼喊道。   沐钰儿看向来人,右侧那人穿着崭新的灰色僧袍,身形修长清瘦,面容白皙狭长,那双眼睛的眼尾因为下垂,好似含着淡淡的慈悲。   左侧那人也穿着灰色僧袍,只是身形高大,目若闪电,只见他对着沐钰儿行礼,声音粗犷:“把马儿交给我。”   紫电欺软怕硬,见此人人高马大,乖得就像一只小猫儿,听话地被牵走了。   右侧那人和几个小沙弥说道:“你们继续在门口等着,除了北阙的人,之后的人都不准上来。”   为首的小沙弥板着一张小脸,认认真真点头:“是,澄明师兄。”   沐钰儿心中微动。   按道理今日舍利大会结束,后面就是三年一次的佛法大会,佛法大会每年都是对百姓开放的,各大高僧在讲台授课,到时该是相国寺最热闹的三天才是。   那僧人交代完小沙弥这才对着沐钰儿致歉,态度温和,神色凝重:“出了一些事情,还请司直见谅。”   沐钰儿合掌回礼:“敢问这位师父法号?”   “贫僧澄明,乃是法明方丈麾下六弟子。”那个年轻僧人态度谦卑。   沐钰儿忍不住仔细打量着身侧之人。   一般方丈和寺监身边的弟子会根据戒腊年纪长短轮值八大执事的职位。   这位澄明师父能在这个时候出面,可见受到方丈信任。   “如今贫僧正轮值衣钵。”果不其然,便听到澄明继续说道,“司直若是有事,便可直接与贫僧说。”   衣钵便是八大执事中的一个,为方丈室负责人,帮助住持处理日常事务,非亲信不能胜任。   “澄明师父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作为。”   沐钰儿借势奉承了一句,可见澄明神色巍然不动,并未露出任何喜悦之色。   两人穿过石板地面,空旷的地面两侧,如今每三步就站着一个千牛卫,守卫之森严,令人侧目,她们很快便看到第一重殿宇——天王殿。   “这里面供奉着大肚弥罗佛,左右两侧供奉四大天王,其后方则是寺庙守护神韦陀尊天菩萨。”   澄明并未带人直接从里面穿过,只是站在台阶下,彬彬有礼地解释道。   沐钰儿目光在里面扫了一圈,佛塑皆为金身,正中的大肚弥勒佛慈颜善目,笑口常开,两侧四大天王金刚怒目,神色凌然。   澄明只是简单介绍一下,很快就带人从右边的甬道上穿过,天王殿后面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大殿,殿外四根漆红大柱挑起屋檐,一块鎏金牌匾高高悬挂而上,台阶下一个大水缸,荷叶层层,隐约可见其荷花花苞。   “东侧是平安地藏殿,供奉地藏王菩萨,西侧是救苦地藏殿,内奉地藏王菩萨。”   沐钰儿惊讶:“两个都是地藏王菩萨?”   澄明笑说着:“地藏王菩萨曾自誓必尽度一切罪苦众生尤其是地狱众生,六道众生拯救诸苦,始愿成佛,被尊称为“大愿地藏王菩萨”,是大功德菩萨。   沐钰儿扬眉:“就是那个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那个?”   澄明点头,伸手指了指东侧的平安地藏殿:“施主说的不错,这里的主位是地藏王菩萨,但两侧依次有阴曹地府第一殿阁君至第五殿阁君的雕塑。”   他指了指西侧的救苦地藏殿:“这间大殿两侧则供奉着第六殿阁君至第十殿阁的阁君。”   沐钰儿点头,很快便跟在澄明身后,继续朝着北面走去,大概走了一刻钟,穿过一个高大的宫门,一座高大雄伟宫殿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十八扇大门全都打开,九根两人环抱的大小的柱子刷着大红的漆,与此同时,两侧的千牛卫把整个大雄宝殿牢牢把持着。   大雄宝殿内站满了人,沐钰儿一眼就看到正中坐着的陛下,左右两侧各自站着容成嫣儿和春儿,再往下右侧则是站着文武百官,左侧站着密密麻麻的僧人。   正中那座佛像高大庄严,饱满丰肥。   佛像头部为螺旋形,肉髻高耸,大耳下垂,右手持法。轮,左手持铃,大红色的袈裟衣纹流动飘逸,色彩艳丽,佛光闪现,下身衣褶悬搭在台前,越发显出鲜红之色,其坐台以莲花、月轮为基础,八只雪狮抬着宝座,神色庄重而慈悲,低眉浅笑时,体态舒展。   这座镀金的大日如来被正堂的光一照,当真有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姿态。   沐钰儿站着看了一会儿,这才继续靠近,陈策远远见了人便快步下了台阶。   沐钰儿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陈大统领。”沐钰儿叉手行礼。   金凤受到莫白牵连,被陛下打发去了曲园,如今大统领便是陈策。   “来的还挺早。”陈策低声说道,“陛下有请,进去吧。”   沐钰儿低眉顺眼上前,刚刚踏入大殿,这才发现大殿正中跪了不少人,没自己下脚的位置,便只好在门边跪下行礼:“卑职拜见陛下。”   陛下穿着紫色的僧袍,坐在龙椅上闭眼小憩,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保养得益的手指被朦胧的一束光照着,隐隐若两侧的佛像金玉之色。   沐钰儿这才发现大殿其实是有五座佛像,面容相似,为中那个最大,其余四个左右两侧各类,姿态各异,神色多变,就连底座也各有不同,唯有面容相似,似一人变幻的姿态。   ——是五方佛造像。   原本安静的大殿就像被这颗石子荡开一层涟漪,所有人的视线便都移了过来。   陛下自沉吟中回神,抬眸看向门口跪着的沐钰儿,坐直身子,淡淡说道:“起来吧。”   沐钰儿起身,可又迟迟没有听到动静,不由悄摸摸抬头去看人,却不料和陛下的一双眼巧巧撞在一起,立马吓得低下头来。   陛下久久没有说话,大殿内的众人便是连呼吸也不敢多喘一口。   “今日起,所有人都不得离开相国寺半步,陈策,你带人亲自围住相国寺。”陛下的声音终于响起。   “卑职领旨。”陈策叉手应下。   “今日之事……”陛下深邃的瞳仁扫过在场所有人,威严而冷淡,“朕不想有除此之外的人知道。”   “是。”众人心神一震,齐齐下跪。   沐钰儿敏锐地察觉到有几个视线在自己身上扫过,接着起身的动作顺势看过去。   第一个就和一双漆黑的眸光对上。   少卿穿着绯红色的衣服,越发衬得面如美玉,他站在人群正中,正侧首看过来,见了沐钰儿的视线,便微微颔首示意。   沐钰儿移开视线朝着左侧的人看去,却见是密密麻麻的僧人,除却僧袍上各有明显变化,但一眼看去,全是的铮亮脑袋,每个人都低眉顺眼,合掌念佛,实在是分辨不出刚才到底是何人看过来。   陛下倦倦放下撑着额头的手,一侧的容成嫣儿立刻上前扶人,   “此事便交给北阙办理。”容成嫣儿说,“还请北阙尽快办理。”   “陛下。”就在此时,一个绯色官服的人上前,低声问道,“求问陛下佛法大会是否继续开办。”   被这问题一问,人群中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沐钰儿看了过去,只看到那人背对着自己跪下的身影,依稀能看到那人清瘦的身形。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想着这些事情。”如今升任礼部尚书的姜则行出声怒斥道,“还不下去。”   谁知那人竟然巍然不动,只是继续说道:“明日便是十五的燃灯大会,百姓早已翘首以盼,若是不明所以取消,世人必将觉得奇怪,陛下的良苦用心也就不复存在。”   姜则行眉心紧皱,不耐说道:“不过是几个百姓,取消便取消,还要一个个告知下去不成,如今出了这些事情,还有心情办燃灯大会吗,还不给我下去!”   “这,三年一次的佛法大会,洛阳城内已经涌入大量百姓。”有人上前附和道,“若是没有原因莫名取消,京兆府那边也很难交代啊。”   “可,燃灯大会会有大量百姓涌来,若是凶手还有歹心再闹出如此惊恐的是非……”   沐钰儿顿时来了精神,因为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起此事,甚至不曾看过尸体,可众人的神色如此凝重,死的人一定不是小人物。   沐钰儿沉吟片刻,下意识朝着僧侣们看去。   仔细看去,今日这群僧侣共分为八派,早早就听说佛家内有八宗,其中有一宗名叫密宗,领头之人便是如今的相国寺为首的法明方丈。   如今这群僧侣各自衣着一样地站在一起,个个眉眼低垂,拨动佛珠,无欲无求的模样,唯有角落里的七.八人神色微微有些慌张,眼珠子总是乱动。   沐钰儿沉吟片刻,仔细打量着那几人,突然察觉出不对劲。   她也曾跟着张叔来过一次,三年一次的佛法论道都是各大宗派中的先在自己派系中选出佛法精通之辈,随后至少会是有一位长老带队赴会,是以按道理每宗为首之人都该有穿着紫红袈裟的人,余下之人各自是灰色僧衣的普通僧人。   这个角落里的僧人皆穿着灰色僧衣,袖口绣有三道横条,手腕的佛珠上有一个小小的‘谛’字。   这七.八个人中竟然没有与他们装扮相似的,穿着大红色袈裟的长老。   ——所以出事的是一个长老?   沐钰儿心中一惊。   怪不得陛下神色不悦,舍利会刚结束没多久,承天布告还未贴出,现在就闹出长老的人命,可不是当众打陛下的脸。   就在她隐晦找到一丝线索时,这才发觉场上已经吵得厉害。   有人要求继续办佛会,才能粉饰太平,相安无事。   有人则觉得要先抓到凶手,不然就会酿成更大的问题。   反观陛下,神色冷淡地坐在龙椅上,手指拨着紫檀木佛珠,夕阳下的余光落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够了。”容成女官见众人开始车轱辘话,便上前一步出声呵斥道,“佛堂之上,吵吵闹闹,不敬陛下,不敬如来,你们心中可还有陛下,还有这场佛会。”   容成女官穿着素色的袍子,做男子打扮,可当冷眼扫过众人,众人只觉得心头一颤。   殿内再一次陷入安静之中。   高高在上的五尊佛像垂眸低看着众人,不动神色,可最后又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缕余光被黑暗吞下。   整个相国寺被昏色笼罩。   门口的陈策指挥千牛卫挂灯。   陛下的脸上被黑暗掩盖,唯有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泛出玉泽光芒。   “办。”   众人只听到一个强硬的声音:“歹人如此心狠手辣,藐视朕,藐视佛会,若是不办燃灯大会,岂不是让他奸计得逞,心生快意。”   沐钰儿心中叹气。   办案自然是封闭的环境最好办案,不然人群流动一大,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只是陛下金口玉言,这个案子只怕更难破解了。   “百姓不知此事,若是陛下取消燃灯大会,定会让人怨声载道,陛下隆恩浩荡,歹人定不会再生凶事。”姜则行第一个出声附和着,好似刚才强烈反对的不是他本人。   “再者,北阙现在有唐少卿,有沐司直。”他话锋一转,扫过沐钰儿,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唐不言身上,声音微微压低,“找出凶手一定是手到擒来的事情,燃灯大会一定可以平安举行。”   之前梁坚案中,姜则行的那个傻儿子姜才脑子不好被人利用,现在还在老家呆着,至死都不能回来,姜则行一向记仇,现在更是把两人往风尖浪口推,张嘴就要把燃灯大会的安全全都系在两人身上。   沐钰儿眉心紧皱。   “燃灯大会有礼部承办,京兆府协助,金吾卫全程守卫。”唐不言淡淡说道,“北阙此事只负责办案,燃灯大会还要赖各位同僚帮忙。”   他声音冷淡,直接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姜则行不悦地皱了皱眉:“可破案可是你们的事情,如今还打算推脱不成。”   沐钰儿立马说道:“卑职一定尽快破案,但凶手如今隐藏在此处,今日舍利会人员众多,人人都有嫌疑,而燃灯大会就在明日,卑职不敢做力所不能及的保证。”   唐不言慢条斯理继续说道:“破案是破案,守卫是守卫,各司其职,自然不能混为一谈,姜尚书为礼部尚书,燃灯大会是为庆祝陛下请舍利入塔,如何现在发生一点小事就退却,陛下不畏凶手,北阙也有信心定能抓到凶手,姜尚书也该如此,”   这话说得直接,甚至还把姜则行高高架起来,似乎他有一个不情愿便是不愿和陛下站在一起一般,别说姜则行的脸变了,便是礼部的一干人等也唯恐尚书再被人下了套子,连忙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唐三郎哪曾吃过嘴上的亏,那张嘴可是连陛下都敢怼的,怼一个一向看不上眼的姜则行那不是张口就来。   沐钰儿忍不住在心底竖起手指。   “舍利会已圆满完成,陛下心意上达天听,此事已经结束,只是草堂寺性空长老却不幸罹难,想来另有蹊跷。”就在此时,文武百官中为首的第一人,穿着紫色袍子的中年男子上前说道,“陛下日理万机,微臣请陛下归朝,安抚百姓民心。”   沐钰儿悄悄去看说话那人。   这话说得太有水平了。   先是悄无声息地把陛下夸了一顿,然后再悄悄把此事和陛下摘除关系,最后直接请陛下远离这个是非地,甚至还抬出百姓作为台阶。   沐钰儿看着那人斯文沉稳的侧脸,隐约觉得有些眼熟,还未想清楚到底是谁,便听到百官齐齐下跪奏请。   “唐阁老所言甚是,还请陛下速速归朝。”   沐钰儿歪了歪脑袋,看着面前穿着紫衣服的人,冷不丁想到。   ——唐少卿以后老了原来长这样。   “唐阁老所言极是,前几日鸿胪寺递了折子,说不少使者这几日就会来洛阳拜见陛下。”容成嫣儿出声劝道,“陛下日理万机,小小长老哪里值得陛下费心。”   陛下静静地靠在椅背上,闭眼小憩,千牛卫一盏盏挂起的灯笼照在脸上,显出几分隐晦的斑驳。   她虽然坐在佛台之下,却在此刻被那光影一照,浑然成了一座高高在上的佛像,冷眼看着心思各异的众人,只把众人看的心头一冽,身形越发跪伏。   “起来吧。”陛下长睫微动,缓缓睁眼说道,“如此,便明日一早下山吧。”   沐钰儿明显感觉到百官之中有不少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心中怪异。   ——不过死了一个人,他们为何如此紧张。   不过很快她转念一想,这些官员一个个都有八百个心眼子,想要陛下远离是非地也情有可原。   “此事便交给你们了。”陛下起身,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上一个案子你办的很好,唐少卿把首功给了你,朕的赏赐想来已经到了北阙,若是这个案子……”   她走到沐钰儿身前,垂眸看着面前女郎。   “办得好,朕便让你得偿所愿。”   沐钰儿心中刚动,但看到陛下紫色的衣摆自自己眼前一闪而过。   陛下摆驾回宫,众人齐齐跪送。   原本紧绷的空气倏地一松,只是众人都没有离开,反而看向沐钰儿。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到现在为止,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出了队列:“草堂寺性空长老死了。”   沐钰儿眨眼:“嗯?如何死的?”   唐不言蹙眉,神色镇定说道:“开膛破肚,被人挖空内脏。”   沐钰儿眉间一扬。   “人就在大雄宝殿后面的观音殿。”唐不言苍白的唇微微动着,“陈仵作可来了。”   沐钰儿一惊。   ——怪不得众人要拉着陛下火速下山,歹人行凶地方距离大雄宝殿这么近,正常人想一想都觉得一身冷汗。   要知大雄宝殿和后面的观音殿距离可不远,走路多不需要半刻钟。   “快了。”沐钰儿说道,“我先去看看,这里的人……少卿觉得要留吗?”   她的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人,有些头大。   左边一侧是僧侣本来就不能离寺倒也好说。   右侧可都是文武百官,能伴驾赴舍利大会可以说都是陛下心腹,若是强留下来怕是不好说。   “我们也要留下来?”姜则行耳尖,第一个发难,大声质问着,“司直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是我们杀的人。”   “就是,我们和那位长老素不相识,怎么可能杀人。”   “司直可别拿着鸡毛当令箭。”   沐钰儿抬眸扫过众人,目光在唐稷身上一扫而归,最后冷冷说道:“陛下让北阙破案,北阙定是尽心竭力,不敢放过一丝线索,诸位都是陛下肱骨重臣,如今却在此事上三推四请,又是何意?”   原本叫嚣着最厉害几人嘴角微动。   “此事耽误不了诸位同僚多久。”唐不言上前,言简意赅说道,“今日北阙连夜办案,定能排出时间线,诸位只需今日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日等北阙的人询问好口供,无事之人可自行下山。”   “可,那我们的安全如何保证。”有人不甘说道,“那人死的这么惨,谁知道是不是那凶手丧心病狂,是不是随机杀的人。”   “是啊,谁知道这人是谋杀还是随便杀的。”   “说起来还是那边僧侣的嫌疑大一些吧。”   一直不说话的僧人们顿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依次响起念佛声音。   一番动静之后,其余人想起那人的死状,皆打了一个寒颤,不安的情绪在夜色中蔓延。   沐钰儿蹙眉。   ——难道这人死的很恐怖,为什么人人惊惧。   “千牛卫如今奉旨拱卫相国寺,直到北阙抓到凶手为止。”陈策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隐隐含着不耐之色,“难道诸位不相信千牛卫嘛。”   原本心中不愿的人立刻焉了。   千牛卫是陛下亲卫,打脸千牛卫就是打脸陛下,诸位也不敢再说话。   “如此。”陈策按剑,冷眼扫过众人,“事出紧急,还请诸位现在起三人成行,不能单独行动,若是一旦被千牛卫发现有人单独行走,可别怪某……”   陈策眉眼低压,本就瘦长的脸型在此刻蒙上一层狠厉之色。   “不讲情面。”   众人打了一个寒颤,面面相觑,但还是听话的各自成对,那边僧人也开始三四成群,各自组队。   “阿弥陀佛。”相国寺住持法明大师上前,指了指身侧的一位僧人,正是之前带沐钰儿前来的澄明。   “这是贫僧的六弟子,如今正轮值八大执事的衣钵,诸位若是有事,便可寻他,只是如今事出紧急,后院厢房恐不够,贫僧这边只能空出几间通铺,有所怠慢,还请诸位贵人恕罪。”   官员中很快就有人露出不满之色,可一看为首的几位阁老皆神色冷淡,便也只好强压下心中的愤愤。   “还请诸位随贫僧前往厢房。”澄明上前,恭敬说道。   姜则行甩了甩袖子,重重哼了一声,第一个跟着离开,他一走,不少依附姜家的人也不敢久留,人走多了,中立的人也不想生事,便也走了。   原本三四十人的官员,如今只剩下七、八人。   唐稷和同僚吩咐好余下事情,便看向正在和沐钰儿窃窃私语的人,脚步一顿便走了过来。   沐钰儿说话的声音一顿,立刻抬眸看人。   大概她的目光太过热烈,原本目不斜视的唐稷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一双圆溜溜的琥珀大眼睛。   ——“三郎身边最后有一个像小猫儿一样的女郎,我瞧着……”   夫人有日无心的话蓦然跃上心头。   ——那一眼就确实,像一只小猫儿。   唐稷手指微动,最后咳嗽一声,背着手走到唐不言身边:“陛下明早就走,今夜就辛苦你们了。”   唐不言低眉:“本分之事,不辛苦。”   沐钰儿歪头。   ——少卿瞧着和他阿耶不太亲热。   “各位官员都是朝中要臣,不能待太久,你们……”唐稷点到为止,“速战速决。”   唐不言颔首。   唐稷便也不再说话,招呼了几个同僚便朝着后院走去。   唐不言垂眸站着,脚尖刚动,眼前就映入一双扑闪着的大眼睛,那根大红色的发带垂落在眼前,甚至还在空中晃了晃。   “阁老还挺关心少卿的。”沐钰儿背着手,故意试探道。   唐不言看着她八卦的小眼神,只是伸手把发带送她肩上,动作自然,神色冷淡。   淡淡的药味笼着夜风扑头盖脸给了沐钰儿一下。   “司直若是感兴趣此事,结案之后可以上门拜访。”唐不言的声音不辨喜怒。   这个上门拜访,一听就不是隔壁邻居那个门。   沐钰儿立马站直身子,眼观鼻鼻观心地说道:“我就是随口问问。”   唐不言沉默地看着逐渐散去的众人,官员们早已散去,僧人们也走的七七八八。   法明方丈和几位长老模样的人说着话,神色严肃。   门口,陈策正在和几个副统领认真交代着巡防之事。   整个相国寺全都挂上灯,殿外的烛排上红烛闪耀,照得整个大雄宝殿亮堂中却带着无法驱散的阴影。   如今人一走,大雄宝殿的宽阔便完全显示出现,偌大的大殿就连烛火都照不满。   “走吧。”唐不言说,“去看看那具尸体。”   沐钰儿来了精神:“是怎么发现尸体的?尸体有人碰过吗?死者之前可有和谁发生过争执?”   唐不言带着快步走着,烛火落在绯红的官袍上,衬得面色如玉冰白,却也如玉冰冷。   “死者是长安草堂寺性空长老,乃是三论宗的领头人之一,是这次带队的长老,今日是舍利法会的最后一日,因为明日就是佛法大会,大部分人都赶在舍利会前就来了。”   沐钰儿了然,毕竟这次舍利会是陛下亲自要求办的,若是掐着佛法大会的点来,也未免太不给陛下面子了。   唐不言的声音散在空中,冷沁沁的。   “死者是十二日,舍利会刚开始那日就来了,也是最早来的一批人。”唐不言说,“舍利会毕竟是相国寺承办,其余僧众不好太过出风头,所以都在后院修习,偶有走动也都是朝着后山走去的,大部分行事都格外低调。”   沐钰儿了然,随后估摸出一丝不对劲:“这人难道高调了一下。”   唐不言叹气:“对。”   沐钰儿一惊:“这么不给法明方丈面子吗?”   “此人在昨日陛下修习佛法结束后突然出现,说要献上一个宝物。”唐不言的声音飘在空气中,含着一丝山间冷意。   观音庙已经近在眼前。   庄严的大殿在黑暗中静静伫立,它并没有大雄宝殿这般雄伟壮丽,但建筑隐隐有秀美平和的姿态,屋檐上的佛纹温柔安静。   如今这里被千牛卫守卫着,灯火通明。   “献上什么?”沐钰儿停下脚步,不解问道。   “是一块象形玛瑙,玛瑙上道道黑痕,仔细看时有人物鸟兽运气之状,可当整体看去时,却好似一条腾飞的龙,白底墨形,寓意极好。”唐不言说。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冷不丁说道:“这不是抢法明方丈的风头吗?”   唐不言不语,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   “陛下大喜,厚封了这位性空长老。”   沐钰儿站在台阶下,看着大殿内那尊檀香雕刻的千手千眼观音像,突然问道:“我听说陛下打算借这个佛会选出一个主理人,就跟当年大兴善寺的灵藏大师一般,任昭玄都僧官,管理全国僧尼事务。”   唐不言蹙眉:“司直哪里听到的消息?”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在集市上听人说起的,难道没有吗?”   “如今佛家大兴,宗派林立,若是选出一个昭玄都僧官,只怕谁也不服气谁,到时闹出矛盾还是陛下收尾,自然是任其各自发展,再者现在还有礼部掌管这些寺庙,自然也不用再设立一个官员,重复行事。”唐不言仔细解释道。   沐钰儿若有所思。   两人很快就踏上台阶,守卫的千牛卫放行。   “尸体在哪?”沐钰儿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尸体的存在,甚至没有一点血腥味。   “在佛像后面。”唐不言抬眸,注视着面前温柔慈悲的观音,檀木雕塑脸庞圆润,曲眉丰颈,五官秀美。   她体态丰润,神态平和,如今被烛火微微笼罩着,可以说的上是温柔敦厚,服饰华丽,帔帛环绕,脖颈璎珞小巧精致,手执甘露瓶,正垂眸注视着两个不速之客。   沐钰儿绕到佛像后面,只看到有一人靠坐在基座下面,鲜红的袈裟散落在一处,半侧的脸泛出青白之色,垂落在一处的左手,手指完全成鸡爪样。   她下意识眼皮子跳了跳,绕道尸体正面,呼吸微微加重。   只见这具尸体皮肤发青,面容狰狞,双眼睁大,唇角甚至有被撕裂的痕迹,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恐怖的是,他四肢敞开,两腿伸张,僧袍完全被散开,露出赤.裸裸的胸膛。   胸膛被人用刀剖开,皮开肉绽,血痕泛红,动作利索,完全不带犹豫,看血痕可见是生前被人活生生打开胸腔的,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打开的胸膛内确实空荡荡的身体。   他的所有器官都不见了!   沐钰儿眉心紧皱。   这样的死法明显是故意为之。   凶手和死者认识,甚至可能有过过节。   可,这不是一个长安来的长老吗?   她心中闪过万千思绪,最后定格在他不甘心的瞳仁上。   “如何?”唐不言转了过来,问道。   沐钰儿沉吟片刻:“具体事情还是等菲菲来,但这人明显是死后抛尸在这里,他的住处可有让人守着。”   唐不言颔首:“一开始就让陈策派人守着了。”   “衣服地上完全没有血迹,一定是被人收拾过,衣服可以是新换的,但这么大个的尸体是怎么送进来的。”   唐不言说:“自从陛下两日前上山,整个相国寺被围得水泄不通,大雄宝殿附近更是如此。”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这般说来,凶手一定对这里很熟悉,甚至可能对这个佛会很熟悉。”   她话锋一顿,突然皮笑肉不笑:“真不错,这么一看,和那些官员没啥关系,他们都是跟着陛下上来的,想来对这个佛会也就是走走流程。”   把人弄成这样是需要时间,甚至运送进来,更是需要对这个地方格外熟悉,那些官员除了武将外,文官个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想来剖开这样的尸体都很难,但武将对这里也未必熟悉。   两人说话间,只听到门口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   “老大呢,老大呢,怎么还没见到人。”   “尸体呢,尸体在哪里!”   沐钰儿自佛像后走了出来,看到满头大汗的张一,和单手把张一拎起来的王新,他们最前方则是大箱小箱的陈菲菲。   “尸体在这里,现在就验尸。”沐钰儿沉声说道。   陈菲菲见了人,眼睛一亮:“好嘞。”   “劳驾抬个干净的桌子来,白布我自己带来了。”陈菲菲对着守门的千牛卫说道。   千牛卫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微微颔首。   没多久,两个千牛卫就搬来一个宽大的木桌。   “还要点灯吗?”唐不言问。   陈菲菲利索地把白布铺上去,又撒了一圈苍术等物,甚至脸火盆都自带了:“找一个到我眼睛的高低的高足台,就放我边上,这里的亮度至少还要……四个烛台。”   她环顾四周,冷静说道。   “通风干燥,位置不错,就在这里可以解剖吗?”   守门的千牛卫轻轻倒吸一口气。   唐不言摇头:“不行,佛家清静之地,去隔壁找一个厢房吧。”   陈菲菲叹气。   “行,那把尸体搬来,我们现在就抬去厢房。”她指挥着张一。   张一撩起袖子,兴致冲冲,沐钰儿正在打量着观音庙,结果嘴里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张一大叫一声,干呕着跑了出来。   沐钰儿:……我就知道。   陈菲菲:……妈的,废物小点心。   王新奔溃:“……别吐我身上啊。”   “滚滚滚。”陈菲菲把张一推到一边去,绕道后面,一见到尸体就眼睛一亮,“有意思,这个人得罪谁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直接和王新一起把尸体抬到桌子上,随后盖上白布:“带路吧。”   一行人很快就走到一侧的厢房内。   厢房已经被千牛卫布置妥当,除了张一蹲在门口,死活不愿意进来,剩下几人都跟着入内。   烛光下,这具尸体泛出难看的青色,整个人僵硬冰冷。   “咦,这人已经死了一天一夜了。”陈菲菲迫不及待解开他的袈裟,轻轻按了按他的皮肤,却见指尖下的尸斑已经不再褪去,“指压不褪色,关节可以转动,尸僵褪了,人至少死了一天一夜以上。”   作者有话说:   1.佛像和观音像参考唐朝佛像,来源百度和一些书籍   2.八大宗派总的形成在唐朝,但贯穿整个唐朝,我这里给它提前的。   3.整个相国寺参考大兴善寺,大兴善寺内容来源百度(百度没有的,那来源就是瞎编QAQ   感谢在2022-07-02 23:55:05~2022-07-03 23:5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y、奥利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熊鸭兔 6瓶;有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玛瑙死   死因   厢房内灯火通明, 寺庙的烛火带着淡淡的禅香,空气中很快就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那具泛出淡淡青色的尸体赤.裸裸地躺在白布上,双目怒睁, 神色惊恐。   “能看出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吗?”唐不言问。   陈菲菲看了眼更漏:“初步判断是在昨夜酉时之前,尸斑能全部压退,尸僵开始软化,羊皮斑形成, 眼睛混浊, 口唇和阴囊部分呈现干硬、暗褐色,因为没有胃,判断不了胃内东西, 不能进一步缩短时间,这些说明至少死了十二个时辰以上。”   “说起来, 陛下提早三日上山,舍利大会办两天吗?”沐钰儿不解问道。   唐不言摇头:“陛下十二日午时上山, 十二日下午是沐浴戒斋,十三日焚香祷告, 十四日, 也就是今日才是舍利大会。”   “可少卿之前说昨日性空长老还曾在陛下念佛之后出来献礼,那是什么时候?”沐钰儿问。   “午时刚过, 陛下早上从辰时开始参佛到午时, 下午则听法明大师宣扬佛法。”   “也就是说人很有可能是昨日午时到酉时中遇害的。”沐钰儿沉吟片刻, “这个时间段你们都在做什么?”   “在厢房内休息,或者在寺庙里走动。”唐不言说,“除非是陛下宣召的几个大臣, 其余人都不能靠近大雄宝殿附近, 我们索性都在后院走动。”   他沉吟片刻, 复又说道:“其余僧人也不行。”   沐钰儿眼睛一亮:“所以性空长老可以说是闯进去的。”   唐不言颔首:“可以这么说,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进去的,毕竟整个寺庙都被千牛卫团团围住。”   “有点意思。”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性空长老和法明方丈认识吗?”   唐不言摇头:“不曾听说,但从高.宗开始佛家便迅速发展,想来也是有过交流的。”   这边陈菲菲已经开始指挥王新写验尸单。   “死者身高六尺多三寸,体重二百二十斤,看牙齿咬合面已经有三四个黑色点,有扩大成片趋势,应该是在四十五岁上下。”   “一件僧袍,一件袈裟,表面干净,无异物。”她张开两件衣服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很干净,无味,是新衣服,应该是尸体整个处理干净后换上去的。”   “是不是有人把他衣服脱了,然后把人杀了再穿上去。”王新问。   陈菲菲手指在衣服前胸后背仔细扫过,最后摇了摇头:“不是,这两件都是新衣服。”   “这几日天气开始转热,哪怕在山上,这些僧袍都是麻做的,会捂出大量的汗,此人身形肥硕,按理比常人更会流汗才是,但你看这衣服一点流过汗的样子都没有,不过这个衣服是阴干,不够蓬松。”陈菲菲把僧袍放在一侧,又拿出袈裟。   “这个袈裟表面纹路多,四方格纹,寻常跪拜会摩挲花纹,但这件衣服的膝盖处,手腕下垂处,袖口都只有淡淡的磨痕,可见穿得次数本来就少,而且现在这些磨痕又被仔细修整过,袈裟穿戴简单,我也看不出这件袈裟是没穿过,还是被人脱下来后再穿上去。”   “奇怪,都把人这么杀了,为什么还要给人换上干净的僧衣,换上僧衣就算了还要给人披上袈裟。”陈菲菲摇了摇头,把袈裟也放回椅子上。   “这个袈裟是这些长老每天都穿的吗?”沐钰儿指了指崭新的衣服,不解问道。   陈菲菲手中的袈裟格外鲜艳华丽,甚至连红色都透出不曾被反复穿过的鲜艳。   唐不言摇头:“袈裟只有重大事情后才会穿戴。”   “他们刚来那几天,少卿说他们都是在后院做早课,那个时候会穿吗?”沐钰儿又问。   “不穿。”唐不言点头:“我之前意外碰到过庐山东林寺道善长老带着几个弟子在后面的莲花池围着莲花念佛号,但是从长老到僧侣都是穿着灰色僧衣。”   陈菲菲不解:“为何要围着莲花念经。”   “他们修习《往生论》,经义来自净土宗,此宗亦称‘莲宗’。”唐不言解释道。   “他们的长老是不是一个高瘦,下颚处有一个黑痣的人,对了他们的佛珠上挂着一个莲花木雕。”沐钰儿想起之前在大殿上看到的一群手带莲花木雕佛珠的人,随口问道。   唐不言点头:“就是他们。”   “所以这件衣服不是寻常要穿的,至少在佛法大会前,他们没时间穿?”沐钰儿问,“那性空长老给陛下献上玛瑙时,可有穿戴。”   唐不言摇头:“不知,当时我不在现场,是事后听唐阁老说起来的。”   沐钰儿眨了眨眼,长长哦了一声:“那少卿等会问问。”   唐不言淡淡斜了她一眼。   沐钰儿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那每个长老有很多件吗?”王新也跟着问道。   唐不言蹙眉:“不了解这种长老袈裟有几件,但若是陛下御赐的紫红色袈裟和紫色僧衣却是只有一件的,但袈裟太过华丽,且做工复杂,想来也不会很多。”   沐钰儿沉吟片刻,随后意味深长说道:“若是这件衣服只有一件,那就有趣了,说明凶手是故意给他穿上的。”   杀了一个人还要再给他穿上象征他身份的人,这一点就值得回味。   是藐视佛法,还是觉得他不配?   唐不言神色凝重,最后看向陈菲菲:“继续。”   “那我继续了。”陈菲菲说,“死者手腕脚腕上有一道深紫色痕迹,伤痕中有破皮,却不算深,说明身前被人捆绑过,且用力挣扎过,胸腔出大口自□□正中位置落下,一直到会阴处,伤口紧缩外翻,有明显血块,伤口横面鲜红肿胀,说明是生前照成,若是肺部还在可能会有血液倒灌。”   沐钰儿一怔。   门口的张一倒吸一口冷气,哆嗦了一下。   “人活着的时候,把人开膛破肚的?”   陈菲菲点头:“人死后才把所有器官都摘除的,凶手下手快狠准,伤口表面没有断断续续的痕迹,且没有紧缩状态。”   “所以死者是活活疼死,血流干死的?”王新皱眉,“此人好心狠手辣。”   陈菲菲沉吟片刻,自箱子中掏出一个镊子,小心掰开他的嘴:“把烛火靠近一点。”   沐钰儿举着小烛台靠近,陈菲菲盯着死者通红充血的眼睛,毫不介意地靠了过去。   张一哆哆嗦嗦地靠在门口,嘴里喃喃自语:“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嘴角有伤口,牙缝中有白布细丝。”陈菲菲仔细看了许久,从死者嘴里用尖尖地镊子夹出一根细丝,“牙齿充血,被人堵着嘴,挣扎过,所以嘴边都是伤,死前血液倒灌,所以喉咙处也都是血。”   陈菲菲把白丝放在白布上:“堵住嘴,绑住手脚,一气呵成地开膛破腹,死者死状惨烈,凶手折磨意味高过杀人企图。”   王新蹙眉:“他一个和尚,怎么也得罪人了?”   陈菲菲继续检查,惊疑说道:“体内处理得很干净,没有任何东西,是不是处理得太干净了?”   她伸手探入腹腔中,甚至还来回摸索了一下。   刚刚起身的张一猝不及防目睹到这里,立马发出干呕之声。   “我买来做缝合的死猪都没这么干净的,一点血丝都没有。”陈菲菲看着干净的手套,喃喃自语。   “被人洗过?”沐钰儿问。   “准确的是冲洗过,毕竟我们平日里洗猪肉羊肉,随便冲一冲还是会有油脂和血迹,但这里面太干净了,我感觉是被人认认真真洗过一次。”   门外的干呕声越来越大。   陈菲菲沉吟片刻:“所以杀他的地方靠水,不然还要挪动身体,但他身体没有被拖动的痕迹。”   沐钰儿若有所指。   “面容没有任何损伤,颅骨,嗯,颅骨后脑勺有血块红肿,生前伤,看痕迹很像是木棍敲得,但这一块凹陷是什么,有伤口流血,都是生前伤,难道这人被人敲晕后脑袋朝地摔了一跤?”   陈菲菲抬头死者的脑袋,示意沐钰儿把烛火抬近一点。   烛火落在后脑勺位置,只见那里血肉模糊,隐隐可见几个尖锐的小坑,而且有一道长长的血淤贯穿而来,长而宽,上面镶嵌着几片褐色的细小的东西。   陈菲菲用镊子小心夹住,放在烛火下一照。   “很像树皮上的细刺?”陈菲菲犹豫说道,“像是松针,你们觉得呢?”   那个细长的被血染红的松针在烛火下发出昏暗的血泽。   “哪里有松树?”沐钰儿不解,“我以为相国寺都是樱花树。”   “僧侣休息的后院不远处就是后山。”唐不言冷不丁说道,“后山上就有一片松树林。”   沐钰儿一喜:“所以他是被人骗到山上,然后凶手用松树木头把人敲晕,然后在后山杀的人,山上也会有大量的水。”   “可陛下赏赐给相国寺的耕地有一半就在后山。”唐不言说。   陛下根据道家受戒《老子经》的说法,‘道士给田三十亩,女官二十亩’,因此僧尼受具戒准此。又由于僧侣没有后代,这些土地实际上便是给整个寺庙的,僧人清修也需要耕作劳动,相国寺据悉后山便有五百亩,这些是用来供寺庙僧人日常嚼用,而山下三百亩则是用以救济悲田院中的老弱病残,这些除了寺庙自己耕种,还雇佣了山下的佃农。   耕田在后山就说明后山人流并不会少。   沐钰儿皱眉:“若是人流大,确实也太过危险。”   “眼眸充血,鼻腔有血,口内有血,喉咙充血,颈部有索痕,表皮脱落,挣扎过,也是生前伤。”陈菲菲继续检查着尸体,“这个索痕程度不能杀人。”   她伸手摸了摸死者的喉骨:“喉骨完好。”   沐钰儿看着他脖颈处的伤口,卡在下颚处,痕迹向上,在耳后出现,却并未在背后交叉。   “这个伤口,很像是……”沐钰儿用手搭在自己脖颈处,自己做了一个上吊的姿势,“就这样搭着,把人吊起来固定住的作用。”   陈菲菲点头:“这个伤口和手脚处的四个伤口合在一起看,人应该是被四仰八叉打开的。”   沐钰儿看向他说手腕处的伤口。   一般双手若是合在一起被绑,往往单只手的伤口只在一侧,左右相同位置,但眼前这个伤口却是一整圈都是深紫色的血痕。   “有些人绑人不是会各自手腕上绕一圈,然后在外面绕一圈吗?”王新问。   “这样会有两条伤痕。”一侧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陈菲菲点头:“对,而且你看这个位置应该是绳结的位置,若是按照你的说法,绳结应该只有一处,甚至没有,但你看这两个手腕侧边都有这么一大块血痕。”   王新仔细看去,随后点头:“原来如此,所以人是被四肢大开地吊在某一个地方,甚至还固定住头部,怕他用力挣扎吗?”   “可这样就不会挣扎了吗?”王新自己想象了一下,最后忍不住说道,“人在濒死的时候,往往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气。”   “他没有反抗,要不就是当时处在昏迷间,凶手开膛一气呵成,死者尚未来得及挣扎就完全失去力气,要不就是他被固定在一个平面上,他的手骨……”陈菲菲手指按在手腕上,微微一顿,嗯了一声,“碎了。”   她惊诧抬头:“这么剧烈的挣扎,很有可能是他在完全清醒状态下,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的。”   “为何这么说?”唐不言眉心微微蹙起。   陈菲菲并没有立刻解释,反而开始去摸他的其余四肢,最后惊讶发现:“怪不得我说这个绳结实在奇怪。”   “若是手骨脚骨都碎了,那绳结怎么会没有嵌入皮肉呢,但你看他的手腕脚腕上的伤痕只是深,却没有割开皮肉,露出白骨。”   “为什么啊?”王新不解。   “因为伤口上有人给他垫着东西。”沐钰儿盯着那个手骨,缓缓说道。   陈菲菲点头:“我一开始以为人是被吊着杀死,所以尸斑聚集在下面,背部的那个则是靠在佛台上形成的,可现在看来是有人按着他的腿,给了他很大的力气,所以集中在臀腿两侧。”   “可他腿面没有痕迹。”王新不解。   “也用东西垫着了。”沐钰儿说,“所以这个刀口没有挣扎的痕迹,一刀划下,因为人确实是完全不能动弹了。”   王新正在验尸格中认真写着,突然感觉自己的后腰被人抓着,右脚往后一点,正打算使劲,随后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是我啊。”   张一整个人缩在他后面,两只手紧紧抓着他腰间的衣服,胆小但又忍不住悄悄摸上来,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看着。   众人显然对张一的芝麻胆了然于心,便都不再管他。   “我没有听明白。”张一细声细气说道,“凶手杀个人怎么这么费劲啊。”   陈菲菲绕着尸体走了两圈,突然说道:“把人反过来。”   王新刚一动就被人扯着腰,不由低头去看。   张一心如死灰,偏又带着可怜兮兮地说道:“想听,但,真,真,害怕。”   王新不由叹气。   张一脑子转得快,学的东西杂,但胆子实在小,安生现在看尸体都面不改色,他见了一次,大晚上还要抱着被子找王新一起睡觉。   沐钰儿也不生气,只是自己上手把人翻了个面。   陈菲菲看着背面的尸斑。   尸斑已经大片成团,颜色逐渐成了灰青之色。   “你说人若是被定在一处,也挣扎过,可为什么背后没有痕迹,不想腿部有这么大的力气,但也该挣扎过,后背应该会有痕迹才是,而且手指缝隙中这么干净。”   陈菲菲蹙眉,打量着这个背部和手指。   “他在清醒状态被人固定在墙上,或者地上,四肢大开,有人按着他的臀腿,但他还是因为剧烈疼痛把手脚骨头都弄断了。”沐钰儿严肃说道。   “对。”陈菲菲用手中的镊子指了指他背部的尸斑,“人死前力气压在哪里,哪里就会出现尸斑,你看他这个背部,明显是死前两个时辰内形成的,说明人是躺在这里死的。”   “为什么不是把人吊起来杀了再放下去。”张一闷声闷气问道。   “因为他这个杀人可不是捅一刀,来一下去一下就能杀死了。”陈菲菲说,“就是凶手厌恶这人,丝毫不讲究,一顿乱砍瞎扒,扒心抽肺,你一个个取下来也要话半个时辰的时间。”   别说张一了,就连王新听着这描述,也突然觉得肚子剧痛,忍不住按了按肚子。   ——还行,还在。   沐钰儿咳嗽一声:“不用描述的这么详细。”   陈菲菲话锋一转:“这样一来一回,血液一定大量堆积在腿部,可他的下肢没有这么多尸斑,反而是臀腿,下后背很多。”   “而且……”她话锋一顿,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这一刀是自上而下的贯穿伤,伤口平整对称,没有向上向下的斜刺伤,若是吊起来,能把人吊到完全不动弹,肯定不能踩地,一定要吊高一点,这人已经六尺高了,若是再掉高一点,便是只高一尺,难道凶手有七尺,这也太高了点。”   “那就回到刚才的问题。”沐钰儿沉吟,“把人按在地上,手脚抽紧,固定脖子,人确实很难挣扎,可这样绳子的力气就会加到身体上,是不是被按在地面上,相国寺的地面都是青石板。”   “那就是在室内杀的人?”陈菲菲笑了声,“这么多血,隔着八百里地我都能闻到,千牛卫集体鼻塞了吗?他身上的血可是被慢慢流光了,整张脸青白,尸斑颜色浅淡,这么大的血,若是在屋内杀的人,现在也该发现了。”   “而且太硬了,皮肉甚至骨头不能没有任何损伤。”   “若是杀人的地上垫很软的东西,力道被施加在那东西啊,比如……”沐钰儿神色微动,“被子?”   陈菲菲眼睛一亮:“这个确实可以,很多案子中凶手用被子捂死人,确实看不到伤口和手痕,不过在外面杀人,抱着被子是不是太明显了。”   唐不言皱眉:“山上住着佃户,现在天气逐渐转热,丢了棉被,应该短时间内也发现不了。”   “那我们等会去山上看看。”沐钰儿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至少丢了两床棉被。”   总算是有点眉目了。   “不对啊,若是被子……”张一蒙着鼻子说道,“人在剧痛下,手指抓破被子不是很简单吗?”   “这倒是。”陈菲菲惊疑,“死者身上为什么没有血迹,凶手虐杀了死者,难道最后还帮忙把血迹擦掉,这个动作和虐杀的行为不符啊。”   “能判断出人是什么时候移动到观音殿的嘛?”唐不言问。   陈菲菲蹙眉:“这个人的尸体实在有些奇怪,尸斑太淡了,可能是放了血,也有其他可能,但他是平躺着死的,死后身体会逐渐僵硬,但在十二个时辰后尸僵会逐渐褪去,三到七天,尸体才能完全软化,这么算的话,最早也要在第二天的酉时。”   唐不言蹙眉:“法会申时结束,三刻后敲钟,随后陛下想要见一下诸位长老,这才发现性空长老不见了,后来草堂寺的人说长老昨夜受了风寒,还未起来,法明方丈执意要把人请来面圣,这才发现人不见了,直到酉时才在观音像后面发现尸体的。”   沐钰儿想起之前在山下听到的巨大的钟声。   “陛下今日午时就在大雄宝殿,千牛卫守卫之森严。”唐不言淡淡说道,“别说带一句尸体,便是苍蝇都飞不进来。”   “可人不是死在观音殿吗?”张一说。   “我之前进来时就发现从天王殿起,三步就是一个千牛卫,观音殿距离大雄宝殿不到半炷香,距离之近,千牛卫不可能放过这个漏洞。”沐钰儿解释道。   “有没有可能让这个尸僵提前软化,或者慢一点僵硬。”唐不言问。   陈菲菲仔细想了想:“高温的地方可以加速软化,低温或者水中则会慢一点僵硬,但尸体死后一个时辰就会僵硬。”   这个条件颇为苛刻,毕竟现在只是春夏交加,不冷不热的天气。   “若是水中呢?”唐不言沉吟片刻,突然问道。   陈菲菲脸色严肃:“可以缓慢尸僵,对了,现在山上的水一定还挺冷。”   “对,樱花还开着呢。”沐钰儿抬眸说道,眼神微动,“我看相国寺山上的樱花还没开败。”   “人死后立刻移动时,尸斑会发生变化,但人死后四到五个时辰,只会发生部分位移,但在人死后十个时辰后尸斑便不会移动,死者的尸斑符合仰躺着的尸体,并没有被拖拽过的痕迹,所以人很有可能,最早是在……”   “今夜丑时。”   唐不言抬眸,淡淡说道。   “那最晚在今日辰时。”沐钰儿蹙眉,“好奇怪的时间点。”   “不奇怪。”唐不言淡淡说道,“这个时间段,是相国寺最忙的时候。”   陈菲菲惊讶:“和尚也大晚上修仙?”   “今日就是请舍利入塔,陛下亲临法会,相国寺和千牛卫自然不敢懈怠,像是香烛法器都是要提早准备的,法会午时正是开始,百官辰时用完早膳如常,千牛卫和礼部的人则更早,寺庙的人更是彻夜未眠。”唐不言解释道。   沐钰儿喃喃自语:“凶手真的很熟悉整个法会的流程。”   唐不言很快就把尸体的信息整合起来。   “所以凶手杀人的地方很有可能在山上,靠水,最好是寒潭,可能还有松树林,四周有石头或者巨树用来固定,那里经过的人会比较少,甚至可能是有洞穴这类的。”   “王新,你立马去找澄明去看看后山有没有这样的地方,你带人亲自去搜。”沐钰儿立刻吩咐道。   “张一,你找几个人一个个口供问过去,昨日午时到酉时众人都在干什么,有什么人作证,另外你还要去问问今夜丑时到辰时,他们都在干什么,可有靠近过大雄宝殿和观音庙,或者看到有什么人靠近过这些地方。”   “现在就去?”张一问道,看了眼更漏,马上就要子时了。   沐钰儿板着脸说道:“当然,他们天一亮就闹着要走,我看今夜他们也睡不着。”   两人很快就相携离去。   陈菲菲打量着这具尸体。   “凶手一定年轻有力量,而且对死者充满仇恨,甚至可能是认识,不然也不能把人约上山。”她说,“可以查一下死者有没有和谁结仇。”   沐钰儿点头:“我这就去问一下草堂寺的僧人。”   整个相国寺灯火通明,千牛卫严正以待,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威严的佛像在烛火照耀下倒映出庞大的阴影。   一具恐怖的尸体让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吊在顶点。   一一凶手,正潜伏在这里。   “少卿了解这个性空法师吗?”沐钰儿走在路上问道。   唐不言摇头:“只知道他是富家子弟出生,十年前在草堂寺出家,我之前见他和弟子们说话,声音洪亮,性格强势,但似乎……不得人心。”   沐钰儿扬了扬眉:“仔细说说。”   “几个弟子在背后对他颇有微色。”唐不言委婉说道。   两人很快就赶在子时的更漏声响起时,来到草堂寺众人休息的小院中。   草堂寺这次只带了七人,其中两个年级颇大,大概有四五十岁的模样,但剩下四人都颇为年轻,瞧着不到三十。   他们几人都没有在睡觉,沐钰儿远远就看到屋内的灯亮着。   “果然睡不着。”她笑,“不过睡着了也太奇怪了。”   沐钰儿敲门时,开门的是年级最大的一个僧人。   “沐施主。”那人见了人也不意外,只是竖掌行礼,态度恭敬温和。   “方便吗,问几个问题?”沐钰儿彬彬有礼问道。   屋内剩下几人从蒲团上站了起来,齐齐看了过来。   众人脸上只有惶恐不安,却没有悲伤难过,瞧着小脸蛋,瞧着哭都没没哭过的。   沐钰儿想起少卿刚才说的话。   一一这个性空看来却是不得人心。   “方便,少卿司直请进。”那人侧开身子说道。   沐钰儿目光自几位身上一扫而过,这才入内,客气问道:“敢问师傅法号?”   “贫僧性能。”   沐钰儿惊诧,打量着面前之人的模样,看样子他应该是这里面年级最大的。   ——都是性字辈。   “你和性空大师是?”   “性空乃是贫僧师弟。”性能低眉顺眼,平静说道。   佛教自有尊卑一套,按着戒腊年份排资论辈,这位性能乃是师兄,可这次带队的却是性空,这与常理不合。   “那为何这次是他带队,不是你?”沐钰儿直截了当问道。   性能巍然不动,神色近乎无欲无求:“师弟佛法高深,能者居之。”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对着唐不言抬了抬下巴,又点了点剩下几个和尚:“一人三个。”   唐不言点头。   沐钰儿摸出笔纸递给他,使了眼色。   唐不言接过东西,顺手把年纪最小的三人拉走。   沐钰儿露出满意的笑来。   ——让少卿欺负小孩去!   性能果不其然,眉心微微一皱。   “昨日午时到酉时,你们都在做什么?”沐钰儿公事公办地问道。   “在厢房中念经。”性能说道,“我们都是在一起的。”   剩下两人也跟着点头。   “那性空呢?”沐钰儿问,意味深长说道,“他献上宝物时,你们为何不同行,反而专心致志在厢房中念经。”   性能沉默,好一会儿才会说道:“这是性空自己的事情。”   “所以你们是完全不知?”沐钰儿挑眉反问。   性能又是沉默。   沐钰儿打量着屋内三人古怪的神色,讥笑道:“你们知道他要这么做,可又都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此事对你们百利而无一害,觉得若是陛下喜欢,赏赐性空,那就是草堂寺的荣耀,若是陛下盛怒,那也不过是性空自作主张,与你们毫不相干。”   性能只是念了个佛号,并不说话,定力十足。   “所以他死了,你觉得是为何死的?”沐钰儿神色冰冷,并没有任何慈悲之色,反而逼问道,“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玛瑙,因为你们!”   “才不是!”年纪最小的僧人大声说道,神色愤怒,“他都是为了自己!”   “闭嘴!”性能厉声呵斥道。   “是怕被我戳穿你们的虚伪。”沐钰儿也跟着怒斥道。   那小僧人就像被一把火彻底点燃,一双眼睛通红:“他该死,就是死得好,活该,这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根本不把我们草堂寺放在眼里!他把我们都当成垫脚石!”   作者有话说:   1.寺庙耕地部分来自百度。   2.悲田院——武后长安年间(701~704年),将此慈善事业纳入政府管理的事务之中,设置了负责检查有关寺院悲田的一切活动的使职。《唐会要》卷四十九“病坊”中记载:“悲田养病,从长安以来,置使专知。”   感谢在2022-07-03 23:55:34~2022-07-04 23:5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帐子 20瓶;沉荒 5瓶;有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玛瑙死   性空   一个做和尚的, 有这么多问题,属实是出乎了沐钰儿的意外。   “整日花天酒地,荤素不忌, 给师兄惹了多少麻烦。”   ——和尚吃肉喝酒就算了,还去花柳巷找乐子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仗着给寺里修建了藏书阁,欺压师兄,霸凌师弟, 拉帮结派, 就连方丈都要排挤。”   ——本该清心寡欲的和尚做出恶霸的事,工作能力有点广。   “这次当着所有人的面献上那个琥珀,叫我们以后怎么在诸多兄弟寺庙中抬起头来。”   ——这倒是, 这不仅是当众打相国寺的脸,更是背后捅了一刀法明方丈, 算是把草堂寺的名声弄坏了。   沐钰儿在本子上奋笔疾书,随后问道:“这琥珀哪里来的?”   小和尚愤愤不平的话一顿, 下意识去看性能师兄。   一直垂首念佛的性能抬眸,平静说道:“许是性空自己的, 他出身富贵人家, 当年到我们寺庙出家时便家财万贯,山下家中有诸多财物, 这些年一直为寺庙纾难解困, 也丝毫不见困顿。”   沐钰儿扬眉, 不解问道:“那他为何出家?”   “说是当年一直做噩梦,无法排解,这才遁入空门, 寻求庇护。”   沐钰儿打量着面前几人, 惊讶问道:“出家不是要六根清净, 尘缘尽了,他这个情况明显是有事情,想要你们庇护,这种你们也收?”   性能抬眸注视着沐钰儿,那双眼睛不染尘埃却又风雨如晦,被跳动的烛火朦胧遗照,借着夜色倒影在瞳仁中。   他这般注视着面前不解的女郎,却又好似看着当年的往事,可时过境迁,早已没有回头的机会。   沐钰儿敏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阿弥陀佛。”性能闭眼合掌,只是近乎谦卑忏悔地念了一句经文,“众缘所生法,即是无自性,若无自性者,云何有是法。”   “云何有是法?”沐钰儿把最后几个字含在嘴里喃喃念着,“法?”   “诸法寂灭无生,本来清净,但就世谛假名门,有迷有悟,有佛有众生。”就在屋内情况僵持间,门口传来唐不言回敬的声音。   诸位僧人一愣,随后齐齐合掌念佛。   “施主心胸,世人难及。”性能垂颈,恭敬赞道。   沐钰儿茫然地看着他们,最后扭头去看唐不言。   ——这是在打什么哑迷。   唐不言入内,站在沐钰儿身边,对着她微微摇头:“你们午时到酉时之间可是一直在一起?”   “午时我们用完午膳后就在院中闲谈,未时开始修习佛法,申时结束,之后我们就各自散开。”性能说。   沐钰儿回神:“也就是说,你们申时到酉时你们都是分开的。”   “几个小师弟都是第一次来,没有逛过相国寺,由性法师兄带着他们在边缘地方逛了逛。”   角落里,一直沉默的年纪稍大,身形矮小的人上前行礼,声音刚一开口,就让沐钰儿蹙了蹙眉。   就像从沙子里滚过一样。   “我们只在后山逛了逛,遇到几个佃户准备去劳作,我们便顺势交谈了一下,小师弟便去山上玩了一会。”   “你们上山了?”沐钰儿惊讶问道,目光落在眼眶红扑扑的小和尚身上。   “没有。”小和尚合掌,有礼说道,“贫僧清缘,佃户与我们说山上的松树最近开始掉叶子,有些地方很厚,里面生了沼泽,很是危险,贫僧要保护师弟,不能带他们去冒险。”   他一板一眼地说道。   沐钰儿看了他,又看了看唐不言身侧的另外三个小和尚,心中冒出一丝疑窦。   ——佛法大会怎么找小孩子过来。   “那你呢?”沐钰儿去问性能。   “贫僧一人在屋中继续修佛。”性能说道。   “师兄过几日要上去代表我们三论宗的,这些日子一直很是勤勉。”一个年纪最小,看样子还未戒腊的小沙弥,脆生生说道,“我师兄佛法高深,你们要听一下吗?若是喜欢,还可以买……呜呜……”   清缘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板着脸说道:“师弟是不是困了,快去睡觉。”   小和尚无辜地眨了眨眼。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打量着小动作不断的几个小和尚。   ——这论调有些耳熟。   ——她去南市买附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她的目光自几个僧人身上淡淡扫过,白日里所有僧人聚集在一起,草堂寺的位置格外靠后,且衣服最是简单,现在看来不是苦修佛道,而是另有原因。   “那今日丑时到辰时,你们三人又在何处?”唐不言替沐钰儿问道。   “我们几个都在屋内睡觉。”清缘指了指几个小和尚说道。   性法垂眸,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甚至有种嘶声力竭的嘶哑:“贫僧在院外静坐。”   沐钰儿不解:“大晚上不睡觉坐在外面做什么?”   “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他微微阖眼,声音沙哑说道。   沐钰儿:?   ——现在说人话犯法了吗!   她熟练伸手去拽唐不言的袖子。   “在性法师父看来,睡不睡没有任何区别。”唐不言垂眸看着她的手指,“他自觉草堂寺受人牵连,无心睡眠而已。”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可有人作证?”   “无人作证,可我确实并未离开院子,华严经需念七七四十九遍,才能洗涤执迷不悟,除去颠倒妄,重塑法身佛性、万德庄严。”   沐钰儿听着他沙哑嘶哑的声音,感觉不似作伪。   ——喉咙都这样了,属实是把嘴巴念干了。   “那你呢?”她扭头去看性能。   性能沉默,好一会儿才说到:“我去后山了。”   沐钰儿写字的笔一顿:“你大晚上去后山做什么?”   “性空自未时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性能抬眸,看向不远处那张在夜风中晃荡的灯笼,微微叹气,“相国寺如今正忙,他离开时又神色匆匆,我怕他……又闹出事情。”   “你没问他去做什么了?”沐钰儿狐疑问道。   性能只是合掌沉默,嘴里无声地念了一句。   “性空脾气很大,平日里就对师兄非打即骂,我们从不主动和他说话。”清缘皱皱鼻子,不悦说道,“谁愿意和他说话。”   “就是,坏人。”   “总是欺负性能师兄。”   几个小和尚立马大声附和着,义愤填膺,显然都是积怨已久,愤愤不平。   “人不见了,你应该去寺庙里找,为何第一个想到的是去后山。”唐不言在一众混乱中,注视着他的眼睛,淡淡问道。   性能神色恍惚,眉间微微蹙起,露出颓败之色。   “之前听到性空在问相国寺的澄心师父如何去往后山?”性能揉了揉额头,“贫僧当时觉得不对劲,便悄悄记了下来。”   沐钰儿不解,神色惊诧:“性空为何要去后山?”   性能摇头:“不知,他在庙中做事就不按常理来,且因为时常做恶梦,神色凶恶,久而久之一直都是一人一间,也从不和我们说事情。”   “我,我知道。”年级最小的那个小沙弥躲在清缘身边,细声细气说道。   众人低头去看小沙弥。   小沙弥胆子小,瞧着十来岁的样子,被众人这样看着,吓得连忙低下头。   “是不是他又使唤你了!”清缘立刻愤怒说道,“是叫你给他送饭,还是洗衣服,还是叫你给他捶腿。”   沐钰儿看着那小沙弥的高度,忍不住皱了皱眉。   ——小沙弥才四尺高一点,只比桌子高一个头,竟然这般欺负小孩。   “性空师兄午时回来后就开始睡觉,我把性空师兄点的午膳端来,后来不小心打翻了糕点……”他红着脸,不好意思说道,“然后就发现其中一个碗底下好像有东西,就忍不住悄悄拿起来看了一下。”   沐钰儿神色一震:“里面有什么东西?”   小沙弥眨眼:“只写了四个字,玛瑙,后山。”   “有其他奇怪的东西吗?比如纸是怎么样叠的,上面有图案吗?”沐钰儿问。   小沙弥歪头,仔细想了想:“纸就我手指头这么大,然后就这样对折了两下,对了,纸张上面有图案,是一个佛的样子,嗯,好像是弥勒佛,两行偈语‘口意不行恶,身亦无所犯’,对了,边边角角上面的花纹是莲花花纹,嗯,还香香的。”   沐钰儿把笔和纸递过去:“会画吗?”   小沙弥小脸憋得通红,最后只是小声说道:“不会。”   沐钰儿也不恼,反而自己在纸上画了几笔,一个和相国寺天王殿里的侧卧大肚弥勒佛非常神似的佛像跃然纸上:“是这样的嘛?”   小沙弥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子扁扁的,人是站在这里的,头上有一个帽子,然后□□起来坐在莲台上。”   沐钰儿惊讶:“弥勒佛还有这样的神态。”   “有的,我之前在方丈的一本经书上看过。”小沙弥用力点头,急忙说道,“我还问过方丈的,这个为什么叫弥勒佛,方丈说这是最开始的弥勒佛。”   沐钰儿一脸茫然。   ——谢了,我一个半吊子道家的,怎么就掺和到佛家的事情上去了。   “那本书叫什么?”一侧的唐不言出声问道。   小沙弥摸了摸脑袋,老实说道:“不记得了。”   “是叫弥勒下生经是吗?”唐不言沉吟片刻,接过沐钰儿手中的笔和纸,问道。   “有点像,不记得了,当时睡过去了。”小沙弥扭着手指,不安地低下头来。   “这是弥勒佛的三部经之一,只是如今早已散佚,方丈怎么会有这个。”性能在一侧,听得一头雾水,“我们庙中也很少读和他有关的经书。”   “不知道耶。”小沙弥摇头。   “这书是方丈自己的?”性能又问。   “不知道耶。”小沙弥还是摇头   “哎,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清缘抓了抓脑袋,不高兴说道,“早早便与你说,平日里少睡觉了,整日迷迷糊糊的。”   小沙弥被说的小脸通红,哼哧哼哧道歉着。   唐不言自沉思中回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说道:“小小年纪能记这么多已经很厉害了。”   小沙弥倏地抬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唐不言。   “是很厉害了。”沐钰儿也安慰道,顺手摸出几颗糖,一人一颗发给小和尚。   清缘没有立刻接过来,反而去看性能。   性能合掌念佛,这才说道:“谢谢这位施主。”   几个小和尚齐齐低头行礼。   那边唐不言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根随便裹着白布的炭笔,随后很快落笔。   他下笔很快,几乎没有犹豫,纸张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沐钰儿立马探过去看。   只见纸上浮现出一个凸目宽鼻的阔面男子菩萨形象,菩萨头戴饰有串珠的宝冠,冠中镶嵌一颗椭圆形宝石,肩披袈裟,身缠璎珞,交脚坐在莲台上,右手抬起,左手放在膝上。   佛像面容慈悲,神态安详,栩栩如生。   “这是什么?”沐钰儿惊讶问道。   唐不言这才回神,看到小猫儿整个脑袋都探过来了,微苦的酒曲味不经意涌了过来,不由轻轻把她推开。   “这就是最早的弥勒佛。”唐不言解释着,把纸张推到小沙弥面前,“是这个吗?”   小沙弥一见便开心笑了起来:“就是这个!一模一样!”   “你怎么知道这个?”沐钰儿狐疑地看着他,冷不丁说道,“少卿不会又有事情瞒着我吧。”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淡淡说道:“确实有一件。”   沐钰儿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唐不言把笔纸塞回沐钰儿手中,似笑非笑说道,“司直的佛缘和道缘并不相通啊。”   沐钰儿呆在原处。   ——被人骂了,但不知道如何反驳,真的很生气了。   “‘口意不行恶,身亦无所犯’是弥勒下生经的经文,这个弥勒就是根据此经文绘制的。”唐不言岔开话题,“如今民间并没有完整经文,你们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个佛像?”性能蹙眉,“为何贫僧也不曾见过。”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这是前朝的一位皇室子弟雕刻的蓝田黄花弥勒石雕,后因陛下几次更改二王三恪旧例,人员迁徙变动,东西几近流转,便不见了。”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这样说知道这个弥勒佛形态的人不多,难道性空和前朝旧人有关。”   唐不言摇头,随后含糊说道:“两朝多姻亲,前朝之人不似其他朝代后人还要躲躲藏藏入庙当和尚避祸,且,前朝当年只留下一个遗腹子,此人也在高.宗年间去世,其余子侄人数不多,全都留置长安,并不曾外出。”   “性空有些市井之气。”性能出声委婉说道,“虽有些钱财,但为人处世多豪放,不似大家出生。”   言下之意,此人和皇家贵族是一点关系也搭不上边的。   沐钰儿看着那弥勒画像:“这个东西如此少见,可见不是随意能知道的,凶手传字条时还故意印上这个花纹把人引出去,可见这个东西对性空来说有重要的意义。”   “之前说纸上有香味?是什么香味?”沐钰儿问着小和尚。   小和尚眨巴眼看着她,沉默许久,磕巴说道:“就香香的。”   沐钰儿嗯了一声,倒也不多问。   唐不言垂眸,转而继续问着性能:“你上山可有找到人?”   性能摇头:“路上都是人,我也不敢随意上去,走到一半时还碰过相国寺的僧人,说黑夜上山危险,叫我不要自行上山,之后就送我下来了。”   他叹气,眉宇间的愁绪挥之不去:“我想着若是天亮后性空还未回来,我就请相国寺的人随我一同上山去找。”   “你何时上的山?”沐钰儿问。   “寅时过半。”   “路上可有异样,比如驴车或者木桶什么?”沐钰儿又问。   尸体肯定不可能是光明正大背下来的,一定是借着东西送下来的。   “不知施主所说的是何种异样,但路上驴车倒是很多,个个车上都是东西。”性能解释道,“听和我一起下山的相国寺僧人说,法明方丈改了主意,想要让山上的佃户连夜下山,免得侵扰到陛下,所以僧人和千牛卫寅时还未就开始疏散佃户,山上很是热闹。”   借着人流是最好浑水摸鱼的,凶手一定是趁着这一波把尸体送下山。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那性空这几日可有和谁结仇?或者他之前可有仇人,甚至是在俗家时。”沐钰儿又问。   性能摇头:“俗家时的情况不了解,但遁入空门后要说有这么大的仇却是没有的。”   “那他和法明方丈认识吗?”   “不曾听说。”   “认识的吧?”清缘冷不丁说道,“我们都是第一次来相国寺,但是刚来的时候,方丈并未出来,我还听到性空师兄骂了一句。”   “骂了什么?”沐钰儿问。   “好像是什么‘……得志了不起……’,我也不记得了。”清缘不解,“但性空师兄当时很不高兴。”   这话有些意思。   得志便意味着之前不得志,了不起就意味着在性空心中法明方丈已经不似从前。   这般说来,两人确实是认识的。   沐钰儿意味深长地把法明二字圈上。   寅时的更漏声悄然响起,天色出现一道微微的白,千牛卫巡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新的一轮换班开始了。   沐钰儿和唐不言走在安静的甬道上。   “性空如此胡作非为,草堂寺为何不把他赶出去。”沐钰儿问。   “佛家如今宗派林立,法明方丈修习密宗,如今如日中天,但有些宗派式微,当年草堂寺方丈未必看不出性空性格,但有钱素来能成事,性空捧着这么多钱想要入空门,许是一时鬼迷心窍,且性空这些年到底也没有做下杀人放火的勾当,便睁一眼闭一眼了。”   唐不言的声音散在微亮的夜色中冷沁沁的,听的人心头一颤。   沐钰儿吃惊:“佛家也如此……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现在看起来性空看起来虽然可恶,但还不到被人开膛破肚,活生生疼死的地步,到底是何人如此凶残杀人。”   “你说会不会是法明。”她声音微微压低,脚步轻盈的走在青石板上,“熟悉环境,身份特殊,来去自如,也是他提议让佃户下山的,而且还有一个玛瑙的仇。”   “可法明方丈如今声望极好,他若是对性空不满,自由其他办法,何必如此行事。”唐不言说。   沐钰儿蹙眉:“可似乎太巧了,说起来,如不是他执意要去找性空,性空的尸体未必会被发现。”   唐不言沉默:“眼下还有一个当务之急。”   沐钰儿抬眸:“什么?”   “要根据张一带回来的口供,先把官员中不涉及此事的无关人员先一步排出去。”唐不言说,“再过两个时辰,也就是辰时之后,相国寺就要对外开放,百姓就会上山拜佛,也会去看佛法大会辩论,只能放一波走一波,不然人实在太多了。”   沐钰儿听着直叹气:“确实,我估摸官员也安耐不住太久。”   两人很快就回到解剖尸体的厢房,陈菲菲独自一人捧着油灯,弯腰仔细打量着那具狰狞的尸体,门口的千牛卫早已吓得站在台阶下。   ——毕竟不经意一看,人比尸体恐怖。   沐钰儿入内,看着陈菲菲紧皱的眉,随口问道:“有其他发现吗?”   陈菲菲直起腰来,指了指尸体,不解说道:“这和尚出家前是做什么的?”   唐不言抬眸看她。   “膝盖上有一次刀砍的伤痕,伤可见骨,当时应该是断了,只是不知被哪位高人又接骨接回来了。”   陈菲菲指了指他右边的膝盖,随后又指了指他肩颈处的伤口。   “这里也有一道,锁骨都断了,只是他大概用很好的药都抹去伤疤,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加上人被放血后整个人都是青白的,我差点没发现。”   “还有胸口也有一个贯穿伤,陈年旧伤,至少十年的样子。”   陈菲菲笃定说道:“每一刀都很凶险,瞧着未出家前不太像良家男子,或者现在佛门都需要如此血拼拉信徒了?”   沐钰儿打量着了这几个伤口:“这几个伤口很像江湖人士才会伤到的位置。”   “观众人所言,性空似乎出家前有些来路。”唐不言说,“我这就去礼部找人调取他的档案。”   陈菲菲挥了挥手:“你们去草堂寺那边可有查出什么?”   “查出不少,但也推动不了案情。”沐钰儿叹气,“一个在长安为非作歹的僧人莫名死在洛阳,本就很可疑,情杀和仇杀都不太可能,这种情况都不太可能用这么凶险的手段,如今看来就是仇杀了。”   “仇杀确实有可能。”陈菲菲点头,“若是当和尚的时候没什么大问题,我看是不是可以从这些伤口上入手。”   说话间,唐不言已经转身离开,沐钰儿见状,也跟着溜溜达达过去。   “司直一夜未睡,该去眯一会儿了。”唐不言蹙眉说道。   沐钰儿摇头,一双眼睛反而亮晶晶的,瞧着比白天还要晶亮:“不睡!少卿不是也没睡吗,我去给你取吧。”   唐不言摇头拒绝了她的帮忙:“我自己去,也方便说话。”   “少卿在礼部有认识的人?”沐钰儿问。   “我有一个同窗好友如今正在礼部任礼部郎中,正负责此次舍利会和佛法大会的事情。”唐不言解释道。   沐钰儿想起之前夜市时他无意提及的人:“就少卿之前说的,读书时一起逛街的人?”   唐不言点头。   两人很快来到官员入住的右厢房,远远看到张一带着千牛卫正一个个敲门询问。   “少卿。”千牛卫副统领钱素名上前见礼,“可是要一起询问?”   唐不言摇头:“明郎中在哪里?”   “嗯,以实,你怎么在这里?”两人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   唐不言转身。   只见背后站着一个穿着绯红色官袍的年轻男子,面容清瘦,肤色白皙,眉目狭长,声音温柔,见了人便笑起来。   沐钰儿想起白日佛堂上,有一个询问陛下是否继续开佛法大会的官员就是此人。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也穿着绯色官袍,那人身形高大的男子一见到沐钰儿就不错眼地看着她。   沐钰儿疑惑,眨了眨眼,也跟着不错眼地盯着他看。   “康成,少名,你们从哪里回来?”唐不言上前,不解问道。   “佛法大会马上就开始了,但出了性空法师的事情,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就带人去仔细转了一圈明日的场地,然后又去见了明日第一场论法的两位师傅,澄明师父和华宗智慧大师麾下大徒弟玄气师父,让他们先走一遍场子。”   为首的那个人就是明庭千,无奈苦笑着:“可不能再出错了,不然要被人扫地出门了,这位就是沐司直?”   唐不言侧首准备介绍,就见沐钰儿正瞪着眼睛,像一只警觉的小猫儿正虎视眈眈地竖起尾巴。   “少名。”明庭千顺着她的视线顺势看过去,露出无奈说道,“你在做什么?如此失礼?”   “哈哈。”那名叫少名的人大笑起来,指着沐钰儿,对着唐不言说道,“三郎,她好像一只小猫儿啊。”   沐钰儿不甘示弱,扭头去看唐不言,大声说道:“少卿,他也好像一只小狗狗啊。”   “你骂谁呢!”少名剑眉立刻竖起。   “谁对号入座就是谁!”沐钰儿龇了龇牙。   明庭千先一步替人道歉:“少名性格直爽,无心之举,还请司直见谅。”   唐不言也跟着无奈说道:“司直还不曾在嘴上吃过亏,你也少说几句。”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冷哼一声。   “这两位是我读书时的好友。”唐不言介绍道,“这是北阙的司直沐钰儿。”   三人互相见礼,其中两人是捏着鼻子。   “案子可有眉目了。”明庭千问。   “想问你要性空的资料,你这里有他出家前的东西吗?”唐不言问。   明庭千摇头:“礼部也只是统领之责,上报的资料无非是出生年月日,何时遁入空门,何时戒腊,做了什么成就,有过什么惩戒,更具体的资料都是在草堂寺,你不妨去问他们。”   唐不言蹙眉。   “怎么了?”明庭千神色微动,“这个案子可是他出家前惹下的事情?”   “还在查。”唐不言并未多言,只是说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你了,你早些去休息吧,等会有的忙了。”   明庭千苦笑:“只希望平平安安把此事掀片翻过去,让我安然回礼部坐着。”   “你这就有点死贫道不死道友了。”一侧少名摸了摸下巴,嘴贫说道,“我家三郎的案子还没头绪呢,是吧,小猫儿。”   “是的呢,小狗狗。”沐钰儿皮笑肉不笑说道。   两个人简直是莫名不对付。   唐不言和明庭千对视一眼,各自拉着两人的手臂,把人带走。   “走吧,我们先回去。”他们异口同声说道。   “这猫儿还挺凶。”少名可怜兮兮开口。   “这小狗真讨厌。”沐钰儿委屈巴巴说道。   “少明说话确实有些不过脑子,我瞧着张一也快好了。”唐不言忍笑,安抚道,“还是办案要紧,早些结案,你也可以早些回北阙看一下陛下的赏赐。”   沐钰儿一听,觉得非常有道理,重重踩步离开。   “若不是少卿好友,我肯定要揍他的。”走到一半,沐钰儿还是忍不住幽幽说道。   唐不言忍笑:“只要不打脸就行,他皮实,小时候就经常被阿姐打。”   “为何打?”沐钰儿来了兴致。   “不知,他好似有个本事,每句话都能踩到人不爱听的点子上。”唐不言不解。   “打得好啊。”沐钰儿板着脸,“下次大娘子要打他,我替她下手。”   两人回到观音殿时,看到不远处的大雄宝殿内灯火通明,人影走动。   有僧侣正在擦拭佛像,扫地,摆放贡品,也有僧侣正站在梯子上,认真检查着头顶的莲花灯。   澄明正站在台阶下,和一人说着话。   “希望明日一切顺利。”沐钰儿看着繁忙的一切,喃喃自语。   她听到小沙弥说到那个弥勒佛时便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是沐钰儿的想法注定要落空了。   天色微亮,陛下的车架就在辰时前下了山,千牛卫也跟着走了一大半,原先随驾而来的官员们派人催了好几次,唐不言不得不给了午时前的时间。   沐钰儿正带人马不停蹄把官员们一个个排查干净,把可以先一步走的人罗列出来,只是半大厚的纸还剩下不少时,只听到门口传来陈策凝重的声音。   “大会出事了。”   此时,午时正刻的钟声刚刚响起。   作者有话说:   修文ing   1.弥勒佛那个造型为一件西安博物馆的文物,手部形象略有改变(主要是玉雕的手断了,所以是我瞎编的),其余来源自百度。   大肚弥勒佛的形象来源于五代十国的一个那边的和尚,叫布袋和尚(?好像是这个名字,还是化称来着),唐朝都是清瘦形的。   2.几个佛语,来自三论宗的百度,佛法高深,我自己参悟,要是不对,就……我也没办法了,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子。   3.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庄子的齐物论。大概意思就是天地万物不分你我,小雪人笑女主没有佛缘。   4.二王三恪——古代安置前朝皇子的一个,政策?!   感谢在2022-07-04 23:54:32~2022-07-05 23:5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贰贰 5瓶;有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玛瑙死   又发   四月十五, 相国寺佛法大会对外开放,天还没亮,整个相国寺就涌入大量上香的百姓。   辰初开门, 只眨眼的时间,整个相国寺就被人群淹没,偌大的香炉上很快便插满了长香。   陛下回朝后,千牛卫也只剩下三分之一, 法明方丈索性就让千牛卫退出前殿, 免得惊扰百姓,徒增波澜。   众人如今都战战兢兢,自然不愿意多生是非, 陈策如此照办,但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 让千牛卫换装成普通人混在人群中,以备不时之需。   相国寺各个大殿香火茂盛, 善男信女,影堂香长, 烟雾缭绕。   大雄宝殿更是摩肩接踵, 人声鼎沸。   第一场论法大会是在巳正到午初,作为东道主的相国寺派出了法明方丈的六弟子澄明, 对阵的则是华宗寺智慧大师的大徒弟玄气。   陈策来时, 午初的更漏恰恰响起。   “谁出事了?”唐不言脸色肃穆。   “玄气师父。”陈策的影子倒影在门板上, 长长的影子被折叠,露出古怪的形状,声音带着凝重。   玄气师父年纪在三十五左右, 若是带个帽子, 完完全全就是读书人的样子, 手指修长,面容白皙,说话更是斯斯文文。   沐钰儿昨夜带着一堆东西回后院厢房时,远远见过一眼。   “他怎么了?”   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露出张一一夜未睡的发白面容。   “大雄宝殿头顶的莲花灯掉了下来。”陈策的脸被午时热烈的日光笼罩着,声音也透出一股缥缈的虚无之气,“灯油全都洒下了。”   张一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灯油可不是随便东西,一旦点燃,把一个人的皮烫掉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沐钰儿自满堆口供中抬头,一双琥珀眼落入日光露出错愕之色。   “现在不是在论道吗?”   陈策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   屋内众人脸色微变。   “那不是众目睽睽之下人……”死了!   张一吓得嘴皮子哆嗦了一下。   前脚陛下还要求此事息事宁人,后脚又有人直接死在大殿上,当着所有来聆听佛法的百姓面前,简直是打脸。   沐钰儿叹气,捏着手中还剩下的一叠供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昨夜的不安果然在现在应验了。   “少卿在这里继续核对,我去前殿看看。”她起身说道。   “这礼部的供词最难整理了。”陈菲菲也被拉来当壮丁,挂着一双黑眼圈,苦着脸说道,“他们是最早上山的,这三日基本上相国寺每个地方都走过,所有人的供词都至少五页,就连梁王也有两页,还有半个时辰就是最后期限了,怎么看得完。”   沐钰儿心思微动:“剩下的全是礼部的了?”   张一点头,显然对一切数据都了然于心:“对,随驾上山的人,除了礼部十三人,其余官员五十人,共计六十三人。”   “这些人都是十二日中午随陛下上的山,大方向都是紧跟陛下脚步,陛下礼佛,他们礼佛,陛下斋戒,他们斋戒。”   他点了点已经排除的一大份人的笔录上:“时间上很干净,而且他们在剩下的时间也全都两两相伴逛相国寺,至于在昨日午时到酉时去后山的人一共有三十三人。”   “除去礼部十人去山上日常巡视踩点,也大都是结伴同行,剩下的全都是去爬山闲逛,也都是多人同行,因为后山高耸陡峭,而且僧人说山上有沼泽,他们一直没有分开过,至于性空被搬运下来的丑时和辰时,大部分都在睡觉,靠近后山的更是没有。”   张一对这些事情如数家珍,他记性好,显然当时在询问时就把所有人的时间完完全全理了出来。   “其实若是说全都放走,也没有大问题。”张一谨慎说道。   沐钰儿盯着礼部的供词,冷不丁说道:“我倒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唐不言顺势看了过来。   “什么?”陈菲菲打了一个哈欠,玩笑道,“最好能给我吓醒。”   沐钰儿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不如把礼部的人全都留下!”   “咳咳!”陈菲菲被口水呛了一下,随后露出惊恐之色,“你疯啦。”   沐钰儿沉默不语,只是绕着唐不言走了一圈,最后站在他面前,眨着眼:“少卿懂我什么意思。”   唐不言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礼部的存在太过微妙了,也许留下才是最好的选择,谁也不知道自己本不在意的一件事情到底会不会成为破案的关键。   “什么意思?”王新不解,“礼部一共十三人,其实真正办事的也就明郎中为首的七..八人,剩下的都是……咳,就是随驾上山的。”   六部自成立起看似平等,但随着朝政的逐渐稳定,这六个部门自然也分出一个眉高眼低来,譬如眼下,朝政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这样一来吏部户部为先,又因为如今边境战争,兵部也紧跟其后,随后才是刑部,随后才是最为清贵的礼部,最后是不值钱的工部。   吏部权、户部钱、兵部兵、刑部法、礼部贵、工部实。太平盛世一向如此。   清贵的礼部一向是世家子弟为了提升自己声望必去的一个地方,如今凤台的几位阁老基本上全都去过礼部,尤其是本朝,礼部自侍郎之上全都是来镀金的,所以王新才会说真正办事的只有那七.八人。   “陛下已经走了,他们也随不了了。”沐钰儿皱了皱鼻子,“把人全都留下来,而且说起来礼部最早来本就该最晚走,是吧,少卿!”   唐不言看着她,依旧轻轻嗯了一声。   沐钰儿交代完,就准备随陈策离开:“那我去外殿看看情况。”   “那梁王呢?”张一举着姜则行的供词,小心翼翼问道,“梁王也留下来。”   沐钰儿笑着反问道:“怎么,梁王不在礼部供职了?”   张一为难:“人确实还是礼部的人,可这不是整天不干礼部的事嘛。”   梁王整天围着陛下打转,自从国子监祭酒卸任后去礼部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这次就干一回。”沐钰儿老气横秋说道,“这么大个人了,连礼部大门哪里开都不清楚,实在不太好。”   张一眉心紧皱,欲言又止问道:“话是这个理,但梁王不讲道理啊。”   沐钰儿龇了龇牙。   ——这倒是。   “那你到时候宣布完就跑。”沐钰儿出了个馊主意,“反正千牛卫还在,能拦一下。”   “那这事就交给张一了,我困了,等会还要验尸,那我就先睡了。”陈菲菲先溜为敬。   王新也委婉说道:“昨夜因为太黑了,还没能上山,下午还要继续爬山,我也去休息了。”   张一迷茫地看着屋内众人,最后大惊失色:“我去啊。”   “对啊,我要去前殿,少卿他们一晚上没阖眼了,也要去休息了,你刚才可是偷偷睡了一觉。”沐钰儿理直气壮说道。   张一顿时面色灰败:“我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吧。”   “没事,忍一下就过去了。”沐钰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随后就跟着陈策走了。   “该庆幸是礼部,大家都是文化人也不打人,要是兵部的话,我看就不好说了。”陈菲菲随口安慰着,眯着眼出了厢房。   “早去早回。”王新也跟着走了出气,丝毫没有一丝陪同助阵的打算。   张一心如死灰。   “我去吧。”一直沉默地唐不言上前,接过名单,淡淡说道,“你也去休息吧。”   张一错愕地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顿时生出一丝不好意思来:“算了,还是我去吧,万一别人骂你怎么办。”   他自己皮糙肉厚习惯了,小雪人可是金贵得很。   唐不言看着他耷拉着眼睛,却还是坚持去拿单子的动作,好一会儿才说道:“不会。”   张一歪头,不解地看着他。   那些当官的脾气可真差,这些年他跟着司直可没少受委屈。   唐不言垂眸,把单子放入袖中:“阿耶还在这呢。”   张一一怔,随后露出惊讶之色,脱口而出:“少卿也会这样啊。”   在大周有一个阁老爹,当真是在哪都是横着走,只是唐不言到北阙这么久,从未在他们面前提起唐阁老一个字,久而久之,就连张一也都差点忘记这事了。   有了唐阁老给少卿撑腰,便是梁王也不敢多说。   “去休息吧。”唐不言温和说道。   张一顿时感动落下泪来。   ——少卿,天下第一大好人。   —— ——   午时日光正烈,为了今日的佛法大会,沐钰儿昨夜临时被换到后院的一个偏僻小院里,现在走在阳光下,两侧的松柏只在树根脚下有一圈影子,晒的人额头冒汗。   “里面的百姓已经疏散了吗?”沐钰儿问。   陈策严肃点头:“事发突然,幸好我们的人当时都伪装在人群中,出事后立刻就把现场围起来了,后来还发生骚动,几个礼部的人都被推倒了,差点酿出大祸,幸好钱统领来得快,千牛卫很快就把场面控制住了,法明方丈说索性把百姓都请下山去,佛法大会暂时延后。”   沐钰儿一怔:“就这样还不取消,只是延后?”   陈策摇头:“许是这个大会对佛门来说格外重要,三年一次,今年轮到相国寺却接二连三出了意外,想来方丈准备多年也是不甘心的。”   沐钰儿沉默,突然被人拉了拉袖子。   “小心。”陈策连忙说道,“夏天来了这里的柏树到了夏天会分泌黏液,沾到人的衣服上就像油脂,很难洗掉。”   沐钰儿这才发现到了和尚院,低头看去,地面上到处都是被踩得黑漆漆的地面,不远处几个小沙弥正在奋力拖地。   “不碍事。”沐钰儿摇头,快走了几步,“赶紧走吧。”   两人来到大殿时,整个大殿已经被千牛卫团团围住。   台阶下,澄明脸色发白,几滴血滴落在脸上,顺着下颚留下,而灰色的衣袍上有大片大片来不及擦拭的血迹,他一只手的手指正快速拨动佛珠,眉眼低垂,一言不发。   他似乎在出神,又似乎只是在凝神。   至于华宗寺的几人正围在一起,神色惊恐,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的僧人正在和相国寺的僧人快速而激烈地说着话。   另一侧,明庭千正焦急踱步着,远远看到沐钰儿立马迎了上来。   “司直。”他一张脸被晒得通红,额头布满冷汗,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快去看看。”   沐钰儿递过去一条帕子:“手上有血,擦一下吧。”   明庭千盯着那帕子上的梅花图文,似乎被那雪压枝头的样子定了定神,带着血的指尖伸了过来:“谢谢。”   沐钰儿看着他的手掌上的伤痕,随后说道:“怎么受伤的?”   “事发突然,我当时正好在台下,拉了澄明法师一把后就被人推到了,还好澄明法师护着我,只是被灯叶扫了一下。”明庭千苦笑,“千怕万怕,还是出事了。”   大雄宝殿中为了这次论法特意辟出一块空地,用绳子围出一个台形,正中一张小小的矮几,一台小小香炉,两块蒲团,简单充满禅意。   只是如今里面鲜血淋漓,凌乱一片,一具尸体仰面倒下,浓重的桐油味充斥着大殿。   “我记得以前论法都是在外面的,这次怎么在这里。”沐钰儿站在门口,不解问道。   明庭千正在用帕子仔仔细细擦着手指,连着一点缝隙都不放过,闻言只是叹气说道。   “今年夏天热,论法的时间又定在中午,怕到时候把法师们晒坏了,而且法明方丈也想着要与众不同一点,我们就建议不如放在殿内,佛光一照,便是站着也显出几分佛法来。”   沐钰儿点头:“那这个位置是谁确定的?”   “是方丈室那边。”明庭千扭头去看台阶下站着的清瘦和尚,“这次舍利会和法会就是方丈寺协同礼部一起负责的。”   那边被师兄弟团团围住,连声安慰的澄明察觉到视线,抬眸看了过来。   他肤色极白,常年念经吃素的日子让他身形清瘦,模样秀气,这般被日光笼着,淡淡看来,眼尾微微下垂,便是满身是血,也莫名多了点出尘之姿。   沐钰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澄明从人群中走过来,缓步走来,颔首行礼:“司直。”   “刚才好生凶险。”明庭千叹气,“差一点连澄明法师都被砸到了。”   “多谢明郎中舍命相救。”澄明颔首致谢,态度恭敬。   沐钰儿扬眉,下意识去看寺庙的头顶。   大雄宝殿的穹顶挑得极高,向上隆起的井字形的装饰,一层层套开,各类花藻图案,雕刻彩绘华丽而庄严地涂满整个大殿屋顶,气魄宏伟,严整开朗。   “为何要在这里挂莲花灯?”沐钰儿问,“这么高的屋顶,每次点灯灭灯不是要很久。”   澄明点头:“这个莲花灯是为了这次佛会特意打造的,平日里也很少使用,只在大日子才会提早一夜点燃。”   沐钰儿蓦地响起昨夜看到的殿内场景。   ——确实有一人站的极高。   “这么高平日里如何维护?”沐钰儿随口问道。   “会有专人维护这盏花灯。”澄明说,“方丈室有专门的费用是用来支出这里,会请山下的手艺人上来看看。”   沐钰儿颔首,踏入屋内,千牛卫早就用绳索把现场围了起来。   澄明并未入内,他站在门口看着那具仰面倒下的尸体,轻轻念了一句佛。   明庭千也没有进去,一介文人,近距离目睹此事,现在腿还有些软。   华宗寺的人也跟着跟了过来,站在门口满目悲戚地看着面前的同门,双手合掌,齐齐念着往生咒。   沐钰儿目光自那群灰衣僧人扫过,相比较草堂寺的简陋,这群僧人的衣物却是明显精致了不少,衣服袖口纹着佛家花纹。   “这是你们的?”沐钰儿问。   为首那个身形强壮的僧人抬眸,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这是寺中智慧方丈的大师兄玄气,也是此次我们的领队。”   沐钰儿惊讶:“也是领队?”   性空是草堂寺的领队,玄气也是华宗寺的领队。   沐钰儿歪头,下意识想去找唐不言,却发现人还未回来。   “敢问师傅法号,案发时你们都在哪里?”沐钰儿问。   “贫僧广仁,都在外面看着。”广仁叹气,“只是当时我们都被拦在绳子后面,出事时太过突然,我们都……都没有阻止。”   沐钰儿看着他自责的模样,随后问道:“当时的事情又是如何?”   众人沉默,殿内大都是事关人群,由谁开口都会显出几分偏颇。   “你说。”沐钰儿心中了然,随手点了一个当时正在人群中伪装的千牛卫。   —— ——   看台外人群涌动,香烛在殿内跳动,高高在上的佛珠正垂眸注视着蜂拥而来的信徒。   看台内,两位法师穿着灰色僧衣打跌坐在蒲团上,神色温和。   “所有法皆出自于心,不生不灭亦无所住,世界诸法皆为练心,心如既往,亦无所变。”澄明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声音轻声响起。   他看着着面前之人,日光落在他白皙的脸上,笼出一层淡淡的光。   玄气沉默,眸光看向对面之人,好一会儿才说道:“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灌顶以一,一心三观,自有我心所然。”   澄明注视着他,久久没有说话,人群中传来骚动。   “真心,妄心,终是不同。”他轻声说道。   “人人都有佛性,与生俱来,只需通过修行,克服贪欲,变更觉悟成佛,此乃大成佛教。”   人群中,华宗寺的人发出叫好之声,百姓们也跟着拍手。   “正法弟子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不皈依将自己凌驾在佛之上的我慢邪师。”澄明巍然不动,继续说道。   玄气脸色微变。   论法就是两人用自己所在的宗系中的教义来驳斥对方,往往枯燥无味,高深奥秘,但也因此可以吸纳信徒,扩充宗派。   澄明性格沉稳,稳扎稳打,足够出色,却又不会太过锋芒而压制对面之人。   玄气虽气势汹汹,声音高低起伏,似占尽先机,可还是慢慢皱起眉来。   若说玄气是一把刀,那澄明就是一捧水。   刀过水留痕,却到底没有任何伤害。   “一炷香!”台下的明庭千看着香炉上的长香燃尽,大声说道,“敲钟!”   一直守在悬钟身侧的僧人立刻抬起木头开始撞钟。   一声悠然绵长的钟声在殿内响起,声音好似水波一般散开,那声音庄严肃穆,听的人心神一震,似乎要立刻跪倒在高高在上的佛像前,虔诚献上一切。   “两位法师先休息一刻钟。”明庭千站在正中位置温和说道,“等午时正刻再开始下一轮。”   就在此时,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掉下来了!”   一声清脆的,足够响亮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澄明错愕抬眸,只看到头顶的莲花灯逐渐放大,他下意识站起来,却突然被茶几绊了一下。   台下的明庭千眼疾手快,一把把人从看台上直接拽了出来,因为贯力太大,两个人齐齐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玄气被桌角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跌去。   那张莲花灯突然而至,直接扎破了他的脑袋,倾泻下来的灯油瞬间灌了下去。   尖锐的惨叫在慌乱的大殿中骤然响起。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所有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到鲜血四溅,瞬间染红了澄明法师的脸和衣服,以及,那声猝不及防的尖叫。   —— ——   “不可能!”广仁怒声说道,“玄气性格最是温和,怎么会推你们呢,分明是澄明被明郎中拽下时挡了我师兄的退路。”   “若不是他动了一下茶几,澄明法师怎么会摔,若是不摔,明郎中怎么会直接把人拽下来。”千牛卫不服气说道,“澄明法师甚至还被灯芯烫了手背。”   沐钰儿顺势看过去,果不其然,澄明的手背不仅红了一片,甚至还有一道鲜红的划痕,一只手鲜血淋漓。   广仁不服气,眼看就要吵起来了,陈策厉声道:“都退下。”   沐钰儿打量着那张完全被鲜血染红的矮几,神色微动:“这个东西不是在你们中间吗?”   四方台的正中应该就是摆放矮几的地方,可从这里往上看去,却能看到莲花灯应该是在两人正中。   “是。”澄明说道,眉间微微蹙起,“只是论法中难免有激动时,不知不觉便朝着贫僧挪了过来。”   言下之意,玄气在辩法中太过激动,把桌子都弄歪了。   “可要先看看尸体?”陈策说。   沐钰儿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玄气的整张脸已经被热蜡完全烫坏了,露出大红色的内在肌理,凝固的烛油把他的整个头包裹起来,看不出人皮的面容下隐约可以看见狰狞的面容,还有那双不甘心睁大,被鲜血染红的眼睛。   不成人形,狰狞恐怖。   “送去给菲菲吧。”她叹气。   陈策嗯了一声,开始指挥千牛卫小心把尸体抬出来。   沐钰儿颔首,目光在整个大殿内扫过,最后落在角落里的大钟身上。   “这钟是一直在的吗?”她问。   “是,这是警示钟,平日里除了首座训诫僧人时会敲钟示警,平日很少启动。”澄明说道,“这次也是为了维护秩序,请示了首座和方丈才启动的。”   沐钰儿盯着那钟看了一会儿,随后上前单手拎起悬挂在一侧的敲钟木头,手指微动,直接推过去,重重敲了一声。   声音微震,听的人耳鼓发晕,似脑海中的一根线被骤然拉紧。   明庭千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木头格外得重,一向都需要两人合抱才能撞出声响。   沐钰儿站在那钟面前,神色不动,突然耳朵微动,抬眸去看头顶。   有一个奇怪的,细微的,隐晦的声音被隐藏在这个钟声余韵中。   “怎么了?”陈策顺势看了过来。   “有意思。”   沐钰儿突然身形微动,脚尖一点大门,随后整个竟腾空飘了起来,人在空中凭空点了几下,飘若白云,最后直接一手扒在栏杆上,整个人跟一只小猫儿一样蹲在栏杆上,随后伸出一手去勾挂着莲花灯的钩子。   动作太快,太过飘然,众人惊骇,甚至有千牛卫吃惊地张大嘴巴,瞪大眼睛。   底下的陈策木着一张脸,甚至升出隐晦的得意。   ——他们都没看过,我早就见过了!   “咦,这个钩子怎么不是有鱼线。”头顶传来沐钰儿惊讶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实在是太多蚊子了,绝望,我甚至不知道哪来的蚊子。   那几句论法的东西来自密宗和法华宗的百度。   感谢在2022-07-05 23:57:49~2022-07-06 23:5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奥利奥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玛瑙死   隐晦   沐钰儿盯着那根已经断裂的细小鱼线, 目光微动,伸手去扯那根细小的鱼线。   鱼线格外细,因为大雄宝殿异常鲜艳的穹顶颜色, 甚至还有格外良好的光照,那根鱼线就像被突然隐身一般,若非沐钰儿这般凑得近,当真还发现不了。   “哎哎, 小心啊。”明庭千看着她半个身子挂了出去, 顿时心惊肉跳,仰着头担忧说道。   大雄宝殿屋顶被挑得格外高,自下而上看过去时, 尚不觉得那些‘井’字形的装饰间隔有多大,可身形并不矮小的沐钰儿都要半个身子都探出去, 才能勉强勾到另外一边,去扯头顶的高高悬挂灯笼的勾子时, 才会发现两个装饰间的间隔并不小。   “还是去找个梯子来吧。”澄明看着那道身形,声音轻飘地说道。   陈策点头, 顺手点了一个千牛卫:“你们两个去搬个长梯来。”   千牛卫们很快就从隔间搬来长梯, 不曾想梯子一架起来,竟然还差一大截。   澄明这才想起来这个问题, 委婉说道:“梯子太高了, 匠人们不敢上去, 之前挂莲花灯都是用竹竿送上去的,打扫屋顶也是举起扫帚来的,梯子加人高再加竹竿就是够了。”   陈策顿时皱眉。   ——平日里工作的高度够了, 但现在肯定够不上去解开东西。   这个高度便是最高的千牛卫站在梯子最上面, 努力也未必够得上。   “要不再加一个东西我上去。”陈策说。   “不用。”头顶传来沐钰儿闷闷的声音, “我这里很简单,我自己解开就好了。”   说完话,她便站了起来,一手抓着榫卯的架子,整个人前倾过去,一手开始仔细剥着缠绕在勾子上的鱼线。   “这个太危险了吧。”人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把人叫下来吧。”   “这么高怎么也不害怕啊。”   相国寺的僧人和华宗寺的僧人见状,神色惊骇,窃窃私语。   澄明抬首,不错眼地看着头顶的沐钰儿。   “好危险啊。”明庭千皱眉。   相比较众人的担忧,陈策却能看出沐钰儿的游刃有余。   她身姿格外轻盈,之前天枢密道中那个三十多尺的密道中调下,她都能如履平地,现在这个看上去惊险,却不过是因为两个‘井’字形的距离格外大,可此刻她抓着榫卯的手确实丝毫不动。   唐不言从后院得罪人回来后,远远就看到这么惊险的一幕。   小猫儿整个人挂了出去,头顶的那根纤细的发带静静垂落,被头顶鲜艳的佛纹衬出几分古怪艳丽,庄严肃穆的穹顶上就像多一簇摇摇欲坠却又坚韧延长的野花。   他脚步一顿,眉心慢慢皱起。   “少卿。”围观的千牛卫直到人在边上才回过神来。   众人齐齐转头,见了脸色凝重的唐不言皆心中一冽,只是沉默行礼。   这位唐三郎本就眉眼冷淡疏离,哪怕站在门口被炙热的日光一照,依旧显出几分拒人千里的不好相处。   头顶的沐钰儿听到动静,脑袋从胳膊下探了出来,见了人,眼睛一亮,立马高兴喊了一声:“我在这!”   唐不言站在四方台下,仰头看着头顶之人。   走近了才发现这个穹顶比远远看去更加高,高挑的梁柱被花色所掩藏,就像佛经中一望无垠的云海,而这个误入圣地的人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身形在极致的拉扯中摇摇欲坠。   那根长长的红色发带就像是一叶漂泊无依的野草被高处的风一掠,吹得人心惊胆战。   唐不言沉默地看着她。   沐钰儿歪头,看着他冷淡的眉眼,这次声音变低,就像不安踱步的小猫儿,犹豫又无辜地喊了一声:“少卿。”   唐不言长睫微动,一双漆黑的眼睛倒影着漫天艳丽斗拱,可眸光却又丝毫没有被染上那层颜色,让他整个人就像高高在上的神佛落入人间,不沾一点尘埃,和众人格格不入。   “小心。”他注视着那对琉璃眸光,苍白的唇微动,最后只是轻声安抚道。   沐钰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大声嗯了一声,右手越发快地解开缠绕勾子的鱼线。   唐不言想起七.八岁那年,他为了躲避兄长的唠叨,偷偷爬上花园中的一颗树,结果到了中途,上不去,下不来,便不得不捧着那本书,坐在树杈上发呆。   好几次他想要咬牙下去时,可一低头那种巨大的落差便让他头晕目眩,手脚发凉。   那是他小时候干的一件蠢事,他很少回想,甚至每每在家人们提起时都会岔开话题,可就在现在,在这个燥热的午后,他站在台下,仰望着那根在空中晃荡的发带,猛地回到那个时候。   他不得不握紧拳头,才能克制住那种喧嚣而上的涌动心思。   想要控制住她。   想要让她脚踏实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种荒唐的冲动,隐晦不可说的阴暗不过是他骤然失态时的一个想法,最终还是归于尘埃。   唐不言仰头,仔细看着那张侧脸。   她的脸颊因为用力微微鼓起,她的手指沉稳冷静,丝毫不抖,头顶的阴影笼着半边脸颊,显出几分冷静的锐利。   身前是肉眼可见的危险,身后是庄严无边的佛纹。   千钧之际,镇定自若。   他第一次清晰地明白,沐钰儿首先是北阙的司直。   她曾见识过万水千山,攀登过悬崖峭壁,经历过生死一线。   唐不言缓缓吐出一口气。   ——鸟欲高飞不可拦。   细小的鱼线是藏在榫卯中,从最后一端悄无声息探出来,勾上铁钩,只有一个个解开,才知道另外一端到底在哪里。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头顶的人,殿内安静极了,五尊高大的佛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沉默的众人,悲天悯人,却又眸光冷然。   高高在上的神佛注定无法体会底下众生的百态心情,就像所有人都在看着沐钰儿,却各有心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不言看着沐钰儿手指停了下来,脚步微动,立刻轻声问道:“好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一根深藏在头顶的鱼线终于落入众人视线中,晃晃悠悠,若隐若现。   陈策吐出一口气,敬佩说道:“司直当真是厉害。”   身后的千牛卫们若非觉得场合不对,定然是要鼓掌庆祝欢呼的。   “好说好说。”上面的沐钰儿利索地蹲了回去,小小一只,就像不经意在此处安家的小猫儿,闻言顿时骄傲地下巴微抬,得意说道,“要不要我再给你们表演一手。”   话还没说话,突然觉得头皮发麻,立刻低头去看唐不言。   ——这种熟悉的注视感。   果不其然,唐不言正静静地看着她。   “该去看陈仵作验尸了,剩下的让千牛卫去解。”他认真分析着,显出几分通情达理,公事公办,“下午还要去后山看看,小心来不及了。”   可以说有理有据,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陈策一听也连忙说道:“对,剩下的就让千牛卫来吧。”   沐钰儿抠了抠脸,眨巴眼,磨磨唧唧蹲在上面不肯下来。   那场景和上次回家时,看到吉祥也是如此呆在屋顶,不肯下来时一模一样。   “再不快点,赶不上相国寺吃斋菜了。”唐不言淡淡说道,“不知相国寺何时开晚斋。”   “酉时准点开餐,在和尚院边上的斋堂里。”澄明说道,随后又补充道,“半个时辰的用餐时间,超了时间就没有了。”   沐钰儿眨眼,下意识去看角落里的更漏。   ——马上就要未时了!   她顿时皱起眉来:时间确实紧了点。   “千牛卫到时候用钩子一点点勾下来就好了。”陈策也跟着说道,“若是真的不行,再来寻司直。”   沐钰儿闻言放下心来,仔细交代着:“记得记一下从哪里穿过来,最后连去哪里。”   “没问题。”陈策爽快说道,可以说是有求必应,甚至先人一步,“到时候找个人画起来给司直。”   沐钰儿满意点头:“那我下去了,你们让一下。”   众人若鸟兽一般,很快就让了一个位置。   谁知沐钰儿正准备下来时,突然悄悄去看一眼唐不言,嘴角微微勾起。   殿内众人让出一个正中的位置,唐不言一路走来,太阳晒得脸颊微白,心中松了一口气,便忍不住握拳咳嗽一声。   沐钰儿刚一动,突然脚步一滑,整个人自梁子上跌落。   “啊!小心!”有千牛卫大喊。   唐不言瞬间抬眸,只看到原本安安分分蹲在梁子上的人竟然摔了下来,大红色的衣裙被风一吹,如花般散开,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上前,伸出手来。   众人哗然。   陈策正急得要去接人。   就在此时,原本如蝴蝶一般跌落的人突然在空中腰肢一扭,红色的衣摆如被骤然收紧的花,大红色的发带凭空一闪而过,眨眼间,她便笑眯眯地落在唐不言面前。   “我下来啦……”她脸上的笑还未完全显露,突然看到唐不言煞白的脸,顿时吓得收了回去,立马关心问道,“少卿,你不舒服啊。”   殿内是一瞬间的寂静,大概谁也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唐不言只是安静地看着面前嬉皮笑脸的人,原本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被淡淡的酒曲味安抚下来,抽疼的心口这才得了一口喘息的空间。   “司直……”他唇色雪白,面容苍白,便衬得一双眼越发漆黑如玉,“故意的?”   沐钰儿也不知怎么了,被这一眼瞧着有些心虚。   “我之前看少卿好像不高兴……”她呐呐解释着。   她就是想逗一下他。   唐不言垂眸不语。   他不说话时,整个人就好似六月风雪,冷沁沁的。   “原来是吓我们啊!”陈策松了一口气,在身侧用力拍了拍胸口,“吓死了,不过司直也太厉害了,怎么做到跟猫儿一样在空中整个人翻了个个的。”   沐钰儿小心翼翼觑了一眼唐不言,见他沉默,只好随意咳嗽一声,敷衍说道:“就这样翻一下就翻过来了,快去干活吧。”   陈策自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开始忍不住回想起沐钰儿刚才陡然一转的身形,越想越激动:“能不能教教我啊。”   “真的好厉害啊,不过要是没及时翻过来,不就脸朝地了吗,万一脑袋着地可就惨了,脑袋要破一个大洞了……”   沐钰儿看着唐不言越发冰冷的脸,不由木着脸瞪着陈策,属实是被陈策的不着调打败了。   “闭嘴,下次再说。”她凶巴巴说道,大声说道,“我才不会翻不过来,我吓唬了这么多人,可没有失败过。”   “劳烦陈统领把鱼线拿出来。”唐不言开口,声音冷淡,“某先回厢房了。”   陈策眼珠子动了动,下意识闭嘴。   沐钰儿见唐不言走了,立马追了上去。   陈策摸了摸脑袋,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   北阙的人走了,殿内众人也看向陈策。   “先回去休息吧,等会肯定有北阙的人来再一次确认口供。”陈策熟门熟路说道,“没事不要外出了。”   众位僧人合掌行礼,齐齐应下。   “那我也先回去了。”明庭千叹气,“我去找方丈商量一下这个事情。”   陈策点头:“若是能取消便取消了吧,都是什么事情啊。”   明庭千心事重重地离开。   “澄明法师也去休息吧,换身衣服。”陈策看着澄明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还有这身带血的僧衣,叹气说道,“记得压压惊,别吓病了。”   澄明看了一眼混乱的台子,无声地点了点头,随后也转身离开。   —— ——   “少卿,你是不是在生气啊。”   沐钰儿跟在唐不言后面碎碎念着。   唐不言快步走着,感受着日光落在脸颊上的灼热。   那刚才的一瞬间的失态,让他心中那点隐晦的,不可明说的情状从未如此明显清晰地落在自己心中。   他蓦地有些失神。   “我是看你刚才好像不高兴的,打算吓唬吓唬你的。”   沐钰儿背着手,溜溜达达着走着,抬头看着少卿露出来的一截雪白脖颈,说话含含糊糊:“对不起啊。”   一一他三岁启蒙,六岁入学,十五成名天下知,他这些年一步步走来,自尔虞我诈中,自刀山血海上,每一日思考的都是未来,是前途,是理想,似乎,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   “哎,少卿,你怎么不和我说话啊。”   沐钰儿愁眉苦脸地盯着唐不言的后脑勺,咬牙说道:“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一一不,他想过。   ——那对珍珠耳链。   唐不言停下脚步,蓦地想起袖间暗兜内的东西。   她说没有,他便想着送她一个。   当时想着,不过是一副珍珠耳链,让她开心一些倒也无妨。   可真的是这样吗?   唐不言垂眸,一下就看到悄悄探过脑袋,试探看着他的人。   四目相对,清冷对无辜。   那日送不出去,是觉得冒昧,是觉得唐突,是怕让她想是往事难过。   ——可,为何在那一瞬间会冒出这样多的想法。   唐不言盯着面前嬉皮笑脸的人。   沐钰儿给他看得立刻敛下笑来。   “怎么了?”她不解问道。   “以后……”唐不言看着她清亮的瞳仁,最后缓缓垂眸,低声说道,“注意安全。”   沐钰儿眨了眨眼,就像闯祸的小猫儿在衡量这句话的正式性,试探性地靠了过来,又故作随意地在他身边绕了一个圈,随后脑袋冷不丁探过来。   “不生气了?”   唐不言看着她这般没心没肺的样子,那点满腹心思,一腔波澜,半点纠结,瞬间便没了影子。   “如此危险之事,司直下次还是小心为好。”他转移话题,不愿过多纠缠此事。   沐钰儿连连点头,最快速度地道歉:“好好好。”   她一向就不上心,脑子里少了一件事就立马露出吊儿郎当之色,又开始绕着唐不言打圈,不解问道:“少卿刚才一进来就好像不高兴,是不是刚才被那些官员气到了。”   ——最大的气正堵在自己面前。   唐不言气闷,把她的脑袋拨开,淡淡说道:“去看尸体。”   沐钰儿见他避而不谈,越发坚定这个想法,跟在他身后,信誓旦旦说道:“是谁,我悄悄教训他,给你报仇!”   唐不言短短半个时辰,被一惊一吓,现在又被午时的太阳一罩,便只觉得头疼,不由加快脚步。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现在北阙居住的厢房。   陈菲菲已经开始检查尸体,王新跟在身侧,张一这次直接趴在水缸边上吐。   “恶心,太恶心了。”   “整个皮都掉了。”   “呕,脸都融化了。”   张一一边吐一边苦着脸,心如死灰说道:“我为什么要看到这个,王新,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别吐了,王新接了你的活,你去后山看看。”沐钰儿见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找了个借口把人打发走。   张一泫然欲泣,拉着沐钰儿的衣摆,生无可恋:“我害怕。”   沐钰儿走了几步,发现张一怕归怕,力气还挺大,抱着她的大腿,纹丝不动,不由敷衍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酉时就要吃饭了,不要耽误了。”   “呕……”   不说吃饭还好,一说吃饭,张一脑海中就画面翻滚,立刻又吐了,只是这次还没吐出来,突然觉得后脖颈一麻,下意识看了过去。   只看到少卿那双冷沁沁的眼睛。   如刀似剑,驱神避鬼。   “去后山。”他淡淡说道,宛若石寒泉流,直接把他脑海里的恐怖画面悉数驱散。   ——谢谢,不怕了。   张一一时间没分清到底哪个更可怕,不由讪讪站了起来,随口抹了一把脸:“我去后山。”   沐钰儿完全没注意后面的动静,见张一走了,便也跟着入内。   “不是我说。”陈菲菲见了人就闷声闷气说道,“这地方不吉利啊,怎么又死了一个人,一个比一个惨。”   她也不怕,直接指了指死者的脸颊:“点着火的烛油,直接倒在脸上,又迅速结块,把整个脸包在里面,可不是把脸都融化了,你看看,最里面的肉都出来。”   沐钰儿看了过去,只看到一张通红狰狞,皮肉翻滚,嘴唇脸颊已经完全融化,鼻子只剩下半个,眼皮子溶解后,不甘睁大的血色眼睛。   一一这模样,怪不得把张一的芝麻胆吓得。   “最可怕的不是这个。”陈菲菲蹙眉,手指点了点已经没有头皮形状的脑袋,稍微抬起他的脑袋,“我刚清理油蜡时本来以为只是整个脑袋被裹住了而已,后来才发现……”   沐钰儿看了过来,只看到一个白骨横生,鲜血凌厉,血色肉酱混着白色脑髓的大洞,只是仔细看去,里面似乎还有一些亮晶晶的东西。   陈菲菲并未让她多看,把脑袋翻了下去。   “脑袋后侧被莲花灯整个扎出一个洞,热油直接倒进去了。”   沐钰儿倒吸一口冷气,就连唐不言也跟着抬眸看了过来。   “真的。”王新的声音被白布闷着,“脑袋里都灌进去了,我还未见过这样……恐怖又恶心的尸体。”   这样的伤口基本可以断定是致命伤。   “这尸体很干净。”陈菲菲皱了皱眉,“身上没有奇怪的伤口,没有中毒的迹象,就是被东西砸死的,若不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就是你这人实在倒霉。”   沐钰儿打量着面前这具尸体。   “这个东西可以故意为之吗?”王新去问从前殿探查回来的沐钰儿。   沐钰儿去看唐不言,好一会儿才犹豫说道:“很难,万一东西提早落下,万一偏了,万一人不在下面。”   王新叹气:“难道真的是意外。”   “说不好就是真倒霉。”陈菲菲用白布把人盖上,随后去了门口脱衣服,“我瞧着搞不好就第一个是凶杀的,可能还是出家前的案子,这个纯属巧合,往常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并案审理就是干扰,索性一个个查过去,要是真的有联系,迟早露出马脚。”   沐钰儿心事重重出了停尸间,被日光一照便眯了眯眼。   “那个弥勒佛的画像在哪里,我们等会去问问华宗寺的人,有没有见过这个图案的佛像。”她说,“这样就可以断定到底是不是一个案子。”   唐不言点头:“那先去询问还是先和张一去后山。”   沐钰儿背着手下了台阶:“但菲菲说的也有些道理,这个若真的是意外,查起来反而是干扰,我们先把确定是凶杀的性空的死查清楚,先上山。”   —— ——   相国寺处在半山腰,整个后山的下半部分种满樱花,一向是踏青出游的好去处,自相国寺以上便是相国寺的寺庙所有的私人物。   从山间小径上踏入后山,一股阴凉之气便阴面而来,相比较山脚下热烈盛开的樱花,山腰以上却明显多了郁郁葱葱的绿色,松树柏树连绵不绝,树荫落下带来丝丝凉意,地面上甚至还有前夜慌忙下山时的脚印,车辙印子,湿哒哒的泥土路到处都是凌乱的痕迹。   再不远处的耕地被一块块画了起来,可以看到佃户在劳作的身影,人数众多,远远看不到头,再远处能看到一角瀑布飞天而下,宛若白练。   “这山还挺高。”沐钰儿仰头看了看,冷不丁问道,“凶手杀了人为什么还要把尸体带回来,直接抛尸这里不是更加方便吗?”   领路的张一站在三岔口张望着。   “僧人说有水的地方就都在东边,因为要引渠去浇灌,就从瀑布上饮水,也有洞穴,有时候会方便佃户就近休息,东边有光,树木都很茂盛,也有一片松树林,昨夜王新本来打算上去,不过这里地方还挺陡峭,僧人都劝他白天来,至于西边都是没开化的地方。”张一指了指东边的位置,解释道。   “我们朝这边走吧。”他说。   只是他走了几步,却发现背后没有人跟过来,不由奇怪回头。   “怎么了?”他问。   “应该是这边。”   “人太多了。”   沐钰儿和唐不言齐齐说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修文!实在太困了,贴贴!感谢在2022-07-06 23:57:39~2022-07-07 23:5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姓墨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玛瑙死   后山   相国寺后山格外大, 分为东西两座,自相国寺和尚院的后面的小路上山,东部群山向阳, 陡坡少,是以大片土地和屋舍都安居在这边,甚至连最出名的高山瀑布也都悬挂在山顶,雷奔苍凌, 银河惊落。   至于西边的那座山, 因为树木郁郁葱葱,穷石陡峭,道路极为难走, 加之以前有小沙弥迷路过,庙中花了大力气才找回来, 方丈索性就禁止僧众随意去西边。   三人站在岔路口看着两侧的入口,便感觉到差异。   东侧上山的路, 因为人流量大,这里的路面格外宽敞, 相国寺甚至为了安全还修建了石子路, 上面还有前夜佃户连夜下山的车辙,两侧长满绿草, 郁郁葱葱, 生机勃勃。   西边的路因为常年没人走动, 杂草丛生,入口的路都只剩下一小道隐晦的痕迹。   “这里有人走过的的脚印。”沐钰儿靠近一步,指着被踩断的草径。   断处还见绿色, 显然时间并不久。   张一摸了摸脑袋:“听带路的小沙弥说西山入口不远的地方有菇类, 这边的佃户都会去摘, 但也不敢靠太近,因为不是寺庙的人,所以方丈也拦不住,只是叫僧人们不要深入。”   沐钰儿若有所思。   “为何凶杀地点不在东边啊。”张一摸了摸脑袋,“西边虽然僻静,但据说高树林立,大白天进去都黑漆漆的,若是性空真的有问题,肯定不敢来这种地方。”   “东边的话……”他摸了摸下巴,“也就入口这一片人口,真的往上走,未必没有僻静的地方。”   “那就会有人看到性空上山。”唐不言淡淡说道,看向东边的入口,“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东山的布置,耕田在最下面,占据了所有的路口,佃户的屋子再往上拓张,再往上才是僻静的地方。”   张一顺势看了过去。   大片大片的耕地连绵不绝,占据了半边东山,数不清的佃户,甚至还有僧人在田地算劳作,随后再往上才能看到一座座零散,隐约可见的木屋,最后才能看到悬挂下来的瀑布。   “人员太过密集。”沐钰儿说道,眯眼看着山中小径,“而且岔路多,性空若是真的走在这里,怎么走到凶手指定的位置,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怎么会不需要问路呢。”   “会不会性空来过这里?”张一估摸着问道。   沐钰儿收回视线,低头在地面上搜寻着东西:“不可能,你问过僧侣,可有听到有人说过这些,相国寺的人员流动并不快,一个人若是真的出现过,怎么会没有一个人提及,而且若是十年前来过更不可能,十年时间的山体会非常大。”   张一听着觉得有道理。   “走吧。”沐钰儿找了一根木棍,“也不知道西山那片到底有什么,我打头,少卿走中间,你走最后。”   张一点头。   “不再找些千牛卫来?”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摇了摇头:“没必要,凶手一定就在现在在相国寺的这群人中间,而且少卿觉得玄气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唐不言沉默,最后慎重摇了摇头。   “若是第一个案子是玄气的死,我尚且可以说服自己,但这是第二个死的人了。”他意味深长说道,“天下并无巧合之事,所有巧合不过是精打细算。”   沐钰儿点头,走到第一的位置,用木头谨慎拨开草堆,戳了戳这才踩下去:“凶手一直潜伏在这里,若是有千牛卫巡逻,但凡他还想动手,倒是能给我们拖延一下时间,再不济慌乱中也能留下证据。”   “还要动手!”张一惊诧,“老大觉得还会死人。”   沐钰儿脸色凝重:“两具尸体还没有找到共同处,撇开凶手的无差别杀人,那就是为什么是他们被杀,虽然我们时间紧,但尸体是不会骗人的,加之我们现在手上所有的信息都显示两人根本不认识。”   她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我们尚未发现那些细节,但这样隐晦的,难以发现的共同点不是事关陈年旧事,那就是关系不够紧密,若是前者未必还有下一个,但若是后者,那便一定会有下一个,不然没办法把他们都串起来。”   张一吃惊,随后不解说道:“说起来凶手还挺忙的,一天一案,来回跑,怎么到现在一点证据都没留下。”   唐不言抬眸去看不远处,三人不过刚刚进了入口,整个天色便暗了下来,耳边的蝉鸣鸟叫声络绎不绝,远处树木林立,晦暗深沉。   沐钰儿走得很谨慎,但西山并未被开发过,是以只有一条小路,两侧一人高的草丛里时不时有东西窜走的动静,阴阴沉沉,就像有一只手会在猝不及防间伸出来,把你拉进更深一层的黑暗中。   三人沉默走着,脚下的路越发难走,越走越深,脚步印子也越来越少,杂草越来越高,但两侧低矮石壁上的蘑菇却越发茂盛,簇拥在树根,石头缝中,只要有缝隙,它都能一簇又一簇地挤满,一路走来,蘑菇的样子有简单朴素的,也有鲜艳好看的。   “这里的蘑菇已经没人摘了。”张一指着一处团团挤着的断木根边,随后抬头看了看,“佃户没来过这里。”   这里已经非常深入了。   沐钰儿停下脚步,眉间微微蹙起:“也没有脚印了。”   三人头顶的日光已经完全被树冠遮挡,脚下的路却陡然开阔起来,但周边的声音也紧跟着完全消失,原本在头顶,在脚边,在身侧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整个空气中是挥之不去的潮气。   “所以性空当时没有来过这里吗?”张一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更深,更高的树木,莫名打了一个寒颤,“这里怪阴森的。”   沐钰儿仰头去看高耸的树冠,冷不丁问道:“这里为什么这么潮湿。”   张一摇头,谨慎说道:“可能是树太多了,又整天不见天日,不然这么会长这么多的蘑菇。”   蘑菇一向喜阴爱水。   “我若是性空,我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一定很谨慎,我被一个人奇奇怪怪约在这里,而这里看起来就很奇怪,太过偏僻……”沐钰儿慢条斯理分析着,最后目光往后看去,“那我接下来会怎么样?”   唐不言抬眸,淡淡说道:“回去!”   “对,我要是性空,我一定会回去。”沐钰儿转身,“若是以前犯的事,那我已经是一个和尚了,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二三推做五当做是过眼云烟,若是出家之后,草堂寺的人说他没干做什么伤天害理的,自然也不必如此急迫。”   沐钰儿脚步一转,整个人转身看着来路,声音清幽:“那我若是凶手呢?”   小道上的三人陷入沉默。   幽深的风带来潮湿的水汽,吹得头后脖颈发麻。   张一顿时像一只小老鼠,耳朵微动,警惕起来。   “带他走。”唐不言的目光看向两侧高高的杂草,沉吟片刻,“所以他头上有那个伤口。”   沐钰儿颔首:“极有可能,我要是凶手,我已经看到人了,我就不可能把人放走,毕竟第二次他未必就如此听话了。”   “所以人该在这条路上失踪的。”唐不言看着一侧的草丛,伸手去拨开其中一簇,一人高的草丛因为从未有人打理过,密集而厚重,手指刚刚拨开这个隐秘的空间,就看到一只小动物慌不择路地跑了背影。   “没想到里面还挺深啊。”张一凑过来,惊讶说道。   沐钰儿往回走着,这一次她低下头,看得格外仔细。   “老大想找什么?”张一跟在她后面问道,“我帮你一起找。”   “不必。”沐钰儿慢慢走着,“你跟着点少卿。”   这条路很是陡峭,一个不慎就容易滚落。   后面唐不言也不知在找什么,一个人慢慢吞吞走在最后面。   张一摸了摸脑袋,殷勤地凑过去。   半刻钟之后,沐钰儿停在一个道路中间的位置。   “这里的草好奇怪。”沐钰儿摸了摸下巴。   这个位置的草乍一看和其他地方并无区别,郁郁葱葱,高大浓密,但仔细看去,这里的草是从比的地方拨过来,但因为它生长的位置高,长得也厚,又有石壁做遮挡,很容易被人忽略过去。   她用手中的木棍小心拨开外面一层厚厚的草木。   草下蚊虫猛地冲了出来,一只蟾蜍受了惊,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里又被拖曳的痕迹。”沐钰儿看着里面完全被压倒的草,喃喃自语。   “这里也有东西。”唐不言的声音在几步远的后面传来。   沐钰儿扭头,便看到张一爬上一个小小的土坡,他身形瘦小,一如那个草丛几乎被完全淹没,没一会儿,就看到他扭动着,手上拖着一个木棍走了出来。   这是一节松木棍子,棍子上的表皮已经干涸,其中一段上已经开始长满密密麻麻的细小蘑菇,另外一截上则有一点血迹。   “打晕性空的木头不会丢很远。”唐不言目光一凝,随后跨上那个土坡,站在高处眺望,“不过哪里来的松木?”   “人是在这里被拖走的,为什么木棍在你这边?”沐钰儿不解。   唐不言摇头:“是不是滚落下来的,毕竟这也有坡度。”   沐钰儿沉默,也跟着跃了上去,朝着唐不言走了过去。   张一再一次哼次哼次爬上去:“这地方还挺高,性空那个体型,人又是晕的,怎么被人拽上去的。”   沐钰儿脚步一顿,突然抬眸。   “性空这个体型,若是真的毫无意识,便是我也要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他从这个高的位置上拖上来。”她说。   她来回踱步走着,长长的草尖在腰部来回滑动着。   “凶手难道真的人高马大,力能扛鼎。”她扭头去问张一,“相国寺的僧人还有这次的百官中可有格外高大的人。”   张一仔细想了想:“要如何人高马大?几个武将都有七尺之高,体重也有两百多斤,若是稍微少点,譬如今日出事的华宗寺中就有一个面容黝黑的人,身量高,胳膊鼓鼓的,应该是武僧,相国寺的武僧瞧着也是走外家功夫的,就连法明方丈其实身量也很高。”   “若是把性空抬起来的那种?”唐不言问。   张一皱了皱眉:“其实力气这东西也不太能看身高体重,别看菲姐人高又瘦,其实力气特别大,很多尸体都是自己抗的,再譬如老大,别的不说,少卿这身量还能扛着跑个上山下山的。”   唐不言下意识扭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眨巴眼,随后咳嗽一声:“你又在胡说什么?我没事扛着少卿跑做什么。”   张一无辜地眨巴眼:“这不是举个例子吗?”   “先去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唐不言朝着上面的一条小路走去。   这里的小路又被拖过的痕迹,但很快这个痕迹就消失不见了,只隐隐有被人走过的一条小路的样子。   三人走了大概半刻钟,突然耳边听到瀑布流水的声音,很快便又看到一大片松树林,等再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一片狼藉的地方。   张一猝不及防看见眼前这一幕,立马吐了出来。   只见松树林下厚厚一层松针,可松针之上却是一层又一层的血,已经泛出黝黑的颜色,依稀可以看出那日凶残的过程,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水潭,水潭之上是一个小小的瀑布,水潭里漂浮着一个个器官,如今已经被水泡得发胀,苍白,在水面上沉浮。   “找到了。”唐不言喃喃自语,“凶手把人带到这里,杀的人。”   唐不言正打算上前,却突然被沐钰儿拉住了袖子。   “之前有僧人说东面有一片松树林下是沼泽,有水有泥有腐烂物,最容易出现沼泽。”沐钰儿说着,自己却上前一步。   “这一片松林极大,谁也不知道沼泽到底在哪次的脚下,但凶手杀人的那个地方肯定没有。”沐钰儿说,“我们顺着他的脚步走过去,应该没问题。”   唐不言跟在她身后走着,沉默一会儿,伸手,轻轻抓住她肩膀上的衣服。   沐钰儿扭头。   “遇到沼泽要尽量躺平,这样才能浮起来,两个人一起走安全点。”唐不言解释道。   话音刚落,一只颤巍巍的爪子悄悄抓着唐不言的衣摆。   唐不言垂眸看去,正好看到张一青白的脸。   “靠靠,靠靠。”他又是害怕,又是虚弱说道,“害,害怕。”   唐不言便收回视线,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衣服。   打头阵的沐钰儿继续朝前走到,两人的脚步刚刚踏上那层松针林,齐齐一顿,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很厚的一层松针,明显是有些年限了。   “凶手对相国寺很了解。”沐钰儿凝声说道,“这个地方若非十分熟悉,很难找到。”   唐不言沉默。   “一个力大无穷,对相国寺格外熟悉,且在当时有时间上山。”他低头去看张一,“最后面筛选出的名单中可有这样的人。”   张一摇头:“没有。”   沐钰儿蹙眉:“别说排除的名单了,便是没排除前,光是一个力大无穷,符合的人也不超过十个。”   唐不言眉间紧皱。   松树林很大,靠近冷潭的位置便是血迹斑驳的位置,如今这里的血迹已经干涸,就像风干的油脂,突兀又恶心地呈现在微亮的天光中,等人走进了,才发现水潭边上的一块巨石后面随意放着被鲜血染红的被褥,还有几根麻绳,绳子两端已经被磨出倒刺来。   凶手完全不去处理,倒是是自大,还是根本不担心有人会找到这里?   沐钰儿神色凝重,随后伸手在水里探了探。   “这水好冷,是寒潭。”   水波微动,那浮在水面上的器官立马朝着她飘动起来。   “嗷嗷嗷。”张一鬼叫起来,整个人躲在唐不言身后。   被泡发的器官肿胀得不成样子,油脂膨胀,实在有些恶心。   唐不言抿了抿唇,移开视线。   “怪不得尸体内部这么干净,凶手杀了人放尸体放这里冲刷,把所有的痕迹都洗去,也能延缓尸僵。”沐钰儿了然,当日的情景不由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只是他如何把尸体放进当日下山的队伍中,性空可不是娇小的人,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发现。”   唐不言沉默片刻:“我们对相国寺僧人的盘问并不精细,也许该再仔细问一遍,大雄宝殿上的莲花灯,也只有僧人们可以动手脚。”   沐钰儿沉默。   这意味着最大的可能性在作为东道主的相国寺僧人身上。   “走吧,我们下山。”她说。   张一虚弱的声音传来:“这里的东西……”   “等会让千牛卫来收拾。”沐钰儿沉吟,“凶手放在这里这么久没收拾,有恃无恐,要不就是完全不担心此事会被发现,要不就是……”   她沉默,微弱的光落在脸上显出几分森然。   “要不就是怎么了?”张一不解。   “他已经疯了。”唐不言淡淡说道,“根本就不在乎。”   张一回味了这句话,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已经浑然不顾及的凶手可比有理智的凶手要恐怖多了。   三人一出西边小路的入口,热烈的日光便完完全全照在身上,驱散还未褪去的寒意。   沐钰儿从这里看向东面的群山,那座山被日光笼罩着,温暖祥和。   “王新之前查过谁家丢了被子吗?”   张一摇头:“没有人丢过被子,被子算大物件,一般人家中都是仔细保管的。”   沐钰儿若有所思:“什么人扛着被子上来不会被人怀疑,什么人带着一个巨大的东西下去,也不会被人怀疑。”   三人很快就下了山,便听到申时正刻的钟声响起。   “你等会带千牛卫上山搬东西,然后送去给菲菲。”沐钰儿吩咐着张一,“还有等会根据两个死者的事情,把相国寺的僧人全都重新询问一遍。”   张一点头。   “我们现在就见一见华宗寺的人。”沐钰儿转身朝着后院走远,“也该确定一下,到底两者有没有关联。”   华宗寺算大寺,休息的院子比草堂寺要大许多,位置也好上一些。   高大粗壮的广仁正在打扫院子,见了人便走了过来:“两位可是来问贫僧玄气的事情。”   沐钰儿点头:“人都在吗?”   “在的。”   “那就麻烦广仁师傅把人都叫出来。”沐钰儿和气说道。   广仁很快就转身厉害,沐钰儿盯着他的小腿看了一会儿。   “小腿粗壮,下盘很稳,是个练腿的好手。”沐钰儿随口分析着,“能把人拖上去的,一定手臂功夫高。”   没一会儿,华宗寺的僧人便全都走了出来,足足有十二人。   僧人们齐齐行礼。   沐钰儿上前,一张脸不笑时,显出冷冽的魄力。   “有几个事情还要询问一下诸位。”她说。   广仁开口:“司直请问。”   “玄气是何时出的家?”   “十年前。”广仁说道。   “也是十年前!”沐钰儿惊诧,和唐不言四目相对。   性空也是十年前出的家!   “那他性格如何?出家前可有得罪过人。”   “出家前的事情不好说,但他是因为屡第不中这才遁入空门,家境富裕,出家后,玄气脾气很好,性格温和,从不和任何人产生纠纷,师兄弟们都很喜欢找他说话,他也一向来者不拒,从未得罪过什么人。”广仁说道。   余下僧人都露出赞同之色。   这样的描述和千牛卫在大殿中所说的,把澄明推出去挡莲花灯的人略有不同。   “也是家中富裕?”沐钰儿扬了扬眉,“现在有钱人不好好花钱,整体闹着出家。”   “玄气很有佛性。”广仁说,“能勘破红尘是他的本事。”   “他在相国寺的这几天可有和谁争吵过,或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沐钰儿又问。   广仁看向师兄弟。   师兄弟们齐齐摇头。   “玄气脾气很好,从来不发火,不可能和有人过龌龊,至于不对劲的地方,玄气不爱出门,这个老实说我们也看不出来。”他实话实说道。   “这么多年来没有发过一次脾气?”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广仁确定点头。   “玄气真的脾气很好,便是有人污蔑顶撞也只是笑笑不说话,倒是我们经常会替他抱打不平。”有一个小僧人开口说道。   唐不言眉间露出一丝讥笑:“这世上无欲无求,无波无澜的只有一种人。”   沐钰儿看了过来。   “大殿里金塑的佛祖。”   广仁脸色微变,直接质问道:“少卿这是什么意思?”   沐钰儿嘴角微微弯起,眼睛却毫无笑意,面里带针说道:“少卿一个揣测你都会生气,可若是真的如你所说,玄气被人污蔑,难得真的毫无反应。”   广仁脸色微动,最后神色僵硬:“修佛修心,他一向佛法高深,不过是修到家了而已。”   其余众人也都露出愤愤之色。   唐不言的目光在诸位僧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其中一个靠后的僧人脸上。   那僧人察觉到他的视线,立马躲闪道其他师兄弟背后。   “这是怎么了?”门口传来一个犹豫的声音。   唐不言扭头去看。   正是从方丈室出来的明庭千。   “办案子便是诸多猜测,诸位不要介意。”他间人气氛僵硬,主动上前,替人解释着,“北阙压力大,如今已经第二具尸体了,自然想找到真相,两方都是同一个目的,有些口角也是正常的。”   广仁脸上怒气微消。   “那就请司直继续问吧。”他硬邦邦说道。   “玄气来过相国寺吗?”沐钰儿问道。   “没有,玄气是长安人,一直生活在长安,这是他第一次出寺庙。”广仁说。   沐钰儿眉间一动:“第一次出?华宗寺管理很严格,不准随意出寺?”   “管理确实颇为严格,但日常寺庙交流很多,玄气一直不爱出门,一心在房中念佛经。”   “那他这次为何出来?”唐不言问。   广仁蹙眉,脸上露出不解之色,声音有些犹豫。   “这次,是他自己要求来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修文修错字,实在太困了,九点才加班回来,明天还要去考试QAQ,明天尽量日万吧,贴贴感谢在2022-07-07 23:58:16~2022-07-08 23:5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掬思暖 20瓶;Tor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玛瑙死   再死   “自己要求来的?”沐钰儿不解, “为何这么说。”   广仁摸了摸脑袋:“就是自己要求来的,玄气不爱出门,他入华宗寺之后从不出寺庙, 便是家人来见也都是避而不见,庙中自己也会开展一些法会,有时和长安诸多寺庙也进行交流,但玄气一向不参加这些活动。”   沐钰儿皱眉:“这种情况正常吗?”   广仁犹豫, 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些也不是强制规定一定要去的活动, 但僧人们都会选择其中一二,相互交流学习,也算了了庙中长年如一次的时光, 但不去的话,也不能说不正常吧。”   “所以, 至少你们寺庙从未有过一个和尚什么情况也不参加的事。”沐钰儿继续问道,似乎非要找出一个答案来。   广仁点头:“这样说的话, 确实是这样。”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那这次玄气突然说要来长安佛法大会,他可有说什么?”   “说自己这些年佛法已经略有所成, 隐隐有其他感悟, 想要远游把这层禅彻底参悟,便和方丈说, 想要此次带队来长安。”   沐钰儿眨了眨眼:“就这样?”   “对啊。”广仁大大咧咧点头。   “你们信?”沐钰儿吃惊。   广仁不解:“为何不信, 玄气这些年苦心修佛, 若是真的能勘破天气玄然,不失为一件天大的好事。”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笼着袖子站在树下,眉眼低垂, 察觉到视线便抬起头来, 淡淡说道:“心若无物, 自言其事。”   言下之意。   ——和尚,还挺好骗。   沐钰儿大开眼界,但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问道:“来的路上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广仁摇头:“一路安全得很,各地方都有差役护送,我们来洛阳的前一天还和东林寺的僧人们遇上了,所以我们是结伴上山的,东林寺的道善长老和玄气还颇为一见如故,路上还有一日深夜密谈。”   “之前你们和东林寺的人认识吗?”沐钰儿问。   广仁摇头:“东林寺来自庐山,我们来自长安,一南一北,若非三年一次的佛法大会,基本上很难遇上。”   “那和相国寺呢?”   “有过几次交流,但玄气从未参加过。“广仁说。   “少卿有什么想问的嘛?”沐钰儿随口问着唐不言。   唐不言抬头,目光在一众僧人见扫过,最后伸手指了指最后一个僧人:“某想和他单独聊一下。”   沐钰儿顺势看过去,只看到半个光溜溜的脑袋。   ——这躲躲藏藏的模样,你说没鬼都没人信。   沐钰儿龇了龇牙:“别躲了,就你了,过来,我们去小屋子里聊聊。”   广仁蹙眉:“长行整天胡说八道,脑子不行,两位若是问他,他一定又是给你胡说八道。”   沐钰儿吃惊:“脑子不行你带他出远门?”   广仁粗黑的长眉紧紧皱起:“是他一定要出来的,方丈也同意了,那我们只好带出来了。”   “他想要来,你就让他出门。”沐钰儿估摸了一下这个意思,“你们华宗寺还挺……宽容。”   广仁无辜地看着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被骂了,但又没察觉出是哪里被骂了。   “行了,脑子不好我也要看看有多不好。”沐钰儿眼尾一瞟,就见那和尚还不出来,立马粗声粗气说道,“还不给我出来。”   长行磨磨唧唧走出来,露出一张略显老气的脸。   唐不言已经转身离开,沐钰儿虎视眈眈盯着长行看,长行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跟了上去,等人跟了过来,沐钰儿这才气势汹汹堵在他后面,就像撵猫一样把他往前赶。   只要长行一回头就能看到沐钰儿那双大眼睛,几次三番下来便连头也不敢回了,垂头丧气地跟着走了。   明庭千看得颇为好笑,慢吞吞跟在她后面。   北阙的厢房在最里面,沿途经过其余寺庙僧人居住的几个院子,甚至还有人探头探脑看出来。   几人很快就回到北阙的院子,张一正带着千牛卫不停往里搬东西,其中一间屋子里传出陈菲菲的怪叫声,听着颇为渗人。   至少长行吓得头也不敢抬起来。   “这是做什么?”明庭千好奇问道。   沐钰儿这才发现他也跟了过来,不由奇怪问道:“明郎中过来做什么?”   明庭千笑眯眯说道:“没办法,午时被人留了下来,现在哪也去不得,只好跟着你们走了。”   沐钰儿想起白日里少卿生气的事情立马板着脸问道:“是不是有谁给少卿气受了!”   明庭千扬眉,随后露出古怪之色的:“谁给谁气受啊,唐阁老还站在他边上呢,谁敢惹他一下啊,而且三郎可不是好相处的,他不给人气受就好了,司直是没看到我们尚书的表情,脸都气歪了,被人怼得哑口无言。”   沐钰儿吃惊地眨了眨眼:“这样啊。”   ——那少卿为什么脸色不好!   “对啊。”明庭千笑,“我们礼部都被留了下来,一个个都怨声载道的。”   沐钰儿没好意思说这是自己的馊主意,只好含含糊糊说道:“反正你们还要办佛法大会,不是都要在的嘛?”   “那也就我们几个郎中。”明庭千哂笑,“现在北阙一口气留下十三个人,倒是气魄。”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   那边唐不言开了一间无人的厢房大门,一行人走了进去,一人堵头,一人堵尾,齐齐看向长行。   长行吓得身子微微发抖,正打算往右边靠去,结果冷不丁看到一张笑眯眯的脸。   明庭千优哉游哉地走到他右边,选了个位子坐下:“三郎升官到现在,我们还一直没空见一面呢,今天倒要看看三郎是怎么办案的。”   唐不言斜了他一眼,明庭千笑眯眯地看着他。   “要是不行,我就走。”他说。   旁观审案倒也不是不行,毕竟此案并非涉密,且明郎中也是案情中人。   只是没想到唐不言眉也不抬,施施然坐了下来,无情开始赶客:“那就出去吧。”   沐钰儿被这个直接,直接吓得瞪大眼睛。   明庭千倒吸一口气:“你赶我走,我就是想要看一下三郎你的威风而已。”   唐不言捋了捋袖子,冷淡说道:“一视同仁。”   明庭千叹气起身:“行吧,不让我们家的三郎为难了,算了,我也去办事了,法明方丈还不打算取消法会,实在头疼。”   唐不言不为所动,目送他离开。   ——可以说非常秉公处理了。   沐钰儿眨眼,一边关门,一边看着明庭千朝着后院走去的背影。   “你对玄气不满?”唐不言抬眸去看瑟瑟发抖的长行,眉目冰冷地问道。   长行头也不敢抬,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对玄气师兄并未有不满。”   沐钰儿抱臂,依靠在门上,懒洋洋威胁道:“你不说实话,我就把你抓起来严刑拷打,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北阙的厉害。”   长行吓得更加厉害了,本就瘦弱的身形就像风中落叶一样,抖得不成样子。   “你若是好好交代,出了这道门,你今日说的话,天知地知,我们三人知,其他人都是不知的。”唐不言声音微放软,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长行心中微动,悄悄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正温和地看着他。   “真,真的?”他犹豫问道。   “自然是真的!”沐钰儿不耐地用刀柄敲了敲门框,“我们少卿可不说假话,我们北阙是最说话算话的。”   长行沉默。   “你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交代清楚,我们自会放你走,我也保证其他人不会为难你。”唐不言就像钓鱼的渔夫,一点点把钩子扔下去,最后站在岸边慢条斯理地看着鱼儿上钩。   “玄气的事你也觉得不简单,如今已经死了两个人,你总不该希望还有第三人吧。”   唐不言眉眼低垂,亮堂的日光落在眉宇间,好似蒙上一层光,蓦地好似佛经中循循善诱,引人入道的神佛。   “出家人,慈悲为怀。”   “长行师傅。”   长行猝不及防被人点了点名字,心中那道犹豫不安的屏障就彻底被人捅破,压制不住的倾诉欲便涌了出来。   “我,我说。”长行舔了舔嘴唇,陷入沉思中,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玄气,玄气是一个伪君子。”   沐钰儿站直身子,盯着他的后脑勺看。   话一旦开了口,后面的话便好说多了。   长行叹气:“玄气出生富贵人家,出家前家中也有妻儿,妻儿一直会上来看他,只是他一直避而不见,这事是庙中秘而不宣的秘密,我之前也以为他是想要斩断尘缘,这才如此,可又一次我偷懒不想在殿中念经就悄悄跑了出去……”   —— ——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长行熟练地故作肚子疼地捂住肚子,神色痛苦,但脚步不停地快速朝着后院走去。   等他快走到后院时,便听到一处拐角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脚比脑子快地躲了起来。   ——“那些人还不出钱,就把他老婆孩子都卖了。”   ——“我管他什么死活,上了赌桌还有什么人性。”   ——“你且给我看着点我家的动静,这几日她一直来找我,威胁我,若非正儿还小……”   那声音格外阴冷,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长行吓得一个哆嗦,却不料踢翻地上的扁担,发出动静。   他头也脑子快地撞了一下脑袋。   就在他捂住晕乎乎的脑袋时,便看到玄气阴沉着脸站在角落里看着他。   那目光,当真好似攻击状态下的竖瞳,只这一眼就把他看得后背发凉。   长行故作踉跄地摇晃了几下,神色痛苦,面容苍白,瞳孔涣散:“救,救命……”   他来来回回地摇摆着,颤颤巍巍,眼看要绊在台阶上,谁知玄气只是冷眼看着,那神色冰冷无情。   长行只好咬牙,任由自己摔了一跤,脸颊直接摔破了皮,疼得他当场哭了出来。   只是那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汗毛。   “啊,长行,你没事吧。”幸好在此时,背后传来师弟惊讶的声音。   他快步走来,连忙把人扶起来:“广仁师兄说你脸色太差了,怕你出事,这才让我来看着你。”   长行靠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发现那道阴冷的视线消失不见,随后传来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   “刚才就听到这里有动静了,这是怎么了。”玄气上前,不解问道。   —— ——   “你是说玄气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还在山下开设赌场。”沐钰儿惊讶说道。   长行点头:“对,我当时记住那个和玄气说话的人,有一次借着采买东西下山恰好遇到那人,就看到她正拖着一个小娘子说要送去花楼卖了。”   沐钰儿皱眉:“你知道他说的有谁威胁他是,是威胁什么吗?”   长行摇头:“我只知道好像是他的妻儿,但具体的我不敢打听太多,因为之后玄气一直试探我那日到底有没有听到东西,我虽然装傻糊弄了过去,但他……”   他嘴角微微抿起,恨恨说道:“还是不肯放过我。”   沐钰儿歪头:“为何怎么说。”   “他在寺中人缘好,一向是老好人的形象,然后他故意陷害我,害我在寺中逐渐被人孤立,就连广仁师兄也觉得我是一个不靠谱的人。”长行郁闷说道,“我现在说什么他们都不信我。”   沐钰儿扬眉,怪不得刚才广仁直接说他不靠谱。   “那你没反击过?”唐不言问。   长行低头:“我哪里敢,我就是一个孤儿,哪里斗得过他。”   “那你为何这次也跟着出门?”唐不言反问道。   长行神色微僵。   沐钰儿立马恫吓道:“还不老实交代。”   长行苦着脸,忙不迭说道:“我,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沐钰儿粗声粗气问道。   “其实之前玄气是不打算出来的,他在寺中已经是后堂首座,平日里管理修行事务也很忙碌,有时候连庙里的会议也不爱参加,所以当日收到相国寺的帖子,方丈也只是和其他几位长老说了说便把人定下。”   长行叹气:“因为玄气一直盯着我,我便不能坐以待毙,便也时时有空也盯着他,后来寺庙开始选拔僧人赴法会时,这个事情就落在玄气头上,玄气当时看到那个贴子神色就不对了,然后过了一夜,就和方丈说了那话。”   “贴子?”沐钰儿惊讶问道,“那个帖子你见过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长行摸了摸鼻子:“见过,我太好奇了,所以又一次曾玄奇不在,悄悄摸进他屋子里看过一次。”   他仰头,不解说道:“不过倒也没多少特别,就是写帖子的纸上有一个交.腿而坐的菩萨,我没见过,而且那个纸张香香的。”   沐钰儿脸色微变,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那张纸,怼到长行眼皮子底下:“是这个样子的。”   长行眨了眨眼,仔细看了一会才说道:“就,就是这个,司直怎么知道。”   沐钰儿吃惊,扭头去看唐不言。   “又是这个弥勒佛。”她喃喃自语,“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唐不言脸色冰白,神色冷肃。   “我们去其他院子问问,他们的寺庙帖子里是不是也有这个?”沐钰儿严肃说道,“若是都有,只怕……”   今年一共有八家寺庙来相国寺参加大会,若是真的有人用这个图案引过来,那死的人绝对不会只有两个。   长行一脸茫然:“还有要问的嘛?”   唐不言沉默:“你知道玄气出家前的家在哪里吗?”   长行点头。   沐钰儿默契地把笔纸递过去:“写下来。”   长行很快就写下地址。   “玄气死前可有异样?可有见过什么人?”唐不言又问。   长行摇头,但很快便又点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异样,他本来都是一个人单独一间房间的,这次来相国寺突然说要和广仁一起。”   沐钰儿扬眉。   “他应该是发觉我在偷偷观察他了,心里害怕。”长行叹气,“因为有了广仁师兄守着,我也不敢太过靠近玄气,唯恐他再给我穿小鞋,所以他这几天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   广仁一看便是练家子,甚至武功应该还不错。   “对了,还有一事,当日性空长老出事时,我察觉到玄气格外慌张,好几次眼睛都在人群中打转,后来当夜他去找了道善长老,很久之后才回来。”长行说。   “若是还有想起来的,可以再来找我们。”唐不言把人打发走,“今日之事你不对外说,我们也不会多嘴。”   长行脸色微喜,利索地合掌退下。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沐钰儿和唐不言两人,日光落在两人脸上显出微微的朦胧光泽。   “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沐钰儿叹气,手中拎着那张唐不言画的佛像,“这东西少见,可现在却出现在相国寺的帖子里,实在奇怪。”   唐不言垂眸,慢条斯理捏着手指:“我们先去问问弥勒佛的事情。”   沐钰儿点头,抬头看了眼沙漏:“马上就酉时了,我们去食堂等,所有僧人都会在这里用膳。”   唐不言点头。   两人很快就赶往食堂,远远就看到不少僧人正排队准备入内,所有人穿着灰色的僧袍,乍一看还有些壮观。   澄明并澄心等七.八个相国寺僧人正在门口迎人,相国寺一下多了两条人命,行进的队伍格外沉默,小沙弥抱着饭盒哼哧哼哧走着,上台阶时差点绊倒,被澄明直接眼疾手快,整个人提溜起来,澄心神色严肃地训诫着小沙弥,只把几个小沙弥听得面红耳赤。   至于还滞留在这里的礼部众人则是从另一处入口进去,明庭千正在和一人说话。   “咦,那个小狗狗怎么还没走。”沐钰儿眼尖不解问道。   “他叫秦知宴,乃是灵川秦家的六郎君,阿耶为兵部尚书,他如今在京兆府做少尹。”唐不言忍笑解释道。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随即惊讶说道:“啊,小狗狗走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欢快的声音。   “小猫儿,来吃饭啊。”   沐钰儿板着脸:“少卿,小狗狗骂我。”   秦知宴也跟着委屈巴巴说道:“三郎,小猫儿骂我。”   唐不言扬眉,不偏不倚说道:“你们各自都有名字,若是不要,以后便送人了,也不必争来争去,不过秦知宴你一个郎君总生口舌是非,下山之后我就和你舅舅说。”   秦知宴立马吓得躲到明庭千伸手,碎碎念道:“他是不是再拉偏架,可恶。”   沐钰儿满意地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不和小狗狗说道。”   秦知宴记吃不记打,立马黏了过来:“嘻嘻,就和小猫儿说话。”   澄心远远就看到一起走来的几人:“诸位贵人在左边的入口。”   “我们是来问事情的。”沐钰儿说,目光落在一侧的澄明身上。   澄明换了一声衣服,脸色祭拜,神色疲倦。   “澄明法师怎么不去休息。”   澄明行礼:“多谢司直关心,贫僧并无大碍。”   “澄明师兄最是认真了。”身后的小和尚叹气,“我们还未来,他就在门口等着了,连这衣服都换好了。”   “好了,人都进去差不多了,你们也进去吧。”澄明打断他的话的,温和说道。   身后的几个和尚便行礼退下。   “少卿司直打算在食堂里问案情?”澄明垂眸问道。   沐钰儿点头:“时间有点赶,不耽误大家时间。”   澄心颔首:“那就请吧。”   相国寺的食堂格外大,这么多僧人也完全容纳得下,如今众人一排排坐着,沉默地吃着饭。   沐钰儿扫视着众人,突然问道:“相国寺的请帖是谁发的?”   “谁轮值方丈室就是谁发的,司直若是问这次佛法大会的帖子,那是贫僧发的。”澄明神色惊疑,“可有什么问题?”   “帖子是什么样子的?”沐钰儿问。   澄明不解:“就是寻常请帖的样子,大红色的封皮,白底黑字的那种。”   沐钰儿扬眉:“没有其他东西了?”   澄明摇头:“还要什么东西。”   “比如有没有什么画?”沐钰儿问。   “画?”澄明吃惊,“什么样子的画,司直可是说底图。”   沐钰儿点头。   “就普通莲花的样子。”澄明说,“寺庙里的斋纸都是特质的,没有其他样式。”   “你还有样式吗?”沐钰儿问道。   澄明摇头。   “贫僧这里有一个。”一侧的澄心说道,“方丈写给金台寺住持的一个帖子,让贫僧帮忙送到山下信驿。”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折子:“贫僧正打算等会吃好晚膳就下山送去。”   沐钰儿接过折子:“我可以打开看一下吗?”   澄心点头:“就是之前两座寺庙中打算交换僧人学习的事情,方丈同意了,并且决定自己亲自带队。”   一侧的明庭千说道:“此事不是说很久了,法明方丈终于定下来了。”   澄心点头:“是,定下了,方丈之前一直犹豫不知派谁好。”   沐钰儿打开折子,只看到微微带着黄色的纸张上印着莲花的花纹,带着微微的禅香,简单大方。   “后天就走。”她随后扫了一眼折子上的字,目光一凝,惊讶说道,“若是按照原定计划,后天不是佛会刚结束。”   澄心点头。   “这么赶做什么。”一侧明庭千不解,“这事反正都拖这么久了。”   “这,贫僧就不知道。”澄心摇了摇头。   “你说这东西寄出去,可以换吗?”沐钰儿晃了晃手中的请帖,随口问道。   众人一惊,随后澄明摇头:“东西都是用泥印封上的,这要如何换?”   明庭千倒是颇为详细地解释道:“东西若是交给驿站上面是有火漆的,一旦有人动了火漆就会被破坏,按道理是很难调换的。”   沐钰儿蹙眉。   “那你们见过这个画像吗?”她从袖中拿出画像。   出人意料的是,面前四个人皆露出古怪之色。   “你们都认识?”沐钰儿吃惊。   “这不是前朝的东西吗?”明庭千声音微微压低,“但是东西不见了。”   “这可是前朝皇室的东西。”秦知宴也跟着偷偷摸摸说道。   沐钰儿更为吃惊:“你也知道”   若是明庭千好歹是礼部的人,管理礼部大小事务,略有耳闻并不奇怪,但秦知宴一个京兆府少尹怎么也知道。   “若是我没记错,雕刻这个的人算起来还算是我家表亲。”秦知宴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说道。   “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因为造型独特,所以记得特别牢。”   沐钰儿瞳仁微睁,随后靠近唐不言,小声说道:“小狗狗背景这么大啊。”   ——这不是得罪人了。   秦知宴立马竖眉。   “正经些。”唐不言无奈说道,随后又对明庭千和秦知宴说道,“你们去吃饭吧,我们这里还有的忙。”   明庭千叹气:“这次我主动走,不用你赶我。”   “那你们怎么知道的。”沐钰儿扭头去问澄心澄明。   澄心和澄明对视一眼,神色凝重,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事和性空的死有关,还请两位配合。”沐钰儿板着脸说道。   澄心吃惊,神色露出一丝慌张。   澄明站在他面前,合掌念了一声佛号:“贫僧和师兄曾在……”   “方丈屋内见过这尊蓝田黄花弥勒玉雕。”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   唐不言倏地抬眸。   “这座前朝佛像在法明方丈这里。”沐钰儿大惊失色。   师兄弟二人沉默不语。   “先去问问其他寺庙请帖的事情。”唐不言开口,打破沉默。   澄明抬头,犹豫问道:“是帖子有问题。”   沐钰儿看着他苍白的脸,冷不丁说道:“你们送给华宗寺的帖子不是他手里这样的。”   澄心低头去看手中的请帖。   澄明沉默。   “有谁动过帖子?”唐不言看着他,沉声问道。   澄明眼波微动,那本消瘦的下颚微微僵住,最后垂颈沉默,没有开口解释。   沐钰儿正打算继续问,却被唐不言拉了拉袖子。   “先去问其他寺庙吧。”他说。   沐钰儿只好咽下嘴边的话。   僧人们都是按照寺庙坐在一起,每个寺庙各有各的位置,沐钰儿便各自找了长老询问。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些寺庙都是正常的莲花图文,草堂寺和华宗寺因为接手请帖的是性空和玄气,其余人都不知长什么样子,需要回去确认,净业寺的那位戒嗔长老还在和法明方丈论道,是以他们也不知请帖到底适合样子,至于其他寺庙的人都说是莲花花纹。   “还有一个东林寺的。”沐钰儿目光环视一圈,落在最角落里的那群僧人身上,他们是所有僧人中手腕的佛珠上挂着莲牌的,是以格外醒目。   “帖子在我们道善长老那里,”东林寺的僧人看着那图案,摇了摇头,“我们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佛像。”   沐钰儿环顾一圈,之前在大殿上她是见过东林寺的带队长老的,高瘦,下颚有黑痣,当日只是不停地拨弄着佛珠,嘴里无声地念着佛经。   “他人呢?”她惊讶问道。   僧人们这才回过神来,惊讶说道:“咦,道善长老哪里去了。”   几个东林寺的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说道:“是不是忘记叫长老出来吃饭。”   “不是,我敲门时没人。”有人确信道,“我真的敲门了,还敲了来两次,无人都没人应。”   一个年级稍小点和尚小声说道:“对了,午时过去没多久,我看到长老出去了,是不是还没回来?说不好在和人论法忘记吃饭的时间了,长老不是经常这样吗。”   “要不去问一下其他寺庙里的人?”僧人问道,“或者打包一点晚膳回去,等长老回来。”   “现在都三四个时辰了,长老还没回来,要不还是找一下吧,他胃不好,吃冷的会不舒服的。”有人说。   沐钰儿蓦地想起长行说的话,玄气死前和道善有过不少的交集,现在人不见了。   她眼皮子莫名一跳,心中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东林寺的僧人很快就走了一圈,把所有人都问了一个遍,很快便神色略略有些慌张。   “他们今日都没见过长老。”   “那长老哪里去了。”   相国寺最近人心惶惶,现在落在自己头上几乎每个人都瞬间慌乱起来。   澄心澄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便走了过来:“可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东林寺的一个僧人嘴角微动:“我们,我们长老不见了。”   澄心脸色微变。   “是道善长老?”澄心连忙问道。   “我们刚才问了好多人都说没见到长老。”僧人苦着脸,“道善长老吃饭最是积极,怎么会迟迟不来呢。”   “许是是相国寺迷路了,相国寺位置不小。”澄心安抚道,“不必着急,贫僧这就让人去找。”   他的神色格外镇定,很快就把人安抚下来。   可,很快事情就开始不对劲,越来越多的人出去,也越来越多的人无功而返。   直到酉时刻漏响起,道善长老依旧不见人影。   食堂内气氛紧张,很久就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久而久之,那声音竟然有些压不住了。   澄明出声安抚着,却又迟迟没有效果。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最后一缕日光也逐渐消失,整个相国寺开始被阴晦笼罩,所有人的情绪都在此处被紧绷到极点。   “怎么又有人不见了。”礼部的人听到动静走了过来,立刻吃惊质问道。   姜则行不悦质问沐钰儿:“北阙到底查出点什么没有,现在怎么又有人不见了,不会又是出事了吗?”   “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凶手到底找到了没。”   “若是还不行就找其他人来,快点让那个我们下去。”   姜则行咄咄逼问质问道。   “那我们要不要去前院找啊。”明庭千犹豫着说道,“说不好去礼佛了呢,毕竟前后院隔得远,没听到动静也有可能。”   就在此时,法明方丈同净业寺的戒嗔长老齐齐外面走来,闻言顿时神色阴沉:“只在后院找的吗?”   澄明点头。   “去前院找,把所有地方都去找一边。”法明方丈脸色凝重说道。   沐钰儿的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而过,依稀察觉出平静面容下的紧绷。   ——法明方丈为何这么紧张。   安静的相国寺立刻热闹起来,一半僧人开始挂灯,一半僧人开始出动寻人。   沐钰儿站在廊檐下,看着来回走动的不安僧人,心跳微微加速。   “我怎么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了。”   这样的动静不该没有惊动一个活人,就连最角落里的张一也探头探脑摸了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现在道善却毫无消息。   唐不言的目光自庙宇的重重屋檐下略过,最后沉声说道:“有人用交.脚弥勒佛的图案把人骗过来,现在正一个个杀过去,张一,你去找草堂寺的僧人和华宗寺的僧人去看一下,他们手中的请帖到底是什么样子,还有东林寺。”   张一严肃点头。   时间逐渐过去,天色完全陷入漆黑之中,千牛卫连同僧人已经把整个相国寺都翻了一遍,陈策甚至想要去后山找一下。   “道善师傅午后不见的,后山东边都是人,不该没有看见,而西边我们就在那个时间段走过,那里只有一条路。”沐钰儿说。   陈策拧眉:“那人到底哪里去了。”   几人说话间,张一满头大汗跑了过来,脸颊发白,一见了人就先嘴皮子颤动了几下,声音在夜风中都带着寒气:“全,全都是,都是那个交.脚菩萨的样子。”   沐钰儿心中一沉。   “统领!”有千牛卫快步而来,“找到了!人找到了!”   陈策大喜:“在哪?”   “在平安店门口的莲花水缸里。”   陈策脸上笑意顿敛。   “死了!”张一一口气差点没转过来。   千牛卫神色凝重:“死了,整个人都沉在水底,那水缸不大,却有些深,我们一直没想到人会在水缸里,还是小钱走累了,靠了一下那个水缸,这才发现水缸边缘竟然有血渍,低头一看就……”   —— ——   那水缸里虽然种了莲花,但大部分是为了防火用的,里面装满了水,如今拨开重重莲叶,便能看到一双不甘心睁大的眼睛,正沉在水底,透过水面幽幽看了过来。   张一吓得连滚带爬躲在一边去了。   道善整个人被奇异地扭曲着,跪姿顿首,偏脑袋诡异地向上摆在,露出那双幽深的眼睛。   ——道善死了!   重重火把光照下,只能斑驳地照出众人阴晦不定的脸。   —— ——   陈菲菲看着面前那具尸体,伸手触摸了一下他的关节:“人刚死,甚至不超过两个时辰,大概是在申时,浸泡在水中所以还未形成尸斑。”   “四肢全都被人打断了。”她打量着道善明显有问题的手脚,伸手按着几个关节,沉声说道,“生前打断的。”   沐钰儿扬眉:“凶手杀了三人都是虐杀。”   “被打断手脚怎么不叫啊。”王新惊讶问道。   陈菲菲点头,目光在死者脸上一扫而归,突然咦了一声,惊讶伸手捏着他的嘴角,仔细打量了一会儿。   “他的舌头……”   她沉默。   “被人割了。”   沐钰儿吃惊地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口腔。   “动作很干净。”陈菲菲说道,“手起刀落,两侧唇角都没弄伤。”   “凶手能搬得动性空,也制服住道善。”沐钰儿沉吟,“是个高手吗?”   道善体型中等,但若是挣扎起来,未必没有力气。   陈菲菲已经开始脱他的衣服,衣服刚脱下一半,脸上更加惊讶。   “他身上怎么也有伤口!”   跳动烛火下,一道道鲜红的伤疤正清晰的落在众人眼前。   相比较性空身上已经不甚清晰的伤疤,他的伤口更加密集,更加多,甚至不加掩饰。   沐钰儿打量着那些伤口,沉声说道:“都是江湖打斗才会在这里的地方照成伤口。”   “江湖打斗更加凶险,往往讲究一刀毙命,经常朝着人的致命伤砍去。”她解释道,“胸口,膝盖和脖颈是最容易受伤的地方。”   唐不言沉默。   “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掐着脖子,浸在水里淹死的。”陈菲菲指了指他后脖颈处的一道淤青,“凶手套住手,所以不曾留下手指印,然后掐着他的这个位置把人按下去。”   “有过挣扎吗?”唐不言的目光在他的手背上扫过。   手背手臂上没有任何淤青,腿脚上也没有磕磕碰碰的痕迹。   “没有……”陈菲菲突然站直身子,大惊失色,“他怎么没有挣扎。” 第92章 玛瑙死   死因   人在濒死前, 求生的欲望会反抗所有的心思杂念,完全不受控制,也就是为什么会有‘反杀’这样的说法。   道善在被人割了舌头, 打断四肢,又被人按在水里,怎么会没有任何反抗呢。   陈菲菲伸手仔细看着他的后脖筋处的淤青,伸手隔着皮肉仔细摸着一截颈椎, 紧接着又去看他的鼻腔和喉咙, 最后去看他的四肢的关节。   屋内沉默的只剩下烛火花芯的爆破声。   陈菲菲抬眸看着对面齐齐站在自己面前的唐不言和沐钰儿。   “这个人……”她说了几句字又停了下来,似乎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随后索性开始给人分析起来。   她伸手把道善的脖子微微抬起来, 指着两侧已经开始发黑的淤青:“这里的淤青说明有人这样张开手,控制住他的脖颈, 你们能看出来吧。”   道善的脖颈处的那道明显是手指纹路,但因为凶手大概是手上套了东西, 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指纹,但两侧两侧有一团淤青, 明显是手指用力才会留下的痕迹, 余下的淤青并不明显,但依稀可以看到当时是下了气力的。   程菲菲冷不丁问道:“若是我是凶手, 死者在濒死之际突然爆发抵抗, 我要怎么做?”   沐钰儿歪头:“会加重力气。”   “加哪里?”陈菲菲问。   沐钰儿伸手自己掐了一下后脖颈一下, 却发现使不了力气,随后用胳膊肘怼了身侧的唐不言的手臂:“你掐我一下。”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截微微自圆领中露出的脖颈, 在烛火下发着温润的光, 随后抬眸去看沐钰儿。   “我自己使不上力气。”沐钰儿叹气, 主动把脑子伸过来。   唐不言喉结微动,最后缓缓伸手,轻轻搭上那截纤细雪白的脖颈。   脖颈滚烫绵软,偏因为她微微低头,那截颈椎弧度微微凸起,轻轻抵在掌心,就像一块嶙峋的玉石,入手光滑,偏生棱角,手指两侧下是跳动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快速而温热。   那根棉布做成的红带子轻轻垂落在手背,随着两人古怪的动作,带来微微的痒意。   唐不言蓦地想起,有次摸着吉祥耳朵时,那只小小绵软的耳朵在掌心是不是转动着,薄薄的毛绒下是温热的软肉,皮肉下是跳动的生命。   她是这么小,只需要轻轻一笼,就能完全覆盖在手心中。   唐不言迟迟没动静,沐钰儿不解歪头,最后恍然大悟,善解人意说道:“少卿是不是没力气啊,那我让王新来。”   结果她脚步刚一动,脖子上的手就微微用力,把人定在原处。   她就像被抓着后脖颈的小猫儿乖乖站在那里,大眼睛眨了眨,郁闷说道:“你干嘛。”   唐不言垂眸,但手指开始微微压了下去,最后轻轻用力,手指两侧掐着她的两侧的跳动的脉搏。   沐钰儿动了动脖子,下意识挣扎起来,后脖颈处的那只手不得不加大力气,整个过程中大拇指的力量变化最为明显,到最后甚至连着虎口都微微倾斜卡在她的最上面的颈椎骨节上。   两人皆是一顿。   “手指的力量会变化。”   陈菲菲慎重点头:“手指的力量有限,这个时候不得不借助手臂的力量,但不会直接用手压下去,这样反而控制不住,所以大部分人就会借助虎口的力量往下压,那死者的靠近后脑勺的那截颈椎就会因为窒息,加快他的死亡。”   沐钰儿的视线再一次看向道善的后脖颈。   “有痕迹,但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说明死者没有死命挣扎过,凶手用手指就能把人制住。”   “我之前猜想会不会是死后做的假象。”陈菲菲指了指他的鼻子和喉骨,“可鼻子上有嫣红的血迹和泡沫,喉骨内有呛水的痕迹,所以是生前溺水。”   陈菲菲沉默,随后拿起他的右手:“你们看,手指上没有任何伤口,往常我们在碰到这样的案子时,死者都会剧烈挣扎,手指是最能体现出来的,胡乱抓东西,指甲缝内都是东西,甚至激烈点,指甲盖都会劈叉,脱落,但你们看这只手。”   道善体型微胖,常年拨动佛珠和敲木鱼,食指中指上有一个厚厚的茧子,但总的来说这双手并不算粗糙。   现在这只手被水泡过,泛出一丝没有人气的死白,但手指完好无损。   沐钰儿哑然。   “那是不是说明就连被敲断四肢时都没有挣扎?”她不可思议说道,“他为什么不反抗。”   陈菲菲沉默,随后伸手暗了暗膝盖。   膝盖内的骨头已经断了,按下去皮肉松软不说,还会陷下一个深坑。   “里面的骨头都碎了,手腕脚腕没有被捆绑的痕迹,虽然很离奇,但目前来看,他确实也没有挣扎过。”   “是不是昏迷了?”王新闷声闷气说道,“没反应过来。”   “这样的疼痛,除了死了,大概就是吃了十瓶蒙汗药都会醒过来。”陈菲菲苦笑着,“人的骨头被这样敲碎,可不是撞了一下门的疼痛。”   王新迷茫,最后犹豫说道:“我听说佛家有不少修炼手法就是修习忍痛的,他是不是修习这个功法的人,所以不觉得疼?”   沐钰儿摇头:“那是苦行僧,太阳底下暴晒,瀑布下冲刷,最后想要练成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可人就是人,有血有肉,怎么可能刀枪不入。”   王新蹙眉:“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钰儿打量着道善青白的脸:“可若是他是自愿的,为何脸上这么狰狞?”   “没控制住吧。”陈菲菲开始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口,“人在死前便是心里建设做的再好,可求生是本能啊,也许他一开始慷慨赴死,可等他回过神来时,却早已没了力气,便只来得及做表情了。”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看着道善不甘心睁大的眼睛。   “所以,他到后面还是后悔了?”她喃喃自语。   “后不后悔不知道,但至少说明他和凶手极有可能是认识的。”陈菲菲说,“你们可以查一下他怎么会到地藏殿,人肯定就是死在那里的,不可能再千里迢迢背过去,塞进莲花缸里,这么热的天尸斑尸僵会形成得很快。”   沐钰儿叹气:“东林寺的僧人说他午时后就出门了,发现他已经是四个时辰后的事情,他为何要出门,为何来观音庙,这个凶手做事很隐秘,如今杀了三个人,却是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这人莲花手珠要取下来吗?”陈菲菲看向手腕上的佛珠,“死者生前一直牢牢抓着这个佛珠,佛珠上有一个‘莲’字吊牌裂开了,要不要给人送回去。”   死者的东西都是要归还的。   初夏的日子已经有些闷,王新摘下白布喘气,叹气说道。   “我之前询问东林寺的僧人时问过这个莲牌的意义,他们说时候因为他们修习净土宗,修行法门是念佛,特别是称名念佛,开始于于东晋慧远和尚,说慧远和尚在东晋太元十五年在庐山东林寺建莲社,社中种满莲花,连佛祖衣服上都有白莲,后来慧远和尚也被称为莲宗十二祖。”   他自嘲道:“如今这个道善和尚自己也死在莲花缸里,也不知凶手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一直沉默地唐不言长睫微动,冷不丁盯着王新看,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莫名看得人头皮发麻。   王新被看得神色奇怪,不由摸了摸脑袋:“少卿看我做什么?”   “性空是怎么死的?”他问。   王新老实说道:“被人活生生破开肚子,挖空内脏,疼死也有可能是流血过多死的,谁知道呢。”   “那玄气呢?”   “被莲花灯砸死的啊,脑袋都破了,热油都灌进去了。”王新打了一个寒颤,“说起来这个最可怕了。”   “为什么这么问?”沐钰儿问。   唐不言沉吟片刻,目光先是落在道善身上,随后眸光看向沐钰儿:“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在地藏王菩萨庙前,甚至前面两个人,为何一个被人挖空内脏死在观音庙,一个被用油灯砸死在大雄宝殿里,似乎有一个……”   他声音一顿,语气略微有些古怪:“玄而又玄的解释。”   沐钰儿扬眉:“少卿说来听听。”   唐不言沉默:“先从道善开始,司直了解地藏王吗?”   沐钰儿眨了眨眼:“不太了解,不过之前急召来时,澄明和我说过一些,说天王殿后面的东西两侧都是地藏殿,但一侧是东面是平安地藏殿,西面是救苦地藏殿,还说里面供奉着的是地府的十大殿主,哦,这个地藏王就是那个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那个。”   后面这句是解释着给陈菲菲和王新听的。   两人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唐不言点头,接过话题,仔细说道。   “地藏王菩萨法身一般是右手持九环锡杖,左手持明珠,寓意右□□霆,左手慈悲,也就是除尽天下不平事,照亮轮回路。”唐不言神色平静说着,“相国寺的寺庙内供奉了地藏王菩萨,两侧更是把阴曹地府的十大殿主全都左右分列,阁君所在的殿各有各的作用。东边为一到五殿阁君,西边为六到十。”   “你记得道善死在东西哪边殿前吗?”他问着沐钰儿。   “在西面右边的莲花缸中。”沐钰儿说。   唐不言沉默,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西面供奉着第六到第十殿,若是靠近右边的,那他对着的就该是左面的两个阎王。”   沐钰儿神色微动。   “第十殿为转轮王薛,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并无惩戒职能,但第九殿为平等王陆,司掌丰都城铁网阿鼻地狱,相传凡在阳世杀人放火、斩绞正法者,都解到本殿,随发阿鼻地狱受刑,直到被害者全都投生,杀人者才能转生。”唐不言声音低沉,神色凝重。   沐钰儿神色微动。   “至于断舌,就像王新说的,道善修习净土宗,法门便是念佛,他们要求修行者用念佛行业洗涤内心,以弥陀的愿力作为修炼,内外相应,引导修行者往生极乐净土。”   沐钰儿心思震动:“凶手切断他的舌头是因为不想他往生极乐净土。”   唐不言沉默:“还有死在莲花池中……凶手的每一步都有目的,那死在莲花池中便是如此,他们修习《往生论》,经义也是来自净土宗,因此净土宗亦称‘莲宗’,凶手让他死在自己心心念念,日日接触的地方,不可谓不心思深沉。”   “那性空呢!”陈菲菲忙不迭问道。   “性空来自草堂寺,草堂寺修行三论宗。”唐不言继续说道,“三论宗讲究一切皆空,诸法皆空。”   沐钰儿喃喃自语:“皆空……”   唐不言垂眸:“他们以《大品》、《法华经》和《华严经》为宗依,草堂寺因为……香火并不旺盛,所以他们的主殿另辟蹊径,供奉的就是千手观音。”   沐钰儿歪头:“这就是能解释为什么凶手把人杀了就杀了,还要千里迢迢搬到观音庙里来,凶手很了解他们每一个人,更了解每一个教义,他……”   “是不是一个和尚。”她声音倏地压低,神色微微触动。   寻常人拜佛求的就是心想事成,哪里会知道这么多,只知道这里供着一个佛,有用就求,没用就换一家,更别说佛家里面的还有八个宗派,每个寺庙中各自供奉着什么,这些都不是寻常普通人会关心的。   陈菲菲走了几步,神色微微急躁,低声说道:“那玄气呢,他可是众目睽睽之人被莲花灯砸死的。”   唐不言抬眸,看向右侧盖着白布的尸体。   “华宗寺修习法华宗,此派是最早融入中原大陆的教派,据传佛陀在不同时机、对不同听众分五个阶段说出的五类不同教法,名为“别义五时”,但其实还有一个你们更耳熟的说法,便是——醍、醐、灌、顶。”   陈菲菲倒吸一口冷气。   王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龇了龇牙。   “佛陀根据《大般涅盘经》中的一则故事,从牛出乳、从乳出酷,次第而出生酥、熟酥、醍醐五味的譬喻而得出的教义。”唐不言声音冷淡。   沐钰儿绕着唐不言沉默打转。   “我一直在想凶手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她开口说道,“如今种种看来一定不是随意而为,他给草堂寺、华宗寺和东林寺发的请帖上印的是那个交.脚弥勒佛,为的就是想要把着三人引出来,可怎么引呢,他怎么确定这三人一定会来。”   “这三人在庙中地位不低,这些东西一般都看得到。”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又是绕着他走了两圈,最后伸出两根手指,搥到唐不言问题。   “有两个问题。”   她心思微动:“第一:这个佛像正如少卿所说是前朝之物,凶手怎么知道,这三人怎么知道。”   “若是按照往常案子判断,这几人……”唐不言低声说道,“若不是敌人,便是同类。”   “对!”沐钰儿脚步一顿,“不是兄弟反目成仇,就是陈年旧事复仇。”   唐不言颔首:“还有呢。”   “为什么看了这个佛像,这三人都来了?”沐钰儿歪头,“这点我倒是有个想法。”   “是江湖人是吗?”陈菲菲出声说道,指着道善胸口上的伤口,“和性空身上相差无二,虽然玄气身上没有,但万一他打架的时候躲在最后呢。”   她开了一个玩笑,随后继续正色说道:“江湖上一向有不成文的规矩,信物急召,生死而来。”   沐钰儿点头:“有这个说法,就是说我们约定一个东西,只要见了此物,不论生死都要过来。”   这是解释给唐不言听的。   “但以武犯禁是大忌。”他蹙眉说道,“尤其是在洛阳。”   “所以他们选在寺庙啊。”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   唐不言神色微动:“此人还很懂洛阳的规矩。”   沐钰儿沉默不言。   凶手的痕迹明明影影绰绰,却又令人完全理不出任何线索。   “我想查一下他们三人出家前的事情。”沐钰儿说,“王新,你给北阙写个信,让他们把这几人的底线翻一下。”   王新点头。   “对了,你等会去问问道善的事情,尤其是,出家前是否有钱,为何出家,什么时候出家,为人如何,为人方便一定要一个个问过去,来的路上和谁见过面,在这里和谁单独见过面。”   王新神色严肃,一一记下。   沐钰儿绕着他唐不言走了一圈又一圈,陈菲菲看的眼晕:“小钰儿你是猫嘛,绕着少卿打什么转,快说下一步要做什么。”   沐钰儿讪讪停住脚步,抬头去看唐不言:“只是随便走走。”   “嗯。”唐不言轻声说道。   “现在我打算去看看那个大雄宝殿上的鱼线有没有线索,还要再去地藏殿看看有没有线索,把人手脚打断是需要时间的,千牛卫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她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又走了一圈,最后侧着抬眸去看少卿:“少卿和我一起去吗?”   唐不言颔首。   “你们先去休息吧,我和少卿去。”沐钰儿说道。   陈菲菲打了个哈欠:“累死了,我这两天还没睡三个时辰呢,不过我打算再仔细看一下三具尸体,我总感觉有些地方很奇怪。”   王新皱眉:“张一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传来张一咋咋呼呼的声音:“为什么不把人拦住,他一定时候去告状了,万一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怎么办!”   “陛下不会信的。”陈策无奈的声音响起。   “那也是给北阙穿小鞋。”张一愤愤不平说道,“现在只是死了三个和尚,一看就是针对和尚的,他要是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少说几句吧,别给你们司直惹麻烦。”陈策连忙捂住他的嘴巴。   张一小眼睛瞪得极大,嘴里不甘心的呜呜几声。   大门被打开,沐钰儿站在门口:“叫你去仔细问口供,问好了没。”   张一叹气,伸手捶了捶脑袋:“问什么啊,现在整个相国寺人心惶惶,所有和尚都怕死了,我问什么都是念佛号,我现在脑袋都嗡嗡的,那个法明就给我念什么王八经,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沐钰儿蹙眉:“就没有冷静一点的人。”   “草堂寺、华宗寺和东林寺三个寺庙的人就别说了,所有人都在念经,说是往生经,其他寺庙的人也都住在一起,一问三不知,相国寺的人还算镇定,但今日他们都在后院,都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个辈分大点的和尚到处都在安抚人,听说净业寺的长老打算天一亮就走,所有人都在到处跑,忙得水都来不及喝一口,我也拦不住。”   陈策点头,神色严肃:“司直可有线索,现在相国寺一团乱,但我觉得越乱越容易出事,只是他们已经听不进我们说话了。”   沐钰儿眉心紧皱。   凶手潜伏在众人之中,却是越乱越容易出事。   “今日白天,你们就在大雄宝殿,为何没有发现地藏殿的事情。”   大雄宝殿在地藏殿的后面。   陈策无奈苦笑:“陛下带走了不少千牛卫,只留下两个小队,共计四十人,相国寺这么大司直也是见识过的,梁王害怕,直接要走了十五人,白日里司直发现了那个鱼线,我就留了五个人,剩下的二十人,四人一队,五小队,三炷香的时候一个榜次,从前院到后院,实在是有心无力。”   沐钰儿为他多嘴解释了一下:“大雄宝殿和天王殿隔得很远的,那天我快走都走了一炷香,两座地藏庙在后侧,之后还要走空地,而且空地上还有钟楼鼓楼,若是道善一开始被隔了舌头,喊不出来,也确实听不见,看不到人的。”   “不过千牛文可有在午后看到道善。”   陈策脸色越发难看:“没有。”   沐钰儿扬眉。   “我们大概三刻钟才能走一圈,也就是说天王殿前面的三刻钟才能走一遍,可道善若是从后院到前院,我们从前殿到后院,相对而走的一条路我们不该没有看到,可事实就是,我们就是没看到。”   沐钰儿拧眉。   相国寺是回廊设计,虽两侧奇石怪木,但走路的就是一条回廊,千牛卫巡逻虽不密集,但一条路这么多千牛卫,总该有一两人看到的。   “这倒是有些奇怪。”陈菲菲说,“难道还有小路不成。”   “不可能有小路。”陈策断然说道,“我们早已里里外外排查过相国寺了,不过相国寺院子很多,也确实不排除会有盲角。”   “真是头大。”陈菲菲叹气,慢吞吞脱下手中的手套。   “还有更头大的,梁王刚才非要下山去送信,说要给陛下看。”张一在一侧生闷气,“陈统领也不拦一下。”   陈策愁眉苦脸:“我怎么拦啊,那可是梁王啊,你若是真气不过,可以叫你们少卿去拦。”   他破罐子破摔地怂恿着。   张一下意识去看唐不言,很快又吓得移开视线。   “不碍事。”唐不言平淡说道,“掀不起风浪。”   大概有人天生就能安抚人,便是这么短短几个字,张一气闷的心立刻舒缓下来。   “行,少卿说没事就没事!”张一一向心思走得快,大大咧咧说道。   沐钰儿捏着腰间刀柄:“对了,那个鱼线可有发现?”   陈策正色:“正打算来找你们,鱼线整个拉出来了,这个鱼线竟然藏得这么严实,从斗拱中传过去,最后贴着墙角,藏在绳索中,实在是精细。”   “最后连在哪里?”沐钰儿问。   “那个钟上。”陈策严肃说道。   沐钰儿脸色并无惊讶之色。   “司直早就知道了?”陈策吃惊。   “能猜出来。”沐钰儿背着手,朝着门外走去,“事情就一个焦点,莲花灯到底是不是自己掉的,往后退的一个问题,那就是莲花灯钩是怎么突然断的,在此之前,只有敲钟这个事情似乎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陈策跟了上去。   沐钰儿抬头看着夜色,笑了笑:“太过顺利了,而且这是那日论法时他们唯一动过寺庙里的东西,这个唯一东西之后莲花灯恰恰掉了。”   “那说不好就是时间到了才断了,论法的时间是一炷香,也许凶手早做好准备,那个时间段刚刚好。”陈策反问。   沐钰儿点头:“确实也有这个道理,但怎么断的呢?”   陈策语塞。   挂着莲花灯的钩子是铁钩,怎么会突然断了掉下来呢。   “找出作案办法才是最重要的。”沐钰儿神色镇定自若,“只要找出凶手是如何让莲花灯落下的,我们就能进一步推出事情到底是发生的。”   陈策了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沐钰儿摸索着剑柄的手一动:“麻烦统领帮我找一下碰过莲花灯和那个钟的人,让他们来大雄宝殿一趟。”   作者有话说:   来姨妈了,就莫名焦躁,心神不定的,啊啊啊啊啊啊,也有可能是看到巨大巨大巨大的蟑螂了,真的好大,心如死灰……南方蟑螂是什么奇异钟吗……   1.几个宗派的信息来源百度   感谢在2022-07-09 23:59:38~2022-07-10 23:5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a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这次一定好好学习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玛瑙死   下山   整个相国寺在建立之初, 便设置出一条中轴线的格局。   主线上殿阁重叠,以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法堂和舍利塔为最基础, 轴线两侧相互对峙着钟楼鼓楼,东西大殿相互照面,形成侧翼行事,这样的构造显得整个严谨规整, 偏又宽阔浩荡。   庭院廊外会都是小小的廊院, 让整个相国寺呈现一个个的回字形,越发衬得沿途的景色飞阁穹窿,高龙云雾。   沐钰儿自后院走到前院, 要穿过层层庭院便的回廊。   一层连着一层,走久了恍惚有种久走未倒的尽头。   “相国寺是谁设计的?”沐钰儿之前都未仔细看过整个相国寺的布置, 现在猛地回神,才察觉到想过是精妙设计。   寻常地方走久了会腻烦, 可相国寺两侧的设计精巧生动,庄严中不失活泼, 只会令人如置画中。   唐不言低声说道:“是袁大师。”   沐钰儿歪头, 觉得这个名字莫名有些耳熟。   “就是曲园的设计者。”唐不言解释着。   “原来是他。”沐钰儿惊讶。   “袁大师很厉害的,可惜莫名消失不见了。”陈策遗憾说道, “大概十年前吧, 说是有一次被人请去勘探风水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许是遇难了,勘探风水爬山涉水很是危险。”   沐钰儿等三人快步走在游廊下,竹果石兽的影子倒映在三人脚下, 带着些许奇奇趣野味。   气氛在不着边际的对话后陷入短暂的安静。   “凶手是不是跟司直一样会飞檐走壁, 力大无穷。”陈策跟在她身后, 忍不住把心中的猜测说出来,“不然怎么解释凶手一直在前殿作案,但却一直没有被留下任何线索。”   短短两日,相国寺死了三人,便是沐钰儿见惯各大命案,此刻也觉得棘手。   沐钰儿踩着影子,随口问道:“具体说说。”   陈策见她附和自己,立马兴奋起来,上前一步说道。   “就说性空的那个案子,那个时候千牛卫可是来了一个大队,整整一百二十个人,把相国寺团团围住,性空的尸体怎么能悄然无声地被放进观音殿呢。”   沐钰儿抬头去看游廊头顶的莲花灯。   莲花灯是竹编的,中间放着一小节烛油,是以整个回廊并不算亮堂,只能微微照亮眼前的路,两侧的奇花异石全都笼罩在黑暗中。   人的眼睛总是下意识追寻最明亮的地方。   “只有司直这样的身手才能旁若无人,镇定自若,神出鬼没,雷厉风行地穿梭在我们中间吧。”陈策激动说道,“所以我猜凶手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   沐钰儿回神,古怪地嗯了一声,扭头去看陈策,认真说道:“我也不能这么厉害。”   陈策一脸笑意的看着沐钰儿:“司直真是谦虚啊。”   沐钰儿蹙眉,再一次说道:“我没这么厉害。”   “怎么会没有这么厉害!”陈策激动起来,“上次司直在天枢内部把我们一个个都扔下来,而且又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可是当世大家啊!”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抬眸看来。   当日在天枢内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他只从沐钰儿嘴里听到她当时到底有多神勇,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地说给北阙的小孩听。   陈策比她还激动地强调着,随后脸上露出了然之色:“我懂,就像财不外露,武功太高也容易引起他人忌惮。”   自圆其说,信誓旦旦,差点把本人都带走了。   沐钰儿扣了扣下巴,大眼睛眨了眨。   ——这可怎么解释。   唐不言垂眸去看一侧不好好走路的人,在拐弯处伸出拉了她一把:“看路。”   沐钰儿乖乖哦了一声,走了几句,随后又忍不住扭头强调道:“我没有谦虚,我确实是很厉害的,这世上有我这般厉害的人屈指可数。”   陈策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司直少年才俊,武功奇绝!”陈策激动握拳,话锋一转,“何时能指点我一二。”   唐不言的视线从陈策脸上一扫而过。   ——千牛卫不讲辈分,不讲出身,只论武功高低。   ——只是现在,太过直接了点。   沐钰儿歪头,随后声音微高,然后更为认真地说道:“马屁我都收了,但我确实没法扛着性空一路从后山奔波到观音庙。”   她说完,还特意扭头去看唐不言,大声解释道:“我不行的,天底下谁都不行。”   唐不言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陈策吃惊,眨了眨眼:“司直也不行。”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强调道:“是谁都不行!性空又不是娃娃,可以藏在袖子里,人这么高的个子,怎么可能逃过这么多双眼睛。”   陈策蹙眉:“那性空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唐不言沉吟片刻:“还请陈统领把当日的事情仔细讲一下。”   —— ——   四月十五天还未亮,天边刚刚冒出一丝白光,相国寺后院还在沉睡怀中,但前殿已经人声鼎沸。   这是舍利大会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请舍利入塔的重要日子。   陛下昨日与法明方丈讲经到戌时,高兴时畅怀大笑,气氛融洽,所有官员都其乐融融,唯独千牛卫不敢放松片刻。   陈策在丑时便悄然起身,开始这一天的巡视,陛下所在之处自然是层层保护,但今日法会最重要的大雄宝殿附近也是要严阵以待,不能有半分懈怠。   他刚一出休息的后院就看到法明方丈麾下的几个澄字辈的僧人正交头接耳,结对出行。   “几位师父要去哪里?”陈策随口问道。   为首的澄心见了人合掌:“陈统领,师父命我们上山把佃户先一步带下来。”   陈策惊讶,随后有些不悦:“之前不是还说不管吗?现在这个时候来来回回实在有些麻烦。”   相国寺后山的唯一下山通道就是要经过相国寺,从相国寺大门或者侧门出。   要知相国寺被赏赐的土地有一半在后山,光是陛下就赏赐一百亩,千秋公主前年也跟着赏赐了一百亩,光是这两块土地的佃户就有将近五十人,若是现在要齐齐带下来,将近一百个人,若是出事,相国寺就会直接乱起来。   澄心眉间微微拧起:“师父说陛下昨夜谈及若是有空想要上山看瀑布,师父觉得佃户太多,唯恐有风波。”   这话说得也有些道理,山上的防卫不比相国寺,地广人稀,很容易有漏洞。   陈策眉心紧皱。   如此一来,时间真的还挺紧。   “统领不必担心,我们师兄弟到时候一人一头,让佃户们保持安静从最近的观音殿的侧门下去就可以了。”年纪最大的澄静低声说道。   陈策叹气:“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要我们这边帮忙吗?”   几个和尚对视一眼,齐齐点头:“若是千牛卫能抽出几人,自然是最好的。”   —— ——   “一路上可有什么问题?”唐不言问。   陈策揉了揉脑袋,头疼说道:“问题可太多了,因为只留十几个人在上面,其他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衣物被褥都要带下。”   沐钰儿扬眉:“为什么要带走啊。”   “说是山上蚊虫多,也有很多蛇蚁,人若是不睡在哪里,怕把衣服弄坏了,然后衍生到家具,又说到吃食。”陈策皱着脸,大概也想到这事会这么麻烦。   “我们也是措手不及,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这样拖家带口的耽误,一定很耽误事情,后来还是澄心师父说,要不找个大点的木桶来,让人都运下去,还说佃户中也有不少年纪大的,坐上驴车反而能动作快些。”   “带队的小队长觉得也有道理,就让人安排了。”陈策说,“山上本来就有日常送菜用的驴车,只是数量不多,他就让人从山下有拉了几辆上来,动静太大,还把礼部的人都惊动了。”   “礼部的人不在前殿,为何在后山?”唐不言问。   “听他们说是想要再走一遍陛下白日里的流程,免得出错。”   沐钰儿随口问道:“都有谁?”   “三位郎中,余兴,明庭千还有林如沣。”陈策说,“说起来,三人来的刚好是时候,碰上我们最忙碌的时,他们帮我们捡完东西就走了。”   “捡东西?捡什么东西。”沐钰儿问。   陈策又是叹气。   “也就丑时多一点的时候,天色还很黑,但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好不容易把佃户们都安排好准备下山,结果走了一半翻车了,几个和尚本坐在车尾照顾老人,直接掀下去了,车上的东西撒了一地。”   唐不言跟着皱眉。   “当时天太黑,人又多,那个小队长也没经验,火把带的不多,照成这么严重的事情,摔伤了好几个人,澄静为了护一个老太太还把手摔坏了,还好刚好碰上礼部的人来帮忙,明郎中不亏是上下操持礼部的人,做起事情来格外有条理,直接让人不要拥挤,免得摔下去。”   陈策佩服说道。   “他把人各自分队,受伤的,老人小孩,全都安排在原地,其余人各自抬着一个木桶,说把东西都先放在一起,下山之后分配,最后他亲自滚着木桶,去了最黑的地方捡东西。”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倒是敢做敢为的性子。”   陈策点头:“确实,四月十日他就上山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所有事情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很是细心仔细的一个人,对了看不出明郎中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力气还很大,我之前看到他帮几个小沙弥搬石磨。”   沐钰儿惊讶。   明庭千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怎么看都该是跟少卿一样的读书人。   “入国子监礼乐射御书数都要精通,康成当时用的是最简单的大铁锤,一开始举的就是石磨。”   “哦豁。”陈策和沐钰儿齐齐发出感慨,随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唐不言睨了两人一样。   两人齐刷刷闭嘴。   “他是特招入国子学,国子学中若是想学并不轻松,他书数皆属上层,其余四门也是花了极大的心思。”他收回视线,淡淡问道,“马车是哪里翻车的?”   陈策连忙收敛表情,想了想才说道:“听说就是岔路口的位置,那个位置司直也是走过的,说是很陡峭,路面上很多石头,说是中间有一辆车也不知怎么了,突然被石头绊了一下,上面的两个木桶也就倒了,后面的也来不及刹车,也跟着翻车了。”   唐不言回想起那条分叉而开的路口,若是一个不慎确实很容易出问题,若是碰上天黑,不出问题才有问题。   他心思微动。   陈策摇头,便是想一下也能想象出当时到底有多慌乱了。   “这些佃户真的是什么都往里面塞,锅碗瓢盆,甚至还有鱼干腌菜,连家具都有,带队的小队长说东西撒了一地,所有人都帮着一起捡,光是搬家具就搬了不少时间,耽误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沐钰儿沉默。   这个时间点,这个位置,也许就是当时唯一把尸体带下山的机会。   ——可到底是怎么带下来的呢。   “那后来马车下来之后是直接从侧门出去的?”唐不言问。   陈策仔细想了想:“对,大家都赶着在寅时前把人送下去,片刻也不敢久留,只在中途放下一个木桶还有和尚,然后就带人匆匆下山了。”   “木桶?”沐钰儿惊讶,“什么木桶。”   “那日殿上供奉的鲜果是后山自己种的,白日里让佃户们摘得,和尚们也是为了护送果子下山这才一道上山的,中间那次翻车他们是最后一辆,也被波及到了,果子洒了一地,僧人就是为了保护这些果子,直接伸手拦车,也不少人受伤了。”   “果子没有坏?”沐钰儿惊讶问道。   陈策摸摸脑袋:“听说坏了一些,但他们在木桶里面垫了很厚的一层棉布,而且摘得也多,回来的守卫说满满一桶,然后就看到他们找了个推车去了大殿。”   “大殿?”沐钰儿惊讶说道,“是大雄宝殿,后面的观音庙去了吗?”   “都去了啊。”陈策说,“所有的大殿都换上新贡品了,因为要鲜艳,所以都是现摘的。”   “观音庙是谁去了?”沐钰儿严肃问道。   陈策沉思片刻,随后不得不说道:“太多人去了,除了摆放祭果还有蜡烛什么的,礼部,鸿胪寺的人都会时不时来转一圈,不过我记得澄明是负者祭果的。”   沐钰儿抬眸去看他,一双眼被烛火一照,竟显出几分锐利。   陈策也不畏惧,反而眉心紧皱:“倒不是我为澄明狡辩,而是一开始木桶是放在观音庙的。”   他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大雄宝殿人很多,也要摆很多东西,因为观音庙距离近,很多东西一开始都是先搬到观音庙的,再者摆放瓜果时,虽然千牛卫都在外面,但他身边也跟着小沙弥的,做手脚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沐钰儿神色凝重,随后喃喃说道:“澄明瞧着是体弱之症,瞧着也不会武功。”   她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冷静:“请问陈统领当时上山的和尚有哪些?”   “好像除了澄明和澄安,剩下三个澄字辈,澄心,澄静,澄道的都去了。”陈策说。   “对了,澄明、澄安确实都在山下,两人都在布置大殿,我当时和他们在一起,本打算帮忙检查大钟的,结果和尚们谨慎,也不给我碰,澄明和澄安都挺文文弱弱的,我瞧着他们上梯子,我都看着吊了一口气。”   “后来那三个去后山回来的和尚你见过吗?”沐钰儿问。   陈策点头:“都回大殿帮忙了,澄心高高大大,力气极大,专门负责体力活,剩下两个一个手受伤了,一个年纪也不大,所以都是跑腿的工作。”   “那个澄心我见过。”沐钰儿惊疑说道,“人高马大,手臂粗壮,一看便是练外家功夫的。”   陈策点头:“对,几个澄字辈的人各有千秋,澄明和澄安佛法了得,佛法大会的辩论就是他们二人代表相国寺出面,剩下三人都功夫了得,尤其是澄心,我瞧着以后怎么也该是西堂首座。”   沐钰儿拧眉。   “说起来,你之前问到底有没有人碰过莲花灯。”陈策冷不丁说道。   “澄心碰过,十五号那日,就是出事没多久,因为方丈不打算取消佛法大会,澄明就让人把灯取下来重新上油擦色,准备明天佛法大会时点灯,因为上满了油,这个莲花灯就格外重,其他人都举不动,澄明就找了澄心来挂,也晃晃悠悠挂在梯子上,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挂上去的。”   沐钰儿沉默。   若是莲花灯要出问题,挂钩那一步确实是最容易做手脚的。   三人很快来到外殿,远远看到大雄宝殿被暗色笼罩,高高翘起的单檐歇山顶举折平缓,高高悬挂在拓展深广的屋檐上灯笼晕开一层温和的光。   绕到正前方,只看到十六大门如今只开了正中四扇,隐约可见里面站着不少人。   “怎么这么多人。”沐钰儿问。   “出了事,相国寺和华宗寺的人都盯得紧,后来又出了东林寺的事,这不都聚在一起了,我又怕这些和尚打起来,又放了几个千牛卫进去。”陈策摸摸鼻子,小声说道。   沐钰儿入内,便看到澄明和澄心一起站着,他们对面则站着白日里见过的黑粗壮的东林寺僧人。   “此事确实是相国寺的责任,一定会配合北阙把事情查清楚,还道善长老一个真相的。”澄明的面容在烛火照耀下显出几分淡淡的疲惫,但口气依旧冷静而真诚。   他肤色本就极白,常年礼佛让这层白上多了一点难言的慈悲,只是这层悲天悯人中带着些许拒人千里。   “道善长老为人亲和,从不与人结仇,长安上下何人不知,现在惨遭横祸,凶手一定就在这里。”东林寺的僧人悲愤说道。   “又不是我师弟干的。”澄心不悦说道,“一晚上都朝我师弟发火,事情如今在北阙手里,若是真的想问,不如直接去问北阙。”   一进门就被点名的沐钰儿看了过来。   澄明伸手扯了扯师兄的袖子,微白唇色微微抿起:“三师兄,少说几句。”   澄心瞧着脾气火爆,却被澄明一句话直接制住,只是嘴角不悦抿起。   澄明满怀歉意地对着沐钰儿点头致歉,烛火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与众不同于的白意。   沐钰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扭头去看唐不言。   ——少卿也白,但好像有点不一样,少卿就像一块玉,精致奢华,瞧着冷冰冰的,可悄悄靠上去却觉得他好相处极了。   唐不言正在和不知何时来的秦知宴说话,察觉到沐钰儿的视线便看了过来。   “去看大钟吗?”沐钰儿指了指一侧被千牛卫围起来的大钟,镇定岔开话题。   唐不言轻轻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秦知宴眼珠子一转,也跟着走了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唐不言无奈问道。   “康成这几天也太累了,一沾枕头就睡了。”秦知宴委屈巴巴说道,“我是来找你玩的,你怎么不欢迎我啊。”   “那你去看看他。”唐不言想要把人打发走。   秦知宴笑:“你也不是不知道康成的毛病,一睡觉就锁门,我也进不去,站门口当望夫石不成。”   “任谁一睁开眼就看到有人虎视眈眈盯着他看,都是会锁门的。”唐不言直接拆台说道。   秦知宴立马喊冤:“我可没吓过他,他一入学院就是锁门睡觉的,我就只吓过你两次。”   一直面不改色的沐钰儿耳朵微微一动。   ——小狗狗还吓过小雪人!   ——等会就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你倒是理直气壮。”唐不言摇头。   早在两人踏入大门的瞬间,大殿内的人或多或少都看了过来。   “那个鱼线我之所以说厉害就是这里。”陈策上去,伸手指了指支撑大钟的木架子。   “你看大钟是悬挂在架子上的,然后为了好看,架子上会故意假装挂上一条红色,看似连接头顶,结果就是一个花架子,结果那跟鱼线竟然是藏在红绳中。”   沐钰儿抬头看去,大钟只有八尺之高,三人怀抱才能抱住,是以挂钟的木架子是用最为坚固的梨花木做的,上面雕刻着莲花纹路,木架上往下是一个红色绳子挂着大钟,往上系着一个大红色的绳子,高高悬挂在屋顶。   “为什么要弄这个?”沐钰儿不解问道。   澄心简单说道:“方丈说弄的。”   “把鱼线系在这里做什么?”秦知宴凑过来不解问道,贱兮兮说道,“小猫儿,听说这个是你上去解下来的。”   沐钰儿木着脸,绕到唐不言另外一侧去继续凝神沉思。   秦知宴一向不看眼色,想要跟上去,只是还没走,突然觉得后脖颈熟悉的一凉,侧首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无情地伸手把人拨开。   “不要打扰办案。”他说。   秦知宴委屈:“我就是问问。”   “那我要和你舅舅……”   “好好好,我一边去。”秦知宴立刻垮下肩膀,缩回他身边,“话本里说旧人扔过墙,原来是真的。”   这边沐钰儿仰头看着高高的屋顶,冷不丁问道:“之前说这个莲花灯要怎么挂来着,这里这么高,就算架子上再套一个架子,你,应该也是够不到的。”   她的目光落在澄心身上。   澄心面无表情看过来:“确实够不到,所以是用铁柱子勾着莲花灯的钩子,然后双手送上去的。”   沐钰儿仰头,看着那个隐藏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的挂钩,轻轻嗯了一声,莫名其妙问道:“所以你也没看到有没有挂到钩子上?”   澄心不解:“肯定是挂上的,不如这么重的莲花灯如何能勾住。”   沐钰儿收回视线,喃喃自语:“我当时就觉得那个鱼线把钩子这么绕起来有些奇怪。”   她的目光落在正中被围起来的地方,随后直接跨了进去。   “哎,你进去干什么,里面脏死了。”秦知宴惊讶说道。   唐不言顺势也要进去。   “都是蜡油。”澄心见状,担忧,“司直会武功,少卿还是小心一些。”   之前蜡油撒了一地,入境都已经在地面上凝结成一块了。   沐钰儿抽空点头:“对,很滑,少卿不要进来了。”   唐不言蹙眉,看着她站在莲花灯的下面,随后奇奇怪怪地摇摆了一下,最后定在原处,没一会儿便弯下腰,似乎在找什么。   她绕了大概有三圈,最后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不远处佛像的供桌下。   众人一口气提着,见她停了下来,反而越发紧张起来。   “怎么了?”陈策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   沐钰儿走向那个供桌,最后掀开红布,弯腰爬了进去。   “哎,办案子这么辛苦啊。”秦知宴见状大惊,“你这么爱干净的性子怎么忍得了。”   唐不言不理会他,反而绕道来到供桌边下。   没一会儿,就看到有垂落下来的红布蛄蛹着,随后就看到一个背部正慢慢吞吞挪出来。   正是沐钰儿。   “起来。”他伸手,要把人扶出来。   沐钰儿正准备伸手,突然看到自己脏兮兮的手心,手比脑子快地收了回来,随意放在衣服上扒拉了几下。   唐不言身在空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大红色的衣服立刻留下几道灰印子。   他的手缩了回去。   “手脏。”她嘟囔着,然后整个人从贡桌下爬了出来,随后站在他面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一张小脸也不知哪里蹭上灰,可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沐钰儿高兴地举起手中的东西,“你看!”   ——手心中躺着一个小小的铁钉。   作者有话说:   修文错字明天和周末的一起抓,感恩,最近加班实在太多了QAQ   唐朝寺庙最大的特点就是有回廊,相国寺大体参考了大兴善寺,里面布局则是参考了现在仅存的几个唐朝寺庙   感谢在2022-07-10 23:58:54~2022-07-11 23:5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刃舞 10瓶;奥利奥 5瓶;Tor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玛瑙死   解密   “这是什么?”唐不言问。   沐钰儿捏着钉子放在烛火下一照, 漆黑的钉子格外尖锐,上面还缠着一根小小的鱼线,若非这般直接暴露在光照下, 这根鱼线甚至很难看出来。   线头有一头蜷缩着,露出焦黑的一点。   “这钉子好光滑啊。”沐钰儿抹了一把,“比寻常钉子还要光滑。”   她递给唐不言看,谁知一摊开手才发现手指上已经黑黝黝的一片。   是烛油。   沐钰儿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故作镇定的手指转了一圈, 送回到自己右手。   唐不言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钉子怎么这么脏啊,一定是不小心掉进烛油了。”沐钰儿大声嘟囔着,“刚才里面太黑, 没看见!”   她正打算抹衣服上,突然被人揪住袖子。   两根手指宛若玉雕一般, 拎着她的衣袖,高高举起, 顺势控制住她的动作。   沐钰儿扭头看着唐不言,不高兴地扯了一下:“脏。”   唐不言面无表情地从袖中掏出帕子, 递了过去,   沐钰儿小手一抓,帕子上立马留下几个大黑印子。   “咦, 脏猫猫。” 秦知宴凑过来拨撩, “黑黢黢。”   沐钰儿眨了眨眼, 突然把手指朝着他袖口伸出。   秦知宴眼疾手快抱着手臂躲到一旁去,谁知没躲过,直接被猫爪子呼了一下, 大红色的衣摆上瞬间录下黑漆漆的手指印, 立刻警惕说道:“干嘛。”   沐钰儿收回手, 慢条斯理地继续擦着手,躲到唐不言另外一侧去了:“少卿,他脏了。”   唐不言顺势看了过去。   秦知宴立马把手往后一背,委屈说道:“那也不是我的错啊。”   秦他说完就又要凑过来,却听到唐不言淡淡说道:“你再胡闹,我就叫人送你回去休息。”   “这个是什么啊,但是挂在铁钩上吗?”陈策踱步过来,“怎么设计的呢?”   沐钰儿摇头,用帕子捏着钉子:“不知道,但莲花灯显然不是正常挂在铁钩上的。”   她两根手指微微弯曲,随后交叉在一起:“这样的勾连方式显然是最稳固的,除非是地动这样的剧烈晃动,不然寻常是很难把灯摔下的。”   众人点头。   不远处的和尚们也紧跟着围了过来。   “现在莲花灯上的勾没有怀。”沐钰儿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大型莲花油灯。   众人看了过去,莲花灯极大,花心散开,枝叶尖锐,如今已经染上斑驳血迹,每朵花瓣上都有细线网上牵引,然后自斜上方汇聚成一簇,最后焊上一个铁钩。   整个莲花平整且大,那钩子落在正中的位置,恰恰卡在最中心的烛火中心,只是如今铁钩依旧崭新。   “头顶的我看过了。”沐钰儿手指往上一指,“也没坏。”   “那莲花灯是怎么掉下来的?”华宗寺的人不解问道。   “是啊,既然两端都是牢牢扣着的,又没有人把他扔下来,东西怎么会摔下去。”陈策皱眉说道。   秦知宴记吃不记打地贴了过来:“总不会一开始就没挂上去吧。”   沐钰儿背着手走了几步:“少卿有没有什么想法?”   “若是撇开所有的可能,那最不可能的一点未必不是真的。”唐不言盯着那晃晃悠悠的线头上,慢条斯理说道。   秦知宴眨眼:“什么意思?”   唐不言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当时并没有把莲花灯挂到铁钩上。”   “不可能!”澄心大惊,随口矢口否认。   沐钰儿看着在和尚中依旧鹤立鸡群的澄心,也跟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有什么证据。”澄心咬牙,“我挂灯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而且我若是没挂上去,这灯不是直接掉下来了吗。”   澄明也跟着为他解释着,只是声音格外平静:“当时大殿中有很多人,若是没挂上,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发现了,便是退一万步说,三师兄当时并未挂稳,可两幅月牙形,内侧是弧度,怎么可能挂不稳。”   “就是,当时贫僧也在这里,澄心师兄确实是挂稳了的。”   “那天我也在,莲花灯很重,澄心师兄挂了好一会儿。”   “对啊,我还听到叮的一声呢。”   相国寺的和尚们义愤填膺地出声附和道。   沐钰儿站定,看着强忍愤怒的澄明:“你能说一下你当时是怎么挂的吗?”   澄明忍气说道:“还能怎么挂,搭了一个长梯子,然后站在上面的,因为还是够不到,所以要用带着勾子的铁棍勾着莲花灯的头顶的勾子然后挂上去的。”   沐钰儿颔首,突然问道:“所以其实你也没亲、眼看到莲花灯被挂在头顶的铁钩上。”   澄明眉间微微皱起。   他是寺庙中力气最大的,挂莲花灯事情一直落在他身上,当日他一如既往地站在梯子上,高高仰着头,手臂紧绷,手心的铁棍格外沉重,但还好他已经习惯了,当日他执事凭着感觉,在空中找了一下,没一会儿就碰到一个铁制的东西,然后轻轻挂上去,小心翼翼把棍子侧开……   他神色微微僵硬,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你也感觉出出不对劲了是不是?”沐钰儿脸上露出笑来,“因为你本来就不可能挂上,上面的挂钩开口上被鱼线一圈圈绕起来,你的莲花灯根本挂不进去。”   “可我当时……”澄明嘴角微微抿起,“确实听到那一声叮了,我以为是碰到勾子最下面的那个位置了,这才松开手的。”   “你确实碰到铁了。”沐钰儿晃了晃手中的东西,“但是是这个。”   澄明死死盯着那个铁钉:“那不是会滑下去吗?”   “是啊,这个这么滑,这种钩子必须挂在钩子上,不然就是会滑钩的。”陈策说道。   沐钰儿歪头想了想,随后直接踩了一下供桌的一角,衣摆扇动,虚踩几步,最后如一只轻盈的小鸟直接坐到头顶的横栏上。   秦知宴仰头看了一会儿,突然面露惊叹之色:“她飞起来了。”   陈策和千牛卫顿时露出得意之色。   ——怎么样没见过吧,我可见过一(二)次了!   人群骚动,不少人也是第一次见,面露惊骇之色,随后也都齐齐抬头看去。   唐不言沉默地抬起头来,注视着那角大红色的衣摆静静垂落下来。   沐钰儿盯着那个勾子看。   勾子是普通的弯月勾,但钩身较之一般的勾子要长一些,弯钩也更为窄一些。   当日那勾子上的鱼线只有一段是缠在钩身上,剩下的一段却是把上扬的钩子和钩身用层层鱼线绕在一起,也就是说把入口隔断了。   沐钰儿把手中的铁钩放上去比对了一下,稍微比开口大一些。   她来回比划了一下,铁钉太过滑溜,哪里都卡不住。   “用鱼线绕上去看看。”下面传来唐不言的声音。   沐钰儿歪了歪头,低头说道:“那鱼线还有吗?”   陈策连忙说道:“有,可我怎么给你送上去。”   他颇为为难地看着那个高度。   沐钰儿把发带解下来,放在空中晃了晃:“你爬到架子上给我。”   唐不言盯着那根晃动的发带,抬眸去看沐钰儿,正巧沐钰儿也笑眯眯地看着他,双腿凭空晃了晃,歪了歪头。   “少卿,这么高,显得你好小啊。”她无聊说道。   秦知宴仰头:“是吗,我不信,除非你带我上去看看。”   “不行,要带第一个带我。”陈策一边系鱼线,一边不高兴说道,“先来后到。”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动了动发带:“才不要,你们都吵死了,要带就带少卿。”   陈策哀怨:“是我现在趴在高处给司直吊鱼线。”   “三郎身体差,万一吓坏了怎么办。” 秦知宴用力挖墙脚,“我身体好,带我玩。”   唐不言侧眸看过来,淡淡说道:“是谁上次看了傀戏,抱着被子来找我的。”   秦知宴立马捂住唐不言的嘴巴,警惕地扫视周围,不悦质问道:“干嘛掀我老底,我又没得罪你。”   唐不言静静地看着他,冷沁沁的,就像雪花一样。   秦知宴讪讪地松开手,委屈巴巴说道:“你怎么瞪我啊。”   那边沐钰儿拿回红绳,抽出鱼线开始按照第一次看到的样子开始一点点复原。   鱼线很长,绕第一圈上去时还看不出痕迹,沐钰儿饶了大概十来圈这才勉强有当时的影子,最后小心翼翼地把钉子放上去,钉子被鱼线一拖,确实卡进去了,她顺手把发带放上去,结果还没加起来晃一下,发带便自己滑了下来。   “哎!”沐钰儿手指捞了一个空,连忙低头去看。   大红色的发带在空中晃晃悠悠地往下落着,布条舒张,自那座高大的金塑的佛前一闪而过,就像那座高高在上的清冷佛像被这点嫣红骤然点亮了生机。   眼看着这个发带就要落在布满蜡油的地面,沐钰儿可怜地哎哎了好几声,只看到一只冰白修长的手指高高举起,准确握住那根发带。   精致宛若玉雕的手指被这根鲜红的发带一衬,便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雪意。   沐钰儿顿时松了一口气。   “司直小心。”   唐不言把发带慢条斯理收回,握在手心,抬眸。无奈说道。   沐钰儿开心地哦了一声。   “我觉得我的推理没有错。”沐钰儿的声音自头顶闷闷传来,“可我好像没找到这个钉子的位置。”   “本来就是挂不住的,弯月形铁钩最容易脱开了。”有相国寺的僧人嘟囔着,“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   唐不言手指捏着指骨沉思着,却不料碰到那条绵软的红带子,不由垂眸看了一眼。   带子用久了有些毛茸茸的手感,两侧的带子被人仔细缝合着,虽然能看出手艺不佳,但佩戴她的人格外爱护。   “少卿。”沐钰儿冷不丁低头就看着唐不言正摩挲着自己的发带,不由动了动屁.股,清了清嗓子后,大喊一声。   唐不言抬眸看去。   一双漆黑的眼珠被两侧亮堂的烛火一照,皎皎无纤。   沐钰儿和他四目相对,随后被看得颇为不自在,只是踢了踢衣摆,咳嗽一声继续说道:“少卿有没有什么意见啊。”   唐不言盯着那晃动的衣摆看:“司直是把铁钉放在鱼线中间吗?”   沐钰儿嗯了一声。   “大钟被敲响后,一直紧绕在它身上的鱼线会因为震动而影响整个莲花灯,最大可能是震动铁钉,让铁钉脱落,悬挂在上面的莲花灯也紧跟着会掉落。”唐不言慢条斯理分析着。   “司直不妨再铁钉尾部再多绕上几圈,要稍微紧一些,能有微微的卡顿感,但不需要太多,然后再放到那圈鱼线上,最后留下一根线垂落下来。”   沐钰儿眼睛一亮。   秦知宴啊了一声:“这样莲花灯只要微微一晃,就会点燃鱼线,鱼线易燃,把原本固定住的那一圈烧掉,铁钩就自然滑落下来了!”   “但怎么保证鱼线一定会落在灯芯上呢。”陈策犹豫说道,视线隐晦地看向澄心,“万一一开始就点燃了呢,又或者万一后来晃动时没晃到火上呢。”   澄心黝黑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两手准备而已,若是晃到了,点燃鱼线需要时间,若是再直接,也可以直接被震下去。”   “震下去?”秦知宴不解,“大钟的威力这么大?”   沐钰儿冲袖中掏出一个铜钱,然后小心翼翼放上去,最后小心弹了弹铁钩,铜钱一震,弹了一下,果然直接跌了下去。   这次沐钰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成了,就是这样的。”她低头说道,“很有可能是,点燃也确实点燃了,但这个钟震动起来幅度大,直接震下去了。”   “万一一开始挂上去就点燃了呢?”陈策不解。   沐钰儿笑说道:“可以虚虚搭在上面,做成一个预备的动作,只要大钟的震动顺着鱼线穿过来,然后在铁钩上被放大,要不鱼线掉落燃烧掉下去,要不就直接震下去。”   “万一凶手运气不好,两个都避开了呢?”陈策摸了摸脑袋,又假设到。   沐钰儿歪头,吊儿郎当说道:“那说明今天不合适杀人,咱们改天再来。”   “这个钟这么厉害?”秦知宴惊疑地看着那个大钟。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突然说道:“对啊,秦少尹,那你去试试。”   秦知宴警惕:“怎么突然这么客气喊我。”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你不是好奇吗,让你试试我还做得不对吗?”   她话锋一转,故作为难说道:“原来少尹喜欢别人骂他啊。”   秦知宴眉间高高扬起:“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那少尹去试试啊。”沐钰儿笑眯眯说道,“又不难。”   秦知宴果然被说服,朝着大钟走去。   敲响大钟的木头安静垂落在一侧。   澄明忍不住开口劝道:“此钟精造,钟鸣很大,少尹……”   “别去……”唐不言也蹙眉拦道。   只是两人都没说完,就看到秦知宴直接一把抱起木头用力敲了一下。   钟声嗡鸣沉重,余韵缭绕,深然震动。   寻常僧人敲钟一向点到为止,不会失了轻重,秦知宴本就大力,加上没有经验,这一下,直接把殿内所有人都听蒙了。   唐不言眉间瞬间紧皱,不少和尚也跟着捂着耳朵,至于正中的秦知宴被震得脑袋一嗡。   沐钰儿歪头,露出得意的笑来,她正打算下去,突然抬眸看向那个小小的钩子,目光一凝。   “这个钩子……”沐钰儿一怔,“为什么现在也在晃。”   唐不言隐约听到沐钰儿的声音,便下意识抬眸看来,目光倏地一紧。   沐钰儿轻轻一跃落到他面前,神色微动:“这是怎么回事?”   唐不言摇头。   若是只需要敲响大钟,铁钩就会震动,为何又要多此一举绕上鱼线。   “会不会是固定铁钩用的。”她又想到,“铁钩卡不住哪里。”   唐不言沉默:“可凶手这样只需要绕在钩子上即可,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弄到大钟上。”   “算了,这个等抓到凶手就知道了,不过没了鱼线,这个东西这么怎么会晃,真是奇怪,让张一来看看。”沐钰儿又说道,“张一最会这些了。”   陈策凑过来:“现在莲花灯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到时候我把碰过这个灯的人全都叫来询问,爬这么高的地方怎么可能悄无声色,又没有司直这样的本事,那现在要去观音庙看看吗?”   沐钰儿点头,心事重重跟在他身后。   她脑海中倏地响起东宫案后,少卿说的一件事情。   ——鲁寂家中的那条无人知晓的水道,日本浪人水寨上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机关,甚至是天枢内那个偷天换日的机关,难道真的巧合?   沐钰儿扭头去看了一眼大雄宝殿,冷不清看到澄明正静静地看着他,雪白清瘦的脸在烛火笼罩下阴晦难辨,偏就像他身后的那座顶天立地的巨大佛像,无悲无喜。   “澄心。”沐钰儿快走几步,靠近唐不言,“之前好像有话说,等会去问问。”   “他刚才一直都很不安。”唐不言冷不丁说道,“所以人都在看你,只有他一个人在拨动佛珠。”   沐钰儿不曾想唐不言观察得这么仔细,沉吟片刻后,最后不得不说道:“他确实有些问题,但杀死性空和道善都需要力气,他不行。”   “可他确实是最有机会的,三个死者所有的死亡条件都是他最有机会接触的。”   ——交.脚菩萨的请帖,贡品的摆放,莲花灯的悬挂。   她这般说着,心里有一点奇怪的念头闪过,还未想明白就突然消失不见,因为他听到一个压低的,骤然停下的说话声。   ——黑暗竹林被回廊的光微微罩着,却只点亮边缘的光,再见身侧竹影晃动,树叶婆娑,却又在此刻好似人影潜伏在此处,可偏偏,林中悄然无声。   ——有人!   作者有话说:   案子走一半了,再发几个盒饭就好了!   感谢在2022-07-11 23:58:44~2022-07-12 23:5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鱼生生 10瓶;有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玛瑙死   竹林   沐钰儿脚步一顿, 唐不言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陈策走到一半时,突然察觉到后面没人,不由惊讶回头, 却见身后的沐钰儿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陈策原本随意搭在剑柄上的手倏地握紧。   竹深树密虫鸣处,风声在夜色中穿梭,树影婆娑,月移斜枝, 时不时有微凉清风, 缓解初夏悄然升起的燥热。   陈策眉心紧皱,侧耳听去,隐约在虫鸣鸟叫中听到一道夹杂其中的轻微的呼吸声。   他对沐钰儿使了个眼色。   一一怎么办?   沐钰儿下巴微抬, 指了指后面的位置。   这是一个回字形的游廊,茂盛的竹林在内口处, 两侧都是走路的回廊,如今沐钰儿等人堵在一侧, 另外一侧因为这一片竹林的遮挡,成了一角漏洞。   头顶悬挂着的灯笼晃荡出些许微光, 落在几人眉宇间, 显出几分锐利。   陈策身形微动,随后悄无声息地绕到回廊后背处。   沐钰儿盯着正中的苍苍竹林, 嘴角微挑, 眸光却又不带笑意, 意味深长说道:“两位是想自己体面地走出来,还是我帮你们体面地走出来。”   陈策一惊。   ——里面竟然有两人。   风摇翠竹,月笼夜色, 幽静的竹林内倒影晃动, 似有踌躇。   沐钰儿沉默, 随后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右手搭在刀鞘上:“那就得罪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里面传来脚踩竹叶的声音,咔嚓一声,清脆细微。   没多久,竹林内出来一人。   那人面容瘦长,颧骨突出,身形高挑,眼尾耷拉着,眉骨微微突出,在不经意抬眸看过来时,带着一丝遮掩不住的狠厉,但那点阴沉之色很快就被摇晃的竹影一照,再凝神时只剩下低眉顺眼的木讷。   若非他如今穿着僧衣,剃了头发,那一眼颇有种悍匪的嗜血气质。   沐钰儿盯着他的脸看,好一会儿才从那张没有任何特点的脸中分辨出,这人正是白日里在食堂门口和法明一起走来的净业寺律戒长老。   他身上有一种格外奇怪的气质,就像北阙在洛阳数不尽数的暗哨,扔在人群中就像鱼入了海,完全不会引起一点波澜。   白日里他一直垂首低眉地躲在法明身后,就连沐钰儿都忽略过去,只是随意扫过一眼,不曾仔细看过,现在才察觉出一丝怪异。   他不知从哪里回来,鞋底上有一些黑漆漆的东西,正黏着土,衣摆上也有一些油脂模样的东西。   沐钰儿神色不解,目光自他寡言的眉眼上一扫而过,随后落在随他而来的身后之人,眉尖一挑,似笑非笑。   “法明方丈。”   法明方丈也穿着灰色僧衣,只是衣摆上也有着一片片的油脂,不知从哪里沾了回来,只见他神色平淡地走了出来,他落地很轻,踩在竹叶上都不曾发出响动。   ——修炼内家功夫的高手。   沐钰儿的视线自他脚上一扫而归,鞋子是随意踩过来的,可见他之前出门时颇为匆忙。   法明长得格外慈眉善目,须发修长,面皮微白,加上脸颊圆润,不说话时,嘴角总是上扬,当真有得道高僧的高深佛意。   法明看向沐钰儿,合掌,手腕上的玛瑙佛珠一边卡在虎口,一边微微下滑,发出清脆的金玉之声:“唐施主,沐施主,陈施主。”   “法明方丈!”身后的陈策不解问道,“您大晚上在这里……”   他声音微顿,面色不由警惕起来。   法明作为相国寺的方丈,若是要见一个人何必如此,甚至还要在小竹林里见面,如今相国寺多事之秋,他这般行径,自然令人起疑。   “方丈深夜竹林赏月倒是,闲情雅致。”沐钰儿悄无声息地踱步,站在唐不言面前,意味深长说道。   “了了无可得,得时不说知。”法明注视着沐钰儿,和蔼说道。   沐钰儿用手肘锤了锤身后唐不言,后脑勺上写满了不耐烦的‘快解释’。   “打马虎。”唐不言沉默一会儿,低声说道。   沐钰儿歪头。   法明也跟着抬眸去看唐不言。   “此乃鹤勒那尊者偈,了无可得,知而不说,司直问方丈为何在此,但方丈却觉得不可说,不得知,难道不是打马虎。”他淡淡解释着。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带着一点故作不解的天真:“原来大师也会骗人啊。”   站在竹林前的两位和尚莫名有些尴尬。   为首的法明眯眼去看唐不言。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位唐三郎,人人都说这位雪月双绝的三郎不好相处,现在看来也确实如此,只是他人的不好相处在于欲望之多,心思之深,却不容他人细看,而他却是坦荡无畏,不惧人言。   “方丈还是仔细说说到底为何在这里?”陈策握紧腰间的长刀,冷着脸说道,“免得平白生事。”   “说来几位定要怀疑。”法明脸上露出苦笑,“是有人给贫僧递了一个字条,叫贫僧来这里的。”   沐钰儿歪头:“谁?”   法明摇头:“贫僧不知。”   “纸条上是如何约你出来的?”沐钰儿步步紧逼。   “只是叫贫僧来观音庙后大回廊内的竹林见面。”法明不动声色说道。   沐钰儿扬眉冷笑:“没有任何理由?”   “没有。”   沐钰儿眸光微暗,紧盯着面前两人的眉眼,故作不解:“如今相国寺出了这么多事,方丈面对一个莫名其妙的字条也敢出门赴约。”   法明垂眸,平和说道:“若某能逼出凶手现行,便是贫僧的荣幸。”   沐钰儿嘴角微微勾起,神色阴暗难辨:“方丈高义。”   “那字条可还在?”她话锋一转,继续逼问道。   法明抬眸,淡淡说道:“怕多惹是非已经烧了。”   沐钰儿眉梢高高扬起。   “烧了!”陈策惊诧,“一张字有什么是非。”   法明沉默,最后只是长长地念了一声佛号,手指拨弄着玛瑙佛珠。   沐钰儿脸上笑意微微敛下,最后看向至今一言不发的净业寺律戒长老:“律戒长老呢?难道也是如此?”   律戒依旧垂眸,只是合掌,轻轻念了一句佛号,随后轻声说道:“贫僧的确也是如此。”   “你也是被人用字条骗来的?”陈策迷茫地看着他,随后喃喃自语,“不会东西也烧了吧。”   律戒沉默,头顶的烛火落在眉骨上,打下一层薄薄的阴影,遮挡住沉默的眉眼,显然是认了这个说法。   “你们……”陈策的目光扫过两位和尚,突然冷笑一声,“倒是心怀为人,得道高僧啊。”   他口气嘲讽,偏那两人巍然不动,毫不动怒。   陈策更气了。   “不知两位之前在吵什么?”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沐钰儿也不会和人撕破脸皮,只是淡淡问道,“为何见了我们,又不出来。”   法明方丈淡淡说道:“并未争吵,只是贫僧惊讶来到这里会见到律戒,而律戒也是如此。”   沐钰儿去看律戒,律戒果然低眉顺眼,算是默认这个事情。   法明就像一个不滴水的木桶,任由你在外面如何旁敲侧击,内在巍然不动,不漏半点风声。   沐钰儿眯了眯眼。   “至于不出来,也是想着少惹是非,谁知竟没瞒过司直的耳朵。”法明四两拨千斤,不动如山地说着。   沐钰儿眉间紧皱,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法明太过淡定,而戒律确实完全不动神色。   “既然如此两位法师请回吧。”身后的唐不言出声,淡淡说道,“如今凶手尚未抓到,两位法师还请走大路。”   法明抬眸去看唐不言,正巧看到唐不言眼中冷沁沁的光。   他瞳仁格外漆黑,色若冰霜,孤灯月沉,照得人心中一冽。   唐不言就像那座高高在上的神佛,看穿一切,却又不动神色。   “自然。”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拨动着手中的玛瑙佛珠,随后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沐钰儿目送两人离开,眸光微沉。   “为什么放他们走!”陈策上前,不甘心说道,“这两个人明显有问题。”   头顶的灯笼落在两人的头顶,照得那身灰色僧人透出闷闷的光,法明腰背挺直,背影飘逸,露出的半截脖颈皮肤紧绷,色泽温润,反倒是身后的戒律肩膀微微下垂,行走时微微坡脚,露出的手背上皮肤褶皱苍老。   “法明看上去很年轻。”沐钰儿冷不丁开口,扭头去看唐不言,“他几岁了。”   唐不言的目光直到他们绕进下一个回廊也没有收回,瞳仁深邃,似有千言万语,只是嘴里淡淡说道:“三十有五。”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那戒律呢?”   “不知。”唐不言摇头。   “我知道。”陈策开口,“今年佛法大会的名单我都在明朗中那边看过,这个戒律是所有和尚里年纪最大的,四十九岁,性空三十九,玄气四十一,道善四十五,反正年级都不小的。”   沐钰儿歪头:“这些人都这么大了只是长老,法明为何才三十五就是相国寺的方丈了,说起来我当日来相国寺时发现,相国寺年级大的僧人也不少,没轮上他们吗。”   佛家也是排资论辈的地方,除非女人太过突出,这才能越过比他年纪大的人。   “许是佛法高深?”陈策也跟着不解,随后小声嘟囔着,“不过那得多高深的佛法。”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打量了一会儿,敏锐说道:“少卿你是不是知道!”   唐不言眼皮子微微一掀,就见她凑过来。   “不会又不能说吧?”她警觉问道,滚圆的小猫儿眼不安分地转了转。   唐不言垂眸,顺手把也好奇凑过来的陈策无情推开。   陈策猝不及防被人推了推肩膀,讪讪站在原地。   “不是。”他说。   “那少卿说说他为什么这么年轻就可以做相国寺的方丈了。”沐钰儿心满意足站直身子。   唐不言并未走,反而寻了个栏杆坐下,慢吞吞问道:“司直确定要听。”   沐钰儿围着他走了一圈,歪头不解:“听啊,什么大秘密是我听不得。”   陈策也跟着施施然说道:“就是,听个秘密还能天塌下来不成。”   唐不言抬眸,似笑非笑扫过两人期待的脸庞,最后捋了捋垂落在腿边的袖子,手指微动,捏着一片竹叶在指尖打转,声音在月色中好似蒙上一层雾气。   “天授元年七月,法明编撰四卷《大云经》,称太后乃是西天弥勒佛下世,应为天下之主。”   唐不言的身影骤然从两位耳边悄然划过,却不亚于劈下一个惊天巨雷。   空气内的气氛骤然一停。   如今东宫这位太子曾短暂的做过一年皇帝,谁知在继位后闹出一个笑话,想要把皇后的阿耶韦玄贞封为侍中,当时的中书令与陛下抗争,结果不欢而散,陛下大怒表态:“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这话传到当时是皇太后的陛下耳中,次年二月,陛下以此为理由,废他为庐陵王,幽于别所。   此后又遇徐敬业扬州造反,博州刺史郑冲起兵,豫州刺史郑贞起兵,陛下接连剿灭皇室子弟及以异己诸臣僚,随后迁都洛阳,改名神州,自那之后天下权威尽系一身,只是那时的陛下还只是皇太后。   法明的《大云经》就是在这个时候横空出世的,经内有云:‘女既承正,威伏天下,所有国土,悉来承奉,无拒违者。’到最后更有甚者直接严明当今大臣及百姓等,尽忠赤者,即得子孙昌炽,……如有背叛作逆者,纵使国家不诛,上天降罚并自灭。”   陛下大喜,亲自接见了法明,法明顺势上表恳请陛下当政,完成革故鼎新的上天安排,随后朝臣纷纷响应。   其中御史郭弘霸自撰表章一份,在朝廷中请诸臣联署,要求陛下登基,之后种种请愿行径无不是送当时还是皇太后的陛下一步步走上权力高座的阶梯。   同年,当时在位的睿.宗皇帝亲自起草三道禅让的诏书,言辞恳切,态度坚定,陛下三辞而受,自此大局已定。   九月九日,陛下在则天楼登基。   唐不言声音平淡,甚至连着起伏都没有,一字一字冒了出来,不起一丝波澜,却听得人后背发麻。   随后只听到咚的一声。   陈策腰间的长剑猛地撞上柱子,发出一声猝不及防,尖锐突兀的声音。   “等,等会……”他扶了一下柱子,才没有被吓得一屁股坐下,嘴巴磕巴了一下,最后为难说道,“我这大统领的位置还没坐热呢,要不我先回去坐坐。”   唐不言沉默,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一副听了开头就不准走的高深样子。   陈策见状,就差直接哭了出来,哽咽说道:“对,对不起,是我狂妄了,但我辛辛苦苦走到这个位置实在不容易,有些事情能不能听,我还是很清楚的。”   “这事显然不行。”他讪讪说道。   唐不言手中的竹叶被慢条斯理绕上他的手指,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沐钰儿也吓得眨了眨眼,但相比较陈策的顾虑害怕,她常年作为权利中心外围的人显然并没有太深的忌惮,随后一屁股坐在同一根栏杆上,随后呲溜朝着唐不言滑过去。   唐不言刚刚侧首,就看到小猫儿眨眼就溜过来,那双大眼睛扑闪着,一下子就完完全全倒映着他的影子。   “那个法明不会就是这个法明吧?”   大红色的衣摆不经意地贴着淡蓝色唐不言的衣摆,就像散开的花瓣中簇拥出一点艳丽的花蕊,只见她紧盯着唐不言的眼睛,认真问道:“所以他是因为这个才做的相国寺方丈。”   淡淡的苦酒曲的味道猝不及防迎面而来。   唐不言微微撇开头。   沐钰儿见状马继续凑过去,不甘心继续问道:“怎么了,这话少卿也不能说吗。”   那味道混着背后的竹叶滋味,顺着无知无觉的小猫儿飘了过来。   唐不言叹气,不得不用手中的竹叶抵在两人中间。   “司直压着我衣服了。”他沙哑说道。   沐钰儿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坐了半角他的衣摆,立马往后挪了一边,随后看到皱巴巴的衣服,立马伸手捂着,随后故作无事的拍了拍,心虚说道,“一点点皱了,揉揉就好了。”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手指胡乱地捋了捋折痕,这才继续说道:“陛下在接到法明上的《大云经》表后做了两件事情,第一是下诏将这部旧译新作的《大云经》颁行天下,一时间洛阳风行,人人歌颂。”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躲在柱子后的陈策也忍不住竖起耳朵。   “第二是修建相国寺,大肆褒奖法明,法明因此被赐爵县公,赐紫色袈裟一领。”   唐不言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沉默地看着沐钰儿。   沐钰儿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眸光,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惊讶说道:“相国寺是陛下给法明建的!”   “什么!”陈策忍不住探出半个脑袋,露出惊恐的眼神。   唐不言语气轻飘,淡然无畏,他在此刻拨开喧嚣背后的迷雾,露出残酷政治下的环环相扣,却又不动声色,泰然处之。   “投诚,那就要彻底,陛下已经下了先手,佛门众人此后就不得不跟随左右。”   沐钰儿似有所想:“难道现在死的这几起凶杀和这件旧事有关。”   “听说当年上大云经的和尚一共有六位。”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一惊。   “六个!”   竹叶簌簌作响,听得众人心中咯噔一下,心中隐隐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唐不言抬眸看向头顶的灯笼。   “等,等会。”陈策立马出声,打断唐不言的话,这会儿是头也不回地跑了,“我想起来该换班了,卑职先走了。”   沐钰儿气笑了:“陈策这人的胆子也太小了。”   陈策不由惊叹:“司直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你说现在死的三人会不会和这事有关?”沐钰儿问。   唐不言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无从得知,但我等会去信给瑾微,让他查一下当年的其余五人到底去了哪里。”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立刻起身说道:“那快走,现在就去写信。”   唐不言失笑:“马上就要天亮了,司直真的不去休息一下。”   沐钰儿摇头:“不睡了,少卿写好信就去睡一会,我等会去问问道善的事情。”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急,许多事情挤在一起,许多细节都还未来得及仔细整理。   “明天少卿睡醒了,我们理一下手边的思路。”沐钰儿跟在唐不言身后,溜溜达达说道,“若是少卿今日说的这个方向,凶手会不会是反目成仇。”   “那我们需盯紧法明。”唐不言说,“毕竟只有他一人在明处。”   沐钰儿点头:“我等会就叫陈策盯着,不过法明武功很高,可能也盯不牢。”   “我不曾听说过法明会武功的事情,若非今日之事,只怕大家都不知道。”唐不言紧跟着蹙眉,“他和司直谁厉害?”   沐钰儿立马背着手,下巴一抬,得意说道:“那当然是我,他只修内家功夫,我可是内外兼修。”   唐不言失笑:“原是如此,司直好生厉害。”   沐钰儿故作矜持地压了压翘起的尾巴:“还行,也不算天下第一。”   “那天下第一是谁?”唐不言故作不解地问道。   沐钰儿眨了眨眼:“还没碰到,以后要是被揍了才能知道。”   言下之意,现在和我打架的都没我厉害。   唐不言见状,眉眼弯了弯。   “那个戒律也会武功,但显然没有法明厉害。”沐钰儿继续说道,“说起来,那个性空和道善身上也有伤口,看样子也是会武功的人。”   “但玄气为什么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沐钰儿若有所思。   两人说话间,便看到不远处食堂前的回廊上围着一群人,隐隐能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   沐钰儿耳朵微动,立马上去凑热闹。   “康成。”唐不言一眼就看到正中的明庭千,惊讶说道,“不是说在休息吗,怎么大半夜起来了。”   明庭千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一只手拎着已经被染上油脂的袖口,一脸无奈。   “怎么睡得着,看着也快天亮了,就打算起来去前殿看看,弥勒佛殿那边本来明日要对外开放,售卖法器的,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法明方丈还未同意停止此事,我只好继续去看看,刚才听到这边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怕有情况就来看看,结果一不小心就碰上这个了。”   沐钰儿去看他的袖子,只见他捧着的袖子上有一大片油脂模样的东西,黏糊糊地黏在衣服上,衣摆上也有不少。   此刻,众人正围在内外院只见的食堂门口。   “刚才听到里面有动静,吓了我一跳。”   “贫僧不敢去看,就打算躲在这颗柏树后面,结果被蹭上油脂了,这衣服算是完了。”   “真的,我也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了。”   “可我一靠近,就没动静了。”   几个和尚交头接耳,不安说着。   “你们怎么在这里?”沐钰儿随口问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为首的和尚叹气:“莲昭酉时说肚子饿了,就想要来这里那个馒头,但是现在还没回来,贫僧越想越不对,就只好带人来找一下。”   沐钰儿心中咯噔一声。   “莲昭?”明庭千大惊,“怎么不陪他一起出门,现在寺庙这么危险。”   那和尚也露出懊悔之色。   “我刚在路口看到他的手串了,十有八九跑进起来。”他连忙拿出手心的东西。   一串格外简单的木头手珠,小小的一圈,正躺在他手心。   沐钰儿顺势抬眸去看,只见食堂门口的那几颗柏树,高大修长,郁郁葱葱,如今被夜色笼罩,露出尖锐的轮廓。   柏树到了夏天就会分泌黏液,沾到人的衣服上就像油脂,没法洗掉,所以这里不少僧人大晚上猝不及防碰了一下,个个衣服上就都是黏答答的。   “油脂。”沐钰儿倏地抬眸,语气艰涩,“他们两个刚才来过这里?”   众人看向那个大门紧闭的食堂,现在被夜色笼罩,只露出一个宽大的轮廓。   食堂一向不曾锁门,只是大门合起,沐钰儿目光一凝,敏锐地发现门口有半个带着油脂的脚印。   “去里面看看。”唐不言眉间一蹙,立马说道。   作者有话说:   大云经的那段历史故事来自百度   感谢在2022-07-12 23:59:02~2022-07-14 23:5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歪比歪比歪比叭卜 40瓶;糖醋味的锦鲤少女 20瓶;Pada、摇摇摇呀摇小花 10瓶;Tori 7瓶;SWEE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玛瑙死   沙弥   相国寺的食堂占地格外大, 光是吃饭的地方就能容纳七.八百人,后座的厨房可以同时让三十个灶台一起开火,是以它名字叫做食堂, 其实占据一整个院落。   沐钰儿站在紧闭的食堂大门前面,和尚们在后面手忙脚乱地准备点蜡。   “这是有人来过?”明庭千凑了过来,不安说道,“不会是出事了吧?”   沐钰儿盯着那半个脚印。   通向食堂的路上种满了柏树, 枝叶繁茂, 地面时不时有一个个黑漆漆的泥土,那是柏树身上的油脂跌落在地上后被泥土染上,若是人不小心踩到, 确实很容易自鞋底留下印子。   “这条路都没有人打扫的吗?”沐钰儿收回视线,问着提着灯笼过来的和尚。   “有的。”和尚说, 随后为难说道,“只是这柏树实在太大了, 整天都在落这个油,我们一般都是早课前, 晚课后打扫的, 其他时间若是落油也实在没办法。”   沐钰儿点头:“麻烦你们帮忙找找,这里踩出半个足印, 肯定是踩到这条路上的哪里啊、”   和尚点头, 很快就安排两人一对, 提着灯笼,在这条长路上散了出去。   “为何把他们支开?”唐不言不解问道。   沐钰儿垂眸,伸手搭在门上, 声音带着微微寒意:“里面有血腥味。”   她手指微微用力, 指骨凸起。   “很重。”   唐不言脸色微变。   “你是说!”明庭千大惊, 瞬间变脸,声音也倏地压低,“人,人……”   “死、了。”   他嘴皮子哆嗦了一下。   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子时昏暗的夜色完完全全充斥着大堂,浓重的血腥味猝不及防扑了门口三人一脸,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看到正中,正对着门口的位置前,似乎悬挂着一道影子。   那影子小小一只,直挺挺的,借着细微的风,似乎还跟着晃了晃。   是一个小沙弥。   明庭千眼睛微微眯起,随后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喃喃自语。   “莲昭。”   他嘴角微动,似有些不可置信,可到最后也不敢再往前动一下,只是莫名回头看着门口一眼,随后舔了舔唇角,神色惊恐,呼吸变重。   唐不言察觉到他的异样,上前,轻轻扶着他的胳膊:“康成,这么了。”   明庭千紧紧握住他的手背,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在黑夜中微微哽咽   “他是庙中最小的孩子,才五岁啊。”   唐不言瞳仁微缩。   沐钰儿倏地抬眸去看头顶的人影。   其实一踏入屋内,那股血腥味便越来越明显,甚至还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水自高处一滴滴落在地面上,一声又一声,听到人莫名头皮发麻。   火折子蹭得亮起,很快就散开光晕,照亮漆黑的大堂。   一具穿着灰色僧衣的小沙弥被高高悬挂在房梁上,脖子不自然地折断,偏又被人套上一个圈,紧紧禁锢着,四肢无力地垂落,那水滴声就是从他僵直垂落的手腕脚腕上滴落。   地面上已经有一滩血,正肆无忌禅地朝着四面八方流去。   明庭千走了几步,却又踟躇地站在原处,垂眸看着缓缓朝着他脚尖滚落的血痕,呼吸骤然加快,抓着唐不言的手指骤然紧缩,就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那样无所依靠的疼痛让他垂下一直挺拔的肩膀。   唐不言伸手把人扶到一侧。   明庭千在黑暗中呼吸缓缓平静下来,最后松开他的手,甚至伸手把唐不言小心推开:“让我静一下。”   他说,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却比一开始平静许多。   “第一次见。”明庭千抬眸看向唐不言,那双总是微微弯起的笑眼在此刻似有泪光闪烁,“我,我有些害怕而已。”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他,最后轻轻嗯了一声:“我扶你到外面去。”   明庭千反而往后退了一步,让整个人隐藏在夜色中。   “不了,我有些……”他沉默了片刻,“黑漆漆的,让我安心一点。”   唐不言静静地看着他,最后收回手,背在身后:“那等会我送你回厢房。”   “好。”明庭千似乎笑了笑,“以实,你不害怕吗?”   唐不言摇头:“不怕。”   “那真好。”他安静地站在门后,就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只是又重复了一遍,“那真好。”   “莲昭!”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嘶声力竭的喊声。   原本正在门口认真寻找痕迹的和尚随意扭头去看,却措手不及地看到那具高高悬挂的尸体,在茫然之后是骤然升起的慌张和不可思议。   “莲昭。”有人踉跄了几句,嘴里含糊着,“莲昭。”   那声音撕心裂肺,带着不可置信的绝望。   沐钰儿呼吸微微加重,最后缓缓闭上眼。   唐不言眼疾手快把沉默的沐钰儿拉到身边,眼看着几个僧人疯了一般冲了进来。   地面上原本好似图腾一般诡异蔓延的血纹瞬间被踩乱。   众人这才发现莲昭被吊得极高,便是一个大和尚踩着椅子也够不到。   “梯子梯子,大殿里还有梯子,去借一个来。”一个和尚在惊惧过后,声音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发抖,“快快,你把明仁师兄加起来,让他来看看,还能不能,能不能……”   他不忍心说下去,众人却心知他的未尽之语是什么。   两个和尚浑浑噩噩地眨了眨眼,最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地上那摊血,别说是个稚儿,便是一个成人也都要流干了。   众人心知肚明,却又不抱着那丝不切实际的想法,就像一把刀明明已经悬于头顶,寒光湛湛,可大家都视而不见,只等着最后那刀落下,似乎只有自己见了血,才肯善罢甘休。   沐钰儿看着悬梁上那张满脸惊恐的惨白小脸,临死前的恐惧被那张扭曲的脸毫无遮掩地传了出来,只看的人心惊胆战。   ——她见过这个小沙弥。   当日那个捧着一颗舔过的糖,一板一眼要喂紫电的小沙弥,他甚至还没有紫电马腿高,如今正了无生机地悬挂在这里。   “怎么了?”唐不言察觉到她的异样,不安地低头询问着。   他犹豫一会儿,伸手轻轻点了点她搭在刀柄的上的手背。   手背紧绷,带着微微凉意。   沐钰儿倏地回神,抬眸看人,一双琉璃色被不甚明亮的一照,显出几分锐利的锋芒来。   她静静看着唐不言,那双明亮的眼睛好似簇拥着一团跳跃的火:“我就是生气。”   不论事关何种旧事,莲昭不过是五岁的孩子。   唐不言嗯了一声,认真说道:“我也生气。”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最后长睫扇动片刻,这才掩盖住心底的失态。   “我去把人放下来。”她沙哑说道。   那边大和尚还坚持不懈想要把莲昭的尸体拿下来,可椅子已经叠得摇摇欲坠,却又好似只差那点手指尖的距离。   “小心。”唐不言说。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脚尖一点,整个人飘然而出,最后手心寒光一闪,小小的身形顿时被人接在怀中。   常年吃素让莲昭的身形比一般小孩要瘦小一些,抱在怀中当真好似莲花一般轻盈。   她一落地,和尚们便都围了过来。   “莲昭,莲昭,看看我啊。”   “怎么手背这么冷啊,先送去明仁师兄那里吧。”   还未流尽的血染湿几个和尚灰色的僧衣,透过夏日的薄衫,润湿了所有人的皮肉,却又冷得一个哆嗦,而怀中之人却只是紧紧闭着眼,一言不发地蜷缩在沐钰儿的臂弯间。   “莲昭,你看看师兄啊,我不应该懒惰的,我应该陪你来找吃的。”最先发现尸体的和尚失声痛哭。   唐不言上前,看着沐钰儿已经被血染红的衣摆,哑声说道:“先放下来吧。”   沐钰儿把莲昭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才抬眸去看唐不言,轻声说道:“地上太冷了,我送他去菲菲哪里。”   “不要不要,送她去明仁师兄那边。”那个和尚骤然发怒说道,“我要带他去明仁师兄那里,明仁师兄医术很好的,很多生病的香客都来找他的,他都救回来了,莲昭,莲昭一定也可以。”   沐钰儿避开他的手,抬眸,安静地看着他:“人不能白死,早一点送去给仵作,便能早一点抓到凶手,你忍心让他这么来回奔波嘛。”   那和尚呆怔地看着她,憋得一张脸通红,整个人都在剧烈发抖,就像一根马上就要崩断的绳索。   夜风穿堂而过,整个食堂只剩下压抑的哭声。   “让人保护好这里。”沐钰儿把人抱走,“凶手不会没有留下证据的。”   “好。”那和尚自紧咬的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低头狠狠抹了一把脸,这才抬头说道,“你们去后院把武僧叫起来,你们两个守在门口,你们两个跟着我去后厨看看。”   原本呆站在这里的僧人立刻动了起来。   “我先送康成回去。”唐不言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明庭千身上,淡淡说道。   “嗯。”沐钰儿轻轻应了一声,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 ——   子时正当时,整个相国寺只有回廊上的烛光在发出幽幽的光,两侧的竹影落在假山上,就像一幅幅安静的壁画。   唐不言和明庭千并肩走着,一路无言。   快到后院厢房时,唐不言停在一处假山后,抬眸去看一侧的人,出声问道:“你认识那个小沙弥?”   大概是从刚才的那一幕惊吓中缓冲回来,明庭千脸上已经平静许多,闻言只是平静嗯了一声:“相国寺的小沙弥不多,也就十三个,年纪最大的已经十岁,最小的五岁,也就是他,十二岁才能戒腊,想来你也清楚,庙里一般不收这么小的小孩,所以我记得清楚。”   唐不言点头。   “莲昭年纪小,但脾气好,我第一次来相国寺时迷路了,还是他给我带的路,说话天真又爱故作老成,很是可爱。”明庭千的身形隐藏在黑暗中,口气幽幽说道,“三郎,他才只有五岁,五岁的孩子为什么要这么苦。”   唐不言认真保证道:“我会抓到凶手的。”   “我自然是信你的。”明庭千垂眸,笑了声,“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凶手如此穷凶极恶,必将反噬其中。”   “相国寺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唐不言随口问道。   “都是孤儿,被人扔在相国寺门口。”明庭千又多嘴说了一句,“很多人养不起小孩,就会把小孩扔在寺庙门口,当和尚也算有条出路,若是去了悲田坊,也是前途未知。”   唐不言点头:“原来如此。”   两人相继沉默,最后走到明庭千的小院前。   “康成。”唐不言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人喊住,“你若是还害怕,我让少名来陪你。”   明庭千摇头,抬头看向漆黑的夜色,随后扭头,对着他笑了笑,眉眼弯弯:“不害怕,再黑的路都走过了。”   唐不言眉间微微皱起。   明庭千笑了笑:“你忘记我家在城外了,每次放假之后回国子学上学,我都要子时就起来,然后独自一人赶路,赶在第一批入城门,这样才能赶上早课,不耽误学习。”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那双漆黑的眸子黯淡下来。   “三郎。”明庭千见他如此,声音微微放柔,温和说道,“许多事情是由不得你我的,上天注定如此,我们也只能如此,你不必挂怀,你是我见过最好的郎君,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你当时说出来时,我便知道你是能成这样大事的人。”   他轻笑一声,看着唐不言眉眼弯起:“我希望你,一定要记住这个目标,其余的,都不必放在心上。”   唐不言点头,回想起往事,嘴角露出笑来:“你也一样。”   明庭千扭头,看着漆黑的庭院,笑着摇了摇头:“不一样的,礼部大概是我最后的归宿了。”   从前朝开设科举至今尚未百年,虽吸引了一大片寒门出身的世家子弟,但官场升迁依旧难熬,即使陛下已经大力抬举寒门,可各大世家虎视眈眈,众人如今都处在勉强平衡的木头上。   唐不言脸上笑意微微敛下。   这是康成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直白地提起这个隐秘的话题。   “不说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身子这么不好,还整天不睡觉,后山有一片桑葚,你不是最爱吃吗,找人帮你摘一下。”明庭千背着他,挥了挥手,洒脱说道,“去吧。”   唐不言看着他的背影,眉间微微皱起。   —— ——   北阙厢房内   陈菲菲三日时间只睡了四个时辰不到,黑眼圈明显地挂在脸上,现在看着那具小小的尸体躺在木床上,立刻沉下脸来。   “你看看怎么回事。”沐钰儿一身是血,直接坐在台阶上,背对着屋内,声音沉闷不解,“这个案子怎么就牵连到五岁的小孩子身上了。”   王新被外面的动静唤醒,立刻披衣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脸困倦的张一。   “又怎么了?”他视线一转,就看到莲昭的尸体,嘴角磕巴了一下,“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莲昭!”张一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这不是那个整天偷吃糖果的馋嘴小沙弥吗?”   沐钰儿疲惫地摆了摆手:“王新去帮菲菲。”   “你认识这个小沙弥。”她问着张一。   张一点头,目光犹豫地看向屋内,随后小心翼翼地挨着沐钰儿坐下:“之前询问和尚们时见过三四次,他叫莲昭,是庙中年纪最小的小沙弥,很喜欢吃糖,我好几次看到他躲在假山后面悄默默舔糖吃,一颗糖要分好几次吃呢。”   他一顿,继续说道:“脾气很好,有些和尚坏,故意欺负他,他也是笑眯眯的,我说要替他教训一下那个没礼貌的大和尚,他说还跟我说不用,以后自己避开走就好了,要是打架了,会受伤,会很痛的。”   沐钰儿长睫一抬,盯着台阶下的青苔失神。   “他在寺庙中处境如何?”她问。   张一皱眉:“一个小沙弥在寺庙中最没有威胁了,加上他脾气好,又听话,不仅方丈首座这些年纪大的和尚喜欢,就连譬如澄字辈的年轻人也都很喜欢。”   沐钰儿垂眸,听到背后菲菲和王新窸窸窣窣的动静。   “怎么,他怎么会……”张一舔了舔嘴唇,“又是那个凶手做的吗?”   沐钰儿摇头:“不知。”   “不是他还能有谁!”张一忿忿说道,“已经丧心病狂杀了三个人了,现在还对一个小孩下手,被我抓到我非打死他不可。”   说话间,只听到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   没多久,澄明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还跟着急促跑来的和尚们。   “莲昭呢。”他的目光落在亮堂的屋内,唇角微微发抖,声音缥缈。   沐钰儿起身,随后指了指屋内。   澄明快走几步,可随后又停在门口,目光落在屋内,呼吸微微急促,清瘦的身形在微微发抖,那张冷淡的下垂眉眼因为不可思议而睁大,那张脸上慈悲冷静之色,被剧烈的痛苦所淹没,成了肉眼可见的悲恸。   他就像画中那座冷淡的佛像骤然出了纸张,被尘世喜怒哀乐所浸染,露出生动却又痛苦的模样。   沐钰儿看着他的额头冒出点点冷汗,手指紧紧握着门框,指甲被抠出苍白的颜色,不由心中一惊。   “澄明师父。”她连忙上前扶着人。   谁知澄明猛地推开她,跑在栏杆下干呕起来,瘦弱的肩膀高高耸起,灰色的僧衣下是明显的肩胛骨,就像挣扎着要破蛹而出,挣脱身体的束缚。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   “师弟,你没事吧。”身后的澄心小心翼翼扶着人,用袖子给人擦了擦嘴,“是不是吓到了。”   澄明抬眸,本就白皙的脸在此刻成了惨白之色,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屋内的莲昭,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在涌动,可到最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碍事。”   “你去看看莲昭吧。”他反手推着澄心离开,“我就不去了。”   澄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沐钰儿若有所思:“你们师兄弟感情很好。”   澄心沉默,好一会儿才回神说道:“是,我们几人一向相互照顾。”   屋内很快就传来哭声,澄明显然无心搭理沐钰儿,只是站在门口看着被人团团围住的莲昭,一张脸被烛火一照,显出几分出尘的冷意来。   沐钰儿这才发现,这个澄明长得极为漂亮,那是一种介于男女之间的美,常年修佛让他的眉宇间多了淡淡的慈悲,可此刻那慈悲被悲伤笼罩,在头顶的烛火下一照,反而多了点不可言说的神圣。   “好了,我要验尸了。”屋内传来陈菲菲疲惫的声音。   “都走吧,让仵作验尸。”澄明伸手狠狠掐了掐额头,额头瞬间露出鲜红的颜色。   沐钰儿看着他纤细手腕上的佛珠,如今被卡在小臂上,衬得人越发纤细。   是一串格外陈旧的紫檀佛珠,大概是佩戴的久了,表面甚至已经有匀称透亮的包浆。   屋内的和尚很快就走了出来,一个个双目通红,神色悲恸。   “现在相国寺内不安全。”沐钰儿说,“你们如今都是结伴而行,也不要随意出门了,回去休息吧。”   众人面面相觑。   “我能知道莲昭是如何……”澄明沙哑开口问道。   沐钰儿摇头。   澄明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食堂内我们都看过了,后厨一把刀不见了,是切肉的刀,大约有一尺长,一寸宽的薄刃,开过刃,很锋利。”   沐钰儿神色凝重。   “门口的半个脚印也都排查过了,在右边中间的柏树后有两个人站过那里,有两个清晰的脚印,我已经拓印下来了。”澄明自袖中掏出两张纸,递了过去。   那是两双成人男子大小的脚码。   澄明说完,沉默着,目光落在那张木床上躺着的小小身影,随后轻声念了一句。   一干僧人见是如此,随后齐齐竖掌念佛。   “稚儿无辜。”澄明神色悲悯,“还请司直为小师弟讨回一个公道。”   “我一定。”沐钰儿捏着那张纸,认真说道。   澄明最后看了一眼莲昭,最后对着诸位僧人说道:“回去吧。”   沐钰儿目送他们离开。   张一靠了过来,唏嘘说道:“没想到这几个师兄弟还仗义的。”   “为何这么说?”沐钰儿收回视线,随口问道。   “我发现相国寺有些奇怪的,法明方丈太过年轻好像压不住人,几个年纪大的自成一派,法明又是一派,莲昭是那几个老和尚捡回来的,所以是莲字辈,但依我看那个澄明是真不错,莲昭的糖都是他给的,而且他年纪轻轻,但在院中人缘极好,几个老和尚对他也很友好,依我看不出意外,下一任方丈很有可能是他。”   沐钰儿扬眉:“说起来澄明法是何时入的门?瞧着好年轻。”   “好像八年了。”张一摸了摸下巴,“我还打听过,真是奇怪,大家收徒弟很多时候都是收可以戒腊的,澄明是相国寺第一个,八岁就被收为方丈麾下徒弟的人。”   沐钰儿扬了扬眉。“澄明现在才十六!”   “对啊。”张一说,“戒腊才四年,就是衣钵的负责人,好生厉害,别看他年轻,但他做事很稳妥,内外一把抓,舍利大会和佛法大会都是他负责的,我之前还看他大晚上还在大雄宝殿忙上忙下呢。”   “什么时候?”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张一仰头想了想:“十四号大晚上了吧,就他一个人站在梯子上拿着扫帚打扫屋顶啥的。”   沐钰儿嗯了一声。   “进来吧。”屋内传来陈菲菲的声音,“死因很清楚。”   “尸体还是热的,尸斑还没形成,一个时辰内的事情,直接被人掐断脖子的,死后放血,伤口深而长,切口深,直接切开皮肉没有一点犹豫,伤口表面平整光滑。”   沐钰儿想起那把丢失的切肉刀。   “而且凶手是个高手,切得位置在动脉边上一点,血没有喷涌而出,而出这样一滴滴留下来。”   杨菲菲摊开手腕,指了指手腕往上三指的位置:“这个位置,江湖手法的放血,一滴滴把人放干净,不是一击毙命。”   张一不解:“不是说人是直接被人掐断脖子的吗,为什么还要这样?”   陈菲菲摇头:“我也不知道,凶手应该懂一些江湖规矩,四肢都在相同的位置放血,动作干净利索,不带犹豫,又把人吊着脖子悬挂起来,这样会加速血的滴落,比躺在地上死的要快一点,可死者整个脖颈脊椎全断了,而且伤口没有外翻,说明伤口是死后割开的,所以凶手为什么还要这样多此一举呢?”   “是不是做习惯了。”王新说,“之前不是推断凶手是僧人吗,出家做和尚做久了,但一时顺手改不过来。”   “这个有些道理。”陈菲菲说。   沐钰儿蹙眉:“凶器很有可能是后厨丢失的一把切猪肉的长刀,凶手杀了人就算习惯所然,但找刀这段时间还没冷静下来吗。”   “若是一开始就带刀呢?”张一说,“会不会是这个小沙弥看到了凶手,所以他就一不做二不休。”   “那凶手为何要去厨房找刀?”沐钰儿反问,“他准备拿刀去做什么?”   张一语塞,讪讪说道:“这,会不会准备去杀人啊。”   沐钰儿拧眉。   “说不定就是这样呢。”张一越想越有道理,“你看之前死的都是成年人,现在怎么好端端死了一个小孩,是不是凶手还想杀人时,然后碰上小沙弥,怕小沙弥多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直接把人杀了。”   陈菲菲仔细检查着尸体:“这个小沙弥来不及反抗,脖子这一下干净利索,但人是面对面杀的,所以我猜测小沙弥大概……”   “和凶手打了个照面,两人甚至是认识的。”陈菲菲抬眸,口气幽幽。   “这个凶手为什么杀这个小和尚啊。”王新愤怒说道,“何必对一个小孩下手,可耻懦弱无能。”   “因为这是两个人。”门口传来唐不言淡淡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真奇怪,虽然我昨天快一点回的家,但我今天已经睡到下午两点了,一觉醒来不仅没有神清气爽,反而头疼,救命,脑海里已经闪过各类猝死新闻,笑死   明天修文修细节,我又困了QAQ   衣钵是之前说的八大轮值的一个职位,负责协助方丈处理事务   感谢在2022-07-14 23:59:39~2022-07-16 23:5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刃舞 10瓶;有时 5瓶;缁衣、Tor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玛瑙死   反杀   “什么是两个人?”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冷淡地站在门口, 清冷疏离的眉眼被昏暗的烛火一照越发显出几分冷意:“杀这三个的人和杀莲昭的不是同一人。”   “为什么这么说?”张一惊讶,“难道相国寺里还有第二个凶手。”   唐不言抬眸,看着莲昭惨白的脸, 随后踏入屋内,慢慢悠悠走到沐钰儿身边。   “凶手杀这三人皆有目的,死前都格外痛苦,说明凶手对他们是抱有恨意的。”他伸手指了指内间并排放着的尸体, 如今一圈又一圈的冰块正围着那三具尸体, “这点你们都是认同的吧?”   陈菲菲点头:“这样说的话,莲昭是直接被掐断脖子的,凶手力气很大, 几乎是一击毙命,莲昭死前并没有太大的痛苦。”   唐不言继续说道:“而且他们的死和自己修习的佛法有关, 说明凶手杀人是有一定指向性的,莲昭一个戒腊都没开始的人, 凶手为何要杀他。”   “那会不会是莲昭误入凶手杀人的地方,被凶手发现了, 所以凶手才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杀了?”张一反驳道。   “食堂内有佛像吗, 有对应的佛法吗?”唐不言反问。   张一语塞,摸了摸肚子:“那倒没有。”   “所以少卿觉得凶手根本不会在这里杀人。”沐钰儿顺着他的思虑想了下去。   “因为凶手.杀.人一直带有目的性, 那就是让一个和尚死在他修习的功法下面, 死在他该死的佛像前, 所以凶手出没的地方只能是和佛有关的地方,可食堂只是一个吃饭的地方,里面甚至没有供奉任何佛像。”   唐不言点头:“更为重要的是, 莲昭和这三个人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   众人看向角落里摆放的三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虽然他们并没有在这三具尸体中找到真正关联的地方, 但这三人和莲昭确实从头到尾都不一样。   “是不是凶手去厨房拿刀时, 被莲昭发现了,所以这才把人杀了。”张一又问道,“说不定凶手还打算再杀其他人,这才来厨房拿凶器,但没想到莲昭肚子饿了,来食堂找吃的,凶手大晚上出现在食堂很奇怪,所以担心莲昭万一大嘴巴说出去,这才痛下杀手。”   这个理由倒是颇有逻辑,王新也紧跟着点头。   “那凶手为何来厨房拿刀,厨房的刀没了很容易就会被发现。”沐钰儿反问。   “准备下一次杀人啊。”张一说,“杀人不是要凶器的嘛?”   “凶手杀性空用的不就是刀。”沐钰儿说。   张一坚持说道:“万一坏了呢,要找把新的。”   唐不言抬眸看他,淡淡说道:“第一,食堂的刀没了一定会加大警觉,陈策一定会彻底搜查内院,第二,若只是杀人灭口,何必掐断脖子后又放血。”   张一语塞,最后讪讪说道:“也许是丧心病狂习惯了呢。”   “那他就会像对待那三人一样对待莲昭。”唐不言说,“许多犯下连环案的凶手都有一种诡异的执念,那就是一条路一定要直着走,不能走偏,莲昭的死显然是一条偏路。”   “这倒是。”陈菲菲抬起头,“其他人都是受尽折磨死的,莲昭却是直接被人拧断脖子后,再四肢放血,可以说两个过程反了。”   “为什么会反了。”王新不解,“难道是有人故意模仿?”   沐钰儿心中微动:“为什么要模仿?”   王新一怔,随后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灭绝人性模仿这些?”   沐钰儿沉默片刻,背着手,来回踱步几圈,最后抬眸去看唐不言:“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想法。”   唐不言垂眸:“司直请说。”   “凶手打算杀几个人?”沐钰儿站在他背后,冷不丁问道。   “什么!”张一跳了起来,“凶手还打算杀人,为什么这么说。”   沐钰儿绕道唐不言身侧,盯着他背后的三具尸体,目光森然:“因为现在的相国寺还是只给进不给出。”   张一迷茫:“那不是很正常,我们不是没抓到凶手吗?要是人跑了咋办,肯定还要一直把相国寺围起来啊,直到凶手被抓啊。”   “所以凶手不急。”沐钰儿紧盯着张一,“因为我们现在还毫无头绪,所以凶手不急,若是只杀这三人,何必两天杀三人,可他这么赶,说明在他心中这件事情很急,他必须尽快完成。”   “那什么原因会让他觉得很急?”她反问。   陈菲菲抬眸:“要不就是要死的人很多,要不就是怕死者反应过来,自己动手不能出其不意。”   王新点头:“对,一般来说许多连环案中,凶手都是越到后面越会漏出破绽,因为到后面,他要杀的人都会心怀警惕,两相一较量,自然就给我们留下破绽。”   沐钰儿猛地转身,一手握拳抵在手心:“对,就是这个道理,第一个是巧合,第二个是侥幸,那第三个呢?”沐钰儿说。   “第三个人怎么也该紧张起来,可第三个人却没有,第三位死者道善很是奇怪,他避开所有人,悄然和凶手见面,他明知道有鬼,为何要赴约,而且他死前受尽折磨却没有挣扎过。”   众人看向道善的尸体。   陈菲菲开口说道:“说到这具尸体,我在他的脚底发现了一片黏在脚底的竹叶。”   她从一侧的高几上端下一个托盘,   托盘正中,是一片染着团块黑泥土的竹叶。   “你们瞧这片竹叶的的背面有一个胶质的东西。”陈菲菲用镊子夹起那片竹叶,放在亮堂的烛火下,“你们觉得这个像不像柏树上滴落的那个油。”   沐钰儿定睛一看,最后看向小沙弥衣摆上的一块凝结的痕迹:“很像。”   “我推测道善死前走的路一定经过竹林和柏树。”陈菲菲把竹叶放下去,“柏树只有食堂前面有,而食堂是内院去往前殿的必经之路,只是外侧有大路,大路完全不会被柏油沾到,道善不走大路走小路的举动很奇怪。”   沐钰儿眼睛一亮。   “因为这样走可以避开人,相国寺的后院是回廊模样,也就是一个‘回’字套着一个‘回’字,连接处大都有红柱子做遮挡,所以若是有人躲在竹林中一点点靠近前殿并不是问题。”沐钰儿脑海中浮现出整个相国寺的地图,仔细分析着。   “这些竹林直到观音殿之后才会消失,因为前面就是正殿,正中的建筑占地很大,所以两侧要保持开阔,才能显出气派。”沐钰儿伸手比划了一下,“但因为现在千牛卫的守卫已经不似当初这般严格,所以道善只要贴着墙,就能完全避开前殿的守卫,这也解释了,陈策说他的人完全没有看到道善。”   “那为什么要过去啊。”张一不解问道,“他都知道有问题,还过去送死啊。”   唐不言接过话,解释道:“过去的原因有两种,第一他不怕,要不就是他觉得打得过凶手,要不就是觉得凶手不会对他如此,但据僧众交代道善武功稀疏平常,而且再次之前凶手已经手段残忍杀了两个人,所以第一种可能性很小,那就是第二种,他不得不过去。”   沐钰儿点头:“我也是如此觉得的,凶手和这几人真的有仇,譬如性空,杀了直接埋在山上,没个十年八年没人会发现,甚至有可能被埋在西山一辈子都没人知道,但他杀.人杀的如此兴师动众,甚至毫不遮掩,很有可能就是做给别人看的的。”   “那,那然后呢。”张一听得一愣一愣的,“为何要这样啊?”   沐钰儿沉吟片刻:“回到刚才的第一个问题,凶手为什么这么急,他本就是故意让人知道的,所以根本算不上第二个理由,会让人害怕,可他就是要让人害怕的,那就是第一个理由,还有人未杀。”   “那,那又怎么样?”张一直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我不懂,万一杀完了,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呢,反正现在谁也出不去,万一想杀个人玩玩呢。”   沐钰儿看着莲昭,沉吟片刻后说道:“我本来也是这么觉得的,直到莲昭死了。”   “所以,莲昭还是和前面三个有关?”王新犹豫问道,“虽没有证据,但我还是觉得完全没有任何相似性,一个五岁的孩子,还是一个孤儿,算得上是干干净净的背景。”   “不,不是这个。”沐钰儿扭头看他,“你之前说过这个理由的。”   王新震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唐不言嗯了一声:“就你刚才说的话,你说‘许多连环案中,凶手都是越到后面越会漏出破绽,因为到后面,他要杀的人都会心怀警惕,两相一较量,自然就给我们留下破绽’?”   “所以这是凶手的破绽?”王新惊疑问道。   “不,这是第四个死者的破绽。”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这是第四个被害人的反击。”   王新一怔。   陈菲菲沉吟片刻,突然开口:“原来是这样!”   “什么什么!”张一着急说道,“我怎么没听明白。”   “我也没听明白。”王新嘟囔着。   陈菲菲解释道:“虽然我们不知道凶手到底要杀几个人,但因为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了三个人,那剩下还未死的人一定会警觉,你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你会如何?”   张一摸了摸下巴,最后去看沐钰儿:“去找老大啊,让老大保护我。”   陈菲菲顿时露出无语之色:“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不能哦。”张一理直气壮说道,“我有老大的肩膀可以靠,我干吗还要自己想办法啊。”   陈菲菲被他的歪理气得无话可说,随后扭头去看王新:“那你呢?”   “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反击。”王新眼睛一亮,“原来是这个意思。”   张一迷茫:“你也知道了?”   “因为剩下的人一定会开始反击,莲昭根本不是上一个凶手的杀人目标,但他就是死了,那最不可能的可能就是可能,即将被害的第四人其实用莲昭的尸体和凶手进行不可告人的谜语。”   “什么密语。”张一估摸了一下嘴,扭头去看沐钰儿。   王新和陈菲菲也跟着扭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扭头去看唐不言:“什么密语啊。”   唐不言抬眸,便看到四双亮晶晶的眼睛正齐刷刷地看着他,嘴角微动,最后淡淡说道:“我也不知。”   沐钰儿皱眉:“那少卿一开始还信誓旦旦说是两个人干的,我还以为少卿又知道了什么。”   唐不言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密语,但我只是觉得今日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奇怪什么?”沐钰儿漫不经心问道。   “奇怪我们今天见到法明和戒律到底是谁设计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倏地抬眸。   屋内的气氛蓦地安静下来。   沐钰儿和唐不言面面相觑,各自无言。   “你觉得是……”沐钰儿喃喃说道,“莲昭可是相国寺的人。”   “只有相国寺的人才能把莲昭骗过去。”唐不言淡淡说道。   张一沉默片刻,冷不丁说道:“对,莲昭看着很好说话,其实很警惕,我之前看他可爱,说我要给糖吃,他都不肯离我太近。”   “走,我们去找法明。”沐钰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唐不言并未跟上去。   沐钰儿扭头,不解看他。   “人不会跑的。”唐不言揉了揉额头,“先去换身衣服吧,都是血。”   屋内众人这才发现衣服上到处都是血迹,莲昭体内的血没有流干净,刚才被沐钰儿抱回来,手腕的血不知不觉润湿了她的衣服。   “那凶手万一再痛下杀手怎么办?”张一嘟囔着,“要不我去看看。”   “对,我和张一一人去一个。”王新连忙放下验尸状说道。   “现在去,法明和戒律也不会老实交代。”唐不言说,“倒不如给这两人更多的时间,让他们再露出多点的破绽。”   “如何露出破绽?”沐钰儿不解。   唐不言沉吟片刻:“之前遇到澄明,说他们有拓印到两个脚印。”   沐钰儿点头。   “既然两边都冒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们自然要添把柴,让火烧的越来越旺。”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 ——   寅时的刻漏发出叮咚一声声响。   沐钰儿洗好澡,精神抖擞地出了房门,准备去后院找人。   唐不言正坐在院中的凉亭内出神,身形被夜色一照,显出几分清隽的朦胧来。   “少卿怎么不去休息。”沐钰儿惊诧问道。   唐不言回神,举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睡了,天快亮了。”   “少卿还是早些去休息吧。”沐钰儿踱步过来,“这几天你都没睡几个时辰,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唐不言看着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发用发带随意拢在一起,整个人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   “你怎么不去休息。”他声音沙哑问道,伸手揉了揉额头。   沐钰儿低头一看:“喝这么浓的茶啊,我远远就闻到味了,少卿还是赶紧去休息吧,张一王新他们没这么快。”   唐不言摇头:“我不是等他们,司直怎么不把头发梳好。”   沐钰儿做了下巴,下巴搁在手背上,半眯着眼,随意糊弄着:“不小心弄湿了一点,等会干了再弄。”   唐不言嗯了一声。   沐钰儿睁开一只眼,半歪着头,不解问道:“少卿在想什么?”   唐不言沉默:“司直有想过凶手吗?”   沐钰儿重新闭上眼,懒散说道:“想过啊,根据现有的线索,可以表明凶手是一个力大无穷,对寺庙很熟悉,对佛法很精通的人,他有机会接触到佛法大会的请帖,知道千牛卫的守卫安排,他对死者抱有强烈的情绪,但应该很了解很了解几位死者,我感觉应该是一个和尚。”   “相国寺的和尚?”唐不言问。   沐钰儿点头:“对啊,肯定是相国寺的和尚。”   “司直有锁定的目标吗?”唐不言又问。   沐钰儿半张脸压在手背上,含糊说道:“有一点怀疑,但又解释不通。”   唐不言沉默:“因为你觉得他每次出现都很奇怪是吗?”   沐钰儿倏地睁开眼,脸颊翻个面,斜睨着身侧的唐不言:“你也怀疑那个人?”   “可确实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因为他一直都在相国寺内,而且相国寺内如今要两两结对,他和师兄弟一直在一起,也没有空余的时间。”唐不言就像一面镜子,完完全全照出沐钰儿的心里话。   沐钰儿沉默:“对,其实撇开力大无穷这一点,只有他完全符合凶手的特性,但偏是这一点最为重要。”   她伸出三根手指:“性空死的那日,他正好轮值休息。”   她缩回一根:“玄气死的那夜,他出现过大雄宝殿。”   “不过道善死的那日,他在食堂迎客,有些奇怪,因为按道理他午时受了惊吓,应该去休息才是,但他当时是坚持要来的,当时他是单独一人,有很好的作案时间。”沐钰儿盯着最后一根手指,“但是你若是用认真来解释也完全可以。”   “性空的尸体搬运需要力气,要在莲花灯上动手脚倒是简单,但道善手脚被打断也需要力气。”沐钰儿为难说道,“可他瞧着和少卿一样是体弱之症,少卿可以做这些事情吗?”   唐不言摇头。   沐钰儿叹气:“所以我也犹豫是不是自己相差了,毕竟现在也都是猜测,凶手至今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司直有没有想过……”唐不言注视她忧愁的眉眼,冷不丁开口,“凶手不止一人。”   作者有话说:   在理案子的思路,这个案子准备收尾了,希望能在下个星期给她完结!握拳! 第98章 玛瑙死   刑部   沐钰儿一个激灵地抬起头来, 盯着唐不言冷淡的瞳仁,眼波微动,最后沉默片刻才继续开口:“若是分成两个人, 那很多事情确实都说得清了。”   两个人意味着时间线会被双倍放大,但也意味着整个搜查的范围也被扩大。   她心中似有万千思绪,种种人脸在脑海中闪过,一对又一对, 可到头来却只是直接开口:“那少卿觉得另外一个是谁?”   唐不言抬眸看她, 一双眼在漫天夜色中依旧显出几分清冷之色。   “司直觉得相国寺之中能有如此武功之人有谁?”   沐钰儿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说道:“倒也称不上武功,只要力气大就行, 因为这里还没用的上飞檐走壁的功夫。”   唐不言蹙眉:“那大雄宝殿头顶的那根鱼线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弄上去的?”   沐钰儿眨眼,扣了扣脸蛋:“这也不是我吹牛, 这事除了我,谁也不成。”   唐不言抬眸看她, 偏见她飞快地眨了眨眼,嘴角抿出一丝笑来:“原来如此。”   “真不是我吹牛。”沐钰儿原本歪歪扭扭坐着的身子瞬间坐直, 靠近唐不言, 认真嘟囔着,“大雄宝殿太过空旷, 没有借力的地方, 寻常人很难上去, 若是要上去,那架势可要很大,因为大部分人的一口气并不能太久, 而且要这样直接扑腾上去, 容易碰到头。”   沐钰儿伸出一根手指, 在空中花了几道折线,大眼睛扑闪着:“所以大部分人要这样这样,蜿蜒前行,少卿懂吗?”   唐不言点头,也跟着煞有其事说道:“司直说得通俗易懂。”   沐钰儿见他当真好像明白一般,这才坐了回去,重重点头,矜持说道:“就是这样的。”   “所以那根鱼线是怎么弄上去的。”唐不言慢条斯理反问。   沐钰儿眨了眨眼,轻轻啊了一声,最后眉心紧皱:“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是不是借助了什么工具,之前碰到这么多机关,我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司直不是说法明武功很厉害吗?他可以上去吗?”唐不言问。   “我不知道,我没有和他交过手。”沐钰儿谨慎说道。   “但他修习内家功夫,内家功夫对身形轻盈很有帮助,他比陈策这样修习外家功夫的,更加容易攀爬上屋顶,可他为什么要杀玄气,两人不曾见过面,一个是相国寺住持,一个是华宗寺长老,天南地北,怎么会产生的交集。”   唐不言眉心皱起。   “还是先排一下道善的事情,张一把道善遇害的时间段,众人的口供弄好了。”沐钰儿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脏兮兮的本子,那本子的表皮上甚至还有几滴油滴,缝隙中还有来不及掸干净的饼碎。。   唐不言眉间一扬。   沐钰儿无知无觉地凑了过来,手中的本子快直接怼到唐不言手边,还未完全放下,就看到一根修长的,宛若玉雕的手指轻轻地推开本子,随后点到为止地收了回来。   ”司直说,我听着。“唐不言说回手指,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小心翼翼地本子往他那边又推了一下,突然间觉得手指头疼,悄悄抬眸,就看到唐不言正垂眸安静地看着她,然后讪讪收了回来。   “少卿的洁癖怎么还没好啊。”她小声嘟囔着。   唐不言木着脸不说话。   沐钰儿咳嗽一声,随后翻开册子,一股子浓郁的猪肉味迎面扑来。   闻味道还挺新鲜,不超过一日的猪肉味。   唐不言挑眉,似笑非笑:“张一还挺有本事。”   沐钰儿动了动鼻子,愤怒说道:“我都三天没吃肉了,他哪来的肉,等会我就去严刑审问这肉的下落。”   寺庙里吃斋茹素,平日里的饭菜连油都少得可怜,顿顿青菜大萝卜配馍馍,沐钰儿一向无肉不欢,从第一顿饭开始饭量骤减,每顿靠两馍馍填饱肚子。   唐不言敲了敲桌子,拉回某人不甘心的愤怒:“道善。”   沐钰儿愤愤地翻开几页,那肉味却是挥之不散,迎面而来,最后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委屈说道:“肚子饿了。”   唐不言垂眸,失笑:“山下应该有农户,司直要不蹭着夜色去别人家吃一顿。”   沐钰儿焉哒哒地翻开最后一页,丧气说道:“案子破了再去吃,想吃好吃的。”   “嗯,入夏了,富贵楼也该新出菜色了,他们每年到了夏天都有莲子羹,里面的料子有山楂片,杏脯干,梅子干,还有奶酪糖,到时再淋上一勺糖浆,酸酸甜甜,很是开胃。”唐不言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   天气逐渐炎热,哪有比酸酸甜甜的东西更能引起注意了。   “不过现在是吃不着了。”唐不言话锋一转,遗憾说道。   沐钰儿脸色顺势一垮。   “不过康成说后山有桑葚,到时候让张一去摘一点来,放在井水中湃一下也是好吃的。”唐不言一句话非得分成三段,就像一只鸟,引的沐钰儿一颗心也跟着上下起伏地飞。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随后皱了皱鼻子,直接拆台说道:“少卿也挺爱吃酸酸甜甜的,是不是自己想吃不好意思啊。”   唐不言点头:“我确实喜欢酸甜口味,可酸甜口味对司直来说却是其中之一,我可有可无,司直却是聊胜于无。”   沐钰儿被人戳了戳软肋,不由叹气:“少卿说得对,但别说了,越说越饿,先看一下是众人的供词吧。”   她掀开一眼,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张一的狗爬字。   “道善风评很好啊。”沐钰儿吃惊说道,“几乎没有一个人对他有任何不忿,都说他读书好,性格好,佛经学得快,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在寺庙里也很勤快,对小辈友爱,对长辈尊敬,看上去简直是新一代闪闪发过的人间修佛者。”   “会不会和玄气一样是装的?”沐钰儿去看唐不言。   “很难。东林寺出自庐山,乃是大寺,分支众多,人口庞杂,远非华宗寺可比。”唐不言解释道。   “这些大寺,譬如相国寺中的暗涌,你我为外人,只这三日就能大致看出是有两派来,东林年代比之相国寺还要久远,复杂程度只多不少,若是那十多个东林寺僧人都是如此一致评价,很难会是虚伪之态。”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和尚庙里也有很多事情,一点也不清心寡欲啊。”   “人多自然有是非。”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继续翻看着,随后坐直身子,把手中的册子翻了个面,朝着唐不言说道:“看这里。”   沐钰儿的手指指着一行字。   唐不言仔细看了看最后老实说道:“看不懂。”   北阙祖传的狗爬字,在记录口供时,简直可以用飞起来形容。   沐钰儿龇了龇牙:“这个和尚和张一抱怨,说本以为这次来,凭借道善长老的本事可以拿到寺庙主教的位置,让东林寺的地位更进一步。”   唐不言蹙眉。   “少卿之前不是说没有这个主教吗?”沐钰儿的眼睛从书后露出来,不解问道。   “确实不曾听说。”唐不言说,“陛下这些年借着佛家做了不少事情,不可能再选一个主教来破坏这种平稳,且陛下对佛家已经格外宽待了,若是再选出一个主教,徒生风波不说,礼部那边的开支便压不住。”   “可我之前上山前,街坊里确实一直有这种传闻,甚至还颇为热烈。”沐钰儿不解说道,“你看现在东林寺的人也这么说,所以这个流言从哪来开始起头的呢。”   “而且我还听说这次有一个宗派叫密宗,长安有个大兴善寺的人是密宗起源会过来,甚至还有日本人。”沐钰儿歪了歪头,“我怎么好像都没看到。”   “康成说他们路上似乎遇到问题了,并未赶过来。”唐不言解释道。   “少卿觉得流言可是和这个事情有关?”沐钰儿冷不丁问道,“不是都说这次佛法大会格外隆重吗,是不是有人借着这个风声,把这些人都骗过来,你看连草堂寺这样的落魄寺庙都千里迢迢赶过来,实在有些可疑。”   唐不言嗯了一声:“这个等会让人去查,你看看时间上有没有谁符合一些。”   沐钰儿快速翻看着叶子,最后说道:“道善是申时左右死的,也就是吃饭前后。”   “相国寺内武功高强的,除了一众武僧外,澄字辈的就那个澄心会武功,内外兼修,是一个好苗子,剩下几位长老下面的也有几位,也是内外兼修。”沐钰儿把那些人的话快速扫过,随后话锋一转,“若是按照少卿说的,两人共同犯案,那会不会有两个时间点一样的人相互结伴出门。”   “有可能。”唐不言点头。   沐钰儿抿了抿唇:“那就只剩下澄心和澄明了,两人那个时候去了前殿天王殿,相国寺贩卖的大都符文都在那里,他们去那里清点过东西。”   “一起的?”唐不言问。   “一起的。”沐钰儿点头,随后点了点其中一页。   “因为寺庙已经发生两起案件了,其他人都是结伴出行,甚至根本不怎么出院子,草堂寺和华宗寺的人自事发后,除了吃饭,其余时间从不出院子,至于其他十来个寺庙,也是被带队长老严令外出的。”   唐不言安静听着。   “现在能在院中行走的人除了礼部的人,只能是方丈麾下的几个徒弟了,澄字辈的人几乎都是一天忙到晚上的,你看便是手受伤的澄静,一部分工作给了澄明,但基本上也不停歇的。”   “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去看一下澄明。”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点头,起身说道:“现在就去,早点办完早点回家吃藕粉,张叔的藕粉很好吃……”   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隐约可以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奴儿,你走这么快做什么,藕粉要撒了。”   “走慢点,我实在走不动了,救命啊。”   “瑾微。”   “不萌!”   唐不言和沐钰儿对视一眼,惊讶说道。   很快,三道影子就齐齐出现在宫门口,昆仑奴高大的身影衬得边上两人也格外娇小。   “郎君!”瑾微远远见了人就高兴地挥了挥手,顺手按着昆仑奴的手,“你别动,吃的都撒了。”   昆仑奴庞大的身躯只好微微拱着,就像捧着一个炸..药一样,拎着格外显小的食盒,委屈巴巴地看向唐不言。   沐钰儿都看着可怜:“好大一只的小可怜。”   “不要欺负奴儿。”唐不言无奈说道。   瑾微嘟嘴,不高兴说道:“三郎就是偏心。”   他虽这般说着,但还是把食盒自己提了回去,这样一看,食盒不小,甚至还颇大。   “你们怎么来了?”唐不言问。   瑾微健步如飞走来:“之前三郎叫我们查的东西有眉目了,刚好听到刑部的人要上来,就一起来搭个车。”   昆仑奴哀怨说道:“车,挤,路,颠。”   唐不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奴儿累了先去休息。”   “不萌,你怎么来了!”沐钰儿把视线看向扶着墙壁,直喘气的人。   杨言非走的满头大汗,脸颊通红,一步三停地挪了过来:“梁王的帖子直接怼到陛下眼前了,也不知说了什么,反正陛下觉得北阙三日还没结果,颇为不悦,后来是千秋公主出门,让刑部的人上来帮忙一起办案子。”   “所以就你来了。”沐钰儿问。   “没,还有我上峰郑侍郎,之前大雄宝殿不是有一个灯掉下来,砸死一个人,然后说死状很恐怖,刑部里面就没有人敢来,平日里我们那郑侍郎赏鱼赏花赏玛瑙,甩手掌柜,诸事不理,这次也不知怎么了,很积极地接下这活,也是有些奇怪的,不愿等明天,非要撵着我连夜上山。”   杨言非苦着脸,站在台阶下,锤了锤自己的大腿。   “山路不好走,又颠簸又崎岖,后面那段路都是靠脚走上来的,现在腰都要断了,又累又渴,人间惨剧。”   沐钰儿往后看了看,不解说道:“那他人呢?”   “去礼部找人了,说自己有一个七.八年的好友如今在这里,要先和他说说话。”   杨言非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仰头喝了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就噗呲一声吐了出来:“啥玩意这么苦,你怎么茶都不会泡了,这么……”   沐钰儿大惊失色,用力咳嗽一声,大声说道:“少卿泡的。”   “什么啊,茶都不……泡得格外与众不同。”杨言非脸上笑容骤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碰上茶盏,恭恭敬敬说道,“少卿好茶艺。”   “啊,三郎,你是不是喝了第一茬的水。”瑾微上前,连忙说道,“那很苦的。”   “茶苦,不好喝。”昆仑奴巴巴说着。   几个人围着唐不言说话。   唐不言听得头疼,只好揉了揉额头:“就是用来提神的。”   瑾微看着唐不言,立马叹气:“我瞧着郎君就瘦了好多,相国寺的斋菜再好吃也没有肉啊。”   “这倒是。”沐钰儿在一侧添油加醋,“而且我们没有吃斋菜,我们和和尚一样每天吃青菜萝卜窝窝头。”   瑾微果不其然露出心疼之色:“这些和尚怎么连口饭都舍不得给三郎吃啊。”   “可不是,和尚们自己吃的连点油都没有。”沐钰儿的眼睛已经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食盒,语重心长说道。   瑾微大怒:“和尚这么过分!”   “别听司直胡说,我们只是太忙了,没赶上斋菜而已。”唐不言惩罚地把食盒从沐钰儿眼前移走。   沐钰儿身形没动,眼睛倒是都跟着食盒挪了一下,可怜极了,就差拿手直接把食盒扒拉回去了。   “怪不得大娘子让人备下这么多吃食了。”瑾微见状叹气,“一定是担心三郎废寝忘食,忘记吃饭了。”   沐钰儿眼睛一亮:“什么吃的啊,给我看看。”   瑾微板着脸,难得没有挑刺说道:“大娘子也给司直准备了,司直现在要吃吗?”   “吃吃吃。”沐钰儿连连点头,“晚上就吃了一个馍馍,给我饿坏了。”   “这么这么惨啊。”杨言非打量着沐钰儿,也跟着煞有其事点头,“你也瘦了,脸上就瘦的一双小猫眼了。”   唐不言下意识看过去,只看到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当真是一脑门的心思都扑在吃的上。   这几日沐钰儿是里面最辛苦的人,因为每天都有案子,几乎每天都在外面跑。   食盒内是两碗藕粉,一叠五色糕点,外加几碟小菜。   “因为在寺庙里,也不敢让三郎晚上吃太腻的,所以只备了这些素菜。”瑾微叹气说道,“这个小松菌用清酱拌的,只加了一点麻油。”   他递了一双筷子,又指了指另外两碟小菜:“人参笋,只加了一点蜂蜜,很爽口,酱炒三果,里面的果子是杏仁核桃和榛子,过了一遍油,很是脆口,加了一点咸酱。”   “这个怎么和少卿说的富贵楼的藕粉一样啊。”沐钰儿捧起小碗,大口勺了一口,立刻开心的眯上眼。   被切得极碎的干果干和果脯肉混在一起,被粘稠的藕粉一裹,在清脆中带着绵软,酸甜中带着干果香气,藕粉被搅拌地极为细腻,没有一点粉块,入口滑腻细致,甜而不腻。   “就是富贵楼的。”瑾微失笑,“司直好舌头。”   “好好吃,就是不够冷。”沐钰儿三下五除二地把藕粉挖光,遗憾说道。   “本来是有的,但走路走太久了,都化没了。”瑾微叹气,“司直多吃点。”   杨言非换了个位置坐下,捡了一块糕点吃着,也跟着抱怨道:“大晚上的,别说相国寺外面的山路,就连里面也挺难走,这个回廊一圈绕着一圈,跟着九连环迷宫一样,郑侍郎爱好礼佛,相国寺常来,也没空带我们走,自己一个人走捷径去了,我这一抬头人就走远了,真是不爱护下属啊。”   沐钰儿停下拿糕点的手,腮帮子鼓鼓地看向杨言非。   与此同时,唐不言也顺势看了过来。   杨言非嘴里的糕点被看得艰难下咽,举着还剩下一口的糕点,震惊说道:“看我做什么,难道我一块糕点也不能吃!”   沐钰儿说道:“不是,你说这个相国寺的路可以走捷径啊。”   “按理应该有,但是是郑侍郎走的,所以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杨言非苦着脸说道,“我本来还在查档案的,人都趴着睡了,谁知郑侍郎突然推门,拉着我一起走,用扣钱这等大事逼着我连夜赶上山,我也没吃饭,我都要饿死了。”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把糕点往他面前敷衍推了推。   “凶手是不是知道这个东西。”沐钰儿去问唐不言。   唐不言回想着相国寺的回廊结构的设计,好一会儿才说道:“中轴线加回廊,按道理确实是有最近路的,只是相国寺布置得格外山水相依,所以我们一开始的视线就被转移了。”   沐钰儿连连点头:“明天白天我们就去找那个郑侍郎,让她带我们走一趟。”   唐不言点头。   三人很快就各自吃了几口。   昆仑奴和瑾微开始收拾今夜几人休息的屋子。   “说起来,刚才碰头的时候,杨郎中手中是不是拿着东西啊。”瑾微捧着木盆说道,“让奴儿先给您放回屋子里去,免得等会跑丢了。”   杨言非嗯了一口,从袖中掏出一本发黄的书,   “你那个案子还没查好?”沐钰儿随口问道。   杨言非叹气:“郑侍郎也不知发什么疯,十年前的案子,案卷都在长安内,非要调回来查,还不准很多人一起查,就拉着我一起。”   沐钰儿吃惊:“什么案子,让郑侍郎也如此重视。”   郑侍郎是靠祖上荫蔽进去的,出了名的会和稀泥,和京兆尹望春芝并称瓦匠双雄。   “说是十年前的长安的京兆府的失火的档案,要我看看这里面有没有谁家的尸体,是被人高高地挂在横梁下,四肢放血的……”杨言非简单说着。   沐钰儿倏地抬眸。   唐不言一碗藕粉连着一半都没吃下去,也跟着放下勺子去看杨言非。   杨言非一边说着,一边愁眉苦脸地把糕点塞进去,谁知道那半块糕点就卡在嘴边死活塞不进去。   杨言非垂眸盯着拉着自己手腕的手指,迷茫问道:“不给吃了吗?”   可我只吃了五块啊。他委屈巴巴想着。   “不是,案子在哪?”沐钰儿真诚地看着他,随后指了指还亮着灯的厢房,“这里面有一具和你找的很像的尸体。”   杨言非不解地看着她,最后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情况!”他脖子一伸咬住糕点,嚼了几口直接吞了下去,这才惊讶喊道。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明天修文修错字,晚安!!!感谢在2022-07-17 23:58:43~2022-07-18 23:5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洋洋羊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玛瑙死   旧事   杨言非看着面前那具小小的尸体, 目光从他脖颈处的深紫色淤青到手腕上的狰狞伤口一一扫过,最后呆站在原地。   “这,这谁, 这么丧心病狂。”瑾微站在门口,喃喃自语。   昆仑奴眉心紧皱,脸色阴沉。   夜风吹动着头顶的灯笼,木制的勾子发出咯吱的响声, 听的人心中也跟着晃晃悠悠。   “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死法?”沐钰儿站在门边, 揉了揉额头说道。   “这人是相国寺的一个小沙弥,倒不是说他死得的有多奇怪,而是在他之前已经死了三个人, 三个人都是成年和尚,都是十年前出家, 死状都对应各自修习的佛法,死状皆颇为凄惨。”   她沉默片刻, 继续说道:“莲昭不论从哪方面来讲,都和那三个死者完全不一样, 我和少卿推断, 可能凶手还有要杀的人,那第四人没有坐以待毙, 甚至决定施压给凶手, 只是不知道他是无意选到莲昭的, 还是有意为之?”   若是无意,那这个案子至今还没有走到头,若是有意, 也许真相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所有人都站在这起案子的迷雾中, 看着骤然出现的, 不合时宜的莲昭尸体陷入沉默中。   杨言非靠近莲昭的尸体,伸手按了按已经泛白发青的手腕,浅浅的尸斑笼罩着稚子的皮肉,轻轻按下便会消失。   “这里是不是不是大动脉的位置。”他声音低沉地问道。   沐钰儿点头:“对,手腕三指往下,避开动脉,在侧边下刀,凶手下手利索,没有犹豫,刀刃锋利,目前看是一把切肉的尖长瘦刀。”   “是一把一尺长,一寸薄的切肉小刀?”杨言非扭头去看沐钰儿,瞳仁被她背后的的花枝烛灯一照,显出几分锐利的眸光来。   沐钰儿一惊:“对,和你的案卷对上了是吗?”   众人的视线紧跟着看向杨言非。   “他是不是被吊得很高,很难取下来?”杨言非脸色微微发白,可那双神色的眼眸中却又带着一丝压抑的光。   沐钰儿舔了舔唇角,随后上前一步,紧盯着杨言非的眼睛:“对,他被悬挂在屋檐上,那位置很高,便是少卿这样的身高踩着凳子都很难够到,而且脖颈后面是被打死结牢牢锢住的,所以整个人距离房梁很近。”   她呼吸不经意停了一下,随后沉重吐出一口气,那双琥珀色的眸光被侧面走廊上的光一照,显出几分斑驳地冷意来。   “他是被人套紧脖子,然后用绳子吊上去的,凶手直接在房梁上打出一个结,你若是不能把绳索砍断,尸体就只能一直挂在这里。”   这样的死法炫耀示威大过单纯的杀.人泄愤,称得上□□。   瑾微倒吸一口气。   “好狠毒的手法,丧心病狂,灭绝人性。”他握紧拳头愤恨说道。   杨言非抬眸,目光扫过众人,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最后一个问题,生前放血还是死后放血?”   唐不言抬眸看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冷沁沁的:“死后。”   “死后?”杨言非声音微扬,随后眉间紧皱,“确定?”   “对,致命伤是脖颈那处,颈椎整个断了。”沐钰儿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不解说道,“和你的案子有出入吗?”   杨言非沉默,好一会儿才点头:“我查的那个案子所有人都是生前受尽折磨,最后四肢各有一处划痕,血流而尽而死,凶手所作所为令人发指。”   沐钰儿眉尖一动,盯着杨言非看了一会儿,随后又侧首去看唐不言。   相国寺的前三具尸体同样是受尽折磨,尤其是第一位性空,是被人活生生破开肚子,挖空五脏六腑,最后血流而尽。   “那是不是不一样?”瑾微不解说道,”一个生前,一个死后,生前如此便是丧心病狂,死后却能说还能保留一丝体面。”   唐不言沉默地看着莲昭的尸体。   “我们拿到莲昭尸体死,尸体还是热的。”沐钰儿犹豫却又谨慎地说道。   “会不会是凶手来不及,毕竟要放干血而死,至少要两个时辰,我们子时末发现的尸体,若是凶手要生前放血,那杀.人的时间至少要戌时,可那个时候正是热闹的时候,我们在大雄宝殿,大部分都还未入睡,如此行事,一个不慎就会被发现,而且风险太大,因为他要滞留在食堂这么久。”   唐不言点头:“司直说的很有道理,陈策要求两人以上成对,无事必须回厢房,若是有人消失这么久,一定会被人发现。”   “你的案子呢?”沐钰儿沉吟片刻后问道,“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瑾微连忙把手中的蓝皮册子递了上去:“东西在我这。”   “这东西是我昨日亲自从长安拿回来的。”杨言非说,“事情发生的地点正好赶上陛下迁都,那一年,钰儿你也是有记性的,长安其实乱的很。”   沐钰儿点头:“不少官衙为了能及时跟着陛下一起过去,很多案子都推脱不受理。”   “当时凤台不是明令禁止不准如此行事吗?”唐不言蹙眉问道。   沐钰儿笑着摇了摇头:“少卿如今外放多年也该知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情况,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凤台虽然下了三道旨意要求各府衙都要应收尽收,不得耽误办案,但那也要有人来敲鼓才是,他们直接找了地头蛇,把大部分人和事都压下了。”   唐不言脸色瞬间严肃。   “对,这个事情本来报案的是一个佃户,长安的京兆尹为了息事宁人,让当时的里长,把人连哄带骗带回去了。”杨言非索性直接坐在门槛上,叹气说道。   “多亏了侍郎想起来‘十年’的时间点,但一开始我们在洛阳所有档案中都查无此事,这才看向长安,档案上自然是一点也查不到,结果你猜这么着,多亏了我们侍郎运坚持不懈,说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城内,一定在偏僻的乡下,就和几个年纪很大的衙役套交情,这才得到一点线索。”   “所以知道了!”瑾微激动问道。   “对!”杨言非点头,“我算是看明白了,别看我们郑侍郎平日里瞧着不上心,可真碰上大案子,也是非常有心的,我瞧着半个月的时间瘦了十来斤,怀胎八月的肚子都成了五月了。”   沐钰儿指着档案上的第一行字,不解说道:“事情发生在云雾山的一个山脚,一户乡绅人家,云雾山不是在长安东面最边缘了吗?听说地势颇为陡峭,怎么还有乡绅住那边。”   唐不言自沉默中倏地抬眸。   杨言非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大概是另辟蹊径吧,我昨日刚从长安回来,顺便去了那个云雾山,山脚下早就没有人住了,太远了,进城要花一天的时间,而且那里动物多,时不时会有畜生伤人事件,我本来打算去找那个乡绅家看看,结果只剩下废墟,连个木桩子都没留下。”   “谁也不知道这里到底什么时候着火的?”沐钰儿盯着其中一页,惊讶说道,“是因为村中没有老人,不记得此事,还是谁也没看到?”   “这户人家真的很偏僻,说是山脚下,其实算得上是住在山里的,也不知道住在这么里面做什么,平日里也不怎么和山下的村民来玩,不过行事颇有善心,有几年干旱洪涝,他们都出手帮过村民,只是自诩自己是礼佛之人,不能和世俗接触太多,所以大家来玩都很少。”   沐钰儿脸色严肃,一边听着杨言非的话,一边仔细看着册子上的记录。   “火是大半夜,被打算出门赶集的老汉发现的,等他们跑过去的时候,发现火从前堂直接烧起来的,地上都是血,留了满地都是,一共二十三具尸体,齐齐挂在横梁上,整个屋檐已经是熊熊大火,所有人都赤.裸着身体,身上全是淤青和鞭子伤,地上的血就是从四肢流了下来。”   瑾微听到眉间紧皱。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停,整个屋子都烧成空架子了,等人进去时才发现一具具悬挂在屋檐上的焦尸,结果因为他们家的房梁很高,尸体取不下来,最后还是因为火把架子烧空了,撑不住了掉下来了,这才能安葬。”   昆仑奴粗黑的眉毛紧皱着,随后愤愤说道:“过分!坏人!”   “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侍郎说山腰处有一个寺庙,叫什么织文寺,说是里面的菩萨很与众不同,也很灵验,我们就打算去问问,谁知道寺庙也都关了,村民说出事没多久寺庙就关了,僧人们也都不知去哪里了,里面都荒芜了,不过里面的供奉的一个佛像还挺有趣的。”   杨言非摸了摸下巴:“连我们郑侍郎这种饱读经书的人都没见过,真是奇怪的,脚都是交叉着垂落的,瞧着颇为华贵。”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是这个吗?”   杨言非打开纸张一看,正是唐不言描绘的交.脚弥勒菩萨佛。   “哎,就是这个,你们怎么知道的!”杨言非惊讶问道。   那根一直影藏在迷雾中的乱麻终于在今日被抽出一条活路。   沐钰儿心中一惊,各种零散的线索在此刻清晰完全地浮现在眼前。   死者都收到过这个画像的帖子,而这个画像如今出现在长安的一座荒凉寺庙中。   死者都是生前受到痛苦的折磨,而那个被烧毁的旧寨内也曾发生这样的事情。   两具略微有些不同,却又带着诡异相似的尸体,隔着十年时间,诡异地重合在一起。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却见他神色凝重,立刻心中一惊:“怎么了,少卿。”   唐不言抬眸,一双眼被烛火一照竟然先出一丝冷意。   “那户人家?”他看向杨言非,眸光倒映着满满当当的花枝烛台,最后缓缓问道,“可是姓萧。”   杨言非更加惊讶了:“少卿也知道?”   沐钰儿凑了过去,打量着唐不言冰白的侧脸:“少卿知道他们是谁?”   唐不言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垂眸,淡淡说道:“前朝后人。”   屋内气氛倏地一静,沐钰儿只觉得后脑勺冒出一阵阵的鸡皮疙瘩,随后惊讶说道:“那不是应该姓杨吗?”   杨言非也火急火燎地站起来:“怎么可能,按照二王三恪的规矩,所有前朝旧人都是登记在册的,怎么会有人跑出来呢,现在不是都好好在长安过日子吗,天高皇帝远,不知道多舒服啊。”   唐不言眸光微动,最后看向杨言非手中的画像。   “前朝齐王杨暕有一个遗腹子你们可知道?”他问。   沐钰儿点头:“但他不是在高.宗永徽初年就去世了嘛。”   “那你可知他的子嗣情况?”唐不言反问。   沐钰儿一愣,仔细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不知道,说起来也奇怪,至少会奉养三代,怎么好像他没有后人一样。”   “好像是有后人的。”杨言非犹豫说道,“我听族叔说起过,好像有一个儿子的。”   “其后事迹,史无记载。”唐不言声音冷冷淡淡,“因为高.宗已经抹去所有痕迹了。”   “为什么?”沐钰儿吃惊。   唐不言沉默,就像是思考着如何开口,好一会儿才会说道:“前朝旧事,是荣华富贵,也是刀剑加身,杨政道早些年随着萧皇后颠沛流离,最是清楚不过其中酸楚。”   “我听说杨政道曾被窦建德抓走,第二年时东突厥可汗感怀前朝帮助他父亲继位可汗,所以派遣使者和窦建德谈判,把尚在人世的萧皇后和杨政道带回突厥,把东突厥境内的中原官吏百姓都给杨政道管治。”杨言非咽了咽口水,在瑾微和昆仑奴的注视下,继续说道。   “直到太.宗时,李靖率军攻打并剿灭东突厥,东突厥颉利可汗的亲信康苏密携带萧皇后、杨政道投降,之后回到长安,任命为员外散骑侍郎,但在那之后,他对外都自称为萧。”杨言非犹豫说到,“是这样吗?”   唐不言点头:“杨政道对外说是感怀萧皇后多年来的照顾,这才改姓为萧,毕竟朝代更替,自来前朝后裔难得善终,只是本朝和前朝联姻众多,这才得以平安生活,只是有些事情,是不能被磨灭的。”   猜忌,疑心,自来就是对前朝的一大忌讳。   杨政道不过是为了避祸而已。   “所以那户人家是他的后人?”沐钰儿喃喃自语。   唐不言点头:“对,杨政道后来担任尚衣奉御,可以亲近陛下,临死前为自己的儿女求的一道平民令,他不想自己的孩子一辈子活在惊疑和胆战心惊中。”   “高.宗允了。”   屋内气氛安静的只剩下火柱子的灯芯发出小声的爆破声。   沐钰儿哑然,一时间有些恍惚:“怪不得,杀人的会是这场灭门血案中的幸存者吗?”   唐不言摇头:“你们可有验尸的结果。”   杨言非摇头:“人都烧成炭了,怎么验,当时那个佃户本来想报案,但是被里长连哄带骗,而且当时的京兆府尹是,是姜家的人,大概也察觉出什么,所以就把尸体草草掩埋了。”   沐钰儿眉间皱起。   “但我这些年跟着菲菲学了一点,当时想要验证村民说的,所以我开了一个棺,是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十年时间过去了,也只剩下一堆骨头了。”   杨言非说:“手臂脚踝,大腿处都是骨折的痕迹,骨头断裂出用红伞照一下出现了血荫,按照菲菲说的话,应该是死前被人殴打过,至于火是人之后烧的,头骨内里没有烟灰,内脏已经完成化成了水。”   “当时你确实是所有人都死完了?”沐钰儿把册子递给唐不言,再一次确认道。   杨言非摇头:“不确定,因为这户人家虽然风评好,但和山下村民来往的机会不多,大家只是知道这户人家很有钱,家中守卫不少,仆从也不少,主人家只有一对夫妻和一对儿女,但要说府中具体多少人,他们也不清楚。”   “血案发生之前,村中可有奇怪的事情?”沐钰儿问。   “时间太久了,都说不记得了,不过村中有一个阿公倒是说案发前半个月就一直在下雨,本来还有人来游玩的,见状都不得不回去了,不过也有人冒雨上山,就是不知道后来结果如何了、”   “有没有可能是村里人干的?”沐钰儿问。   “那个村都是老弱妇孺,年轻人都去外面打工了,他们这些人都是给山上的寺庙种地的,那户人家据说是有守卫的,单凭这些弱小之人恐怕没法下手。”杨言非解释道。   “那会不会是寺庙里的人?”沐钰儿大胆问道。   杨言非吓得连连摇头。   “你不是说寺庙里的人在事发后就消失不见了吗?”沐钰儿解释道,“这户人家礼佛,若是悄无声息杀人怎么也该是熟悉的人,和尚不是最合适的嘛?”   “可那些女眷有被……”杨言非为难说道,“出家人还这样?”   “都敢杀人了,还有什么不敢的。”沐钰儿冷着脸说道。   一侧的唐不言冷不丁说道:“那个阿公可有说过冒雨上山的人是几人,什么样子的,什么时候上山的?”   杨言非摇了摇头,盯着一侧的沙漏说道:“这些没说,不过阿公是在起夜时看到他们朝着后山走去的,大概是现在这个时候吧,丑时过半。”   沐钰儿沉吟,看向唐不言:“你是怀疑那些人?”   “雨夜上山。”唐不言指着其中一行字,“云雾山陡峭多山,人迹罕见,有什么事情要这么急。”   “老大,老大,不好啦!戒律不见了!”门口,张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膝盖,喘着粗气,慌张说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第一百章!来个尸体庆祝一下(不是……   错字明天修,太困了QAQ   杨政道的事情来自百度,他的后人确实没有任何记载,文中的辣个,我瞎编的XD 第100章 玛瑙死   色戒   戒律不见了。   沐钰儿耳朵微微一动, 怪不得远远就听到外面有断断续续的喧闹声。   又一个人消失不见,这对现在的僧人们来说可不算一个好事,但对现在的北阙而言竟然不算一个坏消息。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   一直潜藏在暗处,无处可寻的凶手终于在这次浑水中慢慢浮出身形。   “去找了吗?”沐钰儿上前一步,把张一扶了进来。   张一喘着气,点头:“陈策听说又有人不见了, 头都大了, 立马就分出十五个千牛卫从后院开始一点点排除了。”   “你那个事情也是一个个找过去了吗?”唐不言在身后缓缓问道。   张一点头:“王新还在一个个对脚印,阵容浩大得不得了,就差贴着别人耳朵大喊, ‘我们知道凶手是谁啦!别跑!’’   沐钰儿扬眉:“还有心思插科打诨,看来也不累。”   张一顿时敛眉, 低眉顺眼说道:“我们刚把把相国寺的人都对了一遍,就连法明方丈都量过去了, 一共赛选出二十三人脚印完全一样的人,然后再去找其他寺庙的人, 结果找到净业寺时, 那些僧人才发现戒律不见了。”   “他们不知道戒律不见了?”沐钰儿背着手,不解问道。   张一点头, 也颇为惊讶:“他们甚至不知道戒律什么时候不见的, 还是等我们去敲门才发现人不在里面。”   “那他们最后一次见到戒律是什么时候?”沐钰儿绕着张一踱步, 问道。   “也就吃完晚饭之后吧,戒律长老说要休息,然后就回自己的院子里了, 他在寺中威严甚重, 大家也都不敢靠近那间屋子, 所以他到底何时离开的,谁也不知道。”张一也学着杨言非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撑着下巴。   “我听着大家对戒律的评价都是惧大于敬,好像他做事很是刻板严肃,谁犯到他手里都会脱一层皮,脾气很差。”张一说。   ——看来戒律之前和法明在竹林见面,两人都是偷偷见面。   沐钰儿嗯了一声,踢了踢他的小腿:“起来,去净业寺僧人休息的厢房。”   “王新呢?”她随口问道。   “在测量净业寺众僧人的脚印,顺便把人都聚起来,看着。”   唐不言走在沐钰儿身侧,随后说道:“去请陈娘子随行一同。”   沐钰儿脚步一顿,扭头去看:“少卿是觉得,戒律很有可能……”   “自来仵作和大夫都是有所相通的,若是能赶上最后一口气也是好的。”唐不言委婉说道。   沐钰儿站在院中,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行,那我去找菲菲,少卿等我一会儿。”   身后的瑾微忿忿说道:“若是真的和杨郎中说得一样,那和尚说不好是罪有应得,还救回来做什么。”   昆仑奴握紧沙包大的拳头,用力点头附和着:“过分!死有余辜!”   唐不言垂眸,看着义愤填膺的两人,认真说道:“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是谓大治,法者,兴功惧暴,律者,定分止争,令者,令人知事,我们身为官吏,置之不理,便是为恶,横加干涉,便是行坏,今日既然遇到了,便不能视而不见,有违仁义,但律法会给他们各自的公道。”   “可是凶手若真的是萧家人脱逃出来报仇的,那,那律法根本就没有保护他,惩其未犯,防其未然,但是现在两者都没做到。”瑾微嘴角紧抿,梗着脖子说道,“他怎么可以让如此杀害自己家人的仇人还这么活在世上。”   唐不言长睫微动,冰白的面容被烛火一罩,显出几分冷心冷情的淡漠来:“徒法不足以自行,徒善不足以为政,萧家人若是真的承受了巨大的冤屈,那几个凶手更该被暴露于青天白日,施以极刑,告诫后人,销恶于未萌,弥祸于未形。”   “那,那若是抓不到他们的错处呢。”瑾微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微微压低。   “这么久的事情,他们若是不肯认呢,陛下大兴佛家,若是有心高举轻放呢,仆小时候跟着三郎一起读书时,先生说过,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现在不就是如此,行恶者无事,可怜着亲举镰刀,再者,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就是,就是生气。”   瑾微小脸紧绷,愤愤说道。   唐不言眸光微动,落在一处的阴影处,声音沉沉:“侠以武犯禁并非放在洛阳街坊内,更是应该落在每一处行事上,你报了私仇,那下次也会有其他人来为这些人行正义之事,世世代代,纠缠不休,何苦搭上一代又一代的前途。”   瑾微睨了一眼三郎,还是忍不住嘟囔着:“可若非这次这个后人放下这么大的错,谁能知道这些事情,那些坏人还活得如此潇洒,谁看了不气。”   唐不言沉默,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确实是为官之祸,官不为民伸冤,宛若绳绕脖颈,不亚于自寻死路,此事是当年的京兆府失信于天下,愧对于百姓,是为大过。”   瑾微也紧跟着愁眉苦脸叹气,但甚至自家三郎最是严谨的性子,还是连忙安慰道:“此事跟三郎也没关系,三郎不必介怀。”   “嗯,对!”昆仑奴懵懵懂懂听着,听到自己听得懂的话,耳朵一动,立刻在一侧也跟着用力点头,“三郎,最好了!”   唐不言沉默。   “最好什么?”游廊下,沐钰儿带着打哈欠的陈菲菲走了过来,随口问道。   “说我家三郎以后一定可以流芳百世,彪炳青史,成为人人敬仰的青天。”瑾微翘起大拇指,毫不遮掩地夸道。   沐钰儿歪头,打量着唐不言,随后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嗯,少卿会做到的。”   唐不言抬眸看来,便看到一张灿烂的笑脸。   一时间竟让他分不出这话到底是奉承的虚伪还是真心的认可,可那笑意却又是那么热烈烂漫,显出几分得意的天真来。   瑾微闻言,确实借杆子往上爬,立刻跟着大夸起来:“肯定可以,我家三郎那可是天下第一……”   “瑾微。”唐不言打断他的吹嘘,淡淡说道,“后山听说有桑葚,天亮之后,你带奴儿多摘一些,放在井水中湃一下。”   瑾微眼珠子一转,最后摸了摸鼻子,长长地哦了一声。   “你们连夜上山辛苦,都去休息吧。”沐钰儿说道。   昆仑奴拍了拍胸脯,大声说道:“不困。”   “我也不困。”瑾微说道。   “刚吃了糕点,有点撑,我和你们一起去。”杨言非凑过来说道。   沐钰儿吃惊:“都不睡觉啊。”   陈菲菲哀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有些人有觉还不睡啊,等会忙起来可没的睡。”   杨言非背着手走了一圈:“年轻人嘛,就是身体好。”   在场中年纪最大,年到三十的某人。   “你就是说我老了?”聊这个,陈菲菲就不困了,立马柳眉高挑,杀气腾腾得质问道。   杨言非和她面面相觑,最后眼珠子一转,索性躲在昆仑奴后面。   昆仑奴睁大眼睛,一只手背着伸手想要把人揪出来,看向陈菲菲的眼睛只是扑闪了几下。   好大的个子,好无辜的眼神。   陈菲菲顿时语塞。   “走吧。”唐不言发话了,众人便也跟着一串尾巴一样,溜溜达达跟在后面。   沐钰儿背着手踱步到唐不言身边:“这个戒律是修行哪种佛法的。”   “长安净业寺以律宗为法,律宗分成戒法、戒体、戒行、戒相四科,因着重研习及传持戒律而得名。”唐不言说。   沐钰儿点了点头:“那相国寺内有什么菩萨佛像和他们律宗有关的吗?”   唐不言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仔细解释道:“相国寺修习的是密宗,说起来算是相差很大的教义,但佛家内的菩萨和佛像都是遵从佛经而被创造出来的,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两边的教义也都是供奉释迦摩尼,律宗取其森严戒律为修习途径,密宗则以密法奥秘,不经传授不得相互传习为宗旨,两者并无太大的相似。”   沐钰儿听得似懂非懂,自己琢磨一会儿,发现还是一窍不懂后,最后老实问道:“那少卿觉得凶手若是想要杀了戒律,会选在哪里?”   唐不言紧跟着皱眉,随后摇了摇头:“不知,但左右,尸体最后都会出现在寺庙里。”   凶手在杀第一个性空之后,明明可以抛尸后山但还是坚持带回来,可见他对这个环节近乎执念,所以若是真的有第四个死者,这也不例外。   沐钰儿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会不会跟性空一样杀了人再运回来。”   “千牛卫虽没有之前那般密集,但现在再贸然出现一个木桶,很容易被发现,已有先例,再一次的话,千牛卫一定会严加审查。”唐不言蹙眉说道,盯着廊檐下的斑驳竹影。   “只是不知凶手是被激怒杀.人,还是本就有打算。”   沐钰儿踩了几片影子,最后抬眸淡淡回答道:“若是被激怒,凶手反而落了下方,对我们而言反而是好事。”   她扭头去看唐不言,头顶的烛火落在琥珀色的瞳仁上,闪出几分与众不同的光泽来:“可若是那凶手真的是萧家活下来的人……”   夜风拂过她随意扎起的发带,大红色的发带随风而动,落在肩膀上。   “少卿打算如何?”   唐不言沉默:“孟子言: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耳!”   “可少卿可是办的可是法家之事。”沐钰儿停下脚步,歪头看向唐不言,肩膀上的发带便倏地下落,荡开一层弧度,“《法经》言:‘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这人用格外凶残的手段杀了三个和尚,按例……”   “重、判。”沐钰儿舌尖卷过这两个字,轻声说道。   夜风拂面,身后众人的呼吸一顿。   唐不言站在前方,好一会儿低声说道:“韩非子主张: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矣,私者所以乱法也。”   “汉朝虽推行孝道,但对为父母私下报仇的行为都是判以死罪,自此往后,除东汉外,其余前朝皆是严惩。”沐钰儿注视着唐不言头顶的莲花发冠,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算了,我们先去抓凶手吧,事情也没一个决断呢。”   她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到唐不言身侧,歪头去看唐不言的侧脸,试探问道:“少卿生气了没?”   唐不言垂眸看着晃到自己面前的红色发带,缓缓悠悠,就像一只跃跃欲试的小爪子。   “没有。”   他低声说道,随后伸手捏着那发带,慢条斯理送回沐钰儿肩上。   宽大的袖子挟了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扑头盖脸地蒙了沐钰儿一脸。   “真的?”沐钰儿直接用手扒拉开袖子,小猫儿眼仔细打量着唐不言的脸色。   唐不言嗯了一声,随后淡淡说道:“容为衣冠,司直该梳梳头了。”   “哦。”沐钰儿心满意足地松开袖子,随后坐在栏杆上,动作利索地解开红绳,开始扎马尾。   她动作格外利索,蓬松浓密的头发被握在手心,长长的发带一头开始绑着,一头咬在嘴边。   唐不言的视线落在唇边垂落的发带上,看着那根发带被紧绷,雪白的牙齿轻咬发带……   他不由喉结微动,但最后还是移开视线,看向正在和陈菲菲说话的杨言非身上。   “杨郎中。”他开口,转移注意力,“之前的问题还未回答,册子上说,那月一直下雨,其中有人上山,那行人一共有几人?”   杨言非摇头:“不知道,他不记得了,但说那群人都是郎君,年纪差得很大,瞧着不好相处,大家也不敢多问,对了,那老丈说,领头的那个人年纪最小,看上去才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说话斯斯文文,所有人都听他的。”   “还有一个年纪最大的,脾气暴躁,和谁说话都骂骂咧咧,无意中看到他抬起头来,发现有一颗黑痣长得位置奇怪,就记住了,就这里,下颚,就下巴下面有一个大黑痣,”   他抬起下巴,指了指自己喉骨上方一点的位置,   沐钰儿倏地抬眸,盯着他的手指看。   那个位置若是一个人常年低下头,确实不容易发现,那一旦抬起头来,就很容易被发现。   唐不言也盯着他的手指看,眉心微微蹙起。   “怎,怎么了?”杨言非突然被两人齐刷刷地看着,吓得结巴了一下。   “道善。”沐钰儿站起来,看向唐不言,“道善这个位置上也有。”   所有的事情在此刻完全拨云见日,沐钰儿终于清晰地看清自己到底要如何走。   十年前的那个雨夜,萧家也许出于好心收留了一群无处躲雨的年轻人,却不料这是灭门之灾的开始……   “走,戒律若是争气还能吊着一口气,此事,今夜就可以查清楚了。”唐不言轻轻吐出一口气。   一行人刚刚出了院子,便听到陈策的声音。   “停,停步,尸体,尸体找到了!”陈策大夏夜跑的满头大汗,一张嘴犹豫张了张,最后只是抹了一把脸,无奈说道,“在天王殿。”   沐钰儿吃惊:“那不是供奉弥勒佛的殿宇吗。”   “对,戒律赤.裸着身体跪在蒲团上,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他在做……特殊的礼佛,喊了好几声也没反应,然后轻轻一碰,人就倒了……”   陈策脸上露出一言难尽之色,目光在神色凝重的众人脸上扫过,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说道:“我好歹也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长这么大是真的没见过这样的事情,我也真的不知道,凶手是不是讨厌和尚啊,真是奇怪了,怎么杀个人还这样折磨人啊。”   —— ——   天王殿是山门后的第一重殿宇,正面供奉着大肚弥勒佛,头顶的匾额乃是书法大家建寺时赐予,廊柱下悬挂着两幅楹联,正殿东西两侧左右分布着四大天王像,其后方则是寺庙的守护神韦陀尊天菩萨,院子东西两侧各开一门,西为恶,东为善,两门对开,洗涤罪恶。   沐钰儿亲眼见了戒律的尸体,这才明白陈策那一言难尽的神色到底是何意思。   戒律如今赤身躺倒在地上,一双眼不甘心地睁大,手脚蜷缩着,当真有点厉鬼的架势,只见他膝盖边的蒲团上早已被鲜血染湿,发出一阵阵血腥味,身上是一道道鞭子的伤口,交错纵横,皮肉翻卷,鲜血凌厉,胸口有一个血洞,如今正缓缓流出血来。   最为惨不忍睹的是他的下.身,两侧阴囊被捅了几刀,血肉模糊,阴.茎直接被整根砍断,露出狰狞的伤口。   张一果不其然开始扒拉着王新呕吐。   瑾微倒吸一口气,连忙垫脚捂住捂着昆仑奴的眼睛。   “我已经看到了。”昆仑奴闷闷说道。   “不许看。”瑾微连忙把昆仑奴往门口推去,“小孩子家家的。”   “十八了,不是小孩子了。”昆仑奴不愿走,偌大的身子勾着,两脚扎在地上,怎么也不肯动一步,闷闷说道,“只比你小五岁。”   陈菲菲上前,摸了一下尸体,惊讶说道:“血还是热的。”   血还是热的那便是刚死没多久。   沐钰儿眼睛一亮,上前,抱着一丝侥幸问道:“那人还是活着吗?”   “你们刚才可有看到什么人。”唐不言立刻去问陈策。   陈策身后的小队长连忙说道:“人很多,统领虽然只派了千牛卫二十人,但相国寺出了不少人,橙字辈的人全都带武僧出来了,就连礼部的人也跟着出门帮忙找人了,澄心法师发现的人,澄明法师也出来帮忙找人,但一直在两侧地藏殿,澄静法师一直在大雄宝殿附近,他们三人是负责前殿的。”   “把靠近过这里的人都带过来。”唐不言吩咐道,“人刚死,凶手一定和你们打过照面。”   小队长脸色严肃:“那我现在就问问兄弟,刚才一个时辰内到底见过谁。”   “等会,人还有气,会把担架抬来,把白布给人盖上。”蹲在地上的陈菲菲神色激动,“快快。”   原本安静的天王殿顿时热闹起来。   “对了这人受伤不超过半个时辰。”陈菲菲临走前说道。   “好!”小队长按剑离去。   “人可以救活吗?”杨言非凑过来问道。   陈菲菲摇头:“受伤很重,不好说。”   “那他下面都这样了,还能活……”杨言非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看了看,不由自由地龇了龇牙。   “太监都能活,他怎么不能活。”陈菲菲翻个了白眼,顺手把人推开,“又不是你受伤了,你慌个什么劲,走开,别耽误我走路。”   杨言非一听就忍不住夹了夹腿。   一群人刚出了台阶,就和相国寺的人撞在一起。   “人,人怎么样了?”澄静身为大师兄,这几日两个囫囵觉都没睡好,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一看到北阙的那架势,立马跳了跳眼皮。   “人还活着,我先走了,你们聊。”陈菲菲也不和人多说话,直接带人准备回厢房。   澄静眼睛一亮:“还活着!活着好啊,可要帮忙,我们寺中也有精通医术的人。”   沐钰儿正准备答应,就听到唐不言直接开口,接过他的话。   “不用。”唐不言笑,“陈娘子仵作勘验之法举世无法,医术也不逞多让。”   “可我们的医术也不错。”澄静坚持说道。   “真的不用了。”沐钰儿背着手,目光自那群和尚中扫过,淡淡说道,“这世上若是有菲菲救不回来的人,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   澄静闻言,也只好点头应下:“既然还活着那便是好事,我们也不打扰贵人们了。”   “天王殿现在可以进去吗?”澄明问。   沐钰儿摇头:“不行,里面还没勘验过,我等会还要和少卿仔细看一下。”   澄明目光落在天王殿内高高在上的含笑弥罗佛身上:“明日山门想来是开不了了。”   澄静也跟着叹气:“是了,先去找师父吧。”   “不是说澄心找到的人吗?为什么刚才不在这里?”唐不言问道,目光落在站在澄明身侧的高大和尚身上。   澄心不耐说道:“我是一人看到的,自然是要找人,一出门就看到千牛卫,就把这里交给他们了,然后就去找师兄师弟了。”   澄静忙不迭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那你当时发现他跪在那里可有动过他?”唐不言紧盯着他的瞳仁,坚持不懈问道。   澄心摇头,随后黝黑的脸上冒出一丝古怪之色:“我以为他是在修炼什么……”   戒律是跪坐在蒲团上,乍一看确实很像是在礼佛。   澄明的视线就在此刻抬起,挡在澄心面前,直视着唐不言,淡淡说道:“师兄之前一直和我在一起,并没有单独出门,只是后来我在地藏殿有事,这才独自一人去天王殿的。”   “正是如此,真的是这样的。”澄静苦着脸点头。   “怎么样,戒律长老找到了吗?”门口,只看到礼部的人也跟着走了进来,明庭千想来起得格外匆忙,只胡乱裹了一件外衣,连头发都是匆匆梳了一下。   “找到了,正送回厢房。”唐不言皱了皱眉,“你身上什么味道。”   明庭千伸手闻了闻自己的手臂,苦着脸说道:“之前去救苦地藏殿那边,不小心撞翻了香炉,撒了我一身,相国寺的香可太香了。”   澄静惊讶说道:“原来那香炉是明郎中弄翻的。”   明庭千点头:“本打算找到人之后再去收拾的。”   “没事了,澄明刚才一个人收拾干净了。”澄静说道,“那香炉颇重,可有砸伤。”   “只砸到手臂了,不碍事。”   唐不言这才发现明庭千的右臂正安静垂落在一侧。   “严重吗?去看大夫吧。”他蹙眉,担忧说道。   “不碍事。”明庭千笑,还故作淡定地想要抬起来,却不料疼的龇牙咧嘴,“哪有这么娇贵,养养就好了。”   唐不言严肃地看着他。   “好好好,有空就去看。”明庭千见状,无奈说道,“既然尸体找到了,那我就去休息了,这一日日的,实在太困了。”   礼部的人也跟着露出痛苦之色。   “嗯。”唐不言说,“诸位都回去吧。”   两人说话间,沐钰儿已经在天王殿转了一圈。   “终于看到一个还算有点线索的现场了,正殿里竟然有打架的痕迹。”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你看这个增长天王下面的的烛台和别处不一样,原先摆放烛台的人把莲花那边都朝向外面,但这个却是是随便摆摆放的。”   “司直,这个恶字入口,挂着一条鞭子。”王新的声音响起。   沐钰儿快步走了过去,便看到王新正踩着石狮子的脑袋,取下鞭子,鞭子上还勾着血肉,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这个鞭子是不是就是戒律身上伤口的凶器。”王新问道。   “血还是鲜艳的,没完全干涸,应该对得上戒律身上的伤口。”沐钰儿说,“把鞭子带回去。”   张一从后殿回来,看着沐钰儿说道:“后面没有可疑的东西,但有三根只烧了一半的香,还有中间的香炉上有还未烧干净的灰色僧衣,应该是戒律的。”   沐钰儿下意识看向弥勒佛的正前,正好也有只剩下一半的三根香。   “这是谁点的?”沐钰儿喃喃自语。   若是凶手点的,那还颇为敬重佛法,若是戒律点的,那说明他当时来这里,心情应该颇为轻松。   “把东西都带一点回去给菲菲看看。”她看着已经透出光亮的天际,眯了眯眼,随后又看向陈策,“晚上可有看到什么人?”   “没有。”陈策蹙眉。“真是见了鬼了,凶手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来无影去无踪。”   沐钰儿想起样杨言非说的小道。   ——也许真的该去问问那个郑侍郎。   “不过,凶手让戒律死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沐钰儿打量着整个正殿,摸了摸下巴,“还砍了阴..茎,这瞧着是犯了色戒啊,不过这跟弥勒佛有啥关系。”   “传闻弥勒佛飞升前曾路过钱塘见有一女子哭泣,细问才知是被一个官绅□□了,便打抱不平,惩戒了那官绅。”唐不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那不是都合上杨言非说……”   沐钰儿回头,盯着站在微凉天光下的唐不言,却又微微失神。   天光把面前修长高挑的人笼罩着,只露出模糊的光晕,宽大的袖口垂落下来,隐约冒出一丝金光,当真好似有神明降落人间。   羽翼光明欺积雪,风神洒落占高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加班!日六了!夸我!   主角想法不代表作者想法啊,基于人设做出的回答哦!   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是谓大治——引用   徒法不足以自行,徒善不足以为政——引用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引用   2.古代对于为血亲报仇的事情,唐朝之前除了一个东汉,剩下的都挺严厉的,尤其是曹操的魏国,要牵连家族的辣种,但是唐宋就是还算中肯,人要杀,但也会给你表彰,就是两手抓,既树立法律的森严,但也给了一点人道关怀(?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这么说)但到了清朝就更加宽松一点,只是打板子,然后流放,所以总的来说,还算宽宥。   弥勒佛布置参考大兴善寺,略有细微改动,但现在的布置都是明版,不过我也不知道唐朝长啥样子的,笑死感谢在2022-07-19 23:58:53~2022-07-20 23:5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玛瑙死   救活   十八日辰时, 天色早已蒙蒙亮,唐不言难得在眯了两个时辰后散了散满身疲惫,他睁开眼看着头顶帷幔上的光晕, 耳边则是听到外面热闹的动静。   “是不是人救回来了啊?” 秦知宴声音在院外激动响起,“我可是听说下面被来了一刀的,这也能救回来了。”   “当然救回来了,现在就在西厢房第一间休息呢, 秦少尹不要这么大声, 我家老大还在睡觉呢。”张一不耐的声音响起。   “这么厉害啊?” 秦知宴的声音微微压低,忸怩问道,“那, 那个还能接回来吗?”   张一歪头想了想:“不行吧,东西都没找到。”   两人对视一眼, 各自龇了龇牙。   秦知宴露出遗憾之色,不过很快又惊讶说道:“没想到你们北阙的仵作这么厉害, 死人能看,活人也能看。”   张一立马得意起来:“那是, 我们菲菲姐可是天下第一, 比她厉害的大夫不会仵作,比她厉害的仵作不会治病。”   秦知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过你们北阙这么多能人, 怎么还过的这么穷啊, 大门坏了这么久都没修。”   张一顿时□□脸来。   明庭千立马戳了戳秦知宴的后腰。   “嗐, 我开玩笑的。”秦知宴立马和张一蹲坐在一起,哥两好的搂着他的肩膀,“西市康育街有一个米家木板店, 我家开的, 你下次换门, 找他们,给你打七折。”   “行,那你快给我一个凭证。”张一一向借杆子往上爬,随后一愣,不解地看着他,后知后觉道,“咦,不对啊,你怎么知道这个事情啊?我们老大和少卿都去睡觉了,你哪来的消息。”   秦知宴立马露出得意之色:“也不看看我是谁,你们今天多要了一份饭,我这不是立马就猜出来了,赶过来问问了吗?”   张一把最后一口馒头艰难塞进嘴里,梗了梗脖子,看着面前两人。   秦知宴穿得花里胡哨地,鎏金的衣袖就差把‘老子有钱’绣在衣服上,身后的明庭千穿着素色青衫,一只手安静垂落着,另外一只手正提着几个热腾腾的素包。   “哪来的素包?”张一鼻子一动,震惊问道。   明庭千还未说话,秦知宴先一步把脑袋插进来,得意说得:“我刚下山买的,骑了骑马,痛快。”   “你溜出去了!”张一盯着那包子,忿忿说道,“我要举报你。”   秦知宴背着手,得意极了:“也不看看我是谁。”   “这是给三郎吃的。”明庭千把那颗碍事的脑袋推开,无奈说道,“我看之前三郎都没怎么吃饭,他一向挑食,又赶不上和我们一起吃,便只能和和尚们一直吃馒头和水煮菜,我瞧着人都瘦了。”   他温和笑了笑,眉眼弯弯,显出几分秀气来:“但我让六郎多买了一些,司直醒来也可以吃。”   一听说还有老大的份,张一接过他递来的包子,只是咽了咽口水。   这位明郎中说话如沐春风,彬彬有礼,便是张一混惯了市井,看着面前之人也能察觉出他是一个温柔的人。   “我就说三郎这个小鸟胃,吃得了这么多包子吗。”秦知宴凑过来说道,“康成一直都这么细心,以前读书的时候就这么仔细,要不是有你,我和三郎在国子监里简直就像一个废物。”   “那是你,不要带上我。”东面厢房倒数第二间的房门咯吱一声打开,唐不言披着衣裳,揉了揉脑袋走了出来。   “就是,三郎可是把自己打理地妥妥当当的,倒是你,整天邋里邋遢。”明庭千笑着打趣着。   秦知宴皱了皱鼻子:“你们又联合起来欺负我。”   “哪里敢欺负你这个小炮仗。”唐不言下了台阶,看向两人,“吃饭了吗?”   “吃了。”明庭千指了指石桌上的包子,“给你买的,快吃吧。”   唐不言看向那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最后嘴角微微抿起,露出一丝不好意思之色:“又麻烦康成了。”   “麻烦什么啊。”秦知宴哀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人家只是动动腿,包子可是我买的啊。”   “是啊,这件事情多亏了少民,不然我们都吃不到包子了。”明庭千笑说着。   唐不言在石凳上坐下,点头说道:“那我就和你舅舅多夸夸你。”   秦知宴吃惊:“唐不言你有没有良心,你但凡有良心,就离我舅舅远一点,你少在他面前晃悠,我舅舅就能少打我一顿。”   明庭千忍笑,随后责备地看了一眼唐不言:“吃饭吧。”   “为什么啊?”张一不解问道。   “因为人比人气死人啊。”秦知宴木着脸说道。   “你瞧瞧人唐三郎,顶撞了陛下还能安然回来,你看看你,京兆府的位置都做的歪歪扭扭的。”他压低嗓子故作深沉的学着舅舅说话。   张一靠近明庭千,小声问道:“秦少尹的舅舅是谁啊?”   “户部的章侍郎,六郎自小和舅舅一起长大,对舅舅很是尊敬。”   ‘尊敬舅舅’的六郎正捻酸吃醋地缠着唐不言。   “这话我会转述给章侍郎的。”唐不言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包子,施施然说道。   “行,我不说了,我去找小猫儿玩。”秦知宴离开松了故作娇柔的手,后退一步,大大咧咧说道,“她睡在哪一间啊,我去敲门。”   唐不言抬眸看过去,一双眼睛冷沁沁的。   “你若是想要挨打……”他开口,淡淡说道,“我现在就叫奴儿揍你一顿。”   秦知宴歪头,打量着唐不言,最后惊讶说道:“你没在开玩笑啊。”   “自然。”唐不言收回视线,“司直再是强悍,也是女子,你随意敲门便是坏人名声,可不是欠揍。”   秦知宴摸了摸鼻子:“这里又没有外人。”   “三郎说得对,你虽无恶意,但日后若是闹熟了,会连累司直名声。”明庭千对着秦知宴打了一个眼色,温和解释道,“司直女子之身,掌管北阙不易,可不是你平日里和你打打闹闹的小娘子。”   秦知宴哦了一声,随后眼巴巴说道:“可我想和她玩。”   “等司直醒了,她若是同意,你自然可以和她一起玩。”明庭千笑,“过来坐一会儿,这次你都没时间和三郎说说话,趁今日难得有空也好叙叙感情。”   秦知宴觑了一眼唐不言,磨磨唧唧坐过来:“我买的包子好吃吗?”   唐不言半天只吃了半个,闻言点头,认真夸道:“很好吃,辛苦少名了。”   秦知宴一向好哄,闻言立马露出开心的笑来:“我可是去淳和坊买的。”   “淳和坊的李大娘的包子味道!”东面正中的厢房被打开,沐钰儿鼻子一动,敏锐地盯着唐不言手中的半个包子看。   “你知道!”秦知宴高兴说道,“看来小猫儿对这些吃食也很感兴趣啊。”   沐钰儿懒洋洋走了出来:“还行吧,小狗狗。”   “我可以吃吗?”她走到唐不言声音,盯着油纸袋里的包子,嘴馋问道。   “这可是我买的!”秦知宴立马出声邀功。   沐钰儿接过唐不言手里接过的包子,一口咬掉一半,闻言点头夸道:“真棒。”   一侧的张一一大早就看了一处好戏,闻言摸了摸脑袋,砸吧嘴打量着秦知宴。   ——这话和平日里老大夸他没啥区别。   ——敷衍,又好像带着一点真心。   秦知宴一会儿就摸到沐钰儿身边,时不时伸手扒拉一下。   沐钰儿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态度极好。   “戒律醒了吗?”明庭千随口问道,“要不要让相国寺这边出个人照顾一下,或者让净业寺的人来照顾。”   唐不言把最后一口包子慢条斯理塞进嘴里,摇了摇头:“戒律现在情况很差,还是让陈娘子照顾比较好。”   明庭千点头:“原来如此,那他可有交代什么,需不需要帮忙?”   唐不言抬眸看他,冷不丁一看好似耿耿冰雪,碧汉明星。   明庭千一看立马说道:“行,我不问,我是怕你太辛苦了。”   “问一下怎么了。”秦知宴撑着下巴,“三郎就是很谨慎,嘴巴上锁了一样。”   “案子没完结,本来就谁也不可说的。”沐钰儿反驳道,“少卿才没有做错,少卿连你们都瞒着,说明少卿办事最是可靠了。”   “一句话三个少卿。”秦知宴不悦说道,“小猫儿也这么粘人。”   “一大早就黏着少卿,小狗狗就是粘人啊。”沐钰儿把包子快速塞进嘴里,脸颊鼓鼓的,大眼睛扑闪着,也不耽误讽刺人。   “一大早就闹。”唐不言揉了揉额头,眉心微微蹙起。   “三郎是不是不舒服。”明庭千关心问道,“要不回去休息吧。”   沐钰儿立马大眼睛看过来,紧张看着唐不言:“之前一直没休息好,昨天好不容易休息了就是会难受,少卿今日去休息吧,我等会自己去排查那些脚印就好了。”   “什么脚印?”秦知宴随口问道。   沐钰儿神神秘秘起身:“不和你说,我准备走啦。”   秦知宴:!?   他立马跟在沐钰儿身后,厚着脸皮说道:“那不行,我就跟着你。”   “我在这里照顾三郎吧。”明庭千无奈说道,随后对着秦知宴说道,“不要让司直为难。”   “嗯嗯。”秦知宴连连点头。   沐钰儿对着张一点头:“走吧。”   蹲在地上的张一拍了拍裤脚,大声说道:“得嘞。”   “保证完成任务。”他握拳,大声说道。   秦知宴更加好奇了,抓耳挠腮围着沐钰儿打转:“什么啊,到底是什么啊,你说啊,你怎么还吊人胃口啊,哎,你说了我请你吃饭行不行。”   沐钰儿歪头,当真是仔细考量了一下。   “真的,你吃啥都行,吃一碗扔一碗都没问题。”秦知宴感觉有戏,越发夸张地保证着。   “吃一碗丢一碗是不好的,是浪费的。”沐钰儿认真说道。   秦知宴连连点头:“对对,你说得对。”   ——沐钰儿就是现在说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他都要鼓掌表示赞同的。   “我听说南市有一家名叫明珠羊肉胡肆,烤全羊很特别。”沐钰儿眨巴眼,去看秦知宴。“但他们没有预约进不去,现在预约也至少要三个月后。”   “行啊,没问题,小猫儿真的好舌头,这家烤羊肉我敢保证是全洛阳最好吃的。”秦知宴拍着胸脯保证着。   沐钰儿心满意足点头。   “所以你现在到底要去做什么啊?”秦知宴问。   沐钰儿背着手施施然说道:“排查脚印啊。”   秦知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一句话,不由问道:“然后呢?”   “没有了。”沐钰儿惊讶说道,“例行检查证据而已。”   “你骗我!什么脚印啊,哪来的脚印啊,排查脚印啊干什么……”   唐不言看着打打闹闹出门的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回去休息吗?”明庭千问道。   唐不言摇头,坐在石凳上,感受着拂面而来的夏日微风,舒服地眯了眯眼。   “我们何时可以下山。”明庭千又说,“这庙里呆了一个月,都已经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了。”   唐不言只是说道:“快了。”   明庭千把油纸袋仔细折叠好,笑说道:“那就好,以后照顾好自己,别这么没日没夜办事的,也不怕熬坏了自己的身子,你的宏图伟志都实现不了了。”   唐不言盯着的那个油纸袋子,冷不丁说道:“为什么总是喜欢把东西这么叠起来。”   明庭千盯着手中四四方方的袋子,好一会儿才说道:“不知道,大概就是癖好吧,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我很喜欢这样。”   唐不言抬眸看他,笑了笑:“再过几日就是你生日了,你在洛阳这么多年都没有房子,也没个归宿,也不把你阿耶阿娘接过来一起住,我和少名在礼部附近看中了一个院子……”   “不要!”明庭千认真说道,随后温和解释道,“我很早就说了,不接受这些虚名,你得顾忌我的自尊啊。”   “那你打个欠条给我们,到时候慢慢还。”唐不言看着明庭千小声说道,“不行吗。”   明庭千笑着摇了摇头:“还不起的,三郎,洛阳是你的家,是你未来的抱负,但洛阳对我来说终究是过眼云烟,我迟早要回到我阿耶阿娘身边。”   唐不言沉默:“康成,你其实可以再进一步。”   能被三位博士亲自送入国子监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仲永之才。   这些年明庭千一直停在礼部,不肯再进一步。   “不了,三郎,去休息吧。”明庭千不再谈及这个话题,“走吧,我送你去休息,你瞧你脸白得厉害。”   唐不言沉默。   “若是不舒服记得吃药,不要撑着。”   “嗯。”   “我看你这几天办案都没睡多久,身子不好就要多休息。”   “知道了。”   “瑾微和奴儿呢?”明庭千随口问道。   “去后山摘桑葚了。”唐不言站在床边,盯着素色的浅蓝色被褥,淡淡说道。   明庭千轻轻嗯了一声,替他理了理被子,温柔说道:“睡吧。”   —— ——   “脚印都在这里。”王新说,“一个是三十人,一个是二十人,一共有五十个人和这个尺寸对上,鞋底也有柏树油。”   沐钰儿看着手中的名单,不出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法明方丈怎么说?”   “不小心踩到的呗,还能怎么说。”王新耸了耸肩。   “戒律的查过了吗?”沐钰儿问。   身后的张一连忙说道:“查过了,大一点的就是他的鞋码,不过据净业寺的人,戒律刚来没多久,就在这条柏树下走过,说觉得很有趣。”   沐钰儿扬了扬眉。   “你不会怀疑法明方丈吧。”秦知宴探脑袋问道。   “不能怀疑吗?”沐钰儿反问。   秦知宴打量着沐钰儿笑眯眯的神色,随后惊讶说道:“你真的怀疑他啊。”   沐钰儿背着手说道:“莲昭死的那夜,我们在内外院链接的回廊上见到他和戒律躲在竹林里,时间太过凑巧了。”   “可他是法明啊。”秦知宴用力强调着,“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当上这个住持啊。”   “略有耳闻。”沐钰儿反问道,“可那又如何?”   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气:“你,你,怪不得三郎对你另眼相看,你这个态度,和三郎当时非要顶撞陛下,好端端被贬官时一模一样。”   沐钰儿眨了眨眼,不高兴说道:“什么贬不贬官,晦气,快给我呸了。”   “呸呸呸。”秦知宴倒是听话,只是脸上还有欲言又止,“法明对陛下而言是特别的。”   他低声说道:“司直真的要慎重啊。”   “可杀人要偿命啊。”沐钰儿扭头,认真说道,“北阙办案,不屈于权贵,不折于钱财,不枉顾性命。”   秦知宴动了动嘴角,最后认真说道:“行,你以后没饭吃了来找我。”   沐钰儿:?   “放屁。”她爆粗说道,不耐烦把人推走,“小狗狗走开走开。”   “现在去找法明吗?”王新上前说道,“这五十个人在莲昭死的前后一个时辰全都在休息,因为寺庙都是通铺,我觉得不太可能悄无声息起来,只有法明和戒律都是单人间。”   “去。”沐钰儿收了纸,正打算朝着方丈屋走去,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几个和尚的抱怨声。   “被子又不是我弄丢的,一直说我做什么。”   “好端端晒在这里怎么会不见呢,是不是你偷懒不想洗。”   “我真的洗了,全都晒了,我倒是觉得是有人多拿了好几条,一下子三床不见了,真的很奇怪。”   “算了,别说了,都已经过去了,别牵连澄明师兄。”   “也就是澄明师兄好脾气,自己给我们垫了钱银,重新采购了一床,不然我要睡的膈应死了。”   “哎,澄明师兄是寺庙里脾气最好的人了,和谁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就是身体不太好。”   “对了,澄明师兄养的那只小鸟这几日怎么不见了。”   沐钰儿看着回廊里三五成群说着话的和尚,和尚抱着被子,随意闲谈着。   “哎,小师傅!”她伸手打着招呼。   几个和尚看了过来。   沐钰儿这几日在相国寺跑上跑下,早已成了熟面孔。   “司直叫我们?”为首的和尚不解问道。   “对。”沐钰儿笑眯眯说道,“刚才听到澄明法师也养鸟,我也很喜欢养鸟,你们知道法师的鸟从哪里抓的吗?”   “不是抓的。”和尚说道,“是去年年底受伤闯到他屋中的,澄明师兄人好,就一直养着,不过这些小鸟都是养不熟的,估计好了就跑了吧。”   “哦,原来是这样,那怪可惜的。”沐钰儿溜达过去,“这鸟你们见过吗,长什么样子的。”   和尚想了想:“就五颜六色的,尾巴长长的,胖嘟嘟的。”   沐钰儿眉尖一跳:“有具体点吗?”   “哎,那小鸟见了人就躲起来,也就师兄能摸她一下,胆子小,之前不是还飞去大雄宝殿那边了,澄明师兄连夜去找的。”   “什么时候?”沐钰儿追问道。   “十四日那天晚上吧,小鸟胆子小,澄心师兄就吓唬了一下,就扑棱翅膀跑了,别看小小一只,非得还挺快,澄明师兄连忙追出去了。”   沐钰儿心中微动。   “司直还有事情吗,我们等会要去礼佛了。”和尚们问。   沐钰儿侧开身子,摇了摇头:“没有了。”   “怎么了?”秦知宴又凑上来,“难道这个澄明有问题,不该啊,澄明人很好的,温温柔柔的,就是很爱生病,但他很聪明的,精通各大经义,别看相国寺密宗,可他对其他派别也是很有研究的。”   沐钰儿笑了笑:“这倒是厉害。”   大雄宝殿内   法明方丈正站在佛像前诵经,神态安详,眉目慈悲,手腕上的玛瑙珠子静静垂落,沐钰儿盯着他的侧脸看,似乎有一瞬间和前夜看到的那张不动山色的脸合不起来。   “司直找贫僧。”直到念好这轮经文,法明这才慢条斯理走了出来,合掌说道。   场中的澄明澄心澄静顺势看了过来。   张一已经把名单上的人全都一个个点了出来,和尚们拥挤站着,面面相觑,惴惴不安。   “对。”沐钰儿冷静的目光自一众灰压压的和尚上扫过,最后落在法明身上,笑道,“了解了一桩十年前的旧事,想要和您说一下。”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来说那个脚印,却不料话锋一转,竟然说起这样一件奇奇怪怪的事情。   场中众人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个个面露不解。   唯有两人脸色微变。   沐钰儿见状微微一笑。   “请吧。”   —— ——   与此同时,北阙西厢房内。   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闪进一间紧闭的厢房内。   微亮的天光下,床上的帷幔散落下来,隐约可见躺着一人。   作者有话说:   周末真的可以完结!我真是厉害啊!   修细节,修错字ing感谢在2022-07-20 23:55:27~2022-07-21 23:5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诶 21瓶;大米粒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玛瑙死   真相   北阙的大部分人都散了出去, 整个院落安安静静,大门紧闭,树荫婆娑, 只有日光依稀落在地面上闪烁出零星光点。   西厢到处弥漫着药味,一侧的厨房内还热着一盏温热的药炉。   戒律就休息在靠近厨房的那一间厢房内。   如今门窗紧闭,原本照顾他的陈菲菲熬不住去隔壁休息了,如今屋内天色昏暗, 药味弥漫, 右侧的大床上帷幔落下,只依稀能看到被子下鼓出的一道身形。   那突然而至的影子站在门口盯着那道身形许久,好一会儿才缓缓上前, 长长的影子倒影在帷幔上,露出一个清瘦的身形。   他伸手握着帘子, 眸光在崭新的白色帷幔上扫过,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死了是吗?”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屋内骤然响起。   屋内安静地只剩下风吹过窗棂的声音, 那人微微抬头,半亮的天光落在那张白皙清瘦的脸上, 那张温柔的脸颊上, 眉眼弯弯,露出一丝轻松笑意。   与此同时, 一道影子从门缝中斜露出来。   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 露出一张清冷疏离的脸,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就像明月照积雪,看的人肌骨生寒。   正是唐不言。   本该睡下的人正站在门口看着床前站着的那人。   “明,明朗中。”身后的王新看着屋内突然出现的人, 嘴巴磕巴了一下。   明庭千并未回头, 松开手指的帷幔, 口气是说不出的轻松和冷静:“他死了是吗?”   唐不言眸光沉寂,眉心微微蹙起,那张清冷疏离的面容在此刻宛若寒色青苍。   “是,他早就死了。”王新先一步上前,不可思议地盯着面前之人,缓缓说道,“他胸前伤口直中心脏,自然活不下来。”   明庭千眨了眨眼,脸上露出轻松地笑来:“那就好,那是我想多了。”   唐不言似有千言万语在喉结中涌动,可到最后只剩下那尘埃落定的绝望,最后缓缓闭上眼,一手紧紧的拽着门口,指尖泛出惊人的白色,长长的袖口垂落下来,随后挺拔的脊背微微弯起,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单薄清瘦的肩膀因为紧张耸起,尖锐的肩胛骨就突兀显了出来,那件青色的长袍安静垂落在门槛上,因为主人的病弱而剧烈颤抖。   “少卿。”   “三郎。”   明庭千脸色大变,上前一步,却又突兀停了下来,盯着唐不言泛出古怪血色的颧骨,声音微微颤抖:“扶少卿去一旁休息,去倒一杯热水来。”   王新连忙伸手扶着他的手臂,但很快手腕就被人缓缓搭上,最后用力推开。   那只宛若玉雕的手在此刻就像一块寒冰,皮肉是触手可及的寒冷,可当他用力握在自己的手心,内里地滚烫便奔腾地涌了出来,几乎能灼伤王新的手腕。   “少卿。”王新心中一惊,不由弯腰,想要仔细看着这个一直垂首之人的面容。   “不碍事。”唐不言微微侧首,声音沙哑说道,“你去叫司直回来吧。”   王新犹豫,看了一眼一直盯着唐不言看的明庭千,折中说道:“要不,我去把菲菲叫醒,让她去找人。”   唐不言呼吸微微加重,带着灼热的气息,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可神智却格外清醒。   “不必。”他一开口便觉得喉咙中似乎有血,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却还是坚持说道,“他不会害我的。”   王新更加犹豫了。   ——少卿的脸实在太白了。   这几个月的相处,唐不言总是运筹帷幄的镇定模样,有时也跟着北阙的人熬大夜,经常令众人忽视这人病弱的外表。   ——司直叫他小雪人,当真是,是言符其实。   明庭千见状笑了起来,安抚着王新:“我与少卿多年同窗,少卿对我有再造之恩。”   唐不言闻言,抬眸看她,那张脸就像蒙了一层霜,越发衬得眉眼漆黑。   “我不会伤害他的。”明庭千温和说道,翩翩郎君,如沐春风,口气是说不出的认真。   王新抿唇:“那我扶少卿进去。”   唐不言摇头,搭在门框上的手用力,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曲起:“我自己进去。”   久病的人都会有点傲气,更别说这人是唐三郎。   王新一口气悬着,不错眼地唐不言慢慢入了屋内,最后安然地站在明庭千面前,轻轻吐出一口气,却看着穿着绿衣服的唐少卿,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陈安生上个月回来在嘴里念着的一句话。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我还是去找菲菲。”王新实在不放心,只好先快走几步去敲陈菲菲的门,把人叫醒。   唐不言似乎总有一个办法让你忽略起病弱的身躯,只看到坚韧的筋骨,不屈的瞳仁。   “这是少卿布的局?”明庭千好整以暇地问道,并没有任何害怕慌张之色。   “只要放出风声他还活着,谁第一个人,谁就有最大的嫌疑。”唐不言低声说着,瞧着并无任何异样。   明庭千看着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地笑来:“那少卿是什么时候把目光落在我身上的。”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唇微微一动:“昨夜我见了郑侍郎。”   “原来如此。”明庭千神色恍惚,随后又释然一笑,摇了摇头,“是立明啊。”   —— ——   天色微微发白,沐钰儿和唐不言从弥勒佛殿中出来,各自沉默地走在回廊上。   “这是凶手第一次在现场留下这么多证据。”沐钰儿走了几步,突然说道,“少卿觉得这是为什么?”   唐不言跟在背后,慢条斯理说道:“凶手杀人不再如前三次一样,是精心布置,他被莲昭的事情激怒了。”   “莲昭的事情距离现在不超过五个时辰。”沐钰儿摸索着腰间大刀的刀柄,“知道这个事情的人除了凶手,也就是相国寺的人,而且相国寺的人也未必全都知道。”   沐钰儿踩着脚下的竹影,沉吟片刻说说道:“小队长的名单少卿也看到了,相国寺的三位澄字辈都在这附近打转过,澄静是第一个,也就是丑时快结束的时候,澄明是第二个,寅时快结束,之后是澄心,卯时还差三刻,人就是那个是被发现的。””   唐不言盯着沐钰儿的后脑勺:“戒律死完时间大概是在丑时快结束到寅时快结束,也就是两个时辰不到,这样的时间可以杀一个会武功的戒律吗?”   沐钰儿仰头想了想:“戒律武功还行,殿中也有打斗的痕迹,但不激烈,说明凶手攻击他时用了一点办法?”   “什么办法?”唐不言的目光时不时在晃动的发带上飘过,嘴里不解问道。   沐钰儿停步。   唐不言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少卿为什么老是走我后面啊。”沐钰儿转身慢吞吞,仰着头问道。   唐不言看着她无辜的大眼睛,莫名语塞,有些狼狈地说道:“司直走路太快了。”   “哦。”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伸出左手来,“少卿看我这边。”   唐不言视线便也跟着看过来。   “看看我这里有什么。”手指来张牙舞爪动了动。   像一只绵软软的猫爪儿。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瞳仁微微避开,却还是认真扫过她的手心:“有什么?”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把手掌靠得更近一些:“少卿再仔细看看嘛。”   唐不言便盯着越发认真了,只是还没看出的所以然来,右耳突然听到一个响指,不由瞳仁微微一缩,下意识朝着右边看去,随后左侧的脖颈就被人用手背软绵绵地敲了敲。   “就是这样!”沐钰儿笑眯眯的声音响起,“声东击西。”   唐不言脖颈僵在远处不动弹。   沐钰儿常年练武,就连手背都是滚烫的,落在脖颈处恰恰卡着跳动的脉搏,无知无觉的心跳在此刻莫名加快。   “我没用力气啊。”沐钰儿见他保持姿势不动弹,立马凑过来,小心问道,“弄疼你了。”   ——总不会把小雪人打碎了吧。   她嘟囔着。   “没有。”唐不言垂眸,淡淡的酒曲香味迎面而来。   沐钰儿眼珠子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就像小猫儿巡视领地一样,最后盯着刚砍了一下的脖颈处。   那目光太过认真,唐不言长睫微动,最后抬眸,注视着面前之人:“司直看好了吗?”   沐钰儿猝不及然被人逮了正着,眨巴眼,最后站直身子,笑眯眯说道:“看好了。”   ——理不直气也壮。   “司直为何觉得戒律戒律是这样被制服住的。”唐不言微微侧开身子,平静问道。   沐钰儿哦了一声:“因为有一侧的烛台有一个是歪的。”   “许是打斗的时候弄歪的。”唐不言反驳道。   沐钰儿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打斗是绝不可能只弄歪一个烛台的,而且戒律这么大高个,这要打起来,把半边烛台掀翻都很有可能,但这样动静也太大了,我们在丑时过半就知道戒律不见了,而人很有可能是死在丑时快结束到寅时快结束的时间死的。”   唐不言蹙眉:“那不是也可以说明,人其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死的。”   沐钰儿点了点头,背着手绕着唐不言打转。   “可以这么说,陈策是从后院查起来的,但也派了人去前殿,虽然千牛卫滞留在相国寺的人不多,不可能雷厉风行把所有殿宇立刻派去去看,只能是一处处排查,这样就很需要时间。”   唐不言点头:“确实如此,之前小队长说他们是从后往前,一个个检查过去的。”   “那就再说天王殿,这是相国寺首殿,占地极大,又靠近山门,所以前后布置精细而庄严,目前我们得知在小队长来之前,澄字辈的三位检查的是大雄宝殿到山门的位置,另外三位则是观音殿到舍利塔的位置,等于一人一半。”   沐钰儿走到唐不言身侧,歪着头问道:“小队长刚才给的证词,少卿还记得吗?”   “澄静去的是右边善字门,澄明去的左边恶字门,澄心天王殿和山门正中的那条路去检查,所以有机会靠近这里的人,不外乎这么几人。”唐不言神色微动,“恶字门挂着一个鞭子。”   “不过澄明不会武功。”他很快又自己反驳道,“很难制服人高马大的戒律。”   沐钰儿点头,走到唐不言面前,背着手,笑眯眯说道:“所以,我大胆猜测,今日其实两个凶手都来过这里,甚至我们都见到了。”   唐不言抬眸看她。   “在戒律不见之后,陈策反应很快,虽然人少,但还是立马让相国寺到处都是走动的人,所以今夜整个相国寺内到处都是僧人和千牛卫,凶手在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在做到和前三次一样,抹去所有证据,并且悄无声息离开。”   唐不言点头:“凶手不可能再一次悄无声息离开,但当时他身上应该有血,衣服不能穿在身上……”   他声音一顿,呼吸微微挺住,冰白的脸在头顶烛火的照耀下,好似当真如冰冷的霜雪。   沐钰儿沉默地看着他,最后绕道他背后,小声说道:“我们之前怀疑了好多人,但大都在僧人身上打转。”   唐不言沉默着,眼珠微动,最后落在沐钰儿倒映在自己脚边的影子上。   “相国寺的人能走遍所有地方,那……”沐钰儿走到唐不言面前,抬头看他,“户部的人不可以吗?”   唐不言盯着那双琉璃色的眼珠。   沐钰儿不笑时,便有种近乎锋利的湛染,秋水澄流,不可绕指。   “礼部的人在舍利大会前一个月就来了这里,时间很早,而且礼部承办两种大会,不论是对相国寺的建筑,还是其他安排一定了如指掌。”她继续说道,“就像我们不会怀疑他们一样,千牛卫对的注意力也不会在他们身上。”   唐不言脸色白的有些吓人,可眸光却又精亮。   沐钰儿看着他沉默,最后摸了摸鼻子小声说道:“之前草堂寺的小沙弥说过,把性空引走的那张纸条上有个味道,少卿记得吗?”   ——“有点像香烛的味道,但好像要淡一些,还有点莲花的香味。”   “今天我好像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了。”沐钰儿目光在回廊四处扫过,竹影晃动,假山林立,还未大亮的天色下是安静的庭院。   这里安静庄重,任谁也想不到这个最接近神佛的地方,已经发生了四起惨绝人寰的命案。   “张一说过相国寺的香是特指的。”她说,“我之前还惊讶好像闻不住什么味道,但又觉得好闻,直到今夜有人打翻香炉灰,那味道成千上万地堆积在一起,小沙弥当时描绘不出的味道便清晰地落在我脑海中。”   ——那是一种格外清淡的香味,混在浓郁的麝香中,偏又带着一点佛家神圣的滋味。   相国寺的香,名满天下。   唐不言嘴角微动,却又沉默地缓缓闭上眼。   他脸色极白,就像霜雨风急,层冰积雪,可偏偏眉宇间在短暂的失神后是冷峻的沉默。   “其实我们可以找一个验证人一下。”沐钰儿不忍看他这样,不由微微移开视线,“少卿……”   她喊了一声,偏又不知说些什么,只是两相沉默着。   —— ——   紧闭的大门被一把小刀微微插入,随后门栓就被人熟练地点开。   屋内之人睡得并不安稳,很快便惊醒过来,警觉喊道:“是谁?”   那刀停在原处,很快便又收了回去。   “是我。”门口传来一个清冷疏离的声音,“郑侍郎。”   郑行端脸色微变,随后连忙起身理了理衣服,快步前去开门:“唐少卿。”   门口正站着唐不言和沐钰儿。   “你,你们怎么来了?”郑行端看着面前两人,心中警惕不减,只是谨慎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官员都是住在东苑,此刻众人还未清醒,整个院子空荡荡的一片,只依稀能见着微光照亮一切。   “进去说话吧。”沐钰儿压低嗓子,低声说道,“我们是有事来找您的。”   郑行端蹙眉,下意识开始和稀泥:“找我?我昨夜才刚来,什么都不知道。”   唐不言抬眸注视着他:“您和康成什么时候认识的。”   郑行端脸色微变:“你,你们是来找……”   耳边传来细微的动静,许是有人醒了,沐钰儿立马把人推了进去,随后拉着唐不言躲进屋内,最后大门轻轻合上。   郑行端怔怔地站在那里,眸光失神地看着不速之客。   “我们是想问一下你昨夜连夜见的人是明郎中吗?”沐钰儿开门见山问道,打量着面前之人。   郑行端的衣服完好无损穿在身上,显然不是刚才匆匆披衣起来,头发略微有些凌乱,却还未散开,说明人在床上躺过,却没有休息,只是翻了几个身,眼下有显眼的乌青,面容憔悴,神思恍惚。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郑行端回神,背对着他们,慢慢吞吞走到一个矮椅上坐了下来,再面对他们时,显然镇定了不少。   “因为昨夜相国寺又出了一起命案。”沐钰儿淡淡说道,“这是第四起命案了,每一个人都死相惊人,惨绝人寰,凶手必须绳之以法。”   郑行端抬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听说了,说是净业寺的戒律长老蒙难。”   “嗯。”沐钰儿踱步,却又并不靠近,只是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郑侍郎有何感想。”   郑行端垂眸,捋了捋袖口的花纹,熟练说道:“刑部一定配合北阙破案。”   沐钰儿扬眉,显然对这种说法听多了,想也不想说道:“郑侍郎临危受命,按理也该是以你为先而已。”   “我比不得司直。”郑行端淡淡说道,“我办案多亏了不萌,此次也是以他为先。”   “司直来就是为了交代这个事情吗?”他先一步打断沐钰儿的话,另起话头,“我知道了,我等会就和不萌一起去找你们。”   沐钰儿打量着面前之人,扭头去看唐不言。   郑行端明显心事重重,却不愿和他们多说。   “你昨夜来找康成……”唐不言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捏紧,“你见到人了吗?”   他声音沙哑,语气却不想绕弯子。   郑行端闻言沉默:“我昨夜只是累了,但又不好意思这样说,这才说来找人的。”   “你之前突然要不萌去找一个十年前的血案。”沐钰儿上前一步,声音微微压低,紧盯着面前之人,“你找到是远在长安的萧家血案,你为什么要找个案子,十年前你应该已经来到洛阳才是。”   “道听途说,好奇而已。”郑行端显然咬紧这个事情,不愿多言。   唐不言咳嗽一声,却又顾忌外面陆陆续续响起的声音,只是握拳紧抵着唇角,把这个咳嗽生生忍了下去,发白的指尖在微亮的日光下近乎透明。   “都死了这么多人了,你还想护着他。”沐钰儿咬牙说道,“死了四个人了,甚至牵连了一个无辜的小孩,那个小孩只有五岁。”   郑行端倏地抬眸,错愕地看着她,一张脸刹那间白了下来。   “莲昭和当年萧家旧人一样被人挂在悬梁上,四肢放血。”沐钰儿紧盯着他,一字一字说道,“他是为何死的,你该清楚。”   屋内陷入古怪的沉默,外面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过来,但隐隐能感觉出人心浮动的不安。   四具狰狞恐怖的尸体,不知是谁的凶手,谁也不知道那把黑暗处的刀何时会落下,会落到何人身上。   恐惧,不可避免。   “不是的,未必是他杀的。”郑行端口气发虚,最后伸手捂住脸,压低声音,再也压不住心里的恐惧,奔溃说道,“他人很好的,司直没见过比他还温柔的人,他,他真的不是坏人。”   沐钰儿沉默。   “昨夜……”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沙哑开口,声音近乎嘶哑,“你见到他了吗?”   唐不言面无表情看人时,冷淡的眉眼微微下垂,漆黑的眸光就像千里风雪,压身衣冷,冻得人心中战栗。   “我……”郑行端放下脸上的手,抬眸,双眼通红地看着他,嘴角微动,最后轻声说道,“没有。”   ——那间紧闭的漆黑大门在他面前无言而立,他心中惴惴不安,直到没多久外面传来响动,他隐约听到不安的惊呼声。   ——“又死人了,又死人了!”   “我,我当时……”郑行端舔了舔嘴角,最后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就知道完了,我劝不动他了,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啊,我们,我们明明可以有很多办法的。”   屋内传来郑行端压抑痛苦的哭声。   心中的那块巨石落了地,唐不言却又觉得窒息,他恍惚想起年少求学时被人关在藏书阁内。   ——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阁楼,外面是络绎不绝的虫叫,他又冷又饿地坐在椅子上,到处都是吞噬人的黑色。   白日里高大庄严的书墙在此刻成了狰狞的怪物,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病弱的小郎君,只等着最后一击。   唐不言在黑暗中缓缓放慢呼吸,却还是忍不住心生警觉,那种被人掐着脖子的感觉至今都让他难以忘怀。   那是他当时从未见过的黑暗。   就在此刻,安静无声的阁楼内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   唐不言猛地握紧手中的书本,紧盯着出声的地方。   “唐不言,唐不言。”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响起,“你在不在里面啊。”   ——是明庭千。   唐不言吃惊,忍不住朝着微微打开的窗户走了过去。   窗外的人大概也听到动静,用力把沉重的窗户推开。   雕花大窗,便是平日里也要大人学管用力推开才能打开。   “你怎么来了。”唐不言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低声问道。   明庭千两只手臂扒拉在窗边,随后扑腾了几下,整个人便爬了进来:“我来找你啊。”   唐不言沉默地看着他。   彼时,两人关系并不算亲厚。   “你别怕。”明庭千坐在床沿上,笑说着,“我已经让秦知宴闯山门去唐府找你阿耶阿娘了。”   唐不言瞳仁微微睁大。   “若是我们现在先去找姜祭酒,他一定磨磨唧唧的,说不好还要起坏心眼,不如直接找你们唐家的人。”明庭千显然对这一切看的清楚,简单解释着,随后自怀中掏出一个胡饼,“冷了,吃不吃。”   唐不言盯着那个小小的胡饼,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是你明日的早食。”   “没事,少吃一顿不碍事。”明庭千笑说着,“你晚上没吃吧。”   唐不言没说话,但肚子不争气地开了口。   明庭千轻笑一声,把胡饼递过去:“吃一口,垫垫肚子,等会就好了,秦知宴骑马去的,很快的。”   唐不言的脸难得红了起来,幸好夜色黑,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   “你今天就不该替我说话。”明庭千低头看着脚边的月色,温柔说道,“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唐不言嘴角抿起,最后一板一眼说道:“我没有说错,我的东西不是你拿的,你读书好也是靠自己,你虽家境贫寒,但也不该被人如此诋毁,便是再来一次,我也是如此。”   明庭千脸上笑意微微敛下,盯着不远处被夜色笼罩的小郎君。   小郎君病弱且年幼,自入学第一天便传遍整个国子监。   “你……”明庭千跳下窗台,朝着他走了过去,在唐不言错愕的视线中,把馒头塞进他手中,“别饿坏肚子了,明日你可以还我一个也可以。”   唐不言捏着那个冷冰冰,硬邦邦的胡饼,面料和自己之前吃的完全不一样。   他用力咬了一口,差点把自己的牙崩了。   明庭千笑了起来,最后只好忍笑安慰道,“你先舔舔再吃,有点硬。”   唐不言一张脸通红。   “学院晚上有宵禁,你怎么过来的。”唐不言小小咬了一口,突然想起此事,惊讶问道。   明庭千无所谓说道:“跑过来的啊,现在黑漆漆的,只要躲在角落里就能摸过来,而且我就猜你一定在藏书阁看书,目标很明确的。”   “这里是三楼,你怎么上来的?”唐不言又问。   “爬上来的啊。”明庭千说道。   藏书阁的一楼格外得高,唐不言一开始也不是没想过跳窗走,可一往下看便觉得眩晕。   明庭千看着他,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在害怕。”   唐不言咬胡饼的嘴一顿:“没有。”   “没有?”明庭千拉长声音,打趣道,“三郎你平日里可没这么多问题。”   唐不言沉默。   “别害怕,这世上没有鬼。”明庭千安慰道。   唐不言借着昏暗的月色打量着面前之人:“这么黑,你真的不害怕?”   明庭千看着高高耸立的书架,笑了笑,最后轻声说道:“比这个还黑的我也走过了,这点黑算什么。”   唐不言当时天真地以为,他说的是平日里放学后赶回国子监的那条路。   原来,不是。   —— ——   “原来立明昨日去见我了。”明庭千笑说着,“怪不得我后来去找他,他脸色这儿怪,他说他赶路累了,我当时心中都是事,便也信了。”   唐不言只是沉默,那声剧烈的咳嗽抽走了他全部的精神气,让他整个人宛若精致的玉雕,全然没有一丝人气。   “他怎么会知道你的事情?”王新不解问道。   “三个月前,是我阿耶阿娘十年忌日那天,我控制不住喝醉了酒,醉倒在家中,正好碰上立明和夫人吵架来我家休息,许是那日我说什么,被他知道了,之后我就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明庭千看着脚底下的光晕,笑了声:“我当时刚得知我要去相国寺,满心都是报仇之事,便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所以你真的是萧家的……”王新错愕地看着他。   明庭千看着门口的独眼郎君,歪头,微微一笑:“你们竟然连此事都查到了,怪不得……”   王新嘴角微动,只能看向唐不言。   明庭千看了过去,一见他苍白的脸便把最后的话都咽了回去:“给少卿请给大夫来吧。”   唐不言眼波微动,惨白的唇微微一动,只是公事公办问道:“你是如何杀害他们四人的?”   若不是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当真能让人以为他并没有任何触动。   因为他太平静了,那身冰白的皮肉在此刻只是泛着冷冷的光,唯有漆黑的瞳仁似孤灯萤光,风露中立。   明庭千看着他强撑一口气的样子,神色微动,到最后只是轻声叹气,开始事无巨细地说道。   “一开始我就放出流言说陛下有意选择一个主理人,这话是我故意说给性空听的,当年他拿走了我家很多宝贝,性格多疑偏执,这些年,这些和尚各有不同际遇,他的处境是最差的,听到这个消息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王新惊讶:“这个消息竟然是你放出去的。”   “是我。”明庭千点头,“后来果不其然,他献上那块玛瑙,我就用交.脚弥勒佛的图案把人引出来。”   “交.脚弥勒佛是他们之前杀完人之后约定的图案,见到了就说明有事,必须出来见面。”明庭千解释道。   王新点头。   “我把人引到后山杀了,最后又去找法明提及陛下可能会去后山,山上佃户多,怕会出事,法明一向谨慎,果然信了这话,连夜要人上山,山路陡峭,夜间行车一定会翻车,我便借机拿了几床正在晒的被子,先一步布置起来,最后把尸体放进水果木桶中送下去。”   明庭千微微失神,回想起当时混乱却又紧张的时刻。   —— ——   不远处是缓慢捡东西的人,他从草丛中把只剩下一句躯体的性空快速搬了出来,塞在被子上,然后又盖上被子,最后面无表情地瓜果全都放上。   冰冷的尸体触感至今还在手心难以散去,可心底却又有种悲壮的痛快。   ——这条路,再也不能回头了。   …… ……   装着水果木桶被放在大雄宝殿后面的观音庙中,这是他早已选定的位置。   他是礼部郎中,这次大会全都在他的布置下。   几个澄字辈的人在身边来回走着,眼看着水果已经一层层下去了,明庭千就在此刻入内,借着要在仔细看一次观音殿的借口,把尸体从里面拿出来,安置在佛像后面,等待明日的第二步。   —— ——   “至于玄气。”明庭千讥然一笑,最后笑着摇了摇头,“就是司直说的那样,一模一样,他沽名钓誉,显然是法华宗的醍醐灌顶还未学到家,我便送他一程。”   他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讥笑,温柔的面容在日光分割成扭曲的神色。   “那鱼线呢?”唐不言逼问道,“你怎么装上去。”   明庭千无奈说道:“就是这样放上去的,我抓了一只小鸟,帮我送过去的。”   唐不言眸光微沉。   “还有就是道善。”明庭千脸上露出厌恶之色,“一个假惺惺的虚伪小人,他说自己知道错了,说自己这些年寝食难安,我割他的舌头,打断他的四肢,就像当年他们这样对我的阿耶阿娘一样,他嘴上说着甘愿赴死,可到最后还不是挣扎了。”   王新被震地说不出话来。   “我杀了他。”明庭千轻轻叹了一口气,“父母血仇已经报了一半了,我只觉得痛快,我看着他的尸体,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唐不言看着他脸上的笑意。   “你不是你问我为什么喜欢折叠吗,现在我终于可以告诉你了,大概这样我才有安全感。”明庭千就像是找到一个宣泄口,上前一步,看着唐不言冰白的脸,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因为我当年躲在那个小小的柜子里才得以活下来,可我看着我的家人一个个蒙难,导出都是血腥味,我喘不上气来,只有整个人抱在一起,我才觉得我还活着。”   唐不言垂落在身侧手缓缓捏紧。   “我要报仇。”明庭千大笑着,“你知道这些年,三千六百六十七日,日日夜夜,我彻夜难眠,我从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因为我害怕,因为我痛苦,因为我睡不着。”   字字泣血,声声含泪。   王新也忍不住重重喘了一口气。   唐不言在回荡的声音中缓缓闭上眼。   “后来……”明庭千冷静下来,继续说道,厌恶说道,“强盗就是强盗,十年的佛家经义都洗不掉骨子里的残忍和血腥,他们果然不会坐以待毙。”   “你当日在食堂门口是不是?” 唐不言冷不丁开口问道,“你的袖子上有柏树油,若是真的只是路过,怎么会碰到这个。”   明庭千神色难辨地看着唐不言,最后无奈说道:“对,我本来害怕你发现,不曾想,你们根本就没有怀疑过我。”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声音微微抬起,质问道:“你看到他们杀了莲昭,是、不、是?”   明庭千沉默。   王新吃惊地瞪大眼睛。   “你看着他死的。”唐不言脸上露出愤怒之色,“你为了报仇,连一个五岁孩子的性命都可以置之不理了吗?”   “他什么错。”唐不言咬牙问道。   明庭千双拳紧握,到最后愤愤抬头,神色扭曲不甘,愤怒狰狞。   “那我呢,我有什么错,阿耶阿娘不过是好心,让他们进来避雨,给他们吃的,给他们喝的,给他们钱财,他们有什么错,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我是怎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的吗?你知道我那一晚上是怎么过得,你知道我之后如何……”度过这些年吗?   他看着唐不言惨白的脸,却把最后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就像被人抽走所有力气,绝望说道:“是,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看到的,从来都是假的。”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唐不言却还是紧盯着他看。   明庭千狼狈的把目光看向门口,淡淡说道:“世上好心根本就不会有好报。”   “我再用佛像把戒律约出来,然后偷袭了他,他侮辱过我的家人,所以我就要让他加倍痛苦。”   明庭千声音平静,平静地就像再讲别人的故事:“只是后来相国寺的人越来越多,我就知道我走不了了,便打翻香炉,抹在身上,遮挡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脱了外套,衣服就扔在山门口的那个莲花池中。”   “你认了?”沐钰儿站在门口,艰涩问道。   “对,我认了。”明庭千毫无惧色说道,“都是我干的的,我都认了,可我不会后悔的。”   “明庭千!”秦知宴咬牙,高高举起拳头,最后却只是愤怒地在空中挥了一下,牢牢握着他的肩膀,用尽力气捏着。   “你为什么做这样的事情,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不跟我说,跟三郎说,我们一定可以帮你的。”   明庭千笑了笑,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人,温柔说道:“这也太为难你们了,陛下礼重佛家……”   “不是的,一定有其他办法,三郎这么聪明,一定可以的有的,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秦知宴大声说道,“你是不是不信我们,你是不是不信我们。”   唐不言沉默。   “自然是信的,只是若是不手刃仇人,我这辈子都不过是行尸走肉,你忍心看我这样吗。”   秦知宴怔怔地看着他,嘴角微动,一双眼通红地盯着他,似乎要看透他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可到最后却只能看到那张温柔含笑的脸。   他不后悔!   他不后悔!   他是真的如此想到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   “可你有阿耶阿娘啊。”他哽咽说道,“你都重新开始了,你明明都重新开始了,我们明明可以一直在一起的。”   明庭千沉默,随后温柔地擦去他的眼泪:“是,他们很好,可我走不出,梦里那条山路太黑了,我走了好久好久,摔了一次又一次,可都走不出去。”   “可你,你还未看到我做大官呢。”秦知宴抱着他奔溃大哭,“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跟我说啊,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们换条路走,不好吗,为什么啊,我们说好要一起进凤台,你怎么骗人啊。”   “你性格有些跳脱,脾性确实很好的,未来一定前途坦荡。”明庭千轻轻摸了摸他的肩膀,就像平日一样,“少名,你也该长大了,和三郎一起,就跟你们以前说的一样,为天地,为百姓,为未来。”   秦知宴听着这些平日里觉得烦人的话,却在此刻依稀明白这是他最后一次听到了,悲凉自胸口涌了上来,只觉得心如刀绞。   明庭千抬眸去看唐不言,忍不住叹气说道:“三郎,去休息吧,这都是我的错,你别气坏了身子。”   沐钰儿这才惊觉唐不言近乎惨白的脸,心中一惊:“少卿。”   她扶着唐不言的手臂,却清晰地感觉到轻薄夏裳下是冰冷僵硬的手臂。   唐不言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酒曲味带着挥之不去的苦意,如今还掺着一点檀香,这才惊觉自己飘忽的灵魂终于触碰到地面,恍惚却又清醒的甚至被人迎头痛击,打得灰飞烟灭,可随之而来却是铺天盖地的疼痛,那疼痛从心尖开始,顺着血液,跟着脉搏,游走到五脏六腑,四肢躯干,到最后疼到他甚至有些站不住。   “少卿。”沐钰儿一眼就看到他额头的冷汗,再看他微微涣散的瞳仁,立马把人撑住,“我送您下山。”   唐不言伸手按着她的手腕。   冰冷的手腕就像寒冰一样触不及防碰上滚烫的手心,两人皆是一愣。   唐不言花了很大的力气,几乎半个身子都压在那个掌心中。   沐钰儿只好靠近他,用巧劲把人撑了起来。   “还有其他人吗?”唐不言声音发颤,可神色却又格外镇定,就像一尊即将破碎的小玉人。   明庭千担忧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没有了,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唐不言深深地看着他,艰难地动了动喉结,最后闭上眼:“你不后悔。”   “不后悔。”明庭千笑说着。   “康成!”郑行端哽咽喊了一声。   明庭千看着他,微微一笑:“立明,往后和嫂夫人要好好相处,再多的夫妻感情也禁不起消磨的。”   他太淡定,显然并不为任何人的悲恸而改变。   “带他下去!”沐钰儿只觉得握着她手腕的手在发抖,立刻大声说道。   王新上前,犹豫一会儿,到底没有去束缚他的手,只是低声说道:“走吧。”   明庭千把秦知宴推开,颔首说道:“多谢。”   所有人只是看着他腰背挺直,神色自若的离开屋内。   “你为何要让我去找桑葚。”   唐不言自沉默中抬眸,看着他的背影沙哑问道。   明庭千抬脚的动作一顿,但还是沉默地迈下最后一步台阶。   ——那个桑葚长在西面的山里的,虽然长得很多,但走走还是挺危险的,不过个头大,颜色黑,一看就是好品,让三郎补气最好了,所以我和奴儿摘了这么多!   作者有话说:   大肥章掉落,贴贴,明天一定能完结!   这样算虐小雪人吗!算吗?算吗?   修文修错字ing感谢在2022-07-21 23:57:10~2022-07-23 23:3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鹿屿 8瓶;有时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玛瑙死   引蛇   唐不言这一昏迷直接睡了个一天一夜, 好不容易恢复一点意识,就听到耳边有有个哭唧唧的声音。   “三郎怎么还没醒啊。”   那声沙哑却也有些耳熟,显然哭了有一会儿了。   “那个药吃了都一天一夜了, 怎么没效果啊。”   有只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动作颇为小心。   唐不言想要皱了皱眉,却又觉得浑身提不起力气,整个人就像在温水中浸泡着。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 只觉得身上有种很深的疲惫, 那种疲惫让他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   他不想醒过来。   “要不要我们先下山啊,昨天烧了一晚上,别把三郎烧傻了。”   那人又碎碎念着,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那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偏在入耳后显出渺远之意, 听着不太真切,却让人恍恍惚惚让人以为回到很久很久。   ——“三郎, 都放假了怎么不回家。”   ——“三郎,脾气挺大啊, 不过以后不要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和他们吵架了。”   ——“三郎, 这是我阿耶自己种的梨子,很甜, 你吃吗?”   ——“三郎, 你怎么又来城门口接我, 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   ——“今后,同窗变同僚,今后还请两位多多关照啊。”   ——“我不后悔……”   唐不言呼吸骤然一停, 心中吨疼弥漫, 那一瞬间, 年少求学时的情谊画面全都被刺眼的日光绞碎,成了一张张支离破碎的画面。   记忆中那个总是笑眯眯站在假山影子下看着他的人骤然成了一缕青烟,他伸手去抓,却只是扑了一个空,空气中回荡着他不甘愤怒的嘶吼。   ——“那我呢,我有什么错,阿耶阿娘不过是好心……”   一字一字的呐喊,就像铁钉一样敲在他的脑仁上,钉在他的心口,疼得他连喘气都觉得是一种折磨。   他办过许多案子,见识过人心诡谲,目睹过世间悲剧,决断过生死难题,却从未有过这样心焦挣扎的痛苦。   他,办不到。   那是他年少学院的回忆。   那是他同窗五年的好友。   那是他设想一起入阁的人。   若是要目睹那人的死亡,不亚于对自己的一次凌迟,只是这般点到为止的想着,身体内奔腾的血液便似乎要冲破体内……   “哎哎,你别碰少卿!是不是把少卿戳疼了!少卿怎么皱眉了!”   一个清亮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酒曲味不经意涌了过来。   那味道格外清苦,不是寻常女子身上香甜的香粉味道,可却像一块浮木,把还在记忆中挣扎的人悄无声息带了上来。   “哎,秦少尹你要不回去吧,不要整天趴在少卿边上哭了。”   那声音靠得自己更加近了,似乎在为他整了整被子。   “我,我现在就是一个人呆着难过,我想要和三郎在一起。”那个哭唧唧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却离得有些远了,想来是被人拉开了。   “你难过,少卿也难过,少卿都病了,你就让少卿安心休息一下。”   那声音似乎凑得很近,随后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轻轻揉开:“怎么皱眉了,是不是醒了。”   那手指微微用力,灼热滚烫,就像一把火把围绕在身边的黑暗全都驱散开。   唐不言终于能微微喘口气来。   床边很快陷了下去,一只绵软的手在自己额头扫过,随后吐出一口气:“终于退烧了。”   那微苦的酒曲味不经意间充斥着整个荒诞迷离混乱的意识。   “我们现在还不能下山吗?”秦知宴大高个子挤在小小的胡床上,大长腿伸着,闷闷问道。   沐钰儿沉默,盯着唐不言微微:“现在还不是时候。”   “是要等少卿醒来吗?”秦知宴不解问道。   沐钰儿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三郎什么时候会醒啊?”秦知宴郁闷说道,“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了,我现在只要看见和尚我就难受。”   沐钰儿叹气,却又没有多言。   “你怎么不说话啊。”秦知宴自说自话觉得无聊,眼巴巴问道。   沐钰儿垂眸,淡淡说道:“等少卿醒来再说吧。”   唐不言敏锐地察觉出身侧之人的未尽之言,那缕漂浮许久的神思终于在此刻落了地。   他刹那间,神思回笼,也清晰地知道自己该醒过来了。   沉迷旧事,不是他能做的事情。   沐钰儿心事重重坐在一侧,显出几分心不在焉。   之前两人推测,凶手很有可能是两个人,如今明庭千被抓,但就算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到自己身上,但这件事情还是有很多疑点。   别的不说,单是邀请寺庙的请帖他又是如何动的手脚,帖子都是相国寺内的僧人发的,便是他偷偷换了,难道真的不会有人发现。   性空案中,当夜搬出尸体的那个时间点他当真能掐得这么准,怎么能确保当时不会有其他人出现。   玄气头顶的吊灯,他身为礼部郎中爬上梯子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会发现。   道善出事当夜,他又是如何避开千牛卫的。   所有迹象都似乎在赌一个运气,可真的会有人的运气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吗?   她依稀知道那个人该是谁,却又开始迟疑是否真的也把他抓起来。   北阙办过许多在法理之间为难的事情,此事却因为中间隔了一个陈年血案而为难,甚至因为中间多了一个少卿而为难。   “等三郎醒啊。”秦知宴闷闷说道,“他以前生病都要病好久的。”   沐钰儿抬眸,下意识问道:“要多久?”   “至少一个月吧。”他歪着头想着,“我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他就老是生病,一只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大家都不和他一起玩,后来遇到我和……康成才算有伴的。”   他口气便扭地继续说道:“有一次病了,还是康成发现他今天怎么没去藏书阁,觉得不对劲去找他,才发现他病了,人都烧糊涂了,那一次,三郎病了一个多月。”   沐钰儿蹙眉:“少卿体弱,是生来就有的嘛?少卿是早产的嘛?”   秦知宴眨巴眼:“好像不是,我就记得长安城里的传言,说是少卿生的那一日,多月不曾下雨的长安终于下雨了,就连城门口的歪脖子老树冒绿枝了,没听说是早产的,不知道是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其实,其实这些年都是康成照顾我们多一些,少卿的事情他比我知道的多。”   他庞大的身子在胡床上挪动几下,丧气说着。   沐钰儿叹气。   “等会少卿醒了,秦少尹不准再说这些了。”   秦知宴丧气点头,随后冷不丁问道:“那他会死吗?”   沐钰儿沉默,盯着唐不言的侧脸看。   屋内的气氛倏地安静下来,耀眼的日光透过窗格落在灰扑扑的地面上,空气中有细微的浮尘在安静飘动。   秦知宴抿唇:“算了,此事到最后肯定是直接捅到陛下面前的,陛下的心思又如何能猜测。”   “少尹也一夜未睡了,去休息吧。”沐钰儿揉了揉脑袋。   “那司直不去休息吗?”秦知宴起身才后知后觉说道,“你也一天一夜没睡了。”   沐钰儿索性靠在一侧,淡淡说道:“不睡了,我还有事,半个小时后瑾微就回来来替我了,我再去休息。”   秦知宴闻言,垂头丧气地出了门。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日光落在唐不言冰白的脸上,透出一丝透明的光泽。   沐钰儿垂眸,盯着面前双眼紧闭的人,突然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闷闷说道:“怎么还不醒啊,我昨天就把事情都压下了,不过也瞒不了太久,你说这事到底该怎么办啊。”   那力气有些大,很快就在唐不言冰白的额头留下一道殷红的印子。   沐钰儿盯着看了一会儿,随后立马用手掌心揉了揉,却不料越揉越红。   大惊失色的沐钰儿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指:!   ——小雪人的皮被揉掉了!   唐不言就是在额间微微刺痛下终于蓄积了力气,长睫微动,慢慢睁开眼,日光不算浓郁,却刺得他眯起眼来。   沐钰儿触不及防和他对上眼,愣在在远处,呆呆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月淡雪凉,寒夜漆黑,睡梦中还未散去的情绪在此刻清晰地显露出来,偏他神色极冷,好似风癫雨狂掩墙外,独影悄袭墙内人,千般思绪,万般惊梦,都在此刻沉寂中消失不见。   沐钰儿眨了眨眼,再一恍神,那惊心的情绪便都掩于静夜流水中,而此刻,那水波中正完完全全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就连那根发带都显出几丝鲜红之色。   “司直。”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苍白的唇微微一动,沙哑喊道。   沐钰儿回神,猛地坐直身子,眼珠子一瞟他的额头,最后心虚地背着手,眼珠子开始看向地面。   幸好唐不言并未计较这件事情,只是沉默地盯着头顶的房梁。   “人呢?”他问。   沐钰儿说道:“在西厢房关着呢,手脚没上锁,就不让人出来,王新张一和陈策三班倒呢,我不敢让太多人知道,所以只吓唬了陈策,把人拉来当壮丁,不过若是少卿还不醒来,这事迟早瞒不住。”   唐不言嗯了一声。   “少卿还要见他呢?”沐钰儿低头问道,最后忸怩说道,“他听说你一直没醒,昨日都没吃饭呢。”   她本来以为唐不言该是有所反应的,最差也该叹气,可在听闻她的话后,他只是动了动睫毛,最后嗯了一声,转移话题:“剩下那人,司直打算如何?”   沐钰儿苦着脸,用脚勾了一个小胡床,直接一屁股坐在胡床上,和唐不言保持一个位置,闷闷说道:“少卿打算如何啊?”   唐不言沉默。   “我刚进北阙的时候,师傅带着我办过一个案子。”沐钰儿撑着下巴,陷入回忆之中。   “说是在一个雨夜的河渠中发现一具男尸,一开始判断是酒后失足落水,但是师父在后来排查中,发现有一点不对劲,因为那个地方边上是有栏杆的,到成年男子的腰间,这个人若是倚靠在栏杆上出了事,该是头朝下摔下的,河道边上有坡子,上面却没有血迹,但死者两腿上却有不同程度的淤青。”   唐不言看了过来,只看到一截小小的下巴:“为何?”   沐钰儿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个前推的姿势:“你看,这样的话,人是前面朝下的,整个人回往前走几寸,若是那人力气不够,人摔下去,就会磕到双腿,但若是我这样歪下去的。”   她整个人又往边上倾了倾,拍了拍自己的手臂和腰,认真解释道:“这样摔下去的话,就会摔到这里,这些地方淤青,最明显的就是双腿不会在前面,而是在两侧。”   “是谁杀的他?”唐不言又问。   沐钰儿又坐了回来,撑着下巴说道:“他妻子,这人烂赌醉酒还打爱人,后来甚至还打算把她女儿买到勾栏院中,所以妻子就趁他在家中喝了酒,打算出门赌钱时,跟在身后痛下杀手。”   唐不言听着她的话,察觉出不对劲:“若是打算喝了酒还准备去赌钱,那神志不会太迷糊,为何被人推了之后,没有反应,甚至不会自救。”   沐钰儿拍了拍手。大声夸道:“少卿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对啊,这人还打算赌钱怎么可能喝得烂醉如泥,可仵作那边就是查出来,他是酒后跌入水中被淹死的啊。”   唐不言抬眸看,冷不丁说道:“酒有问题。”   “对!”沐钰儿整个凑过去,就像一只小猫儿踹爪趴在那里,“这人对三七过敏,当日喝的酒里有三七,他当时应该是过敏之后难受所以才靠在栏杆处休息,然后被妻子从背后推了下去,口鼻进了水加重反应,这才直接沉下水了。”   “是谁下的药?”唐不言心中微动,声音微微放柔。   “我们查到她女儿在半月前买过三七。”沐钰儿盯着他的眼睛看,“他们家隔壁就是药铺,他女儿早早就开始赚钱养家,跟着药铺磨药,借着机会把三七磨成粉,然后下到药里,本意只是想要教训他一下,但不曾想当夜她阿娘为了保护她,竟然出门杀了人。”   唐不言沉默:“所以你们当时怎么办?”   “妻子把所有过错都拦了下来。”沐钰儿轻声说道,“师父后来就给了小娘子十两银子,让她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碰草药,之后送她出了洛阳,算是放过她了。”   唐不言侧首看她,目光安静。   “师父说,我们普通老百姓只是想要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要是没有被逼到绝境是不会做下杀.人的事情的,这对母女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如今阿娘愿意用自己的性命给女儿留下这条活路,我们便只能睁一眼闭一眼,法理自来不能两全,但我们这样抓了一人,放了一人,也算两全。”   唐不言沉默,看着传遍闪烁的光晕。   “我觉得我师父说的很有道理。”沐钰儿小声说道,瞅了唐不言一眼,声音微微放轻,“萧家在此事中全然无辜,也许就只剩下这一个后人了。”   “你觉得呢?”沐钰儿见他不说话,扯了扯他袖子,故作大方地说道,“或者少卿也有其他的理由,反正北阙以前都是我师父做主,现在是少卿做主,我们还是以你们的意见为主呢。”   若不是那手快要把人的袖子扯下来,便也听着当真像这么一回事。   唐不言不得不抽回手,看着沐钰儿:“一次给十两银子,怪不得你们北阙这么穷。”   沐钰儿愣了一会儿,随后大为吃惊,愤愤说道:“骂人不揭短,你怎么攻击我们。”   “司长一年也不超过五十两,张司长倒是大气,一口气给了十两。”唐不言好整以暇说道。   沐钰儿语塞。   ——是,是这个道理呢。   “张司长有一句说得对,法理自来难两全。”唐不言话锋一转,“但我们现在两个凶手还有一个尚未抓到,便也还未走到哪一步。”   沐钰儿歪头,随后皱了皱眉:“所以少卿还是打算把那人抓出来。”   “司直动手第一次杀.人之后,对杀.人之事可还有顾忌。”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一怔。   哪怕是她,在动手杀第一个人时确实会害怕,之后好几天看到刀都还会记得长刀砍到骨头上的刺啦声,可那之后……   她似乎再也没有第一次动手时的惶恐,乃至到现在,她早已没有任何感觉。   “司直之前办的这个案子里,那个小娘子是迫不得已,但人却不是她杀的,过敏之事,若是被人发现,也能及时救了回来,未必会死人,若是她当时下药之后再把人推下水,你师父会放过她吗?”   沐钰儿呼吸缓缓放慢,最后摇了摇头:“不会。”   真的动手杀了人和种种巧合下的杀。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人要抓,至于之后的处理。”唐不言低声说道,语气带着一丝飘忽,“让我再想想。”   沐钰儿盯着他的下颚看,眼波微动,最后嗯了一声。   ——少卿真的好白,就像一块玉,就连下巴都格外好看。   “那如何抓人呢?”她回神,狼狈移开视线问道。   “引蛇出洞。”唐不言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淡淡说道。   —— ——   凶手是明庭千的事情很快就在相国寺传得沸沸扬扬。   礼部的人最为吃惊,一直装死的姜则行垂死病中惊坐起,一天连着来两次想要打听一下这个事情,都被沐钰儿笑眯眯地,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急得直恼火。   毕竟礼部干活的人不多,明庭千恰恰是主力,再过一月,天枢落成,还打算把这事给他呢,现在一时找不到干活的人,可不是把他急坏了。   至于相国寺的人也跟着来过一次,但大都是几个小沙弥,明庭千对小孩格外照顾,几个小沙弥都很喜欢他,反而与礼部相处最多的澄字辈的人却是一次也没出现,甚至问也没问过。   明哲保身,对出家人而言,同样重要。   “我们明天就下山了,到时候少卿把折子一递,姜尚书不就清楚了。”沐钰儿蹲在药炉前,拿着扇子加大火力,没一会儿就灰尘四起,吓得姜则行连忙后退几步,气得鼻子都歪了。   “你你你……是不是你们抓不到人,拿我们礼部的人顶数啊!”姜则行不悦质问道。   沐钰儿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的扇着炉灰,小小的蒲扇在她手中颇有种神兵利器的架势,立刻浓烟四起,烟雾弥漫。   姜则行被她的不配合气得直跳脚,偏又没办法。   北阙的人个个都是滑不溜秋的泥鳅,唐不言偏还在养病,那昆仑奴牢牢把着门,谁靠近都瞪大眼睛,瞧着下一秒就要把人抡出去一样。   “好好好,你们北阙办事如此敷衍,我要去告诉陛下!我要去告诉陛下!”姜则行甩了甩袖子,气呼呼走了。   沐钰儿耸了耸肩膀,把药倒在碗里,这才溜溜达达朝着屋内走去。   唐不言正靠在床沿上看书,听到动静看了过来,盯着沐钰儿看了一眼,突然轻笑一声:“小花猫扒哪个灶子回来。”   沐钰儿歪头,一手端药碗,一手下意识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唐不言眼睁睁看着她脸上本来只有两道灰,现在顿时满脸都是。   “司直……”他忍笑,“去洗洗脸吧。”   沐钰儿也破罐子破摔,索性不管,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把药碗粗鲁往前一推:“喏,喝药。”   唐不言面不改色接过药碗,直接仰头喝尽。   沐钰儿心事重重坐着:“明天真的可以钓出鱼吗?我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动静闹这么大,只要那人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自然会又动作。”唐不言淡淡说道,“和陈统领说过明日事情了吗?”   沐钰儿点头。   —— ——   北阙和礼部等人走的那日,是难得的大太阳,日光正好,天高云淡,空气中泛着微微的燥热,现在还滞留在庙中的和尚全都出来相送,所有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神色显出几分轻松。   唐不言脸色苍白,被瑾微搀扶着。   沐钰儿正在和相国寺众人交谈着。   礼部的人站在不远处,欲言又止地看着被千牛卫牢牢包围着的明庭千。   短短两日,明庭千瘦了一大圈,常年爱笑的面容在此刻只剩下微微的冷意,他此事低着头,显然有些心思。   “咦,法明方丈呢。”沐钰儿熟稔地和大和尚们说了几句话,突然问道。   澄静往后看了一眼,连忙解释道:“师父早上起来有些不舒服,叫我们先来,自己随后就来,澄安你快去后院找一下师父。”   澄安连忙点头应下。   “澄明哪里去了?”沐钰儿目光在一众和尚上扫过,又问道。   澄静为难说道:“澄明师弟身体不好,今日起不了身。”   沐钰儿意味深长哦了一声:“听说澄明师父年纪很小,入门几年了。”   “八年了,是八岁那边入的师父麾下。”澄静说起他,脸上便浮现温和笑意,“六师弟虽然年纪小,但办事从未出错。”   “你们方丈收徒弟可以直接收还不能戒腊的人?”沐钰儿目光时不时扫过前后两院连接的地方,随口问道。   澄静摇头:“也非不可以,但大部分都是收已戒腊或者马上戒腊的,只是澄明是师父执意要收下的人。”   “那想来澄明师父很有慧根啊。”沐钰儿笑说着。   “那边是不是着火了!”外围的牛卫的人指着一处方向,惊讶说道。   原本一直沉默的明庭千瞬间抬眸,错愕地看向后院。   作者有话说:   我打脸了,flag又到了,让我再想想给他们一个什么结局!   贴贴感谢在2022-07-23 23:35:53~2022-07-24 23:5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囡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玛瑙死   大火   “哎, 听说了吗,凶手竟然是明朗中。”   “对啊,没想到啊, 明郎中平日里多和气的一个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人好生歹毒啊,竟然把那些长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了。”   “对啊,看来也是伪装的太好了, 怪不得他对我们这么好, 说不好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凶恶行径呢。”   “谁说不是呢,我现在想想他跟我说过话,我都害怕。”   夜色已深, 可僧人们却难得没有立刻去休息,反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嘴里窃窃私语,脸上都露出心有戚戚之色。   白日里, 明庭千是凶手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没一会儿就借着东风吹遍整个相国寺。   “对啊, 我看他平日和澄明师兄来往颇多, 你说会不会两人有什么关系啊。”   “谁知道呢,我瞧着澄明师兄见了他很高兴的样子, 对我们都是冷冷淡淡的样子……”   “闭嘴, 出家人不出恶语。”回廊一处, 澄心高大的身形被烛光一照,显出几分威严来,虎目圆瞪, “还不回去休息。”   澄心如今轮值到僧值, 管理清规和僧众, 是唯一可以动用戒尺的地方,加之他脾性刚正,眼里容不得沙子,是以大小僧人都格外畏惧他。   “是。”僧人们对视一眼,各自慌乱离去。   澄心站在空无一人的回廊处沉默,那种黝黑的脸露出几丝哀叹之色,最后朝着澄明的位置大步走了过来。   “六师弟,你怎么站在这里。”   只见澄明端着茶水站在阴暗处,他穿着灰色的僧衣,身形消瘦,如今躲在竹影下更是令人看不清身形,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站了多久。   澄心上前,要替他接过盘子:“你别听他们胡说,明庭千犯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些人就是这几天心被养野了,等这事结束了,我非要好好操练他们不可。”   澄明避开他的手,抬眸,露出一张雪白的面容,他肤色极白,眉宇间是出尘的冷淡,无欲无求。   “我自己来。”他轻声说道,上了台阶,整个人便被烛火笼罩住,整个人就像冰雪一样,冷沁沁的。   澄心扑了一个空,也不恼,只是放慢脚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又要去师父那里。”   澄明嗯了一声。   他平日里本就不爱说话,眼尾下垂,就像含着淡淡的慈悲,就像庙宇上高高在上的佛像,足够温柔,也足够冷淡。   “师父……”澄心的目光在他肩上扫过,“这几日有没有为难你啊。”   澄明摇头,他如今轮值到衣钵,成了方丈室的负责人,那照顾方丈也成了他的事情。   澄心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小声说道:“你说明朗中为何这么做啊?好奇怪啊,他和那几个长老都有仇吗?”   “求佛是求心,以心生心,常在地狱。”澄明垂眸,淡淡说道,“你是局外人,如何能得知。”   澄心不解,他对佛法是几个师兄弟内最差的,却又依稀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不由盯着澄明的背影看了好几眼,最后犹豫问道:“明朗中的事,师弟是不是很伤心啊?”   澄明沉默着,眉眼微动,脚步不乱,最后轻声说道:“师兄多虑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并不伤心。”   两人一路沉默地做到方丈所在院子前。   “师兄不要跟进来了,免得师父看见了要多想。”澄明站在院门口,轻声说道。   澄心站在原处,嗯了一声,看着他转身离开,忍不住开口喊道:“师弟……”   澄明回头,不解问道:“怎么了?”   “你,我在这里等你。”他嘴边滚过许多话,到最后便只是这样说道,“我在这里等你,你别怕。”   澄明瞳仁微怔,随后看着他认真的神色,便知道他并不是随口一说。   “师兄……”澄明捧着托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最后缓缓开口,“师兄,以后脾气不要这么大了,寺庙也非清净之地,长久以往,哪怕出发点是好的,众人也会对你有意见。”   “我知道的,不过师弟现在看着我点,我好多了。”澄心虽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事,但还是不好意思说道,“我就是看不惯这些事情。”   “念佛即见佛,师兄该采用更好的办法。”澄明轻声说道,目光平静温和地落在他身上,浅色的眸光被烛火一罩似有千言万语,可到最后只是竖掌,垂颈,轻声说道,“师兄,阿弥陀佛。”   澄心一怔,连忙回礼。   方丈室并不大,却也比和尚的大通铺舒服得多。   相国寺的方丈如今是天下寺庙的表率,按理更该布置的清心寡欲一些,可法明休息的地方却另辟蹊径,布置的格外文雅,更像一个读书人的地方。   方丈室地处内院深处,两侧的空屋子却是没有任何僧人居住,一个院子只住了方丈一人。   夜色迷蒙,夏夜燥热,婵娟悬空,竹树清阴,白日里穿的沸沸扬扬的事情到了此地却像是完全被隔开一样。   澄明敲门时,亥时刚到,里面传来一声叮咚声。   “进来。”法明的声音被夜色一照,显出几分冷淡。   澄明低眉顺眼,端着茶水入内,便看到法明正在蒲团上念经,神色冷淡,再也没有白日里慈祥的模样。   他身侧放着一个模样古怪,用鲜血写成的符文的牌位。   澄明把茶水放在一侧的案几上,之后熟练地找了一个地方跪下,对面正是那个古怪阴森的牌位。   “开始吧。”法明双眼微阖,眉眼不抬,淡淡说道。   澄明眉眼低垂,拨动着手中的佛珠,陈旧的檀木佛珠被秀白的指尖一衬,显出出尘之气。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隐约能听到屋内细碎的声音。   ——“不得翻身……”   ——“鬼神退散……”   ——“百畜轮回……”   法明睁开眼,盯着面前神色冷淡的年轻僧人,微微有些出神。   直到子时的更漏声响起,澄明这才抬眸,恭敬说道:“念完经了。”   “好孩子。”法明看着他,蓦得露出笑来,“这些年我叫你做什么,你都不问吗?”   “师父做的自然都是对的。”澄明垂颈,平静答道。   “是啊,师父怎么会害你呢。”法明笑着指了指桌子上的那瓷白药瓶,“这是给你的奖励。”   澄明伸手拿起那瓶子,倒出一粒药丸,随后面不改色吞了进去了。   “当时给各大寺庙的请帖可是你弄的?”法明的声音在背后轻声响起。   “是。”澄明把药瓶塞好,重新放回柜子里。   “你为什么要给草堂寺、华严寺、东林寺和净业寺不一样的帖子?”法明盯着他的背影,声音微微压低,状似随意的问道。   “什么不一样?”澄明转身,不解问道,“帖子都是同一天发出的,师兄弟们陪我一起整理的,并无任何区别对待。”   他神色太过冷静,法明如鹰的眸光紧盯着他,也并未引起他的丝毫失态。   法明脸上缓缓露出笑来,看着他面容的目光微微一动,脸上露出慈悲之色:“是我想差了,去休息吧。”   “是,这碗参茶师父记得饮用。”澄明垂眸,毕恭毕敬说道,随后行礼退下。   他站在漆黑的庭院里,看着被夜色笼罩的竹林,头灯的月光依稀照出朦胧的轮廓,偌大的院子就像在黑夜中沉睡的巨兽。   澄明扭头看了一眼唯一发亮的厢房,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轻笑一声。   “师弟。”门口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   澄明长睫微动,放下手,最后扭头去看拱门处。   只看到澄心正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口。   漆黑的庭院在这一瞬间被骤然带来光明,就像浑然安静,绝对漆黑的深夜,有一道光自缝隙中漏了进来。   澄明忍不住微微眯起眼来,却又站着不肯动弹。   “怎么了,是不是走不动了。”澄心见他站着不动,立马担忧上前,小声说说道,“我背你回去。”   澄明看着他,最后无声摇了摇头。   他走得很稳,丝毫看不出刚才曾一动不动跪了一个时辰。   澄心连忙提着灯笼跟在身后:“肚子疼不疼啊。”   “晚膳你都没吃多少,我给你拿了一个饼,你吃一口垫垫肚子。”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胡饼递了过去。   澄明脚步一顿,盯着落在自己身侧的影子:“师兄。”   “哎,怎么了,是不是走不动了。”澄心凑上来担忧问道。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澄明并未转身,只是盯着那道影子,嘴角微动,平静问道。   澄心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说道:“说起来师弟不要笑我,是我六根不清净。”   澄明垂眸,心中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出家前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但我阿耶吃喝嫖赌,在他八岁那年把他卖了,我找了很久却没找到,最后愤而出家。”   他看着澄明的背影,声音微微放柔:“我当时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很像我的弟弟,瘦瘦小小的,不爱说话,很乖的样子,这些年看着你长大,我就觉得当年的那个遗憾总算被填补了上来,希望师弟一辈子都被菩萨保佑。”   澄明握着佛珠的手一紧,指尖泛出苍白的冷意。   那一瞬间,烈火灼身不过如此。   “怎么了?”澄心察觉出不对劲,立马探过脑袋,担忧问道,“是不是不舒服啊。”   “师兄。”澄明微微侧首,虔诚说道,“诸天神佛会保佑师兄一辈子的。”   澄心闻言笑了笑,合掌,认真回道:“保佑师弟就好了。”   澄明喉结微动,看着她,握紧手中的佛珠,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吧。”   “好嘞。”澄心把灯笼往他边上送了送,照亮两人面前的去路,“明日北阙的人和礼部的人就要走了,师弟要去送送……明庭千吗?”   澄明手指一颗颗拨弄着佛珠,摇头:“明日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这样就算了。”澄心话锋一转,忧心说道,“师弟明日想来也会不舒服,每次你轮值方丈室,师父为何就要你为他诵经啊,还要给你吃药啊。”   他眉心紧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师父给你吃的是什么东西啊。”   “让他安心的东西。”澄明说完便沉默,随后又冷不丁说道:“师兄觉得我和明郎中长得像吗?”   澄心不解地看着他,随后当真仔细打量了一下,嘴里嗯了一声:“倒也不是很像,只是师弟和明郎中皮肤都白白的,脸也小小的,加上身形清瘦,眼睛这里都是弯弯的,不过明郎中爱笑,师弟不爱笑,可能乍一看有些相似吧,可仔细看确实完全不一样的。”   澄明轻笑一声,眸光微动,斜眼去看澄明:“这样呢?”   “奇怪,笑起来反而更不像了,师弟其实和那个唐少卿长得有点像,感觉都冷冷的,只是唐少卿一看就知道是世家郎君,有些不容靠近,可师弟身上却是常年礼佛的冷淡,很安静的那种。”澄心惊讶说道。   澄明摸索着手中的檀木佛珠,喃喃说道:“连师兄都看得出是明明完全不一样的人。”   澄心并未听清楚,凑过去,不解问道:“师弟在说什么。”   “莫知的为,恐钟有声。”澄明意味深长说道,“俗语佛源当真有趣。”   “师弟一向精通各类佛法,功力高深,你说的我听不懂。”澄心老实说道。   两人很快就赶回厢房内,几个澄字辈的师兄弟都是住在一起的,听到动静立马迎了上来。   “小师弟回来了。”澄静披衣站了起来,见他神色正常,这才笑说道,“水都打好了,洗把脸赶紧休息吧。”   澄明看着屋内齐刷刷站着的师兄们,脸上皆是掩盖不住的担忧,心中那团火烧得越发熊烈,几乎在刹那间吞噬了他的神智。   八岁那日,他独自一人爬上相国寺,敲响山门,自此成了他们的小师弟,八年时间,他们一起长大,相互扶持,成了相国寺内最紧密的关系,可……   他拨弄着佛珠,眸光自他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去,最后缓缓垂眸,掩下心中波涛而起的动静。   ——一切众生,皆是幻觉。   ——是他不配。   ————   “着火了!”澄静扭头,随后大惊,“这好像是方丈室的位置,快,快去提水。”   几人说话间,原本稀疏的黑烟顿时浓密起来,直冲云霄。   原本谈笑风生的僧人们顿时紧张起来,人群也紧跟着乱起来。   澄心莫名觉得心慌:“我去看看小师弟。”   “对对,去看看师弟,把人带出来。”澄静连忙说道。   姜则行惊诧说道:“好大的火啊,法明方丈是不是还在里面啊,快,木桶内,快去灭火,方丈可不能有事。”   “陈策哪里去了!人呢,我要去告诉陛下!玩忽职守!”   “礼部的人会随我去山门口等着。”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随后沐钰儿直接揽着唐不言的腰,几个起伏间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哎,你们怎么走这么快。”姜则行大惊,“怎么还往火堆里跑啊。”   明庭千见状,立刻脸色大变,直接挣脱开千牛卫,朝着着火的后院跑去。   “哎,怎么也往火堆里跑啊。”姜则行吃惊地看着消失的背影,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正准备也跟上,北阙的人哗啦啦的围了过来。   “着火了啊,快,保护姜尚书离开!”张一扯着嗓子,故作惊恐地大喊着,一屁股把姜则行往人群里推去。   姜则行猝不及防,差点摔了一个屁股蹲。   “礼部的人都先去山门口等着。”王新也跟着一本正经说道,甚至点了两个千牛卫,“你们去保护姜尚书,尚书金贵,可万万不能出错啊,陛下还看着呢。”   众人一听顿时觉得很有道理。   礼部的人立刻把姜则行团团围住,连哄带骗,连拉带扯,把憋了一肚子话的姜则行拉走了。   “笨蛋,他们走了啊,不要拉我。”姜则行挣扎得不愿走。   “法明方丈固然重要,尚书更是陛下肱骨重臣啊,不能以身犯险。”两个礼部的人对视一眼,直接一左一右把尚书强行架走。   “不是,有鬼啊,你们没察觉出来吗!”姜则行气得鼻子都歪了。   “是是是,北阙的人还在呢,已经有唐三郎进去了,可万万不能再进一个啊。”身后的人随口安慰着。   “就是他们搞的鬼。”姜则行七窍生烟,大骂道,“蠢货,放我下来,一定有事情,我要去看看。”   礼部众人对视一眼,皆不敢听从。   那火一看就烧的很大,姜尚书可是陛下的侄子,一点错也不能出,挨尚书的一顿打,还是挨陛下一辈子的打,他们还是分的很清楚的。   庭院中,北阙几人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随后随着混乱的僧人走动中,很快就散入人群中。   沐钰儿带着唐不言很快就走到起火的地方。   起火的地方果然是法明的方丈院,如今整个院子早已陷入一片火海中。   正中的庭院内,有一人正站在大火中,烈火在他背后狰狞腾飞,灰色的僧袍在风中微微飘动,他就想一根挺直的竹子,站在台阶上,巍然不动,清秀的面容上是出人意料的冷静,正是澄明。   此刻,他脚下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正是迟迟没有见到的法明。   沐钰儿看着那熊熊大火,鼻子间是明显的桐油味,喃喃自语:“他是打算烧死法明吗?”   火光照得唐不言冰白的眉宇间,火舌的残影落在他清冷的眉宇间,就像通红的血色不经意倒影而来。   澄明察觉到两人的视线,看了过来,那双浅色的眸子被两侧烛火一照,他就像庙堂上那座高高在上的佛像突然多了一点人间烟火气。   “人都是我杀的。”澄明看着沐钰儿,神色冷淡说道,“明郎中不过是替我背锅,还请两位贵人明鉴。”   沐钰儿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捏紧:“你们两人都说自己自己干的,我要如何信你?”   澄明眸光微动,脸上露出浅浅笑意:“我才是萧家人,明郎中是无辜之人,唐少卿若是去查便会知道,些许能查到萧家当年有一个六岁的幼子,垂拱二年正月生,早产一月,当年陛下还政睿宗,睿宗奉表固让,陛下复临朝称制,也在那年南北两阙建立,是以我的阿耶为我取名箫明昭,意味天地昭昭,正统不熄。”   唐不言神色微变,盯着在烈火前神色冷淡的澄明。   “你才是萧家的旧人,那明庭千是……”沐钰儿吃惊问道。   “他,他是救我的好人。”澄心握紧手中的佛珠,眉眼低垂,神色慈悲,“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此事因我而起,也该由我结束。”   “你根本不可能杀了那些人,你生来体弱,光是搬动性空尸体就不可能完成。”沐钰儿冷着脸说道。   澄明笑了笑:“可信是我发的,人也是我约到西山的,棍子是我打的,尸体也是我搬出来的。”   沐钰儿蓦地想起西山那条小径上那根莫名滚落在其他地方的棍子。   “玄气头顶的灯,我养了一只鸟,让它叼着鱼线给我穿上去,之后我就把小鸟放走了。”澄明继续说道,神色冷淡,就像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道善避开千牛卫的路是我画给他的,我在这里多年,知道一圈套着一圈的回廊结构会产生重叠,只要我们直接从重叠处走,再躲在高墙下,就能避开所有人,走到大雄宝殿的位置。”   “敲钟是我提议的,法明好大喜功,越是能引人轰动的事情,他越会同意,我不过是投其所好。”   沐钰儿屏息看着他,火光已经紧逼他身后,撩人的火舌似乎下一秒就要把台阶上那个清瘦的僧人吞噬殆尽,可那人却镇定站在远处,巍然不动。   “戒律也是我引过去的,他想要先下手为强,所以杀了莲昭,我约他出来,他不仅不怕,反而欣然接受,我声东击西打晕了他,狠狠打了他鞭子,然后把鞭子挂在恶字门口,也是为了告诫下一个死者……”   他的目光落在法明身上,把最后一颗佛珠拨了过去,轻笑了一声:“第五个人。”   “当年去你家的有五个人。”沐钰儿沉声问道。   澄明笑了笑:“是六个人,但第六个人不知道去哪了,那人最是心狠手辣,就是他提议虐杀我的亲人,最后又把我家烧了,甚至最后发现了我,打算把我也赶尽杀绝,可惜他一直戴着面具,装可怜自己脸烧伤了骗得我阿娘心软,我当时太混乱了,直看到他右手是六根手指,可惜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他。”   沐钰儿眉心紧皱:“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我就跑,一直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这么多年来,我每次睡觉都会回到那个时候……”澄明唇色发白,整个人就像失去活气,成了一个冰冷的雕塑。   “那些草比我还高,大雨一直在下,我又冷又怕,可我不敢停下来,因为后面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我太害怕。”澄明眸光微动,眼底似有泪花闪动,却再定睛一看似乎只是被火光照耀下的错觉,“可我更害怕我不能为我阿耶阿娘报仇。”   他看向门口站着的两人:“万般皆由我而起,本就是我该死,若是我当年死在那个雨夜,便也算了。”   沐钰儿呼吸微微紧绷,看着完全陷入回忆中的人。   他是痛苦的,可再多的痛苦都在常年累月的噩梦中被一层又一层的叠加起来,变成了惊人的,无人可窥的冷静。   这样的痛苦,一旦爆发就是死局。   “只要我现在当着你们的面,杀了他……”澄明笑了笑,蹲下身来,手中握着一把刀,“是不是凶手就是我了。”   “他是那个和尚庙里的人,是不是?”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澄明一怔。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呼吸微微顿住,一个可怕却又清晰的想法骤然浮现在眼前。   “那个寺庙根本就不是人去楼空,而是……”唐不言唇色微微发白,火焰灼得他全身滚烫,可眉宇间的冷淡在火光照耀下却似不化的冰雪,“都死了。”   澄明看着他,脸上露出苦笑来:“少卿好厉害。”   “是,也不是。”背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我是萧家收养的义子。”   “不许说!人是我杀的,和你没有关系。”澄明大声打断他的话。   明庭千恍惚走上台阶,似乎要走上火焰,却被唐不言死死拉着袖子。   “说吧,昭弟。”他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让他帮我们找到最后一个杀人犯。”   “你和我没有关系。”澄明咬牙说道,“你走,你走啊。”   “昭弟早产,命悬一线,有大师算卦,说要找一个永隆元年二月寅时出身的男孩送入寺庙中,为他挡灾,所以我是萧家为了给他续命买来的小孩。”明庭千声音微微抬高,压下他的声音。   沐钰儿吃惊地看着他。   澄明握着匕首的手用力收紧:“不要说了!”   “萧家觉得对不起我,所以认了我当义子,我和昭弟自小便一起长大,当年出事时,他体弱在屋内休息,奶娘为了掩护他,送他从后门出来,让他来找我,可不曾想这群强盗丧心病狂,杀红了眼,便把寺庙的僧人都杀了。”   他笑了笑,看向唐不言的手,最后伸手一根根掰开:“那个寺庙叫云织寺,庙□□有八个僧人,我三岁开始在那里长大,白日里跟着萧家小辈读书,晚上念经,他们,都是极好的人。”   唐不言感受着明庭千握着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清瘦的手指硌得他生疼。   火光越来越大,热浪滚滚,烧得他瞳仁微缩起,也似乎正在把两人多年的那根线缓缓烧断。   “三郎,你可以为我找到那第六个人吗?”他笑问道。   “好。”唐不言咬牙说道,再一次去抓他的手,却扑一个空。   明庭千毅然转身,踏入火海中。   “康成!”唐不言大惊,正准备上前,却被沐钰儿直接一把带着腰拉了回来。   “要塌了!”沐钰儿紧紧拉着他的手腕,目光锐利,“不要进去。”   “人是我杀的。”明庭千站在火光中,温柔地注视着提着木桶跑过来的僧人,“昭弟哪有什么力气,他本就该干干净净的,你信我,他真的没动手杀过一个人。”   “出去!”澄明看着他进了火中,顿时慌张起来,“出去啊!不要进来。”   “明庭千!”唐不言盯着那道影子,咬牙说道,“出来。”   “出去……”   “原来你真的是萧家的人。”一个阴森的声音在澄明背后响起,随后澄明的脖子就被人牢牢掐住,“杀了你,萧家这辈子都会在地狱里呆着,不枉费你日日为他们念不得超生经了,真是孝顺啊。”   澄明猝不及然被人压着喉咙,下意识收了刀,一张脸泛出青意。   沐钰儿立刻上前一步,单手按剑,目光凌厉地扫过火场。   明庭千脸色大变:“放开他。”   “我当年收你,就是看你长得有些像当年的人,本来还不敢相信是天意,不曾想真的是天意,你自己犯到我手中,本来打算养你十年再杀,现在看来,是留不得了。”法明狞笑着,恶毒说道,“那药味道不错吧。”   “什么药!”明庭千眉心紧皱。   “就是你昨夜喝的药,加了十倍的药量。”澄明冷笑着,“怎么,你没尝出来。”   法明脸色大变,随后脸色难看地看着众人:“还不来救我,我可是陛下亲封的法明方丈。”   “法明方丈。”明庭千见状讥笑着,“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   法明露出得意之色:“什么强盗,我可是陛下亲赐紫衣的高僧。”   “你放开师弟!”澄心上前,咬牙说道。   “哼。”法明笑,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毒,“你若是想死,大可等会陪他一起。”   “你让戒律杀了莲昭就是为了引我们出来,把他当成你的替死鬼。”澄明沙哑说道,“你倒是心狠手辣。”   “那又如何。”法明得意,“你们上当了不是吗,你瞧,不是抓到你们了吗!”   他手指微微收紧,澄明纤细的脖颈被牢牢禁锢在手心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会为戒律供奉长生牌的,还有性空玄气他们,至于你们……”法明冷笑,目光阴沉地扫过众人,阴沉说道,“和你们的亲人一起在地狱受苦吧。”   澄明发出嘶哑的笑声:“可我一直在地狱中,你如何吓我。”   “倒是你,每日带着不属于你的玛瑙佛珠,不觉得害怕吗?”   “害怕,我这辈子就不知道……”法明冷笑,突然动作一顿,不舒服地皱起眉来。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难受吗,你的毒你先毒发了,感觉如何。”澄明察觉到他的异样,立刻笑了起来,声音沙哑说道,“至于我的经文是念给你听的,你没发现你牌位上的字和你一开始写的不一样吗。”   法明一惊,下意识回头,却突然被澄明咬了一口手臂,整个人突然腹部剧痛,跌坐在地上。   澄明脸色阴沉,手中寒光闪烁,刀尖直直朝着他胸口落去。   法明毒发,只能惊恐地看着面前之人,却只能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住手。”明庭千大惊,上前,却被两侧烧倒的竹子拦住脚步,熊熊大火立刻把他包围住。   “康成!康成!”秦知宴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燃起,火苗瞬间吞噬正中的人,崩溃大喊着,却被僧人牢牢抓着,不肯让他进去。   沐钰儿把唐不言顺势推到昆仑奴身侧,脚尖轻点,直接入了火场。   “沐钰儿!”唐不言心境激荡起伏,瞳仁倒映着火光,下意识伸手,却只摸到发带的尾巴,任由发带在指尖划过,心中顿时一沉。   台阶上,法明摔了一跤,重重跌倒在地上,澄明双手握刀,脸色冷冽,狠狠贯穿而下。   就在此时,火场上突然跳下一人。   “我救明郎中!”   正是,一开始就消失不见的陈策。   作者有话说:   恐钟有声,梦溪笔谈中的一个故事,一个官员在破案的时候找不到贼人,就说寺庙中有个钟很神奇,骗人的人去摸就会有声音,然后就带嫌疑人过去,结果他在钟表面涂上摸,问心无愧的人摸了就一手墨,做贼心虚的人的手就很干净。   感谢在2022-07-24 23:58:25~2022-07-25 23:5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玛瑙死   定罪   熊熊燃烧的大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把整个方丈小院吞噬。   最为严重的是澄明所站着的正屋, 大火就是从那里升起来的,火苗已经自屋内挣扎而出,大肆吞没着所有的一切。   法明被烫的头皮发疼, 挣扎着要爬出来,却被澄明拉着衣摆拖了出来,他也不知从哪里迸发的力气,一只手死死按着他的腰, 面露憎恶之色, 手中刀锋高举,面色冷淡。   “救命,救我……”   大火已经逼近法明的脸, 火舌时不时舔过他的脸颊,疼得他不停地挣扎。   “不要杀我, 我知道错了……”法明哀嚎着,手脚并用地扑腾的, 却被热浪逼得束手无策。   “那就下去跟我的阿耶阿娘忏悔去。”澄明面无表情,修长纤细的手指牢牢按着他的肩膀, 膝盖抵着他的腰。   “住手!”明庭千大惊, 反手推开陈策的手,“他不能杀人。”   杀了人, 这件事情便彻底甩不开了。   “不要给司直添乱。”陈策一把把人拽回来, 满头大汗, 热气逼得他要觉得喘不上气来,唯有一双眼睛格外精亮,“总要活一个。”   周围是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澄心浇了一桶水就要冲进来, 却被澄静死死抱着。   “师弟, 不要进去。”他咬牙说道,“不要进去。”   “六师弟在里面,我师弟在里面啊。”澄心剧烈挣扎着,虎目圆睁,血丝汹涌。   火实在太大了,塌陷近在眼前。   铮亮的刀面被越演越烈的大火照着,澄明恍惚间好似回到十年前那场大雨中的大火。   越来越大的火,所有的一切都在火中坍塌,尸体在火中无声沉默,不甘地睁大眼睛……   明庭千嘴角露出笑来。   ——这一天,他等了八年。   “不,不要,救……”法明感受到背后的杀气,恐惧地大喊着。   沐钰儿活像被撩了毛的猫,爪子踩哪都觉得烫脚,来回跑了好几个地方,这才踩着一颗还没被烧的树干,一跃而起,勉强来到台阶下。   “杀了他,你就不能回头。”沐钰儿直面燎人大火,认真说道,“现在你们中间也许还能活一个,不是吗。”   澄明并未回头,他甚至没有放慢速度手中刀下落的速度。   沐钰儿心中一惊,正打算上前,且冷不丁听到,瞳仁微章,站在原处。   “你师父的死是我通知的。”   只这一下,错失良机。   耳边立刻传来一声尖锐哀嚎声,鲜血飞溅,如花般散落在澄明冷淡疏离的脸颊,血迹顺着他的消瘦的下巴落在灰旧的僧衣上,晕开一片片狼狈痕迹。   火光闪耀下,那血甚至落在沐钰儿的脚尖前,衣摆上,近乎刺眼。   明庭千瞬间回头,却看到那张带血的脸,呼吸骤然停止。   唐不言惊得上前一步。   谁也不知道里面刚才发生了什么,明明沐钰儿已经快抓到他的匕首,却在眨眼间停在原处,任由那刀锋落下。   那把刀插在法明的背上,澄明松开力气,看着他挣扎着爬起来,却被困在火中,跌跌撞撞挣扎着。   “救,救我……”法明抓着沐钰儿的裤子,崩溃说道,“救,救我……”   “你说什么?”沐钰儿不为所动,只是盯着澄明的眼睛,沙哑问道。   澄明看着她轻笑一声:“我是你师父临走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   那一刀耗尽澄明的力气,让他整个人都被抽走了活力,整个人跌坐在台阶上,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之色。   他仰着头,满脸鲜血被火光一照,清冷淡然地慈悲面容闪出艳丽的之色,就像此刻从地狱深处走出来的艳罗刹。   常年被素衣垂眸遮掩的美貌再此刻不加掩饰地显出来,却充满悲悯的绝望。   “你怎么会见过他。”沐钰儿冷静问道,似乎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并不存在。   “北阙司长张柏刀抓贼时不幸罹难。”他轻声说道,连着声音都虚渺了许多,带着一丝往事追忆,“他当年追查的是那个贼,司直知道吗?”   沐钰儿沉默:“欺负良家妇女的采花贼。”   澄明笑了笑:“也许一开始确实是,但这个不过是一个幌子,因为采花贼并非孤单一人,背后有一个团伙。”   “你怎么知道?”沐钰儿眉心紧皱,不解问道。   澄明眸光微动,看向还在垂死挣扎的法明。   那一刀,他扎得很准,自后背贯穿入心脏,一刀毙命,毫不犹豫。   “因为团伙中有一个老二,正是杀害我家人的第六个凶手。”他轻声说道。   “当年那些人杀了我阿耶阿娘,平分我家财产,后来又在寺庙中决定出家避祸,我们找了这么多年只找到他们五个,我忍辱负重,潜伏在法明身边,总算有了第六人的消息。”   沐钰儿拧眉,目光看向法明,法明就像被逼到绝境的人,整个人癫狂而慌乱。   “他们两人一直在暗中联系,其实当年我就知道发现这两人似乎是队伍中领头羊,其余人不过是他的打手,你师父出事的前两月,我听到他们说什么钱的事情,又提起被张柏刀盯上了,还被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必须先下手为强。”   沐钰儿一怔:师父出事前确实有一段时间心神不宁。   大火已经把隔壁两间厢房全都烧踏了,剧烈的动静听得人心头一颤,黑烟立刻直冲云霄,火势终于把所有路都堵住了。   所有人都焦急地看着在大火中一站一坐,面色严峻的两人。   “老大!老大!快出来啊!”张一急了,嘶声力竭地大喊着。   “师弟,师弟!”澄心一张脸被火灼得通红,沙哑喊着,“出来啊,出来啊。”   所有声音被火光一罩,都成了被罩子盖住的朦胧声音,沐钰儿只觉得耳朵发蒙。   师父的武功不说天下第一,却也是难逢对手,那次却连逃生的时间都没有,一直是压在她心口上的巨石。   若是真的如澄明所说,一开始师父就迈入了死局,这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唐不言面色冷峻,他察觉出不对劲,却在此刻生出无能无力的想法。   “怎么办啊?”张一连忙去拽唐不言的袖子,着急说道,“老大怎么站在那里不动啊,为什么不出来说啊。”   “要不我们先去救火。”王新眉心紧皱,“先扑一个地方的水,给司直弄出一条路来。”   唐不言收回视线,沉吟片刻后说道:“可以,今天偏南风,在东北处先扑灭一处火,再挖一个沟,免得火势再起。”   “好。”王新选了一个火势不算大的地方,立马开始招呼人干起活来。   “是你让小乞丐敲门的,告诉我们,师父的……位置。”   正屋岌岌可危,巨大的横梁被烧得摇摇欲坠,只等着最后不堪重负地跌落在地,沐钰儿声音就像被蒙上一层火气,偏内在又含着霜。   “是。”澄明笑了笑,仰头看着面前红衣小娘子,眉眼弯弯,温和说道,“我在城外那条主路的小河边发现你的师父,只可惜当时已经无力回天。”   沐钰儿握着刀柄的手一紧,滚烫的铁鞘被火烤着,近乎烫手。   “你若是找到第六个人便也算为你师父报仇。”澄明笑了笑,“这件事情算不算一个交易。”   他就想一步步扔下鱼饵的钩子,在此刻终于露出自己的目的。   ——报仇,还是为了报仇。   “算。”沐钰儿回神,目光自外面一扫而过,在和唐不言四目相对后,愣在远处。   唐不言还是第一次这般着急,一察觉到她的视线,便立马上前一步,但声音还算镇定。   “从那边出来。”他指了指东北的方向。   王新动作快,千牛卫和相国寺的人都不要命的往前冲,已经往前推进了一段距离。   法明趴在不远处不知死活。   “你走吧,我不走了。”澄明靠在台阶上,惨笑着说道。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你不能死,你说的事情我还没查清楚。”   澄明淡淡一笑,并不在意,任由脸上的血迹逐渐干涸:“信不信就看司直自己了。”   “那救不救你,也是看我的意思了。”沐钰儿上前一步,在澄明的抗拒下,直接一把带着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整个院子早已被大火笼罩,浓烟四起,烟雾弥漫,王新距离她们不过十尺的长短,偏在此刻成了遥远的距离。   “司直带我一个人不方便。”澄明无奈说道,“若是您独自一人,自然就可以出去了。”   沐钰儿拉着他的胳膊不放,目光在院中扫视着,几乎所有东西都已经被火烧得不成样子,唯有几个石桌还安静的伫立在那里。   “不行,我说要把你带出来就一定把你带出来。”   她顺手摸了摸,立刻烫地捏了捏耳朵,鼻尖依稀还闻到一股肉香。   ——真烫啊。   她嘟囔着,顺手用长刀把石头骤然砍断,石桌面直接飞到火中,却也成功压灭一片火,火星燎然四溅,热浪迎面而来。   一直躺在地上的法明手指微动。   “这一次让我为他走出一个生路。”澄明站在她背后安静说道,“我已经多活十年了。”   “没有受害人是多活的。”沐钰儿手脚麻利地把石头一点点铺出去,认真说道,“加害者都还活着,你要活得比他们还痛快才是最好的。”   “可我已经吃了八年毒药,活不了多久了。”   沐钰儿抿唇:“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   澄明看着她的背影发怔,最后微微一笑,脸色淡然无畏:“司直当真有,豁达又固执。”   谁也没想到,变故就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   原本躺在地上的法明回光返照,骤然发难。   “谁也不准走,陪我一起死。”他手腕处的玛瑙竟在一瞬间成了一把匕首,直接朝着澄明后背捅去。   沐钰儿骤然转身,刀柄在手心打了一个转,反手把那玛瑙刀打碎,一脚把法明踹倒。   “昭弟!”明庭千呆站在原处。   “娘的,法明这个秃驴还没死啊!”张一看的一口气差点岔过去,愤怒大喊着。   “我都要死了,你们陪我一起死。”法明摔倒在地上,火苗终于攀爬上他的衣服,拖着他走向既定的命运。   澄明后背剧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扶住。   “哈哈哈哈,死了,一起死啊。”法明不甘心地瞪大眼睛,在地上翻滚嘶吼道,“不亏,我不亏啊。”   “是不是我死了,小哥哥就能活下来。”他喘着气问道,死死抓着沐钰儿的袖子,就像求一个心安,眸光涣散,口气急切,“他为我活了一辈子,以后就为自己好好活着。”   “我不能保证,所以你要活着。”沐钰儿咬牙,大喊一声:“让开。”   王新连忙带人让开一条道。   沐钰儿背着人,踩着被烧得通红的石头,最后几个起落,堪堪落在火堆外,衣摆已经被火燎出焦黑。   “司直。”唐不言立刻上前,紧紧拽着沐钰儿的手臂这才让自己一颗紧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没事,就好。”   “菲菲!”沐钰儿大喊,“快来看看。”   “师弟。”澄字辈的人都围了上来,一个个面色惶恐不安。   陈菲菲挤了过来,伸手握着他的手腕,眉心紧皱,最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沉痛摇了摇头:“他身子弱,加上毒素已经深入肺腑,就算没这一刀,也活不过几个月了。”   澄明喘着气抓着沐钰儿的手:“他临死前给了我一样东西,在我屋内。”   沐钰儿立刻低头看他。   “月亮在水上,鬼怪在火中。”澄明声音逐渐低沉,涣散,眸光“这笔买卖,司直答不答应,替我杀了第六个人,杀了他。”   “好。”沐钰儿咬牙说道。   “六师弟。”澄心哽咽说道,“弟。”   澄明艰难抬头,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五位师兄:“是我骗了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澄静紧握他的手,声音哽咽,“你是我们一辈子的小师弟。”   “弟子澄明祈求佛主,保佑诸位师兄……”澄明断断续续开口,神色虔诚,“平安,喜乐。”   澄心已经泣不成声地跪倒在地上。   “阿弥陀佛。”师兄们双手合掌,低声念佛。   “昭弟。”明庭千跌跌撞撞挤出人群,小心翼翼把人抱在怀中,仔细擦干净他脸上的血水,喃喃说道,“不要怕,不要怕,哥哥在,哥哥一直在的。”   澄明安静地看着他,脸上露出轻松笑意,伸手握着他的手背,献血染红他的皮肉,留下狰狞的血痕:“小哥哥,以后要好好的。”   明庭千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手缓缓自腰间垂落,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可那一瞬间的大脑空白后,巨大的痛苦和悲伤似潮涌般涌了过来,可他能做的,只是抱着他大哭起来。   三岁那年,他被阿耶阿娘卖了时,就知道此后他的存在是为了一个被人疼爱的小孩。   他也曾愤恨过,也曾不甘过,可当那个还在襁褓中人被抱到他身边时,绵软的孩子睁着无辜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甚至露出一个笑来,那一刻,那颗颠沛流离的心便似乎冒出一颗小小的尖芽。   他们一起读书,一起吃饭,一起在山间肆无忌惮地长大,一起叫着阿耶阿娘,六年岁月,让他们成了最是亲密的兄弟。   ——“小哥哥,我衣服爬坏了。”   ——“小哥哥,我给你偷偷带了肉。”   ——“小哥哥,这个作业我不会写。”   ——“小哥哥,这里好黑。”   ——“……小哥哥,我好害怕。”   那夜,他们躲在漆黑的山洞里相互依偎,看着那些人的衣摆在草木间扫过,闻着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萦绕,大雨让他们瑟瑟发抖,恐惧使他们紧紧依靠。   ——“昭弟,不怕。”   九岁的他紧紧抱着六岁的孩子,在风雨飘渺中,强忍着恐惧安慰道。   现在,他同样紧紧抱着怀中之人,却依稀感觉到他的呼吸逐渐停下,三岁那年被阿耶亲手交给别人的恐惧再一次被放大。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 ——   相国寺的那场大火后,沐钰儿和唐不言还未回家休息就被春儿召入皇宫。   “陛下很生气。”宫门前,春儿低声说道,“一个时辰前已经召集内参诸人论法了。”   沐钰儿心中一惊。   唐不言侧首看去。   “死。”春儿嘴角微微抿起,轻声说道。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她甚至连着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而来,此刻被那字砸的头晕眼花。   “可他是为了阿耶阿娘报仇啊。”她忍不住说道,“情有可原啊,而且已经死了一个人了,就不能放过他吗。”   春儿沉默不语。   “陛下同意了?”唐不言冷静问。   ”君意已决。”春儿沉默片刻后最后又多嘴说了一句:“陛下并不打算处置那五位。”   沐钰儿脸色大变:“为什么!”   春儿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只是含糊说道:“大云经。”   沐钰儿眸光一怔,随后露出愤怒之色,可最后只能双手紧握,紧咬牙关。   “知道了。”唐不言脸色平静,颔首说道,“多谢。”   “不敢,受人之托。”春儿说。   沐钰儿心事凝重,抬眸去看唐不言,却只看到他近乎冰白的眉宇,自澄明死后,他便一直如此神色平静,却又病弱坚韧。   大病未愈,却来回奔波。   “少卿打算如何?”站在宫殿台阶下,沐钰儿忍不住问道。   唐不言抬头看着宫殿上方悬挂着的仙居殿的牌匾,游龙走蛇,苍劲有力,那场大火的疲惫还未散去,澄明的血还在指尖,可新的事情已经悄然而至。   “争。”他收回视线,坚定说道。   春儿眉心紧皱,只觉得头疼。   这位可是唐不言啊。她突然想到。   沐钰儿不解,但还是认真说道:“少卿说什么,我都跟着你。”   殿内一如既往地安静,女官们就像是雕塑一样,安静伫立在阴影处。   唐不言沉默地跪在珠帘外,沐钰儿紧随其后。   殿内的熏香袅袅而起,带着细微的香味,容成嫣儿端坐在陛下一侧批改折子,陛下穿着浅紫色的常服,长袖垂落,云髻华丽,正半靠在一侧小憩。   “法明死了?”许久之后,传来陛下不辨喜怒的声音。   “是。”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   陛下睁眼,隔着珠帘打量着二堂后下跪的两人。   这两人的模样实在有些狼狈,尤其是身后的沐钰儿,小花猫一样。   “为何不救她。”陛下声音微微发寒,“宁愿救一个杀人犯,也不肯救朕亲封的僧人。”   沐钰儿心中一怔,明白这话是诘问自己的。   “是微臣让司直救的澄明。”不曾想,唐不言先一步开口,把所有事情拦了下来。   沐钰儿嘴角微动,却见唐不言手指对着地点了两下。   ——这是北阙的手势。   ——听他的。   沐钰儿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陛下眸光微动,看向唐不言,蓦地冷笑一声:“唐不言就是唐不言,好大的胆子。”   唐不言沉默叩首。   “你们唐家啊……”陛下幽幽说着。   容成嫣儿写折子的笔一顿。   殿内的气氛骤然安静下来。   沐钰儿敏锐察觉到陛下的杀气,心中一惊。   “微臣之事,自来由心。”唐不言镇定说道。   “好一个自来由心。”陛下冷笑,手中的佛珠重重磕在桌面上,“朕看是生来逆骨吧。”   这话极重。   沐钰儿听得心跳加快,可唐不言却还是眉眼冷静,轻声告罪。   “阿娘。”屏风外传来一个娇嗔的声音,打破死寂,“骂我们三郎就骂我们三郎,扯什么唐家啊,儿臣刚才也听了这么一轮车轱辘话,但是说起来,若是此事为真,法明确实死有余辜。”   屏风后,穿着大红色衣裙的千秋公主转了出来,站在唐不言面前,叹气说道:“还不给我们的陛下认错。”   唐不言沉默。   “唐少卿自来就仁心。”容成嫣儿故作镇定说道,“当时火场这么大的火,司直双拳不敌四手,本就只能救一人,那法明还出手行凶,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如今不幸罹难,许是少了些运气。”   “就是。”千秋公主皱了皱鼻子,低头去看沐钰儿,“你说,你当时可以一手带一个出来吗。”   沐钰儿立刻摇头,顺杆子往下爬:“卑职能力有限,无力如此。”   千秋公主对着她眨了眨眼,随后转身坐回陛下身边:“陛下,此事确实一波三折,法明罪有应得,依我看如今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就算了。”   陛下眉眼低垂,神色冷淡,不动声色:“如何各大五十大板。”   “要我看,那个澄明也死了,不如就算了。”千秋公主眼珠子一转,故作公平地小声说道。   陛下沉默,最后抬眸扫了眼众人,精心描绘的眉眼露出高高在上的凌然讥意:“那澄明倒是贵重,一下折了朕的五位法师。”   千秋公主脸上笑意一僵,立马瞧瞧去看容成嫣儿。   “我儿回去。”陛下淡淡说道,“朝堂政事,不准参与。”   千秋公主微微嘟嘴,小声耍赖道:“怎么算是政事了,我不走!”   “明庭千连杀五位僧人,死罪难逃,如实真的有仇,他一介官吏却知法犯法,以武犯禁,罪加一等,手段残忍,世人恐慌,三罪并罚,朕给他一个全尸,已经是恩赐。”陛下手指搭在茶几上,淡淡说道。   “陛下。”一直沉默的唐不言冷不丁开口,认真说道,“法明等人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澄明和明庭千为亲报仇,情有可原,还请陛下圣断。”   陛下脸色冰冷:“他们都是何罪,才能死有余辜?”   千秋公主背着手对唐不言连打几个手势,示意他闭嘴。   唐不言眉目冷清,神色却是格外地认真:“杀人避祸,出家为僧,玷污佛法,此为其一;不思悔改,牵连稚童,此为其二;性格残暴,为祸僧人,此为其三。桩桩件件皆是大过。”   “那十年前血案,也不过是澄明和明庭千两人说,你们可有证据。”陛下质问。   “刑部侍郎郑行端曾调查过此事,微臣也愿意亲去长安再查此事。”唐不言不卑不亢说道,“此案即使过了十年,也并非能被人盖住,是非公道,天理昭昭,自有浮出水面的一天。”   “对!”沐钰儿出声说道,“北阙愿意接受此案,十年前的案子也能勘破。”   陛下紧盯着面前步步紧逼的两人人,神色难看。   “事已至此,闹大也不好看。”千秋公主见状,不悦地扫了两人一眼,最后又后退一步,继续说道,“要不跟内参们说的一样,直接把那个明庭千杀了,一了百了,再找个由头把那五人的死掩盖一下,也算过去了。”   容成嫣儿点头:“公主殿下说的是。”   陛下心思并不难猜,当年法明上供的四卷《大云经》中称陛下乃是西天弥勒佛下世,本就该中主天下,如今法明爆出这样的丑闻,这卷佛经就成了一个尴尬的东西。   陛下威严,不能不护,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权衡利弊之下,两相掩埋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皇权之下,内种隐情,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不妥。”唐不言抬眸,一双眼睛好似月照流霜,皎皎无纤,“法明等人有错在先,是为加害人,为何要和被害人同等下场,不公不正,有损陛下威名。”   千秋公主眸光一沉,容成嫣儿眉心紧皱。   少卿这态度,分明是打算给明庭千求情,可陛下已经摆明要牺牲他,堵住悠悠众口。   陛下如今缺得是一个开口的人。   得人信服,自有威信的一个人。   唐不言明显是最好的选择。   “好了,春儿,送少卿出去。”千秋公主脸色一沉,大声说道。   唐不言立刻不为所动,反而声音微微抬起:“先王立礼,所以进人也;明罚,所以齐政也,守法者不以礼废刑,居礼者不以法伤义,陛下,明庭千可以死,却不能用这样的借口死。”   “够了,唐不言,不要得寸进尺。”千秋公主一旦沉下脸来,竟有几分陛下威严模样。   唐不言叩首深拜,不急不缓继续说下去:“微臣不敢,自来暴。。乱不作,廉耻以兴,天下所以直道而行也,陛下如今开创盛世,天下皆知,人人称颂,青史自知,何必介乎虚名,迷惑无知者,妄取五蕴相,不了彼真性,是人不见佛,法明其罪,不在陛下。”   “大胆!”容成嫣儿大怒起身,头顶的珠钗甚至大力地晃了晃。   沐钰儿轻轻倒吸一口气。   ——唐不言竟然直接把此事放到明面上来讲。   出人意料的是,陛下眉眼低垂,不显怒色。   唐不言声音坚定有力,并不为任何威胁而退缩,声音微抬,坚定说道。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陛下以德治国,素来宽厚,父仇不同天,亦国家教人之道也,还请陛下为律法正名,为天下此事设下标准。”   “如何标准。”陛下轻笑,眸光微阖,却在细微处注视着面前不屈不挠的臣属,“因为他是你的好友,所以你便如此行事,你唐三郎也不过如此。”   “微臣不敢,只是以私义而害公法,仁者不为;以公法而徇私节,王道不设,微臣不敢破,只是他可以死,但不能背负污名而死。”他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微臣不服。”   “那你打算如何?”千秋公主问道。   唐不言的声音微微放低,最后又坚定说道:“诛而旌,收入史册,清浊自分,公道人心自辩。”   ——这是他能为多年好友做的最后一步。   沐钰儿轻轻闭上眼,心口发蒙。   ——明庭千,已无活路。   作者有话说:   1.诛而旌是陈子昂提出来的,小雪人说的话中也引用了他的复仇议状。   下个案子和他师傅有关!设定在一个古古怪怪的村子里,不过我还没做好大纲,嘤,我埋了好多伏笔,你们还记得吗(谁第一个说出来,给谁发红包,可恶   感谢在2022-07-25 23:59:28~2022-07-26 23:5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歪比歪比歪比叭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玛瑙死   吃醋   相国寺的火实在太大了, 这一烧就烧得整个洛阳都沸沸扬扬,民间议论纷纷,但却并未在朝堂引起太大的波澜, 或者说是不敢引起太大的波澜。   陛下心思难测,那日并未多言,只是把两人赶出宫,很快也把千秋公主也跟着送了出去。   唐不言一路无言, 沐钰儿脚步沉重地跟在后面。   “陛下会同意吗?”沐钰儿忧心忡忡跟在他身后, 小声问道,“感觉陛下一心想要把此事压下去。”   唐不言揉了揉抽疼的额头,好一会儿才说道:“会同意的。”   沐钰儿快走一步, 来到他身侧,不解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陛下是明君。”唐不言淡淡说道, “权衡利弊下,这是最优的办法。”   若是埋下此事, 一时间固然可以欺骗他人,但越来越多的疑点反而会成为一层层积累下来的火星子, 迟早会爆发, 只要有心之人掀起,反而会成了一个攻讦的污点。   把此事摊开来说, 倒是坦坦荡荡, 便是有一些流言蜚语, 可陛下已经掌权三十几年,这些风波对她而言不过是毛毛细雨,时间久了, 这件事反而会成为陛下礼法融合的典范。   唐不言在听到春儿话之后很快就把此事利弊分出轻重。   他知道陛下要什么, 更知道陛下迟疑什么, 逼得陛下放弃原先的决定断然不可能,不如直接再给出一个办法,让陛下自己决断。   沐钰儿睨了他一眼,嘟囔道;“少卿也会拍马屁啊。”   唐不言叹气:“慎言。”   沐钰儿立马乖乖用手指在嘴边拉了一条缝,最后又忍不住小声气音说道:“那少卿是什么意思啊。”   “陛下年轻时跟在两代君主身侧学习政务,到高.宗后期更是一手把持朝政。”唐不言咳嗽一声,声音微微沙哑,带着一丝疲倦,“她与一般女子不同,司直若是想要更明白陛下想要什么,与其站在她是女子的处境上,不如站在她是帝王的位置上。”   沐钰儿眉心皱起:“这两者冲突吗?”   唐不言神色冷淡,眉宇间的寒意被日光一照泛出冷冷的光:“没有但也有,帝王想要名存青史,女子自然也想,司直难道不想吗。”   沐钰儿心中微动,抬眸去看唐不言,随后认真说道:“想的,为什么少卿可以,我不可以,我脑子不如少卿,可我武功比少卿好啊。”   她皱了皱鼻子,不悦说道。   唐不言叹气,神色透出微微的遗憾悲悯,那一眼,只把沐钰儿看的心中微动。   “司直说的是。”他温和说道,神态不似作伪,“只是世道苛刻,尤其是史官,对女子更为苛刻,即便那人是九五之尊,陛下比你我都清楚,所以女子这层身份就会被陛下剥夺。”   沐钰儿心中微动,脑海中浮现出陛下刚才那高高在上的深沉模样。   她穿着最是华丽的衣服,带着最是富贵的发钗,可沐钰儿却总是很难第一时间把她带入到女子的身份上去。   太过高高在上,太过杀伐果决,太过雷霆雨露为君恩。   “陛下心性之坚定,少有能及,她露在外面的……”唐不言沉吟片刻后,轻声说道,“只能是帝王。”   沐钰儿走了几步,突然认真叉手说道:“多谢少卿指教。”   相比较沐钰儿一直在民间打滚,对民间了如指掌,似过江小龙,但对朝堂之事却是一窍不通,而唐不言却是生在世代贵勋的唐家,身来就比寻常人站得高看得远,自然心里也能想的明白。   沐钰儿身为北阙司直,接触过不少这样出生的人,毕竟洛阳遍地世家子,可能真正为百姓做事的屈指可数,可偏偏这里面牌面最大的唐不言却是踏踏实实一步步走过来的。   他真的和别人,一点也不一样。   沐钰儿心里冷不丁想着。   唐不言被人如此郑重道谢,只是淡淡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的走了一段路,甬道冗长,穿堂风带着夏日的燥热呼啸而过,沐钰儿本就怕热,没一会儿就走的满头大汗,刚快走了几步,突然没听到背后的动静,不由扭头。   只看到唐不言大夏天走路,脸上不仅没有汗,反而越走越慢。   “少卿,是不是不舒服啊。”沐钰儿眼皮子一跳,转身担忧上前问道。   唐不言伸手撑着高大的宫墙,手指泛白,指尖微动,指骨紧绷。   “要不要找个地方歇一下。”沐钰儿扫了一眼长长的甬道,心中一凉。   甬道幽深绵长,别说歇脚的地方了,连片叶子多没有,更别说遮遮太阳了。   沐钰儿嘟囔着,伸手搭桥放在他额头:“皇宫还挺干净的。”   唐不言歇了一会儿才按下跳动的心,察觉到脸颊上倒影着的淡淡影子,那心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加快速度,依旧是熟悉的耳朵发蒙,神色微散,可这次却又有些与众不同,那种奇怪的感觉让他的呼吸微微加重。   “怎么了,说不出话来了!”沐钰儿见状大惊,“要不我带你找间没人的宫殿避避暑。”   唐不言再多的绮思也被这胆大包天的话吓得无影无踪,不由侧首看了一眼,淡淡说道:“祸从口出。”   沐钰儿眨巴眼,长长哦了一声,随后笑眯眯靠过去,一手给他遮阳,一手扶着唐不言的胳膊,格外殷勤地拍着马屁:“这里只有我和少卿,出不了哪里去。”   唐不言抬眸,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要不要我背你啊,反正这里也没人。”沐钰儿看了一眼还有一半的甬道,故作随问道,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唐不言一眼就看穿她心里的想法,睨了她一眼,矢口否决:“不要。”   沐钰儿平白被人盯了一眼,摸了摸鼻子,认真强调道:“我也是好心。”   唐不言语塞,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搭话。   “我是郎、君。”他盯着沐钰儿的眼睛,郑重其事强调着。   若是被人发现被一个小女郎抱起来走来走去,那唐三郎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沐钰儿歪头,不解说道:“我知道啊,我看得出来。”   那表情实在是无辜,显然并没有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   唐不言一颗心跟着那眸光走了一遭,心中有些莫名丧气。   ——沐钰儿对他,跟张一王新还是没有并无区别。   沐钰儿虽然察觉到他的起伏心思,但还是敏锐察觉到他的心情低落,关心地凑上去,大眼睛提溜转了一圈:“少卿你不高兴啊。”   唐不言抬脚走着,闷闷说道:“没有。”   “哦。”沐钰儿眼珠子一转,走了几步,随后又问道,“少卿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没有。”唐不言垂眸,还是淡淡否定道。   沐钰儿又是哦了一声,伸手抠着唐不言衣袖上的花纹,走了几步,又凑过巴巴问道:“少卿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唐不言停步,垂眸看她。   沐钰儿一双琉璃色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显然充满了好奇,像极了一只坚持不懈扒拉人的小猫儿,似乎非要问出一个结果来。   “我若是生气了……”唐不言漆黑的眸光注视着那双清澈的瞳仁,“司直会,哄我吗?”   沐钰儿眨了眨眼,最后故作深沉地发出一声怪响,眼珠子一转,热情笑道:“当然会!”   唐不言脸色巍然不动,可注视着她的视线却难得带了一丝攻击性,坚持问道:“那司直打算如何哄?”   小雪人瞧着冷冷清清的,平日里也都是不动声色,不好接近的模样,可瞧着却是格外无害,可雪毕竟是冷的,一旦靠得近了,摸到了那层刺骨的寒,还是会让人忍不住后退几步。   沐钰儿被这个问题猝不及防撸了一下倒刺,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唐不言眼疾手快揪住发带,顿时僵在原处。   唐不言没说话,可那架势确实非要要一个答案。   沐钰儿嘴里嘟囔着几句,却又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大眼睛扑闪了几下,最后小心翼翼问道:“少卿打算要怎么哄啊?”   唐不言冷着脸,一板一眼,格外认真说道:“是司直说要哄我,那便是司直自己想办法哄我,现在问我,那哄我之事还有什么意义。”   沐钰儿听到一愣一愣的,歪头打量着唐不言不似玩笑的侧脸,也紧跟着眉头紧皱,好一会儿把腰间的荷包抽出来,伸手掏了一会。   “给你这个。”她小心翼翼放到唐不言手中,“张叔做的荷花糖,就剩最后一颗了,给你吃。”   唐不言低头看着那颗化了轮廓的糖,小小一颗,荷花形状,粉白相见,格外可爱。   沐钰儿见他不说话,立马解释道:“很好吃的!甜而不腻,里面还加了一点陈皮,有一点酸酸的,很合适夏天吃的。”   她伸手朝着唐不言怀中推了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糖果看,但嘴里故作大方说道:“边缘是刚才进火场融化了,不是我舔的,干净的,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糖果了,平日里连张一都舍不得给的。”   也不知这话是哪里打动了唐不言,只见他一直冷淡的眉眼突然动了动,最后缓缓抬眸去看沐钰儿。   “你平日里哄张一他们,也是这样的。”他手指微动,却没有把糖放进嘴里,反而继续追问道。   “不啊。”张一刚跟她这么闹脾气,还不是给他来一下,让他清醒一下。   ——小雪人可不一样!   沐钰儿一头雾水,突然心中微动,随后仔细打量着安静的唐不言,突然眸光变成意味深长之色,悄悄靠近唐不言,挑眉问道:“少卿你这个好像吃醋的表情啊。”   唐不言手指微动,镇定反问道:“我为何要吃醋?”   沐钰儿背着手,绕着他走了一圈,最后又站回他面前,歪头,不解说道:“也对,少卿没事和张一一个小地痞吃啥醋啊,还有什么是他有,您没有的不成,不过少卿你刚才实在有些奇奇怪怪。”   唐不言腰背挺直站在那里,脸上神色如常,态度一如既往地冷淡,只是只有他知道,自己似乎能听到心中血液流动的声音,被面前之人的话一字一字牵引着,时高时低,起伏不定。   沐钰儿继续绕着他打转,长长的红色发带微微晃着,就像一根翘起的蓬松大尾巴。   “要是少卿总是这样,我会以为少卿是为我吃醋的。”沐钰儿开了口,索性故作夸张地说道,大大方方打趣道,一点也不羞涩,“那可不行,我最烦那些规矩束缚了,而且我要当大官的!”   唐不言一颗心瞬间下沉,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的仁义君子似乎被瞬间剥离,强势侵略的想法狰狞而出。   可,当他看到沐钰儿笑眯眯的眉眼时,清晰的知道这显然是一句哄人的,不着调的,大大咧咧的,吊儿郎当的话。   她对他并无任何想法,所以任何玩笑话便是毫无顾忌的。   他若是想要一件东西,自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可她毕竟不是,物品。   唐不言缓缓吐出一口气,把心中那点挣扎冒头的想法一点点压进去,也顺手把那颗糖握在手心,眉目间越发清冷,便也越发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高冷:“少说胡言。”   沐钰儿被怼了一下,只是眨了眨眼,随后握着刀柄的手不经意地点了几下,最后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是我冒昧了,出了宫门就可以坐车了,少卿走走。”   烈日西斜,但日光已经浓烈,晒久了便是衣服都滚烫起来。   “三郎。”两人走到甬道尽头,突然听到一侧紧闭的大门口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沐钰儿耳朵微动,觉得声音耳熟。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唐阁老。   “坐我的轿子走吧,我刚好也要回府。”唐稷看着小儿子发白的脸,忍不住心疼说道,“别倔了,我今日答应和你娘一起吃饭的,不要与我墨迹,若是害我失约了,我可都怪你。”   唐阁老历来受宠,宫内行走特赐步撵。   沐钰儿看着那架步撵,也跟着劝道:“对对,坐轿子好,可以挡一下太阳。”   唐不言看着阿耶,神色冷淡而恭敬问道:“那阁老如何走。”   唐稷蹙眉,不悦说道:“我走路不就好了,多大的事情,你们快扶三郎上轿子,你今日可要归家去?”   唐不言侧首悄悄看了一眼沐钰儿,就看到沐钰儿正百无聊赖地踢着脚尖,似乎略有心事,不由眉间一皱。   “这么了?”唐稷不解问道,“可是为难?”   “不是。”唐不言收回视线,四平八稳分析着,“估计明日陛下就会下旨,我得回小院呆着,不然去唐府规矩大,怕是不好。”   唐稷点头:“是这个道理,那办好这个事情就早点回家看看,你阿娘很想你,好了,先上轿吧。”   唐不言终于有了眉目扭头,便去看沐钰儿,故作随意问道:“那司直打算如何回去?”   沐钰儿立马抬头,眉眼弯弯,滚圆的眼睛弯了起来,露出几分生动可爱之气,笑眯眯说道:“我和唐阁老一样啊,走路出宫就好了啊。”   一侧的唐稷也跟着看了过来,其实远远就看到三郎和这位司直一起走过来。   三郎虽然不说话,可神态极为放松,两人走得近,乍一看还颇有点亲密,可要是三郎对她是特别的,却一路上一句话也不曾说,动作更是规规矩矩。   自来在朝政上纵横捭阖,所向披靡的唐阁老也不由犯起了迷糊。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轻轻嗯了一声:“我在宫门口等司直。”   沐钰儿颔首:“麻烦少卿了!”   “之前答应司直要去富贵楼请客吃饭。”唐不言上了轿子,掀开帘子,一本正经说道,“不如就在今夜。”   沐钰儿眼睛一亮,一扫心中心绪,连连点头:“好好!”   沐钰儿:天下真的会掉馅饼!   唐稷:我儿什么时候爱请人吃饭了?   一句话落,众人心思各异,很快,载着唐不言的轿子便走远了。   沐钰儿被一顿天降之饭开心地脸上笑意都停不下来,正打算抬步就去赴约,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和少卿说话强调格外相似的声音。   “不知某是否有幸和司直一起出宫?”   沐钰儿抬起的脚立马一收,笑容微收,恭敬转身,立马殷勤说道:“不敢不敢,能和阁老一起简直是三生有幸,阁老请,阁老请。”   若是寻常人这般变脸,唐稷定然是觉得此人是趋炎附势之辈,不可深交,可如今这模样落在着小猫儿一样的沐钰儿身上,突然又觉得有几分能屈能伸的可爱。   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觉悟,未来可期啊。   怪不得三郎去了北阙办案瞧着精神都好了许多。   心境澄明之辈,自然可爱。   “不必拘束,一起走吧。”唐稷捏着胡子,温和说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6 23:58:14~2022-07-27 23:5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掬思暖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琉璃爱   庆祝   唐稷在朝野名声极大, 两朝元老,宦海沉浮,终究是一步步走上如今的位置, 素有‘一语可破天下事’的美名。   他从高.宗龙朔年入仕,后得高.宗‘才高其天,谋深如海’的夸赞,再至睿宗时, 当时朝堂惊变, 他稳定朝局,拥护陛下登基,自此入阁拜相, 更是在载初年间,一力压下重议, 赞同陛下北迁洛阳,自此名声大噪, 位极人臣,无人能及。   唐阁老十八岁入仕, 三十岁拜相, 入阁三十年,履及六部十三省, 门生故人遍布四海, 当真称得上是大周朝野的常青树。   沐钰儿走了两步, 突然察觉到后脑勺有一道视线扫过,脚步一顿,回味了一下, 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还没和这么大的官一起走过路, 更别说这人是唐少卿的阿耶,一时间手脚局促,扭头去看他。   “司直不必拘束。”相比较唐不言对外的冷淡不爱说话,唐稷对外却一向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态度。   沐钰儿眨了眨眼,夕阳落日落在瞳仁中,刺得她微微闭上眼,整个人就像小猫儿一样懒懒散散起来。   “阁老怎么这么晚走啊?”沐钰儿一向能屈能伸,笑眯眯地随口问道。   现在酉时过半,太阳只剩下余晖,早过了下值的时间,放在北阙,早已跑得飞快。   “入了中书省,哪有上下值的说法,处理完手边的事情才能回去。”唐稷对沐钰儿这样的微末小官也格外蔼然可亲,神色温和地解释着。   沐钰儿侧首,那双浅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就像一颗透明澄亮的一对琉璃:“阁老为国为民,真是辛苦啊。”   这话听太多了,唐稷一耳就能分辨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可偏偏从这个小小司直嘴里说出来,那一点漫不经心的尾音,偏好似正儿八经的陈述,既不谄媚,也不敷衍,却听的人心旷神怡,心中舒坦。   唐稷总算明白这几日洛阳城内的一些细微流言的来源。   人人都说唐三郎身边最近跟着一个小女郎,两人形影不离,现在看来两人脾性倒是意外融洽。   三郎性格太过清冷骄傲,与前头两个兄长不同,他生来有慧,这些年在外地磨炼,更是激出他的一丝野心,但他是办实务的好手,却总是缺了一点能屈能伸的委婉。   但这个沐钰儿性格倒是直白,有话直说,直爽随意却不突兀,这些年在市井打转却没有沾染流里流气的气质,显出几分澄明透亮之色,多加调.教,定会是长袖善舞的能人。   这样的组合是最合适办事的。   唐稷脸上笑意微微加深,随后故作为难问道道:“那日我儿不经深虑就带司直入东宫,还发生了一些纠纷,可有受惊?”   沐钰儿摇头,背着手,放慢脚步,溜溜达达着:“我们是办案去的,那日去收获颇丰呢,我也没受惊,再说了东宫的吃的真的很好吃。”   唐稷笑:“司直倒是闲情雅致。”   “是真的好吃。”沐钰儿认真地掰着手指,“那个咸杏仁,炒的微微焦黄,裹上糖霜后脆口香甜,带一点咸味,就很好吃,还有那个猫耳朵,小巧玲珑,筋滑利口,做的和张叔一样好吃,还有那个紫苏饮,加了冰块,甜甜的,清凉解暑。”   唐稷听得连连点头,不仅没有嫌弃,反而紧跟着煞有其事地说道:“东宫的紫苏饮确实一绝,不知司直可有喝过薄荷饮,加了冰块,夏日喝,爽口清凉,入口回甘,肚中清凉,最是祛暑。”   沐钰儿扭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我家也用薄荷泡水,但感觉没有阁老说道这么好喝。”   唐稷摸着胡子,略带一丝得意地说道:“某不才,家中有一位专做冷饮的师父,对饮子格外有心得。”   沐钰儿立刻露出羡慕之色。   “可以让三郎带给司直饮用。”唐稷见她如此嘴馋,忍笑开口。   “这多不好意思,还要劳烦少卿。”沐钰儿咽了咽口水,当还是故作推辞。   唐稷也不故意拆台,反而为她做了一个借口:“过几日是我家大娘生辰,到时司直可以赴宴一观,不知司直意下如何。”   沐钰儿眼睛越发亮了:“大娘子生辰啊!”   唐家那位大娘子她是很喜欢的,除了喜欢打扮人这一点实在令人吃不消。   “刚才在殿中,我儿可有顶撞陛下。”谁知唐阁老话锋一转,随意问道。   沐钰儿立刻警觉起来,大眼珠子一转,开口委婉说道:“陛下是九五之尊,少卿怎么会故意顶撞陛下呢。”   唐稷叹气,无奈摇头:“怎么不敢,想来司直也听说过我儿前几年为何去了扬州。”   沐钰儿耳朵一动。   唐不言摘取探花之位后做了下州别驾,在任期年,政绩斐然,四年未到就调回洛阳做了御史台谏议大夫,可以说得上的前途光明,那一年里,从双章到姜家,都在这位谏议大夫的弹劾折子里不断出现,只是陛下爱惜,从不降罪,可不曾想,最后问题也是出在一道折子上。   当年十月,凤阁舍人韦嗣立上请状,再次要求陛下重整国子监,王公以下子弟皆须入学,不许从他途出仕,自陛下称制以来,姜氏诸王为祸学校,天下早有怨言。   唐不言不仅附和此事,甚至还多加一道疏奏,要求陛下赦免自垂拱以来被以诬陷之罪定罪的所有人,不论轻重,一皆赦免,死者追复官爵,生者听还乡里,甚至还在折子上写明重刑不得民心,酷吏必将为祸的言乱。   这一下可算彻底捅出马蜂窝了。   陛下自掌权起来一直重用酷吏,大兴牢狱,许多人被权力碾压,至今流离坎坷,未加原宥,此中甚至包括曾经晋升凤台的阁老们,只是这些年陛下年纪大了,这才把那些酷吏一一剪除。   “陛下压着他三天,他无论如何都不肯低头,便连软话都不肯说,僵持三天,甚至刀剑加身也不肯妥协请罪。”唐稷叹气,“那脾气,谁见了不头疼。”   沐钰儿悄悄看了一眼唐阁老,小声反驳道:“可少卿说的没有错啊,有些事情就是……错了。”   唐稷捏着胡子,沉吟到:“司直倒是偏袒。”   沐钰儿不服气,皱了皱鼻子:“我没有偏袒的,少卿就是德义恪勤,清慎公平的君子,国子监什么样子,我之前也见过了,少卿读书时读书成绩这么好,还被人欺负了呢,可见学风就是不好,所以他上折子为韦嗣立助阵就是对的,学风不正,如何育人,朝堂需要的蓬勃生机的读书人,可不是一无是处的世家子。”   唐稷眉间一跳,并未打断她的话。   “至于第二个事情……”沐钰儿摸索着刀柄上的玄武头,笑说着,“少卿在扬州得了一个唐无刑的称号,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无刑的背后是积压的三百一二件案件无人喊冤,走之前甚至被百姓送了青天伞,天下瞩目,人人称羡。   这是他对陛下无声的抗争,他大声又直白的告诉陛下,重刑不得人心,唯有公平,仁义,才能让百姓信服。   唐稷捏着胡子微微笑着:“可北阙按理也该是我儿当时所抨击的酷吏。”   沐钰儿脚步一顿,侧首和唐稷四目相对,大眼睛扑闪了一下。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的无言。   天下谁不知,南北阙就是陛下为了铲除异己设立的两个部门。   “那,那是两码事。”沐钰儿磕巴了一下,无辜说道,“我师父是好人。”   那小表情,又是纠结,又是不高兴,还有点心虚,当真是生动极了。   唐稷见状忍笑,也跟着点头说道:“张司长确实公正不阿。”   “阁老说得对!我师父就是很好的人。”沐钰儿点头,大声说道,一点也没有自吹自擂的羞涩。   两人很快就走出了宫门口,唐家的两辆马车正并排站着,昆仑奴正在和唐阁老身边的来生说着话,听到脚步声立刻看了过来。   “司直!”他嗓门大,这一声听得格外清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唐不言的那辆马车似乎动了动。   沐钰儿见了奴儿便熟稔打趣道:“奴儿今天喊我这么大声,可别是又是打算把我北阙吃空了啊。”   上一次昆仑奴陪唐不言来北阙办事,时间晚了便被热情的任婶留下来吃饭,结果这一留,北阙的米缸空了一半。   昆仑奴摸着肚子,瘪了瘪嘴,委屈扭头:“郎君。”   “奴儿不是给了米钱吗?”唐不言冷淡的声音从车帘内响起,“司直还打算再敲一次敲竹杠不成。”   沐钰儿笑眯眯爬上马车,动作熟练:“说两句奴儿,少卿就开始护短了,不过奴儿还小,多吃点还能长高呢。”   唐稷看得眯了眯眼,盯着那车帘看了一会儿,温和开口说道:“司直有空,可以随我儿上门做客,那饮子还可以多尝几种。”   沐钰儿这才发现把唐阁老落在身后了,连忙把脑袋伸出来,不好意思说道:“一定一定。”   身侧的唐不言微微侧首,便看到阿耶意味深长的视线,借着拿取糕点的功夫,状似不经意地把帘子放下,顺手把小猫儿拽回来。   “压着糕点盒子了。”他一本正经说道。   沐钰儿连忙退了回去,慌乱说道:“改日卑职一定上门拜访。”   唐稷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最后随着来生上了马车,只是一上马车,他脸上的笑意便微微敛去,露出片刻失神。   “阿耶与你说什么了?”马车内,唐不言问道,“怎么要登门拜访了。”   沐钰儿捏着糕点,开心说道:“唐阁老说你家有一个大师傅做饮子很厉害,邀请我去喝。”   唐不言侧首看她。   “他还说过几日是你阿姐的生日,邀请我去玩。”   沐钰儿三下五除二把糕点吃完,扭头去看唐不言,期冀问道:“我可以去吗?”   唐不言自然点头:“自然可以,阿姐想来也会邀请你。”   沐钰儿不解。   “阿姐很喜欢你。”唐不言解释道。   沐钰儿立刻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也很喜欢大娘子!”   唐不言失笑。   “我们晚上去富贵楼吃什么啊?”沐钰儿吃了三块糕点,便不拿了,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唐不言,端出两分矜持地问道。   唐不言沉吟,不说话。   沐钰儿心中一惊,小心问道:“不去吃了?”   “马上就端午节了,会开夜市,富贵楼也会出新品,到时候一起吃,也免得失了新鲜感。”唐不言一板一眼解释着。   沐钰儿顿时露出失望之色,小脸委屈地皱了皱,大眼睛耷拉着,手指捏着一块糕点,心中郁闷,可一想着自己是蹭饭,还是以主人家的意愿为先,所以到最后只好故作大方地说道:“那也可以的。”   ——少卿也会骗人!太过分了!天下果然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但我让瑾微去富贵楼点了几个招牌菜,然后去南市买几样菜。”唐不言话锋一转,“这几日北阙的兄弟辛苦了,不如坐下来一起吃个饭。”   沐钰儿原本焉哒哒的神色顿时亮了起来。   ——还有免费的饭吃!   “少卿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她毫不吝啬地大声夸道。   “那就去北阙吧。”唐不言脸上露出笑来,笑说道。   沐钰儿嗯了一声,又开始摸着糕点吃:“要不来我家吧,张一、王新、菲菲还有不萌他们还没来我家玩过呢,而且任婶煮饭也不好吃。”   门口传来昆仑奴的附和声:“不好吃!”   唐不言侧首看她,却只能看到她馋猫一样,正开开心心地吃着糕点。   “你家太小了,不如来我家,请张叔来我家做饭。”他犹豫一会儿,随后咳嗽一声,捏着指骨,神色平静地说道,“院子大坐的宽敞,我家厨子做饭也不错,司直……”   他一顿,很快又接了上去,让人察觉不出那一瞬间的停顿:“……觉得如何?”   沐钰儿歪头打量着唐不言。   大眼睛提溜地在他身上打了一个转。   唐不言被这一眼看得莫名紧张起来。   沐钰儿把糕点吞了下去,摸了摸荷包,瘪了瘪嘴,委屈说道:“月俸花完了,没钱给少卿买登门拜访的礼物了。”   彼时上门做客,都是要买礼物的,无论轻重,总该是一个心意的。   唐不言那颗心立刻回了原处,嘴角不由微微抿起,最后忍不住开口讽刺了一句:“司直哪一个月是有钱的。”   沐钰儿理不直气很壮但说道:“钱就是拿来花的,我就是花的快一点而已。”   “距离下个月放月俸可还是有七.八日。”唐不言反问,“是不是太快了点。”   沐钰儿愤愤说道:“那是因为我往日买米粮的那户物美价廉的米店关门了,听说是老板家的小女儿丢了,老板关门去找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门,我去了比他高两文钱的隔壁米店买的,所以现在就花完了。”   唐不言蹙眉:“小娘子丢了?报案了吗?”   “嗯,报了,但洛阳说大不大,说小却不小,人流这么多,现在也没找到。”沐钰儿叹气,咬了一口糕点,“人贩子当真可恶。”   洛阳每年都会有不少妇孺丢失,虽然朝廷下了严令制止拐卖,《律法·盗贼》中明确规定,掠卖人口为奴的,首犯绞刑,从犯流放三千里,且买方“购买”拐卖而来人时,也要处以刑罚,父母和祖父母卖子辈孙辈的,要加罪一等,可即便刑罚如此严厉,但还是抑制不住这样的无本买卖的诱惑。   “肚子饿了。”   她摸了摸肚子,眼睛睨了唐不言一眼,大声嘟囔着:“晚上想吃冰冰凉凉的东西。”   “瓜果和饮子,或者酥山。”唐不言指骨微动,最后声音一低,漆黑的眸光被头顶的夜明珠一照,好似一簇雪光,认真盯着她看,“那来不来……”我家。   作者有话说:   1.再走一张或者两张感情戏,铺垫一下背景,就正式走下一个案子剧情了!贴贴!   2.《唐律疏议》是中国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统一法典,其对各个犯罪都有完备的刑法规定!她把拐卖人口直接放到盗贼里面去,刑罚很重,甚至规定很细,卖方和父母之辈的买卖都做出惩罚。   3.夏天喝薄荷水真的好爽好爽,强推!!!感谢在2022-07-27 23:58:55~2022-07-28 23:5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贰贰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琉璃爱   醉酒   唐不言的院子是一个二进小院, 却因为左边和沐钰儿接壤的那一角多了一个小花园,变成了一个倒挂金钩的布局,加上前院格外大, 第一进院落从两侧游廊到影壁天井,被瑾微费尽心思布置起来,完全没有普通二进院的逼仄。   北阙的人听说要去少卿家做客,一个个精神一振, 开始严阵以待, 态度慎重,得了消息之后就立马散出门,准备给第一次拜访上峰家准备礼物。   太贵的, 买不起。   太便宜的,拿不出手。   太简单的, 忒丢人。   太华丽的,看不上。   北阙众人在南市来回回荡走着, 一边踩着落日余晖,一边张望着各大店铺, 心急如焚, 赶在暮鼓响前来到修业坊大盘街唐家。   “我在张大娘糕点铺买的糕点。”张一站在台阶上,看着少卿家红漆大门, 就有些后悔了, 捏着手中的油纸袋子, 小声强调着,“特意买了富贵荣华彩头的拼盘饼来的。”   唐不言颔首,示意瑾微接过东西, 脸上并未露出嫌弃之色:“那家店开在南市, 辛苦张吏长这么不爱动的人, 还走这么一大圈了,枣糕某也很喜欢,今日刚好可以端上一起品尝。”   张一小心翼翼睨了他一眼,见他不似作伪,这才小小松了一口气,连忙躲到王新后面。   王新也颇为不好意思:“我是一个粗人,挑不来东西,但听说少卿喜欢吃甜的,就去北市买了百果味家的果脯和糖果,甜而不腻,一共凑了八样,图一个招财提运。”   “王吏长有心了。”唐不言点头,“这家的松子糖格外好吃。”   陈菲菲穿着颇为鲜艳夺目,口气倒是随意:“想着少卿什么也不缺,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送什么,在西市走了两圈了,后来看到有一户小摊贩在买自己做的玩具,有一个东西叫蹴球,说没事可以扔着玩,逗逗猫,逗逗小孩都可以。”   她掏出一个颜色多变,花纹详多的多面形状的毛丸:“主要是样式新,我也没见过,说是牛皮做的,一共二十二面图案。”   这球一共有二十二面绣画,每面都是六菱形的样子,边缘用灰色花纹的长布条压实,每一面的图案都是用刺绣绣上的花纹,色彩格外艳丽的,或仙鹤展翅,或兰花幽静,或牡丹盛开,或彩凤飞翔,绣画栩栩如生,细微可见,分布凌乱却有趣。   瑾微接了过去,掂了掂,惊讶说道:“好轻啊。”   “对,里面塞了牛膀胱做内胆,内胆里面是充气的,和这个牛皮壳是牢牢固定在一起的,所以在地上踢,或者砸在地上也不会变形,甚至还会弹起来,很有趣。”陈菲菲解释道,歪头去看唐不言,“少卿喜欢吗?”   唐不言点头:“寻常蹴鞠里面都是毛发甚至是糠米,这个却别出心裁,甚至连外表都张扬肆意,很是特别。”   陈菲菲点头,也不谦虚:“我也觉得少卿会喜欢,这个东西真的还挺别致的,我还是特意挑了这几个图案的。”   “嗯,有劳陈娘子了。”唐不言温和说道。   “现在看来,我的礼物最不用心了。”杨言非摸了摸鼻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是一个玉佩,虽然少卿可能不太缺这些东西,但我想着乔迁送玉可是诗经里特意交代的,那我可不是要准备了一块羊形白玉佩。”   玉佩洁白透亮,温润秀气,质地细腻,羊角突出却不咯手,玉面上雕刻柿子枝头喜鹊闹的画像,栩栩如生,格外生动。   这一块玉,市面上至少五百两银子。   “难得的羊脂玉,杨郎中破费了。”唐不言也并未因为礼物贵重而高看一眼,只是神色如常收下。   很快,余下几人也都把自己买的东西一股脑送上,大都是不贵重,但精挑细选过的东西,没一会儿,唐家两个仆人手中就堆满了东西。   唐不言侧首去看一侧笑眯眯的沐钰儿:“司直的东西呢。”   沐钰儿一呆,捏了捏腰间空空的荷包,手指来回用力着捏着,好一会儿才委屈说道:“少卿入住第一天,我不是送东西了吗,还贴了一个竹篮子。”   唐不言眉间一动。   “那个竹篮子可是张叔做的,很好用的,很严密的。”沐钰儿反问着瑾微,“小驴脸,你说是吧。”   瑾微眼珠子在少卿身上扫了扫,一时间捉摸不透少卿的意思,但还是老实说道:“确实很好用。”   一般的竹篮底下都有细缝,司直家的却在底部铺了两层,加之整体是鱼形的,甚至可以用来打水。   沐钰儿下巴一抬起,颇有点无赖的感觉:“少卿看,我早早就送了。”   唐不言只是含笑看着他,屋檐下两侧的六棱形方形灯笼随风微动,照亮他清透的眉眼。   ——凤楼十二春寒浅,恍如一瞬星霜换。   沐钰儿神色微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少卿这是在逗她。   “送酒不就好了。”陈菲菲目光在两人身上提溜转了好几圈,心思微动,状似捋头发的动作,挡在沐钰儿身边,慢吞吞说道。   “对,那今日的酒,我包了。”沐钰儿被那大红色的衣服猝不及防刺了一眼,随后连忙收回视线,声音微提说道。   唐不言注意到陈菲菲的视线,垂眸颔首。   “好啊!”张一大喜,搓了搓手,“司直的酒真的很好喝。”   “入内吧。”唐不言侧首,几个小仆立刻把门完全打开,露出少卿家的一角。   北阙众人立刻严肃起来,甚至还有人理了理衣服。   沐钰儿算起来是第二次进这个小院了,但第一次是从墙边翻下去的,两人闹了一点小小的矛盾,一路上也没有仔细看过这里的布置。   一入门,只看到一座雅致宏伟的雁翅影壁,正面雕刻着琴棋书画四艺,两侧配有连绵不断的云纹,画面大气雅致,背后则是一只脚踏祥云的麒麟,脖颈微杨,似大声咆哮,头顶屋檐上左右各自蹲坐着几只瑞兽,称得上是气韵生动,形态各异。   “真好看。”沐钰儿张望着,真心夸道,“我家那个影壁就是托福少卿做的,便宜又好看。”   “请的可是南市西面的一手雕的张师父。”瑾微强忍着脸上的得意,下巴微抬,故作淡定说道,“用的也是城外李家土窑的青砖,砖缝内插不进一张纸片,严密整齐。”   一手雕的张师傅是洛阳城内有名的影壁师傅,这一面雕刻便需要一百两银子。   “哇。”身后的北阙众人宛若鹌鹑地相互挤着,抬着头,齐刷刷发出惊叹,宛若刚进城的乡下人。   “你那面小墙花了多少啊?”陈菲菲抱臂,随后问着。   “好像是十两!”沐钰儿雀跃说道。   陈菲菲一扬眉,意味深长地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去看瑾微。   瑾微眨了眨眼,慢慢上前一步:“司直那面是贴墙的,少了很多工序,而且正面只雕了一朵菊花,很简单。”   “真的是顺带做的。”他睨了自己三郎一眼,最后特意强调着。   陈菲菲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少卿当真是好人啊。”   唐不言也跟着淡淡嗯了一声。   陈菲菲收回视线,继续跟在沐钰儿身后走着。   “这里的花花草草养得也很好啊。”一行人绕过影壁,来到偌大的第一进院子,穿过圆拱门来到正中位置,沐钰儿跨入第一道拱门,笑说道。   南面是一整排倒座房,被分成十几件屋子,这是仆人住的地方,眼下正整整齐齐关着门。   往西边走,隔壁是三间装修华丽的马厩,如今正有五六匹马透过栏杆,探头看过来,最里面的马厩内有一匹马儿棕红色,格外高大,寻常人难以上下,一看便是给昆仑奴特指的,正中马厩只住了一匹马,那匹马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一双大眼睛正扑闪着看着外面,模样温和。   “好俊的马!”沐钰儿眼睛一亮,穿过第二道拱门,伸手摸了摸白马的脑袋。   “哎,这是我家郎君的马,脾气……”瑾微刚开口,却不由吓得瞪大眼睛。   脾气不好的踏雪正乖乖低下头,用脑袋蹭了蹭沐钰儿的手心。   “真乖。”沐钰儿开心地揉了揉它的鬓发。   “踏雪今天这么乖啊。”瑾微嘟囔着。   张一也紧跟着得意吹嘘道:“这天下的马儿就没有见到我家老大不乖的。”   唐不言站在拱门边,淡淡邀约着:“下次可以一起带你的马,去郊外踏青。”   沐钰儿连连点头:“好好,我家紫电特别乖,找机会让它们认识认识。”   隔壁特别‘乖’的紫电正马胆包天,趁家中无人准备越狱拆家,奶黄则蹲坐在它背上,目光深邃,神色严肃,长毛迎风飞舞。   一行人穿过垂花门,进入抄手游廊,两侧是东西厢房,正中是正房,正房两侧各有东西二房,布局整齐对折,规矩平整。   院子正中放置一个三人环抱的水缸,几枝红莲亭亭而出,偶有水波荡漾,说明水下有贪吃的锦鲤冒头,头顶搭着一个竹棚,如今挂满了紫藤,如今真开出紫红色的笑话,打着卷地挂了下来,鱼缸边则摆着石桌石凳,两侧各有两株石榴树,游廊上摆放着海棠花,争奇斗艳,简单不失雅致。   廊栏曲折,有露有藏。   北阙众人看的目不转睛,倒不是说这个院子有多华丽,反而是很是简单朴素,可看着少卿这般站在竹棚下,绣着花边的宽袖安静垂落着,如此冷冷清清一人被夕阳微光一照,便又说不出的融洽合适,风流飘然。   “三娘。”几人说话间,东厢房靠近游廊的一间屋子窗户探出一个脑袋,里面依稀可见开火的炉灶,屋子不大,却分得清清楚楚,甜食,荤素,各有灶台,如今也都各自忙碌。   来人正是张叔。   “张叔!”北阙众人齐齐喊人。   张叔顿时笑的见眉不见眼:“都来了啊,少卿真的很客气,备了许多菜,今日你们有口福了。”   众人立刻露出开心之色。   张一笑眯眯说道:“那张叔给我们做什么啊?”   张叔笑了笑:“做了你们爱吃的槐叶冷淘,荤浇头是瑾微兄弟买来的河鲜,素浇头还是老三样,竹笋蘑菇小菘。”   “三娘。”张叔的目光慈爱地看向沐钰儿,“你之前一直想吃莲房鱼包,一直没买到新鲜的莲房,这次多亏少卿大方,贡献了一个。”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正不错眼地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眸子被廊檐下的朦胧夜色一照,显出几分温柔来。   沐钰儿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抠了抠下巴,随后大声夸道:“少卿真好!”   “也是好奇张叔说的这道菜是什么。”唐不言并不邀功,只是笑说着,“似乎别有野趣。”   “我知道我知道。”张一凑了过来,咽了咽口水,双手比划着。   “就是先把莲花摘下来,再把莲房挖去内瓤,然后把鲜鳜鱼切块,拌上料酒和酱料腌制后放在里面,最后上火蒸熟,对了,外面还要刷上一层蜜,出锅摆盘的时候还要再浇上张叔特制的三鲜汤汁,要滚烫浇上去的,你就会听到刺啦一下的,白烟瞬间冒气,就这一下,香气立马就会窜上来,又有莲花的香味,又有蜂蜜的清甜,还有肉香,尝一口鱼肉还有菊花的味道,可不是色香味俱全。”   瑾微听得津津乐道,随后问道:“为什么还有菊花的味道。”   张一神神秘秘说道:“因为张叔的三鲜调料用的是渔父三鲜。”   “渔父三鲜又是什么?”瑾微惊诧问道。   “莲,菊,和菱,如何配比我就不告诉你了,是秘密。”张一脑袋一扬,笑眯眯说道。   瑾微自幼在唐家长大,耳融目染,听着便下意识琢磨了一会儿,随后忍不住嘟囔着:“好复杂的工序,这道菜很像是世家才会有的秘菜……”   世家秘菜也就是中馈单子,一般来说越是底蕴深厚的世家,中馈上的酒食一栏便越发深厚,只有家中开大宴才会由主母亲自指点心腹烹饪,从不轻易外外传,因为这代表一个家族的底蕴。   唐不言眸光微动,却见沐钰儿没心没肺笑嘻嘻的样子,又见北阙众人也浑然不觉有异的模样。   “三娘快去坐下吧,马上就要好了。”张叔站在窗口,满脸慈爱地笑说着。   瑾微回神,连忙指了指西厢房出游廊的一处圆拱门:“这边走就是小花园了。”   一出圆拱门,视线焕然开朗,入口就是两颗郁郁葱葱的芭蕉树,枝叶繁茂,脚下是青石小路。   “这个阁楼之前不是两层吗?”沐钰儿视线向右看去,入口整体位于花园右侧,所以右侧的位置并不大,依稀可见一间黑瓦红墙的小小书轩。   只见右侧靠墙边种了一小片梅花,假山嶙峋,而书轩就位于梅花之中,影影绰绰。   “三郎说这样就可以窥探到司直家里了,而且也会挡着你那个院子的光,所以拆了改建成这个了。”瑾微解释道,“平日里在轩阁里看看书也不错。”   沐钰儿眨眼。   两间院子本来是连在一起的,这笔买卖因为是沐钰儿强买强卖,导致两家只有一墙之隔,没想到少卿还是格外正人君子。   “这个是鱼魫大贡和云南朱砂兰吗?这两个不都是秋季开的嘛,怎么现在就开了。”杨言非凑了过去,院子正前方养着一盆盆兰花,叶面翠绿,芳香扑鼻,格外好看,“养的也太好了吧,如何养的?”   “杨郎中好眼光啊。”瑾微颇有点主人家的模样,一板一眼解释道,“唐府有一个花匠来的,那花匠手艺很好,冬天都能把春天的花养开,养护兰花更是一绝。”   “这个就是鱼魫大贡。”瑾微指着其中一朵花色洁白如雪的兰花介绍着,随后指了指它旁边的紫红色兰花,“这是云南朱砂兰。”   北阙众人又是拥挤地围着,相互看着,也不敢上手摸,只是用嘴巴发出惊叹声。   “入席吧。”唐不言见他们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这才说道。   瑾微点头,指了指左边的位置的位置:“席面已经摆在荷花池边上,让仆人们搭了一个棚子,刚才也抬去两墙烛灯了。”   众人跟着走了过去。   “湖是不是也挖宽了。”沐钰儿站在参差不齐的湖边,看着湖面上的接天莲叶和亭亭荷花,水面上时不时有波纹荡开,一条鲜红的鱼尾便翻了出来。   “嗯。”唐不言轻声说道,“坊内就有河道,引入水源方便,而且夏天湖面大,也凉快。”   人工挖开的湖面如今种满了荷花,荷叶连天,小荷冒头,甚至湖面上还搭了一个石头桥,出入口两侧各种两颗梧桐树,河面靠墙边上放置着一个小小凉亭,当日唐不言就是坐在这里下棋,所以沐钰儿也没想到一翻墙就看到他了。   整个花园布置并不紧凑,反而有些宽阔舒朗,地面用雪白的石头扑出一条条小道,只零星用假山照景隔开,简单文雅,野趣留白。   吃饭的地方就在湖边的一处空地上,背后是一簇簇竹林,侧对莲花池,面对梧桐,一站定,就有种幕天的痛快。   北阙之人四目相对,皆看出心中欣喜之色。   原本以为和少卿这样的贵族子弟吃饭,势必要战战兢兢,坐立难安,若是吃饭的地方放在什么阁楼水榭中,两侧仆人围伺,那不是难受死了,可不曾想少卿似乎格外好说话,对他们的礼物也不嫌弃,选的地方也足够宽敞,仆人都不在身边走着。   棚子用竹子搭起来,挂上布帘,墙灯一面贴墙,一面树在湖边,仆人们正在点灯,等最后一盏灯被点燃,这一角花园被照得通亮。   张一仰头打量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感慨道:“少卿家真的好好看啊。”   一步一景,看似简单,却有处处心机,庭院深深,春波凌凌。   众人煞有其事点头。   “入座吧。”唐不言开口,众人分了两座依次坐下,很快就有仆从自两侧端上佳肴,足足有十六碟、八簋、四点心,白色碗碟被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桌面上。   北阙众人又是发出惊呼。   玉盘珍馐,秀色可餐。   “老大,这里翻过去不就是你的厨房了吗?”张一一抬头,盯着那堵墙,笑说道,“你要是想来少卿家打秋风,那不是翻个墙就到了。”   正在吃单笼金乳酥的沐钰儿心虚,头也不抬地继续塞着小饼:“没有的事,我没事翻什么少卿的墙,平白污蔑少卿清白啊。”   张一也是随口一说,笑眯眯地过来和人抢吃的:“这个什么啊,怎么一直吃啊。”   “这叫金乳酥。”沐钰儿嘲笑着,“牛乳煮沸后用点豆腐的办法让牛乳渐渐凝固,然后在沥干水分,压实,最后放在一块糕点放一个蒸笼里隔水蒸,其实油炸也很好吃。”   沐钰儿眼疾手快,赶在张一伸手时,把最后一块夹走了,笑眯眯地塞进嘴里。   张一刚尝出味来,就没了,顿时气急:“太过分了啊!”   “你若是喜欢,就让后厨再弄一叠油炸的来。”唐不言侧首问道。   沐钰儿虽然也是不客气的性子,但还是说道:“下次吧,这里好多菜啊,我得留着肚子给它们。”   “哎,老大你的酒呢。”张一突然问道,“你的酒在哪?”   沐钰儿哎了一声,站起来说道:“我现在去隔壁拿。”   “不必了。”唐不言压着她的胳膊,抬眸淡淡去看张一,“这酒是从玉娘坊买的琼华酒,不好喝吗?”   张一被这一眼瞬间看怂了,满脑子起哄的想法都焉了下去,讪讪找补道:“好喝好喝。”   沐钰儿歪头:“那我就不送了?”   唐不言淡定自然说道:“下次一起送来即可,不必再多跑一趟。”   “那我们这次不就吃不到了。”张一嘟囔着,还没说话,就被王新踩了踩脚。   “你爱吃的牛肠。”王新夹了一筷子,直接塞到他嘴里,面无表情说道,“少说几句。”   张一咬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劲道浓香,酥脆鲜香,好吃。”   北阙众人很快就自己动起筷子来,一时间气氛浓烈,沐钰儿和张一抢吃的抢的不亦乐乎,杨言非慢吞吞给陈菲菲挑刺,陈菲菲喝着酒,似有心事,王新倒是一声不吭,埋头苦吃。   酒过半巡,沐钰儿眼珠子一瞟就看到唐不言只动了几个筷子,不由侧首问道:“少卿怎么不吃,是不是我们太吵了。”   这里大概除了一个唐不言和半个杨言非,其余人都是粗人,喝了几杯酒就开始闹闹嚷嚷了。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幸好声音吵闹,倒也没有其他人动静:“没有,我食量一向如此少,司直尽管自便。”   沐钰儿捏着酒杯,接着烛火打量着他的脸色,微微靠近:“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那股淡淡的酒曲味瞬间迎面而来,浸染了酒味显出几分醇厚之色。   滴酒不沾的唐不言也似被熏醉了,长睫微动,露出一双漆黑的瞳仁。   “看我做什么。”沐钰儿摸了摸脸,反而凑了更近了,似乎想要透过那双明亮的瞳仁中看清自己的样子,“难道我吃酒吃红了吗?”   唐不言的视线在她发红的唇角上一扫而过,最后点到为止地上移,最后落在她秀气的鼻尖。   他伸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滚烫的体温便透过衣服穿了过来,灼得他手指微动,却好似不经意碰到小女郎的肌肤一般,连忙把人按回原处,快速收回手来。   “司直醉了。”   沐钰儿闻言,眼珠子一转,一看便起了坏心思,随后见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这次宴会托福少卿,让我们敬少卿一杯酒。”   这一声,众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唐不言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沐钰儿却丝毫没有察觉身侧少卿的心绪,亲自给唐不言倒酒,只是到了一半突然觉得脖颈一凉,悄悄抬眸,睨了他一眼,却见他似笑非笑的神色,原本打算倒满的小心思便也歇了下来,给自己找补道。   “哎哎,少卿身子不好,少喝一些少喝一些。”   北阙众人没注意到那一瞬间的少卿和司直的波涛汹涌,便也跟着起身举杯。   唐不言身后的瑾微欲言又止。   三郎体弱,到现在喝过的酒屈指可数。   沐钰儿笑眯眯地看着他起身举杯,嘴皮子利索,张嘴便是奉承话:“祝我们少卿吉吉利利,如如意意,天高海阔,繁华相送。”   众人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唐不言,神色激动,齐齐贺道:“天高海阔,繁华相送。”   北阙自成立起就是陛下的刀剑,陛下的眼睛,一向被文武百官唾弃不耻,便是再仁厚之人也都不愿和他们来往,这些年受的白眼和诋毁不足以为外人道。   当时所有人都抱着笑话的态度看着唐不言空降北阙,毕竟一个是出了名的大刺头,一个是尊贵不凡的小郎君。   可不想,这位病弱娇贵的唐少卿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他虽不爱笑,性子冷,可做事有条理,行事有准则,对他们不算亲厚,但不会行背后捅刀之事,相反几次陛下降罪,他都是独自一人挡在前面。   这一声祝贺,大家都是真心实意的。   唐不言目光扫视众人,最后低声说道:“多谢,也祝各位乘风破浪,前程似锦。”   众人被那一眼看的心潮澎湃,仰头把所有酒都一饮而尽。   唐不言把视线落在沐钰儿身上,看着她透明澄亮的浅色眼珠,神色微微放柔:“这四个月和司直搭档很是愉快。”   沐钰儿忙不迭抬杯,嬉皮笑脸说道:“少卿能做我的上峰也是极好的。”   唐不言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嘴角微微抿起,继续说道:“望司直今后似月亭亭,夜夜流光,得偿所愿。”   沐钰儿歪头,打趣道:“这话听上去好像少卿要走一样。”   唐不言捏着杯子的手一顿,盯着面前浑然无觉的小女郎:“不出意外,陛下明日会让我亲自去送明庭千,也会下令,把我调离北阙。”   沐钰儿脸上笑容一顿,原本安静的宴席顿时安静下来。   唐不言的目光只是落在沐钰儿身上,声音微微低沉:“杨柳依依,祝君行万里,明月常生伴。”   他当着众人面,把碗中的半碗酒一饮而尽。   沐钰儿怔怔地看着他,脑中发蒙,好一会儿才找回心中要说的话:“少卿要去哪里?”   “许是要回大理寺。”唐不言低声安抚道,“司直不必担心空降,陛下一定会荣升你成为司长的。”   这是沐钰儿一直以来的梦想,成为司长,彻底保护北阙,也是一开始北阙和唐不言不相容的主要原因,可今日,她骤然得知这样的好消息,心中却没有升起铺天而来的喜悦,只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好事啊。”陈菲菲声音打破两人诡异的沉默,漫不经心开口,“大理寺可比我们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北阙有前途多了。”   “这倒是。”张一丧气说道,“虽然少卿总是罚我们抄司规,但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祝少卿迁擢会星,高卧凤台。”陈菲菲豪气地到了满碗酒,笑说道。   “祝少卿。”众人也跟着附和道。   沐钰儿被这一声齐刷刷的声音震了震,这才回神,后知后觉端起酒碗,却发现已经空了,低头看了一会儿,随后抬眸,笑脸盈盈,神色如常:“是好事,以后还请少卿多多照顾了。”   唐不言看着她脸上的笑,缓缓垂眸,轻声嗯了一声。   一顿饭很快就紧接尾声,天色已黑,宵禁深重,瑾微带人去了厢房休息,沐钰儿抱着酒坛,一脸严肃地盘腿坐在湖边。   “司直回去休息吧?”   她身侧倒映出一道影子。   两人就在隔壁,回去倒也方便。   沐钰儿抬头看人,一双眼睛因为喝了酒水汪汪的,她只是直直地看着唐不言,又不说话。   唐不言弯腰,想要把人拉起来:“夜深露重,小心着凉了。”   “少卿。”沐钰儿闷闷的声音响起。   唐不言垂眸看她。   “和你在一起办案子还挺愉快的。”她说。   “和司直在一起……”唐不言轻声说道,“我也很开心。”   沐钰儿似有话要说,可到最后还是闷闷地闭上嘴,抱紧手中的酒坛,就像一只蜷缩的小猫儿:“我真的可以做司长吗?”   唐不言一愣,随后认真点头:“会,清风不堕凌云志,司直有鸿鹄之志,有盘盘大才,定能得偿所愿。”   沐钰儿哦了一声,嘟囔着:“那就好,总算有一件好事了。”   唐不言心中微动。   “我走了,司直不开心……”他心中生出一股犹豫却又雀跃的心绪。   沐钰儿抱着酒坛,一张滚烫的小红脸贴着冰冷的坛面,哼唧了一声:“对啊。”   “为什么不开心。”   唐不言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接着那点稀薄醉意,抛弃心中的仁义道德,身形微微弯下,看向面前双眼紧闭的沐钰儿,任由身后的光落在清瘦的脊背上,倒映出一层稀薄的影子,如今完完全全把沐钰儿笼在哪里,乍一看好似把人拥在怀里。   沐钰儿眉心紧皱,显然在认真思考着,好一会儿才从混沌的脑海中分出一缕带着酒意的思绪:“因为是少卿你啊。”   唐不言心跳加快,那一瞬间,他似乎当真触碰到面前这只小猫儿柔软的皮毛。   “就是觉得心里……”   “小醉猫。”背后传来陈菲菲冷静的声音,“该回去睡觉了。”   唐不言那醉醺醺的心跳瞬间一顿,只是抬眸去看陈菲菲。   陈菲菲自席面上起身,直接把靠在自己右边的张一按到桌面上,左边的杨言非踹在地上,这才缓缓走了过来。   沐钰儿的话被打断,一会就记不起来刚才自己想说什么,只是乖乖嗯了一声。   陈菲菲大红色的裙摆出现在两人身侧。   她力气大,直接把沐钰儿提溜起来,顺手把酒坛扔进水里,惊起无数水花,惊醒悠哉的锦鲤,顺便染湿了唐不言的衣摆。   沐钰儿不高兴的抹了一把脸:“干嘛。”   “瞧你是不是醉糊涂了。”陈菲菲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笑了笑,直接把人带走了。   “没醉,我没醉!”沐钰儿的声音骤然放大,大声嚷嚷着,“我怎么可以喝得醉,胡说,我没醉!”   “你都喝了两坛酒了。”陈菲菲嘲笑着,“都开始说醉话了,还说自己没醉。”   两人刚出了竹棚,就看到张叔提着灯笼站在路边,见了人立刻迎了上来:“可是又醉了,已经备了醒酒汤,快去喝一碗,早些休息。”   “没醉!我没醉!”沐钰儿强调着。   “好好好,三娘没有醉呢,哎哎哎,走慢些,别摔了。”   三人很快相携离去。   唐不言看着远去的三人,只是垂眸看着面前漂浮起来的酒坛。   “陈娘子怎么回事。”瑾微拿着帕子不悦说道,“把酒坛把池塘里扔什么,溅得三郎一身水。”   唐不言摆手,把他的手推开:“无事,备水吧。”   “早就备好了。”瑾微扶着人,“三郎刚才喝了酒,可难受。”   唐不言摇头。   陈菲菲这坛子是扔给他看的。   他,心知肚明。   —— ——   沐钰儿在头痛欲裂中睁开眼,痛苦地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哭唧唧说道:“头疼头疼,我的头。”   “现在知道疼了,昨天喝这么多酒的时候怎么不怕现在头疼。”身侧传来陈菲菲无情的嘲笑声。   沐钰儿滚到一般,随后睁开一只眼,只看到陈菲菲正跪坐在一侧煮着一壶茶,空气中飘着奇奇怪怪的味道。   “知道你昨天差点干了什么蠢事吗?”陈菲菲抬眸问。   沐钰儿抱着被子,慢条斯理爬起来,乖乖摇了摇头。   “那就好。”陈菲菲说道,顺手用小刀把托盘上的甘草一刀剁成两半。   沐钰儿看得一个哆嗦,嘟囔着:“我可没得罪你,你吓唬我做什么。”   “我是怕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陈菲菲淡淡说道。   沐钰儿发呆,好一会儿才说道,侧脸贴在手背上,一双滚圆的琉璃眼珠好似一汪盈盈春水:“不会的,我知道我要什么。”   陈菲菲搅动茶壶的动作一顿,可到底也没说话。   她要的是建功,是立业,是跟着这个潮流做天下女子第一次能做的事情,她努力了十年,才不会轻易放弃。   谁,也不行。   “对了,什么时候了?”沐钰儿又哀嚎一声扑倒在被褥上,像只小猫儿一样打着滚,随口问道。   “快午时了。”陈菲菲说道,“若是寻常人生孩子,都要生出来了。”   沐钰儿打了一个寒颤;“好冷的笑话。”   “那其他人呢。”她又问。   “都睡得跟猪一样呢,早上女官来传旨都没人起来。”陈菲菲倒出一杯颜色古怪的茶,一脸平静地喝进去。   沐钰儿一个激灵爬起来:“有圣旨!什么圣旨?”   “主要的事情就是和昨日少卿说的一模一样,不过少卿被罚俸一年了,还要抄官箴书三十遍,不过我们倒是好运,什么事情都没有,还被赏了一百两银子,十匹绸缎。”   她指了指一侧的浅绯色的官袍,笑说道:“得偿所愿,恭喜啊。”   沐钰儿一跃而起,头也不痛了,腰也不酸了,麻利地走过来捧起衣服:“五品的衣服!”   “对,五品武官的官袍,金带十一銙,铜饰龟袋,一样不少。”陈菲菲撑着下巴,顺手倒了一盏茶,推过去,“喝一口,庆祝一下。”   沐钰儿立刻警惕地抱紧衣服,盯着那颜色古怪的东西,后退一步:“我不要,我去找少卿了!”   陈菲菲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陛下让他给明庭千送毒酒去了。”   沐钰儿脚步一顿。   “陛下好狠的心啊。”陈菲菲也忍不住同情唐不言,“权衡利弊,杀人诛心。”   沐钰儿盯着衣服上的雄鹰花纹喃喃说道:“可少卿,不会低头啊。”   —— ——   地牢内,明庭千几日不见,脸颊已经瘦出高高的颧骨,可见了人还是笑了笑,脸上露出释然之色。   “你就不能跟陛下说一句软话嘛。”他见了人,无奈说道,“何必呢。”   唐不言盯着他面前之人。   他带着沉重的铁链,头发凌乱,遍体鳞伤,可跟人说话时,头颈微微扬起,露出几寸根根筋骨,嶙峋不屈。   “你的养父养母我已经让人安置好了。”唐不言并未回答,只是继续说道,“云织寺和萧家的冤情我也一定会昭告天下。”   明庭千安静地看着他。   “澄明的尸骨我也会收下来安置在你身边。”唐不言神色冷静,认真说道,“你犯了杀人死罪,逃不过这一死,但不属于的污水我也不会让他们泼到你身上。”   明庭千拖着沉重的脚链走了过来,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喘了几口气,艰难站直身子,认真说道:“谢谢你,三郎。”   唐不言终于抬眸看他,那双冷沁沁的黑色眸子被两侧的烛火一照,显出暗夜流光。   两人年岁相仿,当年在国子监齐名,并称双杰,只是两人性子一冷一热,却出人意料地成了好友,虽然时时会有不怀好意之人出言挑拨,可两人却一路走到现在,走的越来越近,直到现在……   唐不言从状元到探花时,坊间充满流言和嘲笑。   ——志强者智达,言信则行果,燕雀安知鸿鹄志,三郎今后必当高飞。   唐不言被陛下放逐扬州时,只有他带着秦知宴来送行。   ——大道如青天,何惧巍峨路,三郎此去为求索,路漫何须快马,老天自有定义,不必多想。   从未有一人,这般懂他。   唐不言曾想,两人本该一起携手登凤台的。   “当年我和昭弟被一辆途径这里的马车救了……”   唐不言眼神微动。   明庭千轻轻上前,伸手握住他搭在栏杆上的手,缓缓用力,握在手心。   “多活了十年。”他笑,“能认识你,是我这十年来最大的幸运。”   唐不言垂眸,缓缓伸手握着他满是鞭伤的手:“得一挚友,人生大幸。”   明庭千只是看着他,似要把他的模样记在眼底,面露怀念之色:“当年误打误撞进去国子监,来到国子学,现在想来也是不可思议,虽然前两年没有和昭弟在一起,但后来的日子相遇之后,只觉得是老天庇护。”   唐不言沉默,手指微微蜷缩,随后长长的宽袖跌落在两人交界处,染上斑驳血迹。   明庭千伸手拿起一侧女官托盘上的酒杯,盯着那澄亮的毒酒:“有人问我后不后悔走这条路。”   他仰头喝下那杯酒。   酒杯被摔在地上,发出破碎声。   “自然是不后悔。”   他嘴角吐出一丝血来,大笑说着。   “三郎,国子监那面学子石墙下的辩论……”他的声音很快被源源不断的血水吞没,顺着消瘦的下巴低落在衣襟出,晕开惊心动魄的红色,“我至今都记得。”   唐不言瞳仁微张,最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跌倒在地上,最后缓缓闭上眼。   “走吧。”身后的女官声音在背后响起。   唐不言沉默。   “该走了,奴婢要给陛下交差了。”女官催促道。   唐不言最后冷淡地睨了她一眼。   女官被吓得一个激灵,顿时不敢说话。   唐不言却没有停留,反而转身离开幽暗的地牢。   女官轻轻松了一口气,跟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离开了,没一会儿,衙役打开牢房,搬出尸体。   唐不言上了马车,不再理会女官,女官摸了摸鼻子,只好先一步离开。   马车内,他手指微动,最后摊开,露出里面一条细碎的布,只看到上面写一个字——局。   他缓缓闭上眼,手指在膝盖上微微点着。   ——康成到底要跟他说什么?   他们并未在那面学墙下发生过辩论。   不,不对。   唐不言瞬间睁开眼睛。   他们辩论过,只是深夜抵足而眠时,两人独自说的。   ——厉太子的死,到底是谁做的?   他伸手敲了敲车壁,瑾微脑袋紧张伸进来:“怎么了,三郎不舒服吗?”   唐不言把手中的血字捏在手心,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去查十年前,有哪位贵人的马车经过云雾山救了人,还有他是如何到现在养父母家中的,最后去查康成到底是如何入学的。”   瑾微一惊,但一看到三郎如此严肃的神色,便也不敢多问,低头应下。   他蓦地想起梁坚案中,那个在暗处救了梁菲的人,鲁寂案中,到底是谁指引鲁寂去做这等事情,猫女之死中,一个莫白真的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再或者是,这个案件中,怎么就挑中钱家了。   当真都是……巧合!?   他心中微沉。   “哎,抢小孩啦!抢小孩啦!”马车外响起一个惊叫声。   唐不言瞬间回神,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但只看到一群人把一个人踢倒,抱回他怀中大哭的小女孩,小孩眉眼间点这一刻鲜红血痣,雪白可爱。   “洛阳现在的治安怎么回事?”瑾微嘟囔着,“光天化日还抢人啊。”   “可不是。”身边有一个老汉也跟着抱怨道,“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这几个月洛阳的治安一点也不好。”   “走吧。”唐不言放下帘子,淡淡说道。   老汉这才发现这辆马车格外豪华,吓得连忙跑了。   瑾微挥动鞭子,不高兴说道:“现在大白天都管不好,我看也没几个巡逻的人,过几日就是端午了,到时候一开夜市,不是更要命,希望不要出事。”   唐不言蹙眉。   一旦开夜市一向是人贩子出动的时刻,最严重的时候,一夜能接到三十四起报案,这样本该严正以待的事情,奈何如今的京兆府尹望春芝出了名的水泥匠,别的不行,和稀泥的本事一流,功劳不抢,出事不背,所有事情都给手下两个少尹。   “去秦府吧。”唐不言最后无奈说道。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详细的庭院描写和衣服描写,我个人很喜欢,有一种我给人搭建衣服,搭配衣服的感觉,好像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一样,我给他们一点点添上生活的气息,我最喜欢的两套衣服是女主那次东宫赴宴,还有千秋公主的一件衣服,虽然每次描写不是事无巨细,但每次我都会把他们从头到脚都打扮起来,甚至把妆容都想象起来,可惜我不会画,不如我一定画起来,给你们看!!!我现在很期待小猫儿去唐家,我给唐家搭的大房子,前面那一点点四合院,花了我两个小时找资料,还有每个人送的礼物,我想了好久,好像他们真的要去做客一样,笑死。   小猫儿升官了,撒花!   瑾微:flag我立下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出门看电影去了,晚上回来再修文修细节,贴贴!!!   感谢在2022-07-28 23:59:27~2022-07-30 18:5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嘿嘿嘿 10瓶;鹿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琉璃爱   小昭   五月初五, 端午节。   端午在大周是大节,不仅放假一日,朝廷还会举行一天宴会, 陛下身边的近臣都有赏赐,唐家也不例外,得了一份厚赏。   唐稷和唐不言马上就要一起入宫谢恩,顺便赴宴。   “三郎还没来吗?马上就午时了。”唐夫人揉了揉额头, “那小院有什么好的, 整日不着家。”   唐稷坐在一侧抿了一口茶,好一会儿才会说道:“三郎长大了嘛,有自己的心思, 独自一个人也好,说起来, 北阙那个司直夫人见过吗?”   “见过一面,小脸白白的, 眼睛圆圆的,瞧着跟着小猫儿一样。”唐夫人笑说道, “见了三郎那冷冰冰的样子既不害怕, 也不扭捏,怪有意思的。”   唐稷垂眸。   “对了, 之前三郎不是去郑州办事吗, 你让他去找程家, 也不知道怎么了,前几日我那弟妹还来信,说随敏要来洛阳找三郎玩呢。”   唐夫人有些八卦的凑过来, 小声说道:“我瞧着有点意思, 那小霸王什么性子, 狗见了都摇头,之前拜年哪一次不是见了三郎就跑,现在还眼巴巴要过来说要找三郎,我瞧着就有问题。”   唐稷笑说着:“许是孩子长大了呢。”   唐夫人脸上笑意顿时促狭起来,把他的茶杯拨到一处去,眨了眨眼:“你知道上次那个北阙司直也跟着过去了吧。”   唐稷点头,淡定说道:“北阙办案,司直自然要跟随。”   “三郎回来没多久,弟妹突然来信,跟我打探那人了。”   唐稷喝茶的手一顿,抬眸看了过来。   “真的,说得隐晦,说那司直武功很好,问问能不能调到郑州来,帮忙练训练水军。”唐夫人捂嘴笑说道,“我当时瞧着就不对劲,你说这次来会不会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不过都过了一个多月了,随敏还惦记着呢,说不好还真能成事,就是那个北阙司直的身份,有些尴尬。”   洛阳城内无秘密,沐钰儿的身世只要想查,都能摸到一些听闻。   唐稷嗯了一声抬眸,眸光微动:“什么时候来?”   “说是今天呢。”唐夫人说道,“你说要不要让三郎去接一下。”   “郎君,夫人,三郎来了。”门口的小丫鬟低声说道,打断夫人的话。   话音刚落,门口屏风处倒影出一个修长的影子:“阿耶,阿娘。”   是唐不言。   “总算来了。”唐夫人笑说着,“可要进来喝一杯。”   唐稷眉尖一动,慢慢吞吞放下茶盏:“不了,我们马上就进宫,不好耽误太久,对了,容声不是要办宴吗,是打算在哪里办啊。”   “在卫家,我过几天也去帮忙看看。”唐夫人说着话,看着屏风后倒影的影子,“三郎,你可有朋友要送帖子,联络联络感情的。”   “没有。”唐不言淡淡说道。   “你瞧瞧。”唐夫人不悦说道,“来洛阳这么久了,怎么连个赴宴的人都找不到。”   “不是什么大事。”唐稷笑着安抚道,“独来独往,也清净。”   “清静什么,你瞧他回来这么久了,都病三回了。”唐夫人绕出屏风外,满肚子的抱怨在一眼看到三郎的打扮立刻眼前一亮。   大理寺少卿是四品官,穿着深绯色官袍,腰系金带十一銙,挂着精致的银鱼袋,头顶的两梁冠把头发整整齐齐梳了起来,如此简单的装扮,偏被那冷淡疏离的眉眼一衬,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   “我儿真是好看啊。”唐夫人拉着他的手仔细看着,随后不满说道,“小脸太白了些,涂殿胭脂有气色一点。”   唐不言扭头,直接拒绝:“不要。”   “今日是赴宴,不必如此端正,玉佩怎么不带,寸色,给我拿环形玉佩……”   唐不言立刻抬眸去看阿耶。   唐稷咳嗽一声,板着脸说道:“要迟到了,不要弄了,三郎,快走。”   他说完就直接抬脚走了,唐不言便也紧跟着走了。   唐夫人无奈,看着缓缓远去的父子两人,笑着摇了摇扇子。   “我之前买了一个玉扇放哪里了,等会差人给三郎送去,那颜色,最衬三郎肤色了。”唐夫人转身遗憾说道。   寸色点头应下。   “行了,我们也该去卫府了。”   —— ——   唐家父子在入了应天门后便各自分开。   唐稷是阁老,刚一下马车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唐不言在洛阳时间不长,加上性子冷淡,是当真没交到几个同僚,眼下落了单便孤零零一个人的处境。   “三郎!”唐不言刚进水泰门,就听到一个秦知宴的声音,扭头看去,就看到他甩着扇子,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   “我就知道你一个人来!怎么样,我特意等你的,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啊。”秦知宴仰头,得意问道。   唐不言颔首,含笑看着他:“何时来的?”   秦知宴眼珠子一转,正打算使坏,便看到他冷沁沁的目光,到嘴边的吹牛也跟着咽了回去,有讪讪说道:“没,没多久,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吧。”   “对了,听说你前几日来找我了。”秦知宴抹了一把头顶的汗,“我当夜回家本来想找你的,但是后来又有事情,耽误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唐不言点头:“明日是康成的头七,通知你一下。”   秦知宴眼中的光一黯:“这件事情多亏你在周旋,我是一点忙也没帮上。”   “这事本来就是落在北阙头上,你若是插手,容易让人多心,如今这样就很好了。”唐不言安抚道,“今日开夜市,我本以为你不会来。”   “本来不打算来的,但想着不来也不好,就想着等会坐一会再回去,天黑了就回去。”秦知宴小声说道,“今日开始夜市,你也知道我们头上那位啥也不管,这半月洛阳城多了很多人,我就怕出事,我得回去坐镇。”   唐不言点头:“我也要回去,我表弟今日来,也要早些退席。”   秦知宴眼睛一亮,手中的扇子啪地一下打在手心:“好啊,我们一起啊!”   皇宫内的宴会办在文成殿,就不露面的东宫也在今日出现,太子几日不见,原本庞大的身子已经瘦了一圈,整个人瞧着精神不太好,眼下,正在和千秋公主说话,身边只围了几个人。   反观对面的姜则行,身穿紫衣,头戴金冠,真个人神采奕奕,并未收到明庭千之事的牵连,身边围了三圈人,个个一脸热忱。   秦知宴撇了撇嘴,小声说道:“小人得志。”   唐不言淡淡睨了他一眼。   秦知宴立马用手指在嘴边划了一道。   “坐吧。”唐不言说,“我在路上看到有人大白天还抢人,但路上金吾卫并不多,是为什么?”   秦知宴叹气:“金吾卫半月前改制完成了,人少了一大堆,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各司衙役如今算京兆府最多了,可京兆府再多,也比不上金吾卫人数啊,这一下少了三四百人,我这几日和周少尹头大大了。”   “那夜市的巡逻现在的布置给了谁?”唐不言蹙眉。   “今日京兆府就留了十个人看家,剩下的人全都拉出去了,三分之二的人和金吾卫混在一起,布置在最热闹的乐呼街,阳春街,寻石街三条街了,剩下的街道就把你们大理寺,刑部,只要有衙役可以借出来的都借出来了,然后把各坊的坊正和大小者都拉过来敲打了一遍,让他们各自维护好各自坊的安全。”   一说起此事,秦知宴显然就一肚子抱怨,开了口就停不下来,显然这几日不着家就是为了此事,连着说了一炷香也不带停的。   唐不言眉心紧皱,察觉出不妥:“这样人员布置太多松散,也没有主心骨,各自武力不足,真要出事,怕也拦不住,金吾卫也不能及时救援。”   秦知宴立马捂着他的嘴,苦着脸说道:“别乌鸦嘴我了,我现在就和周岩两个人祈求别出事。”   唐不言叹气:“为难你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秦知宴显然也是拿出最大的极限来配合这次夜市了。   两人说话间,突然听到耳边的说话声一静,便下意识跟着安静下来,很快,两人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唐少卿。”穿圆领上衣,系间色长裙,戴金花簪的春儿女官悄无声息来到他面前,“陛下有请。”   殿内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他身上,羡慕嫉妒,不解担忧,各自有之。   这几日,唐不言的名字算是彻底在洛阳城传开了,黎明百姓说起他无不赞不绝口,各地官吏谈及他也是爱恨交加。   他的一份折子直接在朝堂上把十年前的旧案执意捅了出来,最后剑指法明方丈,要求陛下剥其紫衣,罢其职位,錿其封号,这一下简直可以说是捅破天了,一时间指责声不断,弹劾他的折子如雨后春笋。   本以为事关其多年好友,他总该有些留情,却不料这人当真是无情,亲自给人送了毒酒不说,把他杀人的事情也照讲不误地说了出来。   这一下,可把众人怼得无话可说。   昨日他又上折复仇状,要求陛下表彰明庭千,言其该杀但也该旌。   ——“谓宜正国之法,置之以刑,然后旌其闾墓,嘉其徽烈,可使天下直道??。编之于令,永为国典。”   陛下言其有理,却又按下不发,不少揣摩圣意的人立刻起了心思,弹劾他的,附议他的,一日之间便上疏一百多份,算是用特殊的办法彻底在洛阳打开了局面。   那今日找他,是不是为了此事?   众人心中顿起波澜,可当事人却是波澜不惊,淡然起身。   “少卿这边请。”春儿不理会大殿中的众人,恭敬说道。   秦知宴欲言又止,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坐着。   “哼。”姜则行冷哼一声,目光在唐稷身上一扫而过,淡淡说道,“少卿年纪轻,脾气大,阁老也该管教管教,还要陛下多费心思不成。”   唐稷神色冷淡,笼着袖子,淡淡说道:“陛下爱之深责之切,如何管教三郎,是三郎的福气,姜阁老,僭越了。”   “是啊。”千秋公主拢了拢大红色的袖子,巧笑嫣兮说道,“别看三郎年纪轻,脾气大,但本事也大啊,阿娘最喜欢这样的人了,指不定这次又是委以重任呢。”   公主明显话里有话,深知内情,殿内众人目光顺势看了过来。   “二妹知道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担忧问道。   公主眉眼弯弯,眼尾两侧的火焰斜红便当真如烧起来一般灿烂娇媚。   “陛下心思,我怎么敢猜。”千秋公主为他倒了一盏酒,眼波流动,面靥两侧的小小珍珠随着唇角弯起而妩媚贵气起来,“别说这些事情了,东石山上的别院修好了,三哥什么时候有空来坐一下啊。”   郑显似懂非懂地接过酒杯,虽不明所以,但听到妹妹这么说,便也紧跟着松了一口气:“好,过几日就来。”   姜则行眼珠子一转,显然顺着公主的话想了进去。   唐稷捏着酒杯的手缓慢摸索着。   只是宴会结束,唐不言都未回来,是以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谁也没想到,一直没回来的唐不言原来是趁着夜色直接出了宫。   —— ——   津渡渡夜色,行人争流喧。   洛阳的夜市,一向最是热闹,湖边买菱藕的小娘子脆生生地叫卖着,春船载着罗琦高高悬挂灯火,今日有牡丹阁的人花船弹唱,湖边最是热闹。   北阙得了厚赏,沐钰儿自然带着一群小猴子出门玩耍,一人领着一个小孩,各自散入人群中。   沐钰儿倒是轻松,故作公正地把小孩子都分了出去,自己一个人也没带,背着手溜溜达达在河边晃荡着,手里捏着一串糖葫芦,笑眯眯地朝着一个地方走去。   她穿过拥挤的人群,走过高悬的烛火,最后来到人群稍微散去的街道。   长长的洛水边上到处都是一对对的人在放着河灯,漆黑的河面上飘着密密花灯,好似银河倒转,天下星辰系数落入人间。   等走到一处牌坊下,她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看着不远处的人。   “少卿。”她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   唐不言听到动静便抬起头来,清冷的眉眼在热闹喧嚣的人间烟火中澄澈安静,微翘的唇珠是冰白面容上的唯一亮色,宛若碎红一点,日影花梢。   “还以为少卿要晚一点才能脱身呢。”沐钰儿把手中还裹着糖衣的糖葫芦递了过去,“喏,给你买的,南锣街口有一个小个子摊贩的,好似家里的糖不要钱,这个糖葫芦一点也不酸,而且我专门给少卿挑了一个小的,你看,只有三个山楂。”   唐不言换了一身浅红银泥彩绘的宽袖长袍,金银线麒麟纹在两侧高高挑起的灯笼照耀下,流光闪动,时隐时现,头顶一贯飞翅羽冠,如今安静站在牌坊边的阴影处,却依旧吸引大部分的目光。   他接过那串小小的糖葫芦,小心咬了一口,外面的糖块格外脆,轻轻一咬便破了,夏日正是山楂的季节,入口的山楂只带着微微酸意。   “好吃吗?”沐钰儿眼睛亮晶晶说道。   唐不言点头:“很是开胃。”   沐钰儿满意地点点头,把自己手中最后一颗糖葫芦塞进嘴里,随后故作矜持问道:“现在去富贵楼会不会没位置了。”   “已经定了位置了。”唐不言一颗糖葫芦在嘴里吞了好几下才吃完。   “行,那我们走吧!”沐钰儿立刻笑了起来,“少卿在宫里吃东西了吗?”   唐不言摇头。   沐钰儿惊诧:“是宫里的东西不好吃吗?”   “还没开席就被陛下叫走了。”唐不言开始慢条斯理咬第二口糖葫芦,“后来便直接出宫了,没有去赴宴。”   沐钰儿眨巴眼,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是检查少卿抄官箴书吗?”   唐不言看了她一眼,大概看出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便忍笑说道:“陛下不会这么无聊的。”   沐钰儿哦看一声,不悦指责道:“那少卿很无聊啊,每次罚我抄司规都要检查的。”   “因为我一定完完整整,不落一个字的会抄完。”唐不言并不恼,只是慢条斯理反驳道。   被抓了好几次胡乱抄的沐钰儿心虚着哼了一声,大声辩解着:“抄睡着了而已,也不是故意的。”   唐不言笑着不拆穿她的把戏。   “真的!”沐钰儿礼不直气很壮地说道。   两人很快就来到富贵楼,沐钰儿坐在他对面,看着门口悬挂的菜单,大眼珠子转了转,故作矜持地问道:“少卿肚子饿不饿啊。”   唐不言煞有其事摇头:“不饿,那串糖葫芦吃饱了。”   沐钰儿语塞,嘴角微动,到嘴边的话说不下去了。   ——可恶,少卿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既然要请司直吃饭,自然是任由司直点菜。”唐不言话锋一转,淡淡说道。   沐钰儿眼睛微亮,嘴里不好意思地推迟着。   “那两位客官想要什么?”小二问道。   “都要!”沐钰儿立马说道,“就那一排的酒不要,其他的都要。”   小二吃惊,眼睛看向喝茶的唐不言:“这可有十二碟菜呢。”   “我特意午饭没吃呢。”沐钰儿摸了摸肚子,委屈说道,“肚子饿了。”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终于抬眸。   小二松了一口气。   ——这小娘子,个子小小,口气倒大。   “就按她说的办。”唐不言随口把呆滞的小二打发走,随后看向面前之人,蹙眉说道:“一顿饭而已,以后再请司直即可,何必饿肚子,小心饿坏身子。”   沐钰儿叹气,惆怅说道:“少卿现在就不在北阙了,以后遇到了也不好和少卿多说话,自然也不好宰……让少卿破费请客了。”   唐不言沉默:“为何不好说话?”   沐钰儿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随后促狭说道:“这几日少卿这么大的名声,闹得人尽皆知,若是以后我们再碰到少卿,弄出一副熟稔的样子,这不是对少卿和我的官途都不好吗。”   对沐钰儿官途倒是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升官前景摆在那里,但是对唐不言确实可能会有污名,甚至可能有碍他的仕途。   毕竟北阙名声不好听,可这样的不好听确实他们的护身符。   只有被人唾弃的北阙才会让陛下安心。   沐钰儿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唐不言安静看着她,随后冷不丁说道:“我之前对司直说过,司直这样的本事,只要换个地方,一定走的比现在要快,也跟安全。”   沐钰儿撑着下巴,浑然不在意地笑说着:“我知道啊,这不是悔不当初没早点遇到少卿吗,若是我当年没有被师父带进北阙,说不定就真的听少卿一句劝了呢。”   唐不言哑然。   这么多年,北阙对她而言,早已成了一个责任,尤其是前任司长,张柏刀走了之后。   这也恰是他当初欣赏沐钰儿的一个方面。   一个有担当,不畏惧的人在那里都会闪耀着光芒。   “以后不必如此。”唐不言沉吟片刻后,淡淡说道,“和北阙交往,名声有污,对我而言反而是好事。”   沐钰儿歪着头打量着面前之人,突然皱了皱鼻子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   一个没有任何缺点的官员对陛下来说反而不敢用。   两人说话间,小二端着一叠叠菜送了上来,嘴里响亮地报着菜名,嘴皮子格外利索。   沐钰儿也不客气,直接拿起筷子开动。   隔壁座坐着一对小夫妻,妻子想去河边玩,夫君却不愿意,甚至开始绘声绘色地描绘着鬼故事。   “洛水每年落水这么多年,你知道水下有水鬼专门抓人脚脖子吧!”   “乐呼街?乐呼街最可怕了,水井都能爬出鬼来,靠近湖边的宅子大半夜传出小孩子的哭声。”   “阳春街更不准去了,人比鬼还可怕。”   沐钰儿笑眯眯地听着小郎君似真似假地哄骗着人,态度认真,神色严肃,把对面的小娘子吓得一愣一愣的。   “听人墙角为不雅。”唐不言淡淡说道,“司直好好吃饭。”   沐钰儿眼珠子转了转,状似无意问道:“少卿怕不怕水鬼啊。”   唐不言垂眸,安静喝茶,只是摇头说道:“子不言怪力乱神。”   “这样啊。”沐钰儿悄默默用手指点了点一侧酥山上的红色糖浆,借着小动作在脸上抹了一把,冷不丁靠近唐不言,声音微微压低,吐出一口气,“这样呢!”   红色的糖浆冷不丁落在脸上七窍的位置,被两侧烛火一照还真有点血流下来的滋味,沐钰儿眼睛睁大,舌头外翻,龇牙咧嘴着凶恶威胁道。   唐不言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脸,苦涩的酒曲味被甜腻的糖浆香气混在一点,成了令人饮鸩止渴的滋味。   他盯着那嫣红的唇角微微发怔。   沐钰儿眨了眨眼,看着唐不言,讪讪说道:“怎么不怕啊。”   “我以前吓过好多人的。”她强调着。   大概是为了印证整个话,隔壁那位小娘子冷不丁一看被吓得跳了起来。   沐钰儿傻傻扭过头去看,一时间,七窍流血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可惜瞧着像是一个误入人间的傻鬼。   唐不言回神,不得不开始安抚着众人,付了他们的饭菜钱,这才免得沐钰儿挨打的事情。   沐钰儿笑嘻嘻地看着他走动的背影,长长的袖口垂落在一侧,行走间光泽晃动,宛若人间金露。   “你……”唐不言走了一圈回来,看着她塞得鼓鼓的腮帮子,就像一只贪吃的小猫,吃的满脸都是,一肚子的话瞬间消失不见,到最后只是轻笑一声,“无聊。”   沐钰儿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不解问道:“少卿你怎么一点不怕啊。”   “司直如此不敬鬼神,瞧着也不怕。”唐不言紧跟着驳斥道。   沐钰儿立刻随意笑起来:“那我要抓一只来玩一下的。”   唐不言摇头,把杯中的茶喝完,突然说道:“淹死的鬼不会七窍流血的。”   沐钰儿吃菜羹的动作一顿,侧首斜眼看他。   “而且司直喷在我脸上的那口气……”唐不言抿唇,忍笑说道,“太烫了。”   沐钰儿下意识哈了一口气在掌心,随后讪讪捏紧拳头。   她一向体热,入了夏更是灼热,便是最黏她的小昭,也不愿多靠近她。   “那下次少卿给人吐气,我吓唬人。”她也不恼,反而立马扬着下巴,找回场子。   唐不言常年体寒,入了夏也是如此。   “好。”   本以为唐不言会呵斥她无聊,却不曾想,这次他只是用漆黑的眸子安静地看着嬉皮笑脸的人,意味深长应了这一下。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立马开始低头吃饭。   饭吃到一半,耳边传来热闹的锣鼓声,沐钰儿顺势看了过去,只看到洛水上出现一艘艘华丽艳丽的大船,船上灯火通明,隐隐有人群涌动。   “是牡丹阁的人嘛。”   “那个琉璃来了吗?”   “是要开始弹琴跳舞了吗?”   “快,快去看看。”   人群中发出热闹的喧嚣声,原本闲适的人群顿时朝着一个方向涌了过去,甚至还摔了不少人,巡逻的金吾卫立刻高声维持秩序。   “怎么路上的金吾卫好像不太多的样子。”沐钰儿从二楼看下去,摸了摸下巴,目光自人群中扫过,“还有这么明目张胆的贼,看来这几日可能会乱。”   唐不言收回视线,随口问道:“司直要去看吗?”   沐钰儿摇头,收回脑袋,继续开始挖着酥山吃:“不去了。”   “你和那位琉璃不是好友吗?”唐不言不解。   沐钰儿叹气,嘴里嘟囔着,随后期冀抬头:“少卿有办法把她带出来嘛。”   唐不言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后知后觉才明白她问的是牡丹阁的花魁琉璃。   “你与她如何认识的?”他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反问道。   “也不是我先认识她的,她好像是我师父的好友的女儿,家中犯事才沦落这里的。”沐钰儿小声解释着,“牡丹阁背后好像有不好惹的人,我之前问过师父,师父说单凭我们救不出来。”   唐不言对此事还算了解,仔细说道:“是,牡丹阁最大的靠山是姜家,但也有其他家掺和其中,确实很难他人插手,我,也不行。”   沐钰儿听他这么说,小脸顿时黯淡下来。   “不过你们若是盯着点牡丹阁。”唐不言冷不丁说道,“只要出了错,闹大起来,想来会有操作的余地。”   沐钰儿眼睛一亮。   牡丹阁这样的地方,不出事才有问题,沐钰儿早就盯他们许久了,手中就有很多这样的把柄,只是这样的操作,算不上大事,也并非小小北阙可以拿捏的,显然要唐家才能操作,要知唐家世代高门,官宦之家,为何插手此事。   “这会不会给少卿惹麻烦啊。”沐钰儿认真问道,“虽然我很想把琉璃带出去,但也不想要少卿为难的。”   唐不言笑着摇了摇头:“若是以前定然很难,可现在不一样了,洛阳的水早就浑起来了,只是缺一个契机,若是司直真的可以找到一个撼动牡丹阁的把柄,可是一个天大的好事。”   沐钰儿听着这话,仔细思索着,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少卿的意思,竟然是打算自己做搅动洛阳浑水的第一人。   “你,少卿的胆子……”沐钰儿像是第一次见识到唐不言的心底的野心,忍不住嘟囔道,“比我还大。”   唐不言只是看着他温温和和地笑着,瞧着人畜无害。   不远处的花船行到岸边,却又不靠近,只是不远不近地停在那里,灯火把船身照得通亮。   只见正中一艘大船加班上有舞姬旋转,身上的金玲似乎接着风声传了过来,两侧的乐队热闹响亮,把所有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岸边的花络绎不绝砸了过去,湖面上的花灯和鲜花被烛火一照,凌乱而艳丽,歌姬的影子倒映在湖面上,就像天上的琼楼金阙上的仙女即将破水而出。   正中的舞女就像不停歇的蝴蝶,纱裙飞扬,金链贴着雪白的肤色,靡丽而大胆。   人群中的叫好声不停歇,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这几艘花船中,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   沐钰儿的目光在人群中随意穿梭着,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在逆着人群走动,四处张望着。   “张一!”沐钰儿顺手扔了一个杏仁,准确砸到他的脑袋上。   张一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弹了起来,随后愤怒看了过来。   沐钰儿这才发现他脸色不对,满头大汗,脸色发白。   “老大……”张一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沐钰儿,原本慌张的神色顿时露出喜色,站在楼下,嘴巴大张着,却只能在喧闹中听到一点细微的声音。   唐不言不由把窗户整个推开,两个人皆靠了过去,耳边的喧闹声被骤然放大。   张一喊得嘶声力竭,落在楼上两人耳边却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气音。   “老……不见了……快……来……”   ——小昭不见了!   沐钰儿紧盯着他的唇,心中一惊,蹭地一下站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要被亲妈分开一会儿了,嘻嘻。   古代端午节在唐朝之前还挺严肃的,是祭祀大节,到了唐朝之后就彻底热闹起来了,吃吃喝喝起来了(不是)   复仇状哪里,引用的是陈子昂的复仇议状。   感谢在2022-07-30 18:57:06~2022-07-31 23:5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想睡的鱼好咸 21瓶;惠兰道人、嘿嘿嘿、灿若繁星 10瓶;有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琉璃爱   失踪   洛阳城内人潮如云, 罗衣成群,银钗映日,洛水边上观者如堵, 人声鼎沸。   每年夜市都会有不少妇孺失踪,基本上很难找回,所以沐钰儿这才让一个人带一个小孩子出门,就是怕出现这样的意外。   张一满头大汗, 一脸懊恼之色地低头说道:“我给她买了一个珍珠小花, 然后她又想吃樱桃饆饠,我就带她去南大街利郎冷饮子店边上的小摊前买的,我期间是一直牵着她手的, 就是付一个钱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唐不言冷静问道:“当时可有人靠近你们?”   张一仔细想了想:“没有, 但当时洛水那边开始热闹了,很多人都往那边挤过来, 我让小昭拉着我衣服的,我们本来打算买了饆饠, 也跟着去看看的。”   唐不言眉心紧皱, 扭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脸色凝重:“你先回北阙,把今日没出去的人都叫出来找人, 让他们各自把南市这边的暗哨全都调动起来, 把小昭的画像给他们, 若是见到人,务必带回来。”   张一见了沐钰儿便有了主心骨,连连点头。   这是最好的打算, 人只是走丢了, 尚在南市徘徊。   “还有。”沐钰儿神色难看, 声音压低,“你叫王新把南市所有蛇头都找过来,一个个审过去。”   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人是被人拐走的,就是洛阳本地的蛇头,他们都要仰仗北阙,不会不要命的把北阙的人拐走,最大的可能是误拐,但若是外地的,那人一旦流入整个洛阳,便真的是泥牛入海,无影无踪了。   “走,我们去那个买饆饠的摊位看看。”等张一走后,沐钰儿也无心吃饭,思索片刻后,喃喃说道,“小昭很聪明的,只要不是被人打晕带走,发现不对,肯定会留一点线索的。”   唐不言起身跟了过去。   两人逆着人群走向一街之隔的南大街。   南大街是南市的主要三条街道之一,路面宽,店铺多,尤其是有一条红楼楚官的阳春街,更是让这条街上的人流络绎不绝,头顶的灯笼照得屋檐下伸出的牙旗灿烂飞舞,街面上时不时竖起的竹墙灯照得整条大街亮如白昼。   “刚才有一个个子不高,脸型萧索,带着一个小孩来你这里买樱桃饆饠的,你有印象吗?”沐钰儿把小昭和张一的画像递到摊贩面前。   小摊贩仔细看了看画像,点了点头,印象深刻说道:“这不就是莫名其妙走的小郎君吗,樱桃饆饠还没拿,现在是过来拿回去吗?”   他利索地夹出一个樱桃饆饠递过去:“诺,拿走,刚煎的,脆的很。”   沐钰儿挥了挥手,继续问道:“这个男的带她买东西的时候,你有看到她和谁说话吗?”   小摊贩摇了摇头:“没注意,小娘子还没我这个推车高呢。”   “哎哎。”身侧一个买寒具的小娘子探过脑袋,“哎,有个腰上挂着面具小孩来牵着她的手走了,然后她就走了,怎么,你们不认识啊。”   沐钰儿眼睛一亮:“那个小孩你知道长什么样子的吗?”   小娘子摇了摇头:“那个小娘子长得可爱,所以我才多看一眼,这么一说,我刚才明明看了一眼那个小男孩,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不会是水鬼上岸捉人吧。”   洛阳夜市每年都会出人命,大都是失足掉入水中淹死的,也有人莫名其妙就被人拉下水的,加上无处不在的傩戏面具,流言便越发现显出阴森。   那人絮絮叨叨念着,嘴里念了几句佛,又念了几句道。   “那他们从哪里离开了?”沐钰儿问。   小娘子想了想,指了指一条小巷:“只记得往那个方向走了。”   沐钰儿遥遥看向那个位置,小巷门口也挂着灯笼,但里面位置并不大,所以人流顿时少了起来,只是不少人带着面具,不远处的路边,正摆着一个买面具的小贩。   “没见过。”小贩摇了摇头,“我这里人实在太多了,买面具的人不少,对不住客官,实在记不住了。”   “那有人在你这里买过小孩面具吗?”身后的唐不言冷不丁开口问道。   “一次性买两个的那种。”他强调着。   小贩当真仔细想了想,随后长长哦了一声:“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想起一个人了,那个人满脸大胡子,手上牵着一个小男孩,然后买了两个小孩的面具,一个大人面具。大人面具是这种……”   小贩拿出一个双目突出,头戴双角,脸颊上画出两道血痕的黑色面具,在昏暗日光下还有一些狰狞恐怖。   “我本来是记不清了,但这个面具其实是不卖的,是我给戏班子做的摊戏面具,我家的那位给我拿错了,结果那个人一眼就看上了,甚至还多花了十文钱要买,我就忍痛给他了。”   小贩随后拿起另外两个明显是给小孩带的面具,整个尺寸都小了一圈,大概只有成年男子掌心这么大。   “这个是给小孩子带的,我特意琢磨的,他们一共拿了两种,一个是这个桃花神面具,一个是这个狐狸面具。”   这两个面具大概受众是小孩,整个颜色图案都偏于可爱,只是那两个空洞洞的眼睛位置,这样冷不丁拿起来,透着光一看,又莫名多了点恐怖。   “我对这对父子记得深还有个问题就是……”小摊贩突然压低嗓门,意味深长说道,“这个小孩很奇怪,就那个眼睛看久了瘆得慌,跟个泥娃娃一样,一戳一动的,别看我只是一个买面具的,但我祖上可是算命的,我也是得了两分慧根的,我一看这小孩,我就起鸡皮疙瘩,跟个水鬼一样,小脸青白的。”   沐钰儿敷衍地嗯了一下:“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小贩面露难色:“说不上来,那个男的就是一脸大胡子,身形倒是挺高的,和您身边这位小郎君差不多,体型算得上中等,我本来以为是西胡人,毕竟只有西胡人才一脸大胡子打扮的,但我听他说官话也是格外字正腔圆,还有点洛阳口音,对了,眼睛倒是还挺大,其他的五官老实都缠在胡子里,某也没仔细看。”   这样的打扮是明显人贩子为了隐藏自己的打扮。   沐钰儿心中一沉,捏着笔的手微微收紧。   “还有其他特征吗?穿什么衣服,身上什么特别的东西。”沐钰儿压下心中的不安,仔细问道。   小贩捏着面具,仔细想着:“就是穿着很普通的灰衣服,哦,对了,他两只手带着黑手套,算不算特征。”   沐钰儿蹙眉,捏着笔在纸张比划了一下,完全不知如何下笔。   “给我。”唐不言伸手接过她的笔,轻声说道,“别慌。”   沐钰儿嘴角抿起。   小昭是北阙最小的一个小孩,总是说五岁,实际只有三岁,阿耶阿娘都是北阙的人,在一次围剿土匪中牺牲,当时小昭还未满一岁,当真是北阙众人一点一滴拉扯长大的。   唐不言安抚地拍了拍她地肩膀,接过笔来,沉吟片刻,在纸张上画了一个模样。   “是这样吗?”他递过去问道。   小贩看了看:“有点像,有点不像,衣服挺像的,人好像要再瘦一点,眼睛长一点,他这个鼻子好像大一点,额头好像窄一点。”   唐不言紧跟着改了一边。   “怎么更不像了。”小贩惊讶说道。   唐不言蹙眉。   “这个人比小贩高,这里视线不亮,他从下往上看,会让视线聚焦在鼻尖,所以显得鼻子大,额头这边也是这个道理。”沐钰儿抹了一把脸,凑过来,小声说道。   唐不言看了过来。   “菲菲对画人像很精通,她说人的骨头在阴影处都是有不同的变化的,她给张一说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沐钰儿说。   唐不言点头,很快便又修改了一遍:“这样?”   画面上的人穿着灰色的圆领袍,身形颇高,露出的手指带着漆黑的全包手套,正在低头看人,满脸的胡子下只露出一双眼尾微长的眼角,额头大概只有四指宽,整个人竟然能看出一丝秀气。   “哎,像!这个像!”小贩惊讶说道。   “那这个小孩呢?”沐钰儿又问。   “是一个小男孩,穿着浅绿色的衣服,衣服没仔细看,看不出什么样子的,一双眼睛又黑又大,脸白白的,不过人很瘦小,买东西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过,就直盯盯地看着我,说实在的,真的是渗人。”   唐不言很快就画了一个小孩的模样,随后扭头去问沐钰儿:“低头看,也会有变化吗?”   “会有一点,自上往下看,头顶的阴影会落在眼睛的位置,所以他会觉得她眼睛往下沉,显出几分阴森,整个脸可能会变得圆一点,下巴短一点。”   唐不言很快又修改了一下,最后递了过去:“是这样吗?”   小贩看了看,歪头看了看:“有点像,哎哎,真的有点像。”   唐不言和沐钰儿对视一眼,各自松了一口气。   “你后来又看到这个小孩回来吗?”沐钰儿不抱希望地问道。   谁知小贩点头:“看到了,虽然他们带着面具,但我还是记得清楚的,大概买了我的面具半个时辰后就回来了,各自脸上带着从我这里买的面具,哼,要不是我记性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对了,小男孩还牵着一个长得好可爱的小女孩,小女孩又哭又闹的,许是在发脾气,那个大人送了个狐狸面具也不要,非要再买一个和小男孩一样的面具,也是在我这边买的,这样才把人哄好,然后小孩就抱走了。”   沐钰儿呼吸一顿。   “抱走了?往哪边走了?”   “进小巷子了。”小贩说,“许是回家了,这条小巷穿过去可没热闹的地方了。”   沐钰儿打量着几人身后的小巷,小巷上依稀挂着几盏灯笼照亮着狭长的小巷,两侧都是居民的后门或者侧门,如今大门紧闭。   “去看看。”她说着,抬脚朝着小巷子里走去。   一进入小巷子的中段,外面的喧闹声便骤然消失,角落里堆满了沙袋和车轮子,还有一些杂草茂盛的长出来。   两人走到尽头,只看到几条船安静拴在树上,水声潺潺,没有任何动静。   沐钰儿脸色难看。   “这里通向洛河,一入洛河,南北皆通,贯穿整个洛阳,到时候无论从哪里里上岸,再上马车……”唐不言没有说下去,神色越发凝重。   “走,只要上了岸,北阙的暗哨一定会发现的。”沐钰儿咬牙说道,“走,回北阙,别让我抓到那个不长眼的蛇头,看我不剥了他们的皮。”   两人很快就折返而去。   这一条小巷大概都是后门,到处都是青苔,无人踏足,如今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沐钰儿脚步一顿,停在一处。   “这个珠花是不是张一给小昭买的?”唐不言目光一动,从一侧杂草堆中捡到一个小小的珍珠珠花。   质地简单甚至有点俗气,一看便是在路边上买的十几文一个的东西。   沐钰儿仔细打量着,笃定说道:“是张一的审美。”   “这里的青苔被人踩过了。”她指了指身侧第一格台阶的地方。   两人同时抬头看着这家紧闭的大门。   “小昭不是娇气爱发脾的人。”沐钰儿喃喃自语,“她长这么大软绵绵的人,甚至没发过脾气,她肯定是故意要那个桃花面具的,想要给我们留下线索的。”   唐不言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红木做的,铜首门把,这户人家有些来头。”   “东西丢在这里,这里也有人来过,实在有些可疑,我先去看看到底是哪户人家。”沐钰儿把珠花往怀里一塞,后退几步,准备翻墙入内。   唐不言安静看着她。   沐钰儿提着的一口气直接被盯没了,眨巴眼,小声说道:“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要是贼窝就不好,而且我去去就来。”   唐不言依旧沉默,那双漆黑的眼珠不错眼地看着沐钰儿。   沐钰儿刚刚动了动脚,就觉得脚尖生疼,最后破罐子破摔靠近唐不言,伸手揽着他的腰,小声嘟囔着:“行行行,少卿搭着我一点。”   小猫儿凑了过来,带着灼热的温度和绵软的手掌,轻轻贴了进来。   唐不言垂眸,缓缓靠了过去。   —— ——   院子布置得格外雅致,相比较外面的热闹,这个院子却格外安静,甚至安静地好似没有一个人一般。   沐钰儿带着人蹑手蹑脚躲在暗处。   “这里是不是没人。”沐钰儿趴在假山后面,小心张望着。   唐不言打量着陷入黑暗中的阁楼,阁楼坐北朝南,两层楼高,单檐歇山顶,五铺双抄的柱头斗拱,各种幽度极深的斗欹部,拱瓣棱角显明,构成极平缓的厦坡了过去,整个阁楼显得华贵熊浑,心中微动,便冷不丁说道:“这应该是某个贵人藏娇的地方。”   沐钰儿一惊,蓦地转身,却猝不及防看到唐不言微微翘起的唇珠,带着微微的红,是冰白脸上唯一的亮色,不由当场愣在原处。   唐不言也没想到沐钰儿动静这么大,也猛地吓了一跳。   小猫儿浅色的琥珀眼珠倏地睁大的,瞳仁边缘好似猫儿一般晕开,其中是遮掩不住的错愕。   淡淡的酒曲苦味在夜风中带着微醺的醉意,与此同时,空气中是经久不散的药味,带着一点常人难近的苦涩。   唐不言黑色的瞳仁好似流霜月色,皎皎无纤,完完全全倒映出面前之人小小的身影。   “沐钰儿。”他喉骨微动,苍白的唇在夜色中微启。   他似乎靠近了一些,却又好似那声音只是被风送近了而已。   唐不言的声音好似一把毛刷直接从后脑勺到后脖颈,惊得她后背汗毛直立,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一下,直接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与此同时,那一瞬间的奇怪气氛被穿堂而过的夜风席卷带走了。   “哈哈。”沐钰儿一屁股坐在假山石头上,尴尬笑着,摸了摸后脖颈,无辜问道,“少卿干嘛叫我名字。”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站直身子,眉眼低垂:“情急之下,还请司直见谅。”   “上一次喊我全名的是我师父,追着我打了三棍子。”沐钰儿伸出三根手指,小声强调着,“不要这么喊我,怪害怕的。”   唐不言见她装傻充愣的样子,便也跟着转移话题:“这间院子并非正常人居住的正房厢房的布局,只有院子和阁楼,许多在外面养着外室美妾的人都是如此布置,若是有人想来闹事,看到这样的建筑,也会思量片刻,算是免了不必要的风波。”   “原来如此。”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歪头问道,“少卿知道的还挺清楚。”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司直还进不进去。”   “进进进。”沐钰儿嘟囔着,顺着漆黑的游廊小心翼翼探过去。   这个小院都被夜色笼罩着,这个院子安静地连灯火都没有,隐隐能听到隔壁那条阳春街锣鼓琵琶,缠绵悱恻的唱戏声。   “这里没人,一点呼吸声都没有。”沐钰儿趴在一侧,耳朵动了动,小声说道,“奇怪,怎么就好像大门口有人。”   只见大门口的一个角屋中,有一豆烛火在幽幽发着光,里面似乎有一个人影在窗边静立。   “去里面还是去那个角屋?”唐不言问。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去角屋看看,那个人怎么不会动啊。”   她带着唐不言直接踩了一下屋檐,几个起落,便来到二楼顶部,最后宛若一直展翅的夜枭,借着树梢的劲道,直接飞到角屋屋顶。   沐钰儿把唐不言放在一侧的树后,对着他打了个眼色,然后悄无声息走到窗边,悄悄探脑袋下去。   那影子无知无觉,依旧安静地站着,似乎在注视着外面的一切。   沐钰儿靠得越进,却越发觉得奇怪。   ——没有呼吸声。   这个人就像一具尸体一样站着。   沐钰儿猫在阴影处不动了,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多年在刀尖上舔血,对那种莫名的却步很是信任,便下意识准备离开,变故就在这个时候骤然产生。   一直安静站在阴影处的唐不言突然察觉到一道影子落在自己脚尖,眼皮子下意识一跳,瞬间出了阴影,与此同时,后背发凉,一道略带刺痛的锋芒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随后重重砍在树后。   “少卿!”沐钰儿如鹤般掠了过来,在下一刀出现瞬间,直接带着他飞上屋顶。   有一人身影被夜色笼罩着,他身形极高,似乎比奴儿还要再高再壮一点,手中拎着一把带血的,血迹斑驳的斧头,谁也不知道他何时来到唐不言身后的。   那人躲在黑暗中并未动弹,可那双墨绿色的眼珠却在夜色中准确看向屋顶上的人。   “出去!”他出声,声音僵硬不自然,就像从腹腔中发出一般。   沐钰儿紧盯着面前之人:“你是谁?”   “出去!”那人只是这般说话。   “这里是谁的府邸。”   “出去!”那人的声音奇怪极了,连着三声‘出去’,语气音调皆无任何变化。   沐钰儿心中微动,手中长刀倏地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那人而去,动作之快,似山中惊雷,海中浪涛,刀锋闪烁间,便已逼近那人。   雪亮的刀背面上骤然出现那人的半张面孔。   漆黑上半张面容,凌乱古怪的线条,依旧……一双流血的空洞瞳仁。   沐钰儿心中微惊,脚步却不停,雷腾暴冲,雪光纳月,瞬间朝着那人劈去。   谁也不曾想,那人看似笨重,却又以不可思议的灵敏,直直往后退去,惊险地躲过这一下,瞬间消失在枝叶茂密的树林中。   沐钰儿脸色阴沉站在原地,这一下,她拿出一半的功夫,想要擒住一人时,从未失手。   “司直。”屋顶上的唐不言紧盯着那个窗口,巍然不动的影子,声音微微发紧,“他怎么不会动。”   沐钰儿谨慎地后退几步,最后回到唐不言身边。   “没动过。”唐不言眉间微微皱起,“他还……活着吗?”   沐钰儿警惕地打量着这座名不经传的小院,解下头顶的发带,一段系在唐不言手腕上,一段系在自己手腕上,中间只留下两个手掌的宽度。   “这里很古怪。”沐钰儿靠近他,手中长刀骤然出鞘,宛若长了眼一般,直接打了一个转,朝着窗边的人辞了过去,眨眼间就听到一个咚的一声。   那人只是身形微晃……   ——纹丝不动。   两人对视一眼。   “有些意思。”沐钰儿古怪一笑,“去看看嘛。”   唐不言点头。   两人直接下了屋顶,悄无声息落在窗前。   窗口半阖着,隐约可见窗内之人穿着浅蓝色的衣服,那人身形也极高,脸庞被黑暗笼罩,沐钰儿的玄黑刀柄还在空中微微颤动。   即便两人站在他面前,那人依旧毫无动作。   沐钰儿伸手把长刀拔了出来,顺手拨开窗沿,街道两侧的微光透了过来,依稀照亮衣服上的纹路,最后落在那张脸上。   沐钰儿眉心微皱。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皮肤惨白,只有两个空洞的眼珠子正冷不丁垂眸看向自己,头发被完全放进一个端正的幞头中,一朵微微开始枯萎的大红色牡丹花别在脑后。   微光落在那张脸上,那空洞的眼眶被夜色一照,头顶的牡丹是夜色中的唯一一个艳色,如此一看越发觉得诡异恐怖。   绕是沐钰儿也被这一下吓得龇了龇牙。   “这个院子有点古怪,我们去叫人来。”沐钰儿临走前,抹了一把那人的手,冰冷,毫无弹性。   唐不言看了过来:“是人吗?”   “我也本以为是木偶的。”沐钰儿小声说道,“但是摸上去的触感是人的皮肤,而且还有点软度。”   “不说了。”她直接带着唐不言飞出院子,“这里很古怪,先去找北阙的人。”   谁也没看到,在他们走之后,那个一直没动的古怪人头颅微微一动,似乎顺着那空落落的瞳孔看向远去的人,空洞下似有一双墨绿的眼睛一闪而过。   —— ——   “司直觉得小昭在里面吗?”唐不言站在热闹的街道上,才觉得后背的阴凉散去。   沐钰儿摇头:“没有任何人类的呼吸声,肯定不在地面上,若是真的在,十有八九在地下,这样的话,我们两个人搞不定,不如先找人把这里围起来。”   “哎,小哥。”沐钰儿重新回到买面具的地方,笑眯眯问道,“这条巷子最里面的那户人家,你知道是谁的嘛?”   买面具的摊贩促狭地眨了眨眼:“两层顶楼的那个?”   沐钰儿点头:“你认识?”   “哪能啊!”摊贩连忙摆了摆手,“我就是听说这里面住着牡丹阁的一个天仙,寻常不见人的,只在大晚上亮灯,嘻嘻……”   摊贩露出猥琐的笑来。   沐钰儿眉尖一扬:“你见过谁进出没。”   摊贩摇了摇头:“那我就没见过了,这些贵人的事情,就是听听,哪敢仔细打听,这不是要命吗?”   “里面平日里有声响吗?”   小贩还是摇头。   “你是什么时候见他们亮的灯?”唐不言问。   “就上次开舍利夜市的时候吧,平日里宵禁我也不知道。”小二笑说着。   两人说话间,背后传来张一气喘吁吁的声音。   “不,不好啦,安生那混蛋也不见了。”张一奔溃喊道。   沐钰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怎么不见了。”唐不言也跟着眼皮一跳,出声问道。   “不知道,突然挣脱任叔的手就跑了,说听到小昭哭了。”张一苦着脸说道,“任叔确实和我们走差不多的路,是不是安生看到有人把小昭带走了,就跟过去了。”   沐钰儿气得咬牙:“不知死活。”   人贩子大都穷凶极恶,陈安生那个三脚猫的功夫过去还不是送人头。   “怎么办啊?”张一急的直挠头发,就差直接哭出来了,“一下子丢了两个人,我真的是北阙的罪人了。”   “你见过这个人吗?”沐钰儿很快就画出陈安生的样子,问着那个小贩,“五尺不到,身形瘦弱,穿什么衣服来着。”   张一连忙说道:“蓝色的小袍子,衣摆和袖口都是任婶绣的小莲花。”   “哦哦,是有一个小郎君没多久就捧着糖葫芦跑进去,后面的衣摆上确实绣着红色的小莲花,但是不是这个样子,我就不知道,我就看了一个背影。”小贩连连说道。   “是,是红色的。”张一激动说道。   沐钰儿和唐不言想起那个古怪的院子。   “这条巷子最里面的那个院子,你知道是谁的吗?”沐钰儿问着张一。   张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册子,仔细翻了翻:“是一个扬州来的绸缎商人在洛阳的别业,每年五六月和九十月回来住,暗哨说里面应该安置了一个小妾。”   沐钰儿眉心紧皱。   “怎么了?”张一反应很快,“人是被他们抓走的,要不要派人把人围了。”   沐钰儿想着院子里的古怪模样。   若是只是人贩子中转的地方,这个院子实在太过古怪。   可若是毫无关系,她心里便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就在此时,左边的天空处,突然放出一道蓝红色的烟花。   “是北阙传信的烟花,速回。”沐钰儿蹙眉,“走,先回去。”   三人很快就回到北阙,还未进门,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哭声。   “呜呜呜,任叔,呜呜呜,他,他们打安生姐姐……呜呜呜……”   “是我救的,是我救的,我拉着小昭就跑,厉不厉害,你们看我厉不厉害。”   “嘻嘻,小昭是你救的,你们是我救得,还不谢谢我!再给我那一碗来,饿死爷了。”   北阙里热闹极了,声音此起彼伏,几个出挑的声音格外厉害。   沐钰儿眉尖一跳,直接把大门推开,露出里面热闹的场景。   小昭被任叔抱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手被任婶捧着正在上药。   陈安生脸上有鞭痕,身上还有淤青,整个人就像在泥水里打滚回来一样,可脸上格外兴奋,围着人上蹿下跳。   有一个穿着华衣锦服的小郎君背着一把长。枪,正捧着一碗粥,哗啦啦倒进嘴里,手边已经叠了三口碗了,正是老熟人——程捷。   众人听到门口的动静,立刻看了过来。   原本还兴高采烈的陈安生一见老大脸色不对,立马躲到任婶后背,嘴里碎碎念着。   小昭见了沐钰儿,伸着手要人抱抱,眼泪掉得更加厉害了,委屈巴巴的小模样。   程捷脸色一亮,把手中的碗瞬间塞到身边之人手中:“司直!”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沐钰儿,快步上前,张开双手,正打算和人叙叙旧,冷不丁看到一双冷沁沁的眼睛,顿时吓得收回手,脚步也忘记怎么走了。   “表哥怎么在这里?”唐不言挡在沐钰儿身前,淡淡问道。   “是啊,表弟是不是想着,我不该在城门口喝西北风吗?”程捷面露哀怨之色。   作者有话说:   那个看人的光影纯粹是素描理论,不知道画人是不是这样的,因为后期有一个东西涉及这个,所以硬着头皮写了QAQ   这个阁楼的描述,参考了一个唐朝的寺庙,来源百度。   感谢在2022-07-31 23:56:30~2022-08-01 23:5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嘿嘿嘿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琉璃爱   外人   程捷在城门口等了两个时辰, 光吃尘喝风了,好不容易救了两个小孩才吃到几碗粥填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   唐不言让瑾微从富贵楼点了饭菜送过来。   程捷想找沐钰儿,谁知沐钰儿一踏入院子就被北阙的人团团围住, 小昭抱着她的脖子,哭得更伤心了,陈安生躲在人群后游走,不敢挤进去, 任婶见状连忙找了个上药的借口, 把人带走了。   沐钰儿眯眼看着陈安生离开,拍了拍小昭的后脖颈,这才把热闹了一晚上的北阙众人安抚下来。   “人是被那位小郎君送回来的。”王新努了努嘴, 小声说道。   沐钰儿顺势看过去,就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许是还能看到一条奋力摇摆的大尾巴。   “司直!”程捷见了人立马用力挥了挥手。   沐钰儿抱着小昭走了过来:“今夜谢小将军了,快谢谢小将军。”   她捏着小昭的小手扑腾着。   小昭扑闪着大眼睛看过来, 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瞧着格外可怜, 奶声奶气说道:“谢谢小将军。”   程捷立马挺直腰杆, 拍着胸脯,豪气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不用谢, 是我和司直有缘, 不然怎么就这么巧……哎呦,表弟,你扯我袖子做什么。”   被他挤在身后的唐不言淡淡说道:“饭菜来了, 先去吃饭吧。”   程捷眨着无辜的眼睛看向唐不言, 犹豫了一会儿:“刚才喝粥也喝饱了, 要不我等会……”   “饿着肚子不好。”唐不言示意昆仑奴把人拎进书房。   程捷扭头,眼巴巴看着沐钰儿,刚一坐下,就打算拿着几块糕点继续靠过去,冷不丁听到身后穿来表弟冷淡的声音。   “表哥坐这里吃饭。”唐不言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不言不动,饱而离席。”   程捷捧着糕点,眸光在表弟和司直之间徘徊了一会儿,然后摸了摸肚子,把糕点放回去,脚尖一动,朝着沐钰儿走去。   “我去找司直去玩。”他兴冲冲说道。   “表、哥。”唐不言的身影声音微微加重。   程捷下意识脚步一顿,头皮发麻,可怜兮兮扭头,干巴巴说道:“表弟,你干嘛这么喊我,我害怕。”   唐不言三岁启蒙时,唐程两家就把各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送过来一起读书,也算认识认识,将来有个伴。   这里面,三郎读书好,身子弱,模样还好看,就连最严苛的老师看了他都得软了心思。   他这般喊人的时候,十有八九是有人遭殃的时候。   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和他同岁,关系最近的程捷了。   ——读书差,调皮捣蛋,猫嫌狗厌。   唐不言看着他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声音放柔,眉眼温和说道:“许久没见表哥了,很是想念表哥,之前本打算先去城门口接你,结果碰上小昭的事情就忘记了,表哥是不是生气了。”   唐不言一向是冷清疏离的,他自小就爱读书,性格安静,所有人都对他报以厚望,这样的人对他们这些同龄人而言是皎皎明月,煊煊星光。   可当这样的明月冷不丁靠近他,便是程捷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程捷眨了眨眼,随后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没事,多大的事啊,我就猜小表弟有事情,所以我这不是主动来找你了吗,就是想着是你太忙了。”   “这事确实是我失误了。”唐不言说,“本来打算和司直吃完饭便去接你的。”   程捷眼珠子一转,善解人意做了过去:“真没事,说起来你和司直关系很好嘛?”   唐不言垂眸看他。   “让我在这里住几天呗。”程捷突然扭扭捏捏说道,靠了过去,“反正我也没地方住。”   “唐家已经容不下你打滚了吗?”唐不言反问。   程捷叹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唐不言的袖子,顺手把油脂擦上去,故作哀怨地说道:“少男情思啊,你这个木头怎么懂。”   唐不言眼波微动,半晌不语。   “行不行!”程捷就像粘人的糖,一直藏着唐不言,“你就说行不行,我以前替你挨了这么多顿打,可有一次在背后告你的状,你就帮我这一次行不行。”   唐不言沉默,后来小声说道:“北阙你确实住不了。”   程捷脸色顿时耷拉下来。   “可这些人都可以住这里。”   唐不言把袖中的帕子递了过去,冷淡解释道:“他们本就是北阙的人,是平民百姓,你不一样,你是程家三郎的独子,你留在这里,不仅要给司直惹麻烦,还会给你阿耶阿娘惹麻烦。”   程捷眉心微皱,挣扎道:“可我这次来就是来探亲,找你玩的。”   唐不言不笑时,眉宇间的冷淡被那冰冷的肤色一衬,越发明显冷淡疏离。   “我知道,别人呢?”他轻声说道。   程捷嘴角紧抿。   “我现在搬出唐府的家和司直是隔壁,你若是想……”唐不言沉吟片刻,“便去我那里住吧。”   程捷眼睛一亮,大油手立马在他袖子上留下一个印子:“真哒,表弟真好!”   唐不言目光一冷,咬牙喊道:“表、哥。”   “失误失误。”程捷心中所愿达成一半,立刻笑嘻嘻地用手肘蹭了蹭,挤眉弄眼,很是欠打的样子。   两人说话间,沐钰儿抱着小昭走了过来。   小昭哭累了便睡了过去,但任婶一把她抱走就惊醒哭,沐钰儿不得不一直把人抱着。   “把小昭放在这里睡吧,你也离得近,不会醒过来的,小孩子受惊了会发烧,让任婶晚上煮点汤药来。”唐不言抬眸仔细说道,指了指身侧的胡床,“司直也跑一晚上了,坐一会儿。”   沐钰儿嗯了一声,把小昭放在唐不言身后的胡床后面,这次,小昭只是翻了一个身,没有醒过来哭闹,沐钰儿松了一口气,这才给她盖了一条毯子。   “小昭身上都是泥水,明日我找人把你这里洗干净。”沐钰儿坐在一侧的矮凳上,不好意思说道。   “不碍事。”唐不言和气说道。   程捷捧着鸡腿,惊讶说道:“那我刚才用你的袖子擦手,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我明日把这件衣服寄给舅舅看。”   程捷大惊!   “小孩的事情,为什么要跟大人告状!”   唐不言嫌弃地拨开他的手:“你是小孩,我不是。”   “我们同岁。”程捷委屈巴巴地说道,“我还比你大三个月。”   “年纪若是能代表一切。”唐不言用帕子仔仔细细擦着手,声音平静,语调缓慢,“通天元年的探花给表哥好了。”   程捷心中一痛,直接倒在唐不言身上,直接开始撒泼:“表弟,表弟,你骂人怎么揭短啊,呜呜呜,欺负人,我也要告诉姑父,说你欺负人。”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兄弟两人齐齐看了过来。   “你们兄弟两感情真好。”沐钰儿笑说着,眉眼弯弯。   唐不言垂眸,一下子就看到程捷无辜的大眼睛,眉尖一挑。   ——表哥好傻。   程捷和那双冷沁沁的眼睛对视一眼,吓得立马正襟危坐。   ——表弟好凶!   “程小将军吃好了吗?”沐钰儿把眼前的糕点吃完,随口问道,“隔壁厢房还留着几个蛇头,我还想问问到底是谁不长眼把小昭拐走了。”   程捷连忙把咬了一半的大鸡腿放了下来,连连点头:“吃饱了吃饱了,我也要看看是那个不长眼的欺负这么可爱的小孩。”   唐不言睨了程捷一眼。   程捷现在满脑子都是沐钰儿,便是沐钰儿叫他去屋顶蹲着,都觉得是大好事,压根没空搭理自家表弟。   北阙的人很快就把南市地盘最大的几个蛇头带了进来。   这些人都是老油条刚一见面就又哭又喊。   “冤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可不敢人口拐卖这些杀千刀的事情。”   “是啊,我手下的人都是自愿卖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啊。”   “真的不是我们啊,谁敢惹我们北阙的姑奶奶啊。”   那七.八人一见到沐钰儿就又哭又嚎,干哭不掉眼泪,叽叽喳喳,混在一起,听的人耳朵疼。   沐钰儿冷眼瞧着,倚靠在柱子上,也不说话,反而是程捷好奇,不错眼地看着那几人。   为首那人又矮又瘦,一双眼活络的在袖子下打转,猝不及防看到程捷的眼睛,不仅没有吓得连忙移开,甚至还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程捷笑眯眯地咧开嘴,嬉皮笑脸说道。   “再看,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那人才吓得连忙收回视线,众人的哭声也紧跟着一顿。   “这,这到底是什么啊。”那人右侧有一个穿着华丽衣服,十根手指带满戒指,一脸苦相,“真的和我们没关系啊,我们哪里招惹姑奶奶的人啊。”   “真的啊。”其余几人连连点头。   众人都吃过这个小娘子厉害的,刚开始交手的时候,小娘子独自一人拿着那把长刀把所有堂口都扫了一遍,还深更半夜去人家地库晃,每天晚上都能少钱,可不把人吓得不敢睡觉,一个月时间就把南市闹得鸡飞狗跳,也不是没人想要跳起来反抗的,现在坟头的草大概也有三尺高了吧。   这些人这般想着,哭的更加厉害了,当年风光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眼下干点缺德事都要被北阙的人看着。   只是那些人干嚎了好一阵也没听到后续动静,不由悄悄抬眸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正似笑非笑看着他们,随后身形微动,像一只小猫儿走出阴影处,笑脸盈盈问道:“继续啊,怎么不继续哭啊。”   那些人后背倏地一凉,顿时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周霸王,你手下可有做过这个事情,前些日子不是还有几个人犯到我们手上。”   为首那个小个子顿时脸色一黑,最后咬牙说道:“是,我确实有做,但我又不想做断头买卖,北阙的人我可是一个个找人对脸过去的,不会有这么不长眼的人。”   程捷脸色一沉。   拐卖,在大周是重罪。   “我手上可没做这买卖。”一脸苦相的蛇头低声说道,“我就收收租子,可没干什么坏事,都是正经生意。”   “逼人为娼。强买强卖,这也算正经生意。”沐钰儿反问。   苦相蛇头闻言脸色立刻一沉,眼尾耷拉着,顿显出阴毒之色,就像一条躲在暗处的毒蛇。   “你们几个呢?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沐钰儿的目光落在其余人身上。   “我的人确实有做这个买卖,但不要女人小孩的。”最后一个面色黝黑的人觑了一眼沐钰儿,说道,“只要男的,壮一点,现在这个生意很不错。”   沐钰儿眉心一簇:“卖去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人摊了摊手,无所谓说道,“反正生意不错。”   “我,我真的没做啊。”   “我也是。”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苦着脸说道。   “也不是没有别的生意,若是我们都动手了,一下子掉了很多人,还不是一下子就引起你们警觉了,上头若是气起来,我们可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沐钰儿沉吟。   这话说的也有些道理。   “你们最近在洛阳可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她问。   “洛阳城内现在外邦人实在太多了。”有人说,“那些商人都是乱来的,也个个带了打手,自从金吾卫少了,他们就更加乱来了,和我们起了不少冲突。”   沐钰儿颔首:“他们可有做这个生意。”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摇了摇头:“这可不好说了,我们和他们确实不熟,手下人也没看到奇怪的事情。”   沐钰儿的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众人无不眼神避让。   “说起来,我手下的人前几天说城中风向不对。”面色黝黑的人犹豫说道。   “什么风向不对,你又在神神鬼鬼,又开始算命不成。”一脸苦相的人不悦怒斥道。   “什么算不算命。”面色黝黑的人脾气差,立马顶道,“城中的小流子说来说去,不过我们这些人手下,个个都是熟面孔,如今城中多了一些其他混混,我可不信你神算子没发现。”   一脸苦相的人脸色阴沉,阴测测喊道:“条老四。”   条老四冷笑一声:“我瞧着他们还和你吃了饭,是不是拜过把头了,我看你们早就存了吞并我们的打算,现在给我装什么兄弟。”   “胡说八道什么!”神算子大怒。   “这事我也有所耳闻,你甚至还和几个日本人关系亲密。”有人附和着条老四的话。   两边很快就各自战队,甚至动起手来。   程捷连忙保护小表弟:“真刺激啊,还能内讧。”   唐不言眉眼不抬,只是瞧了一眼小昭。   小昭睡的四肢敞开,并未受到影响。   一侧沐钰儿见此乱象,眉眼不动,直接抓了一把南瓜子朝着他们扔去,只听到一阵哀嚎,个个捧着流血的手背叫起来。   “绑架小昭的人是生面孔。”陈安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沐钰儿顺势看过去。   “他们戴着面具,行为处事有些……”陈安生常年跟着北阙混,早已对洛阳城的三教九流格外眼熟,“阴森。”   “你确定?”沐钰儿问。   陈安生笃定点头:“绑架小昭的一大一小腰间带着面具,我觉得不是临时起意买的,因为后来我看的那些人都戴着面具,而且那些人见了面就互对口号什么琉璃在狐狸,棺材睡月亮,神神道道的,不是洛阳城内这些人的风格。”   沐钰儿心中微动,蓦地想起澄静临死前说的那句奇奇怪怪的话。   “行,让他们走。”她心思回转,立刻下了决断。   那些人对视一眼,大概没想到如此轻易就离开,皆不敢久留,立马转身离开。   “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张一脑袋从门后探出来,不悦说道。   沐钰儿冷笑一声:“找人盯着他们,尤其是神算子和条老四,赶在我眼皮子地下唱双簧,我看他是想换地方讨日子了。”   张一得意地哎了一声,很快就离开了。   “你说说你是怎么碰到小昭的。”沐钰儿抱臂看着陈安生。   “就路上看到了,然后就跟上了,小昭看到我之后就安静下来了,甚至很聪明的说要再买一个面具,我后来被人群挤了一下,跟丢了一段路,绕了一圈,后来察觉不对劲又走回来了。”陈安生蹙眉。   “后来我察觉应该去了小巷,快走到尾巴的时候,看到小昭扔在草丛里的珠花,就顺着河边找去了,结果正好看到他们带着其他几个小孩准备上船。”   陈安生顿时得意起来:“我水性不错,就索性直接趴在他们船底,等他们走到人多的地方,给他们船底凿了一个洞,趁乱带小昭跑了,但是好奇怪,很多小孩都跑了,他们却只追着小昭不放,我觉得大概是小昭看到他们的样子了,那些人穷追不舍,还好最后遇到……”   陈安生看着程捷。   程捷立马不悦说道:“那些人拿着刀,看样子想要把这两个小孩置于死地,我就顺手给他们来了一下,他们见了我就都跑了,下水跑的,我怕还有同伙就没追。”   “对,这群人水性很好!”陈安生说。   “还有其他事情吗?”沐钰儿捏着指骨问道,“他们路上可有说话,可有交谈,说了去哪里吗?”   “没有,我说他们阴森是真的阴森。”陈安生苦着脸说道,“他们坐上船就跟傀儡一样,一动不动的,眼珠子都不会飘,所有小孩都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说起来他们上船时,好像说了一句话,但我隔得远,没听清。”陈安生摸了摸脑袋,冷不丁说道。   “我,我听清了。”背后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   唐不言垂眸,就看到睡得满脸红扑扑的小昭拖着被子爬了过来,最后犹豫地靠近唐不言,小心翼翼地捏紧他的衣摆,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攥着,眨巴着大眼睛,小声问道:“牵一下下,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贴贴,明天多写点,今天看新闻看的来不及写感谢在2022-08-01 23:52:39~2022-08-02 23:5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嘿嘿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琉璃爱   碧玺   北阙里小昭最喜欢的是司直, 每次一做噩梦就要抱着小被子去找司直一起睡觉,在她眼里,司直是最让她安心的人。   但现在司直不在身边。   小昭抱着被子思考了一会, 然后慢吞吞爬向唐不言。   ——大美人哥哥身上味道也好好闻。   唐不言垂眸看她,小昭小脸圆嘟嘟的,那双刚睡醒的眼睛还带着雾蒙蒙的水汽,这般小心翼翼靠过来还带着怯生生的可怜。   “嗯。”唐不言莫名心中一软, 轻声应了一声。   小昭立刻露出笑来, 整个人贴着他的手臂,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把那截宽大的袖子乖乖盖在自己腿上。   程捷看得小团子可可爱爱的动作, 心都软了,连忙凑过来, 谄媚地笑说道:“小妹妹好可爱啊,哥哥可不可以捏捏脸啊。”   小昭被吓了一跳, 受惊地把脸埋进唐不言的袖子里,只对他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   唐不言抬眸冷冷扫了程捷一眼, 顺手摸着小昭的脑袋安抚着。   程捷大为受伤, 哭唧唧地坐了回去。   “我救了你,你忘记了吗, 小没良心的。”他委屈说道, “捏一下小脸也不行吗。”   小昭抱着唐不言的袖子, 纠结地扭头去看他。   “救了你,你可以有其他的谢他的办法。”唐不言垂眸,捏着小孩团起来的发髻, “但是让你不高兴的不可以, 知道吗。”   小昭抬头看他, 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哪里不高兴!”程捷不高兴说道。   “你吓到她了,就是让他不高兴。”唐不言看向程捷,淡淡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别人吓你,你不高兴,现在却要让一个比你小这么多的孩子去高兴,哪怕你是无心的,但这说不过去,表哥。”   程捷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只好摸摸鼻子。   沐钰儿在一侧听得叹为观止:“要是少卿以后有小孩,一定会教得很好。”   唐不言看了一眼,不说话,只是垂眸问着小昭:“你听到什么了。”   “他们说……”小昭仰着脖子想了想,哼哧说道,“还差一个男的。”   沐钰儿眉尖一扬。   人贩子绑架是分两套的,一个是专门绑架妇孺小孩送去红楼或者大户人家做仆役或者妾,甚至买给无后的人,一个是目标对准可以干活的男子,一般会买去给大户人家做部曲,或者直接去干苦力的。   办这两件缺德事的人很少混在一起,因为目标不同,而且人员混杂,放在一起关押也容易出事。   “他们是怎么骗你的?”唐不言又问。   小昭顿时小脸紧皱,抱紧唐不言的袖子,闷闷说道:“用那个面具,那个粉红色的面具。”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想起那个摊贩说的桃花神面具。   “原来这事怨我。”门口传来张一丧气的声音,“小昭路上看到有人带着那些摊戏面具,就一直闹着要那个面具,我觉得这个面具有点恐怖,而且也太贵了,就不给她买。”   “一个小面具就把你骗走了。”程捷惊讶问道。   小昭脑袋低得更低了。   唐不言垂眸,看着小昭可怜兮兮的样子:“喜欢那个面具?”   小昭又一副要哭的样子,揪着唐不言的袖子,抽泣道:“以后再也不要面具了。”   “哎,我等会就带你出去买。”张一连忙哄道。   “不要了。”小昭踢了踢腿,发脾气说道。   “面具当然可以要,毕竟做错事情的不是面具。”唐不言伸手,小心把她紧攥的小拳头松开,温和说道。   “坏人用你喜欢的东西诱骗你,错的是他,你喜欢一样东西没有错,你现在还小,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很多人欺负你,但这不代表你喜欢的东西就是错的,以后你长大了就会知道,这个面具,乃至你以后喜欢的东西,这都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利用这些东西,欺负你的。”   “那我要怎么办啊?”小昭小心翼翼捏紧他的手指,小声问道,“他好高,我打不过他,安生姐姐也大不够,小昭是不是很没用啊。”   唐不言沉吟片刻,用着简单的语言,低声说道:“但你这次已经做的就很好。”   “真的?”小昭小手绵软,带着孩子特有的无骨,捏在手心就算一团绵软的糕点,抬头,鼻头通红,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嗯。”唐不言笃定点头。   小昭眉头紧皱:“可安生姐姐为了保护我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好了,那是陈安生的事情。”沐钰儿伸手打算把人抱回来。   唐不言伸手挡住她的手,低头,对着小昭认真说道:“所以小昭以后做任何事情要考虑清楚。”   小昭被那个人认真的眼睛看得呆呆的。   “现在让瑾微带你出门买面具吗。”唐不言转移话题问道。   小昭摇头,小脸严肃,紧紧捏着唐不言的衣袖:“困困,睡睡。”   “那就睡吧。”唐不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沐钰儿讪讪收回手:“少卿哄小孩真有一套。”   “可不是!”程捷立马接话说道,“少卿以前都是这么哄我们的,一骗一个准,个个被骗他替他挨揍,还没人信我们。”   书房内的众人或坐或站,各自心思复杂。   “好像不是那些蛇头的人干的。”王新小声说道,“听上去还奇奇怪怪的。”   “对了,当时你那个船里几个小孩。”陈菲菲扭头去问陈安生。   “三男三女。”陈安生歪头说道,“小昭年级最小了,不过最大的那个小女孩,估计也就七.八岁。”   “一下子抓这么小孩,那些人都没有吵闹吗?”陈菲菲反问。   “没哭呢,那些人都看着不精神,我猜是闻了迷药,不过因为小昭因为一直表现的很乖,加上年纪又小,所以那些人也没多在意。”陈安生说。   “我怎么觉得像白.莲.教之流的货色。”陈菲菲看向沐钰儿,“又要小孩,又要男的,估计也有女的了,总不能生意做这么大吧,这样我们也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声。”   沐钰儿沉吟,随后问道:“那些人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陈安生摇头:“都戴着面具,就一开始绑架小昭的两个人我看了一眼,但那两个人一个大胡子,一个看上去跟个鬼一样,我还记得一点轮廓,对了,很奇怪,所有人都带着黑色的手套,而且一句话也没说过,每个人都死气沉沉的。”   陈菲菲抱臂:“这还不是邪.教。”   “绑架小昭的人长这样吗?”沐钰儿把唐不言画的两个画像递过去。   陈安生眼睛一亮:“长得很像了,就是哪里感觉不像,这么说呢,他们真的很想木偶,死气沉沉的。”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去看唐不言。   “不如先让陈安生把记得的面具画出来,让人去看是哪里买的。”唐不言轻声说道,“总该会有一点线索的。”   陈安生哎了一声。   “今夜你们也辛苦了,都去休息吧。”沐钰儿沉吟片刻,突然想起此事,去看陈安生,“对了,其他小孩哪里去了?”   陈安生从纸张中迷茫抬头,随后摇了摇头:“当时太乱了,我就拉着小昭跑了,其他人我也不知道。”   “当时两个大人追他们,确实没有其他小孩的影子。”程捷说道,“而且当时河边很多人,又因为他们都戴着面具,以为是玩游戏。”   陈安生委屈说道:“我脸上都受伤了,也没人看我们,以为我们在唱戏呢。”   沐钰儿嗯了一声:“你喊救命了?”   “嗯嗯,喊得很大声呢。”陈安生连连点头。   沐钰儿不解。   洛阳人不该这么没警觉性啊。   “好像是因为那条街都是唱戏的。”程捷犹豫说道,“我一路走上来很多戏班子,杂技班,那条街真的很多人戴面具,大家都互相打闹,对了那条街有一家买泥娃娃的店,很热闹,有些只有手掌这么大,有些比我人还高,画的可好看了,我买了一个,后来救人弄丢了,好可惜,表弟要赔我一个!”   唐不言点头。   “你们是在乐呼街上岸的岸?”沐钰儿惊讶问道。   乐呼街,阳春街,寻石街三条街连载一起,组是南市有名的游玩街道,今日牡丹阁的游行就在乐呼街和阳春街共连的那端洛河上。   “胆子这么大!”她喃喃自语,“他们若是从我和少卿出来的那个小巷中上岸,那就是一路东走,可阳春街今日可太热闹了,他们打算如何带着六个小孩上岸,还是直接出去?城门口都是士兵,他们这样的情况一定会被盘问。”   “秦知宴说,京兆府的一半主力都在这三条街。”唐不言开口说道。   “这三条街有一半在今日的条老四手中。”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现在的贼胆子这么大了,在别人的地盘还这么嚣张。”   “好了。”陈安生把手中的画递过去,“我就记得这么多了,关键性的红圈圈我都画起来了。”   程捷眼尖一看,惊讶:“这画的都是什么鬼画符啊。”   陈安生脸色微红,扣着满是木炭灰的小手:“没学过,我就是凭记忆画的。”   唐不言扭头去看沐钰儿,面露责备之色。   ——为何还未送去读书?   沐钰儿扣了扣下巴,无辜地眨了眨眼。   ——这事说来话长了。   唐不言叹气。   张一接过来看了一眼,直接说道:“不碍事,我给你修补一下。”   他接过炭笔,很快就在纸上涂涂改改,很快就画出五个栩栩如生的摊戏面具。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陈安生拍手说道。   程捷看的叹为观止,最近竖起大拇指夸道:“鬼画符都能给你整理出门道来。”   “嗨。”张一故作矜持说道,“他就是画出精髓了,我就是修补修补,一般般。”   “你们去问问这些面具的事情。”沐钰儿吩咐道。   张一和王新点头,很快就离开了,陈安生也打算溜出去,却被人直接拎着后脖颈提溜住。   “去抄司规。”沐钰儿阴恻恻说道,“一百遍。”   陈安生脸色大变,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开,只好焉哒哒地坐了回去。   “那我就回去睡觉了。”陈菲菲打着哈欠说道,她刚一转身,随后又扭头看向沐钰儿,“你叫我整理的东西,我有些眉目了,你什么时候来看看。”   沐钰儿眼睛一亮:“我现在过去。”   两人很快就离开书房。   “北阙还挺有意思啊。”程捷笑眯眯靠过来说道。   唐不言伸手挡着他的手臂,冷淡说道:“压着小昭了。”   程捷低头,果不其然就看到小昭已经半个身子埋进唐不言手臂里,睡得小脸通红。   “嗨,没看出啊,我家冷冰冰的小表弟以后会是一个女儿奴。”程捷小心戳了戳小昭圆鼓鼓的小脸蛋,心满意足地推了回去,挤眉弄眼嘲笑着。   陈安生坐了一会儿也坐不住,打算偷溜,只是屁.股刚抬起来,就觉得脑袋一凉,悄默默去看少卿,果不其然,少卿正安静地看着他。   “你抄完这些好好去认错,司直就不会生气了。”他平静说道。   陈安生丧气坐回去,闷闷不乐地揪着衣袖:“少卿也觉得这次是我做错了。”   不曾想,唐不言点头:“你对弟弟妹妹很照顾,甚至用于冒险,这点做得很好。”   “就是!”程捷立马附和道,大礼夸奖道,“多勇敢啊,这么危险的情况,敢冲出来的人可不多。”   陈安生自回来就一直听到责备之色,闻言倏地抬眸,可随后又丧气说道:“那他们为什么都骂我。”   程捷语塞,扭头去看小表弟。   “因为他们是关心你。”唐不言认真说道。   陈安生揪着袖子,还是不高兴的样子:“关心我就骂我吗,我又没有做错事情,我还受伤了呢。”   “爱之深,责之切。”唐不言叹气,看着她手背上的鞭痕,“上药了吗?”   陈安生点头。   “你可后悔救小昭受伤了?”唐不言反问。   陈安生大声说道:“当然不后悔,我本来就是要保护弟弟妹妹的。”   程捷是独子,也是程家年纪靠后的小孩,不明白她的激动,只是歪头看着她:“你也是小孩子,怎么还想着保护弟弟妹妹。”   陈安生就像一匹凶恶的小狼崽盯着程捷看:“就是要保护他们的。”   “是大人们跟你说的吗?”唐不言蹙眉问道。   陈安生沉默。   “所以这是你这次冲出去的原因吗?”唐不言好脾气问道。   陈安生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这次若不是遇到救你们的人,北阙会一下子失去两个小孩,他们该多难过。”唐不言叹气。   陈安生立刻变了脸色。   其实陈安生的问题,早在刚到北阙时,唐不言便意识到了。   不在正常环境下长大的孩子磕磕绊绊地见识到这个世界,被世俗和偏见拉扯着,便也成了与他人尖锐难处的模样。   “这几日不要碰水,免得留疤。”他有心开解,却也知自己不是开解之人。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有着敏感的自尊,除了她心中的人,他人无法靠近,也不能随意靠近。   陈安生只是坐着不吭声。   程捷眼珠子一转,蹑手蹑脚凑过去,自来熟说道:“呦,怎么还闹脾气了,喏,我这有个上等的膏药,保证一点疤也没有,光滑如玉。”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白瓶递过去,小孩子气地往他手心塞。   陈安生双手紧握,抬眸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珠露出不服输的倔强之气,她年纪明明尚幼,偏有种霜打雨淋的,不肯低头的韧劲。   程捷歪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把人拎起来,赶在她踢腿发怒前,塞到唐不言身边,笑嘻嘻说道:“让我的小表弟给你开解开解,年纪这么小,怎么心思这么重,多愁伤寿,这可不好。”   陈安生和唐不言对视一眼,一口气顿时泄了下去,只是闷闷低头,扣着衣袖上的花纹。   “这花纹是任婶给你缝的?”唐不言温和开口,目光落在那处简单的海波纹。   “嗯。”陈安生点头,随后又解释道,“几个小孩袖子上都有,说袖子上有这个就可以让河神保佑我们,整天神神叨叨的,我才不信呢。”   “那还不如教你们学游泳,比这个河神保佑管用呢。”程捷打趣道。   陈安生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嘴上嫌弃,心里还挺维护人的。   程捷吃了一个凶巴巴的闭门羹,只好摸了摸鼻子,开始专心吃面前的糕点。   “你为何不肯读书?”唐不言又问。   陈安生嗤笑一声:“读书有什么用,读书还要花好多钱,他们也看不起我,我干嘛要假惺惺和他们在一起啊。”   “谁欺负你!”程捷立马愤愤说道,“我带你去套麻袋。”   “不用,我自己教训过了。”陈安生得意说道,“我给他们一人抓了一只死老鼠,吓死他们。”   “真厉害!”程捷立马竖起大拇指夸道,“要是觉得不出气,我再带你去,保证打得他哭爹喊娘的。”   唐不言淡淡睨了他一眼。   程捷立马低眉顺眼坐好。   “你想要保护弟弟妹妹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是北阙的累赘,所以想要做点事情给他们看是吗?”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陈安生脸上笑容一僵。   唐不言叹气,伸手轻轻抚摸过她的头顶,目光落在门口一处的阴影上。   “人人都说早慧好,因为听话懂事,不用操心,可那些人都不曾为她想过,被迫拉扯着的人是不会真正长大的。”他轻声说道,“慧极必伤,恐难长久。”   陈安生迷茫地眨了眨眼。   门口的影子微微一动。   屋内的气氛逐渐安静下来。   唐不言把一侧的小昭抱起来,无奈说道:“走吧,太晚了,去休息吧。”   程捷连忙起身:“哎,要不要我抱你啊。”   陈安生嫌弃说道:“不可以,我已经是大人了,任婶说陌生小郎君不能靠近我的。”   程捷呆呆地看着她:“啊,我陌生人啊……”   唐不言忍笑,点头说道:“任婶说得对,我们一起走吧。”   三人很快就来到西厢房,几个小孩睡在一起,各自睡得四仰八叉。   “怎么这么多小孩挤在一起睡啊。”程捷嘟囔着,“这么挤。”   “你懂什么!”陈安生给小昭盖好被子,又给其他妹妹盖好被子,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快出去,你们是男子,不能呆在这里的。”   唐不言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陈安生目送他们离开,又亲自上锁,这才转身回去,只是她爬上床却没有睡觉,只是靠在角落里发呆。   “表哥今日先去书房休息吧。”唐不言站在廊檐下,头顶暗淡的烛火落在头顶,在冰白的脸上晕开一层层光晕,“角落里有一个折起来的长椅,你在这里将就一晚上,明日早上我带你回家。”   程捷打了一个哈欠,走了几步路,不解扭头:“表弟不睡吗?”   “你先睡吧,我还有事情。”唐不言说。   程捷也没多想,慢慢吞吞走远了。   西厢房大都是北阙众人休息的地方,门口各自挂着衣服被褥,能看清这里大概真的住了不少人,男女老少,廊檐下的灯笼陈旧暗淡,在风中晃晃悠悠着,投射下一片又一片的影子,偏油似乎在下一秒就能完全熄灭。   角落里,阴影微动,随后出来一人。   正是跟了两人一路的沐钰儿。   她站在屋檐下,半张露在光亮下的脸上是说不出的凝重。   “出去说吧。”唐不言轻声说道。   沐钰儿握着腰间的长刀,难得没有笑意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走到正堂的院子,唐不言这才在石桌上坐了下来,咳嗽几声。   “今日之事是我僭越了。”唐不言轻声说道。   “没有的事。”沐钰儿叹气,“你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陈安生这个小兔崽子心里这么多事情。”   “我说这么好端端不读书了,原来是被人欺负了。”   “我本来以为她就是贪玩,所以整天和小孩闹在一起,原来是打了这个主意。”   “我以为……”沐钰儿声音一顿,骤然露出难过之色,“她是本来就这么懂事的。”   沐钰儿脸色越发严肃,随后又觉得爪麻,坐在唐不言面前,认真问道:“少卿,你说怎么办?”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解铃须用系铃人,司直还需要开诚布公和他们谈一下。”   沐钰儿点头,随后又哭闹说道:“可我不会怎么办?”   “每个阶段的人都有每个阶段的位置,北阙的孩子最大的问题在于太过听话,但这样的听话并非他们的本性,是因为小孩子敏感的心让他们感到时时不安心,所以他们不得不假装自己是一个听话的小孩来维持你们的喜欢。”唐不言解释道。   “他不听话我也喜欢啊。”沐钰儿皱眉。   哪有小孩子不淘气的,沐钰儿小时候就淘气死了,上房揭瓦下河捞鱼,哪次不是把张叔又气又吓,还让师傅提着棍子追着她跑了三条街。   “可他们不知道。”唐不言说,“他们,不敢赌的。”   沐钰儿怔怔地看着他,丧气说道:“我这个司直干得可真差劲啊,你来了几日就知道了,我这么多年都没发现问题。”   唐不言摇头:“个人心性不同,陈娘子未必没有发现,只是他是局中人,也束手无策而已。”   沐钰儿单手撑着下巴沉默。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少卿说的事。”她认真说道。   “嗯。”唐不言咳嗽几声,不舒服地皱起眉来。   “少卿不舒服啊。”沐钰儿凑过来问道,“你今日在哪里休息啊。”   原来那个书房的长椅本来是给唐不言休息的。   “我在这里坐坐就好了。”唐不言低声说道,“马上就天亮了。”   沐钰儿蹙眉,主要是北阙确实也抽不出一个房间了。   “叫任婶给她们熬安神药了吗?”唐不言转移话题问道。   “熬了啊。”沐钰儿点头,撑着下巴,打趣道,“少卿这样子好像阿娘啊,不是惦记这个就是开解不高兴的小朋友。”   唐不言扬眉,不甘示弱说道:“那司直整天板着脸,对他们不上心,岂不是像阿耶……”   话还未说完,他就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倏地闭上嘴。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四静的庭院似乎能听到灯笼咯吱的声音,似乎随时就要罢工,给众人一个颜色瞧瞧。   沐钰儿大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随后咳嗽一声,故作镇定说道:“王新的屋子很干净的,要不少卿去他屋子眯一会,别累坏了身子。”   唐不言摇头:“不了。”   他抬眸去看沐钰儿,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货到:“我明日就要去扬州了。”   沐钰儿一惊,下意识问道:“去扬州,少卿又被贬去扬州了。”   唐不言嘴角一条,似笑非笑:“司直就不能盼着我点好的嘛。”   沐钰儿嘴角微动,最后委屈说道:“少卿这几天这么得罪陛下,我可不是要多想。”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嘴角抿开笑意。   “陛下并非听不见意见之人,如今朝堂上的官吏大都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疑心甚重和知人善用,并不冲突。”他解释道。   沐钰儿点头,随后歪头,不解问道:“那去扬州做什么?”   “原先的科举舞弊案有了结果,陛下抓了许多人,却不料那些人三日前全都惨死狱中。”沐钰儿低声说道。   沐钰儿倏地坐直身子:“这案子还没结束。”   唐不言摇头。   “对了,那个日本人虽然死了,但是他和梁菲明显有关系,现在梁菲还下落不明。”沐钰儿靠近唐不言,声音压低,“后来这个日本人因为涉及东宫的鲁寂案死了,你说这两个案子……”   沐钰儿的手指点了点石桌,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沉吟片刻,随后轻轻点了一下桌面:“若是这样说,从第一个梁坚案中,那个送他入洛阳的贵人,然后是东宫案中让鲁寂下扬州做生意的人,第三个天枢案中的莫白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到底是怎么千里迢迢从岭南到洛阳,又是如何瞒过金凤大统领把王萧旧人安排进去的,甚至是……”   他的手指一个个点过去,直到停在第四个点上面。   “明庭千,两个小孩是如何在丧心病狂的土匪中逃出升天的。”唐不言点了点第四个点的位置,眸光微动,“国子监的事情我之前也与司直说过一二,国子学自来就是三品以上官员子弟入学,甚至也有名额限制,并非无限制入学,若是平民,他虽不是第一个,却是最,最清苦的一个。”   唐不言眉眼低垂:“但他读书好,我便一直没有怀疑,现在想来,这样家境的人是怎么行卷到博士面前的,现在看来实在可疑。”   “还有澄明。”沐钰儿低声说道,“当真是因为长得像故人,才被法明艺高人胆大地收入麾下的嘛?看法明立那个恶毒的牌位来看,他也并非胆大之人。”   “我一直在想,萧家已经如此避世。”唐不言手指微动,“那货强盗当真是大雨夜无意传入犯下滔天之罪的?又或者,他们为何大雨夜还要深夜上山?”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我怎么听得后脖颈汗毛直立啊。”沐钰儿摸了摸脖子,“这个时机来这么多事情。”   陛下年迈,继承人却迟迟未立,朝堂的汹涌,便是他们也能感受到一二。   “所以我想着到回源头查起。”唐不言收回手指,低声说道,“所以这才接了这事。”   沐钰儿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闻到:“那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唐不言摇头。   “这事情危险吗?” 沐钰儿蹙眉问道。   “奴儿武功善能护住我。”唐不言解释着。   “会不会打起来?”沐钰儿又问。   唐不言皱眉,最后老实说道:“只看背后之人是不是打算鱼死网破了。”   “司直是准备仔细查你师父的死因吗?”   相国寺,北阙的人特意把澄明的东西单独打包,唐不言就猜出一点不对劲。   沐钰儿点头:“是,我之前本来以为我师父就是误中奸人之计,但现在看来是有人有意为之,害死我师父,我必须要查清楚。”   “可有线索?”   “菲菲查出澄明东西中有一颗琉璃珠有些奇怪。”沐钰儿从怀中掏出那颗珠子。   唐不言借着日光仔细一看,不由扬了扬眉。   珠子宝青,莹彻有光。   “是碧玺。”唐不言说,“《慧琳音义》卷一有言:‘须弥山南面是此宝也。其宝青色,莹彻有光,凡物近之皆同一色,帝释髻珠云是此宝,天生神物,非是人间炼石造作,焰火所成琉璃也。’说的就是他,只是民间多说碧玺。”   沐钰儿似懂非懂:“火吗?澄明说过‘月亮在水上,鬼怪在火里’会和这个有关系吗?”   “不敢胡乱猜测。”唐不言谨慎说道,“但谣传须弥山周围咸海环绕,海上有四大部洲和八小部洲,是以人人都说琉璃出声在海上火山之处。”   “难道要我出海?”沐钰儿不解,“可我师傅也没出过海啊。”   唐不言沉默。   夜风四起,远处的喧闹声已经络绎不绝,接着晚风远远送来,两侧颤颤巍巍的灯笼终于被风吹灭,庭院终于溶于夜色中。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无言,似各有话语,却都被骤然而来的黑暗湮灭,到最后只能掩于唇齿,留在心间。   “保重。”沐钰儿叉手行礼。   “司直也是。”唐不言回礼。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七夕,嘻嘻,尽量更新,贴贴   琉璃那段,来自百度   小情侣分开一会会,争取周末给他们见面!   修文修错字ing 第113章 琉璃爱   孩童   程捷还没睡醒, 就在一脸哀怨中登上去往扬州的船,就差直接哭出来了,目光不舍地看向沐钰儿。   船舱内, 唐不言一夜未睡,安静坐在软靠上,手边是一碗袅袅生烟的药,他靠在一侧, 闭眼小憩, 脸色冰白,昆仑奴蹲在他身侧,时不时伸出两根手指给他扯扯被子。   程捷一动不动地站在船舱前, 忍着泼天哀怨和岸边上的沐钰儿说着。   “记得保护好少卿安全啊。”   “哎,去扬州也好玩啊, 不要这么委屈巴巴的。”   “想在洛阳玩啊,嗨, 回来了,有的时间玩。”   唐不言听着沐钰儿不着调的安慰借着风传了过来, 嘴角微微弯起。   程捷被沐钰儿不耐烦地挥手赶走后, 只好委屈唧唧地回了船舱,蹲在小表弟另外一侧, 保护他安全去了。   夏日悠悠, 天色明朗, 万里无云。   去往扬州的大船彻底扬帆,借着风势鼓起,一阵嘹亮的号角后, 大船终于离岸。   沐钰儿目送那艘豪华船只离开, 这才背着手慢慢悠悠转头走了。   “三郎呢!”她刚走了几步, 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抬眸去看,只看到一个熟悉的小狗狗眼睛。   “走了啊。”她笑眯眯地诺了诺嘴,随口说道,“就那船,看到没,最大的那个,人现在在最上面的那一层了,包间,现在游过去也大概追不上了。”   “小猫儿!”秦知宴见了她,着急的脸上露出喜色,难得没有回嘴,只是抓着她的手就走,“你也没事。”   沐钰儿手腕轻动,轻松挣脱出来,不悦说道:“什么叫我也没事,我可不是少卿的替身,你真的思念难耐,现在写信送过去,少卿刚落地扬州也该收到了。”   “哎!”秦知宴忍不住磨了磨牙,“你这个小猫儿整天这么尖嘴利齿,三郎怎么受得了你的。”   沐钰儿得意抬了抬下巴,不怒反喜:“能让三郎受得了我,可是我的本事。”   秦知宴酸得龇了龇牙。   “不和你斗嘴皮了,真的有事,你快来帮我。”秦知宴转身,闷头就走。   “干嘛这么着急忙慌的,出什么大事啊。”沐钰儿溜溜达达地跟在后面,随口问道。   秦知宴苦着脸,声音闷闷的:“五条人命,全是小孩。”   沐钰儿脚步一顿,倏地转身。   —— ——   五具小孩尸体如今脸色青白地躺在京兆府的仵作房里,三男两女,大概都是六到十岁的年纪。   “右边两个男孩是在阳春街那端暗涌中发现的,最后一个是一口井里找到的。”秦知宴站在门口,背着手,“另外两个女孩子,一个是被冲上岸才发现的,一个被人发现淹死在乐呼街上的洛水上。”   “这里面有三个亲人昨夜来报过案,说小孩失踪的,我们原先以为是小孩子走丢了,慌张或者贪玩掉水里的,毕竟每年都会有这样的案子。”秦知宴苦着脸,“虽然一下子五个实在太多了。”   “那你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沐钰儿绕着五个小孩转了一圈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鼓囊囊的肚子,抬眸问道。   秦知宴叹气,睨了她一眼:“我让仵作验尸了。”   沐钰儿停步看她。   “我是觉得那个掉井的小孩有些奇怪。”秦知宴盯着正中的那个小男孩,眸光失神。   那个小男孩身形最小,脸颊还带着小孩才有的稚嫩,只是如今脸色惨白,双眼紧闭,面容惊恐,身上的绸缎衣袍皱巴巴地穿在身上,经纬线被摩挲出细纱来,肚子诡异地鼓了起来。   沐钰儿的目光换换移道他微微蜷缩的细白手指上,神色微动,陷入沉思。   “人掉到井里就会挣扎,而且这个井口小,井身长,小孩子这么骤然跌落,衣服上都是被摩擦出来的细痕,可你看这个手指……”   秦知宴手指微微提高,目光落在那双干净白嫩的小手上:“若是他是活着扔下去的,手指怎么会没有伤口。”   活人掉井中都会下意识挣扎,伸手去抓两侧的石壁,势必会导致指甲受伤,两只手大部分都会受伤。   “只有人死了被扔进井里才会这样。”秦知宴沉声说道。   “你找仵作了?”沐钰儿问。   秦知宴点头:“找了,口鼻处和口腔内没有泡沫,脖颈断裂,怀疑是被人捏断脖子后死的。”   沐钰儿眉心一皱,抬眸看他。   “我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把剩下四个小孩都验了一遍。”秦知宴声音凝重,沉沉看向沐钰儿,冷声说道,“没有一个小孩是溺死的。”   “全都被人捏断脖子,再扔入水中的。”   沐钰儿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一紧,目光在五个小孩身上扫过:“你怀疑是一个凶手干的?”   “这么巧的事情,很难说不是同一人干的。”秦知宴说。   “你打算找少卿做什么?”沐钰儿问。   秦知宴摸了摸鼻子,脸上的凝重瞬间敛下,悄悄睨了沐钰儿一眼,小声说道:“想找他帮我找一个人来帮忙?”   沐钰儿挑眉:“谁?”   “北阙的仵作陈娘子。”秦知宴小声说道。   “你们京兆府没仵作了,还打起北阙的主意了。”沐钰儿抱臂不悦说道。   秦知宴开始耍赖,伸手把门堵着:“我不管,三郎说有事情可以找你们北阙的,这事你得帮我。”   沐钰儿失笑:“你好大一个儿郎,怎么还撒泼啊。”   “我不管,这案子破不了我这官帽都没了,而且我现在头都大了,这个掉井的那个人是梁王最近宠爱的一个小妾的哥哥家的幼子,昨夜逛街时就走丢了,来报了案,还给了图像,结果我今天一睁开就看到这人的尸体,我可不是眼前一黑。”   沐钰儿扬眉。   秦知宴立刻声音转柔,转为怀柔攻势:“你是三郎的好友,多好的关系啊,我也是三郎的好友,这么算起来,我们也算好友了,司直正直热情,多好一人啊,帮帮好友也不过分吧。”   沐钰儿慢条斯理地拒绝道:“不好攀灵川的秦六郎关系啊。”   “好攀好攀!”秦知宴立马上道说道,“我之前听三郎说你们北阙打算自己办私塾,这不是巧了,我正好认识一读书人,因为就是不想做官,所以一直在乡野混日子……好好过日子,学问很好,人品更好,脾气也好,你看……”   秦知宴眼睛好似带着钩子,就差直接把鱼饵塞进她嘴里了。   沐钰儿眼神微动,犹豫说道:“他要教的学生和寻常人不一样,之前找了几个老夫子都没教下去。”   “嗐,三郎说过你之前找的那些人,什么淳华坊的范先生,大同坊的李先生,人菜脾气大,司直觉得他们为什么不去做官,是不想吗。”他得意地挥了挥手,倨傲说道,“这些人见了我朋友都要弯腰的。”   沐钰儿扬眉:“这样的人还愿意来我北阙当个教书先生?”   秦知宴煞有其事地打量着沐钰儿:“你把陈娘子叫来,我把他换给你们教书,不过要是能不能留下来也是靠你们本事了。”   沐钰儿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最后又看向五个小孩,最后认真说道:“你把菲菲叫来到底要干什么?”   “你若是胡说,这买卖不做了。”   沐钰儿像是看穿他嘴巴下面不着调的话,立马威胁道。   秦知宴咳嗽一声,眼珠子往边上一瞟,随后又老实说道:“偷师。”   —— ——   陈菲菲领着箱子来京兆府,还没入内,就察觉到两道热烈的视线,踏入的右脚立刻收了回来,人也准备转身离开。   “哎哎,陈仵作,去哪啊,就是这里,没错啊。”   “对对,小张,快把陈仵作的箱子拿过来,这么重,怎么好意思让陈仵作背呢。”   “好嘞,师傅,哎哎,别走啊,我不是坏人,我好人啊。”   陈菲菲看着面前熟悉的两个面孔,懒洋洋说道:“太阳打西边起来了,今个见了我这么热情。”   洛阳的仵作屈指可数,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人人都是面熟的,其中以北阙的这位祖宗脾气最大,但本事最好,大家一开始还嫌弃她是女子,不过是自吹自擂罢了,可这几个月北阙办的都是大案,不仅让北阙重新回到众人眼前,也让这位仵作出了好大一个风头。   “哪有的事情!”年轻一点的小郎君正声说道,“早就听说陈仵作威名了,”   陈菲菲扭头去看门口的沐钰儿,不耐说道:“怎么回事,别耽误我睡觉啊。”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京兆府收了五具尸体,请我们来帮忙。”   陈菲菲纤手一指,懒懒扫过面前两位,偏那两位还争着往前送脸,瞧着一点骨气也没有:“怎的,这两位是泥捏的,干不动活了。”   “哪敢啊,这次您开口,我们动手。”年长的一位委婉说道。   陈菲菲柳眉一动,目光扫过面前两位同行。   那一大一小蓦地露出紧张之色。   “想学?”她自鼻腔内哼出这两个字。   那两人连连点头,脸上越发紧张了。   别看洛阳仵作也有十来个,但大都是各有各的门道,往日里也会互相试探学习一下对方的东西,但总的来说手艺还是保密的,但仵作毕竟是吃经验饭的,但偏经验是最拿不准的,各府衙门的仵作都或多或少发生过失误,为此丢官丢性命的不在少数,可偏偏这里面出了一个陈菲菲,这些年在北阙当真是无一失误案例。   只是听闻这人脾气不好,也不爱和他们说话,这么多年,愣是见识见识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还是老李听说自家少尹和北阙有这么一点千丝万缕的关系,撺掇着想把人请过来的。   只是仵作是师徒传授的一门学问,一般来说从不外传,两人也都是抱着侥幸的心态来干这事的。   陈菲菲眉眼一挑,呲笑一声,把手中的盒子扔个那个年纪小的,懒懒散散说道:“我还以为多大的事。”   “啊,你,你同意啦!”老李大惊,忍不住追上去确认着。   陈菲菲慢条斯理地背上襻膊,随意说道:“同意了,世上万物万事大都靠得是天赋。天赋为主,勤劳为辅,给你们又如何,我陈菲菲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六岁从艺,看了百来具尸体,又聪明又勤劳,今日你们学了这一点,我还有九十九点本事,学着小气之人藏藏掖掖,我也看不上。”   老李看着她意气风水,朝气得意的样子,不由折腰行礼:“陈仵作高义。”   秦知宴在一侧听得咋舌,对着沐钰儿惊诧说道:“小娘子好大的口气啊。”   那口气狂到直接要把自己排到天下仵作第一名去了。   沐钰儿背着手,溜溜达达跟着陈菲菲后面,得意说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我家菲菲,厉害得很。”   她翘出一个大拇指,与有荣焉地夸道。   一行人来到后院陈尸的地方。   程菲菲看着五具小孩的身体,皱了皱眉:“全是小孩。”   “对。”秦知宴解释道,“都是昨晚失踪,今天早上发现的。”   陈菲菲并不着急,只是抓出一把苍术扔进火盆里,慢条斯理的带上手套。   “这手套好服帖啊!”秦知宴惊诧。   不仅是他,老张小李也颇为好奇地张望着。   “你们若是进来也要穿衣服戴手套。”陈菲菲头也不抬的说道,“但我这东西还挺贵的,尤其是这个手套,羊肠做的,再找手艺好的绣娘从里面给我缝起来的,带上去,手感和人皮一模一样,一只手套要三十文铜钱,你们若是决定带了,要付我钱的。”   她公事公办说道:“加上衣服,一套一两银子,不过分吧。”   秦知宴跃跃欲试,凑了上去,兴奋说道:“一百两银子,今日所有人的花销我付了。”   陈菲菲抬眸,扫了秦知宴一眼,皮笑肉不笑抬了抬下巴,指了指盒子:“郎君大气,随意用吧。”   沐钰儿在后面叹为观止。   这水平,明明可以直接抢,还偏送了三件衣服和三双手套,真是感天动地啊。   陈菲菲也懒得理会众人欺负的心绪,开始从第一个小男孩看起。   老李眼疾手快抢了记录的活,凑了上前:“我给您记录。”   “身高三尺有余,少了两颗牙,还在换牙器,不超过十二岁,看体型大概十岁,面容有两道划痕,头顶发髻未完全散落,眼睛紧闭……”陈菲菲一样样检查过去,直到摸到小孩的脖颈,动作一顿,“颈椎断裂。”   “对,我之前查过了,是被人直接掐断脖子的,但两侧怎么没有手指印呢。”老李不解问道。   陈菲菲把小孩的脖颈掰到一边去,随后嗯了一声:“怎么碎在这里。”   “什么意思?”秦知宴凑过来问道,“掐断颈椎不就是碎的吗?”   “人脖子这一端的颈椎一共有七节,从上到下依次为寰椎、枢椎,也就是第一和第二颈椎。”陈菲菲用手指一点点摸出来,“最下面的这块是第七颈椎,也就是大椎,一般人低头时用手触摸到那块突起的骨头,就是第七节 的骨头,你看这个小孩的颈椎在这一节。”   陈菲菲把手指上移,最后落在中间的位置:“碎的是第四节 。”   “那又如何?”秦知宴不解,“所以这真的是他的主要死因吗?”   “按道理是。”陈菲菲开始把小孩的衣服脱了,淡淡说道,“但你可以问问司直,她若是杀人,可以只把这里的骨头捏碎吗?”   京兆府的三人齐刷刷看过去。   沐钰儿伸手,手指做弯曲状,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认真说道:“捏碎没问题,小孩子的骨头本来就不会太坚硬,但只捏碎这一节不行,因为我手的太大了,至少三节。”   众人忍不住看向她的手指。   纤细修长,指腹上有着硬茧。   这是一双这么也跟大手搭不上边的一双手!   秦知宴若有所思,伸出自己的手仔细看了看,最后冷不丁搭在小李身上。   成年郎君的手可以直接把十七.八岁的小李脖颈完全覆盖住,不管怎么用力也不能只卡到第四节 的骨头上。   小李冷不丁吓了一跳,正打算弹起来,却被秦知宴压了回去,差点弄扭了脖子。   “怎么了,少尹。”他闷闷问道。   “对啊,小李的脖子我都能整个握住,那小孩的脖子我搭上去,岂不是还有剩的,凶手若是男子怎么可能只掐断这一块脖子,所以凶手是女的吗?”他连声推测道,激动问道。   沐钰儿蹙眉:“手的力气虽和手掌也没太大的关系,但这么小的手,怎么看也不想有力气的手,这般大小的手,只有小孩的才符合。”   “小孩!”秦知宴倒吸一口气。   “不是被掐死的。”众人说话间,背后传来陈菲菲的冷笑声,“人都被折磨死了,还要故意掐断人脖子,好阴毒的手段。”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被抽到去高速路口值班,运气太差了,都是晚班,从晚上七点到早上七点QAQ,所以都是手机码字!等执勤回家,在多写点,贴贴,大家七夕快乐!留言发红包哦!感谢在2022-08-03 23:46:23~2022-08-04 23:4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酥手 20瓶;灿若繁星 10瓶;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琉璃爱   伤痕   不知何时, 陈菲菲已经把所有小孩的脖颈都仔细检查了一边,小孩的头都有些诡异地歪在一处,配上那张灰白狰狞的脸, 冷不丁吓得众人一个哆嗦。   秦知宴嘴皮子抖了抖,小声抱怨着:“怎么脖子摆不出去了?”   小娃娃小小一只躺在船上,四肢挺直,偏脑袋微微歪着, 就像一个精致的木偶正耷拉在一侧, 只等着一根线,把脑袋扯起来,就会彻底活过来。   ——诡异阴森。   小张直接吓得躲在师父后面, 哆哆嗦嗦问道:“怎么,怎么不摆正啊。”   “摆不正的, 第四到第六是主要撑起脑袋的骨头,第四节 断了, 就像一口气,吐出来就彻底泄了。”沐钰儿面不改色解释着, “一开始被人摆齐, 是有些人会下意识把脑袋放在正中,但一旦你没有这种意识, 脑袋就不会回到挺直的状态。”   秦知宴冷静一会儿, 移开视线, 听得连连点头:“原来如此,不过你看我说的没错,所有人的脖子都断了。”   “所以他不是被掐死的?”老李是京兆府的老仵作了, 对此还剩镇定, 只是继续追问着陈菲菲, 惊讶问道,“但人的颈椎很脆弱,若是真的被人掐断了,怎么可能不死。”   陈菲菲的手按着他诡异鼓起的肚子。   “这肚子里的是水吗?”她随口问道。   小张凑过去也跟着伸手压了压:“肯定是水啊,这个小孩子四肢纤细,怎么也不该有这么大的肚子。”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陈菲菲抬眸,扫过两位仵作茫然的样子,“为什么这里的小孩都是大肚子的。”   “从水里捞出来的尸体不都是大肚子的吗?”老李小声说道,“而且口鼻处也有细微的水流出,指甲处倒是干净,但我之前看了看那口井,是一口老井了,边缘都是青苔,小孩小,若是挣扎碰不到两侧也算正常,所以我之前推测,小孩是不是被人掐晕了,然后再丢入水中,可能无意识吸了几口水。”   陈菲菲柳眉一挑,慢吞吞反问道:“那你觉得他是生前入水?”   老李沉默片刻,随后谨慎说道:“这真不好说,也是联合死因,毕竟伤的地方是颈椎的位置,这位置太过重要了,有些人摔了一下就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现在死者是小孩,脆弱一些,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但我还是倾向死因是因为脖子处的伤口。”   陈菲菲声音片刻,随后示意他把手放在小孩的脖颈处:“你仔细摸摸,他这个的伤口只是错位断骨的伤了?还是只是那种尚可医治的断了?”   这里的伤口老李一开始摸过好几次,现在听了她的话,依旧小心地贴上去摸了摸,神色严肃。   包裹颈椎的皮肉下并不厚,所以用手指摸上去那一截骨头是坚硬的,甚至还带着骨头的弧度,可摸到正中位置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这一节骨头不对劲。   那是一种奇怪的触感。甚至手指微微用力按下去,也能把那截骨头推进去。   “骨头断了会有局部疼痛肿胀,甚至会有畸形,皮肤也会有淤斑,关节活动不流畅,会有些许的摩擦感。”陈菲菲低声说道,“你能感觉到这个小孩的骨头处有这个问题吗?”   老李点头:“寻常腿脚会有肿胀,但这个骨头小,所以肿胀并不明显,但这里的皮肉按下去比其余地方要更厚一点。”   “对,四肢粗而大,受了伤本就比其他地方更明显一点。”陈菲菲点头,“你觉得这人若是没有入水,而是当场救可以救回来吗?”   老李谨慎说道:“不好说,手指按下去已经能推进去了,我怀疑是整个骨头都断了,甚至可以推进去了,我怀疑,骨头可能有碎片。”   陈菲菲打量了一下老李,随后满意点头:“确实如此。”   老李立刻点头,露出笑来。   小张立马错过去也打算仔细研究一下。   “那你觉会这样的伤势是即可死亡还是慢慢死去。”陈菲菲继续问道。   老李看着她,好一会儿,脸上的笑意缓缓笑死。   一侧的沐钰儿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人在死后入水,就不能喝入大量的水,从而导致肚子变大,因为当时的这人已经不能呼吸呢,水肯定不是喝井下的水。”   “但死后入水的人,一般肚子里也有水啊。”小张小声说道,“这几个小孩子才多大的胃啊,泡了一晚上,说不定是流进去了。”   “有水和被水撑开这么大事两码事。”陈菲菲自箱中拿出一把薄薄的小刀,抬眸去问秦知宴,“剖验的单子签了吗?”   “你要开肚子!”秦知宴扭头去看沐钰儿。   小张畏惧地看着那个刀片,倒是老李一脸兴奋。   洛阳城内,敢剖验的人可不多,会剖验的人更少。   老李是一个,陈菲菲更是一个!   “这人的死状明显有问题,意外横死,死因难定的尸体本就该进一步检查,剖验是最好的手段。”沐钰儿替陈菲菲解释道。   “没签快去签。”陈菲菲抬眸扫了一眼其余四具的尸体,伸手一指,“这四具也要,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但必须全都检验完毕才能说。”   秦知宴顿时苦着脸:“两位祖宗怕是不知道正中这位小郎君和最后那位小娘子是谁家的孩子,我还打算先把事情压下来,有点眉目再说呢。”   沐钰儿扬眉,笑了笑:“少尹该想想,一下子死了五个小孩,还牵连到并非是普通人的小孩,甚至很有可能是一人为之,那这事根本压不下来,还是早日签单,早日破案,也好免起风波,连累到你。”   秦知宴心中这话说的有道理,但还是脸色凝重,脚步沉重出门去找这几位的家人。   “请教陈娘子,为何这里被人掐断,却没有痕迹呢。”老李指了指小孩的脖颈,认真问道,“若是寻常人被掐,脖颈处会留下清晰的指纹和痕迹,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黑,便是死后杀的人,也该有白色的痕迹才是。”   小孩的脖颈泛出灰白之色,却依旧可以看出家境不错,皮肤细腻雪白,如今这截脖颈处却没有任何被人掐压的痕迹。   “对啊,若非师父摸到他后面的骨头有问题,仔细看了看,任谁也看不出他这截骨头是断的。”   小张小声附和着,“可掐痕一般都会显现嘛。”   陈菲菲沉默,冷不丁抬头:“若是这个伤口是人死后弄的,本就痕迹浅,加上这五个小孩全都皮肤白,又被浸泡了一夜,未必能真现出来。”   “拿点水来。”陈菲菲说。   小张立马端来一盆水。   陈菲菲手指沾了沾水,最后滴在脖颈处,那几滴水自脖颈侧面分为六道流下,偏在一处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滑落。   “这就是第四节 骨头的位置。”沐钰儿说。   “对,去把我盒子里的葱白捣碎,再把白纸和醋拿出来。”   年纪最小的小张立马去干活了。   “这是做什么?”老李问。   “刚才的那个水滴可以寻找看不见伤口的位置,现在用葱白捣碎,用沾满醋的纸盖在伤口上一个时辰,伤痕就会显现。”陈菲菲并未藏私,很直接说道,“很简单的办法,可以帮我们判断这个伤口到底是如何形成的。”   老李面露激动之色,连忙低头奋笔疾书。   小张正在哼哧哼哧捣葱白,顺手把白纸一点点浸到醋里。   陈菲菲似乎颇有心思,只是沉默地看着几个小孩。   沐钰儿凑了上去,蹙眉问道:“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弄断他的脖子。”   陈菲菲摇头。   “能判断他们什么时候死的吗?”沐钰儿问。   陈菲菲随手按了按他上臂上的肉,并不能完全按到底:“轻微硬化,但因为他的尸体一直在水中,所以判断大概是三个时辰左右。”   沐钰儿在心中算了算,脸色微微吃惊:“那死的时候不是今天早上凌晨吗?”   “尸斑指压褪色,不会超过六个时辰。”陈菲菲说道。   “这个时间都有些大了,还能再缩小一点吗?”沐钰儿蹙眉问道。   陈菲菲点头:“只要解剖看一下他的胃里还有没有东西既可以了,在让人问一下他到底什么时候消失的,核一下最后吃食,就能缩短时间。”   “还能这样!”老李激动说道。   陈菲菲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你是有什么其他发现吗?”沐钰儿凑过去,敏锐问道。   陈菲菲侧首看他,眼睛冷沁沁的,她眼尾极长,眼睛上调,眼波流转间,锐利明艳:“昨天陈安生那个小混蛋说是不是还有五个小孩不见了。”   沐钰儿一顿,随后脸色微变。   两人对视一眼,脸色严肃。   —— ——   陈安生风风火火跑过来的时候正好碰到秦知宴捧着签单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歪了歪头,眨了眨眼。   “站在门口做什么。”陈菲菲不悦的声音响起,“快给我进来。”   “哦。”要说北阙里陈安生最怕谁,那肯定是陈菲菲莫属了。   老大凶,但不打人。   菲姐凶,给你来一刀。   “怎么了?”他一入内,就看到那几具尸体,却没仔细看,只是走到沐钰儿身边,仰着头问道。   沐钰儿指了指那五具尸体:“昨夜那几个小孩的脸你还记得吗?”   陈安生嗯了一声:“大概记得一点,小昭大概会记得清一点,我昨夜一直在船底,就逃的时候看了一眼。”   “小昭年纪小,看了尸体怕晚上会做噩梦。”沐钰儿并未多加隐瞒,反而直接说道,“所以我要找你们辨认。”   陈安生一怔,连上露出不可思议之色,随后立刻扭头去看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具尸体。   那具尸体仰卧着,脖颈上覆盖着白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醋味和葱白味。   陈菲菲站在另一侧,掀开白步:“那具尸体在验尸,你先来看这四具。”   陈安生犹豫一会儿,这才快步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小女孩,脸颊带着小孩才有的肉感,皮肤细腻,小脸圆短,如今脸色灰白地躺在这里,就像一个小小的精致泥偶。   “有印象吗?”陈菲菲问。   陈安生犹豫一会儿:“不太有印象,可以先看看其他的吗。”   她小心谨慎地说道。   众人心中瞬间松了一口气。   陈菲菲也不强求,接着带她去看第二具尸体。   第二具依旧是一个小女孩,面容惊恐狰狞,身形瘦高,但依旧不超过十岁模样,右唇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这个是当时坐在小昭边上的人。”陈安生盯着那张脸仔细看了看,冷不丁说道,“她当时一直在哭呢。”   沐钰儿眉心瞬间皱起。   秦知宴大惊:“你见过他们。”   “那这个呢?”陈菲菲掀开第三条白布,露出一张胖嘟嘟的男孩的脸。   这个男孩子面容白皙如今却只能泛出青色。   “当时在破口大骂,说自己认识姜家的人,会把他们都抓起来杀了,对了,还被绑架小昭的那个男子用力踢了一下右腿,他疼得后面一直在哭。”   陈菲菲手指微动,掀开右腿边的白布,果不其然出现一个圆形乌青。   “对上了。”秦知宴倒吸一口气,喃喃自语。   “下一个。”沐钰儿站在一侧,眸光冷淡地说道。   陈菲菲掀开最后一个人的白布。   这也是一个男孩子,格外瘦小,穿的也是普通的棉布,是这五个小孩中家境最是一般的人,他脸颊瘦瘦的,眉骨有些突出,如今这般闭着眼了无生机的躺着,也显出几分少年老成之气。   “我,我记得。”陈安生声音微微提高,“他,他一直和小昭坐在一起,还安慰小昭了,我带小昭跑的时候,他还替我拦了一下一个大人……”   “当时,我把船凿穿了,我以为他们都跑了的。”陈安生不安说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怎么回事?”秦知宴靠近沐钰儿,忍不住问道,“这个小孩不是你们北阙的人吗,怎么会认识这几个小孩。”   沐钰儿揉了揉脑袋:“昨夜小昭和人出去玩的时候被人拐走了,塞到一个船上,安生跟了上去,船上一共被绑了六个小孩,后来安生凿破船,趁乱把小昭跑了,他们怎么没跑掉。”   “他们最大也只有八岁,遇到这种事情怎么跑!”秦知宴忍不住咬牙说道。   沐钰儿握着刀柄的手微微收紧,眸光凝重。   “朝我们发什么火。”陈菲菲立马不悦说道,“你们京兆府负责洛阳安危,有一伙贼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一口气杀了五个小孩,你们竟然都没发现。”   秦知宴嘴角紧抿。   “等会你让衙役给小昭和安生做个笔录。”沐钰儿沉声说道。   安静的屋内只听到叮咚一声,小张跳起来打破沉默的气氛,激动说道:“一个时辰到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那个趴着的第五具尸体上面。   小张神色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眼巴巴地看着陈菲菲。   陈菲菲大步上前,在众人的注视中冷静的掀开那层已经干涸的白纸。   小孩的本就白皙的皮肉因为血液的不流动泛出毫无光泽的灰色,这样的颜色可以掩盖住一些浅淡的痕迹。   如今,一条淡淡的细长青色痕迹出现在众人面前,但那个似乎不是手指的痕迹。   “这是什么?”秦知宴低头仔细打量着那条刚好穿过第四截颈椎的长横形模样的伤痕,不解问道。   “这是人的手指吗?”小张惊诧说道,“其他手指头呢,而且怎么绕了一整圈,小孩的脖子再细,也不能一只手就给人环住啊。”   “这不是人的手。”陈菲菲笃定说道,“人的手指不会这么长。”   她顺手把沐钰儿的手指打在自己的脖颈处,手指刚好卡在两侧大大动脉上。   沐钰儿心中微动。   “你捏断人脖颈的时候,会直接捏碎?”她扭头去问沐钰儿。   沐钰儿摇头:“很难,其实只要骨头完全错位,人就会死,省时省力。”   “那你反手捏我后脖颈可以把我脖子捏断吗?”陈菲菲又问。   沐钰儿还是摇头:“人的骨头在后面,手指卡着,反而用不上力气。”   她语气一顿:“杀他的凶手是从正面捏断人的脖子的,但人的手指不可能环绕这么一圈,而且手指也不能这么细长端正,更不能只捏到第四节 骨头……”   她的手指在陈菲菲的脖颈处轻轻扫过,最后点了点她脊椎的位置,若有所思地想着。   “捏断他的脖子的……”沐钰儿脸色微变,声音微微压低,似在犹豫但有带着一丝笃定“不是人!”   眨眼间,夏风乍起,吹落一地树叶。   所有人不可抑制地冒出一阵寒颤。 第115章 琉璃爱   面具   别院深深, 树荫满地。   大中午的日子,众人却觉得后脖颈一阵阴凉闪过。   沐钰儿说出这话时,竟缓缓松了一口气, 毕竟在排除重重不可能后,最不可能的猜测就成了最可能的选择。   这双手不可能是一个人类的手。   “什么叫不是人!”秦知宴听得汗毛直立,忍不住追问道。   小张哆嗦地问了一下:“难道,难道是鬼。”   洛阳最不缺的就是鬼故事, 其中因为贯穿洛阳的洛水每年都有不少人意外跌落去世, 成了鬼故事最多的素材。   “不,不可能。”秦知宴断然否决道,“且不说到底有没有鬼, 不是都说阴阳分明嘛,这也没有七月半, 洛阳也不是在阴阳两界的地方,怎么也轮不上厉鬼杀人, 还是杀小孩,小孩阳气重, 厉鬼不是最怕吗, 所以肯定不可能是鬼。”   ——分析地有理有据,可见话本看的不少。   小张吓得连连点头:“对对, 厉鬼在阴间, 和我们阳间人可没关系。”   “但是我听闻, 水鬼杀人之后,脖颈处或者脚脖子处都会有一条细长的线。”小张话锋一转,哆哆嗦嗦说道, “少尹觉得像不像这条线啊。”   秦知宴脸上的镇定逐渐瓦解, 最后忍不住靠向沐钰儿, 小心又犹豫地问道:“司直觉得像不像啊。”   陈菲菲欲言又止地看向强装冷静的两人,要是没有相互挤在一起,这大义凛然的语气倒也说得过去。   沐钰儿没理会他们的一惊一乍,按剑正打算走了几步,就被人死死扯住袖子,便站在原地,仔细思考着,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   “若是说造成脖颈这个情况的痕迹,确实很难说是人的手能捏成的。”她站在门口被半截日光落下照亮的地方,大红色的袍子被亮光一照,显出整齐的纹路来。   她的目光落在那条诡异的乌青的细长痕迹上。   ——人的手指不可能这么细这么长。   小张立马苦着脸:“所以真的是水鬼杀人留得痕迹,听说水鬼的手指就很长。”   “难道我要去阴间抓人?”秦知宴木着脸,哆嗦说道。   沐钰儿这才回神,打量着鹌鹑一样的两人,敷衍地伸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不是鬼,没有鬼,青天白日哪来的鬼。”   “你刚才不是说不是人的干嘛?”秦知宴小声说道。   沐钰儿叹气:“我说的是有人装神弄鬼,再说了鬼没事大白日也不会来好吧。”   “可人是大晚上死的!”秦知宴碎碎念地驳斥道。   沐钰儿扬眉:“谁跟你说大晚上死的?”   秦知宴古怪地嗯了一声,有理有据分析道:“昨天晚上他们报的案,你们北阙的小昭不是也昨天被抓的嘛,坏人肯定是怕事发,这才杀人灭口,肯定是昨天死的啊。”   身后的陈菲菲不耐说道:“签单签好了没,我要剖验确定死亡时间了。”   秦知宴连忙把怀中的五张签单递上去,嘴里碎碎念着:“到时候一定要缝合好啊,我好不容易才说下来的,还差点被打了,还好我舅舅的名头能唬人,才能安然回来。”   陈菲菲接过单子仔细看了看,这才递给一侧的老李,漫不经心说道:“放心,一定给你缝出一朵花来。”   秦知宴苦着脸,委屈巴巴抱怨着:“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你给我打下手。”陈菲菲对着一侧的老李说。   老李连连点头。   陈菲菲手中的那把刀格外特别,刀刃极薄,刀柄细长,刀尖格外尖细,甚至像一片柳叶。   她伸手在小孩的肚子上摸了摸,手指能陷进去,皮肤却已经毫无弹性。   “从肚子开剖吗?”老李小心问道。   陈菲菲摇了摇头,手指点了点他脖颈处的位置,左右各自比划了一刀:“这两处下刀,之后交汇在胸口正中位置,最后向肚脐做纵切。”   老李很快就划出一个样子:“这是有什么说法吗?”   “缝合容易,而且能完全观察到身体里面所有器官,加上这几人脖颈处有伤口,可以更好的观察。”陈菲菲倒是事无巨细地解释着。   她边说,手中那把薄薄的刀便干净利索地划下,一股难闻的味道便瞬间弥了出来。   小张脸色微变,本想强忍着站在这里,直到那刀刃顺着胸口直直落下,最后划到圆鼓鼓的肚子时,一股浓郁的恶臭似在泥水中发酵的味道彻底涌了出来。   别说小张,就连秦知宴也脸色大变,随后齐齐冲出去吐了。   陈安生强忍着恶心,只是还没看的仔细就被人捂住眼睛,顺势推了出去。   秦知宴猝不及防接住小孩,两人四目相对,各自无言,随后默契地站在门口,不肯再进去。   陈菲菲倒是冷静,把舌头底下的薄荷含片咬了一块,直接吞下去,这才压下这股恶心的味道。   “内脏全都破了。”老张打了一个寒颤,心中闪过一丝恐惧,“这不是溺水的人会有的东西。”   仵作验错尸,轻者停职,重者斩首。   小孩肚子里的黑水顺着两人白色的衣服低落在地上。   “舀一勺放在边上备用。”陈菲菲低声说道。   老李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汤勺,满满上一勺,甚至还用手掌晃了晃,仔细闻着那味道。   门口果不其然传来三声起此彼伏的呕吐声。   “不是酒,应该就是普通的水灌在肚子上发酵了,所以味道很奇怪。”老李谨慎说道。   陈菲菲嗯了一声。   “肚子里的水要排干净吗?”   “要。”陈菲菲说,“小心别碰到内脏,钰儿,帮我那个木盆来。”   沐钰儿嗯了一声,很快就掏出一个早已备好的干净木盆,两人很快一人一边,用勺子把里面的黑水全都弄干。   老西看着里面的器官,倒吸一口气:“连脾脏都破了,这,这小孩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什么,什么意思啊。”门口传来秦知宴虚弱的声音。   他扶着门框,只露出一只耳朵,眼珠子也不敢看过来,只是发出询问的气音。   “就是他生前被人大量灌水,肚子撑破之后祸及其他器官,导致所有器官生前都有损害,甚至还翻涌把食道都灼伤了。”陈菲菲看着小孩的食道,冷淡说道,“胃和肠道里已经没有任何吃食了,消化完这些东西至少需要三个时辰。”   “什么意思?”老李不解问道,“就是他是三个时辰前死的,尸体是在卯时过半时,被起床的百姓陆续被发现的,往前推三个时辰,难道是昨夜子时左右死的。”   “是他最后一段饭到现在死前,至少隔了三个时辰,他是什么是吃的饭?”陈菲菲问道。   老李往前翻了翻本子,最后说道:“这位小孩的丫鬟交代,他是酉时过半在一处酒楼中吃完东西,然后小郎君闹着要去放河灯,然后被突然涌过来的人群挤散之后就发现丢了,之后是立刻报了案。”   沐钰儿快速说道:“那人就是子时到卯时之间死的。”   “不是昨天晚上死的!”秦知宴忍不住探出半张脸,惊讶问道,“你们昨夜是什么时候救出小昭的,难道是在子时?”   陈安生半个身子扒拉在秦知宴后面,小声说道:“不是,是亥时还差一炷香,我记得清楚,亥时是第二轮花船游行,提早一炷香的时候,乐呼街路上的戏班子都配合花船上的锣鼓开始敲锣相应,所以我当时喊救命,也没有人察觉不对。”   “凶手发现事情暴露后,竟然还留着这几个小孩。”秦知宴忍不住说道,“这不合逻辑啊。”   能走上人口贩子这条路的,就没有一个是心慈手软之辈,很多时候,哪怕是有事发的可能,他们不是铤而走险,打算硬碰硬,要不就是直接把所有货物都杀了,等着下一批,而往往后面一种办法更加方便,也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京兆府也连同各衙司打击过很多这样的人口贩子,对这些人的凶残天性也算了解一二。   “因为这些人可能不是用来拐卖的。”沐钰儿解释着,脑海中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对了,这几个人的名字,生辰八字这些信息有吗?”   小李的声音从另一门边,虚弱传来:“有有。”   他自怀中取出一张纸颤颤巍巍地递了过来。   沐钰儿接过去仔细看了一眼,随后掐指算了算,嘴里念念有词。   “你们北阙司直还会算命。”秦知宴惊讶问道。   陈安生得意点头:“那是,我家老大什么都会,你要是去南市算命报上紫微真人的名字,给你打折。”   秦知宴立刻竖起大拇指:“北阙业务还挺广。”   “这五个小号,包括小昭都是水命。”沐钰儿冷不丁抬头说道。   陈菲菲侧首看过来。   “一般来说甲乙为木、丙丁为火、戊己为土、庚辛为金、壬癸为水。”沐钰儿慎重说道,“这五个小孩以此是丙子时,甲寅时,壬辰时,丙午时,壬戌时,小昭是癸巳。”   “我昨日听着安生说,就觉得像是邪.教。”陈菲菲呲笑一声,“他们绑了孩子不是为了买卖,而是要做更见不得光的事情。”   “所以不是人口买卖,是邪.教作乱。”秦知宴万万没想到事情还能走到这个地步,顿时苦着脸,“这案子是越来越难破了。”   疏议中为了防止各种邪.教乱出,特意规定了两项制度,一个是沙汰、度牒制,一个是寺观僧官制,都是为了规范僧尼。   对私自传...教的人更是有明确规定:‘诸造祆书祆言者,绞’,此罪为重刑,但也挡不住有心之人用这种一本万利的办法为害百姓,只是这些不法之人都是在乡村传...教,洛阳身为神都,管理格外严格,陛下更是三申五令,若是一旦露出这个苗头,还闹出人命,京兆府众人的官路也算走到头了。   “那他们为何要给小孩子灌水?”老李不解问。   陈菲菲收回视线,继续检查着伤口:“不知,这就要看看这个邪.教在渲染什么法了,不过这个小孩的死因现在可以确定了。”   沐钰儿立刻看过里。   “被人灌了大量的水,胃囊破裂,损伤肝胆,最后翻涌到食道,窒息而死。”陈菲菲眸光极冷,淡淡说道,“这个死的过程极为痛苦,有些人运气好会在一个时辰内死去,有些人却要受了三四个时辰才会痛苦死去。”   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气。   “好狠的手段。”沐钰儿喃喃自语,眉心随后紧紧皱起,“人死后是立刻抛尸的嘛?”   “尸斑符合死后溺水的特征,背部和四肢没有久躺形成尸斑,应该是发现死了立刻就抛到水里,所以整体尸斑尸僵比寻常尸体要轻很多,乍一看确实和溺死没有太大的区别。”陈菲菲最后检查一遍,一遍遍和老李核对着所有问题,最后都仔细记录下来。   “昨夜是夜市,没有宵禁,到了子时已经人来人往,声音不断。”沐钰儿抱臂说道,“凶手发现人死了之后,立马抛尸倒也说得过去,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一个小孩在整个洛阳里太小了,宛若尘埃,凶手借着人流抛尸,倒也不突兀。   “那人死了为什么还要拧断他的脖子。”秦知宴小声问道,“一般来说人死之后,多做多错,反而会暴露更多的问题。”   可惜屋内三人皆没有说话,老李正在专心致志写案记,沐钰儿正抱臂沉思,而陈菲菲开始缝合这具小孩的尸体。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跟水有关,很难不怀疑这个邪.神和水有光。”好一会儿之后,沐钰儿出声,“出生时候含水的小孩,被灌入大量的水,脖颈处的痕迹传闻是溺水者才会有的痕迹,人都是在水中被发现的,一个是巧合,但个个都是巧合,实在奇怪。”   “五行相生相克中,和水有关的是金生水,水生木,水克火,土克水,所以金木火土都有可能。”陈菲菲说,“但总的来说,都是邪门歪道。”   “昨夜傩戏上好像养的就是水神祈福。”门口陈安生冷不丁说道,“有一个带着龙王面具的人,牵着一个木头机关制作的龙王,还挺活灵活现的,那龙头真的很逼真。”   沐钰儿眉心微微蹙起。   “这么巧。”   “这些傩戏上演什么会像你们报备吗?”沐钰儿问。   秦知宴摇头:“不会,但我知道你们说的那个水神傩戏是谁家的戏园子。”   沐钰儿精神一震。   “户部巡官灿珍杨家中养着的戏班子。”秦知宴解释道,“他家祖上就是渤海高家的一支后裔。”   “就那个跳大神很厉害的那个家族。”陈菲菲抬眸问道。   秦知宴嗯了一声,最后强调着:“是祈神!据说他做人偶很厉害,活灵活现的,还能自己动,东宫引荐给陛下后,陛下很喜欢,哪怕他眼睛有问题,但还是破格让他去了户部,做了一个清闲的巡官。”   沐钰儿挑眉:“真的假的?”   “我也是听说。”秦知宴摸了摸鼻子,小声说道,“他最厉害的就是点睛,传说被他点了睛的木偶才会活过来。”   “装神弄鬼。”陈菲菲走到第二句尸体,“木头就是木头,尚点不成金玉,怎么幻化得了人。”   所有人都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剖开第二句尸体。   “死因和第一个相同,胃内同样没有东西,时间也是子时到卯时,指甲上有一根灰衣细丝,大概率挣扎时从凶手身上抽出来的。”   “第三人,死因是……脾脏破裂后,血液倒涌,胃内有东西。”陈菲菲心思微动,随后头微微低下伸手小心去拨弄那个胃,胃里的东西已经完全空了,只有肠上还有一点糊糊的东西,“最后一顿饭到死前是两到三个时辰,可能三个时辰不到,他是何时吃的东西的。”   “戌时,和阿娘出来玩,准备回家的时候,才和他阿娘一起吃了一碗羊肉粉。”老李不解问道,“他这个死因为什么不一样。”   “他忍得住这些水给他带来的疼,但他身子忍不住。”陈菲菲抬眸,任由头顶的汗水滑落鼻尖,落在惶然落在胸口衣襟上,神色漠然,但隐隐有悲悯闪过,“死的时候最是痛苦。”   她的目光落在第三个男孩身上。   小男孩穿着最简单的麻衣,身形瘦弱,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这五个小孩中家境最差的一人。   屋内的气氛浑然一怔,陈安生失神盯着那人的脑袋看。   要不是他当时拦了那些大人一下,她肯定没法带着小昭平安逃出来。   “那他是丑时之后死的。”沐钰儿的声音拉回所有人的神思,“所以每个小孩死的时间都不一样,但每个人都是死了就扔,所以,凶手身边需要很多人,很多人那目标一定不小,他们需要一个落脚的,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宅院是最好的选择。”   “嗯。”陈菲菲开始手脚麻利缝合第三具尸体,“凶手不会距离这几个抛尸地点太远,你到时候可以从这里下手。”   “我叫人去拿地图!”秦知宴立马说道。   “这个是什么?鳞片?”陈菲菲缝好尸体,正打算离开,眸光微动,低下头来,自第三具的指甲处夹出一个细微的鳞片。   小小一片,甚至还没有指甲盖大。   “是不是雨的鳞片。”老张说,“他是在洛水里被发现的,洛水里都是鱼。”   陈菲菲不说话,只是把那东西仔细放好,随后去检查第四具尸体。   “第四具死因和第一具相同,胃内也没有东西,指甲上有砂石。”   “第五具也是如此,嗯,第五具的脖颈伤口处有木屑和沙泥。”   直到午时的沙漏发出叮咚一声,头顶的日光彻底移到头顶,两侧的冰块也早已化掉只剩下一滩水,陈菲菲这才直起腰来,身上已经湿了一片,整个人面色苍白。   沐钰儿上前扶着人坐下:“辛苦了。”   秦知宴指了指地图,手指捏着一根树枝,随意比划着:“我刚才根据发现这五个小孩尸体的地点,找了几个地方,但位置都在乐呼街,阳春街,寻石街附近。”   沐钰儿目光一扫而过洛阳城区内的地图,眸光微动。   乐呼街,阳春街,寻石街是洛阳南市附近最热闹的三条纵横街,一向是庙会夜市时,人流最大的时候,也是发生变故最多的地方。   沐钰儿冷不丁想起那个古怪的院子,那个奇奇怪怪的布置,一个个奇奇怪怪的人偶,和一个不明就里的高手。   “这三个地方排查起来,难度可太大了。”秦知宴小声说道,“这里的人很多,而且也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   “作奸犯科的事情。”陈菲菲抬眸,淡淡说道,“一个是穷凶极恶的穷人,一个是心无慈悲的富人,总不该是我们这些遵纪守法的普通人。”   “那我去排查一下。”秦知宴被人不软不硬地顶了一下,倒也没生气,只是叹气说道,“那我要从哪里查起来呢。”   沐钰儿沉吟片刻:“第一,谁家迷教,不管信什么,只要是那种很信的人,神神叨叨,已经入魔的人一定和寻常人是有点不一样。”   能坐下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显然不会是普通信教。   “第二,谁家和左右邻居关系一般,或者寻常不住人,但是最近住在这里的人。”   人来人往,关系好的人很难做这些事情,不然太容易被发现了。   “第三,谁家有过闹鬼的传闻,或者谁家总是吵架,大家已经见鬼不怪的那种,对了最好是家里有小孩的,尤其是男孩。”   沐钰儿想起拐小昭走的那个小男孩。   用鬼神和家人扯幌子是最好的挡箭牌。   “第四,谁家有面具和黑手套,但这些东西一般都是藏起来的,你们未必找得到,但还需仔细留心一下,戴面具和戴手套一定是为了隐藏什么,你们可以注意面上和手上有没有奇怪的人,但也有可能是贼人做贼心虚。”   秦知宴连连点头,很快就亲自带人出门了。   沐钰儿和陈菲菲坐在一侧,各自沉默,陈安生小心翼翼趴在门口张望着。   “你在想什么?”沐钰儿扭头问道。   陈菲菲慢条斯理把身上沾满污水的衣服手套拿下,拿了个袋子装起来,随意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明明人心不足,却期冀于鬼神,实在是可笑。”   “老大!”门口传来张一大声的喊叫声,“你怎么在这里啊,要我好找。”   张一大中午走的满头大汗,用手扇风,刚一入内,一看到五具尸体,立马吓得退了回去,只是苦着脸说道:“不会是我们的案子吧。”   沐钰儿摇头,简单说道:“和昨夜小昭被绑架的案子有关,船上其他五个小孩全死了。”   张一脸上的神色微微僵住,到最后只剩下难言的错愕。   “你找我做什么?”沐钰儿转移话题问道。   张一的目光犹犹豫豫地收回,最后才落在沐钰儿伸手,小声说道:“那几个面具的来处找到了。”   沐钰儿抬眸:“哪里找到的。”   “巧不巧,都是从昨天那个面具郎那里买的。”张一小声说道,“面具郎说自己世代祖传做傩戏的,这些面具都是傩戏面具,他做给一个戏班子的。”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心中闪过一个诡异的想法。   “戏班子叫平潭海戏班。”张一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继续说道,“是一个做各种祈神的戏班,班主名叫荣大,但听说他背后有一个贵人,是户部一个当官的。”   —— ——   平潭海戏班在洛阳不算出名,但胜在竞争的人少,毕竟现在还能舞傩戏的人实在不多,而且傩戏有些神秘诡异,许多人也避之不及。   荣大确实不怕这些的,他甚至觉得觉得那些木偶格外的好看有神,简直像是活了一般。   “班主,门外有两个自称是北阙的人来了。”一个小仆匆匆忙忙走了过来,“您看是见还是不见。”   荣大脸色微变。   在南市混日子,北阙的名头还是听过的。   “见啊!”荣大大怒,“请进来没有,不识货的东西,还不把贵人给我请进来。”   平潭海戏班并不在几个热闹的主街,反而位置有些偏僻,但地段也还算不错,四通八达,两侧也都是安静的铺子,背靠一段洛河,一条街也只有他们一个戏班子,看招幡的样子还算崭新,想来生意不错。   沐钰儿还没仔细看着,就看到门口的帘子被人掀开,走出一个模样黝黑,右手带满金戒指的人。   “是司直啊,那阵大风把您这等贵人吹来了啊!快请进,快请进,手下的人是个嘴笨眼瞎的,连着您的样子都没记住,真的是该死啊,可是来看戏喝茶的。”荣大热情殷勤地问道。   平潭海戏班外表和别的戏班没什么区别,但内在却别有风味。   充满野性的雕刻,各有不同的装饰,尤其是两侧站着或笑或哭,或站或蹲,或大或小的木偶,他们都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鲜艳的衣服,动作姿态千奇百怪,眼睛上镶嵌着珠子,乍一看跟活了一眼,栩栩如生。   张一被吓得立马贴近老大,眼睛都不敢乱飘一下。   这些沐偶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不会动,却偏偏有种一路注视着你的感觉。   “司直对这些木偶感兴趣!”荣大一直悄悄盯着沐钰儿的反应看,见她饶有兴致地盯着那些木偶,立马说道,“您看上那个尽管开口,若是看不上我们就去看别的,这些都是迎宾偶不过上得了台面,我们还有更细致的木偶呢。”   沐钰儿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显出几分很好说话的无辜之色,状似随意问道:“这些木偶是哪来的,瞧着好逼真,真是厉害了。”   荣大被这一笑顿时放松精神,得意说道:“实不相瞒,是我家主人做的。”   沐钰儿故作不解:“你家主人是?”   “正是户部巡官灿珍杨。”他大拇指一翘,得意说到。   沐钰儿惊叹:“一个户部的官员还会这样的手艺,真的是天下之奇,无奇不有。”   荣大笑:“哪能啊,我家郎君原本是渤海高家的一支后裔,专做傩戏和木偶的,三年前得了陛下赏识,这才破格入户部的。”   他故作平淡地说着,但口气中的得意是挡也挡不住。   沐钰儿点头:“原来如此,早就听闻他的木偶甚至能动,当真是鬼斧神工、巧夺天工之人。”   荣大只是笑着不说话,随后话锋一转,眼珠子微动,不解问道:“不知司直今日是为何而来。”   “只是听闻你们昨夜在乐呼街做了一个水神祈福的傩戏,我……身后这位兄弟很是喜欢那几个面具,想问你们买一个,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问问。”   沐钰儿直接把怂在自己背后的人单手拎出来的人,笑眯眯说道。   傩戏的面具形制狰狞夸张,颜色大胆流畅,乍一看颇有点神鬼夜游的感觉,许多成年人都不敢看戏。   荣大的目光在张一身上一闪而过。   ——这人瞧着胆子很小的样子。   沐钰儿直接一戳张一的腰,皮笑肉不笑说道:“不是你说要买的嘛,还不开口。”   张一嗷了一声,打算弹起来却被老大看似轻柔,实则宛若铁柱的手按在原处,只好哆哆嗦嗦开口:“是,是我。”   荣大扬了扬眉,委婉说道:“昨夜的面具并非和善之人,不是很好看,这位贵人若是喜欢面具,我这里还有很多面容平和的面具,不妨一起来看看。”   大概是为了附和傩戏的调子,整个戏班子的布置都格外黑暗压抑,头顶的甚至攀附着树枝,时不时露出半张或一张一面,被两侧的光一照,空洞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人。   张一当真是往那边看都不合适,只好紧盯着荣大的眼睛看。   “水神不是神吗?怎么还颇不和善。”沐钰儿见张一这个没出息的样子,只好把人推回自己背后,自己顶上去问道。   荣大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司直这就有所不知了,所有水神除了那龙王,其他的全都是人变的,人怎么能变成水神呢,那过程一定很不美好。”   他说话微微压低,陪着不远处台子上的慢慢悠悠的冗长调子,嘴角的笑意被跳动的烛火一照,显出几分阴森来。   张一哆嗦了一下,沐钰儿却是面不改色,嘴角笑意讥讽:“人死了不成鬼,变成了神,有些意思。”   荣大没想到这个北阙司直小小一只,胆子倒是大,完全没有被吓到不说,甚至还提出问题。   “自然。”荣大紧跟着笑了笑,声音被烛火一照显出几分朦胧,“因为他们做了大功德啊。”   沐钰儿琥珀色的瞳仁紧盯着面前之人,淡淡问道:“什么功德。”   “拉了很多信徒啊。”荣大捂嘴笑,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沐钰儿。   沐钰儿心思微动,脸上笑意逐渐敛下。   “水鬼杀.人。”她缓缓说道。   似乎在配合她的话,台子上的调子被一个高昂的吊子一扬,所有的气氛顿时神秘高深起来,诡谲的张力,好似一个远道而来的巫族祭祀正在此刻悄然降临。   荣大立刻笑了起来,眼睛平静地看着她,但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笑:“神的召唤,怎么会是杀.人呢。”   张一听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忍不住探出脑袋,低声咒骂:“你放屁。”   荣大脸上神色顿时僵硬起来,一瞬间,和那些门口的木偶一模一样。   张一吓得立马缩回脑袋,只是闷闷说道:“自来神就是为了保护我们而生的,若是神不保护我们,我们就毁神,哪有还杀了我们无辜的人,还被封为神的,依我看,就是一个坏神,哦,叫坏鬼!”   屋内弥漫着竹竿一样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贴着人的心跳。   荣大沉默了片刻,随后嘴角露出笑来,这一瞬间,那点为何的古怪瞬间成了人间的无奈,只听到他说道。   “哎哎,贵人别生气,这出戏也是我们的人去一个村里游玩时,意外看到他们的祭祀觉得有趣,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排好的,昨日是第一次在南市出摊,不曾想哪里让贵人生气了。”   沐钰儿也不废话,只是从怀中掏出张一的画的五个面具:“这五个面具在哪里?”   荣大接过面具仔细看着,随后无奈说道:“这面具卖了?”   “卖了?”沐钰儿扬眉,“卖哪里去了?”   荣大脸上露出踟蹰之色,搓着手,眼珠子转了转。   沐钰儿见状,手指在刀柄上点了点:“某劝您还是老实交代,这面具涉及几起命案,若是你有意隐瞒,某只好带您去北阙走一趟了。”   北阙的地牢一向是竖着进横着出的,班主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和我没关系啊,和我没关系啊,我面具是我替人定做的!”   “谁?”沐钰儿反问。   “就我这出水神祈福记的来源处的村庄。”班主小声说道,“那个村庄很古怪的,神神秘秘的,我们也是无意间发现的,更是无意间闯入他们的圣地,结果被他们抓住,那些人本来打算处死我们,结果突然出来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大概是首领的人,说让我们一马,但要我们去山下为他们做这五个面具。”   他看着沐钰儿不信的样子,立刻苦着脸说道:“真的啊!真的很奇怪,但是真的就是这么回事,这些偏僻村子总是奇奇怪怪的,各有各的规矩,动不动就杀.人的,但是也总是提出奇奇怪怪的要求,我们本来就是做傩戏的,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算见识了不少。”   沐钰儿在心中打量着这些话,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捏着指骨,随后淡淡说道:“哪个村子?”   “就建春门出去,一直往西走,有一个叫琉璃山的,那村子老实说具体在哪里我也不记得了。”   “我们是上最高的那座山的时候走错了一条路,穿过一个峭壁,对了,还经过一个巨大的湖泊,然后才发现那个村子的。”   “村子门口有两颗巨大的槐树,还有那些人不爱说话,总是阴沉地盯着你,可怕极了。”   荣大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地解释着。   张一哆哆嗦嗦地捏紧沐钰儿的衣服,沐钰儿面不改色点头:“这几个面具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荣大摇头:“这我哪知道,但我感觉有点接近傩戏面具,但傩戏从上古巫戏演化而来,这个线条更为简单,色泽单一,感觉更像是书里介绍的巫戏里的东西。”   沐钰儿嗯了一声:“你怎么把面具给他们的?”   “去琉璃山山下的一处瀑布下,我当时还好奇偷偷看,结果你猜这么着……”荣大神神秘秘地拉长调子,充满诱惑地问道。   张一露出一双眼睛,又怂又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出来一条大蛇。”他冷不丁看向张一的眼睛,嘴巴大大张开,声音好似从腹部发出,“叼走了。”   张一被那古怪模样吓得回不过神来,一张脸顿时煞白。   “你再敢吓唬人看看。”沐钰儿手中的长刀啪地一下打在荣大的肩膀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就像一把安静竖立的漆黑长刀,所到之处,光冲碧落,群魔胆颤,百怪倾危。   那力气不小,荣大的肩膀立刻塌了下去,整张脸痛苦的扭曲着,声音都在发抖:“不,不敢了。”   张一满脑子的恐惧,瞬间被老大那一下给整没了。   ——老大好厉害啊!   —— ——   “我们现在要去那个什么村子吗?”张一出了大门问道。   沐钰儿冷笑:“那人满嘴谎言,一肚子鬼话,你派人盯着他,对了那个院子的事情你查了吗?”   “还在查,那里一直没什么人住,盯了一晚上也不见人出来,还要时间。”张一说。   沐钰儿打量着人流,今夜还有夜市,路面上比平日热闹几分,白天的洛阳不亏神都之名,巍峨庄严,百鬼不侵,天神不落。   “老大,我们现在要去干嘛啊。”张一问。   沐钰儿背着手,懒洋洋说道:“写信给少卿。”   张一耳朵一动,警觉问道:“给少卿写什么信。”   “写读书人才知道的信。”沐钰儿哀怨说道,“咱北阙什么时候出一个厉害的读书人啊。”   张一摸了摸脑袋,老实说道:“我看那几个小崽子都不想读书的料子。”   远在扬州的唐不言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门口立刻倒挂下一个影子,紧张说道:“表弟!你不会着凉了吧,我都说不要熬夜了,事情办不完的,慢慢来。”   唐不言咳嗽一声,把手中的汤药喝了个干净,随后淡淡说道:“处理的快一些,便能早些回洛阳,表哥不想回去吗?”   程捷大眼睛眨了眨,整个人倒挂在窗户边,扭扭捏捏说道:“想,想早点回去的。”   唐不言抬眸,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偏在此刻带上一点温和的笑意,和气又虚弱地问道:“那我昨夜说的事情,表哥考虑的怎么样了?”   程捷脸色一黑,整个晃了一下,眼看就会回屋檐蹲着了。   “这事除了我和奴儿,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唐不言的声音微微压低,就好似一阵春风飘过雪山,骤然而来,“昨夜司直来信说碰到问题了,想来也很棘手。”   程捷蹲在屋顶上,面无表情地听着。   ——小表弟打小就喜欢诓骗人,焉坏焉坏的。   ——但,司直要是有事情,我万一可以帮忙呢。   “表哥。”唐不言低声喊了一句,“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个事情非你莫属。”   程捷先是心中一软,后又觉得斗志满满,最后不得不含泪点头,整个过程可以说是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   “那你不准和司直说。”他闷闷说道。   唐不言嘴角微微勾起,轻轻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小雪人下章回洛阳!   猜猜小雪人要表哥干嘛!   解剖那个y字型的刀口是百度来的(别看那个图片,给我整恶心了,我万万没想到会有真的解剖图!!救命啊)   遏制邪.教制度那个来源大唐律感谢在2022-08-05 23:37:21~2022-08-06 23:5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歪比歪比歪比叭卜 20瓶;有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琉璃爱   夜探   琉璃山在洛阳附近的连绵群山中并不显眼, 甚至因为太过偏僻,可以说是人迹罕见,山下有一个小村庄, 但大都大门紧闭,依稀有几间破旧茅草屋内有人影闪过,能看出是几个老人在蹒跚走路。   自下而上,远远望去, 山上树枝茂密, 万顷绿植,郁郁葱葱,不远处隐隐能看到一条瀑布飞流而下, 白练飘动,山间小路格外狭窄, 甚至容纳不了大马车行走,山下有一处清澈的大平潭, 安静流动着。   一辆小小的马车自一条小道上悄然出现,最后踩着小路, 悄无声息地上了山。   头顶的树叶似有飞鸟闪过, 又似只是微风吹过,枝叶摇晃, 可抬头看去, 却又悄然无踪迹。   马车熟门熟路地进入各种小路又钻出林间小道, 眨眼功夫,微风拂面,树叶齐齐发出簌簌声响, 再回神看去, 那马车就在茂密的树木丛林的小路上消失不见。   而地面上是落满树叶的地面, 没有被人踏足的痕迹。   ——那辆马车竟然消失了!   一颗安静的松树上,粗壮的树后红色发带微微扬起,随后露出一张严肃的脸。   正是沐钰儿。   攀附在树上的沐钰儿眉间微微皱起紧盯着消失的方向。   距离北阙去平潭海戏班三日后,北阙的暗哨一直盯着他们,这三日,他们一切如此,排的那出水神祈福戏甚至在夜市引起热烈反响,一时间平潭海戏班座无虚席。   就在第四日中午,他们的班主借着采买的借口离开了戏班,却穿过南市直接出了建春门,之后马车出了城便开始朝着城外狂奔,最后来到这里上了山。   沐钰儿沉吟片刻,却并未下树,而是踩着树枝在林间穿梭,最后摘了一根手指长短的小树枝,放在指尖转了转,最后直接朝着不曾被人踏足的落叶堆中扔下。   本该轻飘飘的树枝在被甩入空中的片刻后宛若出鞘的利剑,瞬间划破空气,发出一声短促的鹤唳。   树枝直直插在落叶丛中,只露出指甲盖长短的大小,随后惊起几片受惊的枯叶,可此外之外,这片落叶林依旧毫无动静。   ——是一个沼泽。   沐钰儿不解想着,目光再一次认真扫视四周。   ——人去哪了?   这一片沼泽落叶林面积铺的不算小,但周围并无河流,也无石壁,只有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大小错落,偶然树叶晃动,露出更远处的小路。   若是其中有机关,她自高处看去,不该没有任何发现。   可若是没机关,难道真的会有人凭空消失。   沐钰儿坐在树枝上晃了晃腿,突然后脖颈一凉,扭头去看,便看到一条近在咫尺,吐着信子的毒蛇。   蛇瞳冰冷,鳞片微张,腥臭味阴面而来。   她下意识右手拍了拍树面,整个人凌空而退,越到下一棵树上,但很快,她突然又脚步不停去了第三棵树,此后宛若一片风筝,在空中连连后退,直接回到上山的那个分叉路口。   只见不远处,所有被沐钰儿踩了一遍的树上都惨绕着一条毒蛇,尾巴紧紧缠绕在树干上,蛇身高高翘起,信子危险地吐出,空气中隐隐能听到头皮麻烦的嘶嘶声,最为诡异的是,那些体型不小的蛇竟齐刷刷地看向路口之人,居高临下,竖瞳冰冷。   沐钰儿眉尖一扬,脚尖微动,故意朝着里面又走了一步,结果所有蛇的头颈处齐齐扬起,蓄势待发,气氛瞬间紧张。   “有点意思。”沐钰儿冷笑一声,也不纠缠,目光在那落叶丛中一扫而过,最后果断下山。   沐钰儿并未直接回城,反而朝着山下的村庄走去。   村庄外围到处都是荒芜的田地,村门口有一颗巨大的槐树,沐钰儿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树下摆着一个躺椅,一个小桌子。   一人正晃晃悠悠躺在这里,手中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瞧着格外悠闲,座子上放着一歌憨态可掬的小男孩木偶,穿着鲜艳的衣服,风一吹,便摇摇晃晃,却又坚持不到,他边上还有一茶壶,一茶杯。   “小娘子在看什么。”那人并未起身,只是温温和和问道,在灼热的午后显出几分悠哉来。   沐钰儿背着手笑眯眯地走上前:“您村门口这树倒是大啊,种了几年了啊。”   “很大吗,这可不清楚,几年前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移植的。”那人摇着扇子的时候一顿,慢吞吞说着,“小娘子若是喜欢,可以花钱买去。”   沐钰儿走到他身边,见他瞧着二郎腿,双眼微闭,嘴角含笑,眉宇间折出一道皱纹,是一个长相和蔼,但动作懒散的年纪稍大的老人。   “多少钱?”沐钰儿竟也顺着他的话,大大方方说道,“此树枝叶茂密,绿荫如盖,最合适做庭院荫树,再者,槐树可是浑身都是宝贝啊,槐叶可以清凉解毒,燥湿杀虫,槐枝可以散瘀止血,清热祛风,槐根更是厉害了,喉咙发疼,消肿最有一套,至于他们长得的槐角,清肝明目,凉血止血,怎么看都是宝贝,你倒是说说多少钱,我家刚好有个大院子,也完全有地方养这个,既好看又有用。”   “哎呦,小娘子识货啊!”   那人手中的扇子一顿,随后一跃而起,直勾勾地看着沐钰儿,嘴角露出笑来:“要我说槐树最好的一点就是这钟树的种仁酿酒曲最是好的,槐角的外果皮也能做馅糖,入口有种清甜,却又不腻,糖种上等。”   那人的声音微微扬起,好似老餮碰到趣味相投之人,口气格外兴奋,手中的扇子摇得更加起劲了。   沐钰儿盯着那人的眼睛,不由扬了扬眉。   不曾想那这个说话之人竟然是一个瞎子,那双眼睛雾蒙蒙的,偏好似有一点奇怪的模样,似乎有人能透过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正‘看’向沐钰儿。   “确实如此。”沐钰儿慢条斯理走进来,“所以这树是老丈的吗?不知要买多少钱?”   那邋里邋遢的老丈摆了摆手,重新靠了回去,蒲扇慢吞吞地摇着,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腕。   “不是我的,不知道是那位神通广大之人种的,但我总是躺在这里,若是说起来,也可以当做是我的朋友,若是再这样算起来,我对他也确实有买卖的权力。”   沐钰儿似笑非笑:“别人是抢钱,你这个是抢树啊。”   那人伸手挠了挠肚子,那躺椅被摇得越发大动作了,慢慢吞吞说道:“他一棵树无亲无故的,要不是有我陪着,还不知道一个人有多寂寞呢,现在我给他换个朋友,换个更好的地方,说起来他也要谢谢我才是呢。”   ——强词夺理,胡说八道。   很快便听到那人话锋一转:“一百两银子啊,我这个朋友你就带回家!”   沐钰儿呲笑一声:“坐地起价,放刁把滥。”   那老丈立马不高兴了,一张脸耷拉着,扭头不再理她。   沐钰儿的左手轻轻在他面前一闪而过,甚至停在他瞳仁前,再靠近一点就能碰到那双眼睛,可那老丈人面不改色,就像看不到那手指一样。   “是不是在晃我眼睛。”她刚收回手,就听到老丈慢悠悠说道,嘴角一撇,带着几分孩子气说道,“我年纪这么大了,好端端骗你一个小娘子做什么。”   沐钰儿也不尴尬,只是一只手背在身后,笑眯眯说道:“就是觉得老丈虽看不见,但动作风轻云淡,还敢坐在村门口和一个陌生人煞有其事的聊天,实在是有趣。”   老丈手中的蒲扇盖在脸上,兴奋的口气微微冷淡下来:“果然是坏孩子,老朽是诈你的,老朽是天盲,一点光也看不懂,只是一开始听到小娘子的声音,就觉得不是乖巧可爱之人,可不是一下就诈出来了。”   沐钰儿惊诧,仔细打量着面前神色冷淡之人:“不曾想这等偏远之地,还有老丈这等避世能人。”   老丈摇了摇扇子,得意说道:“算是被你发现了,那这课树一百五十两要不要?”   沐钰儿龇了龇牙,老实说道:“别说一百两,我就是五两都拿不出来了,我很穷的,每个月都要靠我那邻居救济的。”   老丈大概没听过穷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忍不住顺着声音看了过来:“小娘子,倒是……有骨气。”   “还行还行。”沐钰儿也颇为得意说道,用脚勾出一个藤椅,一屁股坐下去,“这山叫什么名字啊。”   “琉璃山。”老丈人不解问道,“你不知道是什么山,你来做什么。”   “嗐,找人玩,迷路了。”沐钰儿眸光微动,并未有诧异之色,只是瞎话张嘴就来,甚至还强调着,“这一带山还挺多,我们走丢了。”   老丈人原本闲适的面容瞬间紧张起来:“走丢了,在山里走丢的!”   沐钰儿心中微动:“是啊,我们本来趁着今日天气好,准备去爬山的,不曾想迷路了,我经过一片很大的落叶林和他们走散了。”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老丈人的脸色,直到看到老丈人在听到‘落叶林’时,脸色微微一变,竟露出恐惧之色,不由眯了眯眼。   “那林子还有蛇,怪可怕的,我立刻就跑下来了。”沐钰儿苦恼说着。   “蛇!”老丈人声音微微发抖,“你是见到什么蛇了?”   沐钰儿捏着手指,指尖摸索着指骨,心思回转多次,可嘴边的话却并未停留太久。   “就蛇啊,我也没仔细看,被吓了一跳就跑回来了。”她笑眯眯说道。   老丈人身形微微一顿,随后靠近沐钰儿,那双雾蒙蒙的无神眼睛在此刻好似被注入了其他一道视线,只一瞬间看得人毛骨悚然。   “蛇?”他轻声说道,“很多吗?”   沐钰儿盯着那眼睛,犹豫一会儿,最后点头说道:“很多,很多藏在树上,给我吓了一跳。”   老丈人不说话,那张脸格外严肃,一反刚才的懒散随意,甚至称得上骇人。   沐钰儿的手不自觉搭在刀鞘上,眸光微动,声音微微放柔,似有害怕之意:“怎么了?”   “没什么。”老丈人硬邦邦说道,“你没进去吧。”   沐钰儿摇头:“这哪进得去。”   这倒是,数不尽数的毒蛇跟被人控制一样,齐刷刷看着人,进也进不去,打也打不过,可不是瘆得慌。   “这就好,这是水神在告诫你不要轻举妄动。”老丈人靠回躺椅上,淡淡说道,“运气不错,没有碰到水神的守护神。”   “守护神?”沐钰儿眉尖一动,“什么样的守护神啊。”   老丈人不愿多说,只是别过脸去:“山里黑的快,你早些走吧,这里大晚上不是你一个小娘子呆得住的。”   沐钰儿却赖着不动,眼珠子一转,状似随意地拉着近乎:“这村叫什么名字啊。”   老丈人伸手,懒洋洋指了指一处方向。   沐钰儿顺势看去,便看到一块石碑倒在地上,杂草丛生,石碑上的字是用红旗写的,风吹日晒,痕迹斑驳,借着未时热烈的日光下清晰地显了出来。   “鬼村!”沐钰儿惊讶说道,“你们村叫这个名字也不觉得不吉利啊。”   老丈人脸色一沉,大声呵斥道:“小娘子年纪轻轻,声音脆亮,怎么是个睁眼瞎啊。”   沐钰儿嗯了一声,也不高兴说道:“怎么骂我啊,你这石碑就是这个名字啊!”   “你拨开草,仔细看看。”老丈不悦说道。   沐钰儿站着不动弹:“我不去,老丈你自己说。”   “是水槐村!”老丈不悦说道,“谁家村子带鬼字啊,晦不晦气。”   许是这阵风也看不下去了,山风飘然而至,吹起几根贴在石碑上的杂草,隐约能看到剩下被掩盖住的几个字。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也不见不好意思,只是继续问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也怪不顺口的,草也这么长了,难怪我看错了。”   “我们村子就水多,槐树多,所以就叫水槐村。”老丈人解释着,“你这个小娘子倒是问题多,赖着不做,到底来做什么啊。”   沐钰儿笑说着,眸光却一直盯着老丈人的脸看:“这不是出来玩迷路了,刚才又被吓了一跳,现在走得有些口渴,想要来来讨碗水喝。”   老丈人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轻轻冷哼一声:“满嘴鬼话,我这琉璃山啊,一无景,二无人,说鸡不拉屎鸟不生蛋都是不虚的,小娘子好端端怎么回来这里玩,你便是去隔壁玩我都是信的,瞧见没有,我们正对面名叫宝青山,不过是在西面,听说东面那里,到处都是贵人的别院,啧啧,羡慕得很呢。”   宝青山倒是有名,洛阳不少世家高门,皇亲国戚都在那里建有别院,其中以太子殿下的避暑山庄和千秋公主的汤泉竹院,姜则行的跑马场最为有名。   沐钰儿没想到这里也能到宝青山。   她跟着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随后又改了词,一点也不心虚:“哦,我本来就是打算偷溜到那里玩的,原来走错地方了啊。”   老丈人哼了一声,也不说话:“我们这没水,你村子掉头回岔路,一直靠左手边往上走,就能走到瀑布边上,那里的水很干净,可以喝,而且你再走一个时辰就可以到宝青山了。”   沐钰儿耍赖,坐在藤椅上:“走不动了,就要喝你们村子里的水。”   “没有!”老丈人脸色阴沉下来,“小娘子不要胡闹,我们村子不进外人的。”   沐钰儿抬头看向村落,村落里格外安静,只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口,一个个低头弯腰,一人正在缝着东西,一个正在清理一块木头上的尖刺,还有不知在捣着什么东西,但皆是一言不发。   村子的路面上到处都是落叶和泥土,连着走动的脚印都很少,正中有一口井,绳子被完全放了进去,有人正慢吞吞打水,只能听到木轱辘的吱哑声。   这个村子确实太过安静了。   沐钰儿见老丈人态度坚决,又瞧着村子里确实有些古怪,沉吟片刻,随后果断起身,直接说道:“那打扰了,有缘再见。”   老丈人嗯了一声,重新躺回躺椅上慢慢悠悠地晃着。   沐钰儿起身,顺手栽了一把槐花。   “这花开的还挺早。”   沐钰儿随口说道。   槐树开花一般在夏末,郁郁葱葱,白色的一长条,垂落下来,格外好看。   老丈人大概是翻了一个身,老旧的藤椅发出一阵吱哑难听的声音。   沐钰儿闻了闻花香,准备打道回府……   怎么可能!   沐钰儿远远看不到村门口便停了下来,把手中的花一扔,抬眸看了一眼山壁,一个起约直接攀了上去,随后就像走细索一样,惊险万分地走到石壁上。   山风吹过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本丢在身后的那支槐花枝半插在草丛中,一个小男孩木偶拨开草丛,灵活的木头五指正慢吞吞地捏着花。   花儿纹丝不动,他绕着花儿僵硬走了一圈,最后木头关节发出难耐的声音,这才把那花拔了出来。   那木偶只有手掌大小,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正是村口老汉桌子上的那个玩具,只见他拖着比自己还高的花枝,日光落在它身上说不出的诡异。   那石壁可以绕开村口,直接来到水槐村的后山。   沐钰儿好似一只灵巧的猫,几个跳跃接着一个打滚就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村子比一开始看到的还要安静,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瞧着门口挂着的蛛丝,关门的日子应该挺久了,地面上的灰尘落叶也显示着久无人居的处境。   沐钰儿走了几户人家,发现皆是如此,院中也紧跟着落满了灰尘。   就在此时,沐钰儿听到一个铁链拖地的声音正由远而近走来,身形一跃,直接跑到树上。   只看到一个年级很大的老奶奶正拖着一条铁链自远而近走来,嘴里碎碎念着,只隐约听到‘息怒’、‘保佑’这类的话。   老奶奶走到一户大门紧闭的人家门口,随后用铁链把门重新锁了上来,随后走向第二家,开始锁第二件的门,只是这个第二家并不是第一家的后面哪家,反而绕了一个弯。   沐钰儿站在树上看得颇为不解,直到最后看着老奶奶把手中的八条铁链都挂完了,步履蹒跚地离开,这里顿时又安静起来。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山中起风快,原本还燥热的天,被乌云一遮,晚风一吹,便跟着冷了起来。   沐钰儿蹙眉看着那几个挂上铁链的大门,明明第二家和第六家离的很近,可他偏偏是走了一圈才继续挂上铁链了。   ——这是什么意思?   沐钰儿满怀心思,目光时不时扫过那八间屋子,脚尖微动,正打算下来看看,突然脚步一愣,手指在树干上比划了一下。   “竟然是一个卐字。”她低声说道。   据说释迦牟尼在出生时便拥有独特的三十二种吉相,吉祥海云相便是其中之一,它出现在佛祖的胸部,寓意为呈现在大海云天之间的吉祥天意。   佛教称其为“瑞相”,能涌出宝光,自来就有“其光晃昱,有千百色”的美誉。   卐便是吉祥海云相的文字,陛下亲自赐名读作‘万’字,这不仅是一种佛像,也称得上是佛家一种符咒,因为起有太阳的寓意,历来就可以被用来镇压厉鬼的标志。   沐钰儿目光紧盯着其中一扇大门,眉心紧皱。   ——这个老太太特意那铁链来画出这个符号到底是为了什么。   沐钰儿脚步微动,最后轻轻跃进离自己最近的第二间屋子。   此刻天色已经微微收了灼热的日光,申时过半,天空只剩下半边斜阳,可这里大概是山的背面,不见天日,所以整天光亮还要再暗一些。   沐钰儿踩在布满尘土的地面上,目光寻思着这件小院。   这是一个一进的院子,正中一间屋子如今大门紧闭,靠近他的左边搭了一个棚子,也不知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如今只剩下一个茅草棚搭在这里,里面空空如也,右边则是搭了一间小屋子,小房子并未锁门。   厨房在右手边的位置,左手边是一个小房间。   整个院子局促拥挤,加上无人居住,又有几分格外萧条的样子。   三间屋子,厨房和对面那间小房间并未锁门,只有正中那间屋子锁了门,沐钰儿在两侧各自扫了一眼,只见里面空空荡荡的,主人家似乎离开得很匆忙,锅里还有没有倒完的水,如今已经发黑发臭,那间小屋子里之前大概也是主人的,被子凌乱扔在一处,还有两件麻布短打正胡乱扔在椅子上。   沐钰儿心中微动。   若是自己离开的话,至少衣服和被子也该是被收拾干净的。   现在这里却还残留着这些东西……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若不是自己离开的,这里也没有打斗地痕迹,那又是为什么离开地这么匆忙。   她走到主屋右侧的屋子前,大门推开,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木头,还有各种颜色的碎布,以及散落在角落里的颜料。   木头长了青苔,碎布早已蒙上灰,至于颜料早已干涸,只剩下四分五裂的模样。   沐钰儿并未走进,只是站在门口仔细打量着,心中疑团反而越发多了。   ——这是槐树木,每一个都被打磨整齐,如今安静躺在地上,任由蛛丝弥漫。   她在外面走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其他线索,但却发现这里其实有很重的生活气息,按道理不该没人。   日光逐渐暗了下来,只剩下些许的血红色的夕阳残留在山头。   夜色,很快就要来了。   沐钰儿站在紧锁的大门前,意外发现锁竟然还算新,没有被风吹日晒后的生锈,她顺手从袖口掏出一根细细长长的木头,对着钥匙口捅了捅,最后只听到叮的一声,钥匙便开了。   她的手搭在门上,大门久无人动,只是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哑难听的声音。   大门轻轻推开,夕阳自身后斜照进来,影子被拉得格外得长,灵巧的透过门缝挤了进去,却在半截中突然打了一个折。   沐钰儿推门的手一顿。   ——门后有人。   这个想法骤然在脑海中冒出。   可就在她难得的犹豫时,那人影巍然不动,依旧站在门口,花花绿绿的袖口被逐渐下沉的日光一照,透出古怪陈旧的颜色。   沐钰儿盯着袖口上的布条,脑海中蓦地想起隔壁小屋子里悬挂上的一块块碎布。   ——没有呼吸声。   一个人是不可能憋气这么久的。   沐钰儿想着,便虽是推开门。   大门打开,身后的光便彻底落在那人影身上。   ——一张苍白,脸上画着两坨腮红,嘴角大大裂开的的白脸猝不及防出现在她面前。   沐钰儿也忍不住吓得龇了龇牙,目光紧接着看了过去,为首人偶身后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偶,每个脸上都是这样的妆容。   原来是三个套着衣服,脸上画着妆容的木人偶。   沐钰儿倏地想起隔壁院子的木头。   正中的人偶比她还要高,右边的和她差不多大小,左边则要挨一下。   这三人齐刷刷挡着门,那双黑漆漆的眼珠被光一照,依稀好似齐齐注视着翻墙而入的不速之客。   沐钰儿用刀鞘戳了戳面前木偶的胸口,木偶纹丝不动,她依次一个个戳过去,身后两人也毫无反应。   “这木偶是实心的啊。”她低声说着,犹豫一会儿,到底还是好奇心压制了恐惧心,侧着身子入了内。   不远处山头血红的日光彻底落了下去,屋内的光照彻底暗了下来,门口三张惨白的脸却越发明显。   他们这般直挺挺的站着,穿着用五颜六色碎布缝制的衣服,整个人呈现出诡异的不协调。   床上的被子被整整齐齐叠着,桌子上的茶盏只剩下干涸的茶垢,一侧的桌子上还放着绣篓子,里面是正在缝补的一件里衣,在一侧的屋子里则是零零散散放着几个木偶的躯干,还有几个做好,但没有穿衣上色的木偶静静躺在那里。   ——这户人家似乎是做木偶为生的。   沐钰儿小心翼翼推出屋子,忍不住再一次打量着面前三局等人大小的木偶。   ——这么大的木偶是做什么啊。   她慢吞吞关上门,锁上门再一次抬眸看向那三个木偶,却不料视线和那双空洞眼珠撞在一起,那木偶让人有一瞬间活过来的错觉。   夜色彻底笼罩着整个村庄。   村内没有一人点灯。   沐钰儿满怀心思地站在路面上,正犹豫要不要离开。   就在此时,风中似乎传来一个断断续续的哭声,那哭声格外细微,好似是风穿过细小石壁会发出的声音,又好似当真有一个女子在哭泣。   只是那哭声还没停便骤然一断,似有乐器声紧接着响起,声调阴森却高亢,调子绵长而虚弱。   沐钰儿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又记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   她站在黑暗中,闭上眼仔细听着那声音的来处,随后竟然抬脚朝着那声音的来处走去。   那声音竟然不是朝着村内走去,反而朝着幽深的后山走去。   山上的路越走越难走,树木高大严密,遮天蔽日,脚下踩着的落叶越来越厚,空气中逐渐弥漫着水汽,与此同时那声音越来越低。   沐钰儿脚步停下。   ——那热闹的乐器敲打声骤然没了。   她很快就察觉出不对劲,因为整个树林,竟然连虫鸣都没有,安静到差点以为是自己失聪了。   树影影影绰绰,就好似有人趴在树后不错眼地看着意外闯入的人。   沐钰儿缓缓握紧腰间的刀柄。   ——要不要进去?   她眉眼低垂,神色冷静地想着。   这个村庄有古怪。   她心思一动,突然回头朝着原路回去。   ——不对!   ——白日里村口,那个老丈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不对了。   ——“小娘子在看什么。”   ——他一个瞎子怎么可能在她还未走近的时,就察觉到她在打量着他,甚至知道她是小娘子。   上后山时,沐钰儿特意在沿途留下记号,却在走到一半时不得不停了下来。   ——记号不见了。   沐钰儿脸色阴沉。   她面前出现两条路,皆是小路,黑黝黝一片,完全看不清前方的情况。   就在此事,那个消失的唢呐声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声音似乎更近了一点,甚至还掺杂着女子连绵不绝的抽泣声,甚至能听到一点奇奇怪怪的调子,似乎有人在唱歌。   沐钰儿侧耳仔细听去,目光很快就落在左边的小道上。   ——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装神弄鬼。”她冷笑一声,直接踏入右边的小路。   小路格外陡峭,一侧的石壁几乎要把这条小路挤压到底,便是并排走两人都显得有些拥挤。   沐钰儿借着刚刚升起的月色才能看清脚下的路,这条路似乎是个弧形,她走了大概一炷香还是没有走到头,但那条路越来越难走,到现在已经连走一个人都颤颤巍巍,一侧是光滑的石壁,一侧是陡峭的悬崖。   石头滚落下去,久久听不到动静。   一条路若是一个人走久了,便是沐钰儿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要一直在这里走着。   终于,大概走了一个时辰,沐钰儿终于下了小道,来到一处宽阔的地方。   月光在此刻悄然掩去,明明还未到亥时,夜色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沐钰儿走了几步,敏锐发现这里已经离开后山了,甚至该是走偏了。   后山背阳,空气潮湿,所以树木高而稀疏,树枝长得也歪歪扭扭,而这里的树木高大挺直,枝叶茂盛,尤其是东边的树木更加茂密,这里明显更为靠阳一点。   沐钰儿走了几步路,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不远处似乎有脚步声。   ——一轻一重,有两个人。   沐钰儿心思微动,朝着那方向快走了几步,随后赶在那声音逐渐清晰前,跃上一棵树。   “不见了!”   “娘的,我就说这鬼地方就邪气。”   沐钰儿嗯了一声,听着着两个熟悉的声音,立刻拨开树叶往下看,竟看到两个熟悉的影子。   头顶树叶微动,下面的两个人顿时反应过来,个子矮点的那人踩了树干直接朝着沐钰儿扑了过去。   “哎哎,是我!”沐钰儿直接跃下树木,来到另外一人身边,“奴儿,你们怎么在这里。”   昆仑奴许是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沐钰儿,一口气立刻泄了下去,眼睛瞪得越发大了:“司直怎么在这里。”   沐钰儿只是含糊说道:“被人引到这里的。”   “哦。”昆仑奴也不多问,只是老实说道,“我们也是。”   沐钰儿的视线盯着躲在树后的人,摸了摸脑袋:“我怎么瞧着这人好像程小将军啊。”   树后的身形一僵,散落在两侧的裙摆被收了收,整个人完完全全被树干挡住。   昆仑奴追丢了人,满肚子懊恼之色,随口说道:“就是他啊。”   沐钰儿嗯了一声,像一只小猫儿一样踱步过去,脑袋从树后探出去,大眼睛扑闪着,好奇又无辜地问道:“小将军怎么穿着小娘子的衣服啊。”   她伸手捏了捏程捷头顶的发髻,好笑说道:“还挺好看的。”   “闭嘴!”程捷恼羞成怒说道,随后愤愤转身,可盯着沐钰儿乖乖站好的样子,一肚子的牢骚便也说不出来。   沐钰儿歪头打量着面前之人。   程捷常年练武,身形高挑,肩膀宽阔,平日里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小娘子,可给他穿衣服的人倒是颇有本事,特意给他肩上披了个深色帔子,这样乍一看就能直接把肩膀上宽度缩减,为了让他不这么高,给他选了一件垮裤裙装,再梳着单髻,脸上稍微打扮打扮,当真有点英姿飒爽小娘子的模样。   “看够了没?”程捷抹了一把脸,硬邦邦问道。   沐钰儿笑眯眯点头:“看够了,你怎么这个打扮啊,还怪好看的。”   程捷嘴巴立马一憋,委屈巴巴说道:“小表弟太过分了。”   “怎么过分了,快说给我开心一下!”沐钰儿立马幸灾乐祸说道。   程捷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用力锤了锤树:“就是太过分了,明日我就把这衣服套他头上。”   沐钰儿闻言,下意识眼睛一亮,以拳抵掌,激动说道:“好啊,好啊,少卿穿,一定更好看。”   ——少卿这张脸,啧啧……   “你怎么满嘴都是我表弟啊。”程捷不甘心的抱怨着,“他这么欺负我,你给我报仇吗?”   沐钰儿立刻敷衍说道:“报仇,一定配合你,给他穿这件衣服。”   “不行,我们要快走,郎君还在山下呢,万一是调虎离山怎么办。”昆仑奴上前着急说道。   “少卿回来了!”沐钰儿惊喜转身问道。   昆仑奴点头。   “走走,我们一起去找少卿。”沐钰儿笑眯眯说道,顺手牵了牵程捷垂落在一侧的帔子,吊儿郎当说道,“走吧,小娘子,别生气了,跟我回家。”   程捷看着她嘴角的笑,莫名红了脸。   “所以你是为了诱敌,才这样穿的。”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那为什么你穿啊。”   程捷哀怨说道:“肯定不可能是小表弟穿啊。”   沐钰儿点头。   少卿这身子也不合适去干诱敌这么危险的事情。   “那奴儿你觉得何时吗?”程捷又问。   沐钰儿看着大头的昆仑奴,那后背结实得能把沐钰儿和程捷两个人挡的严严实实的,真的是一点看一眼就令人安心。   “说我作甚!”奴儿粗声粗气,不悦说道。   “有点难让人上钩。”沐钰儿委婉说道。   “聪敏的,武功高的,长得好看的。”程捷掰了掰手指,故作无奈问道,“司直瞧瞧还有谁。”   沐钰儿立马竖起大拇指,大声夸道:“那必须是我们小将军啊。”   程捷也不谦虚,嗯了一声。   “我这次亏大了,本来说扬州穿一次就好了,”程捷抱怨着,“结果那贼人凶得要死,给逃到洛阳了,还逃到这里了,这里你也是知道的,到处都是不能得罪的人,我就说小表弟什么都好,就是缺德,非要我再穿一次,把人骗出来,结果骗是骗出来了,可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带着我和奴儿跟放风筝一样,结果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说起来也是宝青山太难走了,什么鬼地方啊。”   沐钰儿脚步一顿,惊诧问道:“这里是宝青山。”   “对啊。”程捷不解,“你不知道吗?那你怎么在这里?”   沐钰儿立刻龇了龇牙。   ——越来越有意思了。   一辆马车安静停在山脚下,六个身形高大的部曲正严肃围着马车,手中的刀剑握在手中,马车下挂着的气死风灯正幽幽烧着。   唐不言握拳咳嗽几声,手中捧着一本册子,而他手边是一叠厚厚的册子,车内的案子上放着一盏油灯,头灯的夜明珠宛若银河大小错落,发出温润的光。   马车的光还算明亮,把册子上的数字和名字照得清清楚楚。   外面传来脚步声,他放下书,揉了揉酸疼的眼睛,便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只是还没看到奴儿,就先看到一张大大的笑脸,与此同时,灼热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最后擦着唇珠一闪而过。   ——手指灼热滚烫。   沐钰儿扒拉着车窗,正打算先发制人掀开帘子吓唬人,却不料里面的人动作比她还快。   那只伸出去的手指便不受控制地抚上唐不言的的脸,甚至擦过他的唇角,最后手忙脚乱,恍然收回。   ——原来少卿的唇也冰冰凉凉的。   她脑海中不着边际地浮现出这样的话,可一看到唐不言微微睁大的瞳仁,就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冷水,立马背在身后,往后退了一步,大眼睛扑闪着,故作无辜地小声说道。   “少卿啊。”   作者有话说:   见面啦!!   卐字来源来源百度。   感谢在2022-08-06 23:56:30~2022-08-07 23:5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奥利奥 10瓶;有时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琉璃爱   扬州   马车走在安静的山路上, 马蹄滴答想着,气死风灯照亮面前的一小片路。   “少卿怎么这么快就从扬州回来了。”沐钰儿顺手接过唐不言递来的糕点,挤在一堆蓝皮账本里, 不解问道,“才半个月的时间啊,算上来回路程需要六天,怎么只呆了七.八天就回来了, 不是说很棘手吗。”   “情况比想象中的简单, 我去的时候只收到八具尸体,成了无头公案,自然也无从查起。”唐不言淡定说道。   沐钰儿惊诧抬眸, 仔细打量着他,见他不是在开玩笑, 嘴里的糕点也不香了,愁眉苦脸说道:“那怎么办啊, 岂不是要无功而返,又要挨骂了。”   唐不言慢条斯理给她到了一盏茶, 神色冷淡, 一言不发。   沐钰儿见状,更惆怅了, 放下手中的糕点, 手肘撑在一侧的账本上托着下巴:“听说今天还跑了一个人, 这不是更惨了。”   唐不言把手边的茶盏推过去,神色冷淡,并不在意, 反而关心起沐钰儿来了:“这么晚还在这里, 吃饭了吗?”   “还没呢, 少卿你怎么不急啊。”沐钰儿不解问道。   “他当然不急了。”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一张哀怨的脸,头顶的夜明珠落在他描眉涂粉的眉骨上,落下一层薄薄的阴影。   “小表弟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吃过亏啊。”程捷脑袋伸了进来,身子还在车辕上坐着,可怜兮兮说道,“司直你是没看到他,他还没到扬州那地界呢,就先是散布消息说自己是得了线人密报这才被陛下派来扬州地,再是找了几个本就立场不坚定的人私下谈话,然后再大张旗鼓地微服出巡,就三天时间……”   程捷比划出三个手指头:“弄得扬州官场人仰马翻,一个个都吓得心惊胆战的。”   沐钰儿听得叹为观止:“哇,少卿好厉害啊。”   “还不止呢。”程捷激动起来,正打算整个人爬进来,突然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睨了一眼小表弟。   小表弟正冷沁沁地看着他……的衣襟。   ——刚打架的时候弄脏了。   ——还挺脏。   “还有什么啊。”沐钰儿没察觉到兄弟两人的波涛汹涌,连忙追问道。   程捷打算借故爬回去的心顿时漏了气,低着头闷闷不乐说道:“还好多啊,司直自己去问表弟吧。”   沐钰儿:?   “衣服就在外面,换了衣服自然能进来。”唐不言淡淡说道。   程捷冷哼一声,大声说道:“不行,我一定要穿着给表姐看,让她看看你是怎么欺负我的。”   唐不言冷酷说道:“那就不要进来了。”   “不进来就不进来。”程捷不服气说道,“我脑袋总可以进来吧。”   “可以。”唐不言淡淡说道。   程捷的脑袋立刻钻了回来。   沐钰儿打量着兄弟两人,抠了抠下巴:“你们还挺幼稚啊。”   “他是。”   “我才不是。”   ——对号入座倒是挺快。   沐钰儿笑了起来,只好转移话题问道:“不说这些了,外面还凉快一些,里面这么多东西堆着,热死了。”   程捷扫了一眼几乎无处下脚的账本,嘟囔着:“也是。”   “这些账本是哪来的?”沐钰儿摸了摸蓝色的封皮,也没有打开,随口问道,“好多啊,这要看多久啊”   “表弟三天就看完了!”程捷得意说道,“厉害吧。”   “厉害!”沐钰儿配合地竖起大拇指。   唐不言轻轻斜了她一眼。   沐钰儿立马对他挤眉弄眼。   ——你表哥真好哄。   程捷没发现两人的小动作,只是继续说道:“表弟一来,那个扬州的那个新刺史,就是新上任的倒霉蛋,一见表弟就哭得抽过去了。前任因为科举舞弊案都被砍脑袋了这才被提上来的,只当两个月不到的刺史,凳子都没坐热呢,好不容易把人都抓起来等钦差来审问,结果一觉醒来人都死了,吓都吓死了。”   沐钰儿听得津津有味。   “那他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啊?”   程捷一怔,扭头去看小表弟,无辜问道:“说起来,他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啊,之前你想要他出面帮你把扬州各级官吏召集起来敲打一边,他就装死说生病了,但是我后来我们打劫的时候,他倒是帮着我们拦人了,这人奇奇怪怪的。”   唐不言顶着两人的视线,慢条斯理翻过一页册子:“墙头转蓬,浮萍逢源,志高才盛,不堕科举。”   程捷听得脑袋转了转,随后迷茫问道:“什么意思啊。”   沐钰儿倒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你说的打劫是什么意思啊?”   程捷挪了挪嘴:“就这堆账本,表弟从死的一个录事参军吴籁青家中找到的,表弟一开始就把八具尸体的生前都调查清楚,查到这个吴籁青的时候发现这人格外谨慎,而且家中并不奢靡,唯一爱好就是买书抄书,纸张用量极大,整日待在书房里,扬州刺史在他家完全没有发现什么证物,可就这一点,表弟就发现不对了,说他家的藏书并不多,然后让我和奴儿深夜去吴家,结果你猜怎么着……”   只言片语的描述却掩盖不住这半月来扬州胆战心惊的争斗,他的每一步都是巨大的压力。   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看着夜明珠温润的光泽落在冰白的眉宇间,显出几丝惊心动魄地冷淡矜贵。   即便是对着程捷说书一般的起伏语调,他依旧端坐其中,完全不为所动,微微翘起的唇珠泛出清冷的白意。   “你怎么不问我啊?”   程捷不悦的声音惊醒沐钰儿蓦地漂浮的心思。   “所以怎么了?”沐钰儿收回视线,敷衍问道。   程捷声音微微扬起,得意说道:“在书房发现一个机关,里面有这些年整个扬州官场的账本,只要经过他的手,全都被记了起来。”   沐钰儿倏地抬眸,眯了眯眼:“这些年?”   程捷点头,不解强调着:“对啊,这些年啊,跨度十年之久呢。”   “自来扬州富庶,便是小小皂衣小吏也能吃的肚子滚圆。”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淡淡说道,“录事参军虽为八品,但手下分管司功、司仓、司户、司田、司兵、司法、司士九位参军事,可以说涉及到扬州方方面面的政务,他自文明四年入仕,随后在载初元年担任扬州录事参军,至今已有十二年之久,算是扬州官场上的常青藤,依附之人不计其数。”   沐钰儿扬了扬眉:“少卿之前在扬州任长史可有和他打过交代,为人如何?”   唐不言点头:“谨慎小心,克制清醒,看得清形势,分得清轻重,算是能吏。”   “这样的人竟然干了十多年坏事!”沐钰儿惊诧。   “吴籁青寒门出身,并无依靠,却能在扬州这样的地方担任录事参军本就少见。”唐不言淡淡说道,“有些事情他做不了主。”   沐钰儿若有所思。   “哎,还没说那这个抢劫怎么回事啊?”   程捷立马兴奋起来:“你要知道这些账本要是送回洛阳,按着咱们陛下的手段,扬州的官场只怕个个位置都要换人,所以消息传出没多久,就有蒙面人不停出现来抢东西,甚至放火打算烧死我们。”   沐钰儿听得呼吸微微一顿。   程捷继续高低起伏地吹嘘起当日的事情。   “我们带的部曲也不多,虽然保护小表弟绰绰有余,但是这么多册子却是运不出去的,我也只能把那些杀.手都抓下来,结果都是死士,一被抓就咬舌自尽了,眼看账本就要被一把火烧没了,小表弟竟然还不肯走,说能带几本是几本。”   沐钰儿眉心紧皱,似乎能想象到当时的危险。   “结果关键时候,那个一直装死不露头的扬州刺史竟然直接带兵把吴家围起来,又是让人灭火,又是亲自架马车让我们把账本放在车上,最后还连夜送我们出城,对了,还送了我们八具尸体。”   沐钰儿:?   “涉及洛阳何人还未查清,我只好先把尸体先送去北阙安置了。”唐不言说。   沐钰儿:!   “那八具尸体还得请陈娘子帮忙勘验,他们是突然发疯然后撞墙自尽的,想来实在有些奇怪,但扬州的仵作却怎么也查不出来。”唐不言简单说道。   沐钰儿终于知道,唐不言为何如此评价那个扬州刺史。   ——左右逢源,互不得罪。   既然自己是刚上任的,本来就是无辜之人,却不能一心帮着钦差大人,所以不能把所有扬州官吏召集起来,任由钦差拿捏,这样也算给他们一个恩情,往后共事不会太难过,但也不能得罪深了钦差大人,要给上面的人一个交代,让他不至于把这个事情办的太难看,所以保护他们运送账本,又亲自送他们出城,甚至还把最是烫手的八具暴毙尸体送了出去,简直是一石三鸟。   “那扬州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只是一个科举舞弊,听上去也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沐钰儿停了一大圈,终于想起这件正事。   毕竟陛下为了此事已经杀了一批人,流放了一批人,关押了一批人,如今不过是又抓了一批人,怎么就直接死了呢。   唐不言手指卷着账本上的页脚,好一会儿才说道:“扬州内势力交错,地方豪强,陛下亲信,甚至是东宫势力,乃至姜家把控,个个都是一把刀悬在扬州百姓头顶。”   他的手指点在一行字上,好一会儿才说道:“科举舞弊只是他们获取利益的一部分,只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件事情之后,这些人一直相互攻讦,很快又扯出其他两件事情。”   他声音格外平静,一字一字咬字格外慎重,却听得沐钰儿心中一惊。   “什么事情?”她忍不住问道。   “其一是扬州内似有外邦势力,每年都为扬州各大官吏上供,他们甚至可以参与政务。”   沐钰儿扬眉。冷不丁说道:“日本人?”   唐不言沉默,眉宇间的冷意被夜明珠一照,越发显得冷淡。   “第二便是,上下皆知却都隐忍不发的人口拐卖。”唐不言抬眸,手指按着那行字,轻声说道。   ——“……三月初三,洛阳赠十三人,八女五子,交付司户,后得三千金。”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   人口拐卖很大程度上都是民间个人的私下行为,是以一旦被发现惩罚格外严厉,但这种一本万利的暴利行为一旦有上下勾结的情况,那浮出表面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其下皆是人间惨剧。   “这,那你们追的那个人和这个有关是吗?”沐钰儿问。   唐不言点头。   “账本上有这个人的信息。”   唐不言摇头。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沐钰儿不解问道。   唐不言沉默。   “因为那人眼瞎,色迷心窍,悄悄去翻小表弟的窗。”   沐钰儿大惊!   “不过也是他运气不好。”程捷一时间也说不出到底是不是遗憾还是庆幸,“小表弟一到扬州就病了,奴儿整天蹲在小表弟边上,吃饭盯着,喝药盯着,办事情盯着,就连睡觉盯着,那天晚上那人一翻墙直接滚奴儿怀里了。”   ——大眼瞪小眼,各自沉默了片刻。   昆仑女闷闷说道:“臭臭,烦人。”   沐钰儿立刻笑的直不起腰来。   “那怎么跑了。”   程捷挠了挠脑袋,扼腕说道:“要不说人做坏事,一练脑袋,二练腿脚,这人跑得也太快了点。”   沐钰儿笑着擦了擦眼角:“那你们后来又怎么知道他回洛阳了?”   程捷不解,挪了挪嘴,意思是问小表弟。   “出了事总是会要回家找人收拾烂摊子的,这是许多人第一个反应,随意我早早去信回洛阳,那人一进城门就被人盯上了,后来发现他来到宝青山,我和表哥一回来就借故上山,那人极为重色,所以我就让表哥……”   “咳咳!”程捷大声咳嗽一声,“后面不用讲这么详细,反正就是今夜下了套,但是这人还是溜了,他对这里很熟悉,而且这个地形有些奇怪,后天得空带表弟来看看。”   沐钰儿不悦说道:“你也太菜了,一个人在你手边跑了两次。”   “我第一次在隔壁睡觉!是在奴儿手里跑两次的!”程捷立马喊冤。   话音刚落,昆仑奴倒影在车帘上的高大的身形都委屈巴巴蜷在一起。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立马说道:“这人太过奸诈,也不怪奴儿被人骗了,下次我给你抓回来,你打他一顿出气。”   奴儿没说话,程捷哀怨地看向沐钰儿。   ——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你大晚上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程捷好奇问道。   沐钰儿叹气:“之前小昭失踪时,边上不是还有三男两女五个小孩,结果第二天早上被发现都死了,后来发现是别人灌了大量的水撑死的,我根据面具的线索查到对面的那座琉璃山,先是在一片树林中碰到群蛇,后来又是进了一个古怪村庄,结果被人鬼打墙,也不知怎么就来到这里了。”   唐不言脸色凝重:“是那货人贩子干的?”   “我们猜测和某种邪..教祭祀有关。”沐钰儿叹气,“若是没遇见你们,我等会还要再去一趟那村庄一趟,那村庄有古古怪怪的大人偶,实在奇怪。”   程捷兴奋说道:“那我们现在去啊!”   唐不言轻轻睨了他一眼,淡淡否定道:“子时马上就到了,下山太过危险,不若明日再去。”   “子时不就是闹鬼的大好时节吗!”程捷小声说道。   “是装神弄鬼的大好时节。”沐钰儿突然哎了一声:“下山,我们现在不是下山吗?”   “笨!”程捷逮到机会,立刻冷哼一声,“上山的路看不出来吗?”   沐钰儿歪头:“上山,大晚上上山干嘛啊?”   “阿姐明日办宴,我是借这个借口才安然上山的。”唐不言的眸光安静注视着沐钰儿,好一会儿才说道,“帖子今日该送去北阙了,想来司直在山上办事没收到。”   沐钰儿眨了眨眼,立刻坐直身子,眼睛亮晶晶的:“就是之前说好的办宴?”   唐不言点头。   “礼物我都备好了,不然我现在下山去拿?”沐钰儿紧张说道。   “夜深下山危险,下次给也是一样的。”唐不言矢口否定着。   “可我请帖也没拿上来。”沐钰儿苦着脸说道,“那我不是就进不去了。”   唐不言打在书页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随后镇定解释道:“今夜与我一同入内,就不需要这些了。”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晚安感谢在2022-08-07 23:55:27~2022-08-08 23:5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郁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琉璃爱   闹鬼   唐家很早之前就在宝青山置办了一处别院, 后来唐惟清出嫁后便把这处山庄外加山下的一千亩良田作为陪嫁,只是宝青山虽然风景极好,但距离洛阳实在有些院, 每年大概只有盛夏时会想起来避一避暑。   宴会本来打算设在洛阳的卫府,谁知后来听说宝青山别庄的绣毬开的极好,郁郁葱葱,百花成朵, 团圞如毬, 尤其是雪毬、玉团两种,洁白丰腴,鲜秀异常, 花大如斗,香气四溢。   是以, 设宴的地方就换到了这个别院。   山庄位于宝青山山顶靠西的位置,后山是一大片杉树林, 往前看却能看到对面的琉璃山,远远看去琉璃山树木繁茂, 郁郁葱葱, 只是地势稍矮,被周围一圈山环绕其中。   沐钰儿下了马车, 一抬头就看着黑匾金字的“春归苑”三字, 如今书体风格工整严正, 强调法度,讲究枝干挺直而不屈曲,而面前牌匾上的字却是云行流水, 秾纤间出, 风骨洒落。   “这个牌匾的字……”沐钰儿惊讶说道, “好好看。”   “是三郎写的!”身后的奴儿立刻大声说道。   话音刚落,大门就被咯吱一声打开,里面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我家三郎怎么了?”   “大娘子。”   “阿姐。”   “表姐!”   门口四人齐齐出声。   唐惟清笑站在门口,只见她梳着简单的单髻,宛若乌青螺姿一般盘起,缀上几朵金丝绿琉璃小金花,两侧各两支大小不一的宝石串珠,身穿彩绘牡丹鸳鸯纹的白色上衣,外罩同花纹的鹅黄上衣,下系宝华绿裙,一层淡淡的青绿色纱裙笼在外面,如此简单的装扮,却被头顶的灯笼朦胧烛光一照,显出雅致的贵气。   沐钰儿看得眼睛一亮。   ——大娘子好好看!   唐惟清的眸光先是从唐不言身上一闪而过,然后又看向程捷,最后看向沐钰儿,随后噗呲一声笑起来:“你们大晚上从哪里回来,两只小花猫。”   程捷立马挤上去,哭唧唧说道:“表姐,表弟欺负我,你看他让我穿这个衣服。”   他直接掀起裙子,在她面前乱晃,不高兴地说道。   裙摆上干硬的泥块噗呲噗呲落在两人面前,唐惟清嫌弃地后退一步:“从那个泥潭你滚出来啊,都是泥脏死了。”   程捷眼皮耷拉着,委屈巴巴说道:“替表弟抓贼,掉坑里了。”   唐惟清惊讶,连忙握着他的胳膊,仔细打量着,担忧问道:“可有受伤?”   程捷借杆子往上爬,虚弱呻.吟着:“哪哪都疼。”   那精气神和刚才在马车上抑扬顿挫的调子天差地别。   唐惟清哪里看拿不出他的小心思,嘴角抿起,柔声哄道:“三郎的事多亏你帮忙呢,洗个澡早些休息,明日精神一些,给你介绍介绍顶顶好的小娘子。”   程捷立马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义正言辞拒绝道:“我不要的!”   他眼珠子往一侧的沐钰儿身上扫过,却见她正兴冲冲地和表弟说着话。   “行了,不在门口呆着了,都一起进去洗漱休息吧。”唐惟清说道。   程捷讪讪收回视线,却不料和唐不言抬起的视线猝不及防撞在一起。   月照流霜,皎皎无纤,只这一眼就好似直接看到他人心中一般。   程捷心中那点缠绵情意立刻被吓得一干二净,随后又生出一点心虚,连忙移开视线,跟着表姐入了内。   “少卿在看什么?”沐钰儿打听了一下从这里到琉璃山的路,心思微动,脑子还牵挂着此事,腿脚倒是利索地准备抬脚进去蹭饭,只是走了几步却见唐不言还站在原地,不由扭头好奇问道。   唐不言回神,跟了上去:“进去吧,肚子饿了吗?”   沐钰儿摸了摸肚子,老实说道:“中午吃到一半说那个戏班的班主就追出去的,饿了。”   唐不言蹙眉,招了一个小丫鬟,低语了一句。   小丫鬟低眉顺眼,快步离去。   “晚上吃多积食,厨房内有粥和小菜,我让人给你送去。”唐不言低声解释道。   沐钰儿连连点头。   唐不言盯着那根摇晃的红色发带,眸光微动,最后又缓缓收回视线。   一行人很快穿过正堂来到内院,男眷在西跨院,唐不言拎着欲言又止的程捷走了,沐钰儿跟在唐惟清边上,慢慢悠悠走着。   “三娘这几日都不在北阙吗,帖子送了好几次都没送到你手中。”唐惟清见她小脸脏兮兮的,掏出帕子小心擦了擦。   沐钰儿闭着眼仰着头,乖乖得任由她擦脸。   “小猫儿。”唐惟清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最近很忙。”   “嗯。”沐钰儿小声说,“有一个邪.教的案子,今天本来就去隔壁琉璃山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走到这里了,结果刚好碰到少卿他们抓贼,然后就一起来了。”   “琉璃山?”唐惟清惊讶说道,“是对面那个闹鬼的琉璃山吗?”   沐钰儿睁开一只眼,吃惊问道:“闹鬼,闹什么鬼啊。”   “事情有些复杂,吃饭了吗?边吃边说。”唐惟清挽着她的手,随口问道。   “没有,但是少卿刚才说叫人给我送粥和小菜了。”沐钰儿摸了摸肚子,老实交代着。   唐惟清闻言,笑了起来:“三郎就是体贴,不过老以为别人和他一样,只吃这些清淡的东西,我让厨房重新生火,做一些清淡的饭菜来,哪有招待客人吃这个的,也太把司直当自己人了。”   沐钰儿歪头,随意说道:“随便吃吃就好,我不挑的。”   “嗯,一个不挑,好养活,一个巨挑,娇滴滴。”唐惟清打趣道,“你们怎么合得来的。”   沐钰儿眨了眨眼,却只是笑了笑不说话,只是继续问道:“那个闹鬼是什么回事啊。”   “我也是才听说的。”唐惟清点了身后一个嬷嬷,“这是北苑的春管事。”   沐钰儿扭头去看一侧穿着暗绿色衣服的年假稍大的女人,目光自头顶到脚下一扫而过。   ——体型丰腴,生活富裕;衣服细致,整洁端正,眼光闪动,性情精明。   “三娘,小娘子。”春嬷嬷上前,一板一眼行礼,“据山下的佃户说这个琉璃山总是半夜冒出鬼火,一闪一闪的,又说时时能听到敲锣打鼓和女子的哭声,还有石头摩擦声和马车滴答声,我们之前有人壮着胆子上去,却好像望山跑死马,一直靠近不了这个古怪之处。”   沐钰儿想起今夜那个一直引诱她的声音。   “鬼火我见过。”唐惟清小声说道,“就前些日子,天色热得很,我睡不着出门,冷不丁看到的,给我吓了一跳。”   沐钰儿歪头:“哪个方向?”   “不记得了,明日只给你看,这里也太漆黑黑了。”唐惟清拉着她继续朝着东跨院走去,“别站这里了,走吧。”   沐钰儿满肚子的心思被人拉着走,边做边扭头问道:“这地方是一直都闹鬼吗?”   “这倒不是,也是近几年的事情,此事有些古怪,说起来也是一些山下的佃户流言蜚语,琉璃山因为被宝青扇、风行山包围着,成了一个地势洼地,自来高居为佳,而且琉璃山树木太过繁茂,竟然会有人走丢,久而久之琉璃山就没有人居住了。”   沐钰儿一惊,随口问道:“山中不是有一个名叫水槐村的村子吗?”   春嬷嬷抬眸,那双满是皱纹的脸充满不安和惊诧:“小娘子如何知道?”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这才说道:“我今日进去过一次,是不是门口有一颗槐树的那个村子,我还看到有几个老人在干活,门后还有一个瞎眼的老丈人。”   山中不知岁月,明明已经盛夏,偏入了夜还带着凉意,被满院树荫一晃,沙沙作响,清风拂面。   “您见到活人了?”春嬷嬷大惊,声音微微扬起。   沐钰儿点头:“对三四个老太太,还有一个年级很大的眼盲老丈站在门口拦人。”   “不,不可能,水槐村大概是在三年前的一夜,全村的人突然消失了。”春嬷嬷微微压低,那双被皱纹压低的眼尾在此刻落下浓重的阴影,低眉顺眼间,却反衬出那双眼睛的的阴沉,“整个琉璃山是没有人的。”   夜风把这几几个字吹散了,落在人耳中只觉得一阵清凉。   唐惟清吓得连忙抱紧沐钰儿的胳膊,快走了几步。   沐钰儿熟练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着,随后脚步一顿,扭头盯着身后之人,沉声问道:“你确定?”   “确定!”春嬷嬷抬眸,那点阴影便亮堂的光照一照便被驱散得一干二净,“夫人十年前购置这个别院,老仆当时便在这里伺候,当时琉璃山上确实有人,毕竟山中木材丰富,村中很多人是做木偶的,有时候也会和我们这边的佃户往来,一直到三年前,突然有一天有人发现山上那个水槐村的人已经七.八日下来了,大家也是相处了这么多年,怕出事,就叫了十来个人一起上山。”   这个春嬷嬷说话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声音也微微低沉,偏在这个夜色中讲着这个故事格外合适。   唐惟清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半个身子挂到沐钰儿身上,又是好奇又是害怕地看着春嬷嬷。   “那山就邪门,到处都是槐树和杉树,又高又大,白日里也见不到多少光。”春嬷嬷叹气,“我们绕了好久,花了三个多时辰才找到那个村子,门口的槐树一左一右就像拱门一样,村口门口有一个石碑上面就写着水槐村,村里里面很安静 ,我们三人一组,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推门进去,一个人都没有了。”   “没有了?!”唐惟清小声问倒,“是不见了,还是死了?”   春嬷嬷眉心紧皱:“我们也不知道,只能说是没人,所有人的屋子既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收拾干净离开的痕迹,茶壶里甚至还有水,锅里的东西还发霉了,所有人就像凭空消失一样,整个院子连个活物都没有!”   “每间屋子都找过了,财务甚至都在,但人却是就是没有了,诡异的上整个村子的木偶全都被人点上眼睛了,冷不丁被人看到,看的人心慌慌的。”   唐惟清立刻把脑袋埋在沐钰儿脖颈处。   沐钰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神色如常:“木偶点眼睛有什么奇怪的嘛?”   春嬷嬷叹气:“不行的,常人都说画龙点睛,眼睛是最后一步,尤其是木偶,因为肖像人形,眼睛是不能提早点的,唯恐……”   ——装神,抑闹鬼。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说回刚才的话:“然后我们就下山了,报了官,不仅没查出事情,还有人莫名跌到水井里摔死了,捞也捞不上来。”   “为何捞不上来?”沐钰儿反问。   “太深了,车轱辘都到不了底,那领头的……”春嬷嬷委婉说道,“怕出事就提早把人撤走了。”   沐钰儿扬眉。   “感觉有点过分。”唐惟清小声说道,“那人到底哪里去了?”   春嬷嬷摇头:“这真不知道,人就是失踪了,所以刚才这位小娘子说看到那个水槐村里有人确实是不可能!”   “那琉璃山确定没有其他村了吗?”沐钰儿坚持问道。   春嬷嬷确定点头:“没有的,琉璃山是真的不合适居住,别人说靠山吃山,说的是山上会有很多野菜蘑菇,甚至还有野兽什么的,但琉璃山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树木,而且很容易迷路,那个地方岔路很多,走几步就会丢。”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山上很多毒蛇吗?”   “想来也是有的,山间怎么会没有虫蛇,但要说很多也不太可能,但老仆只能说宝青山这边,毕竟人也多,气也旺一些,一定是没有的,琉璃山却是不好说了。”春嬷嬷谨慎说道。   “那是不是真的有鬼啊。”唐惟清犹豫问道。   “都是假的,人不可能凭空消失的。”沐钰儿一板一眼安慰着。   唐惟清抬起半张脸,闷闷问道:“为什么啊?”   沐钰儿歪头,更加认真说道:“因为没有鬼啊。”   唐惟清和她四目相对,眨了眨眼,突然笑了起来:“你这腔调和三郎当真是一模一样。”   “就是没有鬼的。”沐钰儿认真说道,“鬼要是真的杀人,直接杀了就是,还没事给你点眼睛,也不嫌累,再说了鬼自己就能吓唬人,怎么还绕这么一大圈来吓唬人,那也太调皮了点。”   大概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真的太过镇定,太过无辜,唐惟清被吓了一跳的心也紧接着安抚下来,仔细回味了一下,最后站直身子说道:“三娘说的有道理。”   ——可以说是有理有据,毫无漏洞。   “那依小娘子看,村子里的人是怎么一夜间消失的。”春嬷嬷谨慎问道。   沐钰儿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不是一夜之间,你之前说是七.八日后发现不对这才上去的,中间有七.八日的时间;第二,人笑死了,不外乎死了或者走了,许是他们觉得不对劲走了,或者有人把他们都杀了。”   唐惟清不解问道:“若是被人杀了,七.八日的行凶时间,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不是说这个村子位置很难找吗。”沐钰儿一顿,随口问道,“说起来,你们之前进山走了这么久,是不是没有没有主动山上找过他们。”   春嬷嬷脸色微微一僵,那点深刻的皱纹就好似被最烛油凝固住,露出僵硬严肃之色。   “对。”她声音微微压低,“因为这个村子不让外人进。”   沐钰儿扬眉:“为何?”   “他们每到月圆之夜就会祭拜一个睡在棺材里的狐狸脸水神。”   沐钰儿脚步瞬间一顿。   作者有话说:   最近加班太忙了,每天九点多回家,笑死,争取周末休息的是多写点,贴贴   绣毬——绣球花!感谢在2022-08-08 23:58:48~2022-08-09 23:3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琉璃爱   夜入   中庭地白, 冷露无声,西跨院在短暂的热闹后很快就恢复平静之色。子时的更漏声过半,唐不言自满桌的账本中抬眸, 揉了揉额偶,起身准备去内寝休息,突然听到窗边传来一个敲门声。   他动作一顿,看着倒映在窗户上的影子, 歪歪扭扭, 鬼鬼祟祟,谨慎地拽紧手边的一根绳子。   绳子连接着隔壁奴儿窗边的铃铛。   “是我啊。”门口传来小猫儿的气音,还有爪子挠门的声音。   唐不言打量着那个凑得更近的影子, 心中一动,走向窗边, 却没有动手开窗。   那影子歪了歪头,手指几乎都要穿破轻容纱怼了进来, 像一只调皮的小猫儿,坚持不懈地扒拉着门窗。   “你是不是开不动啊。”外面的人见迟迟没有动静, 随后体贴说道, “没事,我自己来。”   唐不言垂眸, 便看到一片薄薄的铁皮从窗缝里塞进来, 然后熟练地把两侧插销拨开。   ——看这架势, 入室开窗这事没少干。   随后一双手小心拉开窗户,小猫儿脑袋灵活穿过来,长长的发带垂落在一侧, 随口说道:“少卿睡了吗?”   唐不言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心中的疲倦顿时被散的一干二净, 故作无奈反问道:“我若是睡了,现在谁给司直把风。”   ——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   沐钰儿嗯了一声,突然抬眸去看唐不言,原本撑在窗沿上,准备一跃而入的手立刻泄了一口气,悄咪咪地缩了回去。   少卿穿着雪白的寝衣,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的衣服,想来是准备睡了。   “那我明天来找你,少卿睡,少卿睡。”沐钰儿嘴里念叨着,小脑袋一缩,灵活地钻下木窗,打算原路钻回去。   “来了便进来吧。”唐不言见她狼狈逃窜的样子,无奈说道。   合上一半的窗户立刻被人重新掀开,一双滚圆的眼睛探了出来,琥珀色的目光被烛火一罩,好似一双淡碧琉璃,水波春色。   “这是不是不太好啊。”沐钰儿心中一喜,但还是假惺惺问道。   唐不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露出清瘦的背影:“那就请司直把窗关好。”   沐钰儿抓了抓脸,看着那背影犹豫,最后还是重新钻回去,小声嘟囔着:“不行,我今日不和少卿把这事屡明白了,我睡不着。”   唐不言坐回原处,把长案上的账本都捋到一侧去,慢条斯理地理出一片空地,从一侧的小矮机上倒了两盏清茶。   沐钰儿直接盘腿坐在他对面,神色严肃:“这事本来不想麻烦少卿的。”   “不麻烦。”唐不言把其中一盏推到沐钰儿面前。   沐钰儿眉间紧皱:“我刚才听大娘子身边的春嬷嬷说起琉璃山的事情。”   唐不言嗯了一声,温和问道:“可有进展?”   沐钰儿沉默片刻,手指搭在茶杯上,随意点着:“可太有进展了。”   唐不言不解地扬了扬眉。   “直接让我今天白跑了一圈。”沐钰儿嘟囔着。   她把茶盏里的水一饮而尽,口齿清晰地把刚才春嬷嬷的话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   “祭拜一个睡在棺材里的狐狸脸水神?”唐不言眉间蹙起,若有所思地重复着。   沐钰儿脑袋凑上来:“是不是觉得这几个字很耳熟。”   “我今日追的的那个人就是在洛阳平潭海戏班里的班主,拐卖小昭的那些人的面具就是从哪里出来的,那个班主鬼话连篇,我明日……后日就回去把他抓起来。”   “还有那个水神,又是狐狸,又是棺材,我一听就觉得不是善茬。”   沐钰儿嘴里嘟囔着,神色凝重:“你是不是觉得在哪里听到过这么熟悉的词语。”   唐不言一回神就看到那双晶亮的眼睛,眼波微动,随后跪坐的身形微微向后倒去:“之前安生听到过他们说过街头的暗语——‘狐狸枕琉璃,月亮睡棺材’。”   沐钰儿眼睛一亮:“对,虽然要说强制牵上关系也太扯了点,但主要是太巧了,绑架小昭的人带着的面具来自那个平潭海戏班里的班主,那个班主今天来到这里后失踪了,这里恰巧有一个闹鬼的新闻,祭祀的神有何绑架小昭的人街头的暗语有些莫名相联,实在不能都说是巧合。”   “可按理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该消失不见了,但你今日却见到了几个活人。”唐不言慢条斯理继续为她倒了一盏茶,反问道,“那你见到的人是谁?”   “不知道是谁,但我能确定是活人,大活人,别说,那老丈人还皮得很,和我打了好久的嘴仗。”沐钰儿把手边的茶一饮而尽,苦着脸说道。   “山中可是有其他村庄,会不会走错了?”唐不言假设道。   “我问过了,没有人,春嬷嬷说这琉璃山不能走深,之前有进去的人结果再也没出来,而且山下山下总该有人交换东西吧,山下三千亩良田都是大娘子的,春嬷嬷负责庄子和田地,她说事发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陌生人来换东西。”沐钰儿显然也有过这个猜想,也询问过春嬷嬷。   宝青山距离洛阳实在太远了,加之这里群山环绕,林木众多,田地却是不多,满打满算只有山下的三千亩,外加头顶的一片一千亩林地,如今全都是唐惟清手中。   “那你今日去村庄可又发现什么?”唐不言又问道。   “打了一会嘴炮,然后溜到村子的西面爬进去,然后碰到一个神神叨叨地老婆婆用铁链锁了八扇门,成了一个卐的图案,那西面一个人也没有人,确实跟荒废了好几年一样,那些尘土灰尘做不得假,我推开其中一间院子的大门看……”   沐钰儿一顿,龇了龇牙:“三个白脸木偶正直勾勾地看着我,乍一看确实阴森。”   “木偶?”唐不言蹙眉,“哪来的木偶。”   “这家好像就是做木偶的,隔壁屋子就是木料和碎布,还有布匹,衣服是那些碎布缝起来的,所以大概是自己做的?”沐钰儿谨慎说道。   唐不言点着桌沿,若有所思:“若是真的村子里的人消失了三年……”   他沉吟片刻,看着沐钰儿:“木偶是木头做的,三年时间难道不会坏吗?”   沐钰儿一惊。   若是无人看护的木头,确实很容易腐烂,但那间小屋子的木头却只是长了蛛丝,木头依旧完好无损,甚至是那三具阴森的木偶也还能看到露出的手指上的树木纹理的痕迹 。   “我竟然把这个弄忘记了。”沐钰儿揉了揉脑袋。   “你白日里村口见到不少人,所以下意识就当整个村子是有生气的,所以后来见到那些木偶也没反应过来,很正常。”唐不言宽慰道。   “只是不知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若是有人早已安排好,那你今日的计划许是一开始就落入被人的圈套,若是真的有人居住,那他们又是如何生活的?”唐不言分析着。   百日里所见的一切在此刻都被蒙上一层阴影,成了惨淡的灰白之色。   沐钰儿沉默点头:“肯定不是路上我跟踪的时候被发现的,他们也来不及做这么快的反应,我倾向今日那个戏班班主出门就是故意的。”   一个在市井里打滚的,老奸巨猾的人怎么会这么不谨慎。   沐钰儿一开始对这件事情并不上心,这才导致现在陷入被动。   “当时跑了一个小昭,祭祀未必完成,若是现在真的断了线索,不若等待下一次机会。”唐不言安慰道。   “也对,反正过几天就是七月半了。”沐钰儿一手撑在账本上,不着调说道,“鬼门开的日子,想来没有一个爱做坏事的人会错过。”   唐不言见她当真没有失落之色,这才出声说道:“若是说完了,司直也该回去休息了。”   “是司长!”沐钰儿冷不丁开口,认真说道,“二十七天前升官了!少卿忘记了嘛!”   唐不言见她如此认真的样子,不由单手撑额低笑几声。   “笑什么,我又没说错,圣旨我都挂在我床头了。”沐钰儿板着小脸,不悦说道。   “嗯。”唐不言抬眸,漆黑的眸光带着还未散去的笑意,冷不丁一看似昏昏月色,沉沉星光,流光徘徊。   “你该去休息了。”唐不言语带笑意,慢条斯理开口,“沐、司、长。”   沐钰儿眨了眨眼,揉了揉耳朵,嘴里嗯了一声,但腿脚也没动弹。   “可我事情没说完。”她无辜说道。   唐不言扬眉:“还有什么事情的。”   “我可以肯定村子里的人并不是都死了,毕竟一个村子都死了,这么多尸体不该没有发现,或者这些人不是全都死了,还有人活下来,只是处于某种原因为躲了起来,继续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唐不言点头。   目前的证据来说,这样的猜测合情合理。   “那现在就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唐不言抬眸,安静地看着他。   “狐狸是祭祀什么?”沐钰儿谨慎说道,最后又补充道,“或者说狐狸和水神有什么关系?”   唐不言拧眉,半晌不说话:“要知万物皆有灵,所以世间万物都有可能被神化再加以祀奉用来祈求心中所愿,风雨雷电、日月星辰,山川河岳皆是如此,可要是专门供奉狐狸的话,却是没有的,但若是从神话里说起,倒是经常会出现四类狐狸。”   沐钰儿坐直身子。   “第一是《山海经》中的青丘狐,山海经中记载‘基山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九尾狐,据说是吃人的。”   “这个一听就很想会被坏人盯上的故事。”   “第二个则是《吴越春秋》中记载的涂山狐,“大禹年三十而未娶,因在涂山看到九尾白狐,以为为王之吉兆,乃娶涂山女。”,此乃瑞兽。”   “这听上去不太像会被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供奉的东西。”   “第三则是二十八星宿的心月狐,二十八星宿对应着二十八种动物,心月狐排第五,为狐,其中心为火,是夏季第一个月应候的星宿,常和房宿连用,有‘中央支配四方’的说法。”   “这个玄玄乎乎,和道家有关,感觉不太像。”   “第四则是天狐,乃是民间传说,东晋郭景纯的《玄中记》就对此有记载,以幻化人形为主,擅蛊魅,令人失智。”   “这个我知道!”沐钰儿眼睛一亮,激动说道,“好多志怪话本里都有这样的狐狸!不是来报恩,就是来复仇的!”   唐不言忍笑,认真夸道:“司长果真见多识广。”   ——可恶,被嘲笑了。   沐钰儿冷哼一声。   “只是这四种论起来都和祭祀没有太大的关系。”唐不言最后说道。   沐钰儿摸着下巴:“难道就是普通狐狸,一只狐狸怎么会和水神扯上关系。”   “若是能见一次,许是知道了。”唐不言轻声说道。   沐钰儿叹气说道:“我现在抓耳挠腮想回去看看。”   “夜行山路危险,还是明日再去。”唐不言会直接否定道。   沐钰儿皱了皱脸:“没事,我等会偷偷溜走,你也不知道。”   唐不言淡淡说道:“那我就让奴儿守着你门睡觉。”   别看昆仑奴体型这么大,个子这么大,却是内家高手,打不过沐钰儿,但是粘着她倒是没问题的。   “这也太过分了。”沐钰儿哀怨说道。   “不过分。”唐不言咳嗽一声,“沐司长该去休息了。”   “那明日何时开宴啊?”沐钰儿起身前问道。   “午时正刻。”唐不言起身相送。   沐钰儿哦了一声,从哪里来从哪里走,动作利索地爬窗离开了。   唐不言欲言又止。   ——好好的门不走,为何总是喜欢爬窗。   “那我明日早点起床。”沐钰儿体贴地给人穿上窗户,嘴里嘟囔着。   唐不言看着这人问好问题就头也不回地跑了,气得摇了摇头。   ——当真是无情的小猫儿。   —— ——   卯时刚到,天色蒙蒙亮,沐钰儿一整晚都没睡沉,一察觉到天光就咕噜爬了起来,只是一开门就看到昆仑女好大的个子,委委屈屈蜷缩着坐在面前的台阶上。   “你怎么来了?”沐钰儿惊讶问道。   奴儿委屈扭头:“三郎寅时就在我在这里堵你了。”   沐钰儿毫无同情心的大笑着:“堵我做什么,我还能丢不成。”   “这倒不会。”门口传来一个施施然的声音,“只是怕新官上任的沐司长忙忘记了,把今日的宴会忘记了。”   唐不言穿了一件窄袖的素色长袍,站在拱门前,却并未入内,含笑说着。   沐钰儿认真摇头:“那不会的,吃饭也是很重要的。”   “那我们早去早回吧。”唐不言点头说道。   沐钰儿脚步一顿,惊讶问道:“少卿和我一起去?”   唐不言蹙眉:“我不能一起去吗?”   沐钰儿犹豫:“那地方很偏僻的,山路很多,不好走路,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危险。”   “那你是一个人去吗?”唐不言反问道。   沐钰儿点头。   “若是出了事也没个支援。”唐不言循循善诱说道。   沐钰儿仔细一想,觉得有些道理,随后把手指往后一指:“那让奴儿陪我一起去。”   昆仑奴立刻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高声拒绝道:“少卿一起,就一起去。”   沐钰儿露出纠结之色。   “不行就算了。”唐不言以退为进,嘴角微微抿起,善解人意说道。   “行的行的。”奴儿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沐钰儿的后背,大声说道,“郎君这么聪明,肯定一眼就看出问题的。”   沐钰儿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个踉跄,立刻愤愤扭头瞪着昆仑奴。   奴儿立马把手背在身后,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一起去!”他强调着,“帮忙!”   沐钰儿还没回神,奴儿就直接把人撵猫儿一样,踩着脚后跟,把人赶出去了。   “少卿是不是和奴儿一唱一和商量好了?”马车停在琉璃山下,沐钰儿才回神问道。   唐不言也不藏着掖着,把手中的搜神记放下,淡定点了点头。   “少卿这么想和我一起去啊。”沐钰儿背着手,得意地跳下了马车,“看来还是我的案子有趣。”   唐不言被奴儿扶着下了马车,看着她翘起来的下巴,轻轻嗯了一声。   “能和沐司长一起共事,一直都很有趣。”唐不言踏上琉璃山的台阶时,淡淡说道。   山风忽惊起,野雾入长啸,吹得沐钰儿的耳朵蓦地一红。   作者有话说:   错字都周末一起改,太困了,贴贴   晚安晚安!!   狐狸的四种形态来源百度!感谢在2022-08-09 23:36:13~2022-08-10 23:5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嘿嘿嘿 20瓶;沉荒、香煎豆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琉璃爱   错路   沐钰儿一直有引以为傲的三样东西, 一个是至今灭有遇到对手的绝佳武功,一个是遇见鬼打墙都能走出来的方向感,还有一个是任何时候都面不改色的胆量。   不巧, 今天至少要破一个。   “到底在哪里?”奴儿跟在闷闷说道,“都走三圈了,走不动了。”   前头的沐钰儿站在路口,呆呆地看着面前空地, 随后倒吸一口气, 伸手比划了一下:“辣么大的一个村庄哪里去了。”   她明明顺着昨日的路走上来的,却走了三会都绕回同一个地方,而这个地方不再有槐树, 也没有陈旧落魄的村庄,只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唯一有区别地就是这里有一汪深邃的湖泊,重湖雾散, 野草著岸。   “是不是走错岔口了。”唐不言蹙眉问道。   琉璃山之所以难走很大程度上在于岔路口极多,两侧树木郁郁葱葱, 而且地势狭小且长, 每个路口都长得极为相似,一旦选择一条路, 回不回头都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大部分人走在这样的路上, 走久了则会让人心生恐惧,彻底迷失方向。   沐钰儿摇头,坚决说道:“不可能, 昨日我跟着平潭海戏班班主的马车从东面上的山, 我当时一时蹲在树上, 所以在第五个岔路口远远看到那边有屋顶,就特意记下了位置,之后在跟踪他到半山腰处时,因为他在一片落叶沼泽中突然消失不见了,林中到处都是蛇,就退回到入口,之后原路返回走了三个岔口这才来到第五个岔口,当时是走右边的路才来到那个村庄的。”   唐不言并不怀疑她认路的本事,之前在曲园那条假山隧道时,沐钰儿不过看了一眼假山布局,就能准确走到自己想要的位置,这等惊人的记忆力和方向感是独一无二,很难被迷惑的。   “司直的岔路都是如何记得?”他捏着指骨,谨慎问道。   “其实上山的路一直都只要一条。”沐钰儿沉声说道,“少卿能感觉出来吗?”   唐不言摇头。   奴儿粗眉紧皱,不解问道:“怎么会只有一条呢,每次都歪歪扭扭的,而且地都不一样。”   沐钰儿背着手,绕着他走了一圈:“地不一样很正常,琉璃山只是相对宝青山不高,但整体高度还是很高的,山脚下的草木被晒得稀疏,到山顶上还是颇为寒冷的,中部气候最是合适,所以树木最多的。”   奴儿似懂非懂点点头。   “至于你说的走路歪歪扭扭,是因为一直在走岔口,让我们觉得似乎在绕圈子上山。”沐钰儿绕着唐不言走了两圈,谨慎又迟疑说道,“每个岔路都很长,其实是为了能绕回刚开始的路口。”   唐不言蹙眉:“可我们是一直走直路的。”   沐钰儿站在他身侧,抬眸看他:“少卿为什么觉得我们一直在走直路?”   唐不言蹙眉,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回答。   “是因为这条路靠山体。”沐钰儿用腰间的长刀捅了捅一侧的山体,“我们的视线一直跟着山走,山路也没有明显的转弯,所以我们就以为自己一直走直线,偶有弯道,也会误以为是迂回前进。”   唐不言回头去看那条山路。   山路狭小,勉强能走两个人,一侧靠着山体,另外一侧确是陡峭的悬崖,幸亏边上长满树枝,也算挡了一下惊险的边缘,这个路口并不算短,但还是能一眼就能看到路口,因为山体确实是笔直的。   “这条路确实是直的,我当时找到村落的那条岔路也是直的,这是山脚到半山腰的八个岔路中唯一的一条直路。”沐钰儿笃定说道,“所以若是按照当时走法的,我不该走错。”   她的手指在唐不言的手臂上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线,可每个折点却都卡在一条线上。   “我们每条路走了大概半炷香……”   沐钰儿的手指轻轻滑过一条线,最后顿住,最后又画了一个圆折了回来。   “这样就是一个来回,大概要一炷香……”   她的手指停在一个位置上,和一开始的起点只有了上下的距离。   “也就是回到第一个拐口的正上方。”沐钰儿信誓旦旦说道:“我们在绕弯却不知道,是因为这里的山平整而绵长,两侧的树木全是杉树,相处无几。”   “而且我们一直在东面徘徊。”沐钰儿又在他右臂上花了一圈,“并不是一直在绕大圈,迂回上山。”   灼热的手指透过单薄的夏衫透了进来,唐不言盯着那手指微微失神,随后低声问道:“可村庄不可能平地消失,若是我们走的没错,也不该是村庄长脚跑了吧?”   沐钰儿眉心紧皱,昨日走的那条路清晰地倒映在自己的脑海中,就像一幅画,连着两侧的石壁和树木都完完整整地浮现着,心中有一股谜团一直徘徊不去,却又迟迟不见云雾散开,可心里面却一直有古怪的声音在叫嚣。   “那我们要不要从西边走?”奴儿随口问道,“东边找不到,就从西边走,绕一圈,总能找到的。”   沐钰儿嗯了一声:“可我们上山只有一条路。”   奴儿不解地眨了眨眼。   “就是从这个入口不能去往西边。”唐不言解释道,随后冷不丁问道,“不,不对,你昨日是如何到宝青山的,宝青山的东边和琉璃山的西边相连,你既然一直走这条路就不该走到西边。”   沐钰儿倏地抬眸,眸光微动。   “是不是在其他我们没走过的路口。”奴儿又问,“要不我们换个位置走。”   唐不言摇头:“琉璃山无人居住,这就意味着每条路都充满危险,不能乱走,不然越走越深,很有可能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奴儿立刻皱紧眉头:“那怎么办!”   “那朵花。”沐钰儿开口,转身离开,准备出了小道,“我摘了村子门口的一枝槐花,随手扔在第六个岔路口的位置,因为打算顺着岔路口的半截爬回村里去,本来也就是赌一下,没想到赌对了,我当时来的是村子荒废的一处偏僻地方,那屋子模样和我在前头看到一样,可以断定是一处地方。”   唐不言跟了上去:“若是那花在这里,至少说明你走的没错,是那个村子的位置。”   “若是花不在呢?”奴儿跟在两人后面,不解问道。   唐不言沉默片刻:“那就是一开始就错了。”   “什么叫一开始就错了?”奴儿蒙了,嘟囔着,“难道一开始就走错路了吗?”   “对!”沐钰儿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的路不可能记错,但套在今日走的这条路却找不到地方,那只能说明,也许我昨日走的不是这条路。”   “不是这条路?”奴儿歪头,“可这个山的入口不是只有这条路吗?”   唐不言踏出第五个岔路,意味深长说道:“是我们只看到这条路。”   “我不懂。”奴儿闷闷说道,“不想懂了,郎君和司直懂了就好了。”   沐钰儿脚步微快,很快就来到第六个岔口,脚步倏地停下。   “怎么了!有吗!”奴儿仗着人高,伸长脖子张望着。   地面杂草丛生,泥土湿润,没有脚印,也不见一丝洁白之色。   沐钰儿不死心用刀柄在草丛中拨了拨。   “是不是掉下去了。”奴儿往下面的陡坡张望着。   “不可能。”沐钰儿神色凝重,声音低沉,“这是我打算用来做标记的,半截树枝插进去了,除非地洞,寻常风便是吹折了,也该有半截树枝在土里。”   她站直身子,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和她四目相对,各自看出一丝凝重。   “去半山腰找那个落叶沼泽地。”沐钰儿立刻转身继续向前走着,“沼泽是自然的馈赠,最难复刻。”   唐不言沉默跟在身后。   三人又走了两炷香的时间,沐钰儿站在入口,看着面前郁郁葱葱,高大严密的树林。   树干挺直,飞云入天,一站在这里,天色便都暗了下来,地面上的落叶被风扬起,萧瑟安静。   “没有沼泽。”唐不言目光环视一圈,镇定说道。   “竟然没有沼泽。”沐钰儿的视线在地面扫了一圈。   这里铺满落叶,却没有昨日见得厚重,更没有那篇浓密的,被隐藏在树叶下的沼泽。   她心中那团奇怪的迷雾在此刻彻底消失,昨日的琉璃山地图在脑海中远去,今日的路线一点点在意识中搭建起来。   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   这里的一山一木明明和昨夜一模一样,却少了那篇沼泽和村庄,但山是不可能一模一样的,便是有人有意为之,但大自然依旧会坚持不懈的为他们打上不同的标签。   ——人为的大山。   这个强烈的念头一旦落入脑海中,便挥之不去。   “那是不是我们走错路了。”奴儿的脑袋探过来,着急问道,“要不要下山重新走啊。”   沐钰儿抿唇,抬眸看着郁郁葱葱的树木,握紧手中的长刀,不甘说道:“进不去了。”   “东晋陶潜有一篇陶渊明记记载,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   唐不言的声音微微压低:“遇人间桃花源,可后来那渔人大醉而出后上报郡守,太守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后南阳刘子骥再寻,依旧无果。”   奴儿呆呆说道:“那确实和我们今天的情况差不多。”   “可山下就只有一条路啊,琉璃山也只有这个入口,司直不可能记错入口的位置,司直也没记错路,那为什么就是找不到那个村庄啊。”奴儿不解问道,“花也不见了,沼泽也不见了额,奇怪,谁把那个村庄和沼泽都挪走了吗?”   可偌大的村庄怎么可能凭空被挪走,又搬来一个大湖。   吞噬人的危险沼泽也不可能突然消失。   “机关之术,高深莫测,早有传闻有以山为载体的大术,山中一草一木皆为所控。”唐不言低声说道,“桃花源如此,琉璃山未必不能如此。”唐不言沉声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奴儿丧气问道。   “先回去。”沐钰儿回到唐不言身边,把刀柄系在腰上,镇定说道,“若是山下走不上去,那我就从山上走下去。”   唐不言眉心微动:“那太危险了。”   沐钰儿笑:“不危险,我对我自己有信心,机关之术再是千变万化,也是人造的,是人就有弱点,我就不信我找不到。”   她下巴一台,自信说道,那双琉璃色的瞳仁中满是蓄势待发的斗志。   唐不言盯着她不服输的眼睛,嘴角露出笑来,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现在得先回去了。”那点骄傲的身上儿还没露出多久,沐钰儿就摸了摸肚子,露出开心之色,“肚子饿了,现在回去洗个澡正好赶上宴会!”   唐不言叹气:“没吃早膳?”   沐钰儿心虚地睨了他一眼,嘴里敷衍着:“这不是忙吗?”   她快步下了山,背影颇为狼狈:“快走快走,不要耽误吃好吃的。”   —— ——   宝青山距离琉璃山不远,山脚下的土路早已被唐惟清自掏腰包修得格外宽敞,便是三四辆马车并行也不会拥挤。   想来是今日赴宴,今日路上的马车不少,到处都是马车滴答的声音,地面上也都是车辙痕迹,空气中有扬起的烟尘。   沐钰儿端着糕点背对着唐不言,只是掀开帘子朝着外面看去。   两侧良田如今已经青苗挺直,一眼望去,一片翠绿,地里隔三差五就有人弯腰或者除草。   夏天炎热,黄土地虽然早早让人洒了水,但耐不住被晒干了,马车经过,留下一道道车辙,便也带起一阵阵烟尘。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嫌弃说道:“放下帘子,都是灰尘。”   沐钰儿动了动屁.股,不理他,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唐不言上车时只是念了她一句,谁知她脾气见长,直接背对着他不理人了。   ——倒是猫脾气。   “这个月的银子是不是还没还?”唐不言淡淡问道。   沐钰儿身形一僵。   买院子的钱还没还呢,甚至因为被罚了银子,唐不言不仅没收到两个月了银钱,还倒贴了几顿饭。   好汉不吃眼前亏,沐钰儿立马笑眯眯地端着糕点转身,甚至还谄媚地用手拍了拍车帘,嬉皮笑脸说道:“回去就还,不是遇见匆忙吗,我早就准备好了,少卿自己走了半个月,怎么还怪我了。”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沐钰儿立刻耷拉下小脸,沉痛说道:“一定还,这个月的月俸我一到手就还你。”   “嗯。”唐不言忍笑,但脸上不动声色。   沐钰儿眼珠子悄咪咪抬起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动声色,四平八稳的样子,小心翼翼把糕点放了回去。   “我去和奴儿一起坐。”她说。   唐不言蹙眉,还未说话,就见她掀开帘子做到奴儿身边,被衬得越发小巧,更像一直小小的猫儿。   “司直怎么出来了?”   “叫我司长。”   “哦,司直怎么出来了?”   沐钰儿:“……”   “散散心啊。”她哀怨说道。   ——一口气被主仆两人怼得差点没喘上来。   唐不言盯着她的后脑勺,看着她背后的红色发带随风飘动着,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无奈地摇了摇头。   马车在路上平稳地走着,唐不言翻看着手中的书,突然听到沐钰儿高兴的声音。   “琉璃!”   “小钰儿。”马车外传来一个柔媚娇俏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啊。”沐钰儿跳下马车,仰着头看着从车窗外探出头的琉璃,开心问道。   琉璃的马车是牡丹阁提供的,豪华贵气,用的都是上好的杉木,车壁格外厚,驾车的马也是难得的好马。   琉璃穿着浅绯色的襦裙,雪白的胸口被轻纱遮掩着,自窗口垂落的轻纱帔子上是三色圆点组成的花蕊模样,在风中摇摆,贴着车壁上的牡丹花纹,摇曳生姿。   “公主殿下府中开宴,请我过去抚琴,刚刚结束,我便准备回洛阳了。”琉璃许是一夜未睡,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越发显得眉宇间的那点梅花花钿鲜艳嫣红,甜糯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沙哑。   千秋公主今日要赴唐家的宴。   “哦,就你一个人吗?”沐钰儿随口问道,“你脸色好差啊,是不是没吃饭啊,喏,给你。”   她直接把手中的糕点递到她手边:“嗯,很好吃的梅花糕,你快吃一口,还热的呢。”   “哪来的啊,好精致。”琉璃打量着,目光在一侧安静站着的马车上一扫而过,“小钰儿倒是有口福。”   沐钰儿嗯了一声,催促道:“真的很好吃,你快吃。”   唐不言抬眸在糕点盘中扫了一眼,只剩下六块。   十块糕点,刚才吃了三块,走之前顺手一块。   ——倒是大方。   琉璃并未吃下去,只是用帕子包了起来:“等你回洛阳了,来牡丹阁找我。”   “好,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我来我家,我给你过生辰啊。”沐钰儿说。   琉璃揉了揉额头:“好,但我现在一夜未睡,困了,不与你说话了。”   “那你赶紧走吧。”沐钰儿担忧说道,“回去好好休息啊。”   琉璃嗯了一声:“不好让人久等,你也快回去吧。”   山风微动,唐不言侧首,接着被风吹起的轻纱,往外看去,便看到沐钰儿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辕,再抬眸看去,便只看到琉璃半截垂落下来的如雪皓腕,还有洁白如玉的手指。   琉璃笑着坐回马车里,车夫很快就甩鞭走人,那辆豪华的马车在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车辙,也扬起一阵阵灰尘。   “车还挺重。”奴儿用袖子挡住脸,嘟囔着。   沐钰儿也被扑了一脸灰,摸了一把脸,闷闷说道:“走吧,我们也走吧。”   “奴儿,拦车。”马车内,传来唐不言冷淡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0 23:57:14~2022-08-11 23:5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灿若繁星、Dream、郁 10瓶;香煎豆腐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琉璃爱   琉璃   唐不言话音刚落, 奴儿就好似一只雄鹰,直接一个起跃,然后落在琉璃的马车车顶, 庞大的身子震得车厢一震。   马车瞬间停下!   马车内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   与此同时,马车车底突然窜出一道影子,好似轻鹞轻轻一扬便瞬间来到唐不言的马车前。   那影子目标明确,手指成爪, 直扑唐不言马车, 瞧着想要直接把车辕上的沐钰儿掀翻。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间,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各自来到对方的马车前。   琉璃马车下的那人身形修长, 脸颊消瘦,面容苍白, 眼底乌青,一看便是三天三夜没睡觉的架势。   背后传来昆仑奴的怒吼声。   “是你!”   沐钰儿扬了扬眉, 看着近在咫尺的爪子。   那人一看便是连腿脚功夫的,动作极快, 黑影盘动, 见坐在车辕上纹丝不动的沐钰儿,神色冷厉, 面露狠色:“滚开。”   沐钰儿歪头, 理直气壮说道:“不行哦。”   那人闻言脸色阴沉, 手指眼看就要抓起沐钰儿的衣襟把人甩开,突然手腕剧痛,气势汹汹的架势立马一泄, 下意识退了几步。   沐钰儿手中的漆黑刀鞘被慢吞吞收回去, 无辜地看着面前之人, 好一会儿才说道:“听说就是你大晚上翻我们少卿窗户的。”   “太过分了!”她义正言辞地指责道。   那人捧着手腕,冷厉地盯着面前之人:“你是谁?”   沐钰儿咳嗽一声,下巴微抬,得意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北阙司长沐钰儿。”   那边昆仑奴已经冲了回来,赤手空拳和人打起来。   一般而已采花贼都是精修腿上功夫的,要的就是跑得快,这位也是如此。   身形修长,腿长手长,就像一只烦人的知了,一直围着你飞,偏也逃不开,只能相互僵持着。   “要不要我去帮忙啊。”沐钰儿扭头去问唐不言。   唐不言盯着奴儿的身影:“奴儿打得过吗?”   沐钰儿懒懒散散在战局中一扫而过,随后点了点头:“可以,练功是没有捷径的,专精的前提是你全都精,而不是长短腿,这人身形快,步伐灵活,但气息短,手上功夫差,最多三株炷香就会被奴儿拿下。”   “武功也不好,你们之前怎么抓了两次,还被人跑了。”沐钰儿龇了龇牙,一点也不掩饰地嘲笑道。   “第一次奴儿有些措手不及,没有反应过来。”唐不言轻声解释着,“第二次,奴儿说那个地方很古怪,明明马上就抓到了,但人一会就跑了,而且林子里很容易迷路,这人对这里很熟悉,这才被人逃了。”   沐钰儿扭头,若有所思:“也是山的问题?”   “应该是,明日若是有空,可以去看一下。”唐不言说。   沐钰儿嗯了一声,抬眸朝着不远处停在那里的马车上扫过。   车窗内,琉璃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脸色微微发白。   “去看看你的那位朋友吧。”他说。   沐钰儿点头:“正有此意,那我走啦。”   唐不言垂眸,淡淡嗯了一声。   谁知沐钰儿却没有马上就走,反而能扭头问道:“刚才车辙有问题?琉璃的车是重车,本来就很重,这人也没有奴儿的体型,不该有太大的变化。”   “是她的手有问题。”唐不言说。   沐钰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哪里的问题?”   “琴弦刚硬,若是真的抚琴抚了一夜,手指必定会有红痕,甚至红肿。”唐不言解释道,“琉璃娘子手指纤细,指腹细腻,更会如此。”   “琉璃弹琴手指上好像会缠上东西的。”沐钰儿解释道。   “是义甲和白布,义甲多为骨甲,十指佩戴,也是为了保护手指,白布是为了固定甲片,需要缠得很紧。”   手指本就容易被勒出红痕来,若是真的被白布缠了一晚上,不仅会有痕迹,还会肿胀。   沐钰儿看向琉璃,神色若有所思:“那只能说她没有弹一晚上的琴,那你怎么知道采花贼在她马车上。”   唐不言淡淡说道:“诈的。”   沐钰儿惊讶地看着他。   “人是在宝青山上丢的,宝青山本是荒山,后来因为发现温泉,这才建了一间间别院,但大都集中在山头那一块。”唐不言解释道,“采花贼千里迢迢从扬州回洛阳不可能只是随意挑选这么一座山躲起来,一定会为了和他背后的主人见面。”   沐钰儿点头:“你们得到了账本,他是该回来报信的。”   “所以我昨夜让三十个部曲下山,点亮了村庄内的所有火把,然后又派人在后山处蹲守着。”唐不言目光看着动作逐渐缓慢下来的人,神色冷淡笃定,“昨夜并没有动静。”   沐钰儿眼睛一亮:“所以你就猜人还在山上。”   唐不言点头。   “可万一坐别人的马车下来怎么办?”沐钰儿不解。   “今日怎么会有人愿意下山。”唐不言眉尖一动,意味深长问道。   沐钰儿盯着他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深意,恍然大悟。   是了,今日可是唐家大娘子设宴,大部分人都是上山赴宴的,此刻一旦有马车下山,便格外可疑。   “你该去问问你的朋友,为何撒谎?”唐不言咳嗽一声,轻声说道。   沐钰儿脸上笑意顿失:“琉璃才不是坏人。”   唐不言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去吧。”他伸手,把垂落在肩上的红发带轻轻拿下,轻声说道。   窄袖上的宝相花纹在眼尾处一闪而过,带来微不足道的药香。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按紧手中的长刀,跳下马车,随后仰头去看唐不言:“少卿总是这么怀疑所有人吗。”   唐不言垂眸,随后平静摇了摇头:“我怀疑她,是因为她撒谎了。”   “每一个人撒谎的人,本就该被人审视。”他轻声说道。   “可她这样的人,撒谎才是常态,明哲保身,你我皆是如此。”沐钰儿认真说道,“但这事我会问清楚的。”   唐不言点头。   “那我们之前做的那个交易?”沐钰儿走了一步,扭头问道。   “依旧还在。”唐不言颔首。   沐钰儿这才嘴角微微扬起,伸手在空中虚虚拍了拍:“成交。”   唐不言摇了摇头,看着她走向琉璃的马车。   琉璃似乎察觉到,眸光微动,侧首看了过来,却是第一眼落在唐不言身上。   这位牡丹阁的花魁长得格外好看,黛眉开娇,绿鬓淳浓,算得上柔桡轻曼,妩媚纤弱。   唐不言对着她点了点头,便坐回马车内。   琉璃一怔。   许是没想到这位名动洛阳的唐三郎如此和气。   沐钰儿笑眯眯走近她:“有没有受惊啊。”   琉璃捋了捋鬓发,长长垂落的铃铛细链发出清脆的声音,衬得她此刻的眉眼,莫名多了点顾盼生辉,撩人心怀的绝色。   “不碍事,就是吓了……”   变故在此刻猝不及防响起。   原本安静的马车不知为何突然受惊,骤然发狂,冲了出去。   琉璃原本倚靠在窗边的身子骤然一歪,整个人跌了回去,重重磕在茶几上。   “啊……”   “琉璃!”   沐钰儿脸色微变。   就在此事,不远处马上就要被奴儿抓到的采花贼趁着他一瞬间的犹豫,脚步一顿,直接朝着琉璃山方向窜走了。   那背影一看便是花了吃奶的力气,几个起落便瞬间消失不见。   昆仑奴发出一声怒吼,立刻就要跟了上去。   “回来!”唐不言立刻出声阻止。   琉璃山山路崎岖,极易迷失,更别说如今他们知道此山大概率是一个机关山。   奴儿这一去,只怕会回不来。   昆仑奴不甘心的跑了几步,最后丧气低头站在原处,最后愤愤地跺了跺脚。   那边沐钰儿一个翻身,直接跃上车辕,车夫早已被马摔下去了,马儿胡乱跑着,整个马车晃得厉害。   沐钰儿紧紧握紧手中的缰绳,那马儿竟然完全不听使唤,眼看就要朝着田埂冲过去,腰间长刀骤然出鞘。   一道血光闪过,那马儿发出巨大的嘶吼身,与此同时,马身骤停,马头跌落在地上。   此时距离田埂只剩下一步的距离。   若是马车摔下田埂,两人势必滚落,马却收不住势,一定会踩踏到两人。   唐不言紧握着车帘的手微微松开。   沐钰儿面无表情地站在车辕上,冷眼看着马屁股上的一根泛着蓝光的金针。   “钰儿。”背后常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沐钰儿回神,随意用袖子把长刀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随后插到刀鞘中,这才扭头。   琉璃在马车里摔得厉害,手腕都嗑出好大一块红肿,头顶的发钗也零落缠在发髻上,整个人狼狈脆落。   “没事吧。”沐钰儿伸手把人扶出来。   琉璃抬眸看她,那双霞映澄塘的眸光看着面前一身污血之人,好一会儿才回神,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没事的,别怕。”沐钰儿反手握着她的手,直接把人拉出来,跳下马车。   “你有受伤吗?”琉璃站稳脚步,这才松了一口气,自袖中拿出帕子,仔细擦着她脸上飞溅上的血珠。   “驾车的仆人是牡丹阁的人吗?”沐钰儿问道。   琉璃摇头:“我的人昨日就被公主殿下打发走了,这人是东宫的人。”   沐钰儿神色微动,垂眸去看她。   琉璃笑了笑,眉眼弯弯,搭在她脸上的手指微微一缩,随后缓缓收了回来:“我刚才骗你了。”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   “也不算亏。”琉璃把帕子慢条斯理收回都袖子里,笑着皱了皱鼻子,得意说道,“拿了好多琉璃呢。”   四目相对,各自无言。   沐钰儿狼狈收回视线。   琉璃需要的是大树,而北阙自己也不过是浮萍。   唐不言的马车缓缓走进。   “无事便好。”唐不言的视线在沐钰儿身上一闪而过,最后才落在琉璃身上,“琉璃娘子不若先回唐家别院换身衣服,等明日一起下山。”   琉璃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看着面前的唐三郎:“听说今日是大娘子开宴,奴这样的身份怕是不好入院。”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淡淡说道:“不碍事,上车吧。”   琉璃也不矫情,直接扭头跟沐钰儿说:“刚才摔倒腰了,你抱我上去吧。”   沐钰儿直接提溜着她的腰,把人送上去。   琉璃入内,倒也乖巧,只是坐在门边的位置。   沐钰儿上了马车,随后掀开帘子问奴儿:“刚才那个车夫哪里去了?”   奴儿追丢了人,心情郁闷,只是闷闷说道:“没注意。”   “那车夫如何?”唐不言问。   “马屁股上有银针,他是故意的。”沐钰儿坐回自己的位置,低声说道,“可能和那个采花贼是一伙的。”   唐不言神色凝重。   “这人是太子殿下的人。”沐钰儿盯着唐不言,低声说道。   唐不言果不其然,眉头蹙起。   “太子殿下的别院距离唐家不远。”他说,“今日太子殿下也会同公主殿下一起赴宴。”   沐钰儿嗯了一声。   琉璃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两人。   三人一路无言,很快就掐在开宴一个时辰前回到别院。   瑾微早早就等在门口,见了人立马迎了上来。   他之前一动不动站在门房处本就受尽瞩目,如今突然动起来,原本热闹的大门反而安静下来。   驾车的人是唐不言身边的那位黝黑小巨人昆仑奴。   唐不言下了马车,却并没有离开,反而对着瑾微耳语几句。   瑾微面露惊讶之色,但还是快步离开。   唐不言并未跟在身后,依旧神色冷淡地站在马车边。   ——马车内有人!   所有人的视线立刻落在那辆车帘安静垂落的马车内。   “看不出这位唐三郎瞧着冷冷清清,不好相处的样子,还挺谨慎的。”马车内,琉璃靠过来,惊讶说道,“还停为我们考虑的。”   若是她们这样直接从这辆马车下去,只怕一个时辰后,两个人的画像就该传满洛阳城了。   这对身后并无倚靠的两人来说,并不是好事。   沐钰儿正吃着糕点,不耽误说话地维护着:“少卿人很好相处的,是个大好人。”   琉璃歪头看着她,突然凑过来和她咬耳朵:“你们什么关系啊。”   沐钰儿吞糕点的动作一顿,回过神来差点被噎死,连忙伸手锤了锤凶手,伸手把人推开,义正言辞说道:“没有关系!”   琉璃大眼睛瞅着她,懒若无骨地靠在她身上,伸手拨了拨她微红的耳朵,声音像是从喉咙中溢出来,甜腻娇软。   “小钰儿啊……”   马车内状况连连,马车外也气氛怪异。   不少人有心上去,但一触及唐不言的那张冷脸,便都少了兴致,毕竟三郎出了名的不给人留情面,谁也不想大庭广众丢脸。   瑾微很快就带人回来。   竟然是开大门的。   大门很快就被打开,唐不言重新上了马车,昆仑奴驾车入内。   马车一走,安静的门外立刻热闹起来。   “马车里是谁啊!”   “唐家这位还有这么保护一个人的时候。”   “不会又是那个程家表妹吧。”   人群哗然,但也都跟马车内的三人没有关系。   “不若先去司直休息的小院休息。”唐不言在岔路口下了马车,淡淡说道。   沐钰儿连连点头。   “今日记得赴宴。”唐不言领走前,目光在琉璃脸上一扫而过,强调道。   沐钰儿更是点头:“一定一定。”   “有吃的,我家小钰儿跑的比兔子还快。”琉璃打趣道。   马车很快就回了院子。   丫鬟们早已准备好,见两人如此模样也不多问,只是拉着人各自去了厢房。   “去干吗啊?”沐钰儿呆呆问道。   “先去温汤沐浴洗漱。”为首的小丫鬟笑说道,“大娘子特意为小娘子准备了衣物和首饰。”   沐钰儿入了内才发现屋内站了七.八人,吓得把人赶了出去,嘴里不停嘟囔着:“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小丫鬟们拧不过,只好去门口站着。   沐钰儿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下了水,整个人埋进水里,任由水流温柔包围着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   ——忘记唐大娘子喜欢打扮人的癖好了。   她本来想自己悄咪咪穿好衣服再把人叫进来,结果一看到那一层层衣服,只觉得爪麻,不得不硬着头皮把人迎上来。   大门一开,那八个丫鬟立刻把人围起来,簇拥着她去屏风后换衣服。   沐钰儿从没有穿个衣服穿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到最后只好跟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丫鬟们倒是兴致勃勃,每穿一件衣服都要拿出好几件比划一下,还是不是询问她的意见。   沐钰儿只能无辜地看着她们。   “小娘子天生丽质,这般打扮起来,更好看了。”两炷香后,为首的丫鬟满意笑说道。   沐钰儿这才僵硬地抹了一把汗:“穿好了吗?”   “好了,大娘子送了三套头面,小娘子去选一下头面,奴婢们好为小娘子梳发。”小丫鬟们又把人带到铜镜前。   梳妆台上齐齐开着三个盒子,各自是红宝石头面、金蝴蝶头面并琉璃碧玉头面。   “小娘子喜欢哪一套。”丫鬟问道。   沐钰儿歪头,最后问道:“一定要带这个吗?”   丫鬟捂嘴笑着,点头:“三娘子特意吩咐了,若是想吃好吃的,就一定要穿的漂漂亮亮的。”   沐钰儿没想到吃个饭还这么痛苦,但看到那三个盒子的首饰更痛苦了。   “都说人靠衣装,原来是真的。”门口传来惊讶的声音。   沐钰儿穿着弧领式的绫夹窄袖绿衫,上锈三红点组成的花型,外罩红色宝花葡萄纹绮衣,下穿深浅红纯色缬裙,裙摆极大,散开时宛若花开,胸上系着天蓝色陌腹一条,上段系绳处为一条深黄色长带绣着罩宝华卷草纹,陌腹边缘则绣着联珠纹花纹,上下两端则是用一颗颗小珍珠做波浪形装饰,肩上的浅绿色折枝花缬帔子正安静垂落在一侧。   门口站着的,正是收拾好的琉璃。   沐钰儿得救一般扭头去看:“快来。”   琉璃只穿了鹅黄色的襦裙,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当真是水沉为骨玉为肌。   “反正我也不赴宴,就不打扮了,特意来瞧瞧你。”琉璃笑说道,随后目光一转,看向台子上的首饰,“好看,哪一个都好看,只是这衣服若是配着珍珠更好看了,而且小钰儿也喜欢珍珠。”   为首的小丫鬟有些犹豫。   大娘子准备了三套,唯独没有备下珍珠的。   “若是小娘子喜欢珍珠,不如奴婢再去问问。”丫鬟问道。   沐钰儿吓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随便挑一个就好。”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大娘子那边又送来一套珍珠头面,并一条流苏形珍珠玉佩禁步。”小丫鬟的声音清脆响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1 23:57:38~2022-08-12 23:5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郁 6瓶;灿若繁星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琉璃爱   宴会   唐家一向低调, 办宴的次数并不多,这是今年新年宴后的第二次办宴,虽说承办的人是唐家已经出嫁的大娘子, 但并不妨碍众人卯足了劲想要来赴宴。   宴会也并非正儿八经的开宴,而是设在后院的绣毬园中的游玩宴。   院中绣毬花开正盛,宛若流苏百结,艳色争春, 其中以雪毬和玉团两种花型最为夺目, 一蒂千花白玉团,虚庭落影月明时。   花园中,四长大方桌铺上颜色鲜艳的木红地如意云团花纹栽绒马鞍毯, 男女各占两大方桌,每桌可做十五六人, 歌姬献舞则也并未专设台子,只在边缘架起四台纱棚, 眼下已经有歌姬坐下开始弹琴拉弦,朱弦瑟瑟, 调清声直。   花园中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唐惟清找了几个闺中好友作为陪客先行招待,唐夫人陪着几位年纪大的老夫人先一步上桌,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能赴唐家宴的人总归都是唐家需要维护的朋友, 唐夫人的好友, 唐惟清的好友,唐不言作为今日赴宴唯一的唐家郎君便在花园外的拱门处迎人。   “及冠礼上见了三郎一面,如今一年多过去了, 三郎风采更胜啊。”这是唐家需要维持人脉的朋友客套之话。   “早就听闻唐三郎风姿, 今日一见当真是虎父无犬子。”这是有意奉承唐家的恭维。   “三郎如今已立业, 不知何时才打算成家啊。”这是熟人间的打趣。   “少卿与我儿乃是同榜进士,却大有机遇,过几日乃是吾儿生辰,不知少卿可否赏脸。”这是有意加深两家感情的试探。   “听闻少卿书画一绝,今日若是有幸还请少卿赐教。”这是想要搭上唐不言的人。   这算起来是唐不言及冠后第一次以唐家主人的身份招待宾客,他对外一向疏离冷淡,但接人待物上也称得上是有礼有节,进退有度。   许是这样的人站在这里便能让人生出结交之心。   幽兰生前庭,清风脱然至。   不少人虽只是了了交谈几句,却神色满足,心中满意。   唐不言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人,分别是程捷和秦知宴,作为陪客之人,以备不时之需,主要是用来挡桃花的。   大周风气颇为开放,加上如今陛下为女子之身,男女交往多是直接,唐不言站在这里不过半个时辰,目前已经处理了三个香囊,六条手帕,要不是借家中兄弟递交,要不就是自己直接相送,可以说格外招桃花,周围香风四溢。   “哈哈哈,帕子挺好看的是用来擦汗的嘛,勤学快接过来。”勤学,秦知宴的贴身小厮。   “哎哎哎,谁的香囊掉了,雷腾快给人还回去。”雷腾,程捷的贴身小厮。   好不容易多了一个空挡,两人各自喘了一口气,对视一眼,发出古怪的桀桀笑声来。   “嗐,瞧瞧我也算长得一表人才,今日却是没收到一个小娘子的青睐啊。”秦知宴大大咧咧靠在唐不言肩膀上,打趣道。   “可不是,我刚才叫雷腾去还手帕,还被瞪了一眼了。”程捷也凑了上去,故作委屈地抱怨着。   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很快在相互打量了一眼后,莫名相谈盛欢,对他们而言。   ——“我会武功,能打得过我的人屈指可数。”   ——“我读书还不错,当时考了进士第二十五名。”   ——“三郎总是帮我破案子。”   ——“表弟以前老替我抄书。”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皱了皱眉,扭头看向唐不言。   ——“三郎!”   ——“表弟!”   ——“你说话啊!”两人齐齐指责道。   唐不言一边应付宾客,一边还要应付身后这两个活宝,实在是心力憔悴。   “不是说小猫儿今日也来吗。”秦知宴张望了一眼,“位置快坐满了,怎么还没来。”   程捷立马理了理衣襟,紧张说道:“快了吧,总该在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来之前来的。”   “表弟,我好看吗。”程捷一改平日里的简单衣袍,换了身花里花哨的翻领袍,胸口用金泥绘会一朵朵鲜艳的桃花,头发被玉冠束起,配上程捷灿烂的笑来,倒也说得上明媚少年郎。   唐不言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再好看有什么用。”秦知宴哀怨说道,“也不看看你今日站在谁边上,瞧瞧我家三郎,披个麻袋也是最好看的。”   程捷这才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唐不言。   唐不言一改平日的素净,穿了一身紫红色的博袖宽袍,袖口用压金绣绣出一圈葡萄花纹,是衣服上唯一的亮色,衣服上用银线勾勒出凤飞鸟纹,里面用银泥勾线填彩绘出各色蝶鸟,外罩一件浅紫色纱衣,举手投足间昳丽风姿,最夺目的要是头顶的玉冠上配有两簇洁白鸟羽,长短不一,错落有致,配上腰间的羽毛珍珠玉佩禁步,好似仙鹤幻化成人,叠霜弄影,振羽临霞,降落人间,共享夏日丽色。   程捷顿时惊讶地绕着小表弟打转,最后崩溃问道:“你为什么今天穿的这么好看啊!你平日里不是最讨厌穿这种艳丽颜色的衣服吗?那我今天怎么办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秦知宴耳朵一动,立马凑上来问道。   程捷委屈巴巴说道:“我今日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想要给……”   “表哥。”唐不言轻声阻断他的话,温和警告道,“慎言。”   程捷俊脸一瘪,整个就像失落的小马驹,焉哒哒地远离他,站在一侧的假山边上,模样更加可怜了。   ——完了,司直肯定不能第一眼就看到英俊的我了。   秦知宴一向是拨撩逗闲的性子,见有八卦可以听,立马凑上来问道,故作知心大哥哥的样子,眼睛亮晶晶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说出来我给你参谋参谋啊。”   程捷伸手一指:“那你去把他衣服扒了。”   “那不行,那我今天是不能竖着走出别院了。”秦知宴断然拒绝。   “那就没办法了。”程捷扣着袖子上的团花纹,丧气说道。   “什么啊,说出来听听啊。”秦知宴急得抓耳挠腮。   唐不言抚摸着袖口的花纹,突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便顺势看了过去,长而曲折的游廊下几道影子先一步出现在花团锦簇的花园中。   正中那人梳着可爱小巧的交心髻,正中那串珍珠金玉步摇安静垂落在耳边,偌大的南海明珠在午日光照下熠熠生光,两侧花钿围绕,珠钗环首,最为夺目的要是她光洁额头上珍珠额饰,大小错落的南红珠串着细小的珍珠,衬出女郎清透明亮的双眸。   “少卿!”沐钰儿远远见了人,就用力挥了挥手,手臂处的帔子在空中晃了晃,头顶的珠玉便也跟着发出叮咚响声。   许是那动静吓了小猫儿一跳,只见她眼珠子转了转,立马放下手来,乖乖走了过来,裙摆被珍珠玉佩禁步压着一边,另一边的裙摆却宛若花开般散开。   唐不言站在拱门前,并未上前,却含笑看着她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日光落在那套珍珠头面上,珠圆玉润,雪白可爱。   “少卿今天真好看。”沐钰儿走到他面前,仰着头,开心夸道,小巧圆润的珍珠耳坠宛若明月,流盼生姿。骊珠逐星。   “司长今日也很好看。”唐不言低笑一声,温和地看着她,鹤羽微动。   只这一笑,就好高高在上的仙鹤骤然落在身边,双目含情,惊鸿皎洁。   沐钰儿眨了眨眼,心跳微微加快。   程捷不甘心地凑过来,指了指自己:“我呢,我好看吗?”   沐钰儿敷衍点头:“也好看的。”   “那谁好看啊?”程捷立马问道。   沐钰儿歪头,打量着面前两人,一边是程捷兴奋的目光,一边是少卿平静的神色,随后诚实说道:“那还是少卿好看的!”   程捷立刻露出泫然欲泣之色。   ——我就知道!   秦知宴在背后看的津津有味,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凑过来,紧跟着问道:“小猫儿,我呢。”   沐钰儿立刻嫌弃说道:“小狗狗不好看!”   秦知宴立马眉梢高扬,大声说道:“你放屁。”   “你怎么骂人!”   “口不出恶言。”   唐不言和程捷齐声呵斥道。   秦知宴龇了龇牙,强调到:“明明是小猫儿先骂我的。”   “万一她说的是实话呢。”程捷理直气壮说道。   “儿郎何须计较外貌。”唐不言气定神闲说道。   ——简直是大写的双标。   秦知宴顿时气红了脸。   沐钰儿有恃无恐地抬了抬下巴。   几人说话间,背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唐不言顺势抬眸去看,脸上笑意微顿:“两位殿下来了。”   沐钰儿扭头去看,便看到为首两位殿下。   为首的太子殿下穿着浅蓝色的衣服,微胖面容一脸和气,丝毫看不出太子之威,反观与他并肩走着的千秋公主衮衣绣裳,珠围翠绕,贵气逼人,反倒是派头十足。   唐不言上前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两位殿下金安。”   千秋公主点头,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对着身后的唐惟清说道:“你家三郎真的是越来越俊了,若是我再年轻三十岁,说什么都是要抢来当驸马的。”   唐惟清捂嘴笑。   “满洛阳皆找不出这样才色双绝的儿郎了。”太子殿下亲自扶起唐不言,也跟着夸道,“不知三郎可有定亲?”   太子殿下刚说完,身后就冒出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裙的女郎,正是安乐郡主。   “三郎。”她娇滴滴地喊了一句。   “安乐郡主。”唐不言眉眼低垂,淡淡行礼。   “要说我们这四个儿女,阿娘最是偏心三郎了,婚姻大事千挑万选。却也要我们三郎自己满意的。”唐惟清不轻不重说道,“急不得。”   太子殿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把快要扑倒唐不言身上的安乐郡主拉了回来。   “你是……沐钰儿。”千秋公主对眼前的小插曲充耳不闻,反而把目光落在唐不言身后的小女郎身上。   沐钰儿乖乖行了一礼。   千秋公主伸手把人带了过来,仔细打量着:“平日里见你男子打扮,今日一见倒是一个美人儿。”   她伸手点了点她的下巴,动作极近亲昵,随后轻轻伸手揉了揉她的耳垂:“好漂亮的珍珠头面啊。”   “是大娘子所赠。”沐钰儿老实交代。   “大娘子不是不喜欢珍珠吗?哪来的珍珠头面。”身后的安乐郡主不解问道。   唐惟清眉心微动,却也没说话,只是笑说打着圆场:“哪有人会不喜欢珍珠,只是我一个俗人,更喜欢金玉罢了,珍珠头面是年轻小娘子才喜欢的东西,这才想着给钰儿带呢。”   “宾客都来的差不多了,我们先进去吧。”她先一步岔开话题,笑说着。   “确实很合适她。”千秋公主夸道,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容,笑容微微失神,显出几分落寞来,“看着她的样子,竟让我恍惚想起一个故人,真是的年纪大了啊。”   太子殿下沉默地看着她,最后轻声叹了一口气:“进去吧。”   唐惟清眉心微动,难得没有接话,几个小辈便更不知所云,只跟着沉默。   沐钰儿一头雾水地听着,但也敏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到最后就是跟在众人身后走着。   “你是北阙的司直。”   她拎着裙子小心走着,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沐钰儿扭头去看,第一眼就看到一双无神的眼睛,不由歪了歪头:“你是?”   “在下户部巡官灿珍杨。”那人长得不算年轻,目测也有三十出头,但肤色白皙,身形高挑,斯文俊秀,温文尔雅的模样。   沐钰儿听着这个名字,隐约觉得有些耳熟。   灿珍杨明明眼盲,却好似能准确察觉到她的心绪,笑说道:“前几日司直有幸光顾某的平潭海戏班,您还有印象吗?”   沐钰儿焕然大悟,惊讶地看着面前之人:“你就是那个制作木偶活灵活现,宛若真人的户部巡官。”   灿珍杨闻言,便笑了起来,眼尾上的皱纹微微皱起,却显出几分温和来:“雕虫小艺而已,区区手艺竟然还入了司直的耳。”   沐钰儿忍不住打量着面前之人,尤其在他的眼睛上停留片刻。   “司直在看什么?”灿珍杨好脾气问道。   “你……”她犹豫一会儿,便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摇了摇头。“没什么,是我失礼了。”   灿珍杨走了几步,随后又问道:“司直是好奇某不是眼盲吗,怎么会雕刻?”   沐钰儿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连连摇头,头顶的珍珠链子发出轻微的动静声。   灿珍杨笑了笑:“不碍事,只是雕刻之事,眼睛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手,是心,我虽眼盲,却有一颗跳动的心,木偶若是只用眼睛看便只是木偶,成不了司直口中活灵活现的人偶。”   沐钰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思及他看不到,便出声说道:“是我狭隘了。”   “某不曾来过唐家别院,不熟悉路,不知司直能否带一下。”灿珍杨冷不丁开口。   沐钰儿歪头,看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小,犹豫一会儿便伸手在他面前:“可以。”   “司直当真是古道热肠。”灿珍杨的手搭在她的小臂上。   沐钰儿心中一惊。   灿珍杨的手指格外冰冷,隔着单薄的夏衫就像冰冷的玉石一般,咯手冷硬。   “说起来某和您的师父还有一面之缘。”灿珍杨主动提起话题,温和说道,“当年多亏他的救命之恩,某才能逃过大难。”   沐钰儿歪头:“这边有台阶……对不住了,我不曾听师父说过此事。”   灿珍杨也不在意笑了笑:“于张司长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我而言却是救命之恩。”   沐钰儿随口问道;“不知是何时的事情?”   “二十年前,我在巴州渠江翻船,仆人自顾自己逃命,九死一生间,多亏张司长艰难相救,这才得以活命。”灿珍杨轻声说道。   沐钰儿哦了一声,笑说道:“还挺久的……下去三个台阶。”   “是啊,二十年了。”灿珍杨扭头去看身侧的小女郎,轻声说道,“不知司直几岁?”   “二十了。”沐钰儿笑说着,随后轻轻啊了一声,“真是巧,那一年我刚出生呢。”   灿珍杨沉默,随后轻轻嗯了一声:“是啊。”   “没想到我师父这么不爱动弹的人还去过巴州啊。”沐钰儿笑说道。   “原来张司长是这样的人。”灿珍杨笑说道,无奈说道,“你师父当年侃侃而谈,我还以为是爱好游历之人,怪不得我邀他一起同游巴州,他直接拒绝了。”   沐钰儿忍笑说道:“我师父唬人的本事可厉害了。”   两人落后众人一大截,倒也不着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灿珍杨虽天生眼盲,但学识渊博,性格温和,说话间如沐春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位置,既不高高在上,也不过分僭越,就像一见如故的朋友说道,听得人心中舒畅。   “灿巡官,沐司长,郎君派奴来询问可有需要帮忙的。”小丫鬟轻声细语问道。   “你是北阙司长了?”灿珍杨惊讶问道。   沐钰儿对扬了扬下巴:“对!”   灿珍杨那双暗淡的眸光,认真地‘看’着她,真心夸道:“后生可畏,冰寒于水,你师父后继有人了。”   沐钰儿大声嗯了一声。   “这般喜讯,某今日才得知,实在有愧。”灿珍杨的手在腰间摸了摸,最后扯出一个手指大小的人偶递了过去,“这是某新作的水神人偶,沐司长不嫌弃就收下吧。”   沐钰儿接了过来看着手中的木偶,神色惊诧:“好精巧的人偶。”   那人偶只有半个手掌这般大小,穿着浅蓝色的小衣服,露出的手指根根分明,轻轻一动,竟然可以灵活做动作,露出的脑袋似模似样地套着假发,用小小的木展挽起,面容宛若小人一般栩栩如生,那双黝黑的眼睛正笑眯眯地看着人,当真宛若活人。   沐钰儿这才知道之前说他点睛之笔的厉害,这双眼睛让这个小小顿时从木偶变成了人偶。   “东西粗鄙,司长不要嫌弃。”灿珍杨不好意思说道。   沐钰儿连连摇头,接了过来,小心挂在腰间:“不不,这个东西我很喜欢。”   灿珍杨笑了起来:“走啊,不要迟到了。”   快到宴会门口时,灿珍杨让丫鬟扶着他,对着沐钰儿说道:“司长先进去吧。”   沐钰儿嗯了一声,便从边上溜了进去,寻了个位置坐下。   宴会上众人正在击鼓传花,棚子下的舞娘被蒙上眼睛,正瞧着面前的大鼓,鼓声一声接着一声,时快时慢,那朵大大的绣球花就像烫手一般,时而被人抛了起来,时而被人紧紧搂在怀里,时而被人宛若钓鱼一般来回吓唬着,众人惊呼连连。   沐钰儿头也不抬,开始大快朵颐。   ——这个生鱼片好嫩好嫩!这个蘸料辛辣不呛,还带着一点橙子的酸味,真好吃!   ——哦哦,这个时节还能吃到这么鲜的竹笋,脆而爽口。   ——这个莲子羹真好吃,里面的料真好,酸酸甜甜。   ——梅花脯真好……嗯?哪来的大绣毬!   沐钰儿盯着落在自己手边的大红色绣球花,随后呆呆抬眸看着众人。   与此同时耳边的鼓声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唐不言眉心微微皱起,随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沐司长拔得今日头筹了。”上手的千秋公主撑着下巴,双目含笑,笑问道,“是打算散步成诗还是痛饮三杯啊。”   沐钰儿歪头,把绣毬花抱在怀中,咧嘴一笑:“喝三杯!”   “痛快!”千秋公主大笑着,“来人,上酒。”   一直在一侧伺候的丫鬟立刻端上三盏酒。   “等会。”安乐郡主冷不丁出声。   沐钰儿伸出的手一顿,歪头去看。   “换个海碗来。”她骄纵说道,“早就听闻北阙司直巾帼不让须眉,喝三海碗想来也是小意思。”   话音刚落,众人忍不住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着。   唐惟清眉间不悦蹙起:“宴会才刚开始,若是喝醉了如何是好,击鼓传花本就是热热场子,郡主若是想要找人喝酒,等游戏结束也未尝不可。”   安乐郡主紧盯着沐钰儿,挑衅问道:“司长难道不敢了?”   沐钰儿无辜笑了笑,伸手把三盏酒一饮而尽,随后笑眯眯说道:“不敢哦。”   ——三海碗喝下去了肚子都饱了!我才不上当!   许是太过能屈能伸,众人皆是一愣,还是千秋公主笑了起来,伸手招了招:“来,坐我这里。”   沐钰儿捧着碗筷有些犹豫。   ——那个位置太前面了,不好吃饭。   千秋公主一扬眉,似笑非笑:“沐、钰、儿。”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只好耷眉拉眼地走了过去。   唐不言在一侧无奈叹气。   “继续吧。”千秋公主淡淡说道。   鼓声逐渐响起,宴会中再一次充满热闹的气息,那朵团团盛开的绣毬花时不时洒下花瓣,笑声盈盈,似乎刚才的那插曲完全不存在一般。   “公主和小猫儿关系很好吗?”秦知宴惊讶说道。   千秋公主身为高.宗和陛下唯一的女儿,一出生就被赐号为千秋,自小就被千人万人宠爱的掌上明珠,她看似亲切和气,实际上满是骄傲,满洛阳能入她眼的人屈指可数。   唐不言摇头:“算是今日也才见了四面。”   秦知宴摸了摸下巴:“可我瞧着公主殿下还挺喜欢她的。”   那边沐钰儿坐在千秋公主身边,正襟危坐,顺手眼疾手快往嘴巴塞了一块肉,开心地眯起眼来。   只是刚吃到一半,一根手指就戳了戳她鼓鼓的腮帮子。   千秋公主靠了过来,笑脸盈盈问道:“好吃吗?”   沐钰儿眼尾小心翼翼扫了她一眼,战战兢兢说道:“好吃。”   “吃的什么?”千秋公主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随口问道。   沐钰儿怕痒,下意识摇了摇头,却被人掐了掐耳肉,立刻僵在原处,就像被掐着后脖颈的小猫儿,乖乖坐着。   “就这个。”她委屈地指了指面前的肉,“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罂.乳.鱼。”千秋公主笑说道,“用罂..粟仁做的,不是肉,是素菜。”   沐钰儿惊讶说道:“那有鱼的味道啊。”   “厨房做成鱼的样子,却给你做出菜的味道,是他的失职,可是要挨板子的。”千秋公主随口说道。   “很好吃,不要挨板子。”沐钰儿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嘟囔着。   “你喜欢吃鱼?”千秋公主问。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老实交代:“好吃的都爱吃。”   千秋公主轻笑一声,捏了一把她的脸:“倒是好养,难怪这么蹦蹦跳跳的。”   沐钰儿也不说话,索性拿了一块糕点大大方方地继续吃着。   “栗子糕啊,好好吃。”她说。   千秋公主看着她笑,目光在她额头的南海东珠上一闪而过,笑着摇了摇头,坐了回去,示意身后的丫鬟把吃食端到沐钰儿面前。   击鼓传花完毕,许是大家都为了留下美名,除了沐钰儿喝了三杯酒,其余人都做了诗,一侧随伺的记录者奋笔疾书,随后把整理好的诗句递了上来。   太子殿下笑眯眯地交给千秋公主:“小妹选一片喜欢的吧。”   千秋公主嗔怒:“三哥好小气,还要我添彩头。”   “我添我添。”太子殿下好脾气说道,“哪里能让小妹破费。”   他自腰间扯出一块玉佩:“若是得了公主青睐,这枚玉佩就当成彩头了。”   玉佩是一枚鱼形阴阳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   宴会上的众人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之色。   沐钰儿边吃边扭头打量着,可还没收回视线,眼前就对怼了一本书,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她头晕目眩。   “你挑。”千秋公主随意把册子递了过去,“你喜欢哪个,哪个就是今日的夺魁着了。”   沐钰儿吓得连连摆手:“不不,我不行,我读书不好,我看不来。”   “就是,一个舞刀弄枪的,哪里会这些。”安乐郡主捋了捋鬓间发簪,讥笑着。   唐惟清开口维护道:“文武能精其一依然是了不得了,陛下开设武举,可见文武并重,并没有谁比谁了不起。”   “是啊。”千秋公主撑着下巴,纤纤素指漫不经心地拎着那本册子,口气慵懒娇贵,笑脸盈盈注视着沐钰儿,“不过是一个游戏彩头,你就是点兵点将闭眼选上,也是图一乐。”   沐钰儿顿时苦了脸,小心翼翼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坐在右侧上首中间的位置,一瞬间便察觉到她的视线,神色安抚,轻轻点了点头。   沐钰儿只好伸手把册子接了过来,册子上的写了十二首诗,用沐钰儿这样门外汉的眼光来看,都是极好的。   “闭眼选就是。”千秋公主靠了过来,轻声说道,“能被你选上,是他们的福气。”   沐钰儿看了她一眼,小声说道:“这样不太好吧。”   千秋公主看她为难的样子,轻笑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好孩子,真可爱,不碍事的,被你选中的人未尝不是一种运气。”   沐钰儿眨眼。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千秋公主笑,催促道,“快选,等会要去选花簪花了。被耽误我的时间。”   沐钰儿哦了一声,最后点了中间一首诗:“那我觉他更好一点,生动有趣,简单易懂,我看得懂。”   千秋公主随意扫了一眼,也不在意,只是懒懒开口说道:“雪团赋,魁首。”   太子殿下笑呵呵说道:“是李家六郎吧,这个雪团赋通俗易懂,活跃气氛最好。”   被点到名的人激动站起来,一张脸涨的通红。   “写得很好。”千秋公主看了过来,笑脸盈盈地解释着,“诗句在于口口相传,能让人一眼看懂也不失为是一种良诗,我瞧着也极好的。”   她虽是上位者言语却格外温和,把宴会上的涌动气氛很快就压了下去。   “谢公主殿下赏识。”那人激动行礼。   沐钰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行了,簪花吧。”千秋公主瞳仁狡黠一转,目光在场中众人身上扫过,“今日在场之人大都未婚,若是又看中的人不放也送他一朵,若是能成良缘也是极好的,若是不成也是小孩打闹,不碍事的。”   话音刚落,宴会众人立刻人心浮动。   唐惟清无奈低声喊了一句:“殿下。”   “玩一下吗。”千秋公主撒娇道,“容声妹妹。”   唐惟清无奈摇头,目光在自己郎君席上扫过,无奈说道:“三郎这么得罪你了。”   坐在正中啃骨头的沐钰儿立刻警觉动了动耳朵。   “那倒没有,三郎之前还帮了我一个忙呢。”千秋公主忍笑,“但我就是想看热闹。”   沐钰儿一边听着一边也不耽误吃肉。   唐惟清看的直摇头,从身后的丫鬟处拿了一条打湿的帕子递了过去:“还不擦擦手也去找花。”   沐钰儿摇头,纹丝不动坐着:“不去,吃饭。”   “小馋猫。”千秋公主也跟着凑了过来,“席面上这么多未婚郎君,就一个也没看上。”   沐钰儿拿着勺子开始吃酥山,清亮的眼睛无辜地睁大着。   “他家三郎你也没看中。”千秋公主惊讶地指了指依旧端坐在席面上的唐不言,吃惊问道。   沐钰儿大眼睛眨了眨,勺子倒是不耽误吃冰的速度。   “完了,还有看不上你家三郎的,我信这世上当真有心无旁骛,无欲无求的人了。”千秋公主笑了起来,随后又按下她的手臂,娇气说道,“别吃了,我想要一朵牡丹,你去给你摘一朵来。”   沐钰儿盯着面前的酥山,耷拉着:“等我回来酥山会不会化了啊。”   千秋公主气笑了,狠狠捏了捏她的脸:“就知道吃吃吃,等你摘回来,本宫给你准备十个。”   沐钰儿眼睛一亮,嘴里谦虚着‘一个就行’,腿脚倒是利索站起来,扭头去问唐惟清:“牡丹花在哪里啊?”   唐惟清眼珠子一转,一本正经说道:“院子大得很,我让三郎陪你吧。”   她伸手招了招手:“三郎,来。”   唐不言起身上前。   “公主殿下要司直给她摘牡丹花,你去带路,选一朵最好看的来。”唐惟清声音微微扬起,大声说道。   唐不言垂眸,正好看到沐钰儿正悄默默地顺了一块梨子糕塞进嘴里,像一只小猫儿一样在偷偷吃糕点,嘴角露出笑来,轻轻嗯了一声。   —— ——   这个花园确实很大,沐钰儿跟在唐不言身边,嘴里就没停过。   唐不言忍不住侧首看去:“司长到底拿了多少东西?”   沐钰儿把手中的糕点捏了捏,抬头去看唐不言,含糊说道:“就一点点。”   “主要是太好吃了。”   “什么都很好吃。”   “我肚子也饿了。”   她接连强调着,小声说道:“没有拿很多的。”   唐不言摇了摇头:“菜还未上完,慢点吃。”   沐钰儿眼睛一亮:“真的!好好,其实我一半都没吃饱,还可以吃很多很多。”   唐不言摇头,两人很快来到牡丹园,牡丹园已有不少人在挑选花朵,不少女郎猝不及防看到唐不言都羞红了脸,躲了起来。   沐钰儿大大咧咧站在花前,打量着盛开的牡丹:“公主殿下喜欢什么颜色啊,我挑一朵最大的给她。”   “花并不是最大的才是最好的。”背后传来安乐郡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要花瓣开的开,重数多,颜色均匀,长得好看,还要独一无二。”   沐钰儿点头,目光在花园里巡视:“原来如此。”   “三郎。”安乐郡主的声音顿时娇滴滴起来,“这是蓝田玉是我特意为你摘的,你喜欢吗?”   沐钰儿扭头看去。   安乐郡主手中捧着一朵蓝紫色的盛开牡丹花,色泽艳丽,玉笑珠香,重要的是格外配唐不言今日的衣服。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多谢郡主好意,某并不喜欢牡丹。”   这话说得太过直接,别说一番少女情怀的安乐郡主,就连沐钰儿也觉得吃惊。   院中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你……”安乐郡主脸上的柔情只挂了一会儿,就立刻被撕了下来,把手中那朵好看的牡丹花直接摔在地上,骄纵说道,“那你喜欢什么,我给你摘。”   花园内的众人都接着重重花枝掩护看了过来,眼神隐晦,神色微妙。   唐不言淡淡说道:“百花皆好,郡主该去找自己喜欢的。”   安乐郡主咬牙,上前一步,眉心的那朵鲜红火焰鲜活跳动着,目光热烈而强势:“我就在找自己喜欢的,唐、不、言。”   安乐郡主乃是洛阳第一美人,绝色惊人,妩媚艳丽。   沐钰儿看得眼皮子一跳,唯恐郡主霸王硬上弓,属实是因为大周民风开放又彪悍。   唐不言后退一步,神色冷淡疏离,眉宇间不为所动:“某不是花。”   安乐郡主笑了一声:“这满院子的花哪里比得上三郎你啊,三郎若是乖乖说了什么喜欢,我便摘给你,若是你不说,我就每个花都摘一朵,等会都送给三郎。”   “那到时候难看的会是郡主和太子殿下。”唐不言冷淡说道,“唐家设宴,谁也不能放肆。”   “你威胁你?”安乐郡主柳眉一跳,不悦反问着。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漆黑眼眸好似一汪寒潭,幽静深邃:“某只是提醒郡主。”   “是啊,强扭的瓜也不甜。”沐钰儿小声说道,目光在越来越多的人群中扫过,“郡主,你要先去看看还有谁家的花好摘一点。”   沐钰儿熟练地祸水东引。   安乐郡主睨了她一眼:“你就是今日做三郎马车回来的人?”   沐钰儿哪敢点头,连忙一脸真挚地连连摆手。   “三郎那个程家表妹你见过?”安乐郡主又问。   沐钰儿神色越发无辜:“没,没听过说。”   “你也喜欢三郎?”安乐郡主逼近一步,也不等她说话,只是皮笑肉不笑说道,“你若是也喜欢三郎,我就杀了你。”   沐钰儿身形微动,嘴边的话只是诺诺了几句,含糊说道:“打打杀杀多不好啊。”   唐不言眉心微动,却垂眸看向面前的沐钰儿。   “今日能给唐三郎送花的人。”安乐郡主冷眼扫过众人,意味深长说道,“只有我。”   安乐郡主倨傲地看着众人,随后意味深长看向唐不言:“瓜甜不甜我自己吃了才知道。”   沐钰儿听得顿时龇了龇牙。   随着安乐郡主甩袖离开,原本安静的牡丹园这才热闹起来,这一下,可把打算也给唐不言送花的女郎都唬住了。   毕竟安乐郡主脾气差也是出了名的。   沐钰儿歪头看着安乐郡主离去的背影,摸了摸下巴,颇有敬佩说道:“郡主倒是敢想刚做啊。”   唐不言侧首看了过来,眸光微动,他似准备说话,却又好似只是抿了抿唇。   可到底两人谁也没有再次提起此事。   “走吧,摘了花赶紧走,简直是是非之地。”沐钰儿并未发现他的异样,急匆匆说道。   “司直!”就在她即将走近牡丹丛中随意摧残一朵牡丹花时,背后传来一个扭扭捏捏却压制不住兴奋的声音。   沐钰儿扭头,就看到程捷摘了一朵一小条小小的珍珠花站在身后,眸光晶亮,脸颊微红,欲言又止地看向沐钰儿。   唐不言被在身后的手缓缓紧捏,嘴角微抿,看着程捷怀中的珍珠花,小小一簇,雪白可爱。   沐钰儿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却下意识抬眸去看唐不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安静躲在花枝后面的人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惊险刺激的故事,现在一听到动静又立刻来了精神,探头探脑看了过来。   ——哦吼,今天这个牡丹园真热闹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2 23:58:52~2022-08-13 23: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郁 6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琉璃爱   表白   千娇百媚的牡丹在山间清风的照拂下红衣浅复深, 绿腰色如故。   沐钰儿到底不是一个迟钝的人,一见程捷的模样就察觉出不对劲,目光在那枝珍珠花身上一扫而过, 赶在他开口前,故作不解地岔开话题:“小将军找花找得还挺快,我也要抓紧摘花了,不聊了啊。”   她转身就准备开溜。   “等会!”程捷见她要走, 立马快走几步, 随后目光在隐晦的人群中扫过,最后低声说道,“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程捷身上有着淡淡的酒味, 想来刚才走来,是喝了不少酒壮胆。   沐钰儿脸上笑意顿失, 只是沉默着,半晌没说话。   唐不言苍白的唇微微抿起, 目光微垂,落在沐钰儿纤长的睫毛上。   花园安静地只剩下枝叶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说几句,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程捷声音微微放柔, 把手中的珍珠花捏紧,小小的花本就娇气地挂在枝叶上, 被人这么用力的摧残着, 很不给面子地掉了好几朵灯笼小花。   程捷吓了一跳, 连忙手忙脚乱地把掉落的小花捧在手心,又是紧张又是慌乱。   沐钰儿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冷不丁抬眸看向唐不言。   漆黑的眸子好似一滩寒流静静流淌, 波澜不惊, 偏这样的目光在猝不及防和沐钰儿的视线撞在一起后, 眸光闪动,刹那间涟漪渐生,心潮涌动,到最后只是破天荒的狼狈移开视线。   沐钰儿安静地看着他,很快便收回视线,那一瞬间的动作太快,还未令人反应过来便扭回头去,刹那间让人觉得这一眼不过是扫视着那些视线落在她身上的人。   “行,我们去那个假山后面说吧。”沐钰儿低声说道。   暗潮涌动,风袅牡丹,许是只要刚刚四目相对的人才能察觉出一二心绪起伏。   程捷脸上露出不可抑制的喜色,连连点头。   唐不言手心的指甲掐着冰白的掌心,泛出血红的颜色,却又神色不变,目不转盯地看着沐钰儿带着程捷去了那座小小的后山。   两道长长的影子倒影在鹅卵石地面上,他们似乎靠得很近,又似乎只是头顶的日光落在两人的背上,拉出这么长这么近的影子。   他沉默地盯着那串长长的珍珠步摇的影子上。   小小的珍珠被金丝固成小猫儿模样,如今在空中只是微微晃动着。   画栏绣幄绕清风,花枝摇晃乱人心。   唐不言眨了眨眼,最后缓缓低下头来,却又没有动弹,只是任由头顶的日光落在身上,灼热着微凉的皮肤。   人人都道他是唐程两家挑尖的后辈,是以人人都对他寄予厚望,却不知,自来就是他羡慕程捷的。   天不怕地不怕的程捷。   无所畏惧一往无前的表哥。   他垂眸看着腰间安静垂落,压着衣摆的禁步,每一颗珍珠上都雕着小猫儿的模样,或坐或站,或吃或睡,小小一只,蜷缩在珠子上,让人恍惚以为能把它握在手心。   人群中发出窸窣的声音。   只见有道长长的影子在低头间靠近那道一直安稳不动的影子。   —— ——   “是你有喜欢的人了?”程捷脸上的兴奋之色完全敛下,失落地看着面前之人。   沐钰儿眨了眨眼:“珍珠花娇贵,我不喜欢的。”   “那你喜欢什么,我给你摘。”程捷坚持不懈地问道。   沐钰儿微微侧首,似乎是在回首去看,有似乎不过是歪头细想,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身后是一片热烈的日光,把整个地面照得亮堂刺眼。   “都不喜欢。”沐钰儿失神片刻,笑说着,“为什么我要喜欢花,不能去做一棵树,小将军。”   程捷不解,犹豫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树,我可以给你种的。”   沐钰儿看着少年坚持不懈的热烈目光,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郎才有的执拗和坚持。   满腔真心,一点飞鸿,忽堕人间。   “我都可以的。”他嘴角微微抿起,认真说道。   沐钰儿歪了歪头,却不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另起话题,直接问道:“小将军喜欢我什么?”   程捷一张脸瞬间涨红,眸光闪烁,手中的珍珠花更是被摧残地不成样子,可到最后还是强迫自己去看沐钰儿,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小声说道。   “都喜欢,司直笑起来好看,吃起东西可爱,走起路来生风,便是挥舞着刀,枪也觉得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之前和司直相处,就越发觉得哪哪都喜欢。”   他一张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却还是一字一字,格外坚定地说着:“我会对你好的。”   沐钰儿笑着摇了摇头:“所以是因为之前在郑州打不过我,你才喜欢我的?”   程捷一怔,随后用力摇头,执拗说道:“就是喜欢,哪有这么多道理,我喜欢舞刀弄枪的小娘子,却不是因为司直舞刀弄枪才喜欢的,只是刚好碰上司直会舞刀弄枪,而且很厉害而已。”   程捷与她之前见过的人都格外不同,出身优越,天赋惊人的少年郎却真诚热烈,宛若杲杲冬日,明暖可爱。   “可我不喜欢啊。”沐钰儿小声喟叹道,“小将军。”   程捷脸上笑意缓缓敛下,最后盯着手中只剩下几朵小花花的珍珠花,半晌没说话。   “花很好看。”沐钰儿自他怀中把他小心呵护的掉落小花捏在手心,最后轻轻插在假山缝中。   小小一朵珍珠花在风中柔弱摇晃着。   “但不是我要的。”她轻声说道。   程捷喉结滚动,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她,一双眼睛通红,沙哑说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小郎君满怀情思地来,却不得不饱含失落地走,但多年教养让他停在那一步,没有继续靠近,倒也称得上坦坦荡荡。   沐钰儿笑了笑,目光在那花上一闪而过,有意活跃气氛:“但小将军今日这么找我,明日我这流言就要满天飞了。”   程捷闻言立马紧张说道:“那怎么办啊?”   沐钰儿伸手,摘了一朵摇摇欲坠的灯笼花,狡黠笑了笑,伸手朝着程捷鬓角伸去。   —— ——   假山那边的动静不过连半炷香都没到,于看热闹的人而言不过是睁眼的事情,但对唐不言而言,却觉得头顶的日光晒得他有些头晕。   就在此刻,那两道影子终于动了动。   唐不言微微涣散的神思立刻抬眸去看。   是沐钰儿先一步走了出来,裙摆在穿堂而过的风中微微扬起,额间的珍珠熠熠生光,鬓间的那根步摇微微晃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唐不言冰白的脸在日光下越发没有血色,他的目光落在鬓角处那朵小小的珍珠花上。   小小的花,洁白如珍珠,在满头珍珠头面中相得益彰。   那一刻,清风拂面,与他而言却是重击,本就微晕的神思在此刻骤然清醒,却又下一瞬间陷入针扎的痛苦中。   ——她答应了!   唐不言不错眼地看着沐钰儿笑眯眯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这句话,背在身后的手指掐破手心,都令他无知无觉,偏随着那人逐渐靠近,却好似连着呼吸都带着淡淡的抽疼。   一直运筹帷幄的人在此刻丢城弃地,狼狈逃窜。   “这花好看吗?”沐钰儿指了指头顶的花,笑眯眯问道。   唐不言手指微动,却又缓缓握紧,把心中那点狰狞隐晦的欲.望压了下去,却又沉默地看着她,不肯说话,这一刻,多年来修习的君子之重,全都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与此同时,人群中接连发出惊呼声。   就在此事,假山后的另一人也跟着走了出来。   高大的小将军鬓间同样插着一朵小小的珍珠花,他紧紧捏着手中的花,低着头,脚步僵硬走了出来。   要说这种送花表白,就像一场拉锯战,得胜的才有花,可没有两个人都带的风俗。   众人也看得迷糊,眼珠子来回打转着。   ——今天两个八卦瞧着都没头没尾的。   “没事,你也有。”沐钰儿见唐不言不说话,只好自顾自说地咧了咧嘴,“要我说小将军倒是还挺有想法的。”   程捷垂头丧气站在唐不言面前。   唐不言的目光依旧落在沐钰儿身上。   “喏。”沐钰儿歪头,对着程捷挪了挪嘴。   程捷一脸苦相:“会死吧?”   “不会。”沐钰儿笑眯眯地用手捣了捣他的手臂,不高兴说道,“快啊,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程捷抬眸悄悄扫了一眼唐不言,却只看到一双冷冰冰的脸,顿时吓得宛若一只鹌鹑。   ——小表弟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沐钰儿啧了一声,不高兴自己薅了一朵,朝着唐不言伸手过去。   这一伸才发现,唐不言虽然清瘦,但是极为高挑,竟然还差一点才能勾到他脑袋。   沐钰儿靠近一步,踮起脚尖,嘟囔着说道:“低头啊。”   唐不言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手指若隐若现地贴着自己的脸颊,袖口处传来淡淡的清苦味道,那味道在微热的夏日中就像一阵清风劈头盖脸吹了他一脸,吹得他浑浑噩噩的心思多了一丝清醒。   他就像被牵引着的木偶,目光落在她兴致勃勃的眼眸上,却还是乖乖垂颈,挺直的腰身微微折起,宽大的袖子不经意地滑落下来,和沐钰儿腰间的禁步撞在一起,微风拂过,刹那间缠绵交缠在一起。   沐钰儿的手指灼热滚烫,指尖是常年练武的薄茧,不经意擦过唐不言的耳廓,最后一朵小花靠在他耳边,点到为止的动作,却在炎炎夏日让他后背发出阵阵汗毛。   沐钰儿戴好花便站了回去,满意点头:“好看,少卿果然戴什么都好看。”   唐不言只觉得脑袋胀疼,那个自读书时便一直被人夸赞的脑袋却在此刻丝毫理不出任何事情,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哎,你们在干吗!”背后传来秦知宴大声嚷嚷的声音,“玩什么好玩的啊,怎么不带我玩啊!”   沐钰儿见了人,扒拉着唐不言的袖子,往后看去,连忙招手:“小狗狗快过来。”   秦知宴早就不等人招呼,脚步朝着他们走了过去:“你们在玩木头人吗,一个个怎么都打算去寺庙找位置啊,一动也不动啊。”   狗嘴果然是吐不出象牙的。   沐钰儿无语翻了个白眼,随后把程捷推到他面前:“我都给你示范了,这次你给他带。”   唐不言被秦知宴的大嗓门一惊,这才自一团乱麻中醒过神来,也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你们……”他声音沙哑,目光从程捷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沐钰儿身上,犹豫问道,“在做什么?”   “对啊,你们在玩什么啊。”秦知宴看着面前又丧气又可怜的程捷大声嘲笑着,“你这小表情跟小媳妇一样。”   程捷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   秦知宴平白被瞪了,只好无辜地挠了挠脑袋:“你怎么跟被人骗财骗色的一样啊。”   程捷面无表情的摘下一朵花,朝着他脑袋伸出。   四目相对,各自无言。   秦知宴立马伸手拦下,警觉说道:“我可不好渔色。”   可以说得上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程捷脸色微微扭曲,忿忿拨开他的手,在他脑袋正中插上一朵,随后又眼疾手快,欺负读书人手脚慢,给他头上零零散散插了七.八朵。   秦知宴惊呆了:“程捷!你疯啦。”   沐钰儿看得直笑,鬓角的花都落了下来:“是,是有一点。”   程捷哀怨看着她,可到底没有说什么。   “你们在玩什么?”唐不言低声问道。   “小将军想要戴花,但是不好意思,所以我叫他给你们一人一朵戴起来,大家走在一起就不会不好意思了。”沐钰儿笑眯眯说道。   围观众人:……有病!   秦知宴闻言大怒:“戴朵花而已,你找我啊,你扭扭捏捏做什么,我还以为你被那个小娘子拒绝……呜呜呜。”   程捷面无表情给他塞了一嘴巴的花。   “你们……”唐不言下意思追问着,却又堪堪停了下来,不再继续问下去。   人多嘴杂,这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唐不言的目光在那假山上一闪而过,他心知肚明,却卑鄙地不肯多问一句,只觉得只要敷衍过去,此事便不复存在。   “走吧,把牡丹花摘了,我们就回去吧。”沐钰儿倒是守信,说一起戴花就一起戴花,只是她鬓角带着花钿,插不进这种小花,她便另辟蹊径,直接定在头顶上,好似脑袋上长出一朵珍珠花。   “好看吗?”她晃了晃脑袋,没心没肺地问道。   唐不言看着那朵在满头珍珠首饰簇拥下颤颤巍巍摇晃的小花,随后看向她笑弯的眉眼,轻声嗯了一声。   —— ——   宴会上,沐钰儿带着三条小尾巴先一步回了宴会,席面上只零星坐了几个人,公主殿下正在和唐大娘子说着话,太子殿下正和唐老夫人交谈着。   几人听到动静便抬眸看来,千秋公主一看到四人的模样便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唐惟清也看呆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只见四个模样俊俏的年轻人头上都带着一朵小白花,倒也不是不好看,只是各有各的奇怪,尤其是秦知宴,竟然满头都是。   沐钰儿笑眯眯上前,把花递给公主殿下,笑说道:“觉得这花好看,所以给每个人都戴一下。”   她一边说还一边晃了晃脑袋,头顶的小花便也跟着晃了晃,可爱极了。   “真是可爱。”公主殿下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惹人疼。”   沐钰儿立刻咧嘴笑了笑。   “三娘走累了吧,快来我这边坐。”唐惟清看的心软,把人落在身边坐着,亲密地翻看着她的手心,“牡丹园好看吗?”   “好看!”沐钰儿用力点头,随后目光落在新上的糕点上,馋嘴问道,“我可以吃吗?”   千秋公主目光落在后面三个儿郎身上,随后对着唐不言招了招手:“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本宫素来爱美,实在见不得三郎头上戴这朵小花,把三郎的风采都逊了不少。”   众人看了过来。   公主殿下起身,顺手拂去唐不言鬓间的小百花。   唐不言眼疾手快接在手心,垂眸看着安静躺在手心的花,并没有直接丢掉。   “三郎这样的小郎君,虽说只有牡丹才是最配的。”千秋公主拿起沐钰儿摘得牡丹花,放在手心打量着,随后意味深长看向他身后,淡淡说道,“却也讲究一个心甘情愿。”   宴会上的众人看向公主殿下手中的娇艳绽放的牡丹花。   刚才牡丹园发生的事情,早已被人告知主人和两位殿下。   唐夫人脸色瞬间不好看,太子殿下先一步致歉,幸好有千秋公主打了圆场这才把此事暂时压了下去。   安乐郡主是东宫幼女,自幼骄纵,偏容貌倾城,这辈子只栽得唯一一个跟头。   偏,是最难得到手的唐家三郎的跟头。   安乐郡主不知何时回来,此刻冷着脸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台上的两人,身后丫鬟的怀中抱满鲜花,当真是把花园里的花都摘了一遍。   “依本宫看……”千秋公主伸手插在他的发髻上,“花还是这朵的好。”   鲜红娇嫩的牡丹花瓣在风中随风摆动,雪白的羽毛和花瓣齐舞,少年郎俊秀绝色的冰白面容在这一刻红艳凝香,明华倾城。   沐钰儿抬眸看着,冷不丁和唐不言漆黑的视线对上。   两人沉默着,随后各自移开视线。   花园门口散了一地斑斓鲜花,却无人捡起,所有人见到了也只当没看见,嬉笑玩耍,不再多问。   安乐郡主缺席后半段的宴会,在此刻被层层欢声笑语中彻底掩盖下来。   沐钰儿心不在焉地吃着面前的吃食。   一顿宴会,各有心思。   —— ——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沐钰儿就打着哈欠起来,准备去后山看一下。   天色雾蒙蒙的,昨夜宴会开到天黑,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后来尽兴,甚至还跳了一段胡旋舞,气氛瞬间热烈起来,就连专心吃饭的沐钰儿也后知后觉被人拉下位置,不明所以地跟着人转了几圈,最后晕晕乎乎来到唐不言面前。   唐不言带着那朵牡丹花坐在她面前,眸光沉静,到最后只是伸手扶着她的手臂。   ——“花掉了。”   那一瞬间,沐钰儿落荒而逃。   沐钰儿用力晃晃了脑袋,还揉了一下自己的脸,这才慢慢吞吞爬起来,准备干正事。   床上的琉璃掀开帘子,黏黏糊糊问道:“天还没亮呢,你去哪呢?”   “你继续睡,我去外面练功。”沐钰儿敷衍道。   琉璃嗯了一声,嘴里嘟囔着:“山上有虫蛇,我备了雄黄香囊,你带一个走。”   沐钰儿随口嗯了一声,从桌子上摸了一个香囊塞进怀里。   “那我走啦。”她说。   琉璃翻个身继续睡了下去。   沐钰儿悄悄关了门,寻了个仆人问清宝青后山的位置,这才悄无声息走了过去,等晃了一圈才发现,这是前夜碰到唐不言的地方。   她摸了摸下巴。   ——那条送她来的陡峭小路不见了。   两座山其实并没有太多相连之处,反而山峰陡峭,下面便是悬崖。   她绕了一圈,站在一块高处看着不远处的琉璃山,地下是郁郁葱葱的密林,一时间分不清两座山的底座到底有没有连在一起。   琉璃山的瀑布正对着这一面,之前在山下看并未察觉出这个瀑布的大,现在正面一看才察觉出它的体积,不远处水汽迷漫,宛若仙境,隐隐有瀑布声如雷鸣般顺着山风飘了过来,连带着这一带的空气都格外湿润。   沐钰儿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的潮湿,不由仔细打量着瀑布,只看到瀑布下有一个巨大的湖泊,绵长而去,不知通向哪里。   瀑布下有水潭不稀奇,但这个明显是湖泊。   沐钰儿意味深长地打量着。   这几日并未有雨水,为什么这个瀑布水流这么大。   寻常山间瀑布都是依照流水而来,若是今年雨水少,基本上都是干涸断流,可这个瀑布就好似有源源不断的水,并没有一丝艰涩。   上一个不受天气变化的瀑布还是曲园的那个瀑布。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想着,就在此事,她突然听到背后有马蹄声,不由惊讶转身,就正好看到安乐郡主穿着大红色的骑装坐在马上倨傲地看着他。   “郡主一大早来打猎?”沐钰儿看着她身后之人,个个穿着骑射装,有些人的马上甚至还挂着还在滴血的兔子,随口笑问道。   安乐郡主嗯了一声,抚摸着手中的弓箭,随意问道:“你一大早来这里做什么?”   “散散步,锻炼身体。”沐钰儿笑说着,“空气好,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安乐郡主扬眉:“你不是会武功吗,怎么还散步,走,一去打猎去。”   沐钰儿不愿和这样的骄纵宗族子弟交缠便摇了摇头:“卑职骑射一般,就不打扰郡主打猎雅兴了。”   安乐郡主不悦皱眉:“你是不是也在心里笑我,不打算和我一起玩。”   沐钰儿连忙摇头,   “哼。”安乐郡主明显不信,“你和三郎关系很好?”   “之前共事过一段时间。”沐钰儿委婉说道。   “你知道他身边有什么娇滴滴女郎吗?”安乐郡主骑着马走过来问质问道。   倒是有一个女郎,但是和娇滴滴好像也没太关系。   所以,沐钰儿果断摇头。   安乐郡主蹙眉,百思不得其解:“那三郎为何一直拒绝我。”   虽东宫式微,但太子殿下对这位小女儿却是充满怜惜,极近宠爱,对是以养成风得风,要雨得雨,对她来说,唐不言是她踢到的一个铁板,她便是昨日便千秋公主这般警告了,依旧不死心。   沐钰儿只是装死站在一侧。   “算了,不想了。”安乐郡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陪我一起打猎。”   沐钰儿眨了眨眼。   “我听说你们北阙是穷光蛋,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今天早上陪我打猎。”安乐郡主下巴微抬,豪气冲天地扔出一个钱袋子。   沐钰儿摸着袋子,可耻地心动了。   宝青山以木材为重,所种的木材都格外高大粗壮,郁郁葱葱,木料极好,加上大娘子并不会一味砍伐,也不胡乱驱赶山中的动物,整个后山环境极好,虫鸣鸟叫,兔跑鹿奔,生机勃勃。   沐钰儿没想到安乐郡主箭法竟然真的不错,打打兔子狍子简直是手到擒来。   “你怎么只抓了一只兔子。”安乐郡主嫌弃说道。   沐钰儿拍了拍腰间被她四肢捆起的兔子,笑说着:“一直够了,这兔子肥,可以做一个手套了。”   兔子许是听懂了,原本还时不时抽搐的腿脚顿时僵直装死。   “哼,那你多做几个,我一个人玩多没意识。”安乐郡主小脸嘟起,不悦说道。   身后的侍卫都恨不得把人供起来,也不敢太靠近她,只有这个沐钰儿有些本事,看上去懒洋洋的,倒是跟得紧,也不抢她东西。   沐钰儿笑眯眯走近:“好啊,等找个大的。”   安乐郡主眼睛一亮:“你知道这里有蟒蛇吗?”   沐钰儿扬眉,摇了摇头:“郡主怎么知道的?”   安乐郡主得意抬了抬下巴:“偷听我阿耶说的,他们都说很危险,听说很大很大,甚至还有人看到过那条尾巴,那个蛇游得很快。”   “那太子殿下还能准许您上山。”沐钰儿不解问道。   安乐郡主脸色微微僵硬,随后大声说道:“这有什么关系,烦死了,继续走啊。”   “这山上很多蛇吗?”沐钰儿冷不丁又问道。   “这就不知道。”安乐郡主扭头去看身后的侍卫。   侍卫立马上前,殷勤说道:“没有的,有人住的地方怎么会有很多蛇,那蟒蛇也该是看错了,这地方太挤了,而且也没有大型动物,若是真的有蟒蛇,活不了。”   安乐郡主不高兴的皱了皱眉:“就有就有,我等会就给你去找。”   侍卫苦着脸,不知如何回答。   “抓蛇做什么?”沐钰儿好奇问道。   “带回去给三郎看看。”安乐郡主得意说道,“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沐钰儿听得叹为观止,按照唐不言这等爱干净的性子,十有八九扭头就走。   两人不知不觉朝着密林深处走去,松树林格外高大,遮蔽着天色,一侧是峭壁悬崖,周围完全安静,连着虫鸣都消失不见,马儿也越走越慢。   沐钰儿勒马停了下来,眸光在树林间打转,眉心微微蹙起。   “怎么了?”安乐郡主不解扭头。   “这里有点古怪,我们不妨先出去。”沐钰儿安抚着躁动的马儿,谨慎说道。   “哪里古怪。”安乐不耐烦说道,“这里我来过好几次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里太安静了。”沐钰儿坚持说道。   安乐郡主嘲笑着,拍了拍身边挂满了猎物,猎物滴了一路的血,蜿蜒跟在他们身后:“那是你没见识,这里一直都这么安静的,大概是这里树多,而且又大,我每次来都挺安静的,好像是清明前后那个时间,那天热闹一点。”   沐钰儿扬眉:“郡主常来?”   安乐郡主点头:“对啊,阿耶在这里有别院,走吧,再打一只雄鹿给阿耶,我就回去,只可惜没找到……”   沐钰儿耳朵一动。   空气中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多蛇……”   “有蛇!”   沐钰儿和安乐郡主的声音齐齐响起。   不知何时,所有树木上都缠绕上一条手臂长短的长蛇,如今蛇头扬起,蛇信吞吐,兽瞳竖起,正冰冷看着闯入之人。   身边的护卫见状立刻拔刀,警惕地围着郡主。   安乐郡主脸色苍白:“哪,哪来的蛇……”   就在此事,身下的马突然受了惊,埋头狂奔起来。   “啊……”安乐郡主吓得大叫。   身后的护卫急了,立马想要追上去,却不料刚一动,所有蛇都呈攻击状态,地面上甚至爬满了蛇,一点点朝着他们靠近。   他们停在一个位置,焦躁不安地游走着,却没有进一步靠近。   “哪,哪来这么多蛇啊。”有宫娥握紧手中弓箭,慌张问道。   “这些蛇怎么不过来了。”侍卫们不安问道。   “点火!”沐钰儿当机立断说道,上前一步,奇怪的是,她上前一步,所有蛇便都紧跟着后退一步。   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沐钰儿从怀中掏出香囊晃了晃,群蛇立刻不安地游走着。   “我去救郡主,你们用这个出去,然后下山找人。”沐钰儿随手把香囊扔给侍卫长,看着已经软了腿的马,只好叹气,脚尖轻点,直接凌空飞了出去。   所到之处,蛇嘶声此起彼伏,声音刺耳。   安乐郡主早已整个人伏在马背上,感受着风猛烈拉扯着她的衣服,发出烈烈声响,整个人吓得闭上眼,可没一会儿就感觉马后坐了一人,还未来得及尖叫,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别怕。”沐钰儿伸手揽着她的腰,“松手,我带你离开。”   安乐郡主早已被吓得没了想法,见来了人便整个人蜷缩在她怀中。   沐钰儿借机踩了一下马屁股,带着人在树林里狂奔,每当一口气要断了就踩一下树根,继续提气,就像一只轻盈的鹰在山中飞过。   只是每次踩数都意味着要和那根缠绕在树上的蛇来个四目相对。   安乐郡主被惊吓几次,小脸苍白,紧紧勒着她的脖颈。   眼看出口在即,沐钰儿一口气提着,突然后脖颈一凉,一只手抱着人在地上打了个滚,一只手按着腰间的长刀,谨慎回头。   一条巨大的蟒蛇,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灯笼大的兽瞳正冷冰冰地注视着面前之人,黝黑的鳞片漆黑光泽。   这条蛇实在太大了,蛇头扬起,称得上遮天蔽日,蛇身几乎要两个成年男子环抱才能圈住,那条尾巴堆起来有小山这么高。   门口的丫鬟们发出惊叫,声音几乎要喊破喉咙。   “好大的蛇。”   “蛇!”   安乐郡主被摔晕了,懵懵懂懂想要扭头去,去被沐钰儿捂住眼睛。   “别看。”沐钰儿低声说道。   这条蛇一出现,其余的小蛇全瞬间消失不见了,   沐钰儿把人拦在身后,握在刀鞘上的长刀缓缓捏紧。   安乐郡主不安问道:“是那条巨蛇吗?”   沐钰儿并没有回答,目光依旧落在那条蛇身上,自顾自说道:“等会不要回头,一直跑。”   安乐郡主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手指微微发抖。   “听到了吗?”沐钰儿厉声问道。   安乐郡主被吓了一跳,重重咬了咬唇:“听到了。”   一人一蛇谁都没有动,相互僵持着。   大概一炷香后,沐钰儿骤然发难。   “跑。”   她大喝一声,手中长刀出鞘,精光四射,雷霆千重,凌厉的长刀近乎瞬间照亮整个昏亮的树林。   安乐郡主甚至不敢抬眸,却依旧能感觉到一个腥臭古怪的身影倒影在自己头顶,那种未知的恐惧令她心弦紧绷,心跳加快。   一阵刺耳的金属刺耳声,听的人耳朵一疼,随后是整个地面都震了震。   安乐郡主直接被晃得重重摔了一跤。   身后的动静似乎越来越近,那颗紧绷的心卡在喉咙口,让她耳鼓发蒙,脑袋发晕。   她,忍不住,不经思考,回头看了一眼。   高高在上的冰冷兽瞳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啊……”安乐郡主吓得脸色煞白,直接腿软站不起来。   沐钰儿立刻察觉出不妙。   刚一交手,她就察觉到那条蛇似乎不想伤她,只等着郡主跑出森林,自己也跟着跑。   可知道安乐郡主的那一身惊叫,那条蛇身上的气氛浑然一变,那种血淋淋,杀气腾腾的煞气瞬间喷涌而来。   只一瞬间,原本还慢慢吞吞的巨蛇,瞬间宛若利剑一般朝着安乐郡飞窜而去。   安乐郡主吓得呆坐不动,整个人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沐钰儿神色大变,几乎在蛇头咬住安乐郡主的一瞬间,直接把人提溜起来扔了出去,却不料那蛇似乎有誓不罢休的架势,那蛇头直接撞了一下她的腰……   巨大的冲击力,难以言喻的剧痛。   沐钰儿疼得眼前一黑,脑子一片空白,只听到身后传来侍卫丫鬟们的惊叫,随后便感受到风擦过衣摆的动静。   —— ——   那条蛇站在原地,看着沐钰儿掉入悬崖,歪了歪脑袋,却出人意料地没有继续攻击近在咫尺的树林口的人,而且转身离开了,长长的尾巴在地上拖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直到一炷香后,巨蛇才完全消失在众人眼前。   直到这条蛇离开,所有人心中那种逼人的压迫这才散了过去,那种高高在上的压力每个人都心有余悸,不敢回想。   “司直,司直掉下去了,怎么办啊?”宫娥扶起安乐郡主,慌张说道,“殿下不准我们来这里,现在还出事了,会……”   ——会被打死的。   众人惶恐不安。   殿下很少生气,却不代表太子妃会饶了他们。   安乐郡主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沐钰儿掉下的悬崖位置。   原来今日打猎竟然是安乐郡主偷偷跑出来的。   “这个司直好像和唐家关系不错。”另一个心腹丫鬟不安说道,“会不会连累我们和唐家的关系啊。”   若是真的如此,便是受宠如安乐郡主都讨不了好果子吃。   安乐郡主猛地转头,狠厉地盯着她看。   “反正现在谁也没看到。”一侧的侍卫长强忍着恐惧说道,“要不就一不做二不休……”   —— ——   昨夜众人闹到子时,两位殿下下场跳舞后,气氛彻底热闹起来,到后来就连他都被公主殿下闹得灌了几杯酒,今日也没有事情,唐不言睡到辰时才慢条斯理起身。   他伸手揉了揉胀痛的额头,握拳咳嗽一声,还未说话便听到门口传来张一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家老大在你这里失踪的,你怎么能说不知道。”   “我管他是不是在睡觉,快把人叫起来!”   门口,张一和王新身后跟着杨言非、陈菲菲和琉璃,几人逼着昆仑奴步步后退。   “钰儿卯时还未到就走了,说是去后山了,现在辰时都要过了。”琉璃蹙眉,一脸着急说道,“她从来不会错过早饭的,现在却迟迟不归,你们肯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郎君还没醒,等会……”瑾微头疼说道。   话还未说话,大门就咯吱一声打开。   “司长怎么会不见了?”唐不言低声说道,“派人找了吗?”   “我们不过五个人。”琉璃不卑不亢说道,“还请少卿出面帮忙寻找。”   唐不言眉心紧皱:“瑾微,让人去后山找人。”   瑾微得了命令,便也不再犹豫,拔腿朝着外面跑去。   “她早上出门前可又说什么?”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问着琉璃。   琉璃眉心蹙起:“就说出门练功了,我本来以为就是后山不远处的位置,结果我去找,都没有看到,后来听仆人说看到她朝着后山深处去了,那地位我也不熟,便不敢再进去。”   “你们怎么来了?”唐不言看向张一等人。   “老大说去追踪平潭海戏班的班主,结果一天一夜都没回来,我担心有事就一路跟着老大给的标记巡过来,谁知道隔壁那个琉璃山古怪得很,我们竟然进不去,只好下山打算从宝青山上去,看看有没有迂回的办法过去,结果走到一半,就看到琉璃了。”张一丧气说道。   唐不言抬眸,去看琉璃:“你为何要下山。”   琉璃无奈苦笑:“我去找唐家的人,他们并不理我,我不想耽误这事,就想着赶紧下山去找北阙的人。”   唐不言拧眉。   只是直到午时,依旧没有沐钰儿的消息。   她就像凭空消失一般,完全没有踪迹。   张一彻底坐不住了:“不行,我亲自去后山找。”   程捷也跟着皱眉:“后山也不是什么龙塘虎穴怎么就不见了,我跟你一起去。”   “后山很容易迷路,是不是迷路了。”秦知宴问。   “不会的。”陈菲菲低声说道,“钰儿的方向很好。”   “老大以前大晚上带我们走出密林的。”张一说道,“很厉害的,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困住她。”   唐不言揉了揉额头,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与你们一起去。”   众人齐刷刷看了过来。   “昨日我和她发现隔壁琉璃山是个机关山,当时我们就上不去山,她就提议从宝青山进,许是发现什么了。”唐不言起身,昆仑奴立马捏着衣服,给他披上外衣。   “走走,一起去。”程捷说,“既然这样,是不是让仆人都撤回一点,免的人多出事。”   唐不言脸色凝重点头。   “宝青山可是住了不少人,和荒无人烟的琉璃山可不一样。”秦知宴小声说道,“这如何做机关。”   杨言非眉心紧皱,不解嘟囔着:“怎么又是机关。”   唐不言眉尖一动。   “郎君,有人送了一个东西。”门口小厮突然跑了进来,手中举着一个小小的松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3 23:58:51~2022-08-14 23:5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醋味的锦鲤少女 20瓶;嘿嘿嘿 15瓶;奥利奥、小狍狍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琉璃爱   失踪   “这是什么东西?”程捷捏着手中细细长长的松针, 来回翻看着,“还挺新鲜的,刚摘下来的吧。”   “这松针是谁送来的?”秦知宴问道。   小仆摇了摇头:“刚才发现用绳挂在门口的, 这才取下来的,也不知是何时何人挂起来的。”   “所以是特意给我们的?”程捷惊讶说着,“现在给我们做什么?”   “后山有松树林吗?”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小仆点头,为难说道:“有的, 但是在山顶很边缘的地方了, 边上都是悬崖,这片松林很大,大白天也黑漆漆的, 常人进去很难走出来的,春嬷嬷都不准我们随意去那边的。”   琉璃眼睛一亮:“是不是有人发现钰儿去过那里, 所以才送了这个东西来提醒。”   “那我们现在赶紧去那个松木林。”张一激动说道。   “不过这东西到底是谁送的?”秦知宴警惕说道,“这么巧, 也太奇怪了。”   “我们之前找人动静不小,连表姐都惊动了, 许是有人不好出面来提醒, 这才隐晦给了这个。”程捷小心把松针收了起来,随口说道。   “找个人有什么好不方便出面的。”杨言非嘟囔着, 随后警觉问道, “不会是那个人推我们小钰儿下去的吧。”   “什么!”张一立刻跳了起来, “是哪个王八蛋,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这倒有些道理。”陈菲菲摸了摸下巴,“小钰儿在你们这里无冤无仇的, 若是真的看到她出事了, 我们找了一早上, 不出面与我们说一声,去找小仆找一下不就好了,现在鬼鬼祟祟挂个松针确实有点欲盖弥彰。”   众人也觉得有些道理,复又齐刷刷去看唐不言。   “这怎么办啊?”秦知宴为难说道,“会不会有问题啊。”   唐不言起身,披着衣服淡淡说道:“不管谁送的,总归是个线索,不如先去看看。”   宝青山的松树林果真如小仆说得一样郁郁高岩,森森幽涧。   张一仰着头打量着,惊叹道:“好大的树啊,是你们种的吗?”   “这倒不是,这条上来的路不算宽敞,两侧也有悬崖陡坡,若是种植后砍伐很难运送。”小仆解释道,“这片松树林据说一开始就有了,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种的。”   “这树怎么也有五十几年的光景了。”程捷伸手拍了拍最外面一颗的大树,“长得也很好,这里风水还真不错。”   “这里的土是不是被人整理过。”琉璃低头看着入口处被推的整整齐齐的黄土,用脚碾了碾,细密的尘土微微扬起。   “土面很新。”王新蹲下来,伸手摸了一下黄土,惊讶说道,“这地方被人平整过。”   “不会小猫儿真的出事了吧?”秦知宴大惊。   “应该不是打起来的痕迹,司直武功高强,若是真的打起来,痕迹不会浅,地面也很难重新恢复,更不会只有这么一片位置。”程捷蹲下来,伸手把这里的黄土拨了拨,眉心紧皱。   “这个位置,倒是像抹去脚印留下的位置。”   “有人在这里站过?看样子还不少人?”陈菲菲脸色严肃说道,“若是没发生事情,为什么要抹去痕迹。”   众人脸色严肃。   事出反常必有妖,沐钰儿也许真的出事了。   张一眼尖,站在树林门口张望着,伸手指了指密林深处,犹豫说道:“那边是不是有个拖痕啊,好长,看不到头的样子。”   “今日可有看到有谁上山了?”唐不言问着身侧的瑾微。   瑾微想了想脸色微变,小声说道:“据说安乐郡主天还未亮就下山打猎了,打了的兔子麋鹿都是一剑封喉,血还淌了一地。”   安乐郡主昨日被千秋公主警告过,丢了好大的脸,宴会中途就气呼呼地回去了,并未随两位殿下一起歇在唐院。   “安乐郡主。”秦知宴脸色微变。   安乐郡主一向睚眦必报,昨天闹了好大一个没脸,沐钰儿不幸跟在唐不言身边见证了一切,都说柿子要挑软的捏,可别是借机报复。   “就是那个很骄纵的那个东宫小郡主吗?”张一耳朵也尖,不悦说道,“老大可不认识她,怎么会有冲突呢,她不会是那种路上见了猫都要踩两下的人吧。”   唐不言蹙眉,吩咐小仆:“去太子殿下别院看看郡主是否还在?”   小仆为难说道:“听说午时就浩浩荡荡下山了。”   “先别管到底怎么了。”琉璃着急说道,“要不要先去里面看看到底怎么了,先把人找回来,这两边都是悬崖,可别真的出事了。”   唐不言看着幽深潮湿的松树林,鼻息间是松树叶清冽的味道,混着浓重的水汽闻久了甚至觉得有些难受。   “这一带有水吗?”唐不言问道。   小仆摇头,最后指了指东面的位置:“这边走过去,不远处倒是能看到对面琉璃山的瀑布,地下倒是有一条河,贯穿整个琉璃山,琉璃山脚下的那个湖泊就是从那边引下来的,对了两座山的交锋处也是有一条很狭窄的峡谷的,下面也有水。”   “怎么了?”秦知宴问。   唐不言摇头,只是环顾四周后说道:“这一带怎么没有小动物。”   “这倒是。”程捷点头,“刚才一路走来,草丛里还有小兔子,小狐狸跑跑,现在我们在这里站这么久了,一点小动物的影子都没有。”   “先去里面看看吧。”唐不言揉了揉额头,“这里颇为潮湿,不知道会不会有蛇,雄黄有吗?”   “我有。”琉璃连忙从袖中掏处一个香囊,解释道,“我之前在太子殿下别院看到过蛇,心里害怕,就让仆人准备了一包雄黄以备不时之需。”   她不好意思说着,随后把香囊打开,露出略带红色的黄色的粉末,带着淡淡的臭味。   “这么多?”陈菲菲惊叹说道,“这东西有剧毒,即便是小量服用都要配白酒,放这么多在身边也挺危险的。”   琉璃让张一把帕子撕碎,随后一点点分配过去,无奈说道:“我就怕这些虫蛇,就让人多备点,而且夏天虫蚁多,带这个在身上也不会招惹他们,一举两得。”   众人接过雄黄便准备入林,一踏入林子,郁郁葱葱的松树遮天蔽日,所有的日光瞬间稀疏下来,越走越里面,地面的拖痕便越来越明显,直到走到一处,唐不言停了下来。   “这是沐司长留下的刀痕吗?”唐不言盯着地上明显不同的刀痕,蹙眉问道。   张一凑过来仔细看着,随后连连点头:“对刀痕长而窄,由浅及深,老大在这里拔刀了,甚至还打了一架。”   程捷在这边缘绕了一圈,最后眉心紧皱:“是对手很多吗?每次的刀痕距离好大。”   “能让她拔刀,那一定是遇上棘手的事情了。”陈菲菲严肃说道。   杨言非蹲在地上,摸着那条几乎贯穿视线所及处的痕迹,犹豫问道:“这是什么东西造成的痕迹?这么大。”   那个痕迹又粗又长,边缘平整,转折处圆滑,许是体型庞大,落地极重,地面上的黄土上甚至落下一个浅浅的坑。   这样的痕迹蔓延了一路,实在有些奇怪。   “这个我瞧着……”王新手指贴着那个粗壮痕迹的边缘,犹豫说道,“有点像蛇游走时的拖痕。”   “蛇。”琉璃一惊,下意识靠近陈菲菲,随后吃惊说道,“这世上有这么大的蛇。”   光看这个拖痕,就和边上五十多年树干一般粗壮,完全不能想象,若是蛇该有多大的样子。   “山上有蛇倒也正常。”瑾微惊讶说道,“但若是这么大的蛇,食物量很大,我们不该完全没有发现才是,可我们确实没有看到有巨蛇的身影。”   “蛇。”一直不说话的昆仑奴拎着一条半截的死蛇冲树后走了出来。   那蛇大概有两尺大小,三截手指粗,身上花纹明显,像是一条毒蛇。   秦知宴吓了一跳,连忙躲在唐不言身后。   张一、杨言非则是躲在陈菲菲背后。   琉璃抱着陈菲菲的胳膊,眼睛不敢仔细看,只是半低着头,颤抖着问道:“这蛇也不算小了。”   陈菲菲接过蛇来,北阙众人哗啦啦散开一片,全都躲到唐不言身后来。   “断口处干净利索,红肉明显,这里没有日照,颇为阴凉,死了并不算久。”陈菲菲面无惧色,拿起蛇直接来回看的。   秦知宴看的牙酸,半张脸都埋在唐不言后脖颈处,哆哆嗦嗦说道:“你们北阙都什么人啊。”   张一和他头对头靠着,也哆哆嗦嗦说道:“就菲姐和老大就不是人。”   陈菲菲捏着蛇尾巴,一片片鳞片掰过去:“这蛇好干净啊。”   “什么意思?”唐不言虽然站的远,却不耽误问问题。   “野外的动物都很脏,比如打猎的兔子,老虎,因为外面都是泥土草屑,他们昼伏夜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自然不会干净。”陈菲菲捏着蛇尾巴,把鳞片直接拔..出来两片,“蛇一般都是在地上游走的,虽然鳞片不粘东西,但行走间鳞片会开合,不说里面夹片树叶,但是泥土总该有吧,但你们看……”   她把蛇往前一推,众人齐齐后退,连带拉着唐不言一起。   唐不言差点被拽了一个跄踉,无奈揉了揉额头,把扒拉着他手臂的秦知宴和张一挣脱开,握拳咳嗽一声。   “确实很干净。”唐不言爱干净,却不代表他怕这些东西。   他看的仔细,蹙眉说道:“这条蛇是哪里抓来的。”   奴儿指了指众人身后的那根松树:“松针里扒拉出来的,其他几棵树下也有,但我只捡了一条。”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个个觉得后背发毛,只觉得这个幽深的松针林中到处都是蛇爬过的痕迹。   “你扒拉了这么多地方!”一侧的瑾微崩溃说道,“快擦手,不擦手,今天不要碰郎君了。”   奴儿无辜地眨了眨眼,最后哦了一声,大大的身子孤零零的站着,看着对面一圈挤成一圈的人,歪了歪脑袋。   唐不言的目光在他手上扫了一眼。   奴儿立马委委屈屈掏出帕子开始仔细擦手。   陈菲菲呲笑一声,把蛇扔在地上,沉吟片刻后说道:“我看切口是小钰儿的刀法,小钰儿一定在这里碰到巨蛇,然后缠斗过,只是不知道后来钰儿去了哪里。”   程捷自不远处快步走了回来,这里太过阴暗,他也不敢走远:“这里有来回两道痕迹,那条蛇回去了,估计在很里面才是它的老巢。”   “老大不会被蛇吃了吧。”张一慌张问道,“这么大的蛇,肯定打不过啊。”   唐不言眉间紧皱,   “不可能。”程捷断然说道,“司直的武功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吗,一定是发生其他事情,耽误她逃跑,这才导致她出事了。”   唐不言冷不丁想起树林门口的那些被小心掩盖的脚印。   ——那些人站在那里看着,是不是就是看着她……   他嘴角微微抿起,眸底闪过一丝阴沉。   “快来看,这是司长的刀。”不远处,王新惊讶说道。   唐不言一怔,心中顿时悬了一口气,快步走了过来,只见草丛里一把出鞘的漆黑长刀正安静躺在那里,刀尖上还淌着血,晕湿一大片草地。   “这是老大的刀!”张一立刻把刀捡起来,来回张望着,“刀鞘呢!”   “应该还在司长身上挂着。”王新拧眉说道,嘴角紧抿,声音微微发抖,“但,这下面是悬崖。”   唐不言垂落在袖间的手缓缓握紧。   悬崖下是陡峭坡度,树木重茂,郁郁葱葱,地下是一条奔流的湖泊,水雾腾起,遮住半边山腰,若是真的从这里掉下去,活下来的机会渺茫。   众人心中下意识闪过这样的念头。   “这地方是不是太高了点。”琉璃不安说道,“是不是只是丢了刀,不如我们先去那个巨蛇的老巢看看。”   众人齐齐沉默,一时间头脑空白,无人开口。   “这,怎么办啊?”秦知宴喃喃开口。   “这里没有巨蛇游走的痕迹。”陈菲菲冷不丁开口,“佩刀却落在这里,说明钰儿丢刀的那一瞬间,一定是不可控的。”   习武之人,刀在人在,怎么可能在危机重重中把刀丢了。   “奴儿,你让人下山去峡谷出的这条大河中找人。”唐不言抬眸,冰白的脸上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瞳仁,“生要见人……”   ——死要见尸。   他咬牙,却没有把这句话说下去,握紧的手微微颤动着。   “那我们还去那个巨蛇老巢看看吗?”杨言非犹豫问道,“琉璃说得对,万一是跟着巨蛇跑了呢。”   沐钰儿做事情一直来都是别出心裁,不按常理出牌,也是这样,这才让她在很多时候化险为夷。   众人心中又升出一个隐晦的期冀。   “哎,你们看看那里是不是挂着一个东西?”琉璃突然指着琉璃山半山腰的一处重峦叠嶂的山峰处,冷不丁说道。   —— ——   漆黑的夜色,空气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喜乐声,头顶的零星星星不知不觉完全消失,定睛看去,便能看到穿着大红色衣服的人安静地走在狭长的甬道上,只见有四个穿着喜庆衣服的人抬着破旧的棺材,棺材东边的位置挂着一个草编灯笼,上面画着一只狐狸模样的图腾。   这群人走在黑色中如履平地,悄无声息,甚至连脚步大小都一模一样,唯一的光亮就是那盏草编灯笼上的幽幽烛光,照得最靠近它的那人脸上,泛出惨白的光。   ——这些竟然都是会动的人偶!   沐钰儿趴在树枝上,瞧着外面的动静,高高扬了扬眉。   ——便是她也没见过这样诡异的场景。   这群人偶就走在当初她被声音引诱着,踏上的峭壁小路上。   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人偶的模样和之前误入水槐村时在一间屋子里看到的人偶一模一样,涂得发白的脸,两团鲜红的红晕,还有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珠子死板的钉在眼眶的位置。   沐钰儿当时确实掉下悬崖,却凭着最后一口气用刀鞘把自己挂在山壁上,等忍过那阵剧痛,却不料意外找到一个山洞,便把自己荡了进去。   这一荡,倒是让她找到自己昨日苦思冥想一天一夜的地方。   一模一样的村子大门,只是那个石碑上只剩下‘鬼村’二字,门口也没有坐着的小老头,而此刻村子里却有种安静的热闹。   ——那口井边站满了人,四周点亮着火把,火把烈烈燃烧,就像一个火圈把这些人围在这里,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只是虔诚地跪拜这面前放着的一个诡异的雕塑。   一个狐狸模样的小孩躺在琉璃棺材中,一条蛇缠绕着棺材,蛇头扬起,兽瞳凶恶。   他们被高高竖起,冷漠无情的瞳仁注视着地下跪拜的众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一声嘹亮的唢呐骤然响起,听的人心中一颤。   一群人自黑暗伸出缓缓走了过来,他们穿着喜庆的大红色衣服,腰间挂着狰狞的傩戏面具,脸被涂得发白,两团鲜红的红晕挂在上面,一双眼睛完全倒影不出火光,正面无表情的走着,每一步都齐齐抬起,齐齐落下,每一步都是相同的大小。   沐钰儿只是看着便头皮发麻,只觉得惊悚万分。   拿去人终于走到火圈中,所有人便立刻朝着他们长身跪拜着,嘴里开始念念有词,细碎诘屈的话在安静的空气中隐隐回荡着。   沐钰儿听着那声音只觉得莫名有些躁动,只好缓缓深吸一口气,等看到那群人除了村门口,犹豫一会儿后便跟了过去。   只见他们抬着棺材自村子口一直走,走到足足有大半个时辰,这才踏上一天熟悉的峭壁小路,那路格外狭小,可他们依旧宛若幽魂一般飘着,也不知到底要去哪里。   眼看就要走到头了,沐钰儿身形微动,就像一只风筝一般换了一棵树趴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乌漆墨黑的脸上尤为显眼,每一次都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让人恍惚间一位是风动。   那群人踏上一片空地,沐钰儿趴在最后一树上有些爪麻,不知能不能跟上去。   这些诡异的木偶竟然能跟人一样行走,却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发现队伍背后多了一个大活人。   她看着队伍中的那点光亮越走越远,心思回转,最后一咬牙,悄悄站在最后一个人身后。   只是刚走了几步,她便敏锐察觉到那个人停了下来。   沐钰儿呼吸一顿。   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的脚还无知无觉地走着,但那个脑袋却诡异地缓缓打了一个转。   死白的脸上,那团大红色的胭脂先出几分诡异,可偏那脸上还有一双冰冷漆黑的眼珠子,倒影不出任何东西,正幽幽地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终于开始走剧情了!感谢在2022-08-14 23:57:10~2022-08-15 23:5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溪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嘿嘿嘿 25瓶;香煎豆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琉璃爱   入山   天色无纤, 皎皎孤月,子规半夜啼血,夜寒似风刀。   那双漆黑却无光泽的瞳仁被满山夜色一照, 便猛地露出冷凄凄的诡异。   他这般站着,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这一眼似有人透过那双死寂的眼睛看了出来,目光隐形贪婪, 和那条紧紧缠绕着棺材的巨蛇一般, 冰冷兽性,阴森恐怖。   风萧猎猎,夜色蒙蒙, 目之所及皆是夜色笼罩之处,不远处的小道入口树影婆娑, 而面前空无一人。   那木偶沉默着,好似僵直站着, 又好似疑心甚重的人在试探着。   队伍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连着唢呐声都停了下来, 但所有人都站立不动, 就像人偶一般,被夜色覆盖着, 沉默地站着, 完全不似最后一人脖颈完全折返, 竟敏锐地打量着后面的一切。   一切都带着诡异的安静。   唯有棺材上的那盏灯在幽幽地亮着,在风中颤颤巍巍。   沐钰儿像一只蝙蝠一样倒挂在所有人头顶的一根稀疏小树上,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地下的一切。   那树枝格外低垂, 又被人猛地一拉, 可怜的树枝直接被绷成一个圆滑的弧度, 也让沐钰儿距离最后那个人偶的脑袋只有一尺的距离。   那人偶远远看去完全看不出是人偶的模样,只有凑近了看,便依稀能感觉到此人竟然浑然没有温度,哪怕穿着大红衣服,带着假发,用幞头馆着头发,可一靠近还是能察觉到莫名的诡异僵硬之处。   那人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背靠着死寂的人偶队列,任由棺材上的灯火在摇曳,那双黑漆漆的目光明明死气沉沉,却又好似有人借着这双眼睛巡视着周遭所有的一切。   它就像一个腐朽的木头,要好久才能反应过来,偏又好似木头里有着邪恶的躯干,在审度着眼前的一切。   沐钰儿扒拉在树干,看着近在咫尺的头颅,连着一口气也不敢喘。   这个木偶在行走间太似人形,胯骨扭动,手脚行走,和真人完全无异,唯有仔细看那脸时,能从白墙一样的脸上看出木头带来的僵硬,可这便也算了,刚才那停步的一瞬间,她毛骨悚然,瞬间有种这个木偶当真冒出一点人智的惊悚。   大概坚持了半柱香,那人偶的脑袋终于嘎吱嘎吱地转了回去。   沐钰儿巍然不动。   只见那脑袋转了一会儿,最后又猛地扭头。   完完全全好似一个人在设计下套,诱敌出现一般。   沐钰儿被惊出一声冷汗。   这一次后面依旧没人,木偶人安静地注视着,好一会儿才转回脑袋。   队伍继续前进。   沐钰儿唯恐他此刻翻个白眼,恰恰和自己对上眼,于是腰肢微动,那树干好似被风吹得动了一下,整个往边上偏了偏。   夜风拂面,倒也不甚突兀。   队伍再一次行走起来,唢呐重新呜咽般响起,队伍再一次平整又安静地走在空旷的大路上,所有人就像这座山猛地凝聚出的幽灵,借着那点幽幽的黄泉夜灯,缓慢走着。   沐钰儿轻盈地跃下树枝,却不敢再一次跟上去,只是躲在黑暗处看着那伙人逐渐走远,声音越来越远,烛火也缓缓缥缈起来。   ——“山上会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半夜冒出鬼火……”   沐钰儿蹲在角落里,想起当日春嬷嬷说的话,心痒痒急了,只是一摸腰间,却扑了一个空。   刀落在山上了,刀鞘大概还是山壁上挂着呢。   ——也不知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了没有。   沐钰儿没了武器便有些失落,这就像习武之人少了一只手一样。   眼看队伍的尾巴尖都要消失了,沐钰儿这才继续悄默默跟上去。   大概走了一个时辰,沐钰儿踩着木偶们的小尾巴,来到一处湖泊前。   烟波影沉沉,翠色夜深深。   沐钰儿惊诧地发现,他们不知不觉来到西面瀑布的边上。   不远处就能看到飞流而下的瀑布,却诡异地听不见那个如雷之声,似乎那瀑布好似假的一般。   沐钰儿皱眉,目光忍不住朝着那山岚看去,诡异地想着曲园的那个古怪布置。   那队木偶人按着来时的位置停在湖边,哀乐声不停,大概一炷香后,抬着棺材的四个人走了出来。   木偶于人终究是有差别的,他们虽在行走间和人无一二差别,却在弯腰抬手间,露出几分僵硬的局促,磕磕巴巴,偏又牢牢固固。   那棺材被他们解下来,动作缓慢而别扭地挤上红绸缎,那红绸缎颜色格外鲜艳,即使在漆黑的夜色中照出几丝诡异的颜色,之后见他们又把插在上边的灯笼拔..出,小心放到湖面上,灯笼顺着水面扑腾了两下,最后被暗涌打湿,沉入水底。   唯一的光源消失,整个湖面便彻底暗了下来,幽暗的月光也在此刻躲在月光中,紧跟着消失不见了。   那些木偶人只能依稀看到被夜色笼罩的轮廓,沐钰儿离得远看不清,只看到他们围着棺材走了几圈,就像跳大神一般,左边转两圈,右边转三圈,双手在棺材上齐刷刷拍了好几下。   沐钰儿看的不真切,忍不住凑进去仔细看着,可刚一动,下意识僵在远处,那种奇怪的诡异的,令人心跳加快,后背生凉的感觉再一次冒了出来,她下意识伏下身子,整个人埋在草丛后,随后悄悄透过缝隙看了过去。   湖边所有人都僵硬地动了起来,唯有那个队伍中的最后一人还像一个木头一样站在远处。   他不仅没有动,那颗可以任意转动的脑袋甚至在不知不觉中……看了过来。   沐钰儿头皮瞬间发麻。   幸好湖面开始有了其他动静,其余人开始把棺材推入水中,那颗脑袋又安静地转了回去。   沐钰儿松了一口气,也不敢没事找事想要看个仔细了,便安静地猫在那里不动弹。   棺材出人意料没有立刻下沉,反而像船一样,半压在水面上,顺着湖面朝着瀑布飘走了。   沐钰儿看得心痒痒,偏那群人偶腿脚利索地站在湖边不动弹,是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口奇奇怪怪的棺材飘走了。   大概过了一炷香,那棺材彻底拐了弯,所有木偶重新站好队伍,那最奇怪的木偶依旧断后,所有人踩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沐钰儿眼珠子左右各自转了两圈,在‘先去捞了棺材看看到底是什么鬼’还是‘跟着他们再走一趟认认门’中犹豫。   那群人在自己眼皮子地下悄无声息地走过,除却为首之人,其余人宛若从棺材里挖出来的八百年僵尸,目不斜视地走着。   沐钰儿想起之前碰到的诡异村庄,最后选择的后者——踩路认门。   有了第一次跟踪的经验,第二次可以说是一路平稳。   这一次沐钰儿不仅牢牢跟着人偶,甚至还有闲心在一路都做上标记,在脑子中把舆图都构建起来了。   村子门口的槐树依旧郁郁葱葱,沐钰儿甚至看到两个眼熟的老妇人。   一个是当日坐在胡床上打磨木头的老人家,一个是拿着铁链锁门的人。   那红彤彤的烛火不知怎么成了绿中带白的颜色,照着每个人的脸色都格外发青,就像死了三四天的活死人一般。   沐钰儿坐在槐树上,忍不住龇了龇牙。   “今日辛苦几位主事了,三日后你们要的兔子也都备好了,都是小兔,雌雄各半,共十只,都放了血,笼子也都做好了,”为首那个皮肤皱巴巴,活似一个老树皮的老头声音沙哑地说着。   一连串的黑话听得沐钰儿眉心紧皱,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刀,却又扑了一个空,眉头不由皱的更紧了,心情也差不了不少。   一事未了,一事又起。   “可。”出乎沐钰儿的意料,一直站在最后面的那个木偶,居然会说话!   沐钰儿大为吃惊。   ——里面竟然有人!   那声音很是平稳,甚至有种千斤压身都不会觉得变性的奇怪感觉,甚至还觉得有些耳熟。   只是还没有等沐钰儿想出一个所以然来,那群木偶便朝着黑暗的西边村落走去,宛若行尸走肉。   村子正中的位置,那群人各自对视着,却依旧站着不动。   老树皮老人把手中的拐杖锤了锤地,最后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大他们如何?”   听这口气,大概是村长。   “无事。”是那个拿锁链的老太太,“外面出了一点事,昨夜空手回来的,幸好没有伤亡。”   火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村子越发显得安静了。   “不碍事。”老树皮村长颔首,“够用的,不急的,这一波大概还能再撑一个月,一月后看看到底能不能有活水来。”   众人齐齐叹气,很快就有人开始三三两两收拾着祭坛。   沐钰儿心底里还没回味出这些黑话到底在讲什么,目光随意地扫过空地上的人,这才猛地发现,这里的人竟然都是老人,而且看年纪甚至还不小了!   整个院子很快就陷入安静之中,所有人摸黑入了内,屋子里的动静很快就趋于安静,整个村落越发像一个鬼村了。   沐钰儿坐在树上晃了晃脚,最坏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谨慎地盯着完全被黑暗笼罩的村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钰儿忍不住思考着。   早上她把自己晃到一个山洞时,走了颇长的一条甬道,那甬道笔直一条,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极有可能走到山腹中,之后她出来时,竟然发现自己正处在一条熟悉的山路上。   正是当日跟着平潭海戏班班主的马车上的那条路。   她当时下意识就想着下山,却不料怎么也走不下去,随后心思微动,打算重新回去看看,这一去,竟然真的找到村庄入口。   只是相比较那日见到的世外桃源的悠闲乡野之处,今日一见,明明是差不多的地方,却偏让她毛骨悚然。   沐钰儿手中没有武器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只好临时捡了一个树枝握在手中,这才安心地踏入村庄。   刚才的祭祀私自村正中的空地上举行的,正中就是一口长满青苔的水井,往下看去,井口很深,一眼望不到头。   沐钰儿悄悄折了树枝的边角料扔了下去,却迟迟听不到动静。   ——不会是个枯井吧。   这个村庄太过诡异,她也不敢在这里停留太久,便蹑手蹑脚去老树皮村长的那屋。   这石头屋子在一众破旧茅草屋中显出几分阔气来,直棂窗上糊的浆纸有些破旧,有些边角甚至还有破洞,沐钰儿直接大胆地用手指捅破一层。   她兴致冲冲地贴了上去,却在一凑近的瞬间就看到一双空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若是大胆如她也吓了一跳,连忙把脑袋拔开。   但是很快她又不死心的凑上去,这一下这才看清这屋子里到处都和人一般,穿着大红色衣服的木偶,木偶脸上用□□涂得惨白,脸上用胭脂画出大团的腮红,更为惊悚的是木偶脸上大笑的表情,配着那双还没镶嵌上的眼睛,越看越是诡异。   沐钰儿强忍着鸡皮疙瘩,把屋子扫视一遍,这才发现屋内很是简陋,只有几张下座的胡床,还有休息的胡床,余下空位站满了木偶人。   全都是这般嘴角咧起的大笑模样,却越看越是惊悚。   沐钰儿抽回脑袋,许是有了这次的心理准备,之后几家都是如此也并未让她心里再生波澜。   前面的村落被她一家家戳了一个洞,看了个遍,惊讶地发现所有物资都是一模一样的变化,但也找不出一丝线索,之后她朝着西边的村落走去,却惊讶发现这村落的布置和之前一模一样。   那个被铁链弄出‘卐’形图案的八间屋子依旧铁链紧锁。   相比较之前查看村子里的人的屋子,这里却让沐钰儿下意识精神紧绷起来。   那个奇怪的木偶人,也许就蛰伏在这个夜色中,只是不知道如今站在何处窥探着外面,她不敢贸然进去,唯恐打草惊蛇,可若是坐以待毙又不是她的风格。   她蓦地出现一个大胆的想法,三日前那段突然出现,引诱着她离开这里,走向宝青山的那个音乐。   若是这里和当时的情况一样,顺着原路,她还是会回到宝青山。   沐钰儿蹲坐在树上心思回转。   ——前日和少卿怎么也找不到这个村子,今日却从一个山洞中找到。   之前判断这里可能是一座机关山,若是按照机关的办法来比较,三日前和现在是处在同一个机关位上,昨日和少卿一起上山便明显是另外一个机关位上。   可三日前和现在分明是不同的上山渠道,而昨日和三日前却是相同的上山路,可结果却是截然相反。   沐钰儿手中的树枝都被被她一寸寸截断了,也没有相处一个所以然来。   眼下木偶人还不能动,她便另辟蹊径打算继续踩路,务必把这一带的所有位置都完全复制出来。   知己知彼最是最要。   沐钰儿记性好,便是在这种只走过一次的路上也完全不耽误她的记性。   她顺着当日跟着歌声一步步走的路,重复着再走一遍,只是这一次她依旧没有走到自己要去的位置,她竟然走到当日碰到群蛇的落叶林中,落叶林已经没有群蛇虎视眈眈。   沐钰儿有些丧气蹲在路口。   就在此时,树林中突然传来几处的脚步声,听动静竟然还人数不少。   沐钰儿立刻上了一棵树,猫了起来。   —— ——   “还要走多久啊。”张一揉了揉腿,苦着脸说道,“真的都不动了。”   原来白日里琉璃发现了沐钰儿的刀鞘挂在琉璃山那边的石壁上,一群人便下山去峡口处的位置。   虽说两座山隔得距离不算远,之前居高临下看峡谷湖泊时,只觉得应该是小小一条,如今下了山靠近哪里才发现这地方也不算小,足以靠大船行驶,只是两座大山的交汇处呈倒着的喇叭,上方狭窄,下面反而宽阔不少。   琉璃当时能看到那个东西,实属眼尖。   只是那刀鞘挂在半山腰,这峡谷处又没有上山的路,众人苦恼间,唐家的仆人拿来一张舆图。   “这是之前春嬷嬷以防万一找了一个术士画的,但是是十年前的地势了,不知道如今有没有变化。”仆人说。   唐不言打开舆图仔细打量着,最后决定从侧边的一条小路上去。   “要不是琉璃不小心摔了一跤,发现这个山洞,估计还一直在山间那条路打转。 ”陈菲菲半扶着已经走不动的琉璃,叹气说道,“这地方有点五行八卦的意味在这里,到处都是鬼打墙。”   昆仑奴打头阵,唐不言紧随其后,瑾微和程捷一左一右保护这人,胆子小的张一、秦知宴、杨言非还有琉璃在正中的位置,陈菲菲和王新断后。   “刚才是不是不应该走山洞啊。”程捷小声嘟囔着,“感觉越走越偏了,而且这里的树越来越高了,也越来越密,不会是迷路了吧。”   唐不言冷不丁指了指一侧的泥土:“这是不是车辙印子。”   程捷立马把手中的火折子靠近,惊讶说道:“这个鬼地方也会有车经过,不会是那个踏青的人走错路吧。”   “这地方有谁回来踏青。”秦知宴反驳着,“这地方一看就有鬼。”   “这里还是琉璃山吗?”张一哆哆嗦嗦问道。   “是鬼山哦~”   一个幽深的声音骤然在众人头顶响起。   张一等几人立刻抱在一起。   一直低头沉思的唐不言瞬间顺着声音看去。   只看到面前的那颗树上挂下一个影子。   那影子距离唐不言最近,近到只要大晃缓一下,就能撞到她脑袋,那人冷不丁出现,却并未令他色变,反而令他一直紧抿的唇,终于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来。   “没意思。”那影子不高兴的荡了荡,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唐不言,小脸脏兮兮的,衣服也挂了好几处丝,整个人就像从猫儿从草堆里打滚回来一样。   ——正是众人久寻不到的沐钰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5 23:58:22~2022-08-16 23:5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嘿嘿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琉璃爱   出口   “那巨蛇撞了你, 你受伤了吗?”唐不言的目光在她的腰腹间一扫而过,蹙眉问道。   沐钰儿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笑眯眯说道:“没受伤。”   “那蛇很大吗?”张一又是害怕又好奇地问道。   沐钰儿眼睛一亮, 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那个腰身怎么也要两个男子才能抱起来,蛇身堆起来跟个小山堆一样,尾巴又长又粗,眼睛跟个灯笼一样大, 一个鳞片就有手掌这么大。”   张一仰头想了想, 很不争气地打了一个哆嗦,悄默默靠近王新:“太,太可怕了。”   众人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这么大只的蛇在宝青山, 怎么会没有任何消息。”秦知宴不可思议说道。   沐钰儿眨了眨:“未必没有消息吧?”   唐不言侧首看了过来,一双眼睛似乎能看穿她欲言又止的未经之语。   “难道有消息吗?”秦知宴不解问道, “我怎么没听说过,阿娘也有个别院在这里。”   沐钰儿咔嚓咔嚓地折着小树枝, 也不搭话,只是转移话题:“你们怎么从这里出来啊?”   “先是看到你的刀鞘, 然后就一路找过来。”张一摸了摸下巴, 无辜说道,“运气还不错, 就在这里碰到老大了。”   沐钰儿扬了扬眉, 顺手接过王新递来的长刀。   “你为何会掉下悬崖。”杨言非认真问道。   沐钰儿笑了笑, 随意说道:“被蛇打了下去呗。”   杨言非蹙眉:“你平日这么激灵,现在见了这种巨蛇不跑,反而和它打起来。”   “嗐。”沐钰儿挥了挥手, “被缠上了呗。”   她不欲多言, 岔开话题说道:“现在这个情况, 如何是好?”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   沐钰儿冷不丁和他对视一眼,心虚地移开视线。   唐不言眉心微蹙。   “没受伤就行。”陈菲菲走了一下午也有些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头疼说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能出去吗?”   若是能出去,想来沐钰儿早就出去了。   众人心知肚明。   “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些像阵法?”   程捷的胆子真的大,孤身一人,拿着火折子在这附近来回转了一圈,敏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这地方树木郁葱,每棵树的样子都大差不离,走久了确实会让人迷失方向,加上所有的树木的距离并非宛若野生枝干一样野蛮生长,甚至连排列布局都不是杂乱无章的模样。   沐钰儿点头:“这个琉璃山应该是机关山,每个地方都是人为布置,控制的,而且我走过来的那个甬道,等我出来竟然已经在上山路上的半山腰。”   “那你怎么不下来找我们啊。”张一也累得不行,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我们走了三四个时辰,我腿都断了。”   “下不了山了。”沐钰儿无辜说道,“后来我就反其道而行,想着上一次没找到村子,这次也该找到了。”   “找到了吗?”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点头,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   “木偶怎么会动!”程捷惊讶问道。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也紧跟着问道:“木偶怎么会动?”   “我不知木偶为何会动,但早就听闻先秦诸子百家中墨家一派,其中便有机关之术,其中攻城守城之术至今还在军中流传,如连弩车、转射机等物,早已合编成册,运用实际,天下皆知,但其余机关之术却随着秦朝董子政策,乃至后面秦汉交接时,墨家已急趋衰微,学派几经支解,其中就有被现在成为‘匠人之作,奇技淫巧’的三表机关流派消失殆尽。”   沐钰儿嗯了一声,凑近问道:“那现在还有复原的可能吗?”   “《列子﹒汤问》中记载的一位偃师制造能歌善舞的人偶,其中有言:‘趋步俯仰,信人也。领其颅,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   沐钰儿眼睛一亮:“我刚才见的那个木偶确实和人一模一样。”   “但这个不是寓言吗?”秦知宴不解说道,“书上说这人偶能歌善舞,甚至能对周穆王的爱姬‘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可见不仅有了想法还有了情..欲,能以假乱真,可木头也能生情吗?《列子》我更倾向于是虚构的。”   “假的啊。”沐钰儿失落说道,“若木偶不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会不会里面其实放着一个人。”   “《考工记》是根据《周礼》中的《冬官》补入的,其中就有关于人偶的记载,也能达到面容栩栩如生,《礼记·檀弓》中有记载孔子曰:“谓为俑者不仁”。郑玄注:“俑,偶人也,有面目机发,有似于生人。”,这里也有关于人偶是能做到和人相似沐钰儿模样的。”   杨言非沉声解释着,随后话锋一转:“刻木为人,而自发动,与生人无异,但无性.灵知识。这又是当时的共识,说明木偶只是能靠简单驱动跳跃旋转走动的木人,完全没有你说的那般甚至还会骗人的地步,这样的木偶便是有了性.灵,这还能称之为木偶吗。”   沐钰儿眉心紧皱,犹豫说道:“所以里面是人,但……你若说他像人,便也只有五分相似,实在是奇怪。”   “机关之术自墨家起步,乃至秦汉便出现能演奏各种乐器的铜人,西汉刘歆撰写的《西京杂记》中就有铜人奏乐,俨若生人,真乐不异焉,只是几经战乱早已失传,其内构造之复杂,至今无人能知。”唐不言捏着指骨,沉吟片刻后又说道。   “《三国志.魏书.方技传》中裴注引傅玄记“天下之名巧”的扶风马钧之三异,三异之一便是百戏,用水利驱动,击鼓吹箫,跳丸掷剑,春磨斗鸡,却模样生动,动作自然,称得上精巧绝伦。”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水利驱动,现在看来倒没有天生神智的一个例子。”   “我怎么听不懂啊。”张一喃喃说道,“所以到底是真的木偶人,还是里面钻进一个人啊。”   程捷也摸摸脑袋,苦恼说道:“我也没听懂,听上去好像都很厉害的样子。”   “少卿的意思是确实会有行动若人的木偶,只是他们需要一个力气。”一直沉默的琉璃低声解释道。   唐不言眸光微动,轻轻扫了一眼琉璃。   琉璃正靠在陈菲菲后背,慢条斯理揉着腿,轻声细语说道:“南市有很多傀儡人穿上衣服,戴上假发,倒也栩栩如生,只是他们是靠细绳牵引的,若是我们能找到那个木偶发力的东西,就能解释这些奇怪的地方了。”   “还是我家琉璃聪明。”沐钰儿歪着头,大声夸道,“就是这个意思。”   琉璃看了过来,也跟着笑了起来,也跟着夸道:“是小钰儿抓到了重点,这才把我点醒的。”   张一长长哦了一声,话锋一转:“那我们现在抓一个回来看看。”   琉璃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仰头,眼尾的那簇浓密睫毛便落了下来,显出几分女郎的娇态,笑眯眯说道:“你的胆子现在倒是越来越大了。”   张一嘻嘻笑着:“反正也不是我上去抓人。”   王新面无表情,对着他的背,直接给了他一下子。   张一顿时疼得哀嚎起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陈菲菲抬眸问道,“这里这么奇怪,要不要先下山找点人来。”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眉眼耷拉着,小声说道:“虽然还未去找出口,但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陈菲菲看了过来,一见她的模样,立刻拧眉说道:“你这神色,我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事。”   “我们大概出不去了。”沐钰儿无辜说道,“机关山不会无故启动,我们今日不幸卷入,若是没有另外一个契机,许是,大概,也许,可能,出不去了。”   秦知宴立刻紧张得靠近唐不言,警惕的张望着:“那怎么办,我不会被困死在这里吧,我还没娶新妇呢!”   “村子里还有几个五十老妪,最是年轻,秦少尹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解解燃眉之急。”沐钰儿慢吞吞说道。   秦知宴气得咬牙,抱紧唐不言的胳膊:“我不要,我要长成三郎这样的!”   沐钰儿闻言,忍不住打量着唐不言。   山中入夜有些微寒,唐不言披了一件外衣,浅蓝色的宽袖垂落而下,玉冠束发,脖颈微垂,冰白面容上因为沉默似清月出岭,空明无声。   ——那少尹这辈子大概都没有媳妇了。   沐钰儿冷不丁想着。   唐不言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眸看来,孤光点萤,夜凉如水。   沐钰儿心虚,立刻移开视线,故作镇定说道:“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下,我顺着你们的来路去看看,能不能先出去。”   “我走不动了。”张一小声说道,“走了三四个时辰呢,我这个月加起来也没走这么久的路。”   “那你、不萌、少尹、琉璃和菲菲,还有少卿留在这里休息,王新和小将军保护你们,我和奴儿去看看。”沐钰儿安排着。   “我不要!”程捷第一个反对,扫了沐钰儿一眼,镇定说道,“外面危险,我和你一起。”   “奴儿不记路。”唐不言低声说道,“还是我和你一起吧。”   昆仑奴立刻哼次哼次解释着:“路很长才没有记住的。”   沐钰儿爪麻,扭头去看一直当木头的瑾微:“那小驴脸还记得路吗?”   瑾微还未开口,就察觉到少卿和小将军的目光,嘴边的话立刻打了个转,委婉说道:“记得不太真切了。”   沐钰儿的目光在唐不言和程捷身上扫过,奈何一个个面色大义凛然,神色镇定自若,一点也看不出奇奇怪怪的心思来。   少卿体弱,瞧那小脸惨白,若是真病了,这才是大麻烦。   小将军前脚才刚拒绝了人家,后脚就大晚上行动,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主要是这次被困的人大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留一个武功一般的王新,也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让奴儿留在这里吧。”唐不言就像是明白她心里的犹豫,补充道,“北阙几人想来也有联系你的方式,想来也能撑到你回来。”   “别管我们,该干嘛干嘛去。”陈菲菲挥了挥手,“谁来我就扎谁。”   她从怀里掏出一包简易的解剖工具在她面前晃了晃,一副杀.人不眨眼的凶悍样子。   “之前多亏了少卿给我们找的两个老师傅。”王新也跟着说道,“我觉得我这几日的功夫大有长进。”   之前唐不言尚在北阙,不仅立下司规,甚至还请了文武师傅交众人识字练武,拉着一众人操练,可是把人累得够呛,没想到现在竟然派上用场了。   “是啊,我现在都能跑两炷香了。”张一一想起那几日受的苦,就打了一个寒颤,“一定能撑到老大来捞我的。”   “我也会一些拳脚功夫的。”秦知宴也连忙说道。   杨言非摸摸鼻子:“我会跟的牢牢的。”   “我也是!”张一举手附和着。   沐钰儿扫过众人,最后叹气:“那行吧,我尽量早去早回。”   “小将军习武之人还能支撑。”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目光在他微微发白的唇角上扫过,“少卿还可以吗?”   唐不言沉默点头。   沐钰儿也不再多问,把长刀挂在腰间,镇定说道:“那我们走吧,小将军还记得路吗,先带路吧。”   程捷眼睛一亮,立刻点头,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唐不言跟在他身后,沐钰儿断后。   三人很快就走入漆黑的森林中,剩下几人也各自围了起来,整装休息。   “这条路我还没走过。”沐钰儿随口说道,“看起来很像是从山上走下来的,你们怎么上山了。”   “我们先去找你的刀鞘,却没有找到你说的的那个山洞,我便想着若是你真的落在哪里,若是往下走我们早该发现了,所以我猜你该是往上走了。”唐不言解释着。   沐钰儿盯着他的后脑勺,冷不丁问道:“万一我是掉下去了呢。”   地下就是涛涛江水,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断无生存可能。   唐不言脚步一顿,垂落在袖中的手微微捏紧。   白日里,他对此事做了很多假设,却唯独不敢往这个结果去想。   如今见了人,可被人没心没肺地提了出来,那点心惊还是挥之不去的。   沐钰儿走了几步,依旧没有听到唐不言说话,便讪讪摸了摸鼻子,快走两步,抬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眉眼低垂,微弱的月光落在眼尾处留下一簇淡淡的阴霾。   “我开玩笑的。”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随后大大咧咧说道,“我多厉害啊,我怎么会掉下去呢。”   唐不言依旧不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在程捷身后。   他面色极白,偏长睫入鬓,鸦黑浓密,一旦如此,眉眼间地疏离冷淡便越发明显,便是如墨夜色也遮挡不住。   ——生气了!   沐钰儿大惊失色。   程捷完全没有察觉后面的波涛汹涌,也跟着大声附和道:“就是,我就知道司直不会出事的,这点小山凹凹,怎么难得到司直呢。”   沐钰儿嗯了一声,抽空说了一句:“就是!我多厉害啊,还有是司长,我升官了。”   程捷哦了一声:“那等回去我给司长买礼物。”   “好啊。”沐钰儿敷衍着,一双圆滚滚的浅色眸子紧盯着身侧之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白占的便宜也不太高兴,因为少卿的脸色实在不好看。   ——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   沐钰儿心想。   “咳咳,这条路还挺黑的。”她咳嗽一声,另起话题,“少卿看得见吗?”   唐不言轻声嗯了一声。   “表弟要是看不见可以扶着我。”程捷立马紧张扭头,“别摔了。”   唐不言开口,声音淡淡的:“不必,跟着表哥的脚步可以走。”   三人说话间,森林越走越黑,头顶的月光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沐钰儿眨了眨眼,挠了挠下巴,歪头,冷不丁说道:“还是谨慎一些吧。”   她自头顶上解开那条红色的发带,凑过去,故作镇定地另提话题,企图把这事插科打诨先过去:“嗐,昨日刚吃了唐家的饭,今日可不能让少卿受伤,我们牵在一起,免得到时出事,我也能照顾一下少卿。”   唐不言眸光微动,盯着放在自己眼前的红色发带。   鲜红的布料被洗的微微有些发白,如今随意落在这人的掌心,显出几分女郎才有的艳丽。   他抬眸去看沐钰儿。   没心没肺的沐钰儿浑然无辜地看着他。   她就像一只小猫儿,习惯在自己舒服的地方呆着,一旦有人僭越,便是躲起来不见人,再不济也是左顾言它地胡说八道。   沐钰儿挠了挠脑袋,凑得更近了,用两人才听得到的气音,小声说道:“我就随便说说。”   这人许是在泥里打了个滚,不仅衣服上脏兮兮的,就连那点苦涩的酒曲味也在此刻带出一点淡淡的泥腥味。   “别生气了。”她声音微微放低,显出几分女子娇态来。   唐不言沉默,抬手,长长的袖子荡了荡,擦过沐钰儿的手背。   沐钰儿还未反应过来,就察觉到他正在抽走她手中的红色发带。   红色的发带在手心缓缓抽走,棉布的柔软就像一根羽毛挠的沐钰儿手心发痒。   她下意思微微收紧手指,想要把红布条抓紧。   却不料,一向温和冷淡的唐不言在此刻似乎多了强硬的锐利,在她的力气中一点点抽了出来。   沐钰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拿来做话头的发带落在他手中。   “前面有些古怪,我先去看看。”前头程捷严肃说道。   唐不言低声嗯了一声,眼睛却是看着沐钰儿。   两人的脚步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沐钰儿就像一只提前察觉到危险的小猫儿,耳朵动了动,先一步开口:“我们也去看看。”   唐不言垂眸,修长白皙的手指绕了一圈发带。   明明夜色朦胧,红色和冰白之色都被夜色覆盖着,只能隐约看到一些轮廓,沐钰儿却下意识觉得头皮发麻。   唐不言的手指微微有些凉意,许是山间夜风微寒,许是体温本就如此。   沐钰儿手指微动,下意识想要把手背到身后,却不料被人握在手心。   那种温润微凉的触感宛若一块美玉,贴着人的皮肉,却不会令人生出警惕之色。   两人靠得有些紧,唐不言垂眸时,那截长长的睫毛便微微落下,盖住了那双清冽的美目。   他明明动作僭越却又格外自然地握住沐钰儿的手腕,那条红布被一圈又一圈地绕上女郎纤细的手腕。   整齐而端正。   一个小小的蝴蝶结落在沐钰儿的手腕上。   沐钰儿悄悄咽了咽口水,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   唐不言立刻抬眸看他,那双眼睛哪怕在此刻少了那点月色,依旧皎皎无纤。   沐钰儿一怔,呆呆的看着他。   唐不言安静地看了片刻,很快便低下头来,继续把剩下的红绳系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根长长的红线慢慢地只剩下三寸不到的距离。   只剩下一个红结还未完成。   唐不言把那绳头递给沐钰儿。   沐钰儿呼吸骤然乱了一下,只是看着那绳子不说话。   各自沉默着,随后唐不言轻笑一声,声音被夜色一罩,显出几分捉摸不透的深意:“司长不是要哄我开心吗,若是系上,某便开心了。”   沐钰儿抬眸,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靠近了看,能把人完全倒影下来,却又显出几分熟稔之后的距离。   毕竟小猫儿被逼急了,也是会抓人的。   “你,不愿意?”唐不言握着绳头的手缓缓收紧。   沐钰儿也紧跟着笑了一声,却是伸手把绳头接了过来,宛若风流不羁的小混球,绕着手指随意打圈又胡乱松开。   唐不言的一颗心便像是此刻被绕在沐钰儿指尖的绳子,来回拉扯着。   两人四目相对,却又各自不开口。   ——唐不言,唐家最受宠的三郎,洛阳待字闺中娘子的雪月双绝的郎君,世家子弟中的典范。   ——沐钰儿,声名在外的北阙凶人,没钱没才,还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   若非时局多变,事态诡谲,命运弄人。   这样的人,若在平时,便是沐钰儿跳起来也够不到的人。   她捏着那旧仆仆的红绳,冷不丁想着。   “你们……在做什么?”程捷犹豫地声音传来,身形也逐渐靠近。   沐钰儿倏地回神,这才低头开始给唐不言的那端红绳开始打结。   “怕我们少卿丢了,弄条绳子系系牢。”沐钰儿低头,不着调地说着。   “那这是不是系的有些近了?”程捷盯着那只剩下两个手掌的长度,怀疑问道。   “不碍事。”唐不言右手垂落,任由袖子盖住那个红结,淡淡说道,“反正沐司长武功高强。”   沐钰儿也紧跟笑眯眯说道:“是这个道理。”   程捷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两人,直觉出一点怪异。   “那边可有动静。”唐不言岔开话题问道。   程捷这才想起正事:“路不见了,我绕了好几圈,确实没有路了,我们被困住了。”   —— ——   “出不去,那我们怎么办?”琉璃蹙眉,不安问道。   此刻,天色已经微微发亮,漆黑了一夜的落叶林,终于落进一点光来。   众人担惊受怕一晚上,个个神色憔悴。   “上山的路被堵了,下山的路不见了。”杨言非严肃说道,“那我们现在不是就跟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一样吗?”   秦知宴早已没了世家郎君的派头,衣摆都是草屑,随意蹲坐在地上,憔悴又愤愤说道:“也不知道外面的人发现了我们不见了没,直接把这个山炸了算了,不要让爷抓到布局的人,不然非要把他弄死不可。”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程捷抱臂,一向心大的人也察觉出棘手,眉心紧皱地问道,“也不知机关什么时候第二次启动,若是要等一个月,我们饿都被饿死了,这里竟然没有一只猎物。”   沐钰儿靠着唐不言站着,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唐不言侧首看了过来。   许是两人站得远,许是众人都心思沉重,许是唐不言那袖子实在是大,谁也没发现那根绕在两人手腕上的红绳。   “什么办法?”张一摸了摸肚子,萎靡说道,“快说吧,我现在又累又饿,只想找一张床躺下去,好好睡一觉。”   沐钰儿抬眸看着众人,淡淡说道:“入村。”   作者有话说:   墨家的那几段内容参考来源百度!   感谢在2022-08-16 23:58:14~2022-08-17 23:4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熊鸭兔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琉璃爱   湖泊   寅时过半, 天色微亮。   安静的小道上突然出现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原本正在水井边打磨着木头的老人们纷纷起身,看着入口, 神色慌张。   只见拐角处的小道上,很快就出现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身旁是高大粗壮的大汉,又见他身后跟着两个女郎, 后面紧跟着几个模样俊俏的小郎君, 最后一个则是身形高大,模样黝黑的巨人。   原本死寂的村落很快便热闹起来,没一会儿广场内就站满了老人, 只是这次出现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   沐钰儿和唐不言走在一起,小声说道:“这个应该就是做他那个老树皮村长说得阿大等人。”   阿大身后站着的七八个男子皆身形高大, 面容微黑,四肢粗壮, 想来是学过几年拳脚功夫的。   村子里的人经过短暂的慌乱很快镇定下来,老树皮村长颤颤巍巍走到村口, 打量着来人, 也把人堵在门口,不然进来。   “诸位是?”他眯眼打量着面前浩浩荡荡的十来人队伍, 惊讶问道, “你们是何人。”   张一眼珠子一转, 立狐假虎威地把身后的沐钰儿亮了出来,看架势,狗腿子十足。   一行人早就商量好了, 只说是小伙伴上山游玩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恰好路过此处, 又冷又饿想要讨口饭吃。   沐钰儿对着老树皮村长乖巧地笑了笑,瞧这就像一个穿着男装的娇俏小娘子,浑然不知人间险恶的模样。   “我们今日上山踏青,却不料迷失了方向,怎么也下不去。”她笑眯眯说着,刚一动手腕子就被人扯了扯。   ——哦豁,带子还没解开。   她抬眸去看唐不言,唐不言却只是垂眸沉默。   沐钰儿像一只坐立难安的小猫儿,走了几步又退了几句,磨磨叽叽地继续说道:“想要讨碗饭吃。”   这垂头丧气的小表情,倒也真是委屈。   老村长蹙眉打量着面前的一伙人眸光谨慎地在最后的昆仑奴身上扫过,最后委婉说道:“村中都是老人,食物简陋,怕不合贵人的心思。”   “那烦请老丈给我指一条下山的路。”唐不言轻声细语说道。   这一群人明显以这两人为首,老丈人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郎君,郎君面容清雅,衣裳华丽,那通体的气度,一看便知并非凡人。   老村长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用拐杖捶了捶地,用一种近乎低哑的声音,轻声解释道:“并非老朽不愿,只是我们这个村子是不祥的村子,几位都是金枝玉叶的贵人,实在是怕冲撞了诸位。”   老丈人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陪着后背低哑破旧的屋子,死气沉沉的众人脸色,莫名听的人浑身发寒。   张一吓得立刻贴近王新,嘴里倒是有气势地嚷嚷着:“就指路而已,怎么还说这些有的没的的晦气话。”   “实在不是老朽不愿意指路。”老丈人唉声叹气,神色真诚,“我们避世已久,早已不知下山的路。”   陈菲菲扬眉,目光自那几个年轻男子身上扫过,眉眼微斜,带出几分漫不经心地询问,却又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我瞧着这几位年轻郎君身上的衣服可不是寻常织布机可以织成地,经纬密集,花纹团簇,怎么也该是大作坊里的产物。”   阿大等人脸色微变,下意识往人群里走了几步。   “柴米油盐酱醋茶。”一侧的琉璃柔声附和道,话语却不甚温柔,“村子里还能自给自足不成。”   “就是就是!”张一立刻敲边鼓,装腔作势地嚣张说道,“我瞧着就是不想给我们进。”   村长身后的年轻人面色阴沉,拳头紧握,隐隐有蓄势待发的姿势。   张一挑衅完,怂得躲在王新身后。   沐钰儿扬了扬眉,故作纨绔地挥了挥手:“什么祥不祥,我们有钱,一定会给足钱银,不会贪你们便宜的。”   她眼珠一转,伸手从唐不言的腰间取下一个钱袋子,熟练地顺手捏了捏,笑意加深,随后直接扔给老丈人,嘴角一撇,十足十地纨绔子弟:“诺,钱,都给你,快给我们备饭去。”   唐不言垂眸看她。   沐钰儿挑衅地勾唇笑了笑。   唐不言见状便只是微微笑了笑。   沐钰儿无趣地撇了撇嘴。   瑾微站在两人身后,欲言又止。   ——虽说荷包里只有五十两银子,但这个荷包用的是上好的蜀锦裁的,金丝蜀线绣的,一阵千金的绣娘缝的,市面上少说值一百两。   ——最重要的是,郎君和司直何时关系这般好了!   沐钰儿轻慢的态度彻底把几个年轻人惹祸了,他们上前一步,挡在老村长面前,粗声粗气说道:“外人不入村,快走。”   沐钰儿冷哼一声,奴儿和程捷立马上前扮黑脸,奴儿那身高足有八尺之高,身形魁梧高大,面容漆黑威严,铜铃般的大眼睛这般一瞪,当真有点金刚怒目的架势。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村子内众人皆是惶惶之色。   就在此时,秦知宴和杨言非左右上前唱白脸,缓和气氛。   “若是当真不能住宿,送我们出山也是极好的。”   “是啊,我们并无恶意,实在是走了一夜,又累又饿又困。”   “若是想要钱财也是好说的,我们也不想令你们为难,诸位也为我们想想,可好。”   “是这个道理,你们若是有何要求,完全可以提出来。”   两人装模作样起来格外斯文有礼,咽下一唱一和,言辞恳恳,神色切切,一下子就让众人紧绷的面容微微松懈下来。   “我们都是洛阳的读书人,这几日踏青这才误入此处,断然没有要生是非的意思。”秦知宴又说。   “只是耽误一夜了,或下山或留宿实在是不得已的办法,还请老丈人见谅。”杨言非也跟着说道。   两人又是一番无辜温和做派,可以说是把不谙世事,天真无暇的有钱大冤种表现的淋漓尽致。   沐钰儿作怪地悄悄捅了捅唐不言的腰眼。   唐不言叹气,握拳轻轻咳嗽一声。   “哎,三郎,三郎你是不是又不舒服啊!”沐钰儿见状,立马来了情绪,满脸担忧地伸手扶着人,焦急说道,“哎,瞧着小脸煞白的,是不是昨夜没吃饭饿的啊。”   情绪激烈,态度慌张,一番刚才的嚣张。   唐不言斜眼睨她。   沐钰儿直接把人按在自己肩上,一副哭唧唧的样子。   “三郎,你是不是要晕了……”   唐不言便也配合,软了腰,靠了过去。   沐钰儿嘴边的话打了一个瓢,幸好唐不言顺势把手搭在她肩上,这才把那点奇怪的停顿盖了过去。   唐不言身形清瘦,面容冰白,昨日为了找人自午时起便一直不吃不喝,遇到人之后也没有好好休息,此刻神色带着微微憔悴,这般虚弱下来,可以说非常合情合理,令人信服。   “郎君可是不舒服。”瑾微也很上道,立马落下几滴泪来,期期艾艾说道,“这要仆如何于大郎,夫人交代啊。”   “菲菲精通医术,快让她看看。”琉璃也着急说道。   边上人一阵唱念做打,非常配合。   村里的老人发出躁动之声。   “是累了,若是能休息一下就好了。”陈菲菲装模作样地说道。   沐钰儿一只手搭在唐不言的肩上,这才猛地发现少卿竟然好似有一对精致的蝴蝶骨,掌心的骨头因为弯腰的动作被微微耸起。   ——那骨头形状优美,弧度圆润,棱角整齐,摆起来一定很好看……   沐钰儿不着调地想歪了。   唐不言感觉到搭在自己肩甲骨上的手不安分地摸了摸,自指尖穿过来的酥麻感奔腾般涌向脑袋,震得他心思回荡,压抑许久的心思似乎要澎涌而出。   偏,此刻时间不对。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警告的按了按小猫儿的后脖颈。   沐钰儿立刻老实了,瘪了瘪嘴,不高兴地动了动脖子。   这一套黑红脸唱下来,加上这群人瞧着也就这个外邦人还有这个年轻好伙子瞧上去会武功,其余人都看上去是文弱书生,村长捏着那荷包,目光在陈菲菲身上一扫而过,心思微动。   “既然如此,几位便进村吧。”他上前,安抚地拍了拍阿大的手臂,一重二轻,颇有节奏。   沐钰儿的视线一扫而过,眯了眯眼。   “村中空余的房子不多,我院中倒是还有两件空余,还算干净。”村长带人入了内,低声说道,“不如这两位女郎们住一间,另一间给你们夫妻二人,也便夫人照顾郎君。”   他的目光从陈菲菲和琉璃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沐钰儿和唐不言身上。   众人脸上神色顿时怪异起来。   “可有问题?”老丈人警觉问道。   唐不言咳嗽一声,虚弱说道:“如此甚好,只是内人自幼娇惯,不善照顾之事,还请老丈把某着两位仆人安排在附近。”   他指了指瑾微和奴儿。   两人眨了眨眼,又点了点头。   村长的意图不难看出。   沐钰儿和唐不言明显是这群人里的领头羊,自然是就近看管,两位女郎瞧着柔柔弱弱,也最好拿捏。   唐不言这言却直接把奴儿的位置确定了,也算是留了后手。   众人只好压下心中的古怪心绪,继续跟着老丈人走。   村长走一步喘三口气,瞧着风吹就能倒的样子,试探之话却不曾停下,秦知宴和杨言非当了主力,两人在洛阳官场沉浮多年,张嘴说瞎话,和稀泥的本事深得上司真传,似真似假,似而非似。   一行人的屋子并未聚在一起,反而被各自分散开,两人一间,张一和王新,程捷和秦知宴,杨言非和瑾微奴儿,若是真的出事了,也能撑一段时间。   “诸位还未吃饭,不如回我那院子吃饭。”老丈夫打量着面前众人,细声细气说道,“老朽那院子大,坐得下你们。”   沐钰儿笑眯眯点头:“好啊。”   上了饭菜,众人有些犹豫,到是沐钰儿先夹了第一块肉,开心说道:“肉质鲜美,入口不柴,张一你之前不是嚷着要吃走地鸡吗,这鸡味道尚可,很有野味,你会喜欢的。”   老丈人坐在一侧,眯眼笑着。   北阙众人一听暗语,便也跟着动筷子。   ——能吃。   “不知今日能否送我们出去。”唐不言咳嗽一声轻声说道。   老丈人愁苦的脸上立刻露出不安之色:“怕是要等三日了。”   “哦,为何?”沐钰儿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不解问道。   “我们这山是有山神的。”老丈人压低声音,虔诚说道,“开山门的时间都是他定的。”   “山神?”程捷挑眉,不甚恭敬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老丈人有些不悦,但也到底忍了下来,神色越发恭敬:“自然是有的,我们山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进的,诸位能进那可是山神庇护。”   “为何这么说?”琉璃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似乎相信了这话,但神色还是有些不解,“若是真有山神,难道还会和我们这些凡人见面不曾。”   小娘子面容娇媚,态度温和,言辞间确实信了这话,村长笑着点了点头。   “自然不曾见过,但我们村就是山神庇护的才得以活下来的。”村长摸了摸胡子,脸上笑意敛下露出凝重之色,“我们村名叫水槐村,三年前也和外人接触,结果谁知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让我们村子里的妇人和小孩系数染病而走。”   沐钰儿嘴里塞着一块黄面馍馍,抬眸去看村长。   “瘟疫?”琉璃吃惊说道,“你们是如何避祸的?”   “多亏了山神。”   村长脸上露出庆幸感激之色:“山神降临,给了我们神药,救了我们。”   “那是天无绝人之路。”琉璃温和说道,随后话锋一转,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你们为何现在又避世不出了呢?”   众人顿时来了精神,就连一直吃饭的张一也忍不住抬眸来看。   “是山神的嘱咐。”老丈人叹气,眸光幽深,“说我们命中都有此劫,要想躲过此劫,就不因在沾染人气。”   —— ——   “你觉得老树皮说的是真的吗?”沐钰儿坐在小胡床上,随口问道。   唐不言淡淡说道:“满嘴谎言。”   沐钰儿哦了一声,把最后一口胡饼塞进嘴里,随后抬了抬手。   唐不言的手也顺势抬了起来,长长的袖子落了下来,露出一截秀□□致的手腕,还有一个丑丑的蝴蝶结。   “少卿消气了没。”沐钰儿凑过来,眨眼问道。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红色带子。   “捆在一起不方便。”沐钰儿试探性地摸了摸蝴蝶结,突然觉得手指头疼,立马不高兴地垮着脸,忿忿说道,“一个郎君气性这么大可不好。”   “司长知道我为何生气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开始含含糊糊说道:“我说话不牢靠呗,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唐不言看着她不自觉带出的警觉和下意识地抗拒,嘴角微微抿起,随后竟露出几丝笑来。   “嗯。”他伸手,小心解开沐钰儿手中的红绳,随后又一圈又一圈地饶开剥落。   沐钰儿看着那冰白的手指连解个绳子都能看出一点赏心悦目的美色来,只觉得自己大概是走火入魔了。   “司长总算明白了。”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看着自己光溜溜的手腕,不习惯地伸手揉了揉,敷衍点头:“明白明白。”   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红绳,却见唐不言把那截绳子开始系到自己手腕上,大惊失色。   “这是我最后一条头绳了。”她不悦说道。   唐不言嗯了一声,当着她的面系好绳子,最后又从袖中拿出一条崭新的头绳。   绳子是绸缎裁出的,颜色依旧鲜红,上面隐隐有暗绣花纹,落在日光下仔细看才能发现上面绣满了神色各异的小猫儿,边缘用金丝缝边,整个发带乍一看平平无奇,仔细看去确实精致富贵。   ——一看便是唐不言的风格。   沐钰儿还等他说话,便先一步拒绝道:“家贫不嫌糟糠妻,我就一粗糙人,用不来这些……”   “司长这次若是能以自己为重,回去我便把这发带还你。”唐不言声音微微放柔,温和说道。   沐钰儿嘟囔着:“不行不行,我不要。”   “这个是我精心挑选的,司长的升迁礼还未送上,一直都颇为遗憾。”唐不言又说,“听闻诸位都送了礼物,难道司长要拒绝我的礼物吗?”   沐钰儿眉心紧皱。   “可以直接送银子。”她老实交代着,“送这个我觉得不好。”   “如何不好?”唐不言反问。   沐钰儿语塞,心里有八百句话想说,到嘴边却又都觉得不合适。   “发带不过是寻常礼物。”唐不言诱惑着,随后声音转柔,低声说道,“当日在扬州便觉得很合适司长这才买下的,并无他意。”   沐钰儿被这话怼得气急。   不接下来,就是她有他意,接下来,这事要说不清了。   “花了五十两银子,若是司长不要,便只好扔了。”唐不言拿出杀手锏。   沐钰儿大为吃惊:“这个要五十两!”   唐不言财大气粗地点了点头。   “我这发带十铜钱一条,缝边都是张叔帮我缝的。”沐钰儿深知这些世家子的脾性,东西是说扔就扔,一时间只觉得肉疼。   ——五十两,真的好多啊。   —— ——   夜深人静,整个村落就像被夜色笼罩一样,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沐钰儿推醒唐不言,小声说道:“少卿,我想去那个湖边看看。”   唐不言认床,也不敢深睡,在沐钰儿蹑手蹑脚靠过来时便醒了过来。   “那个沉入棺材的湖?”唐不言想回头,却猛地发现她离自己太近了,忍不住反向偏了偏脑袋。   沐钰儿点头:“我想要看看棺材里是什么,还有那个湖通向哪里?”   唐不言伸手,抵着她的肩膀把人推开,这才起身揉了揉额头:“你会水?”   “不才,浪里白条小鱼儿。”沐钰儿得意地皱了皱鼻子。   “你独自一人去?”唐不言又问。   沐钰儿点头:“对啊,这里面还有谁会水吗?张一和王新都是旱鸭子,入了水就是秤砣,直往下掉,菲菲倒是会水,但是琉璃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杨言非这也怕那也怕,芝麻大的胆子,怎么秦少卿和少将军会水?”   “表哥长于郑州,水性极好。”唐不言说。   “可他们两个太远了。”沐钰儿又说道,“跨半个村子把他们叫醒,风险大,而且他们住在阿大家,也太容易打草惊蛇了。”   “那边我们一起。”唐不言准备起身,突然被人按着肩膀。   “不是哦,是我一个人。”沐钰儿笑眯眯说道,“我准备把你送去奴儿那屋子,等我办好事情,把你接回来。”   唐不言拨开她的手,伸手开始穿鞋:“司长觉得我会同意。”   沐钰儿嬉皮笑脸说道:“所以得罪了……”   唐不言陷入黑暗时,只看到沐钰儿笑眯眯的眉眼。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沐钰儿这胆子当真是迎风就能长,完全不受控制。   沐钰儿把人送去奴儿的屋子,自己则按着记忆朝着那个湖泊狂奔而去。   谁也不曾想,安静的村庄里竟缓缓走出一人影,手中举着斑驳血琳琳的铜球,悄无声息地跟在沐钰儿身后离开。   果然如沐钰儿所料,一旦机关启动启动之后,里面的布置不会随意变化,她跟着记忆来到那条波光凌凌的湖面,凑近了看,湖面更为宽大,入手的水格外冰凉。   沐钰儿本打算下水,却发现这水过于寒冷,便打算先绕着走一圈。   湖水呈弧线西向东奔流而去,湖面平整,却隐约在碰到石头后会出现水波,显出地下有喘湍急的暗流。   沐钰儿脚程快,很快就顺着微弱月光走过平缓的坡度,入了一道峡谷,湖面也倏地变窄,只能容下一辆马车大小通过的样子。   两侧已经没有可以走路的地方,沐钰儿便顺手攀爬到岩石面上。   湖面安静如练,奔流不止,波光闪过,积水澄明。   沐钰儿爬上悬崖,蓦地发现对面靠水的地方,有一处石壁上有古怪,心中微动,便跳跃到对面,慢慢爬下来准备一探究竟。   石壁上有被撞击的痕迹,撞它的大概是木头。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捡起那个半落在水面,半挂在石壁上的木头碎。   与此同时,湖水微动,荡开层层涟漪,好似有东西要破水而出。   沐钰儿蹙眉,正准备撤离,突然看到湖面上露出一个裂开的鲜红大嘴,惨白脸上那双空洞洞的眼睛,正隔着水面看着不速之客。   ——木偶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7 23:48:12~2022-08-18 23:4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意。微凉 66瓶;贰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琉璃爱   受伤   天色微亮, 日出东方,沐钰儿也没有回来,唐不言脸色阴沉地坐在屋内。   卯时刚到, 村中就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奴儿就怕有人来找两人,悄悄把郎君塞了回去。   隔壁琉璃和陈菲菲的屋子也有了动静,没一会儿, 就有人来敲门。   唐不言深吸一口气, 起身开门。   琉璃站在门口,微微福礼后才轻声问道:“钰儿呢?”   “还在休息。”唐不言抬眸看了一眼村长家两个在打磨木料的媳妇,淡淡说道。   琉璃蹙眉, 但声音温和,只是笑说道:“那就不打扰钰儿了, 郎君也好生休息。”   唐不言嗯了一声。   大门随后关上,琉璃心事重重的捏了捏手指, 但转身时便把所有情绪收敛 ,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来, 朝着两个媳妇走去。   两个媳妇立刻惶恐起来。   “赶紧坐下。”琉璃浅笑颜兮, 缓缓走了过来,美目在那堆木料上一闪而过。   这些木料格外精巧, 最大不过手掌大小, 最小甚至只有拇指盖长短。   “好有趣啊。”她天真地笑了起来, 捡起一个手掌大小的木料,惊讶问道, “这是什么啊 这边缘这一圈圈的尖刺是做什么的。”   两个小媳妇有些胆怯, 互相看了一眼, 不敢说话。   琉璃眸光微动, 精致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那一个个宛若牙齿的圆形木头,神色越发温和,还带着一点歉意,细长的眉毛稍稍弯起,显出几分如烟似雾的哀愁:“两位姐姐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琉璃长相极美,尤其是那双眉眼波湛横眸,秋水盈盈,最是好看,也只是撩人。   两个小媳妇顿时露出踌躇之色。   “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是大君让我们做的。”年级稍大一点的人眼珠子朝着里屋看了看,低声说道。   琉璃眼波微动,随后安抚笑了笑:“原来如此,好是精巧,我可以看看吗?”   大媳妇犹豫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琉璃捋了捋裙摆,坐在小胡床上,拿起几个小木件仔细摆弄看着。   这里大致有八九个模样木模,有细密尖牙形,也有榫卯模样的,更有细长木条行的样子,其余东西各有古怪模样。   “我瞧着这里家家户户都在做木头。”琉璃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都是做这个的吗?”   琉璃是一行人中一眼就能看到其温和姿态的。   这群人中或有清雅却矜傲的郎君,也有市井但机灵的小子,另外两个娘子一个冷冰冰的,一个穿着圆领袍,再是笑脸盈盈,也被腰间挂着的刀吓了一跳,只这一位模样柔美绝色,说话轻声细语,言谈举止主动却不僭越,只是被她这班柔柔注视着,便能不自觉放松下来。   “是都做这些的,但和我们做的不一样。”小媳妇也跟着坐了下来,拿起木头继续小心雕刻着。   “原来如此,你们手艺真巧。”琉璃笑眯眯地捏起一个拇指大小圆形尖牙圆形木头,“瞧这块,又薄又小,但这几个牙齿却和这些大的完全不差。”   大媳妇开心地抿了抿唇,但还是谦虚说道:“哪里,比不上阿大等人,他们做的东西更是稀奇古怪,也更厉害。”   琉璃心思微动,把那木头在时间转了转,好奇问道:“他一个大男人还会做这些?”   “可不好这么说。”小媳妇摆手说道,“我们只是做个木有,小心一点就醒,人家可以用琉璃做……”   “咳咳。”背后传来一个警告的声音。   两个媳妇顿时噤若寒蝉,露出慌张之色。   正房门口,老村长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瘦小的身形被还未大亮的天光朦朦胧胧一照显出阴沉之色。   他缓缓跨出门槛,满是皱纹的眼尾微微下垂,就好似枯萎树枝上的斑驳痕迹,毫无章法,胡乱枯萎这,斜生乱张,层层盖着眼皮,耷拉着眉眼,完全令人看不清神色。   两个媳妇慌忙起身,喊了一声:“大君。”   “客人们也该醒了,去做饭吧。”老村长淡淡说道。   两个媳妇低眉顺眼地朝着厨房走去。   琉璃也紧跟着起身,笑说道:“村长起得好早。”   老村长嗯了一声:“昨夜客人们可还睡得好?”   “很好。”琉璃点头,“村中晚上好安静,连个虫叫都没有。”   老村长眉眼也不抬,只是淡淡说道:“一到晚上,山神就会巡视村中,自然是人神避退,虫兽禁言。”   琉璃蹙眉,随后敏锐问道:“山神就在我们身边?”   老村长沉默,随后缓缓抬眸,那双被层层衰老眼皮遮盖住眼眸在此刻倏地抬起,那双浑浊而苍老的眼珠面无表情地看着人,可嘴角微微弯起,声音却又倏地柔和起来。   只这一下,眼前的老村长就像一个苍老的身躯在此刻突然被那个神秘的山神掌控。   世俗礼节告诉嘴角该温和待客,可山风雨露却让他的眸光充满冰冷的阴森,就像一直蛰伏在人间,骤然腾空而出的巨蛇。   琉璃被那眸光猛地吓了一跳,脸色微微发白我,往后退了几步,却倏地撞到一人怀中,立刻惊得跳了起来。   “是我。”沐钰儿的声音沙哑响起,一只手拦着她的腰,免得她摔倒了。   琉璃惊吓过度,手指微微发抖的搭在沐钰儿的手腕上,扭头去看她。   “不碍事。”沐钰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腰,顺手把人送到匆匆而来的陈菲菲身边。   唐不言的房门也紧接着打开,看着沐钰儿湿哒哒的衣服,眉心微皱。   “女郎从何而来。”村长看着她湿漉漉的样子,眉心紧皱,神色不悦问道。   沐钰儿接过唐不言递来的帕子,随便呼噜了一下小脸,随口说道:“去外面走了一圈,风景倒是不错,依山傍水,倒是好去处。”   “女郎衣服怎么湿了。”老村长并没有被糊弄过去,反而声音微微低沉,质问道。   沐钰儿立刻叹气,自然地伸手挽过一侧唐不言的手腕,亲昵地靠了过去:“昨夜于三郎嬉戏到半夜,想要烧水沐浴,却发现村中的水井似乎没有水,就想去找个水塘洗洗手,结果不小心摔下去了。”   语不惊人死不休。   大概谁也没想到这种闺房之趣如此抱怨不遮掩的讲出来,院中气氛浑然一震。   唐不言瞬间耳朵通红,手臂僵硬地任由沐钰儿抓着,琉璃惊得睁大眼睛,眸光在两人身上打转,就连一直阴沉的老村长也猝不及防露出窘态,倒是只有陈菲菲不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许是这话太过直白,老丈人也不好细问,便只是沉声说道:“山间露寒,女郎不要着凉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整个人就差黏在唐不言身上了,当真是娇滴滴的小娘子。   唐不言回神,一垂眸却看到沐钰儿微微有些发白的脸,心中一惊,从那点错愕中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揽着她的肩。   入了手才发现,她肩膀紧绷,凑近了,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甚至有淡淡的血腥味。   沐钰儿索性整个人靠在他怀中,半张脸埋在他胸口,黏糊糊说道:“三郎,我走不动了,抱我回去。”   唐不言能感觉到靠在他身上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便顺势把人按在怀中,状似不经意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陈菲菲。   陈菲菲眉心微蹙。   老丈人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小夫妻。   “新婚夫妻就是黏人。”陈菲菲恰到好处地来到两人面前,挡住老丈人深究的目光,笑说道,“我去给你们打盆水来,等会烦请借用村长家的厨房,用来烧个热水来。”   “走。”沐钰儿靠在唐不言怀中,主动伸手揽着他的脖子,眉心微微蹙起,轻声说道。   唐不言心中着急,却不能在面上显露,只是手臂微动,把人打横抱起,亲昵地紧抱在怀中,脚步沉稳地走向厢房。   老丈人的目光只看到女郎整个人黏在郎君身上,小女郎亲密无间地靠在郎君肩上,当真是娇气,眉心不由微微蹙起。   陈菲菲对着琉璃笑说道:“三郎粗手粗脚的,你去帮忙看看,免得吵起来。”   琉璃嗯了一声,也紧跟着入了内。   屋内,唐不言想要把沐钰儿放在床上,就听到沐钰儿揽着他的脖子,半边身子撑起来,龇牙咧嘴说道:“后背有伤。”   “要趴着吗?”唐不言脸色微变,但还算镇定地问道。   “不行。”沐钰儿紧跟着皱眉,“右肩也疼。”   唐不言不曾想情况这么严重,一时间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把我竖角落里?”沐钰儿估摸了一下,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   唐不言无奈叹气:“这般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笑。”   沐钰儿破罐子破摔,无所谓说道:“就是都受伤了想来想去也无济于事,你给我贴墙角放着,你这样抱着我,我不舒服。”   唐不言蹙眉:“站着也会牵动背后的伤口,不行。”   沐钰儿睨了一眼唐不言的清瘦的肩膀,小声说道:“那也不能一直抱着我吧?”   唐不言沉默片刻:“先做我腿上,等让陈娘子看好伤口再说。“   沐钰儿一怔,蓦地有些抗拒,可唐不言却动作很快,坐到胡床上,把自己当坐垫,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沐钰儿盯着他冰白的下颚看,线条流畅,肤色雪白,骨骼清癯,简直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   “严重吗?”他扶着她的腰微微颤抖,企图在刹那间混乱中找出一丝理智,却只能无济于事地低声询问着。   “不严重。”沐钰儿收回视线,眸光在他紧抿的唇角一闪而过,最后还颇有心情地咧嘴一笑,“就是后背被划破了,还流血了,要没衣服穿了。”   简直是大写的混不吝,唐不言一时间不知道是气还是笑。   门口传来脚步声,两人都不再说话,沐钰儿索性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   ——太累了,那木偶人简直不知疲倦一般,如此缠斗一晚上,便是她也满身疲惫。   “是我。”门口,琉璃温和说道,“菲菲叫我来帮我。”   唐不言垂眸看了一眼沐钰儿。   沐钰儿闭眼,点了点头。   “进。”唐不言出声。   琉璃推门而入,一入内就看到两人相拥在一起的的姿势,神色发愣,但还是转身关门,杜绝老村长警觉的目光。   “是出事了吗?”琉璃站在不远处,面露担忧,低声问道。   沐钰儿嗯了一声:“有金疮药吗?”   琉璃面色微变,忍不住上前一步:“受伤了?”   “你寻个借口去找瑾微。”唐不言低声吩咐道,“再准备一些白布和干净衣物来。”   琉璃也不敢耽误,收拾好脸上的神色,便再一次开门出去。   ——“衣服都湿了,一时半会也干不了,不知几位姐姐可有干净的衣服。”   ——“钱银肯定是照常付的,我去隔壁院子找瑾微拿钱袋。”   ——“受伤?只是落水了怎么会受伤?钰儿就是贪玩而已。”   门口,琉璃的声音温和又无奈,没一会儿就听到脚步走远的声音。   屋内,唐不言终于冷静下来,把被子披在她身上,低声问道:“怎么会受伤呢?”   沐钰儿沉默片刻,嘟囔着:“碰到一个棘手的……木偶人了。”   唐不言蹙眉:“木偶人?”   —— ——   ——是当日队伍中的最后一人。   随人这些木偶人面容长得一模一样,但沐钰儿还是敏锐地察觉出这个突然从水中出现的人就是昨夜诈诱自己的人。   那木偶人当真是活灵活现,几乎在沐钰儿看到他的一瞬间破水而出,与此而来的就铁锈斑斑的铁锤。   那铁锤擦着沐钰儿的脸一闪而过,带来水臭味和浓重的血腥味。   沐钰儿腰肢一扭,整个人便往上飞去,随后凌空翻滚,直接跃出那个逼仄的峡谷,站在一处勉强可以落脚的地方。   那木偶人站在一点石头尖尖上,准确无误地看着沐钰儿,仔细看去那双眼睛竟然是琉璃镶嵌而成,那颗铁球被他举重若轻的玲在手心。   沐钰儿心中一怔,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试探问道:“你是谁?”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随后宛若雄鹰,直直冲了过去。   沐钰儿提刀来挡,两人所在的位置左右不过二尺,逼仄狭窄,刹那间刀光剑影,铁器刺啦,电光火石。   那木偶人走的是沉重路线,铁球用链子勾住,每一下都似乎不费吹灰之力,每一次都朝着沐钰儿的胸口甩去,碎石激飞,水流四溅。   这样的打法完全不要命,且木偶人浑身都是硬木,沐钰儿自诩力大无穷,可竟然没有一下能击穿这个木头。   若是寻常人如此缠斗两炷香后,早就被铁锤拖到力竭,偏这个木偶人好似完全不知疲倦,每一下都好似傀儡一般,和第一下完全没有区别。   沐钰儿心中一沉。   —— ——   “他真的是木偶人?”唐不言吃惊问道。   沐钰儿抬眸,笑眯了眼:“少卿觉得木偶人当真能走到这一步吗?”   唐不言思索片刻,随后凝重摇了摇头:“金铜开口,木石走路,都是前人设想罢了,人是人,物是物,凡人启智是上天恩赐,若是寻常物都能如此,恐怕人间早已打乱,再者若是木偶人真的能如此启智,也不是我们这代能有的机关术。”   墨家之术确实厉害,也确实时常有灵敏的木偶现世,但不过是寻常行走模样,不会生智,更不会做出如此太过违背常理的事情。   沐钰儿给自己的脸挪了个位置,破了半截香囊里露出半截精致的小木偶挂件,她顺手捏在手心,随意拨弄着,这才继续说道:“少卿说得对,此人不过是有人恶毒计谋下的木偶傀儡,似人非人,似物非物。”   —— ——   沐钰儿自小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打架斗殴,在发现这木偶人开始有些难缠后,便开始且战且退,准备智取。   那木偶人不会因为敌人的强势而委婉,更不会因为敌人的退缩而心软,手中的铁锤依旧甩得虎虎生威。   沐钰儿一个纵跃,随后凌空而起,整个人骤然倒挂在山壁上,手中长刀在手心打了一个剑花,最后反手刺向木偶人的眼睛。   木偶人动作很快后退一步,谁知沐钰儿动作更快,手中长刀直接宛若闪电刺去,先是听到琉璃的破碎声,最后听到一声沉闷的声音,那木偶人就好似骤然失去牵引的手,停在远处。   沐钰儿自石壁上垂落下来,握紧手中刀鞘,一步步靠近面前突然停下的木偶人。   鲜红的血从眼眶下留下,惨白诡异的脸上被那道蜿蜒留下的血画出斑驳的痕迹,越发显得狰狞恐怖。   沐钰儿拧眉停了下来。   ——有血,里面有人?   ——怎么不动了?   就在此刻,变故途生,原本不动的木偶人突然暴起,手中的铁锤骤然发难,沐钰儿宛若鹞子拔地而起,却还是低估那一下的力气。   就好似原本只是百斤的重量,这一下直接成了千斤,且发力极快,哪怕沐钰儿躲得再快,还是被铁球擦了一个边,只这一下沐钰儿就觉得肩疼欲裂,疼得眼前一黑。   只是那木偶人一击打中便不再动弹,又一次僵站在原地,好似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沐钰儿靠着墙,忍过那一拨剧痛,便看到那木偶站在正中位置,好似一盏灯终于熄灭的感觉,那种似人的诡异感觉骤然消失。   沐钰儿深吸一口气,不怕死地靠了过去,可这次直到把她的长刀拔出,那木偶也不再动弹。   长刀上滴落的血滴在地上,滴落在水中,荡开一阵阵涟漪。   沐钰儿沉默片刻,左手举刀,朝着木偶人的肩颈劈开,脖子处的连接顺势而裂,严密不透风的木偶终于露出破绽。   —— ——   “里面竟然真的装了一个人?”唐不言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是不是就是村长说的山神。”   沐钰儿摇头。   “那你后背是如何受伤的。”唐不言蹙眉问道。   沐钰儿苦笑:“那条宝青山的巨蛇居然就隐藏在这里,许是我刀尖上的血把它吸引过来了,只是它实在太大了,我本打算跑,但奈何它动作更快,一脑袋把我撞飞了不说,那个我本来以为不动的木偶,突然发难,木偶的手臂处藏着一把刀,给我来了一刀。”   唐不言听得呼吸一顿。   “不过我察觉那个蛇对我大概没有恶意?”沐钰儿犹豫说道,“两次遇到他,他也并非想要伤我,有点像……”   她犹豫一会儿,老实说道:“想和我玩。”   唐不言蹙眉,不可思议问道:“难道那蛇脾气好?”   沐钰儿抬眸看着他的下巴,好一会儿才说道:“好像也不好,第一次在听到其他人发出动静就暴怒伤人,昨夜大概是看到那个木偶人动了,直接张口把木偶人咬碎了,瞧着不像是脾气好的。”   唐不言听得心惊胆战,不由抱紧膝盖上的人。   “我趁它发怒时,头也不回地跑了。”沐钰儿叹气,自我打趣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唐不言去看她背后的伤口,那伤口极大,几乎自肩胛处划到腰间,刚才沐钰儿一直靠着他,就是为了遮掩背后的伤口。   “怎么没有流血。”他忧心忡忡问道。   “怕被发现,也怕那个蛇闻着味道追过来,简单用内衫包扎了一下。”沐钰儿又把脸翻了一个面,动了动腿,许是想要挪动一下,很快又僵硬停了下来,心中那点古怪的纠结情绪便也便涌上来。   唐不言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草药味,那点微凉的体温隔着单薄的夏衫涌了过来,让他好似瞬间成了一剂良药,闻着能凝神静气。   她捏着木偶挂件的手微微用力,最后老实说道:“少卿要不把我放下来吧,我这人好动,安分不了。”   她并非不知事的女郎,自然察觉到这个姿势的不妥当。   唐不言早就察觉到蠢蠢欲动的心思。   多年来的礼仪廉耻告诉她应该把人放下来,可心中那点无尽涌出的奢望却又舍不得。   心中这般来回拉扯,他便只能沉默,甚至连一个借口都想不出来。   沐钰儿一低头就看到他手腕上的红带子,新仇旧恨一起涌了上来,立刻不高兴地哼哼一声,踢了踢腿,甚至还踢了一下唐不言的小腿,无声地表达抗议。   唐不言看着她不悦的神色,到底不是轻浮之人,等心中那种恍然若失的心绪散去,还是小心把人放下。   两人并肩坐着,却又各自无言。   沐钰儿后背疼,偏又像安静不了的小猫儿非要窸窸窣窣动几下。   唐不言不得不伸手把人按着:“别动,小心伤口流血了。”   “后背伤口不深。”沐钰儿歪头说道,“那刀就是划过一下,若是说起来,还是被那蛇脑袋撞了一下腰疼,那蛇两次都撞我腰,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我的腰有仇。”   唐不言抿唇:“你当日为了救安乐郡主才被撞下来的?”   这事沐钰儿不说,却不代表唐不言不知。   一件事情只要牵连东宫,就会变得无比复杂。   沐钰儿这几月跟在唐不言身边早已见识过朝政波澜,陛下心术,不愿再生是非,尤其是和自己有关的风波,这才下意识瞒下此事。   “哎,什么郡不郡主的。”沐钰儿嘟囔着,随后没话找话,扯开话题,“咦,少卿怎么抱得动我?”   唐不言顺着她的意,不再多问,只是不解:“为何抱不动?”   沐钰儿立刻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唐不言。   毕竟唐不言一向体弱,瞧着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雪人,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挺有力气。   唐不言一下就明白那目光的意思,立刻咬牙。   “沐、钰、儿。”   沐钰儿在市井中打滚多年,一肚子的坏心思,不过是刚刚升出那点诡异心思,却不料被人抓了个正着,故作委屈地低眉顺眼,头顶湿漉漉的发带垂落在一侧,小声辩解着:“我可没说少卿体虚,是少卿自己想歪的。”   唐不言气得微微用力,捏着沐钰儿的后脖颈。   沐钰儿装死,哼哼唧唧说道:“疼疼疼。”   唐不言果不其然心软了,但一看到沐钰儿提溜转的小眼神就知道她又在耍诈,那口气便梗在胸口,只觉得小猫儿真的是一刻也不安生,当真是气人。   沐钰儿见状,开心地摇了摇脑袋,发带上的金丝便好似在闪烁光泽一般。   ——没想到少卿这冷冰冰的性子,还挺在意这种事情的。   “你昨夜打晕我的事情,我还没和你算账呢?”唐不言盯着她得意的样子,面无表情说道。   作者有话说:   大君,唐朝称呼为公公。   感谢在2022-08-18 23:46:57~2022-08-19 23: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狍狍 15瓶;红叶子 10瓶;有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琉璃爱   试探   沐钰儿受伤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其他几人耳中, 大家有心来看看,却又听唐不言的话,各自镇定做自己的事情。   陈菲菲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给人穿上。   “伤口不深, 也没伤到肌骨,肩膀上有淤青,但没错位碎骨,不过你按下疼, 可能伤到骨头了, 这几日不要乱动。”   陈菲菲给人系好蝴蝶结,嘴里念着:“我给你绑严实一点,最近吃饭我喂你, 不过腰上那个有点严重,你同一个位置受了两次伤, 我怀疑会伤到内脏,等回去, 给你仔细检查。”   陈菲菲为她最后好衣服,蹙眉说道:“那条蛇力气这么大?”   沐钰儿惆怅说道:“那蛇的脑袋跟我人一样大, 而且好像有点毛病, 老喜欢撞我,但我猜是收了力气的, 毕竟这么大的脑袋, 从背后这么撞我, 别说是我了,就是铜人也十有八九要完蛋。”   陈菲菲不解:“这世上有这么大的蛇?那他的饭量不是很大,我看这山有些奇怪, 之前上山时我就发现这山中连着动物都少有, 完全不符合一座无人关顾的大山。”   要知道一般人迹罕见的山中, 动物一直都特别多,无人踏足意味着这些动物可以自由生长。   “那这蛇是怎么吃这么大的,而且你顺着河流走,应该往东走,可之前在宝青山你已经遇到过它,宝青山的东面和琉璃山的西面对接,也就是说它这么大大咧咧横穿整个琉璃山,可琉璃山植被茂盛,一条巨蛇招摇而过,真的不会有任何动静吗?”   真的这么大,哪怕是划过山体,也该有草木,甚至树木遭殃才是。   沐钰儿整个人歪在琉璃身上,不甚在意地说道:“许是从水里经过的,琉璃山有一条瀑布,出水量很大,一直贯穿整个山体。”   “蛇会游泳?”琉璃不解问道,“若是这么,那蛇冲水底下穿过,确实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你发现蛇的地方也没有水,他又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难道还到处跑,听说蛇最是懒惰了。”   沐钰儿摇头:“不知,不排除有暗道,只是我们没发现而已。”   陈菲菲提笔写道:“这里不能随便煎药,瑾微的那个金疮药不错,每日三次记得上药。”   她写字写了一半,突然抬头,意味深长说道:“这药腰间和肩膀上还可以自己换,后背地谁给你换啊。”   琉璃卷着沐钰儿垂落在一侧的发带,小小的猫儿顿时活灵活现起来。   沐钰儿大大咧咧说道:“你们找个借口进来给我换不就好了。”   “一天来三次,鬼见了都觉得见鬼了。”陈菲菲讥笑着。   沐钰儿悄悄睁开一只眼,小心翼翼瞅了她一样,随后整个人埋到琉璃怀中,不高兴说道:“你怎么对我发邪火啊,我可没惹你。”   陈菲菲冷笑,手中的芦管笔:“你再给我耍无赖看看。”   沐钰儿蹭了蹭琉璃,哼哼唧唧不说话。   琉璃摸了摸她的脑袋,帮着她说话,轻声细语说道:“钰儿知道分寸的。”   陈菲菲不说话,目光看向门口倒影着的影子。   唐不言正在和瑾微说着话,哪怕只是看着这道影子也足以显出他的与众不同,修长端正,清雅绝尘。   “我武功不好。”陈菲菲低声说道,“这村长很警惕,我不能偷偷给你换药,你……”   沐钰儿含含糊糊说道:“我见机行事,见机行事,不用操心我,你和琉璃各自保重安全就好。”   琉璃欲言又止,却又不好多说,只是叹气,随后岔开话题,温和说道:“我今早和村长的两个媳妇说了几句话,发现整个村子都在做一些精巧稀奇的木头零件,那东西最小只有大拇指大小,最大的也不过手掌,瞧着两个小娘子的动作,很是熟练,这个是不是就是装在那些木偶人身上的东西。”   沐钰儿嗯了一声:“我第一次来,明明看到他们屋子里都是木偶人怎么现在都不见了,而且那队抬着棺材的木偶人自从入了西边的村子,至今也没有动静,也不知道到底在哪里?”   那几个木偶人大小模样和当夜在村民家中看得格外不同,肉眼可看的精细。   “这事我得找个机会查一下。”沐钰儿说。   陈菲菲把案方写好,以备不时之需,催了催上面的墨迹,这才收到袖中藏起来,无奈说道:“你还要不要命了,腰间这么大的淤青,小心以后留下后遗症,再说这次来了这么多人,实在不行就让那个程小将军帮忙,还有那个奴儿,你不是说他武功也很好吗?”   沐钰儿摸了摸脑袋,小声说道:“但他们脑子不好。”   琉璃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陈菲菲语塞。   几人说话间,门口唐不言的声音微微提高,她们便瞬间停下说话。   “内人正在和女郎们说话,某身为男子不好入内。”   “多谢两位女郎的衣服,待出村之日,必当重谢。”   “碰到奇怪的事情?想来是没有的,内人胆子小,最是循规蹈矩之人。”   陈菲菲听得龇了龇牙,沐钰儿倒是笑眯眯地摇了摇脑袋。   屋内唐不言话锋一转,脸上喊着淡淡笑意:“今天天色好,我们想要去踏青,之前在宝青山时便看到琉璃山有一条瀑布,如此夏日炎炎依旧雷奔入江,落泉千仞,不知现在能否去一探究竟。”   村长拄着拐杖站在台阶下,眼皮子耷拉着,年迈的脸上写满了苍老和冷淡:“眼下闭山了,是不能去了,要绕过去才行。”   “原是如此,那我们可以去附近转转吗?”唐不言又问。   村长搭在拐杖头上的手微微一动,蹒跚走了一步,低声说道:“村里两日后就要祭神,人人都有事情,想来不能陪着几位客人了。“   唐不言眉心微动:“祭神?可是那位山神?”   “是啊。”老村长点头,转身,一步步离开,“祈求山神保佑我们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唐不言捏着指骨的手微微一顿,琢磨着这个意有所指的话,随后点头,故作漫不经心地温和说道:“山神保佑想来也格外灵验,村中妇孺的难题总归解决的。”   老村长的脚步一顿,原本佝偻的身形微微僵硬,搭在拐杖的枯瘦手指好似抽搐一般微微用力。   “郎君为何这般说?”   唐不言好似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继续温和说道:“我昨日瞧着村中老人格外多,年轻人格外少,似乎只有阿大他们,妇孺们更是稀少,想来这就是你们所求。”   他话锋一转,语气就像一个迂腐的读书人,继续说道:“村子想要继续繁荣下来,孩子和女郎是顶顶重要的,家盛子多,后辈的兴盛就指望于此,不过是胡乱猜测,若是错了,老丈不要生气。”   老村长久久不曾说话。   屋内,陈菲菲对着沐钰儿打了一个眼色。   沐钰儿摇了摇头。   “是不是他发现什么了?”琉璃附在沐钰儿耳边,低声问道。   沐钰儿依旧摇头。   “正是如此。”屋外,老村长转身,抬眸,那双被衰老而陈旧的眼皮层层笼罩着的瞳仁在此刻完完全全暴露出来。   瞳仁浑浊,却又带着一丝久经风霜的锐利,轮廓衰老,依旧能看出多年来的劳累。   “我们村中留不住这些女人和小孩,种种祸事这才引来山神保佑,只是世事无常,天道轮回,便是山神如今也只能保全一二。”他注视着面前风姿卓越的郎君,声音沙哑说道。   唐不言捋了捋袖口,指尖在金丝勾勒的花纹轻轻划过,他温和注视着面前的来人,眸光温和,嘴角含笑,可仔细看去却又觉得这人就像琉璃山那道高悬而落的瀑布,只可远观不可靠近,尤其是是那双漆黑的眸光,千里霜落,林疏月淡。   “山神庇佑,自然是万事可解。”他低声说道。   老村长脸上的悲恸微微僵硬。   唐不言脸上笑意加深。   沐钰儿心中微动,突然用香囊扔了扔陈菲菲的肩头。   陈菲菲听得入迷,被吓了一跳也忍不住蹦了起来,怒目而视。   沐钰儿清了清嗓子,声音微抬,高兴说道:“菲菲你医术这么好,上次那妇人生下的孩子脸都青紫色你都能把人救活,这么厉害的本事,怎么害怕自己以后生孩子了。”   陈菲菲蹙眉。   沐钰儿对着门口的两道影子努了努嘴。   陈菲菲捏着那香囊,好一会儿才缓慢说道:“救人不救己,那些妇人有再多问题,被我一诊脉,便都还有一线生机,可那又把脉怎么能按在自己手腕上呢。”   她说的极慢,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乍一听还真有犹豫不安的感觉。   沐钰儿点了点头,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推了推琉璃的手臂。   琉璃不解,扭头看她。   “随便说说。”她气音说道。   琉璃蹙眉,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东西,小脸憋得通红,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那你和三郎打算何时要孩子啊?”   沐钰儿猝不及然听得一个踉跄,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琉璃连忙把人抱着,一张脸通红,一开口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沐钰儿抬眸瞪她,耳朵微微发红。   琉璃立马无辜地摇了摇头。   陈菲菲噗呲一声笑起来,带着几分嘲笑凉意:“你放心生,虽然你这人爱跑爱跳,事情多,但我定保你母子平安。”   沐钰儿连忙揉了揉耳朵,大声说道:“你自己生去吧!少管我!”   屋外,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侧首去看紧闭的大门。   老村长见状便也笑了起来:“郎君好福气。”   唐不言收回视线,垂眸不语。   “都说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想来是我村中之人个个和孩子无缘。”老村长话锋一顿,神色萎靡,哀声说道。   唐不言一开始还不知道村长为何而来,可几番试探之后便能察觉出一二。   ——他是来找陈菲菲的。   ——一个当日在村口不小心暴露自己会医术的人。   “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唐不言低声说道,心思却在快速回转。   按理,一个一心求佛的人是很难在相信大夫,毕竟若是大夫能救得了人,便也不会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佛之上。   他捏着手指,把村长的来回试探分解成了七.八种来意,脑海中却清晰的浮现出一种不可思议却又格外合适的缘由。   ——这位满嘴山神的村长,却并不信山神。   他心思微动,嘴边的话便成了:“只是求神不如求人,若是真的如此,还是早些下山看病为好。”   村长眉梢微动,上前一步,声音微微压低:“听说贵人这次队伍中有一个大夫。”   屋内陈菲菲瞬间抬眸。   沐钰儿得意地笑了笑,捏着琉璃的手指开心地晃了晃。   “你竟然知道?”屋外,唐不言装傻充愣,惊讶说道,“却有一位,只是更擅长给妇孺看病,在洛阳城中颇有名声。”   陈菲菲闻言翻了个白眼。   这次是沐钰儿无声的笑着,一边肚子抽疼,一边忍不住笑眯了眼。   ——能面不改色给人开膛破肚的人,可不是在洛阳城中颇有名声。   “便是要给妇孺们看病。”老村长声音更加低了,好似只剩下一点风吹就能走的低语。   —— ——   村长的两位媳妇都住在东面的两间屋子里,如今她们局促地坐在胡床上。   沐钰儿一向爱凑热闹,是半点功夫也不耽误的人,也眼巴巴地跟了过去,琉璃看似亲密的抱着她的胳膊,却是悄悄扶着她。   唐不言一见她兴冲冲的模样便忍不住头疼。   ——实在是不安分。   因为是女郎闺房,村长和唐不言、瑾微便都在院中等着。   唐不言坐在石凳上,温和劝道:“诊脉需要时间,老丈不如先坐下来等待片刻。”   村长蹒跚着在一侧坐下。   “怎么不见两位郎君和老夫人。”唐不言随口问道。   老丈人不愿多说,只是含糊说道:“有事出去了。”   —— ——   “村中祭神之前都需要沐浴戒斋之人,今年恰巧轮到我家。”屋内,小媳妇小声说道,随后蹙眉问道,“这种事情还要看男人吗?”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当然,生孩子可是两个人的事情,也不是女人一个人努力就行了,怎么不能看看男人,万一男人不行呢。”   “如今给你们看了,再给他们看,到时候一合计,事情就出来了。”她话锋一转,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两个媳妇大概是没见到这样说话直白的人,一个个羞得脸色通红,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事情很快的,只要让人把个脉就可以了。”琉璃坐在明显好说话的小儿子的媳妇身边,温和说道。   二媳妇咬唇,为难说道:“我家的和大哥都在山上呢,至少要祭神那日才能回来。”   “远吗?”沐钰儿蹙眉,不解说道,“关乎孩子,你一人急也没用啊,先把人叫回来把个脉,也是很快的事情。”   二媳妇有些为难地去看妯娌。   年纪稍大的那个大媳妇也跟着踟蹰着,语焉不详说道:“不能下来,沐浴戒斋时下来了,山神会不高兴了。”   沐钰儿捏着手指,也不继续追问,只是笑说道:“原来如此,那我们可以上去吗?”   两个媳妇连连摇头。   “这样啊,那我们就先看看你们的。”沐钰儿笑眯眯说着。   两个媳妇各自松了一口气。   琉璃状似不解地问着沐钰儿:“真奇怪,我们洛阳的沐浴戒斋都是在家中佛堂完成的,这里竟然还要特意跑去山上,难道就睡在地上吗,那不是白沐浴了。”   沐钰儿眼尾一扫两个媳妇,故作深沉说道:“风俗如此,不必多说,再者你怎么知道睡在地上,万一在山洞里,万一有床呢?两位小娘子不要见怪,我这朋友一直没出过洛阳,对什么都很好奇。”   琉璃嘟了嘟嘴,不高兴说道:“我就是问问吗,再说了睡山洞里不是也脏了吗,那我们沐浴什么啊。”   “哎,你这人,别人村里的事情你怎么问这么多。”沐钰儿也不悦指责着。   “我不过是好奇,到底是在哪里休息,怎么还成了我的错。”琉璃眼睛微微泛出泪光,委屈说道。   眼看着两位就要吵起来了,脾气最好的二儿子媳妇连忙开口打岔道:“有床睡的,我们都是粗人,讲究的是一个心诚则灵,万万不要因为我们吵架啊。”   沐钰儿和琉璃对视一眼。   ——有床,那就是山上也许还有人住,至少有屋子。   陈菲菲先是按着大媳妇的脉搏,眉间紧皱,最后又按着二媳妇的脉搏,眉头越来越近,最后忍不住朝着两人的肚皮上一扫而过。   大儿子的媳妇立刻慌张说道:“怎么了,可是我们出问题了!”   陈菲菲收了脉枕,打量着两人的脸色,又伸手去看他们的手心,最后开口问道:“你们的月事可准时。”   两个媳妇脸颊微红,但还是乖乖摇头。   “我还行,但也不算准。”   “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   陈菲菲慢吞吞收拾这东西:“来时可有腹痛腹坠腹寒等情况?”   两人眼睛一亮,微微点头。   “你们都有?”沐钰儿惊讶问道。   “是,不仅我们,隔壁的二丫也有这个情况,每次发作都要少半条命。”大媳妇说道,“可是和这个事情有关。”   “你们是自从来月事之后就这么难受吗?”陈菲菲继续问道。   两人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沐钰儿惊讶:“怎么不记得了?”   “据大君说我们是一对姐妹,有一日他上山砍柴把我们捡回来的。”小媳妇小声说道,“只是醒来后,我们就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他也不能帮我们找到家人,大君人好,当时也不嫌弃我们,让我们安置在这里,后来我们便在这里安顿下来了。”   沐钰儿眉间微微扬起。   ——这两位媳妇言行举止分明是读过书的,说话还带着雅音,本以为是别的地方远嫁而来,不曾想竟然是失忆的。   “那你有记忆以来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毛病的?”陈菲菲拧眉问道。   “我之前一直有腹坠落的毛病,倒也不疼,只是之前一个孩子怀相不好流了,情况就越来越严重了。”大媳妇唉声叹气说着。   “我是什么都没有,我还不曾……”小媳妇羞红了脸,“是这几年才有的。”   “你们就没想着出门看看大夫?”琉璃不解问道。   二媳妇低声说道:“没用的,找过了,都看不出来。”   沐钰儿捏着手指,笑问道:“你们就没想着去找你的家人,许是家中留下来的病。”   “都嫁了人,如何能走。”大媳妇说道,“反正我们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便是以前留下来的病也是我们运气不好,再说了在这里也挺好,安静。”   “我们的情况如何?”二媳妇扭捏问道。   陈菲菲垂眸:“你们村子是不是小孩子都生不下来,有时候怀到一半就流了?”   大媳妇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大夫医书精湛,就是如此,我是五年前来村子的,村子本来女子就少,谁知道噩梦连连,当时就有孩子生不下来,或者生下来的小孩都有问题。”   沐钰儿凝声听着。   自来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生不下来的事情常有发生,但是若是生下来的小孩都有问题,就有点意思了。   “如何有问题?”琉璃蹙眉问道,“可是早产体弱之像?”   大媳妇叹气:“不是的,若是如此好好养着便是了,孩子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要不就是出生没多久就走了,根本养不大。”   “孩子生来有残疾?”琉璃惊讶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大媳妇嘴角微微抿起,不说话。   “那些孩子呢?”陈菲菲嘴角微微挑起,“孩子无辜,如此对待生命,想来会招报应的。”   琉璃一怔,随后脸色未便。   ——是了,她白日里在村子里走了一圈,都没见到有缺胳膊少腿的人。   “是,这是我们的报应,所以我们再也没有孩子了。”二媳妇低声说道,“可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这些孩子就是吃人的,不能劳作,要时时有人看管,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沐钰儿垂落在一侧的手缓缓捏紧。   ——怨他们残害弱小,却又不得不承认民生多艰。   “后来呢?”陈菲菲冷着脸问道。   “再后来,我们甚至连孩子都留不住了,我当时怀胎六月,有一日突然腹中绞痛,血流不止……”大媳妇声音微微发抖,“若非山神救我,我大概已经……”   “山神?”沐钰儿扬眉,“他还会看病?”   “他给我吃了一个药,我一直止不住的血便停了。”大媳妇合掌,闭上眼,虔诚说道,“山神在上,信女祈愿山神万寿,多亏了他,信女才得以平安存活。”   她态度真诚,显然对这个山神深信不疑。   “继续说。”陈菲菲打断她念经的声音,继续问道。   “后来我们村子就连怀孕的人都很少了。”二媳妇低声说道,“譬如我,结婚五年,至今都不曾有孕。”   陈菲菲神色凝重,目光落在二媳妇瘦弱的脸颊上。   “是不是我们的问题啊?”大媳妇激动说道,“我可以吃药的,听说还有针灸之法,我都可以的。”   陈菲菲垂眸,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不好说,我需要再看看你们郎君的身体。”   两人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村里有几个你们这样的媳妇?”沐钰儿问道,“都是你们这个情况吗?”   二媳妇点头,惆怅说道:“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你们是不是搬过地方?”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两个媳妇脸色微变。   —— ——   “别胡说,没有搬过的。”年纪大的老妇人摆了摆手,不愿多说,转身准备离开。   张一嘴甜,立马软下声来说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婶婶别走,我就是瞧你长得像我那三奶奶,好多年没见老人家了,心中想的紧,就是随便问问。”   一侧的王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和张一都是孤儿,被师父捡回去的,哪来的三奶奶。   那老妇人常年不见生人,自然也没有被这样年轻小伙子哄得笑不拢嘴的时候,无奈便也继续坐了下来。   “哎,我就是瞧着有些房子还挺新。”张一笑说着,“毕竟搬村也是常有的事情,就我那村子从山顶搬到山脚,就是为了一口水啊。”   秦知宴简直是听得叹为观止,若是还算了解北阙,这一套接着一套的真诚表情,简直是要被糊弄过去了。   老妇人叹气,点头:“水确实重要。”   张一话锋紧接着一转:“说起来,村子里的水如何打啊,我刚才都是洗个脸,却发现井里没有水。”   老妇人眉心一皱:“你去水井了?”   张一心中微动,笑说道:“对啊,不就在村子正中吗,怎么?是禁忌吗?可我看车轱辘好像还挺新的,也有用过的痕迹,我就是想打个水洗个脸而已,您瞧瞧我这脸,到现在都没洗呢。”   老妇人拧眉:“你可以提个桶村子口往西走,走大概两炷香,就会看到有一条大湖,去那里打水。”   张一笑了笑:“还挺远,怎么不在村子里再开一个井。”   “老妇人不说话。   “哎,我瞧您这屋子就您一个人啊,您这么大的年纪打水可不方便,要不我让我的朋友给你打两桶水来。”   张一热情说着,顺手拉了拉王新的袖子。   王新上前,僵硬露出笑来。   “我这朋友力气大,你尽管使唤。”张一大手一挥,随意说道。   老妇人笑了笑:“不需要,我儿子会给我打水的。”   张一其实早就发现这个院子里应该还有其他人,只是从昨夜到现在,却一直没有其他人出现,这才试探性问了问。   “原来如此,你们分开住的啊。”张一又问道,随后叹气,“怎么放您这么大年纪的人在这里单独一个人住着,令郎行事有些偏颇啊。”   老妇人连连摆手:“我儿人很好的,他与我同住,只是最近有事情不再这里而已。”   张一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是我多言了。”   “没有的事,马上就要吃午饭了,你们是打算在我这里用,还是去村长那边和你的朋友一起。”老妇人抬眸看了眼天色,温和问道。   张一故作无奈地打量了一下那个简单的院子:“还是不打扰您了,我瞧着村长家似乎还有些余粮。”   “村长的两个儿子争气。”老妇人低声说道,“东西多。”   张一立马上赶着拍马屁:“我瞧您这样的气度,令郎一定不差。”   老妇人被人哄得笑不拢嘴。   “村子里平日有人下山吗?”秦知宴也入乡随俗地坐了下来,好奇问道,“虽说山神庇护,但也要采买吧,我们这次可以跟着他们一起下山吗?”   老妇人神色犹豫,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这我不知,要去问阿大他们?”   秦知宴不解地歪了歪头:“阿大,是那个年轻人嘛,那我去哪里找他询问此事呢。”   他叹气,神色哀伤:“不瞒您说,我是家中独子,我耶娘好不容易才有了我,现在好几日不曾回家了,想来是急坏了。”   这等瞎话张嘴就来。   张一忍不住佩服的敲了敲大拇指。   老妇人仔细打量着面前细皮嫩肉,明显出生优渥的小郎君,好一会儿才点头:“以后万万不能乱跑了。”   秦知宴乖乖点头。   “阿大就在我这间屋子往东走,第六间的院子,家门口摆了很多木料,你看到了就知道了。”老妇人说。   秦知宴点头。   “哎,你们可都是做木头东西的。”张一兴奋说道,“不瞒您说,我对这等手艺活也是颇有心得的。”   这话说得讨巧,只是不知如何触动了老妇人,老妇人只是睨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们所做的东西不同,不好比的。”   那一眼,只把张一看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若不是身兼重任,只怕要当场跳到王新身上才能克服恐惧。   “我累了,你们都去吃饭吧。”老妇人低声说道。   张一和秦知宴对视一眼,便识趣离开了。   三人结伴走在村中,村子格外安静,大都大门紧闭,偶有动静也大都是老人,或者是神色麻木的女子。   “这个村子真的阴沉沉的。”张一牢牢抱着王新的胳膊,低声说道,“一个个连着笑脸都没有。”   “司长说之前看到很多木偶人。”王新也紧跟着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的院子,尤其是在几家门口有木料的家门口扫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用这些木头做木偶的。”   “你说村子里人靠什么赖以生存的?”秦知宴冷不丁问道。   —— ——   “不过是做一些木偶,等开山之际让人送到山下卖罢了。”院中,老村长淡淡说道,“靠着手艺过日子的。”   “不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琉璃山这么多树木,想来猎物不少,怎么不买些肉,硝个皮毛,这样的价格可不低。”唐不言不解问道。   “我们都是老弱之人。”村长叹气说道,“哪里能抓这些跑的这么快的孽畜。”   “那想来种地也不方便吧。”唐不言叹气,悲悯问道。   “这也还好,半山腰地也少,各家各户就是种着玩,图个温饱而已。”老村长低声说道。   唐不言眸光微动,最后目光落在棚子下的木质零件上:“是这些东西吗?瞧着好精巧,看来你们村中做木偶的手艺也是经年流转下来的。”   老村长笑着不说话。   “这个棘齿轮倒是有趣。”瑾微顺势看了过去,惊讶说道,“你瞧,一大一小,却卡着牙齿,郎君的马车上就有这个,可以防止轮轴倒装,马拉扯也更加方便了。”   唐不言看了过去,捏着手指,也跟着笑说着:“原来老丈并非山居村民,只是落魄了而已,不知老丈是哪里人。”   棘齿轮制造不易,唐家的那个便是族中秘方,便是马车快速奔驰,既不会颠簸,也不会有倾覆的风险。   自来只有传世的大家族中才会有各种各样令人精巧的秘方。   老丈人没想到瑾微认了出来,脸色微微僵硬,但很快便沙哑说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不曾想郎君竟是贵勋之家。”   “如今也不过是没落了。”唐不言含笑说道,“不值一提。”   两人相互打着马虎眼,各自试探着,偏又好似一句话也没多说,就在此时,紧闭的大门再一次打开。   陈菲菲走了出来。   “如何?”老丈人激动问道。   陈菲菲捏着手中的银针布袋,目光落在村长身上,低声说道:“得罪了。”   她伸手按着老村长的脉搏,好一会儿才收回手。   “我也有问题?”老村长惊疑问道。   陈菲菲抬眸打量了他一眼,最后蹙眉问道:“若是得空让两位令郎来看看,再者,你们的米粮蔬菜肉,柴米油盐酱醋茶等都是从哪里买的?”   “是大郎们从外面带回来的。”村长心中一惊,“可是这些有问题。”   “等会都给我一份,我仔细看看。”陈菲菲话锋一转,“你们可有吃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老村长凝重摇头。   “药也没有?”陈菲菲逼问。   老村长嘴角微微抿起,最后说道:“大家都吃过几次,但已经吃没了。”   “药方呢?”   “没有药方,都是山神辞药。”老村长谨慎说道,“山神的药是不会出错的,必然不是他的问题。”   陈菲菲不可置否,只是继续问道:“你们村中有这样的情况的人有多少?”   老村长叹气:“年轻女郎皆是如此。”   “我可以一个个看过去吗?”陈菲菲问。   谁知村长摇了摇了摇头,为难说道:“这可能不行。”   “为何?”陈菲菲不悦说道,“你竟然请我来看病,怎么连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来。”   村长只是叹气,随后目光扫过众人,堆满皱纹的眉眼越发紧绷,连着声音也缥缈起来:“不是我不愿意,是村中大都信山神,您若是如此上门,怕是要被打出来了!”   “你不信?”沐钰儿响起前夜他带着村中众人虔诚跪拜的模样,心中惊讶。   老村长不说话,只是叹气。   “不知我家的情况……”他不好意思问道,“可还有的补救?”   陈菲菲故作高深说道:“不好说,让我仔细思考两日,等我走之前一定给你们答复。”   老村长捏着拐杖的手微微一紧:“为何要这么久?”   陈菲菲也跟着委屈,无奈说道:“望闻问切,两位小娘子脉象凝涩,瞧着有点中毒之象,可我观气眉宇瞳仁,又皆是干净清凉模样,总不能为了让您安心,随便找个借口骗人吧。”   瞧着循循善诱,一心为病人的真诚模样,好似当真是一个妙手回春,华佗在世的大夫。   “中毒!”村长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那神色,有惊讶更多的却是怨愤。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哎,吃饭了没……”门口传来张一的大声嚷嚷声,打破院中的沉寂之色。   沐钰儿抬眸,出声骂道:“就知道吃吃吃。”   张一顿时委屈。   “肚子饿了啊。”他揉了揉肚子。   老村长回神,看了眼天色,起身说道:“马上就午时了也该用用膳了,我这就去准备。”   他对着不远处站着的两个媳妇说道:“多去准备一些荤菜来。”   两个媳妇福身离去。   又是等了三炷香的时间,饭菜便再一次端上,相比较昨夜的饭菜,眼前的这个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我家的事就拜托这位陈娘子了。”老村长慎重说道。   陈菲菲点头,正准备拿起筷子。   “咦,是不是少了一个人。”老村长冷不丁问道。   —— ——   程捷看着面前三个穿着布条缝起来衣服的三个木偶人,大胆包天地伸手抹了一把他的手。   为首的木偶人吐着发白的脸,画着大团的胭脂,一双眼睛空洞洞,被密不透风的屋子光照一照,显出几分阴森压抑来。   程捷仰头看着,最后又看向身后的两个木偶人。   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和前面的那个并无区别,而小的却是被按上两个珠子。   那小的那个大概只有女子这般高,画着大花脸,那双眼一上一下,仔细看去有些奇怪,只是被两个大木偶的影子笼罩着,那脸上的大红团便也看不真切,只剩下轮廓上的僵硬。   程捷一个个摸过去,甚至还摇了摇,一个个重的好似石头,巍然不动,但也没有任何动静。   他甚至用手敲了敲木偶,只听到里面传来咚咚的声音。   ——竟然是空的。   他警惕地握紧手中的宽刀。   ——为什么要把木偶人大堂正中,还正对着大门。   绕是程捷这样的胆子,一开始也被吓了一跳,一位里面站着人,差点夺门而走。   他蹙眉,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却又想不出来到底哪里古怪,便打算先在屋子里转一圈看看。   若是沐钰儿在此就会发现,这是她第一次夜探水槐村时进的那个屋子。   这屋子已经长满蛛网,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只是床上被子还凌乱的扔着,显示主人离开时格外匆忙,甚至来不及叠被子。   就在他打量着面前的床铺时,一点点仔细看过去时……   倒映在地上的一道影子缓缓动了一下,那动静太小,好似是风吹过的错觉不一般。   ——那双高低的眼睛隔在两道阴影看了过来。   ——僵硬生动的模样顿时阴森邪恶起来。   ——背对着的它的程捷浑然不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9 23:58:51~2022-08-20 23:5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琉璃爱   后山   “不好意思, 我来晚了。”   老村长发现少了一个人敏锐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   秦知宴只好随口说道:“大概出去玩还没回来,要不先不等他了,我等会挑点菜给人带回去。”   “还是一起吃吧。”老村长淡淡说道, “不知去哪玩了,我去把人找回来。”   秦知宴语塞。   就在此事后,程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随之而来的是他平稳的声音。   众人随之看了过来, 便见程捷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笑说道:“我来晚了,我刚才在村子里逛了一圈,差点迷路了。”   老村长打量着面前之人, 嘴角僵硬地露出笑来,偏眼底带着老年人不苟言笑的严肃, 声音带着试探之色:“村子里荒了不少屋子,可别走错地方了。”   程捷快步走了过来, 挤在唐不言边上,笑眯眯说道:“就西边那块地。”   老村长脸上笑容微微敛下, 眉心很快皱了一下, 但很快又松开。   “西边是不是没人住啊。”程捷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出不对劲,继续说道, “我看门上都挂着锁, 可是都出去了?”   沐钰儿眉心微动。   “是啊。”老村长坐在上首的位置, 一只手搭在拐杖上,淡淡说道,“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就索性把还有人都聚在一起, 也好方便照顾, 索性把西边的村子闲置了。”   程捷抬头,笑:“怪不得,我敲门都没人应。”   “那里多年没人打扫。”老村长叹气,“可别脏了客人的衣服。”   “没事,我反正就是去逛逛,没人我就回来了,本来还打算去西边后面的小后山看看的,不过瞧着杂草丛生,但怕有蚊虫就没进去了。”   程捷好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少年郎,有些礼貌却也不多,夹着一大块肉塞进嘴里,不解问道:“表弟,你怎么还不动筷子啊。”   众人很快便重新动筷,席面上有张一等人活跃气氛,还算宾客尽欢。   “下午表哥还要去哪玩吗?”饭后,唐不言问道。   程捷摇头:“随便去外面走走就行,表弟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一侧的沐钰儿立马说道:“我们本来想去看瀑布,既然现在去不了,不如去后山看看。”   唐不言侧首看过来。   两人挨在一起坐着,唐不言还未说话,就被沐钰儿推了推腿。   “好。”他垂眸,淡淡说道。   “后山山路狭窄,鲜少有人经过,怕是有些危险。”老村长担忧说道。   “不碍事,我们就是随便逛逛。”沐钰儿笑眯眯说道,“若是不能走了就下来。”   “对了,我听说这里有一条湖可以打水。”张一开口说道,“这天太热了,我想和王新下水,不知怎么走?”   老村长见状连连摆手:“不能去,不能去。”   “为何?”张一不解问道。   “水里有蛇会把你们卷下去的,我们一般打个水就回来的,不敢久留。”老村长担心说道,“可千万不要下水。”   沐钰儿点着大腿的手一顿。   张一抬眸看了一眼沐钰儿,随后便又笑说道:“行,那我就不去了。”   “走吧,现在天色好,早点逛完也好早点回来。”唐不言说道。   几人各自起身,相互结伴离开,有说有笑,好似真的要去踏青一般。   “天黑之后一定要回来。”背后传来老村长幽幽的声音,“夜深不留人,活人不过夜。”   唐不言脚步一顿。   老村长年纪大了,声音便带着喘不上气来得艰难,好似一口气一直吊在喉咙里,这般沙哑慢吞,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沐钰儿转身,琉璃色的眸子金环映日,一时间竟看不出到底是抬杠还是忍住,“只是不知这天黑是擦黑还是黑了好久,之后是多后,一刻钟还是一课时辰。”   陈菲菲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是这个道理,时间点总要掐准了。”她慢条斯理地反问着,“村长也该说清楚才是。”   院中的气氛蓦地紧张起来。   一张薄纸阻隔在众人面前,明明只需一人轻轻用力就能捅破一切,可偏偏只这轻微一下,无人肯先一步动手。   老村长嘴角抽搐一下,阴沉的目光黯黯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笑眯眯的沐钰儿身上,嘴角僵硬弯起,可到底只是垂眸,不再说话。   —— ——   “我就说擒贼先擒王,先把那个老树皮抓起来打一顿,再把这神神道道的地方给破了,我看他还敢在吓唬我。”张一忿忿说道。   “如今雾里看花,一团迷踪,只抓了一个村长有什么用。”陈菲菲冷笑。   张一气得咬牙:“那就看着他在我们面前耀虎扬威的,真是气人。”   一行人出了村子,朝着后山走去。   那两个媳妇说明日晚上祭神,有人在后山沐浴斋戒,沐钰儿打算去一探究竟。   “你刚才和我对暗号,是为何?”唐不言拧眉去问程捷。   “你还记得啊。”程捷摸了摸鼻子,“我还怕你忘记了。”   “什么暗号?”秦知宴皱眉,“你们偷偷背着我约定暗号了。”   “就吃饭那句。”程捷嘟囔着。   ——原来小时候程捷被送到洛阳唐家私塾读书,奈何屁股生刺怎么也坐不住,整天被先生揪着告状,偏这人死贫道不死道友,每次都要拉着唐不言折腾,久而久之,两人就形成一个默契,若是他说起此句便是要唐不言打掩护。   “你去西边的村子了,可有发现什么问题?”唐不言问,“可有受伤?”   程捷脸上笑意顿失,沉重点头:“这个村子确实有点意思。”   他背着手走了几句,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我把所有关着门的屋子都找了一遍,结果发现所有屋子里都有站着的几个木偶,不仅站着大堂正中,还面朝大门,第一次可把我吓了一跳。”   沐钰儿点头:“我之前探查了一间锁着的屋子,里面也是如此,站着两大一小的木偶人,穿着彩色布条缝起的衣服,白脸红腮,若是不经意看了一眼,确实会被吓到。”   程捷扭头,严肃去看沐钰儿:“是不是一个一进院子,左右两间香坊是厨房和卧室,正房边上有一个小房间,堆满了木头,三个木偶人就贴着门口站着。”   沐钰儿点头,很快又补充道:“被锁的院子一共八间,连起来应该是佛家的‘卐’形,那一间应该是正中位置。”   “‘卐’形锁?”程捷眼睛蹙眉,“我去的时候,所有院子都已经锁起来了,没有特定的符号。”   沐钰儿蹙眉。   “那间屋子我查过了,木头是实心的,主屋右侧的那件屋子里的木头都生灰了,应该是很久没人住了。”   “不,不是实心的。”程捷冷不丁说道,“这木头是空心的。”   沐钰儿脚步一顿:“我敲过了,也推过,很重,寻常木偶大都是杉木,最大的那个也就你这般身高,若是里面是空心的,不可能推不动。”   “那就是有人换了木偶?”唐不言低声说道,“为何要换?”   “你那日去的时候,木偶会动吗?”程捷问。   沐钰儿惊诧,随后摇了摇头。   “可我今日见到的木头,不仅会动,甚至……会偷袭。”程捷凝声说道。   —— ——   虽说正午阳光热烈,但村中地西面那块因为背靠后山,树木茂密,灼热的日光被山势稀释,只剩下一大片阴影笼罩着村里紧闭的院子。   程捷相比较一般习武之人有一个明显的优势,便是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无数战役,他作为军中前锋,不愿受头顶程家光环笼罩,自十五从军以来便一直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无数次和死亡擦肩而过。   几乎在后背冒气寒毛的一瞬间,他便就地打了一个滚,眼尾扫到地面上倒映出的那个瘦长僵硬的影子,腰间大刀瞬间出鞘,反手捏在手心,朝着身后劈去。   只听到当的一声,长刀砍在坚硬的地方震得他手腕发麻。   他顺势拔刀,往后跃去,看向来人。   无悲无喜,无惊无怒的木偶人正站在光照下,门上的花纹雕刻被笼在它身上,好似斑驳的刀痕,把它割得支离破碎。   那木偶人这般安静地站着,明明已经露出木质的脖颈和手背,僵硬而冰冷,却又令人恍惚间觉得又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他的面前。   那双不甚透明的琉璃珠子正安静地看着他,粗糙的刀工,上下不齐的眼睛,让木偶在沉默中多了难以描述的诡异。   —— ——   “那木偶武功好吗?”沐钰儿蓦地想起昨夜在湖边遇到的那个假木偶人。   唐不言显然也记起此事,担忧地问着程捷:“可有受伤?”   谁知程捷摇了摇头:“没有,这木偶人武功很一般……不,不对,不能这么说。”   他蹙眉仔细想了想,这才继续说道:“他身法很快,动作很重,每一下都很有力气,若是放在人身上,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线,但是若是放在木偶身上就……很僵硬。”   “就是一个木偶在打架。”他特意强调道,“傀儡人被人牵引着才能腾云驾雾,这个木偶人也一样,就想你当日给我喂招,你判断了我的判断,这才给我递刀,但一旦我武功比他高,那这个招势就废了。”   沐钰儿心中微动:“所以他真的是木偶?”   程捷点头:“对啊,就是木偶人,我来这么迟就是因为我把他拆了。”   他不可思议说道:“这个木偶人里面用专门一个小盒子,里面的设置很复杂,密密麻麻的,这个木偶竟然是用这个盒子来控制的,只是我不知道是怎么控制的。”   张一一向对这些事情最感兴趣,激动凑过来:“肯定有助推的东西,水,火,甚至是偏重都可以,你带我去看看。”   “我看不懂。”程捷老实摇头,“那个木偶拆了我也搭不回来了,所以给他悄悄放起来了。”   沐钰儿当机立断说道:“张一,你跟着小将军去看那个木偶。”   “你昨夜碰到的木偶还能找到碎片吗?”唐不言随后问道。   沐钰儿凝重说道:“被咬成两端了,不好说。”   “让人带回来,两具放在一起研究,也许这个村子木偶能动的真相就出来了。”唐不言语出惊人说道。   “可我那个木偶人里面是人。”沐钰儿犹豫说道。   程捷顿时来了兴趣:“你的木偶里有人!~”   “昨夜与你缠斗的木偶有两个问题,真的会有人套着这么重类似盔甲的东西和你打超过三炷香的诗句,依旧还能力气不减的吗?”   沐钰儿脸色凝重摇头。   “一个能悄无声息跟在你身后的,从水里钻出来的人,人,当真可以做得到?”唐不言又问。   沐钰儿还是摇头。   “最后那个木偶里的人明明已经死了了,那他手臂上的刀是怎么甩出来的。”唐不言最后问道。   沐钰儿依旧摇了摇头。   唐不言沉吟片刻:“若是两个木偶人同根同源,那我猜测木偶之前也是有高低之分的,你昨夜见的那个木偶既像一个机关,又可以承载一个人的动作,这个需要的本事比只是一个机关术要来的复杂。”   “是这个道理。”张一也凑过来说过,“西市有一个木偶戏,他们给人端茶送水的侍女就是木偶做的,只能做单调的重复事情,我问过他这么不套个人,这样还能搞个噱头。”   “他说人和机关只能选其一,机关内部是有部件的,塞不下一个人,而只是套上一个人也少了很多噱头,不划算。”张一继续说道,“对了,那个平潭海戏班里也有这样的木偶人。”   “那王新和不萌去找一下那个碎片。”沐钰儿把那位置简单说了说,最后蹙眉说道,“只是不知那蛇还在不在,若是还在的话,不要和它缠斗,立刻离开。”   王新严肃点头,杨言非也紧跟着点头。   “那我们哪里见面。”杨言非问。   “不要再村子里,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发现,我看湖泊的附近有一个小树林很安静,就去那里吧。”程捷说。   “好。”杨言非点头。   “我和不萌一起。”陈菲菲上前,站在杨言非边上。   杨言非眼睛微亮。   陈菲菲摸了摸腰间的银针腰带,淡淡说道:“要是真被蛇咬了,我给你扎两针,坚持让你多活两天。”   “好。”杨言非看着她,笑说着。   一行人兵分三路,各自离开。   沐钰儿看着那四人离开,眉心微皱。   “怎么了?”秦知宴问。   沐钰儿回头,重新去看崎岖的山路:“觉得有些奇怪,我是被平潭海戏班的班主引到这个位置的,我本以为只是邪..教为祸百姓的事情,结果碰到一个机关山,机关山耗时之久,花费之大,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琉璃山。现在越查走向越奇怪。。”   几人踏上后山小径,两侧草丛最高可到人的腰间,旺盛纤长,底下的路只能一人勉强走过,石头光滑,长满青苔。   “那便是事情还未结束。”唐不言淡淡说道。   “可这个村子按照你当日看的,也神神叨叨的,我瞧着跟个邪.教没有区别。”秦知宴说道,“说起来那个平潭海戏班我还查过了,很清白,没任何问题,因为灿珍杨和两位殿下关系都很好,甚至常年是东宫的座上客,所以基本上没有人敢惹,也有很多人会来捧场。”   “灿巡官?”一侧的琉璃惊讶说道,“他是牡丹阁常客。”   “那个灿珍杨不是瞎子吗?”瑾微惊讶说道,随后压低声音,小声说道,“这样的人也爱去牡丹阁。”   琉璃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他并非是来寻欢作乐的。”   她犹豫说道:“他似乎……是来找嬷嬷的,我见过一次,嬷嬷把人带去后院,但后院守卫森严,我也不敢跟过去,到底是为何时我也不知道。”   沐钰儿蹙眉,扭头去问唐不言:“牡丹阁背后之人也有灿珍杨?”   “渤海高家早已落寞,三年前因为木偶献艺才声名大噪,按理应该插不进手。”唐不言解释道。   “嗯?他是渤海高家的后裔,怎么不姓高?”沐钰儿惊讶问道。   “他虽是高家嫡长子,但生来天盲,被高家厌弃,据说七岁年备受欺凌,后来他的阿娘为了他和离,临走前也带走了他,他便改姓灿了,灿家并未寻常世家,听说是一个隐士家族,之后两人便一直没有任何消息,直到三年前他出现在洛阳,又被陛下看中,破例封官。”唐不言解释道。   “倒是传奇。”沐钰儿笑说着。   “这些年他颇得圣心,甚至在姜家和两宫殿下那边都有脸面,确实传奇。”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听上去你好像不喜欢他啊。”   唐不言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香囊上。   沐钰儿低头一看,把腰间的小木偶拎起来晃了晃,皱了皱鼻子:“他说和我师父认识,祝贺我升官的。   ”   “我与他并不相识。”唐不言收回视线,“只是早已听闻其长袖善舞,黄巾氅服,岸然道貌,是一个颇有意思的人。”   “那几个小孩的家里情况你查了吗?”沐钰儿又问着秦知宴。   秦知宴点头:“查过了,和你推断的一样,小孩子全都是水命,所有那些人根本就不是随意绑的小孩,而是特意选的他,只是不知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些小孩的生辰八字的。”   “还有查到什么啊?”沐钰儿又问。   秦知宴摇头,无奈说道:“根本查不到,这些人就跟泥鳅入水一样,本来事情就发生在最热闹的南市最热闹的两条街,到了后半夜,大家都是彻夜狂欢,这些人借着夜市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伤口我比对了很多东西。”他说道,“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又细又长还有力气,实在是想不到,本来以为是绳索,可比对一下,一没绳结二没纹路。”   后山越走越深,两侧的树木也越发郁郁葱葱,土地上的草木落叶也越来越多,日光逐渐被树枝阻拦,落下稀疏的影子。   “这路不想有人走过。”秦知宴走累了,扶着膝盖说道,“走不动了,好难走的路。”   沐钰儿环视周围,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两个媳妇说人在后山?难道不是从这条路上去。”   “若是的话,那个村长应该不会让我们上来吧。”瑾微小声说道,“这是确实太荒凉了点。”   沐钰儿蹙眉。   整个村庄并不算大,被群山环绕,尤其是西边内侧荒芜后,所有人集中在东面,若是说后山,那应该是背靠的这座山才对。   “会不会不是这座山啊。”琉璃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还是说后山其实是指代的话,也许他的后山指的不是后面的山,而是水里,井里这种。”   一侧的唐不言捏着手指,冷不丁问道:“你当日是如何绕到宝青山的?”   沐钰儿漫不经心,随口说道:“就是从西面的那个小道绕过去的……西面……”   她抬眸去看唐不言。   “若是对东面而言,西面也算得上是后山才是。”沐钰儿身形微动,“而且刚才听说程捷从村庄西面来,村长有一瞬间的慌张,我本来以为是害怕发现那些木偶人,现在看来应该是害怕发现后山里的人。”   “那我们感觉去西面的村看看。”秦知宴连忙说道。   “但我们这样就会绕过东面的村庄,一定会被他们发现。”沐钰儿冷静说道,“我自己去,你们在这里随便走着,也算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一个人去会不会太危险。”琉璃担忧说道。   “不会,我跑得快。”沐钰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几天辛苦你了,你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先不要回村子里。”   琉璃抿唇,拉着她的袖子不放:“还是再找个人陪你吧,这个地方古古怪怪的,万一后山也有奇怪的事情怎么办。”   “行啊,那我和你一起去。”秦知宴凑过来,“我还有点三脚猫,跑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沐钰儿失笑,却不经意看到唐不言的眸光。   “我和你一起去。”唐不言长睫微动,低声说道。   “嗐,三郎你连三脚猫都没有。”秦知宴嘲笑着,“那还不如让奴儿和她一起去。”   唐不言并不说话只是看着沐钰儿,漆黑的眸光安静而坚定。   “奴儿不行,他走了,你们就都是一群小羊羔了。”沐钰儿下意识移开视线,随口敷衍着。   一直不说话的奴儿歪了歪脑袋,突然把两只手举起来,做了一个夹人的姿势,含糊说道:“可以一人夹两个。”   沐钰儿摇头:“不知道后山什么情况,太危险了,逃命还要带两个包袱,也太重了。”   唐不言微微蹙眉。   “不过……”她话锋一转,咳嗽一声,“确实需要一个聪明点的包袱。”   唐不言嘴角立刻微微弯起。   “一定把少卿全须全尾还给你。”沐钰儿对着瑾微保证着。   瑾微二丈摸不到头脑,迷迷瞪瞪地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   ——跟我保证什么?   —— ——   西边的后山格外安静,沐钰儿带人踏上小道时,那种奇怪的寂静的感觉骤然消失。   “这个山的感觉总让我恍惚间来到了宽大版的曲园。”沐钰儿低声说道,“那个假山道,瀑布上的阻音石,还有复杂的设计,只是现在被山放大,一倍的复杂成了三倍,十倍。”   “曲园乃是当世大师袁天罡所做,只是此人早已不知所踪,却园林设计讲究风水天伦,四季轮回,与机关山的理念并不一样。”   两人在小道上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期间沐钰儿凭着记忆,拐了五个岔路口,两侧的路越来越像,却依旧毫无动静,只有衣袖划过草尖的声音,走久了便令人心跳加快,记忆错乱。   大概又是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沐钰儿看着一个熟悉的村子门口,惊讶说道:“难道我们回来了。”   只见两人面前是和村子一模一样的不知,门口一颗巨大的槐树,正中是一口水井,两侧的屋子和刚才所见一模一样。   唐不言打量着村子门口的槐树,严肃说道:“不一样,这个村子门口有两棵树,而且屋子更破旧一点。”   左右两株槐树巨大,亭亭如盖,只是其中一颗的树干半颗镶嵌在山体大半,乍一看并不显眼。   至于那屋子若是仔细看去,确实有一些破败了,明显就是无人居住的样子。   “这里竟然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村子。”沐钰儿喃喃自语,“倒是那个才是水槐村。”   草堆里的石碑被杂草遮挡着,只露出‘鬼村’二字,这倒是一模一样。   两人沉吟间,村子里传来脚步声。   沐钰儿立刻带人上了树,拨开树叶仔细看着。   为首走来的人正是阿大等人。   他穿着粗布短打,身后跟着几个没见过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相同打扮。   “祭品都弄好了吗?”阿大说道,“眼下山上有一些不识趣的人,万万不能出事。”   “没事。”他身后一人,脸上有一道疤从额头划到鼻梁,“大不了也送他们一程。”   阿大叹气:“这些人非富即贵,眼下多事之前,不能再出事了。”   “祭祀明天晚上就开始,若是他们一定要看,或者发现什么这么办?”另一个长相斯文的人不安说道,“若是再放他们出去,才是真的要坏事。”   “这事等会儿问问村长。”阿大沉声说道,显然也是如此想的,但还算冷静,并没有情绪用事,“你们把手中的功夫都做好,一个错也不能出了。”   “都备好了。”脸上有疤的人说道,“一月一次,早就熟门熟路了,只是不知这次山神会不会息怒。”   阿大心事重重:“但愿吧。”   “我们这几个月是不是不能下山啊。”长相斯文的人问道,“不知道京兆府还记不记得那些事情。”   沐钰儿目光一凝。   “先别出门吧。”阿大脸色阴沉,“都怪他们,非要弄这些事情,把人弄死了,害我们收拾烂摊子。”   刀疤脸抹了一把脸,不悦说道:“村长到底为什么一直要和那些人合作,整天弄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若是杀人只是杀了便是,怎么还搞这些折磨人的手段。”   阿大睨了他一眼。   那人立刻噤声。   “我爹一定是想过的。”斯文脸的人低声说道,“这些人给钱快,还给我们药,算了,不说这些了。”   “我得走了。”阿大忧心忡忡说道,“吃食可以弄到放到明天,我明日就不来了。”   两人点头。   沐钰儿看着阿大竟然直接从水井处离开,眉心微扬。   那两人很快又各自回了院子,村子又一次恢复了安静。   “怪不得水井里没有水。”沐钰儿喃喃自语,“原来竟然是通道。”   “所以我们一路上来都没有看到脚印和人的痕迹,这次是我们跟着你上次的记忆走过来的。”唐不言低声说道。   “我那日走的时候,没有这个村子,而是直接穿过一个细长的悬崖小路,之后就碰到你们了。”   唐不言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你那日到底来的是哪个村子?”   沐钰儿眉眼一动。   是了,两个村子,大差不离的外貌,沐钰儿第一次来到这里就被一个瞎眼老头拦住了,并未仔细打量过这个院子,第二次见到村子时,只觉得相似,便下意识觉得就是这里。   “所以那些原本放在他们院中的木偶怎么就消失不见了。”沐钰儿心中的疑惑终于完全解开了。   “还有那队消失不见的抬棺木偶人。”   “程捷说西面村子里没有卐形的帘链子。”   她喃喃自语,那些奇怪之处在此刻豁然开朗。   ——原来她走的是相似却又完全不是的两个村庄。   “为什么要弄两个村庄?”沐钰儿不解问道。   唐不言摇头,随后又继续说道:“当听刚才至于,京兆府衙门里停着的五具小孩尸体也和他们有关,而他们和一伙人有交易,也是替人行事。”   沐钰儿点头:“听那口气,那伙人还是穷凶极恶之辈,会折磨小孩。”   “那些小孩又被……”唐不言委婉问道。   沐钰儿摇头:“没有,他们的死法都是被水撑破肚子死的,这个死法便很诡异,加上他们出生时辰大都带水,所以都是水命,所以我觉得不是普通的拐卖案子。”   “也许这就是交换。”唐不言说,“村子里的人帮他们找水命的小孩,而他们给村子里的人的药,只是不知这个祭祀到底在这场交换中处在什么地位。”   “走,去看看那个祭祀到底是什么东西。”沐钰儿揉了揉脑袋,“我怎么有个不好的预感。”   一个神神道道的村子,一个大有深意的幕后之人,中间是村中的古怪,五具小孩的尸体,实在算不上一个简单的事情。   沐钰儿来到刀疤脸所在的院子,却发现院中空无一人,甚至听不到呼吸声。   “会不会有暗道。”唐不言靠过来,轻声说道。   沐钰儿耳朵一动,手指熟练的点开窗户,便看到屋内梳着五具木偶人。   “和之前看的一样。”沐钰儿喃喃说道,“祭祀在这里办的,那棺材是从这里抬出去的,所以明日的祭祀是不是也在这里。”   “祭祀难道和木偶有关吗?”唐不言想起这个村子里到处可见和木偶有关的东西,鬼使神差说道。   “难道把木偶放到水里?”沐钰儿不解说道,“这个祭神听上去不太靠谱。”   “有哭声。”沐钰儿正准备带着唐不言离开,突然脚步一顿,仔细听着,随后朝着大门紧闭的屋子走去。   哭声戛然而止,沐钰儿停了下来。   “是女人的哭声。”她说。   “是那次引诱你离开村子的声音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摇头,目光在屋子上扫过,突然躲了进去,两人刚站定,就看到那个刀疤脸从屋子里离开。   “屋子里有密道。”唐不言看着他出了门,低声说道。   刚才看去,屋子里明明空无一人。   沐钰儿点头,带人入了屋内。   五具木偶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人。   怪不得程捷这样的胆子也说恐怖,便是唐不言这样不动声色的人也被吓了一跳。   “这些会不会动。”唐不言看着那五具古怪的木偶人问道。   沐钰儿一个个试过去,最后看着空洞洞的眼睛:“我听说做木偶人有一个最后一步,类似于画龙点睛,这样木偶才会活过来,你说会不会只有安装了眼睛的人才能动。”   唐不言的视线从他们空洞洞的眼珠上扫过。   少了那双眼睛,那种似人的错觉便只剩下诡异的似人的僵硬面容。   “先找入口。”沐钰儿把这五个木人具体仔细了一边,这才按下下来,“少卿跟在我身后。”   唐不言的目光落在木偶人的正中的地面上:“这里被磨平了。”   村子的屋子大都是土路,不会铺上木板甚至石头,只是把土地压平压实而已。   沐钰儿立刻转了回来,看着五个木偶人正中的位置,确实有一块地有脚印被拖过磨平的痕迹,蹲下来,仔细看了看。   土地很厚,用刀鞘捅了捅依旧严实。   “这里有水。”唐不言从座子上找到一碗还未喝完的水。   沐钰儿接过来对着有脚印的周围倒了一圈,那水很快就渗了下去,很快就被泥土吞噬的一干二净,唯有一处水缓缓渗着,甚至渗出一条直线来。   ——下面有东西。   沐钰儿立刻把泥土扒拉开,果不其然,发现一个铁门。   —— ——   天色逐渐暗沉,村长脸色阴沉地坐在正堂。   ——沐钰儿一行人还未回来。   “要不要让人去找。”阿大担忧说道,“您今日特意让我在山上说这些有的没有的,是不是他们听到了?”   村长半阖着眼:“不急,那地方隐蔽,水井就在我眼皮子地下,今日除了你没有人靠近过,我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那后山的那条路呢,您故意指引他们去那边。”阿大依旧忧心忡忡。   “那路弯弯扭扭,便是我们也会迷路,这些外乡人只会越来越走不出来,若是真的被困死在这里,那也是好事,此事不论是谁也推不倒我们身上。”老村长淡淡说道,“若是真的找到了,便更是好事了,和聪明人做事才是最舒服的。   “而且那个人也不见了。”阿大的声音微微压低,“昨夜他突然出门,到现在都没回来,不会出事了吧。”   村长眉心微皱,随后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微微的轻松:“我们不是傀儡啊。”   阿大脸色微动。   “你媳妇与你结婚三年,至今没有消息。”村长的声音微微压低,就好像从鼻腔中溢出一般,“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他们给我们吃的真的是药吗?”   阿大后槽牙紧咬:“可我们没得回头了。”   村长睁眼,那双浑浊年迈的眼睛在微弱的烛火下闪着如豆光泽。   “我早与你说过要冷静。”他捏着手中的拐杖,“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只要我们挣脱出去便能活下去。”   “您是打算利用……”阿大脸色微变,声音猛地压低,“若是被发现,会死的。”   村长眉眼低垂,苍老的皱纹层层垂着,带着衰老的气息。   那群年轻人想从他嘴里,所有人嘴里套出话,他有何曾不是一步步引诱那些年轻人一点点走入自己摄入的陷阱。   不论他们是生是死,只要自己目的达到了,所有的一切便都值了。   最好的结果是安然脱身,最坏的也不过是死他一人。   “年纪大了,本就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他低声说道。   阿大垂落在一侧的手微微颤抖。   “你先回去吧,不急。”村长胜券在握说道,“也许你明日睁开眼,我们的脖子上的绳子就断了呢。”   阿大只是叹气,眉间依旧紧皱。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两人齐齐看去,正是沐钰儿一行人。   “不好意思,这里实在有意思,给耽误了。”沐钰儿笑眯眯说道。   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村长只是嗯了一声。   倒是阿大不愿说道:“村长早就和你们说过了,天黑就要回来,怎么现在才回来?”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路有些复杂而已,走好好一会儿。”   老村长抬眸看人,目光在沐钰儿和唐不言身上扫过。   这群人之中,这两人明显是主心骨。   “罢了,回来就好,去休息吧。”他起身淡淡说道。   阿大连忙上前扶着人。   沐钰儿的视线自他的拐杖上一扫而过。   “村长。”唐不言冷淡疏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在寂静的黑夜显出冷沁沁的滋味,“是明日送我们出去吗?”   作者有话说:   黄巾氅服,岸然道貌——按照古意写的,就是端正严肃的样子感谢在2022-08-20 23:58:40~2022-08-21 23:5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or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琉璃爱   解密   张一蹲在地上, 激动地看着被程捷胸口挖出一大块的木偶人。   屋子漆黑,只有两盏烛火幽幽地亮着,朦朦胧胧地照着张一痴笑的面容。   “你看这个齿轮加上长杆可以控制手臂, 然后你看手臂这里,木偶外表的手腕,手肘还有上臂是可以自由活动的,靠得就是内部的这三节木条, 你小臂那一节里面, 连手指上都可以单独控制。”   “好精巧啊,所有机关都是单独控制着四肢,甚至是手指脚趾, 所以你们都觉得像一个人,人能动的地方他也能动, 可不是像一个人吗。”   “胸口这个盒子怎么打不开,好像是机关锁。”   程捷看的似懂非懂, 伸手扒拉了一下,却发现不能随意拨动, 顿时惊讶问道:“怎么不会动啊。”   张一立刻珍惜地摸了摸:“就跟傀儡一样, 这个东西是需要牵引力的,需要方向, 需要力气, 两者合一, 而且你看这个木偶很重,所以牵引他的力气并不小。”   “怎么牵动的?”一侧的唐不言问道。   此刻,天色还未完全漆黑, 沐钰儿和唐不言满肚子心思, 从后山下来时顺势来找张一和程捷。   杨言非和陈菲菲等人早就回来了, 蹲在另一侧,正在把捡回来的另外一个木偶人碎片拼起来。   张一摸了摸下巴:“我怀疑是这个木盒的问题。”   众人的目光看着那个紧闭的两个手掌大小的木盒。   “你看所有东西都是从这里伸出去的,那就有点像这个盒子是这个木偶的控制脑袋。”张一伸手敲了敲,盒子发出沉闷的声音,“老大你快帮我拆一下这个,我想带回去研究一下。”   沐钰儿站在他们前面,正在肢.解另外两个一动不动的木偶,闻言便上前一步。   “我来我来。”程捷把人拦下,“这木偶被我踩了几脚,有点脏。”   之前打起来有点凶,把人摁在地上锤了好几下。   沐钰儿站在边上,看程捷手脚麻利把那木头扯出来,便打算绕到唐不言身边去。   就在此时,原本安静躺着的木偶人突然动了动手指,那双琉璃镶嵌的眼珠瞬间活了起来,安静地注视着沐钰儿。   那张白面红腮的脸半明半亮,影影绰绰,好似有个人骤然回到这个身体里。   “好烫!”与此同时,程捷立马把手中的盒子扔了,甩了甩手。   张一则是吓得立马跳到唐不言身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唐不言原本正看着沐钰儿,猝不及防被挂了一个沙袋,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被他直接撞到。   “哎哎,三郎。”秦知宴吓得慌忙伸手。   “郎君!”瑾微噌的一下站起来。   杨言非连忙把靠近那个木偶人的陈菲菲拉了回来。   屋内被这个动静吓了一跳,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沐钰儿脸色大变,快走一步,下意识伸手把人拦住,顺手把张一扯下来扔出去。   张一反手抱紧她的手臂,一脸惊恐。   “怎么,怎么还会动啊。”他哆嗦着说道,脑袋也不敢往后看。   沐钰儿甩了两下没把人甩开,无奈说道:“别拉着我,我去看看。”   张一惶恐地松不开手。   沐钰儿顺手把唐不言的袖子递了过去,眼睛看向木偶脸上直直看着屋顶的琉璃眼珠,敷衍说道:“抱着抱着。”   张一盯着那截精致奢华的袖子,悄咪咪去看一侧的唐不言,面露犹豫之色。   ——这可是少卿的袖子!   唐不言正垂眸看着他,最后把手递了过去……   ——少卿真的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啊。   张一感天动地,连忙抱在怀里,整个人躲在他身后,害怕又好奇地张望着。   沐钰儿蹲在那脑袋边上,伸手扒拉了一下,只是这次脑袋纹丝不动,那双眼睛也趋于趁机,木偶身上那点诡异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个刚才很烫。”程捷捧着手小心凑过来,“特别烫,突然发烫的,跟火把点我手指头一样。”   沐钰儿伸手去拿那个木盒子。   程捷已经暴力拆了一半了,只剩下几根木制的联动长木条还焉哒哒地勾连着盒子,原本整齐的内部布置顿时被他糟蹋了一般。   “这木头也能诈尸。”原本帮忙一起弄碎片木偶的秦知宴立刻凑了过来。   那看着那双阴恻恻的眼睛,伸手在眼前晃了晃。   那双眼珠流光微动,又似影子闪烁,但不知在何时,那双眼珠微微一动,正幽幽的看着秦知宴,那只手也紧跟着动了动,却只是抬了抬,最后又摔落在地上。   “我的天爷。”   秦知宴直接跳到程捷怀里。   “娘啊!”   张一也被吓得抱紧唐不言。   沐钰儿嘶得一声,把盒子在空中抛了几下,好似烫手山芋一样,被来回抛着。   “是又变烫了吗?”唐不言朝着她走了几步,奈何被张一死死抱住,实在是拖不动慌张的人。   “好烫。”沐钰儿烫得摸了摸耳朵,龇牙咧嘴说道,“这不是把我手抓进活里烤吗?”   “对对,真的很烫。”程捷甩不开秦知宴,就把人拨棱到一边去,探过脑袋问道,“这里面怎么突然烫起来了。”   沐钰儿用衣袍重新拎起木盒子,最后扭头去看那颗脑袋。   木偶人的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看着秦知宴,只是那点奇怪的感觉在一起消失不见了。   “他的眼睛动了,这个就便烫了,还是这个烫了,这个眼睛就懂了。”沐钰儿喃喃自语,“它怎么突然就动了。”   “不会真的是木头成精了吧。”秦知宴悄咪咪睁开一眼。   张一一晚上被吓了好几次,只觉得心力憔悴,气弱说道:“肯定是触动什么了,这个盒子很有可能就是机关的控制,也就是我们之前找的动力。”   唐不言嗯了一声,目光看着那双黯然的眼睛,突然伸手在那眼珠子前晃了晃。   那双琉璃雕刻的眼珠好似有微光闪动,可那光在跳动的烛火光照下实在太微弱了,可即便如此,那木偶还是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转动眼珠,幽幽地看向唐不言。   若是人的眼睛从左边看向右边,眼眶,肌肉都会被牵引着,身子连脑袋都会微微移动,可偏这人是个木头做的空心人,到处都是冷冰冰的僵硬木头。   那双眼珠在巍然不动的头颅下自僵硬空洞的瞳仁中缓缓移了过去,以一种不经意间,却又蓦得有种肉眼可见的距离,自左边移到右边。   幽深暗黑的眼珠直勾勾地注视着面前之人。   张一被迎面暴击,吓得惨叫一声,整个人挂在唐不言身上。   “鬼,鬼啊。”   唐不言被撞了一下腰,不得不扶着后侧的高几才站稳身子,痛苦地揉了揉耳朵,又掐了掐脑袋。   “别叫。”   角落里的奴儿看不下去了,伸手捏着他的嘴巴,就像抽抹布一样,顺手把人从郎君伸手抽出来,不耐烦挂在自己身上。   张一整个人虚弱地趴在他背上,瘦脸苍白。   “只要有人经过,他就会动……”沐钰儿若有所思,冷不说道,“原来这就是画龙点睛。”   唐不言去看另外一个已经被巨蛇咬的支离破碎,甚至连半具都拼不起来的木偶人,但依旧可以从半个脑袋上看到那只暗淡的琉璃眼珠。   “所以眼珠子是他们的开关?”陈菲菲低头看着面前的破碎木偶,伸手在她眼珠子上动了一动,却毫无变化。   “他肚子都空了。”杨言非说道,“这个小盒子不见了。”   “这两个木偶人不会动,它里面是空的,也没有眼珠子。”程捷扭头去看背后一大一小的木偶人。   这两个木偶人中间甚至都没有紧密的物件,空空荡荡的,倒想是市面上常见的木偶。   沐钰儿手脚麻利地把剩下的连接枝干都扯了出来,把小盒子放在手里扒拉了一下,最后拧眉,递给唐不言:“这个机关严丝合缝的,这个洞也太小了,手指也伸不进去。”   唐不言接过两个阿巴掌大小的木盒子,盒子上还带着滚烫的温度,被耐热的木头遮挡了大半,但入手依旧觉得灼热。   “有点像鲁班锁。”张一从奴儿背后探头过来,“但榫卯结构也有插口啊,这个怎么四面是封闭的。”   唐不言把那个盒子放在手心颠了颠。   “里面有东西。”他说。   “还挺重的。”沐钰儿先是蹲在地上在哪木偶人的眼睛上来回晃了晃,见它浑然不动,再也没有刚才的变化,这才起身说道,“而且里面似乎有液体。”   “会变烫,是不是因为里面有火?”张一心痒痒说道。   “有火有什么用?”沐钰儿问。   张一摇头,然后指了指:“这两个木偶工艺差好多啊,从外表的精细度道内在的结构。”   众人的目光落在旁边只剩下半截的木偶身上。   木偶说是半截其实也就剩下几个零件了,里面的东西也都零零碎碎,但也能看出木偶里的与众不同的细致。   “这个木偶更精致一点。”杨言非两相对比着,“这具里面的零件几乎塞满了身体,但内在这一圈,却是空的,应该就是塞人的,但是感觉好拥挤啊,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中间那圈空白的地方并不大,寻常男子体型难以进入,便是沐钰儿这等修长身形都有些缩手缩脚,倒是琉璃这等娇小体型的刚好。   “男的。”沐钰儿眯了眯眼,“但当时那条蛇来得巧,我还没仔细看,也不知道里面的具体模样,但那个人好像还挺高,半截脖子露出来的。”   “这等技艺当真是鬼斧神工。”张一小心翼翼从奴儿背上滑下来,小心翼翼挪过来,蹲下来摆弄着那身躯身上的结构,“上一具控制小臂的不过一条连轴,但这个足足有十根,而且互不干扰,这十根控制着小臂上的每个部位,人的小臂也就一个骨头,几块肉,这个机关一旦启动,简直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沐钰儿听得认真,随后不解问道:“这个木偶人打斗起来,到底是人控制还是机关控制?”   张一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摸过去,恨不得一双眼睛都埋进去,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设计这个东西的人,要的应该是足智多谋的脑袋,无坚不摧的身体。”   沐钰儿一怔。   “那不就是无敌了。”秦知宴惊讶说道。   张一点头,他对读书之事并不精通,但极为擅长奇技淫巧之术,一眼就能看出做出此物之人一定也是精于此道之人,甚至比他还要厉害上许多。   “那个盒子在胸口的位置,但这个胸口的位置要站着人,那他的这个盒子塞哪里?”杨言非问。   “你看腿这边应该有一个分支挟制控制大腿,但这里断了,按道理一根长轴是不能断的,且要留有至少一寸的距离才能灵活转动,所以我猜测,这条连轴应该很长,只是现在断了而已,若是我的话,会把所有接头连起来……”张一点了点心脏的位置,“应该在这里。”   “这个位置倒也合适。”杨言非摸摸下巴。   “所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期待问道,“开的出来吗?”   “传言墨家有一款机关,由二十七块组件组成,一旦合成便称得上1肉体凡胎,再也不能打开,最合适用来掩盖秘密,其作用不亚于石沉大海,称之为沉海,但此技在秦朝时便以被销毁。”唐不言把手中的正方形盒子来回拨弄着。   “但这里不是有孔吗?”沐钰儿凑过去,用手指指了指盒子上的八个孔。   唐不言摸索着其中一个细长的洞口:“这就是设计之人的高明之处,借着榫卯的空隙卡主链接躯干的八条连轴,却又完全没有破坏这个机关的结构。”   沐钰儿嗯了一声:“那现在可以打开吗?若是不行,我就把它拆了。”   “若是我没猜错。”唐不言冰白的手指捏着那个方块盒子,“这里面放着是易燃之物。”   沐钰儿点头,顺手抹了一把木头,煞有其事说道:“我觉得也是,烫手。”   唐不言的目光在她的手指上一扫而过,最后单独拿说道:“若是强.拆,很大程度会自爆。”   沐钰儿一惊,原本抚摸着木盒的手指一动,瞬间把它从唐不言手中抓了出来,紧张说道:“这么严重!”   唐不言颔首:“设计之人心机深沉,手段高明,当属不二天才。”   沐钰儿拧眉,打量着手中的东西,活像一个烫手山芋:“这可怎么办?”   “反正这里到底是怎么驱动已经不重要。”一直沉默的琉璃低声说道,“但有人借着这些木头人装神弄鬼是不争的事情了,这东西是村里的,村子里人人都在打磨机关物件,我们不如去问一下这村子里的人。”   “是这个道理。”秦知宴点头附和,“天下之物本就不能竟得秘法,反正木偶的秘密已经确定,小猫儿之前看到的木偶人抬棺很有可能就是这样的木偶,那个吓唬你的,躲在木偶里的人也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现在只要弄清这个村子,到底要做什么,事情不就真相大白了。”   “是啊,这个村子真奇怪,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去洛阳卖艺保证赚得满钵,现在龟缩在这里做一些鬼鬼祟祟的事情,也太可疑了。”一直沉默的王新不解说道,“我今日把村子里的人逛了一遍,我发现这里的年轻人很少很少,大都是老年人,实在是有些奇怪。”   沐钰儿把木盒子放在直接打转着:“今日我和少卿去了后山,听到那个阿大说,村子一直在和一伙人合作,那伙人的目的位置,但村子的目的似乎是治病,对了,菲菲,那些年轻女子到底为何不能生下孩子。”   陈菲菲头也不抬说着:“中毒了。”   “中毒。”琉璃惊讶说道,“谁对她们下毒了。”   陈菲菲摸了摸那个木偶人的琉璃制成的眼珠,沉吟片刻后说道:“中毒时间挺长了,随着中毒年限越来越长,所以原先只是生不下来,之后是胎儿畸形,然后就是容易流产,孩子活不下来,到现在连受孕都难以成功。”   “什么毒这么阴险。”秦知宴蹙眉问道。   陈菲菲摇头:“没有仔细查过,也没找到可能有毒的东西,只是按照他们的话推测下来而已。”   “那两个媳妇说村中所有女人都这样,是不是说明这个毒只对女子有用,而且是不知不觉下的,所以才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琉璃蹙眉说道,“何人如此歹毒。”   陈菲菲拧眉;“没有什么毒药只会女子生作用,对男子没用的,都是肉体凡胎,毒药也没脑子,不可能只挑女的。”   “那两个媳妇的郎君我并未诊脉,我并不清楚到底有没有问题,但那个村长我顺势看了看,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沐钰儿沉默,背着手绕着唐不言开始绕圈,嘴里分析着:“一家子的衣食住行都是一样的,没道理就逮着两个小媳妇,而且全村的女子都是如此,最大可能是毒下在男人碰不到的地方。”   唐不言垂眸看着面前溜溜达达的人。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屋外能听到穿堂而过的夜风扫过年久失修的屋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是不是做机关部件的活啊。”瑾微冷不丁开口说道。   沐钰儿脚步一顿,抬眸看人。   那个小小的机关物件满满地堆在村长院中的角落里,两个媳妇每次天刚亮就坐下来打磨。   “那村长知不知道做这个东西会让孩子生不下来。”陈菲菲沉默片刻后反问。   “村子到底做这么多等人大小的木偶人做什么?”唐不言的目光在屋内四具木偶上扫过,最后又在沐钰儿腰间的小木偶上一扫而过。   “如今洛阳市面上的木偶除了戏班里需要,大部分都是玩具,最大也不超过小臂,时人多有忌讳,木偶似人并不吉祥。”   沐钰儿抬眸看他。   “你说过,那日你跟着那对木偶人一直隐隐听到哭声。”唐不言垂眸,注视着面前之人,“你第一次入村子,被一阵诡异女子哭声引诱,之后误打误撞来到宝青山,次次都是女子哭声……”唐不言缓慢说道。   沐钰儿听着,随后神色微变。   “若是,那哭声不是木偶中的人发出的呢,若是那一次你听到的女子哭声并非寻常口技者比拟的呢。”唐不言漆黑的眸光在跳动的烛火中宛若孤萤闪动,悬灯泠泠。   屋内的烛火跳动一下,照得众人脸色阴暗不定,神色各异。   “他们把活人放在棺材里沉水了。”程捷失态惊讶着。   沐钰儿瞳仁在刹那间紧缩起来,随后嘴角微微抿起。   “沉水做什么?”张一不解问道。   屋内气氛倏地一僵。   陈菲菲脸色凝重厌恶,带着深深的憎恶:“这个村里的人竟然在饲养这个怪物。”   唐不言看着沐钰儿震动的神色,似乎明白她心中一瞬间升起的自责,缓缓伸手,替她垂落肩上的发带放到伸手,最后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此事与你无关,天下救济之事本就无法一一得其所愿。”   沐钰儿抬眸看他。   唐不言叹气,手指在下颚处一闪而过,似是温柔安抚,又好似不过是不经意查过,只最后又重新垂落在袖中。   “但人哪来的?”杨言非不解问道,“难道这就是村子里的年轻女子这般少的原因,但按照这个村子不和外界来玩的情况来看,若是只消耗自己村子里的人,迟早要把自己都搭上去。”   沐钰儿垂眸,手指打在刀柄上的玄武头上,淡淡说道:“后山关了很多年轻小孩和女人,我猜测那阿大就是做拐.卖生意的,也就是他们抓了小昭。”   今夜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震惊,众人只是麻木地听着,却又觉得越发棘手。   “这都是什么事啊。”秦知宴身为京兆府抗事的少尹,忍不住头疼地揉了揉脑袋,“丢了这么多人,原来都在这里。”   “目前来看,村子因为孩子的事情选择祭祀,祭祀的就是那条巨蛇,祭品就是那些女子和小孩,然后有一伙人要和他们合作,说给他们治病,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村子为他们做什么。”杨言非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把所有信息整合起来,一点点分析过去。   “你说这个毒会不会就是那活人下的。”张一嘟囔着,“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们菲菲都不能看不出的毒药,她倒是一下子就有解药了。”   自来医毒不分家,治病和剖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陈菲菲已经是当今世上独占鳌头之人,怎么会有比她还出色的人!   张一盲目信任地想着。   “只等明日看他们祭祀到底如何为之。”唐不言低声说道。   “我猜测每次都是一个轮回,涉及祭祀自来就不会是随意位置,而且这些木偶人也许就是还浮在水底下的那伙人提供给村里的人,毕竟这个村子在一开始并不避世不是吗,若是他们有这个手艺,不该一直默默无名,不曾听人说起。”   “三年前。”沐钰儿低声说道,“所有的事情发生在三年前。”   “这个中毒情况也差不多是三年前的。”陈菲菲说。   “可明日不是山门开启之日吗?”琉璃犹豫说道,目光在众人面前一扫而过,小声说道,“那我们是留在村中,还是去找那个出口。”   众人脸色微变。   救别人还是救自己,成了摆在众人面前的难题。   —— ——   黑夜寂静,整个村庄被暗色笼罩,山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似有人影晃动,又好似不过是树梢摇晃。   月色朦胧,安静的水面上波涛而起,水底下似有巨龙翻滚,潮生两岸,水波粼粼,水面破水处,似有漆黑鳞片若隐若现。   沐钰儿和唐不言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看着那条波澜的水波借着夜色笼罩逐渐远去。   “之前听你所言便已不可想象,如今见了才知,如山巨蟒,黑鳞玄甲,竟是如此庞然大物。”唐不言咳嗽一声,低声说道。   沐钰儿目送那条尾巴尖离开,这才回神:“明日让他们举行那个祭祀吗?”   今日这么多信息砸下来,可以称得上是骇人听闻。   唐不言摇头:“水中有如此怪物,一旦东西下水,我们能救回来的可能性很小。”   那巨蛇别说是一个沐钰儿,便是十个,想要从蛇口夺人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沐钰儿拧眉,好一会儿才说道:“那我之前看到的那个棺材真的……”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神色阴郁。   唐不言垂眸,侧首去看一侧的人。   “我只是觉得若是我当时谨慎一些……”沐钰儿小声说道。   唐不言伸手,轻轻笼着她的小臂,手指加重力气,微凉的温度别透过夏衫透了过来。   “他人罪恶,与你何干,你再是谨慎,当时的情形,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唐不言认真劝慰着。   “若是村里一直如此饲养此物,养痈遗患,迟早会祸及他人。”他转移话题,严肃说道,“要想办法除掉这个怪物。”   “不知这里的水流向哪里?”沐钰儿收拾好心情,问道,“这条湖很长,我那日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走到头。”   “瑾微手中的地图显示下了山就流入通往洛阳的暗渠中,许是直接流向地下。”唐不言说,“但这是很多年前的老地图,不知道是否还准确。”   “河流走向很难更改,不会有太大的误差”沐钰儿看着那条波光凌凌的大河,眉心紧皱,“只是不知道这蛇到底是人养的还是天生的。”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身上凝重。   若是天生的,尚有几分巧合,若是人为的,那饲养这么一条大蛇的目的便值得深究了。   “回去吗?”唐不言问感受逐渐西沉的月亮,低声问道。   沐钰儿感受着带着凉意的风,手指微动,摸索着腰间上的刀鞘:“这事有些太过顺利了,先别回去,到时候说话也不方便。”   村里的屋子都是泥土加石头叠起来的,太容易被听到动静了。   唐不言点头。   “那个老村长第一天见我们还嘴巴紧的跟个河蚌一样,今日倒是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漏出来。”沐钰儿索性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不解说道,“他似乎是有意引导我们去找那个后山。”   沐钰儿第一次见到这个老村长时,他站在那个古怪的雕塑前,面容苍老,神色冷漠凶恶,眉宇间被火光笼罩着,瞧着病弱老迈,实则确实会咬人的狗。   自来凶神恶煞之辈少有当真嘴上打打杀杀之辈,他们手上并不干净,这也让他们的眉眼中多少都沾点血腥之气。   这位老村长再是如此安静沉默,也掩盖不了那种穷凶极恶的凶狠。   “是。”唐不言点头,“他故意让陈娘子给两位媳妇诊脉,也该料到我们会套出我们要的东西,可他却并没有阻止,若是算起来,是他把此事怼到我们眼前的。”   “他为什么要把这个事情告诉我们。”沐钰儿蹙眉问道,“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情难道不该是仔细隐瞒吗?”   唐不言站在她身侧,长长的袖子垂落在沐钰儿眼睛。   沐钰儿忍不住伸手扒拉屡一下,扣着他袖口的那圈金丝。   “听着白日里那个阿大的话……”沐钰儿谨慎说道,“会不会是这两伙人闹翻了。”   “若是闹翻了。”唐不言反问,“又是因为什么?总不该是有人悔过自新,打算金盆洗手。”   沐钰儿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金丝银线。   “闹翻了,十有八九是分赃不均了,村长跟那伙人的合作目的还算明显,村子里如今一没钱,二必死,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少,孩子生不下来,那伙人难道是神医,但这个村子可以说是一穷二白,那伙人看中了什么?”   唐不言沉吟片刻,最后不得不弯下腰来,寻个位置坐下。   因为沐钰儿简直是要把他袖口的花纹都扣出来。   “不知,但那些木偶做工精湛,出人意料,这等精巧手艺非累代传世,难以复刻,不知他们打算用这个东西做什么。”他想要抽回袖子,却被沐钰儿死死勾着,不由轻声叹气。   许是猫儿爪子痒,沐钰儿一向手比脑子快。   等回过神来,沐钰儿便觉得有些尴尬,不由抬眸和他面面相觑,最后讪讪松手,又忍不住拔了一根草在指尖来回折腾着。   “这等耗费大量心血重的东西若是只用来装神弄鬼有些大材小用。”唐不言谨慎说道。   沐钰儿把几根细长的小草来回在指尖绕着,一个小人小兔子露出半个轮廓。   “明夜要不要阻止他们祭祀。”她冷不丁问道。   白日里听阿大的意思,那些女子小孩分明就是祭品。   唐不言垂眸看她,缓缓点头。   沐钰儿嗯了一声。   “只是这样就撕破了脸,我们不知何时才能出去。”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把手中的兔子尾巴收起来,最后得意把小兔子放在他手心,笑说道:“不碍事,不过是一个机关山,我能破了木偶人的机关,就一定能把这个鬼地方砸开。”   唐不言盯着手心中那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弯了弯眉。   “嗯。”   “行,我们去后山吧。”沐钰儿拍了拍衣摆起身,那点惆怅很快就消失不见,又成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   —— ——   天色还未亮,村子的气氛浑然一变,每个人神色严肃,一声不吭,张一等人早早就察觉出不对劲,来寻沐钰儿。   沐钰儿正笑眯眯打量着院中的木偶人。   “哪来这么多木偶人。”张一惊讶喊道,在寂静的村中骤然有些尖利。   村长院中的角落里站满了木偶人,竟有十个之多,这般白脸红腮,瞧着格外恐怖。   张一立刻躲在王新身后。   老村长坐在台阶下,头也不抬,只是沉默坐着。   “今日谢山神的祭品。”阿大板着脸说道,“不要大声说话。”   张一不悦但撇了撇嘴,到底也没继续说下去。   “这里放一个人我瞧着没问题。”沐钰儿拍了拍木偶的手臂,笑眯眯说道。   老村长眼皮子也不动一下。   阿大擦木偶的手一顿,随后讪讪说道:“胡说什么,只是做的像个人一样。”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我就是好奇随便说说,你们的木偶做的这么好,就没打算送出去卖?”   “不卖。”阿大僵硬说道。   “那怪可惜的。”沐钰儿顺势拦着唐不言的手臂,“三郎,我本打算买两个回去摆在家里的。”   唐不言垂眸,随后抬眸看了一眼瑾微。   瑾微立马上前,财大气粗说道:“我家……咳,夫人看上你的东西是你们的福气,说吧,多少钱,我家郎君有的就是钱了。”   沐钰儿笑眯眯点头,伸出两个手指头:“要两个呢。”   阿大脸上闪过怒气,握紧手中的粗布。   “怎么,给了钱还不买。”瑾微不亏实在小雪人身边历练多年的,下巴一台,眼睛一扬,十足十的骄纵模样。   “可别说没有,我可是看到西边很多这些木偶的,我家夫人不嫌弃他们脏,你们竟然还不买。”   “你们去了西边!”阿大大惊。   瑾微冷哼一声。   老村长依旧巍然不动,眉眼低垂,双手拄着拐杖,好似在闭眼小憩。   “那地方不能去。”阿大面露狠厉之色,阴沉说道。   “我去都去了。”瑾微不悦说道,“就要你手上这两个了,多少钱,你说吧。”   阿大气急,眼尾看向村长,却见村长依旧不动声色,便僵硬问道:“你,不卖不卖,拿着你的臭钱走开。”   “别生气啊。”沐钰儿笑说着,“我是真的喜欢,若是能配上傩戏面具,瞧着就有趣。”   阿大脸色微变。   “我瞧着那个平潭海戏班的面具就很好看。”沐钰儿又说,“三郎,你给我都买下来好不好啊。”   “好。”   身后众人被那声酸得龇了龇牙。   ——表弟演戏还挺逼真。程捷不解。   ——三郎早上吃糖了。秦知宴咋舌。   ——少卿还有这么温和的时候!北阙众人齐齐想着。   一直巍然不动的老村长这才抬眸扫了他们一眼。   “倒时再找仆人钻进去给我们跳大戏。”沐钰儿又说。   “嗯。”   “不知道这个下水沉不沉,可以当成小船划嘛。”   “可以试试。”   阿大脸色越来越难看。   “阿大,你先出去吧。”他淡淡说道。   阿大咬牙,阴沉扫了他们一眼,愤愤离开。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这些木偶不值钱。”老村长淡淡说道,“若是客人想要,等看了晚上的祭祀,再决定要不要?”   沐钰儿捏着唐不言的袖子,看着他,依旧笑眯眯说道:“好啊。”   老村长抬眸看他,那张堆满皱纹的嘴角露出笑来,偏那双眼睛格外阴沉。   作者有话说:   错字明天该,太困了,贴贴!感谢在2022-08-21 23:50:44~2022-08-23 23:5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醋味的锦鲤少女 20瓶;有时 2瓶;红叶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琉璃爱   祭祀   夜色擦黑, 空气中弥漫着桐油的焦味,昏暗的夜色瞬间被烛火驱散,晕开一团团光圈, 山风凌凌,树影闪闪。   沐钰儿和唐不言站在树下,冷眼看着村子里地老人各自出了房门,安静地站在水井边上, 宛若一节节腐朽的木头在火光中无言伫立着。   那个古怪的棺材被高高吊了起来, 露出里面的三不像的泥塑佛像。   那双狐狸眼斜长而上扬,消瘦三角的面容邪恶而憔悴,庞大的脑袋偏被缝合在一个小孩的瘦弱的躯干上, 后又被钉死在棺材里,身侧被一条漆黑巨蛇缠绕着, 蛇头扬起,蓄势待发的攻击模样。   秦知宴吓得一哆嗦, 躲在两人背后小声说道:“看的我毛骨悚然的。”   唐不言瞳仁微微眯起,打量着那个狐狸头人身的古怪生物, 声音低沉紧绷:“这个小孩……是不是人的尸体?”   沐钰儿嗯了一声:“干尸, 狐狸也是真的狐狸,脖颈处时候那条发黑的线是缝合的线, 只有外面的蛇有点像木头雕的, 裹上蛇皮。”   琉璃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悄悄靠近陈菲菲:“难道不是木头吗,我看他们木雕雕刻的也很像真的。”   陈菲菲在那棺材打开的一瞬间,便瞬间沉下脸来。   木头就是木头, 再是巧夺天工的人也不可能当真把它变成一个人, 关节, 骨痕都是难以复刻的痕迹,更别说这天下还有如此肖像皮肤肌理的东西。   杨言非拧眉:“这样的祭祀神,怎么看都是邪神啊。”   几人说话间,几个年轻人把那一个个木偶抬了出来,各自用绳索把木偶一个个捆起来,所有老人被一圈烛火围绕着,一动不动地跪在棺材前,神色虔诚,嘴里念念有词。   黄土地面上倒影相互交织,挣扎斜入,凌乱一片。   年轻人把十二个木偶全都捆好,便安然站在一侧,长长的影子落在村长谦卑佝偻的脊梁上,好似这副消瘦的脊背正背负着这里仅存的年轻人。   “起神吧。”老村长的声音更加沙哑了,好似那一跪,吸走了他的全部精力。   阿大点头,把为首第一个木偶人抬了起来,那木偶颇重,抬起来时,赤.裸的胳膊便鼓了起来。   与此同时,所有村民嘴里的声音骤然放大。   沐钰儿不由凝神去听,那细碎而整齐的声音从低沉到混乱再到整齐。   那骤然含糊却又划一的声音,好似古寺中的大钟余韵在安静的夜空中一声接着一声在回荡,听的人莫名心情烦躁。   ——“月亮飞于水……鬼怪藏在火……”   沐钰儿眉心紧皱。   这话莫名有些耳熟,却又迟迟想不起来是哪里听过。   “狐狸的眼睛动了。”杨言非声音微微发抖,指着那个棺材中的三不像的东西,惊诧说道。   秦知宴嘴里冒出一连串脏话,最后把脑袋怼在唐不言后背,嘴里碎碎念着:“怎么回事,要复活了吗?”   “这里的眼睛为什么都是用琉璃做的。”瑾微低声问道,“这山产琉璃吗?”   夜色渐起,夏风徘徊,围城一个圈的烛火照得这一片格外亮堂。   “送行。”村长半伏在地上,枯瘦的手指缓缓收紧,沙哑说道。   阿大他们抬着木偶绕着火把走了一圈,最后朝着村子口走去。   微凉的月色落在地面上,让逐渐远去的人身上浮现出一层朦胧的月光。   沐钰儿目送着那行人远去,冷不丁收回视线,正好看到那老村长那双幽深年迈,却又阴沉锐利的眼睛正幽幽地看着她。   秦知宴吓得嘴里又开始冒脏话,杨言非和琉璃一人抱着一只陈菲菲的胳膊。   “看我们做什么。”他嘟囔着,“吓人。”   沐钰儿和他对视一眼,随后背着手竟然朝着他溜溜达达走了过来。   “我可以跟过去看看吗?”她彬彬有礼问道。   老村长许是没想到这人胆子颇大,闻言只是冷笑一声,眉眼重新耷拉着,厚厚的皱纹把眼尾拉出一道深刻的阴影:“村子祭祀,不容外人掺和。”   沐钰儿点头,扭头对着唐不言说道:“那我们偷偷跟过去。”   别说村子里的人,自己人都被这话听蒙了。   “不好吧。”秦知宴探出脑袋,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委婉说道。   村子里的人已经怒目而视,虽都是老人,但也看得人头皮发麻。   “兵家有言,先礼后兵。”沐钰儿晃了晃脑袋,笑眯眯说道,“我问过了,他先不同意!”   理直气壮,有理有据,有点礼貌,但都不多。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齐刷刷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不亏是一直维持新婚夫妻故事的体面人,闻言也只跟着点头,一如既往地听之纵之:“好。”   沐钰儿歪头,看着老村长,脸上笑容灿烂,慢条斯理说道:“不好意思了。”   老村长嘴角微微弯起,只是冷淡说道:“还有半个时辰,山门就要开启了,诸位贵人还不走吗?”   沐钰儿背着手来到那个古怪的棺材面前。   小孩枯瘦发黑的四肢垂落下来,就像被一点点抽去生气的活力的枝丫,最后成了朽木的身体。   “这个孩子,是村子里的小孩吗?”沐钰儿一只手按在刀鞘上,一只手轻轻弹了弹蛇头。   谁也没想到,蛇头竟然会动。   那原本高高扬起的蛇头目视前方,瞳仁中烛火闪耀,却在此刻那蛇头微微垂眸,当真好似一条无骨的巨蛇,缓缓看了过来,那双逼真的兽瞳竖眸冰冷地注视着沐钰儿。   杨言非看得哆嗦了一下:“钰儿。”   沐钰儿眉眼不动,稳若泰山:“只有心中恐惧的人才喜欢用这些东西恫吓他人,我沐钰儿自来坦坦荡荡,不惧人言,不畏鬼神,不行恶事,不走歧途,何惧这些东西。”   老村长眉眼紧绷,神色中带着遮掩不住的狠厉。   “客人是打算破坏我们的祭祀。”他反问。   “若是正儿八经的祭祀我自然不干涉。”沐钰儿看着那双狐狸眼睛,“可你们是吗?”   “读书人祭拜孔子,可有谁会质疑。”   “百姓祭拜庙宇神佛,可有谁会愤怒。”   “山野之人祭拜日月星辰,可有谁会阻止。”   她握紧手中的刀柄,冷笑一声:“你们用活人做祭,杀害无辜,如今报应来了,却妄图踩着尸骨,踏着血肉,去抚慰自己的恐惧。”   安静的村民顿时恐慌起来,声音逐渐嘈杂。   “你们……”   长刀骤然出鞘,刀锋澄亮,鹤鸣流音。   面前的巨蛇轰然摔落在地上,棺材上的小孩也骤然跌落,狰狞的狐狸脑袋朝着沐钰儿倒去,却在眨眼间被削去脑袋,光冲碧落,群魔胆颤,百怪倾危。   “不配。”   小孩的尸骨软绵绵落下,最后被人温柔抱在怀中。   枯瘦的手指好似秋日即将掉落的细枝,脆弱而纤细,如今安静的垂落在大红色的衣袍绣面上。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老村长手中的拐杖被牢牢握在手心,苍老的声音在微高的音量下嘶哑而愤怒。   “你这是做什么。”   沐钰儿转身,注视着面前众人,神色冷静。   “还是是你们村子里的小孩吗?”她不理会众人的愤怒,只是继续问着第一个问题。   “是,是我的孩子。”有一个尖锐响起,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踉跄走了出来,“是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这是张一他们居住的那户人家的媳妇。   “你为何要献祭你的孩子?”秦知宴惊讶问道。   那妇人神色着急,朝着沐钰儿伸手,却迟迟不见她把手中的孩子还给她,便崩溃说道:“我也不想的,他一出生就一直生病,这是村里这几年唯一生下来的孩子,可却活不下去,山神说这是报应,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永生,永远活着。”   “荒谬。”陈菲菲沉下脸,“人病了就该去看医生,神鬼若是真的能左右命数,为何人间依旧惶惶,苦难照样不止。”   那妇人只是跪在地上流泪。   “不论如何,这也是我们村中的事情,与你们何干。”村中木着脸说道。   唐不言侧首看他:声音冷淡疏离:“巍巍天下皆是皇土,芸芸众生不约律法,断然没有杀.人.放火却自诩村中之事视而不见的。”   老村长抬眸冷笑,直接威胁道:“几位贵人今日是不打算出去了吗?明日之后,山门未必还开着。”   沐钰儿漫不经心笑了笑,带着嘲讽:“出去自然是出去,但也要把你们这边的事情弄清楚,山上的人救出来才能厉害。”   “左右不过是机关山,便是炸也该炸平了。”唐不言淡淡说道。   老村长脸色微变,村民们全都围了过来,在烛火的照耀下衰老年迈的脸上山锁着冰冷无情的阴影。   “你们到底是谁?”老村长厉声质问道。   “是谁不重要。”沐钰儿把怀中的孩子递给那个哭泣的夫人,眉眼不抬,冷淡说道,“许是这满山冤魂请我们过来吧了。”   村民们脸色微变,顿时警惕地打量着周围,却只看到亮堂烛光,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你们杀自己人时,难道就不害怕吗?”沐钰儿冷不丁问道,“把他们放在木偶中就不会害怕吗?”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所有人都靠在一起,身上不安慌张。   老村长手中的拐杖用力锤了锤地面。   “把村子从上面搬到下面,不就是因为害怕,生不出孩子怀疑是厉鬼作祟,人越来越少,便又觉得是死人报复。”   沐钰儿注视着众人各异的眉目:“弄起这个祭坛是告慰山神抚平恐惧,还是请求山神镇压恶魂。”   老村长冷笑一声:“有何区别,我之所愿,山神亦愿,天命而已。”   “自然。”沐钰儿叹气,似笑非笑,“谁叫山神也六根不清净,红尘中人妄图虚妄之事。”   老村长不愿和她们多说,只是低声说道:“诸位既然如此,这山怕是下不了了。”   说话间,阴暗出突然传来脚步声,一队木偶人白脸红腮地走了出来。   “总算来了。”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丝毫不慌,甚至扭头跟村长说道,“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把那些木偶人找回来,不如里面都是石头,也怪辛苦兄弟们的。”   村长脸上笑意渐失。   “还有,那条巨蛇脾气不好,我昨日悄悄把它引到湖边了,你们可要小心了。”   村民们显然都是知道那条巨蛇的,顿时露出惶恐之色。   村长惊疑不安地看着面前几人,目光一个个扫过去,最后眉心紧紧皱起。   “不如诸位猜猜我们剩下的那些人哪里去了。”沐钰儿捕捉到那个反应,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抱臂,慢条斯理的反问着。   ——张一王新,奴儿和程捷都不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明天争取吧那个大糖写出来!贴贴感谢在2022-08-23 23:53:50~2022-08-24 23:5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奥利奥、竹隐 10瓶;嘿嘿嘿 3瓶;有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琉璃爱   供词   湖面波涛起伏, 似有山峰拱起,却又没有波涛四溢,湖面正中两只宛若灯笼的光亮, 在漆黑的夜色中看得人毛骨悚然。   ——那条巨蛇匍匐在湖面上,百无聊赖地趴着,一动不动时,甚至还露出几分无辜。   阿大惊骇, 让所有人都躲了起来。   “那条蛇不在入口呆着, 怎么来这里了。”阿大身后的人哆嗦问道。   那条蛇的体型,便是如今远远看去,也觉得惊心动魄, 格外骇人。   阿大脸色凝重。   “不会是上次没吃饱吧。”有人小心翼翼说道。   阿大沉默:“不可能,之前还烦他去隔壁山上走了一圈, 他是吃饱了才回来的。”   “那现在怎么办?”   他们把肩上的木偶放了下来,小声说道:“这蛇脾气不好, 现在放下去,一定会被他绞碎的, 还是我们现在赶去下游……”有人小心翼翼得提出建议。   “这样水流不够大了, 怕冲不下去。”也有人反驳,“到时候这蛇闹不好回去, 发起怒来, 还不是都要把它们都毁了。”   “或者我们想回去, 明日再来。”   “是啊,想问过村长也不迟。”   阿大注视着那条巨蛇,它在水面翻滚, 不停有水被冲了上来, 那骇人的体魄把那条宽阔的长河都衬得宛若小河流。   “可今日那伙人就在入口等我们了。”阿大脸色阴沉, “东西没交出去,药怎么办?”   几人对视一眼,最后只是沉默地低下头。   “那现在怎么办?”有人胆怯问道,“这蛇真的太大,太恐怖了,我看一眼晚上回家都要做噩梦。”   阿大见那蛇迟迟没有移动的动静,把担子上的东西放下,咬牙说道:“我去把蛇迎走。”   “不行!”那几个人脸色大变。   许是动静太大,宛如悬挂着的灯笼的瞳仁缓缓转了过来。   山林呼啸,夜风袅袅,树荫下空无一人,树影晃动好似有人站在树后,奈何蛇一向眼睛不好,它歪了歪头,眯了眯眼,最后又懒洋洋地缩回脑袋,无聊地耷拉在岸边。   “你倒是有几分骨气。”不知何时出现的程捷把人直接拎到树上,冷笑一声。   阿大被人反制着双手,压在肩膀靠在树上,底下的人不敢说话,却又不敢离开。   “走吧,把东西都抬回去。”程捷的目光在那条巨蛇上一扫而过,“杀了这么多人,谋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也该结束了。”   那蛇实在是大,若是真的抬起头来进攻,可以说得上是遮天蔽日。   ——不知昨日司长是怎么把蛇引过来的。   —— ——   “你知道村子里的女人都是中毒了吗?”村长正屋里,沐钰儿坐在上首的位置,村长并阿大几人在堂中安静地站着。   老村长眼皮耷拉着,被皱纹沉沉压着眼尾,神色不动。   “什么!”阿大倒是吃惊,忍不住上前一步,最后目光惊疑地看着……村长。   “村长。”他咬牙喊了一声。   村长抬眸看了他一眼,安静说道:“早与你说过凡是三思而行,大惊小怪会落了下风。”   阿大沉默地看着他,嘴角抽搐着,却又忍下没有说话。   沐钰儿仔细打量着面前神色各异地两人,心中了然。   ——老村长一定是早有预料,许是和那伙人有了贰心,这才让菲菲介入此事,至于其余人,大概是被蒙在鼓中。   “想来你也是早就知道了。”沐钰儿手指摸索着桌子一角,目光在院落门口虎视眈眈的村民面前。   他们被程捷拦在门外,畏惧他手中的大刀,便不敢上前。   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那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老村长抬眸看着面前之人,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收紧,沙哑问道:“贵人打算如何做这笔买卖?”   “村中女子的毒还不算严重。”一侧的陈菲菲淡然说道,“你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带他们去医治,而且你的二媳妇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老村长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第一次喜色。   “当真?”   陈菲菲点头,随后话锋一转:“但毒素这些年已经深入肺腑,若再不及时干预,后果就会和之前一样,与我们合作我至少可以保这个孩子平安出生。”   阿大嘴角微微抿起,目光谨慎地落在陈菲菲身上,却没有似刚才那般激动。   老村长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看着角落里昏暗的烛光。   “你们要什么?”他被那光刺得眼睛微微眯起,最后收回视线,轻声问道。   “先从后山的那些女子和小孩是哪来地说起。”沐钰儿问道。   “你竟然真的找到了?”阿大惊讶问道。   沐钰儿眉尖一跳,似笑非笑说道:“多亏了你们村长帮忙,不然也不能这么快让我找到。”   村长并未反驳,只是颔首:“我没找错人,你们确实很聪明。”   “好说好说。”沐钰儿皮笑肉不笑,“赶紧交代吧。”   “人是别人送给我们的。”村长淡淡说道。   “谁?”秦知宴身为京兆府少尹,如今治下丢了这么多人,心中着急,来回走了几步,“不要墨迹,赶紧给我交代了,不如我就大刑伺候你。”   “你是官?”阿大瞬间惊觉问道,看向秦知宴。   “自然是。”村长笑了笑,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贵人如此贵气,世间少见。”   唐不言垂眸,捏着手指,并未说话,   “我不认识那些人。”村长继续说道,“那些木偶人赶着马车把人送过来,我们只负责把人接走,之后放在木偶中,最后把人送出去。”   “那条蛇不会把那些人都吃了吗?”杨言非不解问道。   老村长咳嗽几声,身形越发佝偻:“不吃,那条蛇有些邪性,若是我们寻常放下的棺材,或者我们靠近那湖边,一旦被他看到就会发怒吃人,但若是那席木偶里的人,他甚至会帮忙推出去,瞧着很是乖巧。”   沐钰儿谨慎地打量着老村长。   ——她并不信任面前之人。   ——苍老年迈,看似枯木,却阴险狡诈,宛若毒蛇。   “蛇为什么不吃那些人偶里的人。”   “不知。”   “那些人最后会去哪?”   “不知。”   “那条蛇哪来的?”   “不知。”   老村长一问三不知,偏神色镇定,完全揣度不出一丝心绪变化。   秦知宴有些暴躁,来回走了几圈,眸光阴沉地盯着面前之人:“都不知,那你还要谈什么合作。”   老村长叹气,脸上露出无奈之色:“我们于巨蛇而言不过是灰尘,于那伙人而言更是草芥,如何得知这些问题,我们做的不过是帮忙做好木偶,之后把人塞进去,在他们选好的日子里把东西送出去,如此而已。”   情真意切,煞有其事。   “那蛇真的是三年前的一日突然出现,还在我们村子里大摇大摆走了一圈,但那次它没有攻击我们,我们才逃过一劫,真的不是我们饲养的,平日里他就喜欢待在水里,一旦上了岸就大开杀戒,对我们也是无情得很。”阿大出声,扶着老村长认真说道。   沐钰儿手指在尖尖的棱角处拨楞了几下,眸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一个转。   “顺着那条河可以出去?”琉璃敏锐察觉到话中的意思,谨慎问道。   老村长抬眸看了她一眼,声音好似一口气吊着,只露出断断续续的气息:“自然可以,这边是机关山唯一的生门。”   琉璃闻言脸色一喜。   “但也只在今日生效。”老村长笑了起来,却又不见笑意,“巨蛇堵在门口,若是你们今日跟着那些木偶便能搏出一线生机,平安出去,平日里只要靠近,这条蛇会发怒,谁也出不去。”   “生门开,巨蛇盲。”他幽幽说了一句俚语。   “那你们平日里怎么出去,又怎么回来的?”沐钰儿问道。   “那个也许已经被你们杀了的木偶人。”老村长声音一转,木着脸说道,“我们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傀儡罢了,他们需要我们自然会带我们出去。”   “如何出去?”沐钰儿继续逼问。   “蒙着眼睛。”阿大僵硬说道,“我真的不知道。”   ——阿大的神色确实不像做伪。   “若是当真和你们说的一样,一无所知,干干净净。”陈菲菲冷笑,“那你们为什么要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饲养它。”   她眉眼微挑,讥笑着:“总不该是好心吧?”   “是啊,你们把棺材扔下去,总不会是闹着玩吧。”杨言非附和道,“若是都是送人出去,完全可以一批送出去,可你们却提前三天莫名扔下一个棺材,棺材里的女子明显还是活着的。”   阿大脸色大变,刚想说话,却听到村长咳嗽一声的声音,顿时吓得咬了一下舌头,呆站在原地。   村长抬眸,眼皮子微微掀开,那双浑浊锐利的眼睛便落了出来:“若是说我们还是受人所迫,贵人们相信吗?”   沐钰儿眉间一扬,讥笑着:“是了,可不是清清白白吗。”   老村长垂眸:“他为刀俎我为鱼肉,那条蛇若是不把他喂饱,今日的东西就送不出去,想来那也的事情几位贵人也都看到了,送棺材的人根本就不是我们的人,而是那些木偶人。”   “刀剑架在我们的脖子上。”阿大回过神来,也冷笑附和着,“你当我们愿意如此?那群人凶神恶煞,那些木偶当真好似鬼怪成精,已经死了这么多人,我们如何反抗。”   沐钰儿沉默,指甲在桌子边缘来回扒拉了几下,最后蹙眉问道:“那些人是谁?你们有事如何认识的。”   “不知”老村长脸上露出回想之色,“他们就是在我家大媳妇流产后流血不止时出现的。”   “那时是何时?”沐钰儿追问。   村长紧紧压着拐杖上的兽首,淡淡说道:“三年前。”   沐钰儿心思凝重,想起春嬷嬷说的,三年前这个村子突然消失不见了。   ——所有人的一切都发生在三年前。   ——三年前可发生过什么大事。   唐不言抬眸,身形微动,宽大的袖子垂落在腿边,光泽闪动。   “若是真的清清白白,你们又为何要杀自己的村民?”   老村长一直稳然不动的眉眼终于微微皲裂,可很快那点慌张便被掩了下去。   “两个村子的西面都被锁上绳索,显示所有人都离开得很匆忙,可那个被遗弃的村子内,那些来不及收起来的衣服,没有打扫干净的吃食,甚至还有那些尚未处理的布料和木头,都显示他们并不是真的离开了,也许他们以为自己只是匆匆离开一下,这才留下满屋子生活过的痕迹。”   唐不言并未等他大夫,只是继续说了下去,声音慢条斯理。   “你们村子三年前突逢大变,突然消失,山下来找过你们,那个时候村中就空无一人了,你们当时就是在这里了,可见是早有准备。”唐不言咳嗽一声,苍白的唇微微挽起,可眉宇间确实闪烁着凛冽的光。   “你们现在的西边的村子应该也是上锁的,只是不是全都上锁,而是只锁出一个‘卐’字型。”   唐不言继续说道,眸光落在村长身上,意味深长说道:“这个形状意味着什么,想来你也是清楚的。”   老村长捏着拐杖的手缓缓收紧,苍老的皮肉因为用力而被艰难拉平,那双耷拉着的苍老眉眼在此刻越发冰冷,显出几分凌厉的煞气。   ——求佛求心安,可惜鬼神总扰人心。   “你们并不无辜。”沐钰儿终于明白刚才那些话到底哪里古怪,不由冷声说道,“和那伙丧尽天良之人,一开始是狼狈为奸,现在也不过是过河拆桥,还不从实招来!”   作者有话说:   就……忙着吃瓜把码字忘记了,一抬头就十点了,轻轻跪下QAQ   错字周末一起改,贴贴 第134章 琉璃爱   出山   小儿持金过闹市, 怀璧其罪。   所有的变故转折都发生在琉璃山当真挖出琉璃石时的那一日。   流光溢彩、变幻瑰丽的宝物被泥土包裹着,它们被人不经意地从土中挖了出来,暴露在灿烂的日光下, 即使身染尘埃但也遮掩不住内在的晶体剔透。   常年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们被这样的美丽迷住了眼,却又在如何处置这些东西时很快就分成两派,甚至闹得格外厉害。   “这座山竟然真的有琉璃?”杨言非大为吃惊。   琉璃山得名琉璃是因为其山脚下的大湖,十顷碧如净, 水深洞琉璃, 故而取名琉璃。   “你们不想把东西买了赚钱?”沐钰儿扬眉,不解问道,“琉璃为六大器具之首, 你们便是挖出几块,一块块拿去卖, 也完全可以过上好日子。”   老村长不为所动:“小儿持金,是祸不是福。”   “就因为这个你就把他们都杀了?”秦知宴眉心紧皱, “若是不合,各自散去不就可以了。”   老村长眸光扫了他一眼, 冷笑一声, 面容露出一丝血腥:“斩草不除根,祸害无穷。”   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气, 愤愤呵斥道:“好狠的心。”   “你们如果不打算卖, 又是打算如何处理这些东西?”沐钰儿反问。   “放着。”老村长淡淡说道, “这不属于我们,何必多生是非,能活着便是最大的。”   沐钰儿似笑非笑:“倒是勘破富贵, 那你们便打算一直如此过日子, 并没有任何改变的想法?”   “我们是想改变, 只是并不允许而已,村子落魄,想来你们也看得见,三年前更是如此,这里远离洛阳,群山起伏,都说靠山吃山,可这里的树木繁茂,便是生活多年的老人也极易迷路,且诸位可曾在这里看到有什么动物。”老村长嘴角微微弯起,眉宇间地哂笑便露了出来。   俗话说靠山吃山,说的就是山中物产丰富,资源众多,单是动物这一块便足以养活一个村子的人。   琉璃山确实奇怪,动物鲜少,偶有几只兔子狐狸也并不肥硕,一开始便让众人尤其奇怪。   “这条巨蛇一直在这里?”唐不言蹙眉。   老村长抬眸看他,眸光闪烁,苦笑着:“贵人聪慧,一语中的。”   沐钰儿扬眉:“你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不知道?”   老村长神色肃然,目光盯着案几上烛台:“不知,只村中一直有后山有怪物的传闻,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本还有不信邪的人,可祖祖辈辈,每一次都有人想要看看那怪物,可每一次都没有人再回来,久而久之,后山便是我们的禁忌之处。”   摇曳的烛火明灭地照亮每个人的脸颊,沐钰儿身形微动,好似不过是往背后靠了靠,却又觉得是在审视面前这位真假掺半的老人。   老村长衰老的面容被两侧的柱子阴影掩盖着,那双褶皱丛生的手背被清晰照出寸寸纹理,他就像一截即将腐朽的木头,外表已经被腐蚀,但最里面的木心依旧□□。   “难道贵人不觉得奇怪,我们既然都要换个村子,为何不索性搬到另一面去,反而只是迁居到下一个坡面而已。”他动了动眼皮却没有抬眸,轻声问道。   两个村子的距离其实并不远,只是琉璃山的树木实在太多了,那上面的村子就被这层层树木给掩盖了。   “你们也出不去这个地方?”沐钰儿响起当日他们绕了半天都宛若鬼打墙一般回到这个地方,不由敏锐说道。   若琉璃山早早就是一个机关山,机关设置大而隐秘,意味着许多地方都在他人的控制中,常人难以到达。   “是。”村长干脆点头。   “所以你们并不是不想下山,是你们下不了山?”秦知宴眉心紧皱,不解问道。   “是。”村长已经点头。   “顺着平日里采买的路也不行吗?”陈菲菲蹙眉,“你们偷偷跟着,记下了不也可以。”   一直沉默的阿大冷笑:“他们可是会杀人的。”   如此说来,便是跟过了,但是失败了,甚至还出了人命。   几人四目相对,各自沉默。   “所以你们进出入山门,都是跟着那些木偶人的?”陈菲菲拧眉问道。   阿大点头:“是,我们每月出去一次,都是他们规定的事情。”   “为何不求救?”秦知宴问。   阿大木着脸:“我们得救了,村里的人怎么办?我们若是一走了之,水槐村也将不复存在。”   秦知宴来回走了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这般说来,那伙人当真如此恶毒。”杨言非蹙眉,“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穷凶极恶。”   老村长捏着拐杖的手微微一动,整个人越发佝偻着。   阿大连忙伸手把人扶着。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捏着指骨,抬眸盯着面前的老村长,冷不丁问道:“你当真不知道村子为何不能搬去其他地方?”   老村长咳嗽一声,摇头,沙哑说道:“不知。”   唐不言眼睛微微眯起,但很快便有恢复淡然之色。   “村中既不能靠山吃山,山下田地早已被人卖去,你们既非猎户,也非佃户,祖祖辈辈又是如何维持生计的。”   宽大华丽的袖子微微一动,一只手撑在案几边上,身形微微前倾,盯着面前满嘴谎话的老人,声音微微压低,冷淡疏离的面容在此刻朦胧光照下瞬间凌厉逼仄。   “机关之造,非一日一时,你们身为山中唯一的村落,也深陷其中,当真一点也不知情。”   唐不言紧盯着面前之人垂落的眼皮,似笑非笑。   “或者,再明确点,你们当时为何定居琉璃山。”   沐钰儿神色一冽。   琉璃山被群山环绕,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居住地方,树木密集,山体陡峭,入山口的路格外狭小,上下格外不方便,加上山脚下的那个湖泊宽阔高深,若是有人定居在这里并不方便,隔壁的宝青山,群芳山就相对山体平缓,入口平坦,树木多而不密,高而不直,更合适定居,加上两侧山上有温泉水,更合适建别院。   老村长沉默,随后缓缓抬眸,衰老的眼皮被艰难抬起,浑浊的眼珠安静注视着面前俊秀的小郎君,似在注视,又好似透过这人看到更远处的人,甚至他忍不住上前一步。   沐钰儿眉间一耸,手指微动,半个身子靠近唐不言,冷冷说道:“站住。”   老村长回神,倏地站在原处,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郎君好风姿啊。”   唐不言不为所动,清冷的眉眼微微下垂,好似清露寒梅,近浅远深。   “你们根本就不是这座山的村民。”沐钰儿顺着唐不言的思路往下想去,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机关山是你们造的?”   “或者说……”沐钰儿沉吟片刻后,低声说道,“有人叫你们做的。”   阿大脸色大变,眸光瞬间阴沉。   老村长扫过上首两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后悔:“不该找两位贵人的。”   找聪明人是为了破局,可若是太聪明的人,可就是会毁局了。   “也不是你们找的。”沐钰儿冷淡说道,“你们便是不说,我们也迟早查出来。”   “你们若是好好说了,若是真的要死,至少我们给你一个全尸。”沐钰儿嘴角微微弯起,皮笑肉不笑说道。   阿大双手握拳,肌肉紧绷。   “你若是坦白,万事便还有回旋的余地。”唐不言淡淡说道,“你如今背主,想来也是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只是你当真觉得那些人会只迁怒你一人,村中老弱如此之多,你有心庇护,却螳臂当车,但若是如司长所说,得北阙庇护,至少还能留下日后祭拜的香火。”   老村长神色微动,沉寂的目光看向沐钰儿,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是北阙的人?”   “北阙司长沐钰儿。”沐钰儿淡淡说道。   老村长打量着面前之人,却又莫名笑了笑:“你当真是庇佑我们。”   沐钰儿冷着脸说道:“若是你实事求是交代了。”   老村长看着她,咳嗽一声,脊背弯得更加厉害了,随后才继续说道:“如此,便是我欠你的。”   沐钰儿不解扬眉。   “是,你们猜的不错,我们原先并不是琉璃山的人,大概是十年前,我们才全村迁移到这里。”老村长握紧手中的拐杖,寻了个位置坐下,整个人弯了下来,沉默而腐朽。   “几位都是当官的,想来也知道若是流放到岭南,云贵等地是何种境地。”村长的声音好似一口气就能吹散,偏又继续吊着,磨着众人的耳朵一字一字继续说了下去。   沐钰儿心中一惊,侧首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冷淡,不为所动,显然并不吃紧。   “人人都说流放至少还得了一个性命。”老村长伸手按着阿大的手,“我现在想来也是如此的,只可惜当时‘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被那点不甘心蒙了眼,前朝高.宗太子冼马,两代宰相李德裕受此磨难,之前我们的陛下尊佛贬道时,上奏劝谏之人埋骨瘴江的人还少了吗?”   秦知宴神色严肃,缓缓坐直身子。   “我们拥护正统何罪之有,却落得死的死,伤的伤。”老村长声音微微抬高,神色悲鸣,嘶哑说道,“明仁太子是高宗钦定的太子,太.宗的皇孙,却被毒妇污蔑落得如此下场,甚至连着妻儿都不能保全,人人都说虎毒不食儿,如今你们效忠的陛下如此行事,你们竟卑躬屈膝,阿谀逢迎,当真是毫无骨气,愧对圣贤教诲。”   秦知宴等人呆坐在原地。   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还和厉太子有关。   厉太子已经死了快二十年,这些年借着他名义的起义闹事之人不计其数,陛下雷霆万钧,皆处以极刑。   “你是……”唐不言沉吟片刻,“曹王后人?”   调露二年,深受帝后喜爱的术士突然暴毙,随后当时还是皇后的陛下自东宫马房中搜出数百具铠甲道具,随后以谋逆罪下罪太子,幽禁长安,此后太子近臣苏安、王言因上言触怒皇后被当场斩杀,牵连三族,无一人幸存,黎意被家人送到洛阳囚禁,后陛下迁都,黎家人绞杀黎意,以表忠心。   明仁殿下身边最重要的近臣,白鹿四子,除永兴五年被高.宗逐出太子府的顾英,系数剿灭殆尽。   此外唯一被牵连,却没有被完全屠杀的只有曹王江玹,宗亲之地,到底不能太过狠厉,所以只是本人遭废杀,连坐家人三十几人,流放岭南。   老村长冷笑一声:“难得还有人记得我阿耶。”   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气。   “本来我也该死的,只是得了贵人相助,侥幸留下一条命,受尽折磨,脱了一层皮才平安来到岭南。”老村长突然咳嗽起来,整个人佝偻着,只等着那波难受过了,这才缓缓直起腰来,淡淡说道,“都有得罪,在那里落下的老毛病了。”   “是谁带你来到这里的?”唐不言问。   老村长睨了他一眼,摇头说道:“这我不能说。”   沐钰儿蹙眉。   谁知,唐不言竟然没有继续逼问,只是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那他把你们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你们帮忙造机关山。”   “是。”老村长点头,“我们当年都答应了这笔买卖,想着总不会比活在岭南更糟糕。”   岭南享福空气潮湿,瘴气弥漫,官吏大都横行霸道,这些流放之人又限制重重,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曹王亲眷三十一人流放。”唐不言的目光扫过院外众人,“其他人都是谁?”   老村长随后拍了拍阿大的手:“这是当年犯上直言的御使大夫王兴忠的孙子。”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阿大身上。   阿大被人注视着,却依旧木着脸,不言一语。   “王御史倒是……”秦知宴低声说道,“清廉。”   阿大面无表情,他还在肚子里便在流放,出生后更是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祖辈的荣光与他而言,实在太遥不可及。   “这些都是当年受牵连的家属,原本一百多人,如今也只剩下这三十几人了。”老村长叹气。   “那你为何反水?”沐钰儿沉声问道。   “累了吧。”老村长牢牢捏着阿大的手,神色迷茫,“这日子不想过了。”   陈菲菲讥笑:“你不是说他们救了你们吗?如此不是算得上恩将仇报。”   老村长沉默,随后笑了笑:“许是吧,这位娘子在笼子里过过日子吗,第一天许是风景不错,第二天心中有事尚且能忍耐,可一日过一日,直到有一天你发现,这笼子一开始就是不怀好意的,是带毒的,是在不经意间要你性命的,你还是能睁一眼闭一眼,得过且过地活下去吗。”   陈菲菲蹙眉:“你是觉得那些人害了你。”   “可我们目前听来,你们村子里的人都是你自己杀的。”杨言非说道。   老村长笑:“听闻帝王修陵后最后一批修陵人都是不杀的,却也不放他们出去,把他们关在墓穴中任由他们哀嚎,发疯,最后死亡。”   众人哑然。   “三年前,机关山修好了,若不是修最后那一道生门,那琉璃也挖不出来,许是这些沉睡在这里的琉璃都看不下去了,想要提醒我们,只是我们想岔了,这才闹出这么多风波。”   沐钰儿万万没想到这事的走向还能是这样,顿时有些爪麻,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眉眼低垂,冰白的侧脸在烛火下好似一截白玉在微微发光。   “那你们为何祭祀?”陈菲菲不解问道,“既然如此,好好待着静待时机不就好了。”   “祭祀?”老村长像是听到一个笑话,“这个祭祀是给我们祭的嘛?”   “棺材上的女人是为了让那条蛇吃饱,今日木偶里的女人孩子是打算送出去。”那口颤颤巍巍的气因为讥讽而露出笑意,“桩桩件件,和我们有何关系。”   “送这些人下去难道不是你们吗?”杨言非反驳道。   “刀架在脖子上,有人引颈就戮,便也会有人苟延残喘。”老村长冷笑着,“若不是他们给我们村长的女郎下毒,想要我们断子绝孙,我们岂会如此。”   老村长半阖眼,淡淡说道:“我们不过是想活着罢了。”   屋内众人沉默,院外的人听不清里面的动静,却还是紧盯着屋内,   程捷抱着长刀,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沐钰儿转移话题问道:“这些木偶人之中,有一个里面里面装着人,你们知道吗?”   “这些都是监视我们的人,一旦我们有异动,就会杀.人,这些年杀了我们不少人。”阿大冷着脸说道,“就是当年跟在队伍最后面的那个人,只是现在不知道去那里去了。”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这些木偶的都是你们做的吗?”   “只今日你们看到的,里面放着等待送出去女子的空心木偶是我们做的。”阿大说,“剩下的两种,我们只负责帮忙做一些部件,其余的都是他们自己人做的。”   唐不言一怔,抬眸:“他们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阿大点头:“自然,这些木偶很是复杂,他们都是在我们这里弄好,之后在用马车送下去的。”   “是谁?”沐钰儿激动问道。   阿大摇头:“我不认识。”   “你不认识?”沐钰儿蹙眉,“什么意思?”   阿大抬眸看向院外涌动的人,眸光深邃,却又缓缓收回视线低下头来:“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怎么知道这个磨到底轮到谁家。”   杨言非吃惊:“你是说你们村子里的人就有他们的人,但你们不知道是谁?”   阿大沉默。   那伙人当真是一手明暗好计策,背地里有人迫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明面上有人更是震慑他们不敢心生异议。   “你们村子有来过外人吗?”沐钰儿蓦地响起那个采花贼,随口问道。   “你们是这些年来第一次来人。”阿大说。   “你们都说东西是被架马车的车带出去的。”沐钰儿又问,随后从怀中掏出纸笔,“车是这个样子的吗。”   画面上一辆裹着浅褐色的宝花纹的马车跃然纸上。   阿大仔细看了看:“有些像,但我没坐过车,但这个花纹确实长得很像,但我也不懂这些。”   唐不言半撑着额头,侧首看来。   沐钰儿小声解释着:“那个平潭海戏班的戏班主荣大就是这个马车,等我出去我就把他抓起来!”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嘛?”沐钰儿问。   老村长摇头,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   “现在活着的人都杀过人吗?”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阿大身形微动,却被老村长按着。   “都是我杀的。”老村长轻声说道,“我是村长,他们对我还算信任,我一个个瞧他们家的门,把人迷晕之后再一个个杀了,就埋在西边村子的地下。”   沐钰儿打量着老村长的身形,却不曾说话,只是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先把人关起来。”   “你……”阿大有些急,挡在村长面前,“你们要怎么处置村长……”   老村长看着他的背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镇定说道:“下去吧,之后带着他们好好过日子。”   阿大牙关紧咬。   唐不言漆黑的眸光落在阿大脸上:“你该听他的。”   —— ——   “那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出去。”   村长被关在隔壁屋中,刚回来的王新还没喘口气,就去屋内看管这个老奸巨猾的人。   琉璃则带着两个媳妇去做饭,没一会儿,张一和奴儿就把被拐卖来的八个小娘子和三个小孩都从后山带了下来。   阿大吃惊地看着她们一个个下来,最后看向角落里的木偶,神色微动。   张一在身后溜达着,得意说道:“看到没,你们就算今天把那些木头人放出去,也都是空的,人都被我们老大挖出来放好了,这里面全是石头,重吧,都是爷放的。”   原来昨夜沐钰儿大晚上去了后山,把人从木偶里挖出来,然后重新安置会地道里,之后让王新张一和奴儿一起带哪里保护人,至于陈捷则是藏起来已备不时之需。   沐钰儿懒得理会张一嘚瑟的样子,扭头去看唐不言:“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身份有问题的?”   唐不言咳嗽一声,揉了揉额头:“谈吐,这里的人说话都很少是民间俚语,我本以为可能是村长读过书,可他还认识棘齿轮,这个一开始皇家传出来的东西,知道的人知之甚少,不是读过几本书就能知道的。”   沐钰儿点头:“原来如此。”   “怪不得!”秦知宴以拳击掌说道,“那个老太太说话也颇有礼貌,我竟一时间没察觉出来。”   “还有我们该怎么出去?还要把那些小孩小娘子送出去?”沐钰儿撑着下巴,苦着脸说道。   唐不言看着那张琉璃山的图纸:“琉璃是在湖边找到的,说明就是生门,那入口大概就是在湖底。”   “可我听阿大说,那条蛇就是盘踞在这里的。”程捷打了一个寒颤,“真的太大了,很吓人,若是胆子小的,被活活吓死也是有可能的。”   沐钰儿低头去看腰间的木偶人,冷不丁说道:“灿珍杨和这事到底什么关系。”   唐不言看着的那个喜笑颜开的小木偶,摇了摇头:“此人心机深沉,不可小觑。”   “说起来你是怎么把巨蛇引到这里的。”程捷不解问道。   沐钰儿把小木偶晃了晃:“多亏少卿提醒我,这蛇脾气暴躁,没理由碰到我就是乖乖小可爱啊,总不会是被我迷住了,所以少卿觉得一定是我身上有什么东喜,所以他才会几次三番靠过来想和你玩。”   “它还想和你玩?”程捷大惊,“那还不是一头就可以撞死你了。”   沐钰儿惆怅地摸了摸腰子,哀怨说道:“是这个道理。”   唐不言听着她不着调的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以你到底怎么引过去的。”秦知宴忍无可忍问道,“不要给我插科打诨,给我说真事。”   沐钰儿叹气:“我这人兜里都没有钱,可以说干干净净,身上也没味道,唯一有个东西就是这个木偶人了,灿珍杨送我的,我还来不及收起来就掉下悬崖了,而且少卿说他这样的高度,两次遇见都撞腰,实在刻意。”   她把木偶放在桌子上。   “昨天晚上我就去湖边喊了两声。”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它就真的浮上来了。”   ——黑夜中,平静的湖面浮现出一层层水波,随后是巨大的阴影,最后是一双灯笼大的竖瞳眼睛。   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气:“打你了没?!”   “伸出一脑袋,也不做个准备就要来顶我。”沐钰儿叹气,随后话锋一转,得意说道,“还好我早有准备跑得快,然后就把人引到这里了。”   ——一路上,好几次腥臭的蛇头就擦着自己手背,巨大的如山压力好似下一刻就能把人压垮,沐钰儿可以说是一路狼狈逃窜。   “厉害了。”程捷和秦知宴齐齐竖起大拇指。   “还行。”沐钰儿眉飞色舞说道。   “我们若是要从那里出去,就要把那个巨蛇引开,之后一个个下去。”唐不言说,“这条河道若是不出意外,应该是直接流向外面的湖泊,或者峡谷长流的。”   沐钰儿点头。   “那谁去引诱?”秦知宴问。   唐不言手指微动,眉心蹙起。   “我啊。”沐钰儿凑过来,把那木头人往唐不言手边戳去,嘴角挪了挪,“我有经验。”   那木偶人直愣愣地被戳到唐不言手心,笑眯眯的看着他,而唐不言只需要轻轻一笼就能完全握住。   唐不言抬眸去看她。   沐钰儿笑眯眯地看着他,眉眼弯弯,长长的发带垂落在胸口,细微的光笼着小巧的面容,就像一只软绵绵的小猫儿。   她就是这般看着他,却又不再说话。   “要不还是我去吧。”一侧程捷犹豫说道,“哪有让女子走在后面垫底的。”   沐钰儿立马就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扭头质问道:“女子怎么了,你又打不过我,轻功也没我好,跑的也没我快,我怎么不行?”   程捷语塞,最后扭头去求救表弟:“表弟表弟,你说你说,这事让我去。”   沐钰儿也不甘心凑过来:“少卿少卿,你说你说,这事让我去。”   唐不言看着图纸上落下的两个脑袋,无奈伸手,一人一只手推开,咳嗽一声,漆黑的眸光看向沐钰儿,低声说道:“你真的要去?”   沐钰儿居高临下地站着,认真点头:“我去才是最好的选择,若是我都不行,那这里谁都不行。”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那颗不安躁动的心在她认真的眸光中微微安定下来,随后把布娟的一角缓缓屡平,低声说道:“那就让司长去吧。”   程捷大惊。   秦知宴也有些吃惊:“三郎。”   唐不言揉了揉额头:“我信她……”   —— ——   夜色寂静,热闹了一晚上的村子终于在此刻安静下来,所有人在经历的今日的疲惫,都在睡梦中安然休息。   黑夜中,唯有一道影子安静站在廊檐下,月色下,那道长长的影子倒影在地面上,许久没有任何动静。   不知何时,背后传来一个开门声。   “少卿你怎么不睡觉!”背后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气音。   随后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猫爪子在挠门一般。   唐不言转身,看着趴在门框上的人。   沐钰儿歪着头,眼神清明,却又显出几分可爱稚气来。   说起来,她也不过二十岁。   唐不言想着。   “司长怎么不睡?”他低声问道。   沐钰儿眨了眨眼没说话,磨磨唧唧走出来,仰着头问道:“少卿怎么不睡。”   唐不言垂眸,好一会儿却又抬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轻声说道:“睡不着。”   沐钰儿嘴角微动。   那眸光是流霜,也是明月,皎皎无纤,看得人心中微动。   沐钰儿被盯着这样的目光,心跳加快,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她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也不想被改变。   ——哪怕这个人是他。   “司长不问我为何睡不着?”唐不言身形微动,宽大的袖子微微晃动一下,袖口的水波纹就宛若波浪荡开一般。   “不问了……”她想要往后退了一步,却蓦地被人扯住发带,不由闷闷说道,“怎么整天扯我发带,幼不幼稚。”   “我担心司长安全。”唐不言手指微微卷着那根精致的发带,画面上的猫儿便好似活了过来。   沐钰儿舔了舔嘴角,动了动脑袋,那手指已经卷着发带,靠近她的脸颊,微凉的温度不经意靠了过来,却又点到为止地离开。   “若是司长出事……”唐不言沉默片刻,感受到她些许的抗拒,便不再动作,只是低声说道,“我会终生难安。”   “嗐,不会的。”沐钰儿大大咧咧说道,“师傅说我祸害遗千年,我怎么也得活到一百岁啊。”   唐不言沉默,最后松开那卷发带。   发带重新垂落在沐钰儿胸口,甚至还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微微有些痒。   沐钰儿忍不住偏了偏头。   “这是你师傅送你的?”唐不言自袖间掏出那根洗的微微有些发白的红色发带。   沐钰儿点头,苦恼说道:“对啊,前面的都被我洗坏坏了,这是我最后一条了。”   唐不言颔首,蓦地朝着她伸手……   那截精致的袖子垂落在脸侧,平日里若有若无,似近非近的药香在此刻扑头盖脸传了过来,蒙了沐钰儿一脑袋。   沐钰儿呆在原处,只是抬眸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小心拆开那截发带,小猫儿发带垂落下来。   沐钰儿下意思接在手心,精致的绸缎落在手心微微有些冰凉。   “我自来不信鬼神。”唐不言垂颈,挺直如竹的脊背微微弯下,伸手为她亲自系上那根发带,低声说道,“但此次却希望张司长真能佑你……”   ——平安。   作者有话说:   甜不甜,你们就说甜不甜,哼,下章还有更甜的,把你们的牙齿甜甜(先吹牛……感谢在2022-08-25 23:53:28~2022-08-26 23:5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嘿嘿嘿、奥利奥、沉荒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琉璃爱   发疯   天色微亮, 沐钰儿慢慢吞吞起床,刚一抬手就看到手腕上有只小猫儿正悠哉哉地在舔爪子,这一眼把还剩下的一点困意顿时被驱得烟消云散。   她一个咕噜爬起来, 把手抬起来晃了晃,手腕上缠着那条发带上,那几只猫便好似活了一般,也跟在时栩栩如生地或舔毛, 或摇尾巴, 或吃东西,或笑眯眯蹲坐,一个个憨态可掬。   ——怪可爱的。   沐钰儿盯着它发呆。   精致的绣品, 丝滑的布条,优雅的蝴蝶结, 这些富贵的东西,怎么都瞧着都和她自己格格不入。   这是昨夜少卿缠在她手上的。   她本想拒绝, 可一触及他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沐钰儿抠了抠脸, 慢吞吞地爬下床, 那半寸丝绸便顺势贴着手腕滑着手背,带来丝丝痒意。   勾边的小猫儿用的是金丝, 便是借着微弱的光泽都能嚣张得彰显存在。   沐钰儿眼尾一扫, 开门的手顿在原处, 盯着那只笑眯眯吃东西的小猫儿。   小猫儿毛茸茸的尾巴圈在脚边,雪白的爪子抓着一块糕点放在嘴边,乍一看还不甚稀奇, 但只要手腕微动间, 能看到那点吐出来的猫舌头, 整只猫顿时活灵活现起来。   ——这猫怪贪吃的。   她干巴巴地想着,盯着那只小馋猫看着一会儿,最后小心翼翼把发带塞到袖子里。   —— ——   沐钰儿一出房门就看不出不远处唐不言正在和秦知宴说着话,其余屋子也各自有了动静,今日一大早就要离开,大家心中紧张,便都早早起来。   “出去时,最好的情况便是巨蛇走得快,我们不用看到它,若是最差的,那便是要和巨蛇见一面了,所以要做好心理准备。”   “胆子小的人一定要在眼睛上蒙上布条。”   “若是有了动静,一定不能喊,更不能吓得不敢动,不仅对自己危险,也会耽误后面人的动作,你要催促他们赶紧走。”   “几个孩子都太小了,到时候我们分一下,各自抱着离开。”   唐不言慢条斯理地吩咐着,一侧的秦知宴却面露难色。   “那我也怕怎么办?”他沮丧说道。   昨夜里他找程捷仔细问了问,光是听一下就觉得毛骨悚然,如灯笼的大眼睛,如山的脑袋,现在只要在脑海中想一下都要激起一阵阵鸡皮疙瘩。   唐不言侧首,安静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光好似风镜未磨,波澜不惊。   秦知宴嘴角微微抿起,丧气地站在原处。   “面对庞然大物,心生恐惧是人之常情,不必自责。”唐不言用力地按着他的肩膀,温和说道,“只是若蹈虎尾,涉于春冰,岂惮艰险。”   秦知宴缓缓吐出一口气,眉宇间郁色不减。   “这是你治下百姓。”唐不言认真说道,“少名,她们需要你。”   秦知宴眼波微动。   “没事,到时候我们用绳索捆着各自的手腕,小将军胆子大,让他走最前面,少卿你也见过了,到时候走在中间,也好处理各种突发情况,菲菲是腰间悬十八个胆,肯定不怕,让她走在后面,反正后面还有我,不碍事。”沐钰儿出声说道。   “我不怕。”陈菲菲把脑袋从厨房小窗边探出来,眼睛亮晶晶说道,“我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的好奇。”   “我也不怕。”琉璃小声凑过来说道,娇气地皱了皱鼻子,“一条蛇而已。”   蹲在台阶下摘菜的杨言非抱紧手中的竹篓,弱声弱气说道:“那我倒时就贴着你们两个走。”   倒是怂得理直气壮。   “我也是。”张一从关押老村长的屋子里走出来,听了一耳朵,也忍不住嘟囔着,“我也不行,有些人天生胆气小,我就是那个,被吓死也是有可能的。”   “这倒是。”程捷从外面走了回来,难得严肃说道,“有些胆子小的新兵第一次上战场,若是侥幸活下来,也大都不敢在上战场,甚至也有见了尸体被吓死的,所有怕的人千万不要逞强。”   沐钰儿不解看着他:“你从哪里回来?”   “从外面走了一圈回来。”程捷严肃问道,“村子里的人都带走吗?”   沐钰儿摇了摇头:“人太多了,先把这些被拐卖的人送走。”   程捷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若是这次出去了,下次还能不能进去,若是不能进去了,这村子里的人怕是没有活路了。”   沐钰儿倒是不怕:“等我回洛阳,我就把平潭海戏班的戏班主荣大抓起来,他肯定知道入口。”   “我们可不可以用这些木偶把那些女子和小孩重新放进去,然后飘出去。”瑾微问道,“之前不是都这样出去的吗?这样我们跟着他们走,也方便一些。”   唐不言摇头:“这是昨夜的办法,昨夜没有成功,幕后之人到底如何行事我们也不得而知,敌暗我明,不敢擅自拿别人的性命冒险。”   瑾微点头。   “那我也不怕。”他低声说道,“我到时候要保护郎君的。”   “我我我。”奴儿捧着馒头凑过来,认真说道,“保护郎君的。”   秦知宴笑了起来,故意问道:“你怎么不保护我。”   奴儿歪了歪脑袋,最后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夹起来的动作,显然认真思索了片刻,这才谨慎说道:“可以一起带着跑的。”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起来。   奴儿身形高大,足有八尺,加上体格壮硕,若是真的要扛起唐不言和秦知宴这等世家小郎君的清瘦身形,倒是毫不费力,只是这画面,想起来便觉得好笑。   唐不言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由侧首看了过来,视线先是落在她的头顶,然后顺着那根红色的发带缓缓落到她的手腕上,眉间微微一耸,最后缓缓落到她瞳仁上。   ——流光徘徊,似笑非笑,   沐钰儿脸上笑意骤失,心虚地把手腕背在身后,摸着有点鼓囊囊的袖口,最后溜溜达达朝着厨房走去。   ——先跑为敬。   唐不言的视线从袖口露出的半寸发带缓缓移下,又看着小猫爪子重新把发带胡乱勾回袖子里,眸光微眯,笑了起来。   目睹一切的秦知宴靠了过来,小声说道:“三郎。”   唐不言回神,侧首看了过来:“怎么了?”   “啧啧。”秦知宴打量着唐不言抑制不住的嘴角,八卦地挪了挪嘴,“哥哥久经情场,刚才掐指一算,有人红鸾星动啊。”   唐不言垂眸,漆黑的眸光安静地看着不正经的秦知宴。   那眸光完全没有被打趣的羞涩,甚至还有些冷沁沁的,只把秦知宴那笑看得缓缓退去,最后一本正经站直身子,警惕问道:“看我做什么?”   “之前在宴会上,秦夫人让我阿娘陪着在年轻娘子边上晃了晃。”唐不言淡淡说道。   秦知宴迷茫看着他,随后脸色大变。   “我的红鸾星还未见分晓,但你的好事要来了。”唐不言扬了扬眉,“过几日的御者我看来是做好准备了。”   秦知宴大惊失色。   “准备吃饭了。”琉璃端出饭菜说道。   唐不言施施然走了,徒留秦知宴在原地崩溃。   “唐三郎!”他愤怒大喊,紧跟着他背后,“你不结,我不结,我阿娘要是拉我去,我就也把你绑过去,我看谁看的中我。”   厨房门口,沐钰儿歪着脑袋,看着两人的衣摆在自己眼前闪过,手里开心地捧着馒头,夹了一口咸菜,大大咬了一口。   ——好吃!   “进来吃。”唐不言停在她面前,无奈说道。   秦知宴差点一脑袋扎在唐不言背上,却被他灵敏避开,差点脸朝地摔了下去,幸好沐钰儿还算有良心,拉了他一把。   —— ——   菰蒲无边水茫茫,碧色全无翠色深。   沐钰儿站在水边看着安静流淌的湖水,眉心微蹙。   “昨夜这条蛇就盘踞在这里。”程捷指了指一处地方,“那大脑袋就搁在那里,跟个小山丘一样。”   “真的这么大。”陈菲菲想象了一下,随后激动说道,“我们可以把它抓起来吗?”   程捷仔细想了想,随后摇头,认真说道:“不行,太大了,出动军..队的话也是损失惨重,而且饲养这样的蛇耗费极大,总的来说不划算。”   “是了,咱北阙没钱。”陈菲菲遗憾叹气。   “还好北阙没缺啊。”张一躲在王新身上,幽幽说着,“感谢没钱止住了菲姐的脚步。”   陈菲菲嗤笑,捏着张一的脸:“还没见到蛇呢,怕什么?”   “万一突然从水里冒出来呢。”张一分析着,“水面这么宽的水一般很深,埋伏一条蛇应该还是可以的。”   唐不言自来到岸边便眉尖紧蹙,瞧着越发冷淡。   程捷和秦知宴离得远远的,早有自知之明地不去蹙眉头,倒是沐钰儿无知无觉靠了过去。   “走吧,倒时你们先躲起来,我去把它引走。”沐钰儿大大咧咧说道,“若是动作快,还能赶到大娘子家中吃顿饭。”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贪吃的样子。   “当真不怕?”他忍不住问道。   沐钰儿仰头,眨了眨眼:“哪有人会完全不怕这些庞然巨物,只是有些事情不是怕了就可以不做的。”   唐不言听得眉宇阴沉。   事到临头,反而是他开始后悔了。   “这里所有人我是最合适的。”沐钰儿笑说着,目光在身后叽叽喳喳的众人身上扫过,“而且我们北阙可是有不成文规矩的,几人来几人回,我现在是司长了,更要带好这个头。”   唐不言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冷不丁问道:“所以其他人都是顺带的嘛?”   沐钰儿脸上笑意缓缓敛下,不笑时,眉宇间便有些泠泠寒气。   “司长会是一个好司长的。”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垂眸,轻声说道。   沐钰儿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右边的袖口鼓鼓的,时不时可以被触碰到。   “不是的。”她握紧那个袖口,低声说道。   唐不言倏地抬眸看她。   “少卿的野心我也是要保护的。”她咳嗽一声,认真说道,“功成名就,名留青史,我还想看着少卿到底如何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呢。”   唐不言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朵,轻笑一声,冰雪逢春,春水乍皱。   “好。”   “可以走了吗?”程捷走过来,无知无觉问道。   沐钰儿点头,先走了一步。   “哎,司直是不是紧张了,走路同手同脚了。”程捷惊讶问道。   前边走路的沐钰儿脚步一顿,一时间不会走路了,只好站在原处。   “是司长。”唐不言忍笑纠正道。   程捷哦了一声:“要是紧张的话,那就我殿后。”   沐钰儿恶狠狠扭头,瞪着他:“想得美,还不去整队。”   程捷莫名挨了眼刀,委屈巴巴问道:“干嘛这么凶啊,我也是好心啊。”   唐不言见状,不由摇头,朝着队伍走去:“我们先走吧。”   程捷跟在他后面走着,迟钝道:“表弟好像很高兴。”   —— ——   队伍安静地走在河边,朝着这条河能走到的尽头走去,大概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唐不言带人停了下来,示意所有人都躲在草堆中。   沐钰儿则是独自一人朝着昨夜看到巨蛇的方向走去。   两处大概还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把所有人的眼睛都蒙上吧。”唐不言打量着队伍中的小娘子和小孩,“张一,你若是害怕也蒙上。”   一开始一直嚷嚷着不敢的张一到这个时候反而有些犹豫。   “这样我的人就少了一个。”他小声说道。   “不碍事。”唐不言温和说道,“术业有专攻,你也并非出外勤之人,并不需要自责,到时候跟在陈娘子和王新身边即可。”   “对啊,真的被吓病了也麻烦。”陈菲菲直接用帕子给他蒙上眼,“多大的事啊。”   王新伸手把他的右手绑在自己的左手上。   那些小娘子早已是惊弓之鸟,在琉璃的帮助下蒙上布条。   “这两个人怎么办?”琉璃看着村长和阿大,扭头去问唐不言。   这两人是唐不言和沐钰儿仔细思考后决定带出来的人。   这个出口谁也不知道在这次之后还能不能用,所以要先把知晓所有事情的人都带出来,以防万一。   “你们见过蛇吗?”蒙着眼入水到底不方便,唐不言问。   两人木着脸点了点头。   “若是害怕我就给你们蒙上眼睛。”琉璃温和说道。   “不必。”老村长咳嗽一声,“我腿脚不方便,若是再蒙上眼睛,怕是出不去了。”   琉璃细眉微蹙,便只好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   琉璃便去给其他人帮忙去了,剩下的人悉数朝着唐不言围了过去。   “每个人我都绑了绳子。”王新举了举手,张一便也跟着傻愣愣地举起手来,“我和张一游得快,倒是走第一个也可以带一下速度。”   唐不言点头:“如此,便有劳了。”   “我问过这里面不少人都不会水。”陈菲菲为难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她们对下水都颇为畏惧。”   一开始程捷就提议要不把他们都先放在这里,等事情都办好了在接出来。   沐钰儿和唐不言都反对。   ——“那伙人一直在暗处,我们一走,这些人也许会立马就会被带走,倒是天南海北,去哪里找。”沐钰儿说。   ——“这些村民是深是浅都还未知,把她们放在这里,若是他们到时反过来威胁我们,反而让我们处在不利地位。”唐不言如说。   程捷有心反驳,却又察觉到这两人不会放弃这些看似累赘的人。   这世上有自私自利之人,便也有大而无畏的人。   “若是按照他们所说,之前都是木偶顺着水飘走的,那很大程度上并没有完全没过头的水域,让他们一定要放松,让自己浮在水面上,前面有张一王新带着会走得快一些。”   “只能如此了。”陈菲菲叹气,“这些小娘子和小郎君都娇滴滴的,我瞧着还有几个人应该是官宦之后。”   “那更要带走了。”秦知宴小声说道,“说不好案子就在京兆府挂着呢,若是找不到人,我得吃一通挂落。”   “瑾微你和少名,表哥走在中间,帮着陈娘子和琉璃娘子,若是还有谁撑不住了,帮一下,我和奴儿走最后。”   琉璃和陈菲菲会水,又是女子,便混在这些女子中间,关键时刻,拉一把。   三人脸色微变。   最后是最危险的,谁也不知道巨蛇到底还会不会折返回来。   “郎君怎么可以在最后!”瑾微第一个不同意。   “表弟你水性一般,不行!”程捷严肃说道,“这次必须我后面!”   秦知宴呐呐说道:“对啊,你,你不能在后面,你若是出事,我……”   唐不言看着三人,神色严肃,强硬说道:“都听我的。”   “我水性不好,在中间帮不上忙,而且身边还有奴儿,”他循循善诱着。   “我倒是觉得少卿说得挺有道理的。”程菲菲冷静说道,“只要钰儿把蛇带的足够远,最后面反而安全一点。”   就在众人说话间,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浓重的水汽,还有难以言表的腥臭味。   唐不言昨夜就闻过一回,立刻低声说道:“躲起来。”   那股味道几乎顺在空气中迷茫,与此同时,原本平静的水面立刻涌出巨浪波涛。   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躲在背风的草堆后,借着缝隙谨慎地看着外面。   一道宛若小山的阴影远远飞驰而来,巨大的阴影被头顶的日光倒影在湖面上,与此同时,巨浪滔天,湖中的水宛若地动一般,瞬间朝着两岸扑去。   水汽味混着腥臭的味道充斥着众人鼻腔。   那味道实在太过难闻,即便这些人已经看不见了,那巨大的动静还是让有小男孩不安地哭闹起来,也有小娘子小声抽泣着。   “不许哭!”唐不言压低声音,厉声说道。   其实蛇的耳朵并不好,但唐不言还是格外谨慎。   他很少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冰冷镇定,就像一把刀,瞬间落在那几人头顶,吓得他们不敢出声。   琉璃小心走了过去,把小娘子抱在怀中安抚着,小孩子也紧跟着靠了过去。   “不碍事的,别怕。”她声音微微颤抖,却还带着几分镇定。   就在此时,那小山的倒影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高高扬起的蛇头宛若一个小山丘,漆黑的鳞片在日光下发出暗沉的光泽,那腰身粗壮结实,要两个壮硕的成年男人才能勉强环抱过来,尤其是那双竖起的兽瞳比灯笼还要大一些,瞳仁冰黄,无情森冷,如今微微紧缩着,紧盯着一处。   秦知宴只觉得呼吸骤停,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被程捷狠狠掐了掐手臂,这才回神。   “别看了。”程捷见他脸色惨白,立刻捂住他的眼睛。   绕是他昨夜已经看过这条蛇,却还是在夜色的遮挡中,还未看得如此仔细,可现在青天白日,此物如此□□裸地暴露在自己眼前,还是人不知心悸。   王新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张一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更加害怕地靠过来,王新索性闭上眼不再看。   杨言非早早闭上眼躲在陈菲菲身后,陈菲菲撇开乍一看的心惊,但很快脸色微微发红,嘴里发出细碎怪叫。   “蛇胆一定也很大。”   “长得太漂亮了。”   “啊啊,好灵巧啊。”   杨言非不得不扯了扯她的衣摆,低声说道:“冷静点。”   陈菲菲只好捂着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条蛇。   只见大河中,巨蛇庞大的身形完全不耽误它的动作,被激起的高墙般的水波冲击着他的身躯,也让前面奔跑的人不得不要在巨浪中来回闪躲。   沐钰儿小小一只,大红色的发带在空中烈烈飞舞。   在此刻,她渺小的宛若一粒尘埃。   唐不言紧盯着沐钰儿的身形,看着她灵敏的穿梭在巨浪和蛇头间,就像一只灵活的小猫儿。   那蛇头好几次惊险地追在她身后,眼看就要撞上去,只见沐钰儿腰肢一扭,整个人凭空拔高几寸,避开那个不过是玩闹的攻击,随后便是拔腿就跑。   ——狼狈逃窜,惊险万分。   眼看沐钰儿就要带着巨蛇离开这段河流,所有人的心情也紧跟松了一口气。   只听到一阵惊呼。   “村长!”   谁也没料到,原本安静躲在一处的村长突然站了起来,整个人朝着唐不言撞不过。   唐不言一个踉跄朝着前面扑去,奴儿眼疾手快把人抱在怀中。   老村长死死瞪着唐不言,嘴角微动,声音却在巨大的波涛声中趋于无声。   唐不言瞳仁微缩,还未有所反应,便看到老村长整个人扑了出去朝着巨蛇扑出去,边跑边从袖中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铜铃,用力晃了晃。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   原本正在追赶沐钰儿的巨蛇停了下来,整个人摇了摇,最后竟然跟着扭头,那双兽瞳居高临下注视着唐不言等人的方向。   沐钰儿脸色大变。   翻滚的潮水骤然消失,只剩下高高扬起的那面水墙朝着老村长盖了下来。   老村长站在水边被淋得湿漉漉的。   他把手中的铃铛用力地摇着,声音有些沉闷,日光下,铃铛各处镶嵌着琉璃的地方折射出刺眼的光。   巨蛇身上的气氛浑然一边,头颈高悬,进攻地朝着他飞快撞去。   血盆大口,狰狞恐怖。   那奇怪的铜铃被扔在地上,把手上的狐狸雕塑摔成两半。   沐钰儿立刻捏着那木偶人,朝着巨蛇扔去,谁知那蛇竟然完全不听。   老村长完全不惧,只是大笑着,嘶哑喊道:“嘈嘈十二难,人言自古难,哈哈哈哈,琉璃误我……”   我字还未完全发出,就骤然消失,两颗巨大的蛇牙直接把人贯穿。   鲜血淋漓,洒满沐钰儿一身。   那条蛇就先给彻底激怒一样,整条蛇在水中翻滚着,不仅湖面里的水被扬起,地面也好似地动一般,所有人都站在不安稳。   “走!”沐钰儿大喊着,手中长刀骤然出鞘,悍然迎了上去。   唐不言呼吸骤停,脸色瞬间失去血色,下意识朝前走了几步。   “走啊!”陈菲菲大喝一声,直接指挥着王新张一朝着出口走去,妩媚的丹凤眼在此刻凌厉上调,对着发怔的众人说道,“我们早走,钰儿就可以早走。”   就在此时,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巨蛇过来的方向似乎有地动山摇的动静,动静太大,所有人都被晃到在地上。   这一动静,更加暴怒的巨蛇停了下来,那双眼睛居高临下,冰冷的注视着,不知死活的人类。   唐不言被狠狠撞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狠狠掐了掐额头。   “按原计划走!”   所有人便在一阵接着一阵的摇晃间,艰难朝着那个地方走去。   唐不言临走前,忍不住回头去看沐钰儿。   水..雷惊动间,那人红衣烈烈,刀尖霜寒。   “走。”奴儿直接把人扛起来,大步跟了上去。   战局中的沐钰儿就人走远,这才放开手脚,很快他就敏锐察觉出是那个铃铛的问题。   ——那个铃铛上琉璃的光!   她心思微动,一步步朝着那东西走去。   铃铛沾满鲜血,在地动山摇,波浪滔天中安然躺在地上。   —— ——   入水口格外宽阔,所有人也不说话,只是沉着脸做事情。   “你们手中各自连着别人的命。”陈菲菲语气平静,只是态度格外冰冷,“若是你们再干使坏,我就亲手杀了你,其余人不要怕,跟着我们走,我们是北阙的人,此行定会保你们平安归家。”   “我是京兆府少尹秦知宴,此趟我和你们一起。”秦知宴脸色煞白,唯有掐紧手指才能平稳下声音来。   大概是大惊后所有人都格外安静,顺着那条绳子,一个个都下了水。   “表弟,一定要跟在后面。”程捷下水前,忍不住说道。   唐不言的目光紧盯着入口,一张脸白到吓人。   奴儿担忧说道:“郎君,我们该走了。”   唐不言站在远处,外面的动静不知为何越来越大,似乎有巨人在举起这座山在乱晃。   “她会赢吗?”苍白的唇微动,他忍不住问道。   昆仑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最后老实说道:“那蛇太大了。”   唐不言缓缓闭上眼。   ——是了,那条蛇太大了。   ——若没有那个意外……   他死死咬着牙。   奴儿欲言又止。   “若是她……”他沉默说道,“此生无法释怀。”   奴儿沉默着不说话。   唐不言双拳紧握,任由指尖狠狠陷入肉中。   “走吧,郎君。”奴儿只能如此说道,蓦地响起瑾微临走前交代的话。   ——若是郎君不走,打晕带走。   唐不言深吸一口气,沙哑说道:“走。”   ——外面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处理,谁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通往何处,他必须跟过去。   奴儿讪讪把举起的手手了回去,小心翼翼护送他下了水,这才也跟着入了水。   入了水才发现,这条湖表面看似平静,地下却都是湍急暗流,唐不言被呛了几口水,在奴儿的帮助下这才朝着队伍追了过去。   谁也没发现,在两人下水没多久,一个脸颊消瘦,面色苍白,眼底乌青的男子身影也紧跟着下了水。   —— ——   那条蛇简直跟发了疯一样,沐钰儿好几次都能感觉到血盆大口下的腥臭,以及巨齿擦着手臂划过的森寒。   她且战且退终于摸到铜铃边上,接着一个转身打滚的机会,直接把铜铃握在手心。   果不其然,几次攻击之后,那条蛇的暴怒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沐钰儿站在一处喘着气,手中紧紧握着铜铃,那点刺眼的光很快就被按住。   与此同时,谁也没发现,一个巴掌大的小小身形不知何时顺着蛇鳞爬了上来。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朝着边上走了一句,挥了挥手:“玩不玩,跟我走。”   那条蛇却好似累了一般,整个人躺在水面上,脑袋搁在岸边。   一人一蛇僵持着。   沐钰儿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犹豫朝着入水口走去,那条蛇立马不高兴的吐了吐蛇信,但她若是往村子方向走,它却纹丝不动。   就在此时,那个一直奇怪的地洞也紧跟着消失了。   所有地惊天动地的动静都在此刻安静下来。   沐钰儿心思回转,正在思考如何甩开这条蛇,突然看到那个已经站在蛇头上的小木偶。   小小一只的木偶,还没有巴掌大,小小一只站在漆黑庞大的蛇头上,若非眼尖,根本看不到它的样子。   他迎风站着,小小的衣服好似要带着它下一刻就滚下来,小巧而滑稽。   那双琉璃雕刻的眼睛在此刻接着灿烂的午时日光,似乎短暂有了眸光,正居高临下注视着地下之人。   沐钰儿心中一惊。   —— ——   入水的口那处,所有人遇到一个难题,他们来到一个分岔路,一边是一个洞穴,一边还是平坦的湖面大路。   到底走哪边过。   所有人紧张得洑着水,等着唐不言的选择。   “应该是洞穴。”陈菲菲一手拉着被五花大绑的阿大,“你说呢。”   阿大面色苍白,神色恍惚:“我不知,只有村长跟过一次这里。”   陈菲菲扬了扬眉,沉着脸说道:“你们之前不是说只把人偶放下就走吧?”   阿大沉默。   “又骗我们!”陈菲菲恨极,恨不得当场给他两刀。   ——“有时候蛇还会帮忙送一下……”   唐不言脑海中蓦地想去村长昨夜说的话,这条河若是顺着河流继续走,水流如此湍急,何必送一下,只有要拐个弯去岔路,才会送一下。   “进去。”他果断说道,“这座山是环形的,到处带我们绕路,这条大河若是也如此,顺着湖面走,一定会带我们绕回原处。”   幸好,这个山洞并不是完全入水的,还有些许空余的地方,所有人跟着入了内。   变故就在这里发生的。   奴儿是在最后的,第一时间察觉到背后的水流的变化,瞬间转身,抓着迎面而来的匕首。   唐不言借着墙壁转身,微光中看清突然而来的人。   “是你。”他沙哑说道。   “是我。”那人冷笑一声,“没想到吧,当日你追着我跑,现在却是我来杀你,世道好轮回,唐少卿。”   说话之人正是当日唐不言追的采花贼。   所有人听到动静也跟着转身看了过来。   “二郎。”阿大惊讶喊道。   唐不言心思一动:“你是村长的二儿子。”   “是我又如此。”那人竟然是水中好手,占着在水中的便利,竟然和奴儿打得不相上下。   “看来这里确实就是出口了。”唐不言竟跟着笑了一声,对着程捷说道,“你们先走,我和奴儿等会就来。”   采花贼脚步一顿,随后脸色越发难看。   所有人精神一震,之前原本慌乱不安的心瞬间兴奋起来。   这条路实在游得太久了,大家不过是嘴上不说,可个个心中早已绷着一口气,只是如今既入穷巷,就不能回头,便只能憋着一口气游着,现在听到这个消息,疲惫的身体顿时活跃起来。   “你应该就是村中唯有能出去的人,以前是你在外面勾着吗。”   “若非被奴儿逼上山,你是不是本不用进来。”   “平日里你都是这样出去的嘛?”   “巨蛇没有攻击村长,那次应该是跟着你来吧?”   “那个铃铛是你给的吗?”   “你去江南是为了处置那些女子和小孩吗?”   那采花贼被唐不言一次次的言语交锋掠走心神,不由暴怒,撇开奴儿朝着他扑来。   平日里奴儿庞大的体型到也看不出,在这样逼仄的洞穴中倒是捉襟见肘,一时间竟然回转不急,着急地撞了好几下墙壁。   唐不言水性本就不好,走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能眼睛看着他一脸狠厉地伸手抓他。   “打人不打脸好吧。”一个笑眯眯的声音响起,随后话锋一转,愤愤说道,“把我们少卿的脸抓坏了你赔得起吗。”   “你回来了!”唐不言立刻扭头去看不知何时从水中冒出头的沐钰儿,神色是掩盖不住的惊喜。   只见她出水的同时,顺脚踢了那采花贼一脚,直接把人朝着奴儿踹去:“我刚才没见到人还怕你们走错路了,不过我就知道少卿最聪明了,快快,绑起来,快走快走,那蛇发疯了,等会就要回家发疯了。”   那采花贼吃痛直接撞到奴儿怀中。   奴儿还在气头上,直接卸了他两条胳膊,拖着人气呼呼地走了。   沐钰儿顺手拦着唐不言的腰,整个人靠过去。   冰冷的皮肉冷不丁靠近脖颈,冷得他一个哆嗦。   “少卿你好冰啊,是不是走不动了,我背你。”   唐不言牙关紧咬,只能无声地摇了摇头。   沐钰儿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好烫啊。”她直接把人打在背上。   沐钰儿不愧自封为浪里小白条,背着一个唐不言,接着水势也游得飞快,好似一条灵敏的小鱼儿。   就在此刻,洞穴内原本微弱的光瞬间消失。   一只灯笼大的眼睛堵在门口,正阴森地看着洞穴内的几个人类,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顺着水面飘了过来。   “娘的,天爷,疯蛇游得好快啊。”沐钰儿咬牙加快速度。   唐不言一口气松了下来,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是不是回来了……”他虚弱问道。   那条蛇想要挤进来,却被洞穴的入口限制住了,怎么也进不来,洞穴口的水波越来越烈,连着洞穴内的水也晃荡起来。   隐约间,可以看到这蛇一只眼已经血肉模糊。   沐钰儿嗯一声的声音刚落,就听到外面的巨蛇已经开始在撞石头,动作之大,头顶的沙石哗啦啦往下掉。   沐钰儿感觉自己的腿就像船桨划得飞快,却比不过这条疯蛇的力气。   唐不言心知是自己拖累了她,低声说道:“放我下去吧。”   沐钰儿咬牙不吭声,眼看着对面的光亮近在咫尺,咬着一口气,飞快游着。   她倒是争气,奈何这个山洞不争气,被砸了两下就缴械投降。   巨蛇愤怒冲了过来,血腥味充斥着鼻尖。   沐钰儿眼看洞穴就在门口,右手直接把唐不言甩了出去,左手反手抽刀,眉目冷凝,看到逐渐逼近的兽瞳,直接捅了过去。   鲜血瞬间在整个山洞散开,那条蛇发疯一般撞着山洞,水波滔天,巨大的水波朝着人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沐钰儿!”唐不言抓着一块石头才面前稳住身形,一回头便看到山洞直接塌了,瞬间是惊天巨浪,对着他毫不留情的打下,瞬间带走他的神志。   —— ——   琉璃山塌了一半。   山内山外的人都傻了。   “三郎呢!”   “沐钰儿呢!”   安乐郡主和唐惟清失态喊道。   “你们不是说都跟在你们后面呢。”安乐郡主愤怒说道,“人呢,沐钰儿呢!”   “是跟在我们后面,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出了山洞口,突然水波激烈起来,就有人都走散了。”张一愣愣说道。   “愣着干嘛,找啊,给我挖。”安乐郡主咬牙说道,“不行就再给我炸,把这山给我炸平了。”   “不能炸了。”唐惟清掐了掐额头冷静下来,“去所有带水的地方找,快,所有人都去找。”   安静片刻的琉璃山瞬间热闹起来。   —— ——   唐不言在恍惚中恢复神智,还未睁开眼,却觉得头疼欲裂,骨痛如碎,连着手指头动一下都觉得抽筋拔骨。   ——人,他要见到一个人。   这般朦胧意志间,他强迫自己睁开眼,任由那口混着血腥的气吐出来。   热烈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混沌的意识完全不知到底发生了何时,只记得滔天如海的波浪朝着他砸了过来,还有……骤然轰塔的,洞穴。   洞穴?   蛇?   沐钰儿?   ——她被埋下去了!   唐不言浑浑噩噩的心瞬间慌乱起来,挣扎着爬起来。   他被冲上岸来,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石头和水,巨蛇,石头,还有……沐钰儿,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慌乱下水,却茫然不知从哪里下去。   ——他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   冰冷的湖水顺着衣衫贴了过来,滚烫的脑子在此刻好似被烛火炙烤着,让在他痛苦和清醒中来回翻滚。   清醒的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好似从悬崖上猝不及防落下,一颗心被紧紧捏着,却又觉得那点痛苦与此刻的心疼而言完全不值一提。   迷茫时那一瞬间,他只能呆呆地站在远处,只觉得天高日远,世间再也没有任何生机。   ——人到底是活着还是……   他迷茫想着,可只要稍微往下想下去,便好似被人捏着心口,疼得喘不上气来。   就在此刻,安静的湖面突然冒出一阵阵水波。   他狠狠掐着额头,站在原处,任由带着血腥的水朝着自己一波又一波涌了过来。   他太累了,太疼了,浑身的骨头好似被一点点捏碎一般,脑袋却又格外清醒,灼热的温度让他浑身发软。   ——若是那条蛇……   那也顾不上了。   他闭上眼,缓缓一口带着灼热血腥的呼吸,呼吸间却又是浓重的血腥味。   “少卿!”   面前传来一个开心的声音,于此同时还有水波被划开的声音。   唐不言身形僵硬,不敢睁开眼,唯恐是自己的的幻觉。   他不忍打破,更不敢面对现实。   “怎么不会动了。”面前传来一个慌张的声音。   随后一只手轻轻握着他的手臂,着急地捏了捏。   “还热的啊。”   一如既然的灼热滚烫。   唐不言缓缓睁开眼。   一张满是泥土和血腥的脸正歪着头看着他,脸上还有几道带血的伤疤,狼狈而可怜,可一见了他的视线,立刻咧嘴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沐钰儿。”他神色迷茫地看着面前之人,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   “是我!”沐钰儿笑容灿烂,大声说道,“我厉害吧!”   那得意的小表情,配上那破破烂烂的衣服,和脏兮兮的小脸,却浑身写满了‘快夸我’的骄傲。   唐不言双手微微颤抖,缓缓搭上她的肩膀。   少女的肩膀纤细却又骨节分明。   这是他第一次僭越,违背心中恪守多年的君子之礼,触碰心中心心念念,日思夜想,却又不敢伸手的人。   微微颤动的手搭在肩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传了过来。   唐不言冷淡疏离的面容下还有这等慌乱的时候。   沐钰儿笑了笑,伸手也在他肩上哥俩好地拍了拍:“我没事,别怕。”   黑漆漆还带着血迹的手印刺眼地留在淡蓝色的衣服上。   沐钰儿盯着那手指印,立刻心虚地收回手,小声说道:“啊,忘记了,我手脏……”   “不脏。”   沐钰儿睁大眼睛,整个人僵硬站着。   她第一次感受到成年郎君双臂绕腰的压力,力气不大,却令人心跳加快。   ——尤其这人是……   唐不言那颗跌落不止的心在此刻终于落回原处,把人紧紧抱在怀里,手臂是克制不住地颤抖,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   “钰儿。”   作者有话说:   御者,古代伴郎   恭喜,撒花!   感谢在2022-08-26 23:54:13~2022-08-27 23:5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朷初、小鱼生生 20瓶;红叶子 10瓶;Tor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琉璃爱   下山   沐钰儿虽然一脸惨兮兮地被人抬着上别院的, 不过她一向皮糙肉厚,虽然在山洞中先被那条蛇狠狠撞了一下,后又被石头噼里啪啦砸了好几下, 最后被水呛了好几口,但躺了两天就开始活蹦活跳。   “你睡醒了?”安乐郡主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沐钰儿正吃着桌子上的糕点,听到动静不由歪头看过来, 大眼睛扑闪了一下。   “郡主你怎么来了?”她把糕点艰难咽了下去, 不解问道。   安乐郡主有点不高兴:“我不能来吗?”   对于这种脾气阴晴不定的小娘子,沐钰儿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没说话。   “哼, 这些糕点都冷了,有什么好吃的。”安乐郡主一屁.股坐在她身边, 嫌弃说道,“唐家怎么这么待客的, 你醒了都不给好吃的。”   沐钰儿解释着:“我刚醒的,还没跟他们说呢。”   安乐郡主下巴微抬, 示意身后的丫鬟把手中的吃食放了上去, 得意说道:“喏,都是吃的, 你看看是不是我对你最好。”   丫鬟们足足提了三个食盒, 摆出十二道菜。   沐钰儿盯着满满当当的一桌菜, 立刻警觉起来。   ——这不是鸿门宴吧!?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那条巨蛇发疯似的在洞穴里搅和,直接把洞穴砸塌了不说, 还把两个人直接用尾巴抽走了, 导致两个人没有顺流直下, 反而被抽去一个山窝窝里,晕了好一会儿才醒过来,结果一睁开眼就傻眼了。   这地方没见过,加上唐不言泡了这么久的水,病得厉害,沐钰儿只好把一些小插曲撇到一边去,拖着人沿着河流走,幸好大娘子一开始就让人在有水的地方找人,两波人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碰头了。   若是只是如此便也算了,这么也算得上沐钰儿英雄救美,是一个大大大好人,非常值得那笔钱来奖励一下,谁知这茬就出在唐不言这个祸害上面。   ——这人拉着沐钰儿的手不肯松手。   当时可是闹了好大一出戏,谁来都扯不开,若是真用力了,小雪人的手腕都被拽红了,也没松开一点,若是不用力,那更是没法了。   安乐郡主的脸当场救黑了,大娘子也颇为不好意思,只好借着两件披风把两个人遮掩一下,最后一起送上马车,期间安乐郡主想要挤上来,但不知被何人扯下来了,气的直骂人。   两人躺了一晚上,直到后来唐不言半夜起烧病得厉害,这才松了点力气,沐钰儿连忙把大夫叫来,人也悄悄溜了。   ——不会是打算来毒死我的吧。   沐钰儿看着那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吃的,保持一丝理智地想着。   安乐郡主见她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又不高兴了,质问道:“这不是都是你爱吃的嘛?”   ——这倒是。   沐钰儿在每一碟菜上扫过,可耻地咽了咽口水。   “那你干嘛不吃!”安乐郡主细眉紧皱,不悦问道。   沐钰儿老实问道:“郡主怎么来给我送吃啊。”   安乐郡主钦慕唐不言可以说是满洛阳都是知道的事情,沐钰儿第一次入东宫时,还不幸看了一出霸王硬上弓的好戏,再见面就是上次的大娘子宴会上,还被郡主挤兑了一下,两人怎么看称不上关系好吧。   安乐郡主眼珠子转了转,时不时扫过沐钰儿的脸。   沐钰儿便也只好木着脸,时不时和她四目相对。   “你,你是不是没和……”安乐郡主凑过来小声说道,“他们说是我让你不小心掉下去的啊。”   沐钰儿细眉一扬,点了点头。   “那这就是给你吃的。”安乐郡主开心地晃了晃脑袋,头顶的步摇发出叮当声响,显出几分天真之气来,“不然我阿耶就要把我打死了。”   “郡主那日之后一直在山上吗?”沐钰儿松了一口气,开始拿起筷子。   安乐郡主点了点头,后来又摇了摇头。   “阿耶本来是带我下山了,但我后来又跑回来了。”安乐郡主绕着手中的团扇,漫不经心地说着。   沐钰儿抬眸:“为何?”   “你丢了啊!”安乐郡主理直气壮说道,“你救我丢的,那就是我的事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你是一块块尸体了,我也得把你拼起来。”   沐钰儿看着手中鸡块,顿时失了点兴趣。   ——说话倒也不用这么直接。   “若是你是我的丫鬟部曲,死了就死了。”安乐郡主撑着下巴,盯着沐钰儿看,眼睛亮晶晶的,“可你又不是,而且你当时都可以跑的,或者搁我那些没用的部曲一样走不动路了,但你还是来救我了。”   沐钰儿倒是没想到这个脾气这么大的郡主还有一点点良心。   “阿耶说知恩图报,我想着也是。”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还是把鸡块塞进嘴里,含糊说道:“那你怎么跟唐家解释的?”   安乐郡主细眉一挑,骄纵说道:“实话实说啊。”   沐钰儿侧首看她。   东宫式微,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上有陛下猜忌,下有姜家使坏,处境危若累卵,便是北阙这等不在权利中心的衙司都略知一二,这些年全靠唐家并千秋公主在暗中一力周旋,才能勉强立足。   鲁寂案中就是姜家使坏,克扣东宫月俸,这才让太子破罐子破摔让鲁寂南下做生意,被人钻了空子,差点被人端了底,要不是唐不言坚持一力查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看我做什么。”安乐郡主冷笑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满洛阳的人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不过是那些不堪入耳的陈词滥调。”   “东宫现在的确要靠唐家不假,但我东宫是大周的东宫,是天下百姓的东宫,可不是唐家的东宫,我为什么要畏惧他们的想法,却不敢做自己的事情。”安乐郡主下巴微抬,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张扬。   “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为什么要考虑这个,顾忌那个,我阿耶说是我满洛阳最尊贵的女孩,现在是,今后也是,未来也是,我怎么可能看人脸色行事。”   沐钰儿笑了笑,突然明白太子殿下为何会这么喜欢这个小女儿。   诚然是这小女儿是太子贬黜均州后迁房州时早产出生的幼女,这样的际遇注定让她与众不同,但更多的是她骄纵的性子,东宫不能张扬,太子更不能出头,可这个女儿一反所有人的安稳低调,活得肆意张扬,骄纵霸道,这便变成了东宫最后一道强心骨。   一个足以彰显东宫存在,却又不会让陛下太过计较的小辈。   “你笑什么!”安乐郡主伸手去掐她的脸,愤愤说道,“你笑我吗?”   “这倒不是。”沐钰儿笑了笑,“只是觉得公主果真冰雪聪明。”   安乐郡主得意地皱了皱鼻子,随后靠近她,胸有成竹说道:“再说了,我是小辈,要是这事真的兜不住了,我阿耶就打我一顿,唐家总不能为难我一个小女孩吧,我可不是笨蛋。”   沐钰儿非常给面子,立刻用力夸了起来,好听的话简直更不要钱一样。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我们不见的。”沐钰儿随口问道。   “我偷跑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不止你不见了,就连唐不言也不见了。”安乐郡主惆怅说道,“我想着要是你丢了我还能偷偷找,这唐家的心肝宝贝丢了,怎么也偷偷不了,要是我偷偷摸摸被他们抓了,他们万一觉得是我求爱不成,把人推下去的,那可就真的是解释不清了。”   “所以你就去找大娘子了。”沐钰儿忍笑问道。   安乐郡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不是掉下那个峡谷了吗?但我没找到尸体,我就打算上那个琉璃山找你,但是我发现我进不去。”   她一拍手,眉飞色舞说道:“这不就有鬼了,我想着我找人总要来点动静,这么走一圈没找到人,显得太敷衍了,再说了,我猜你说不好自己上山了,我又听闻这山很多古古怪怪的消息,我就想着索性把山炸开。”   沐钰儿惊讶地瞪大眼睛,突然说道:“原来之前那地动山摇的动静是你弄的。”   安乐郡主晃了晃脑袋:“反正就是炸山了,不知道你说的动静是不是我弄的动静,反正我听着动静挺大的。”   沐钰儿语塞。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入口炸的。”她又问。   安乐郡主眨眼:“没有找啊,我就想上山,上山的路找不到,我看那地方还挺小,我就索性把那整个入口都炸了。”   那张扬得意的口气简直是写满了‘人傻钱多’“炸.弹随便”八个字。   “不过后来大娘子来了,说那水有异样,说我们炸了这么久,这水怎么没有任何变化。”安乐郡主兴致勃勃说道,“然后我就去找人下去看看,果然看到一个奇奇怪怪的隧道,不过里面都被巨石堵住了,我就索性让人把这石头也炸了。”   沐钰儿听得叹为观止,不得不竖起手大拇指。   “要不是我,你们就被堵在洞穴里了。”安乐郡主下巴抬起,得意说道,“还不谢谢我。”   沐钰儿把手中的糕点递了过去,笑眯眯说道:“多谢安乐郡主救命之恩。”   安乐郡主一听也跟着开心笑了起来,接过糕点大口咬了一口。   “我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呢,我以前在东宫,阿耶阿娘这个不行,那也不准,我做什么身边都跟着好多好多嬷嬷,就跟绳子一样勒着我,我这次一个人跑出来,真是痛快。”   “你一个人跑出来的!”沐钰儿眼皮子一跳。   “对啊。”安乐郡主也跟着开始吃饭,她虽吃的快,但动作格外优雅,一点也不耽误吃的速度。   “我阿耶怕我去找唐不言的麻烦,天一亮就把我带走了。”她小脸皱着,不高兴说道,“我给唐不言还留了松针呢,指望他把你捞上来,谁知道这人真没用,还把自己搞丢了。”   沐钰儿把嘴里的菜咽了下去,状似无意问道:“少卿就在隔壁,郡主怎么不去看他?”   安乐郡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要他了,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规矩忒多,一板一眼的,好无趣,而且他还骂我,我阿耶都不骂我!”   她瘪了瘪嘴:“洛阳城这么多好儿郎,难道就找不到和他一样的,过几日我阿娘就要给我择婿了,我要的郎君一定是顶顶好的,很喜欢很喜欢我的,不然我就不要了。”   沐钰儿眨了眨眼,打量着安乐郡主。   安乐郡主可是洛阳出了名的美人,刚过十八,年少貌美,行事骄纵任性,唐家这样的簪缨世家不愿高攀郡主情有可原,但郡主能这么快自己想通倒也是出人意料。   “不过三郎要是想要和我来点别的,我也是可以的。”安乐郡主话锋一顿,立刻嘻嘻笑了起来。   沐钰儿吓得顿时咳嗽起来。   “你胆子真小,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们女人怎么不可以。”安乐郡主惊世骇俗说道,“我也可以学着那些男人把女人养在外面,养到到道观里,那我也把男人养在外面,养在寺庙里,而且我还不打他们,说起来,寺庙里有些小和尚长得还怪好看的,听说相国寺,哦现在是积善寺了,有很多很好看的年轻和尚,你之前办案都看到了吗?”   沐钰儿对这个安乐郡主的认识也不过是民间传言里的那几句,来回说起来就是胆大妄为,任性霸道,今日一听,这话已经算委婉了。   郡主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当时忙着破案呢,没仔细看。”沐钰儿顶着她兴致勃勃的目光,只好含含糊糊说道。   安乐郡主顿时失了兴致,撇了撇嘴:“没意思,这么多花样的郎君,还不仔细看看,看那些尸体,老和尚做什么。”   她话锋一转,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说道:“算了,你当时一直待在唐不言身边,估计早已被他的美貌迷得晕头转向,眼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人了。”   沐钰儿被人接连敲脑袋,嘴里的糕点也不香了。   “那条蛇哪里去了?”安乐郡主好奇问道,“你们去了那个村当真奇奇怪怪的嘛?那些女郎现在还在庄子里呢,本来打算等唐不言决定的,但他现在还没醒过来,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沐钰儿摇头,简单说道:“那条蛇后来发疯追我们,所以把我们扫到那个偏僻的地方的,后面他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   她话锋一转,故作随意地问道:“少卿还没醒吗?退烧了吗?”   安乐郡主不耐地挥了挥手,十足演绎了负心人的绝情,随意说道:“我哪知道,但我听说昨夜把他们唐家供奉的那个程大夫连夜送上来了,看样子病得很厉害啊,哎,我现在不喜欢他了,回过头来看,倒是觉得他哪哪都不好,还是一个病秧子。”   “不说这个了,那个村庄真的供奉那条蛇啊。”   “这些女子都是被拐卖的,可恶,我等会就把那些人牙子千刀万剐。”   “村子现在还进得去吗?”   安乐郡主拉着沐钰儿问七问八,那架势恨不得回到过去和他们一起办案子。   沐钰儿好不容易把人敷衍走,又状似无意的跟她透露了那个户部巡官灿珍杨的事情,重点在那个小木偶身上提了一句,让郡主起了浓厚的兴趣,一刻也呆不住了,准备去会一会那个人。   安乐郡主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沐钰儿坐在椅子随口又捏了一块糕点,没滋没味地吃了起来。   她并非浑然不知事的女郎,自然也明白那日唐不言那一声名字到底代表了什么。   郎君的手臂虽然清瘦却足够有力量。   唐不言家世好,样貌好,更难得是他人品贵重,那句‘洛阳待嫁女郎心中的绝世唐郎’是完完全全称得起的。   若是她是洛阳城中的普通小娘子,过着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若是她是安乐郡主这样的性子,那想来这件事情一定会进展顺利。   可她不是。   沐钰儿丧气地把糕点咽下去,她有一个不堪的家世,有一个不好听的工作,还有那点被欲.望不知不觉中滋养出的野心。   她不想走那些普通人的路,她想要借着那股东风去更高更远的地方看一下。   十三岁起,她跟着师父见过驰骋的风,猛烈的雨,感受过塞外的日光,江南的大海,怎么甘心困顿在狭小的屋子里,世家大族的后院与他人而言是得心应手的战场,与她而言不过是荆棘丛生的牢笼。   沐钰儿叹气,揉了揉脸,冷不丁看到那条从袖口露出来的小猫儿发带。   发带是绸缎做的,最是金贵,染了点泥就灰扑扑的,更别说当时她被石头砸了好几下,流了不少血,这发带咽下脏兮兮的,连着绸面上形态各异的小猫都跟泥地里打滚回来一样。   ——好好的绸缎,在她手里没几天就坏了。   她用手指小心搓了搓,可那血迹就像被融入带子中,毫无变化,小猫儿倒是被她揉得皱巴巴的。   那只猫儿呆呆地蹲坐着,皱皱地看着她,瞧着可怜兮兮的。   沐钰儿不甘心,用手指沾了沾水,小心翼翼点了点,微微加大力气揉了揉。   小猫儿的尾巴被搓得直晃悠。   她松开手指,定睛一看,顿时瞪大眼睛,手指颤抖。   小猫儿散架了!!   绸缎不能沾水,不能揉!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此事,整个人宛若惊雷过身,呆坐在原地,看着那散架的小猫儿脑海中只觉得惊涛骇浪,劈头盖脸给她砸的没了主意。   ——小雪人送的礼物坏了!   ——完了,又得哄他了。   沐钰儿心虚地把发带塞回袖子里,甚至用力往里面怼了怼。   ——没事,他晕着呢。   —— ——   唐不言的院子就在她隔壁,自从大前日他昏迷被人送了过来,便一直没清醒过,前夜甚至还开始起烧,整个院子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程大夫给人吃了药,今日凌晨好不容易退了烧,小院里的气氛终于松了一点,原本几日没阖眼的人也去休息了。   屋内正中的更香在袅袅冒出香气,雅致清贵的正房因为主人的昏睡陷入无声的寂静中。   瑾微正趴在一侧睡觉,胡床上,有一人正安静地躺着,冰白的脸毫无血色,就连唇角也因为缺水冒出干涸的皮来。   紧闭的窗户被悄悄打开一道,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自缝隙中看了过来,很快那影子就跟小猫儿一样溜了进来,窗户门被重新悄无声息地关上。   瑾微似乎听到动静,不安地动了动脖子,沐钰儿眼疾手快,直接把人捏晕了,顺手把下沉的人接住挂在案几上。   唐不言长长的睫毛垂落着,在眼皮下留下浓密的阴影,就连睡觉他也是眉心紧皱,心事重重的样子。   “多虑伤身,怪不得总是身体不好。”沐钰儿嘟囔着,顺势伸手探了探他脑门,见温度下去了,便松了一口气。   “我就是来看看你。”沐钰儿抱臂,站在床边小声说道,“可别千辛万苦背出一句尸体……呸呸,要说还是程大夫妙手回春,真是厉害。”   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说完了又呆呆地看着唐不言。   小郎君眉骨高高的,眉峰锐利,却因为眉宇间的冷淡疏离而少了那点攻击之色。   睫毛又长又密,眼尾那一簇小小的睫毛安静地垂落着,平白添了美人多愁的脆弱。   鼻梁又高又挺,让病弱的外表多了点郎君才有的俊朗。   嘴上那个小小的唇珠毫无血色,之前吃辣时,倒是染红过一次,连着鼻尖也红红的鹅,整个人便更加好看了。   人间琢玉郎,世无其二人。   这世间万般美好美好之词,千般奉承之话,落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最后把手腕上的发带解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中,沉默片刻后小声说道:“唐不言,我不能答应你。”   这话说出口剩下的话便也轻松起来。   “我是顾家的私生女,顾家因为明仁太子之事这些年一直受到陛下猜忌,我……顾叔更是这辈子磋磨其中,他性子倔,到现在也不肯低头,陛下现在不杀他,纯粹是不想,你若是娶了我,这份猜忌就会落在你头上,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我觉得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你现在忍得住,若是以后呢,我不想我们走到这一步。”   她一顿,继续说了下去:“当然这些事情还不算最过分的,最要紧的是我,是我不想,若是嫁给你,那我是不是就不能抛头露面了,那北阙怎么办啊,那我怎么办啊,唐家这么多规矩,我一个也不会,我是一个没人要的野草,多亏了张叔和师父才能跌跌撞撞长大,我不想要你为难,也不想自己迷失在大宅子里,所以我想着婚姻大事,两姓之好,总要事事面面都要思忖过的,不能脑袋一热就不顾一切了。”   她盯着唐不言看,眉心微微皱起,又是沉默,手中的发带在她手指上来回绕着,好似要打出一朵花来。   “这条发带我不小心揉坏了,我就用不起这么金贵的东西。”她沉默片刻后,又是继续说道,“所以,还给你了。”   她把发带小心翼翼叠了起来,放在唐不言床头。   贪吃的小猫儿晃着尾巴,正开开心心地吃着东西,无知无觉,天真浪漫。   “唐不言……”她盯着那人的睫毛看,似乎想要透过那层薄薄的眼皮,看到那人的深邃的瞳仁中,声音越发轻了,“我得回去了。”   小猫儿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便又从来时的路悄悄跑了,唯有更香悄悄走了一段路,显示不知不觉走过的时间。   胡床上,一直双眸紧闭的人缓缓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眸光似有微光闪动,却又好似不过是正午热烈的日光落在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光中。   —— ——   北阙的人昨日便早早下了山,秦知宴则把阿大和村长的二郎带走关了起来,至于那些被绑架的小娘子也被他一并带了回去,仔仔细细一个个登记起来。   他做事周到,若是洛阳本地人,就先问过女郎的意见,又让官差亲自送人回家,顺便观察一下女郎处境,若是那些家人弄什么幺蛾子也好尽快处理,免得多生事端。   若是外地人却在洛阳被绑,便仔细核对后,请了几个队伍中有女眷的行商队伍,并手写书一份和几贯银钱,让人安心上路。   最差的情况是无依无靠的人被绑了,他便只好给人立了个女户,让人开始学一门手艺,再多给几贯银钱,之后便是各凭本事过日子了。   至于那几个人小孩早早贴了告示让人来认领,也是一个个对过去,让小孩也看过去,免得发生错领误领的事情,若是见到家境凭空的,又是贴了一点钱出去。   “做你京兆府少尹怎么还倒贴钱办公啊。”沐钰儿在一侧看叹为观止,“你这月俸都不够用啊。”   秦知宴扬了扬眉,得意说道:“好说好说,我秦家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区区几贯钱算什么。”   ——‘区区几贯钱’加起来是某人一个月的月俸。   沐钰儿膝盖一疼,默默抹了一把脸。   “你怎么回来了?”秦知宴靠那几个救出来的人,一下子了结了七.八个案件,简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得见眉不见眼。   他的顶头上司,糊墙好手,京兆尹望春芝明年年纪就要致仕了,如今政绩上能添这一笔,简直是锦上添花。   沐钰儿莫名其妙恼羞成怒,转眼就给人泼冷水:“京兆府后院内还有几具尸体呢,现在高兴是不是太早了。”   秦知宴脸上笑容一僵,警惕问道:“难道不是阿大等人干的?”   沐钰儿冷笑:“肯定不是,这几个小孩明显是早早就被人盯上的,生辰八字如此契合,一看就有目的,你现在去大街上给我随手抓两个来,阿大就是一个山野村夫,知道什么。”   “完了,人命案可比拐卖案扣得要多。”秦知宴哭丧着脸,随后盯上沐钰儿,耍赖说道,“我不管,这事你们北阙也有牵连,你得帮我一起查。”   沐钰儿懒洋洋起身,笑眯眯说道:“好说好说,只是这个案子可是挂在你京兆府衙下的,我们北阙若是帮忙可是出外差,说起来,是要给跑腿费的。”   秦知宴大惊失色:“小猫儿你竟然是这种人。”   “我就是这样的人。”沐钰儿板着脸,认真说道,“我收费十两银子,菲菲也是十两,对了你们还偷师了,束脩怎么也得意思意思,五两够意思吧,王新你也看到了,办事牢靠得很,就是脑子不太机灵,怎么也要五两银子,张一的话……”   她语塞了一会儿,眼巴巴说道:“那就作为添头,我们北阙送你好了,但若是还要其他差役,也要没人一两的。”   秦知宴掐指算了算,随后倒吸一口气:“沐钰儿,你怎么不去抢啊。”   沐钰儿捏了捏手指,委屈说道:“抢劫不是犯法吗。”   秦知宴和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对视一眼,随后喃喃说道:“你给三郎也算这么灵清吗?”   “那倒没有。”沐钰儿小声说道。   秦知宴脸色一喜:“我和三郎可以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因为之前他是我们老大。”沐钰儿慢条斯理说道。   “那他现在不是了!”秦知宴恶从胆边生,“以后找你也要付钱。”   沐钰儿施施然点头:“是的呢,但是可以打折,毕竟是老东家了,我这人最是有礼貌了。”   秦知宴气急:“那我不行?”   “其实是我撒谎了。”沐钰儿话锋一顿,紧咬着钱不放,沉痛说道,“给少卿打折不是因为他是老东家,是因为少卿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谢谢,更生气了。   秦知宴握了握拳头。   “都说北阙到处打秋风,我算是见识了。”他冷笑。   沐钰儿不以为耻,反而坚定点了点头:“是这样的没错,所以付钱吧。”   这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十两银子,对秦知宴这样的人来说就是买一把扇的零头都不够,主要是小猫儿的态度太气人了。   “你们北阙倒是穷。”他这般想着,但还是乖乖掏了钱。   沐钰儿仔细点了点钱,甚至还点出一两换回去。   “多了,北阙才六个差役。”她认真说道。   秦知宴看着那掌心的银子,冷笑一声:“多的都是给你们打秋风的走路钱。”   “那就谢少尹了。”这次换沐钰儿笑的见眉不见眼。   “不是,你们北阙怎么这么缺钱,只是三郎可是把蒋尚书好好吓了吓,如今应该不克扣你们月俸了吧,再加上这几月陛下对北阙还算给面子,按照户部那德行,还不是上赶着给钱。”   沐钰儿把钱放进兜里,点了点头:“去太仓拿钱那都是正正给的,一个铜板都不给你少的,主要是我打算给北阙办一个私塾,给我们北阙那群目不识丁的白丁上上课,只好到处做点活计,打打工了。”   “私塾?”秦知宴蹙眉,“那可要花不少钱。”   “所以到处打工啊,若是还有活计我们北阙都接好吧,啥活都行。”沐钰儿抬头,笑眯眯说着。   秦知宴语塞,随后突然靠了过来,促狭地眨了眨眼:“怎么不找你的小美人老东家借钱啊,你是不知道三郎每个月不仅月俸高,家中给的银钱更多,别说建一个私塾的钱,就是十个也都是毛毛雨。”   沐钰儿一本正经说道:“那不行,在商言商,钱就要自己挣的。”   “啧,倒是有骨气。”秦知宴龇了龇牙,随后又问道,“那你现在来做什么?”   沐钰儿背着手笑眯眯说道:“帮你审讯犯人啊,说起来那个二郎好像是少卿那个案子的人,你有空找人来带人。”   秦知宴嗯了一声,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随后不解问道:“他今天早上下山了,你家不是在他隔壁吗,爬个墙头的事情,还要我去找他干嘛。”   沐钰儿没说话,熟门熟路朝着京兆府的地牢走去。   阿大被饿了几天,整个人虚弱地靠在墙上,见了人也不抬一下眼皮。   沐钰儿也不说话,只是让人搬了个椅子坐在牢房门口,手里翻看着秦知宴整理好的那些小娘子和小孩的册子。   牢房内时不时有人发出古怪的声音,墙壁上的油灯正幽幽烧着,却照不了整条甬道,沐钰儿手边有一个沙漏,声音有些大,沙沙声一直在耳边响起,让人忍不住盯着他看,却又古怪的察觉出时间的缓慢。   这种难捱沉默倒是让阿大先忍不住了。   “我能说的都说了,你们在问我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沐钰儿也不说话,继续翻看了册子,手指卷了卷书角,格外的漫不经心。   阿大被这种视若无睹的动静弄得浑身不舒服,声音微微抬高:“我真的不知道,你就是对我上刑,我也是这样说的。”   “大概是十日前,也就是最近夜市的那夜,大概是六月三十,你在洛阳吗?”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阿大许是被这个没头没尾的话听得一怔,好一会儿才会说道:“在的。”   “要绑架六个小孩?”沐钰儿又问。   阿大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沐钰儿笑了笑:“其中一个小孩跑了,结果你们就把剩下的小孩杀了,这是为什么?”   阿大缩在角落里的身形紧绷,声音僵硬说道:“我那日就是来换东西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些尸体是你们扔的吧。”沐钰儿继续说道,“看得出来你们对洛阳,应该说是南市中的乐呼街,阳春街,寻石街三条街还算熟悉,不然也不会次次都在这里绑人,这是奇了怪了,走在这条街的人真是倒霉透顶了。”   沐钰儿挥了挥手中的册子,慢条斯理说道。   “六月初六,小暑前后,虽未开夜市,但康乐坊内并无宵禁,还算热闹,你们在乐呼街绑了一个高瘦的十三岁女郎,十七那日,故技重施在同一个一口气带走了两个。”   阿大脸色阴沉。   “这地方实在是太好了,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是最热闹的,人来人往,对你们而言简直是最好下手的地方了。”沐钰儿的手指在册子封皮上随意点了点,嘴角微微勾起。   她也不等阿大说话,只是继续说道:“但你们肯定不好直接送出去,三条街都有你们的据点吧,倒是大手笔,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都买的起三个院子。”   阿大脸色逐渐僵硬,可沐钰儿的身影依旧不慌不忙,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以运筹帷幄。   “南市有几个蛇头也是干这个的,在他们的底盘上干这个,孝敬没少吧,这人是如何分赃的,那些人胃口大,不过你们也凶,想来是五五分。”   阿大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那个牵着小男孩的人到底在哪里?”沐钰儿抬眸,冷冷注视着面前之人,“将功补过,我到时还能让你死得痛快。”   “你怎么知道……”阿大一口气顿时急促起来,那颗被沙漏弄的忽下忽上的心,立刻抖了抖,惊讶开口,但很快便又闭上嘴,不说话。   沐钰儿把手中的册子扔在案几上,沙漏便也跟着晃了晃,阿大眼皮子跳了跳。   “不仅知道这人,还有这个人的画像。”沐钰儿淡淡说道,“我今日还来找你是为了你好,老村长死了,把所有的事情都拦了过去,要的就是你能好好活下去。”   阿大闻言,立刻露出痛苦之色。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早点交代了,村子里的人以后还能好好过日子,你也能回去,若是你执意给他们兜底,你不仅自己会死,村子里的人现在也不过是鱼肉,也是这伙丧心病狂之人泄愤的工具。”沐钰儿声音微微放柔,温和说道。   “我是在帮你。”她的声音混在缥缈的烛火中,带出一点悲悯之色。   阿大神色恍惚,盯着面前之人浅色的眸子,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我说。”   沐钰儿神清气爽出了牢房大门,秦知宴早早等在树下等着,见了人就迎了上去。   “可有结果?”他激动问着。   沐钰儿晃了晃手中的册子,得意说道:“好说好说,手到擒来。”   “那我们现在去抓人吧。”秦知宴一手握拳抵在手心,开心问道。   沐钰儿摇了摇头:“等会,还有点证据不足,我先去一个地方。”   —— ——   沐钰儿站在平潭海戏班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门上甚至没有贴上告示。   “啊,他们六日前就没开门了。”门口有一个捏糖人的摊贩说道,“不知道哪里去了,好几拨人来问了。”   沐钰儿蹙眉。   ——六日前是他们出山的日子。   “是准备离开洛阳了吗?东西都搬走了吗?”沐钰儿故意问道。   小摊贩挠了挠脑袋:“好像不是搬家,关门前一天还在好好唱戏的,唱的那出戏怪可怕的,但是人可以多了,好多好多贵人,还有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从我这里买了两个一男一女的糖人。”   沐钰儿扬了扬眉。   ——灿珍杨。   “司长!”就在她深思间,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沐钰儿眼皮一跳,转身去看。   虽然奴儿高大壮硕,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奴儿前面的站着的人。   夏日还未走完尾巴,他却早早穿上秋装,大团大团用银丝勾勒的牡丹在日光下偶有光泽闪动,浅绿色的衣袍服帖地落下,衬得他面色如玉,脸色冰白。   ——那双黝黑的眼珠尤为亮堂。   沐钰儿看着他,犹豫一会儿,嘴角微动,最后行礼说道:“唐少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7 23:57:40~2022-08-28 23:5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叶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狍狍 15瓶;Dream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琉璃爱   戏班   唐不言抬眸看她, 漆黑的眸光冷沁沁的,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司长怎么在这里?”   沐钰儿背着手,咳嗽一声, 镇定说道:“刚才是审问了阿大,发现有一些问题,所以来证实一下。”   唐不言的目光看向紧闭的大门,揉了揉额头, 声音沙哑说道:“是搬家还是歇业?”   “说是六日前突然关门的。”沐钰儿自他苍白的唇角上一扫而过, 又慢吞吞看向一侧摊位上的糖人上。   “他们的其他去处可知?”唐不言又问。   沐钰儿摇了摇头。   两人站在原处,各自沉默着,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夏风还带着微微的燥热, 正午的日光落在头顶,照得两人头顶微微有些发热, 奴儿在后面看的眼睛滴溜溜直转,一副欲言又止的小模样。   “要不要翻墙进去?”最后还是奴儿先开了口, 小声说道。   唐不言看着那个高高的墙垣。   “从这里绕过去,可以去后门。”沐钰儿比划了一下。   唐不言嗯了一声, 抬脚朝着小巷走去,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便也跟了上去,奴儿乖乖跟在两人屁股后面, 大眼睛时不时在两人身上打转着。   ——吵架了!!!   他那颗常年不思考的脑袋大大的蹦出这三个鲜红的大字。   平潭海戏班位于慈惠坊, 背靠洛河, 却不在热闹的主街,反而位置有些偏僻,但地段还算不错, 一个戏班占据了四个店面。   三人绕到戏班后门, 刚绕过去便看到一条波光凌凌的洛水, 再一扭头就惊讶地发现后门并没有上锁,钥匙虚虚挂在门栏上,钥匙并未完全插入。   沐钰儿眉目凝重,右手缓缓搭上腰间的长刀,下意识挡在唐不言身前。   唐不言神色一怔,眉眼微垂,头顶上那条红色的棉布发带被胡乱地绑在头发上。   沐钰儿小心地捏着钥匙,原本松松垮垮搭在横杆上的那截插销被握在手心,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哒的一声,钥匙脱落在手心。   院内没有任何动静,整条小巷安静地只剩下夏风穿堂而过的声音。   沐钰儿推门而入,后门发出咯吱的声音。   戏班子的后院狭窄而逼仄,这种一个大台子是平日里练习的地方,台子上的兵刃架子凌乱地插着几把刀,台子上的木头箱子被人随意打开着,戏服散的随处可见。   院子里格外安静,边上几个厢房的门都只是虚虚的阖着,一侧墙院的两颗树下挂着来不及收走的衣物。   一般戏班的后院都是戏班众人休息和练功的地方,平潭海戏班也不例外。   “里面没有人。”奴儿小声说道。   这里没有任何呼吸声,甚至安静地有些过分,夏日里最常见的蝉鸣鸟叫在这里都消失不见了。   整个院子安静地有些诡异。   沐钰儿神色凝重,她已经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   “什么味道?”奴儿鼻子一动,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唐不言眉心微蹙,去看西面三间并未关上门的厢房。   “我去看看,奴儿你保护好少卿。”沐钰儿也跟着看了过去,低声说道。   唐不言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很快便又忍着握紧,嘴角微微抿起,目送她朝着那几件厢房走去。   厢房大门是被虚虚阖着的,还未靠近,那股熟悉的腐烂的混着血腥的味道便从门缝中涌了出来。   她用刀柄轻轻推开房门,浓重的血腥味迎面而来,三具倒在地上的尸体正仰面倒在地上,一道自脖颈处的刀痕几乎割裂整个脖子,只剩下一层皮肉悬挂着,伤口爬满了密密麻麻蠕动的蛆虫。   墙面上,地面上,甚至是床单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痕,或浓或重,血迹散了一地,触目惊心。   沐钰儿的目光自那血迹斑斑中移到尸体边的那半边染血的脚印上。   一个巨大的脚印,大抵有两个普通成年男子这般大小。   “好大的脚印。”不知何时,唐不言带着奴儿来到她身后,奴儿吃惊说道,随后抬脚看了看自己的脚,“难道这人比我还高。”   人的脚印大抵是和身高有关,人越高,脚印越大。   这人的脚印比昆仑奴还要大上一寸有余,说明那身高至少也要在八尺之上。   ——一个八尺以上的巨人杀了平潭海戏班的人?   沐钰儿叹气:“要把京兆府和北阙的人都叫来了。”   —— ——   “一共十六具尸体,和册子上报备的人数也都合得上。”秦知宴用帕子捂着鼻子,闷闷说道,“戏班主死在台子上。”   陈菲菲也跟着走了过来:“都是一刀毙命,凶手使得是武器很重,一下就砍到骨头了,所以现在痕迹这么大。”   “是什么武器?”沐钰儿蹙眉问道,“剑应该不行,不能有这么大的伤口,若是刀那必定是重刀,刀面极宽的那种,其余长.枪,戟等长杆武器也不太像。”   “伤口面宽而长,内在薄而平,两侧皮肉外翻但边缘整齐,伤口平整,边缘没有多余划痕或擦痕,是锐器伤,而且凶器很重,但凶手下手快横准,直接把颈骨砍断,边缘整齐,说明凶手臂力很大。”陈菲菲沉吟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我怀疑是斧头。”   “斧头?”程捷凑过来,“那可是要大力气的。”   “斧头都很小的。”秦知宴也紧跟着说道,“而且我们寻常办案子斧头都是钝器伤,因为斧头太重了,砍人要花很大的力气,还有可能卡在骨头里出不来,所以大部分拿到斧头都是砸人,敲人脑袋比较多。”   “但除此之外,市面上和他相似的锐器伤口没有了,因为斧头样子特殊,表面圆滑而薄细,自下而上逐渐加重加重,很符合伤口上特征,寻常刀尖宽面是一致的,伤痕大都是内外一致的。”陈菲菲比划着。   “而且寻常斧头小而窄,锐利面不超过手掌大小,这个斧头应该很大,才能顺利直接把颈骨砍断。”   秦知宴提出疑问:“那斧头不是很短吗,这些人若是挣扎了,难道伤口还会这么整齐,若是没挣扎,难道是引颈被戮?”   求生之人的挣扎并不会小,伤口必然也会有表现出来,而不是现在的一刀毙命。   陈菲菲摇头:“这是第一个奇怪的地方,第二个是若是用斧头人的力气不可能一直都保持有力状态,那杀人的力度就该有所变,但这十六具尸体的痕迹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便有不敢断定。”   “若是真的是斧头,那应该就是大斧中的凤头斧,它头长八寸,柄长二尺五寸,在军队中用来马上作战很是实用。”程捷自幼在军营中长大,对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很快就说出一个武器名字。   沐钰儿拧眉,看向台子上的武器架子。   “凤头斧是兵家武器,这里的东西都是花把势,里面都是空的。”程捷第一眼看到这个就上去掂了掂,“若是要杀人,肯定是实心的斧头。”   沐钰儿收回视线:“所以凶器是人带进来的。”   “很有可能。”程捷点头。   “我们在前面的台子上也发现了半个脚印,和西厢房的一样。”王新脸色凝重走来,目光在奴儿身上一扫而过,“奴儿在昆仑奴中也算高的,这人竟然比奴儿还高,我刚才去附近问了问,可那些店主摊贩完全没有印象。”   众人的目光又齐齐看向昆仑奴。   时下流行‘昆仑奴,新罗婢’,昆仑奴特指‘在林邑以南,皆卷发黑身,通号‘昆仑’’的人,又因为昆仑奴个个体壮如牛,性情温良,踏实耿直,是以世家豪门府中都有不少这样的人。   奴儿倒不是唐不言买的,唐家无论对昆仑奴还是新罗婢都没有特别的喜好,奴儿是他八岁求学的时候,从路上救回来的,当时奴儿连自己年纪也不知道,只是个子长得高,却一脸稚气,话也不会说,被人欺负狠了才不小心撞到唐不言的马车下。   原本以为是谁家的逃奴,却发现原来是人牙子还没卖出去的货,只是路上生了重病,不愿花钱医治就把人扔在街上了,那场高烧让奴儿的心智一直不能似成人一般,只不过唐不言这些年一直悉心照顾,让他跟着老师读书练武,奴儿也勉强算得上能文能武的人。   奴儿见人齐刷刷看过来躲在唐不言身后,偌大的身子缩起肩膀,大眼睛耷拉着,瞧着可怜兮兮的。   “一个这么高的人,这么大的武器,若是正大光明进来一定会引注意。”唐不言岔开话题,冷静说道,“奴儿胆子小,不要看他。”   众人齐齐哦了一声,各自移开视线。   “所以人不是正儿八经进来的。”沐钰儿摸了摸下巴。   “可这里虽不是主街,但也四通八达,两侧也都是摊贩,若是从后门进来,又是居民小巷,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这么多飞溅的血迹,总不会身上一点也没沾上吧,这里也没有沾满血的外衣,所以那些血哪里去了。”陈菲菲不解问道。   “内外也都有人的情况,加上这样的人走在街上,无论如何也该引人别人注意。”沐钰儿也颇为奇怪。   “为防以武犯禁,寻常人不能在洛阳街上不能佩戴武器。”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轻声说道。   沐钰儿哦了一声:“是了,我给忘记了。”   北阙是公门中人,自然可以佩戴武器,便是奴儿这样的唐家家仆,若是单独一人走在路上,没有明显的唐家标记,也会找人盘问的,更别说是寻常人了。   秦知宴点头:“是这样的没错,路上都有巡逻的金吾卫,若是看到有这样的人带着这样的武器,都会上去盘问的。”   他顿了顿又说道:“每日的巡逻本都会汇总到京兆府中,这月正好是我负责此事,我每日都翻看过的阿,并无这样的记录。”   “所以这人甚至没有在路上走动过。”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奇怪,那他是怎么来的。”   “老大,我口供问来了。”张一抡着伶仃小细腿快速捣腾走来。   沐钰儿接了过来,扫了一眼扬了扬眉。   “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关门前一天还开业唱戏呢,生意好得很,还说有大人物来了,那个势利眼戏班主都亲自出面接人了。”张一嘴皮子利索说着。   沐钰儿顺手把供词给唐不言递去,刚一伸出手反应过来,那供词就被人拿走了。   “那人有何特征?”沐钰儿手指摩挲了一下,继续问道。   “门口的糖人摊贩说是个瞎子,还说那瞎子脾气倒好,许是问道他的糖味了,要了一男一女两个糖人,让戏班主帮忙放起来了。”张一说。   “一男一女,是打算送人的?情人?夫妻?”秦知宴敏锐问道。   张一摸了摸脑袋:“这就不知道,人也没说,但这个摊贩画人还真的挺好看的,那眼盲贵人还说那糖画女子要蒙上面纱,还要他画的仔细一点,这么慎重对待,我瞧着也有点像送夫人的。”   “灿珍杨并未娶妻。”唐不言淡淡说道,“对门的李家干果店里说,十日前,这里马上就要闭市的时候,有很多马车送来,可有问清楚是什么?”   张一摇头:“那李娘子也没看清,不过她大概说了一嘴,说是那些阴森的木偶人。”   “他们对这个颇为忌讳。”他补充了一句。   世人对似人的东西大都有所畏惧,尤其是着木偶人还颇为灵动,更是警惕三分。   沐钰儿眯了眯眼:“木偶人。”   “若是人躲在木偶人,武器当成这些假把式送进来。”唐不言抬眸,和她四目相对,淡淡说道,“是不是就可以安然无恙,无人知晓的进来了。”   “是了。”秦知宴突然说道,“那些木偶人就挺大的,刚才去前院看,还穿着衣服鞋子,乍一看和人真的没什么区别。”   “你去找一下他们的账本在哪里,清点一下木偶和武器。”沐钰儿吩咐着。   张一和王新连忙点头应下。   “你今日为何来这里找?”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对啊,你不是帮我审问阿大吗。”秦知宴不解说道,随后警觉说道,“你收了我的钱,不会打算背着我来听戏吧。”   唐不言眉间一耸。   秦知宴这个大嘴巴立马就把沐钰儿之前说的话原封不动说了出来。   沐钰儿闻言气极,顶着唐不言的若有若无的视线,恨不得把秦知宴这个大嘴巴给缝上。   “你要办书院啊。”程捷凑过来,好心说道,“没钱的话,我有钱啊,阿娘每月都给我好多钱。你若是不要,我可以借你,不收利息。”   沐钰儿木着脸,幽幽说道:“你们都这么有钱,弄得我都要仇富了。”   ——建个私塾,请个先生,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沐司长说得对,嗟来之食,不吃。”   沐钰儿斜了他一眼,小猫儿眼睛委屈巴巴的。   “不说这个了。”沐钰儿面无表情拉回话题,“阿大说他们并未直接参与绑架,只是负责把人送到一个后院,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认识洛阳的路,但他隐约听到前面传来弹唱的声音,声音隐身恐怖,曲调中带着狐狸鬼怪这样的言论,因为心中畏惧,一直不敢过去。”   “所以你猜是这里?”唐不言问。   沐钰儿点头:“我之前听过一处平潭海戏班唱的祈神海戏,也有这样的神神叨叨的话,我是打算再来听一次的。”   “现在人死了,倒是证明你的猜测是真的。”秦知宴说。   “凶手对我们还挺了解的。”程捷摸了摸下巴,“赶在我们之前杀了人。”   “少卿为何来?”沐钰儿扭头去问唐不言。   “司长之前说你是被平潭海戏班戏班主引到琉璃山的,我觉得有些奇怪,便打算来这里看看。”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沉默。   “哎,你倒是还挺关心司长。”秦知宴促狭地眨了眨眼,奈何面前两人不动声色,面无表情,麻木冷淡,不由讪讪闭上嘴,“好无趣。”   “哎,那他们怎么把人带出去。”程捷不解问道,“带这么多人出城,门口会被拦下吧。”   “人不是他们带走的。”沐钰儿淡淡说道。   “什么意思。”众人不解。   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有人用琉璃山做了好大一个幌子,这些人其实只负责后面用木偶把人送出去,中间所有看似参与的环节都是虚晃一招,并无任何实际参与,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吸引我们的目光,但我们一旦被他们吸引也会彻底断了线索,就像现在一样。”   程捷蹙眉:“好复杂,那我们现在是没办法了吗。”   “是啊,线索是不是都断了。”秦知宴愁眉苦脸说道。   “自然不是。”唐不言出声说道,“世人都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伙人用木偶做掩护,自然也会摆在木偶手中。”   沐钰儿一鼓掌,声音微微扬起:“对,就是这个道理。”   “没听懂。”程捷老实说道,“你们都听懂了吗?”   秦知宴和奴儿齐齐摇头。   陈菲菲倒是若有所思,捏着手中的一片叶子:“问题在于,人既然已经送出城外,为什么不直接送走,而是送到千里之远的琉璃山,那便引出第二个问题,人是怎么送到琉璃山的,城门口都是官差,这么多小娘子和小孩,一定会引起大家的注意,若是分散送人出去,消耗的人就不会少,风险就会变大。”   “所以人是怎么送出去的?”陈菲菲缓缓说道。   “是靠木偶吗?”程捷犹豫说道,“人放在木偶里,确实不会有人想到,那还是第一个问题,人为什么不直接送走,反而要从琉璃山走。”   “这样多走一步就可以把幕后之人完全栽出去了。”唐不言轻声说道,“琉璃山中顺流而下的木偶,我们完全不知道到底去了何处。”   “那这样的风险也好大。”秦知宴喃喃说道。   “琉璃山的机关山,对水槐村的把控就是为了把这个风险压倒最低。”沐钰儿解释着。   “找到了!”张一激动跑过来说道,“地下室有一个都是血的木偶,但是没有武器,王新把外壳打开……”   张一抿了抿嘴角:“和之前琉璃山见的那个被蛇咬断一半的木偶一模一样,即有木偶的力气,又是刀枪不入的外壳,还有人的想法,若是这样连杀十六人,每个痕迹都一模一样便也可以解释了,这样人出去也是干干净净的。”   众人沉默,那个木偶人的古怪,大家也是有目共睹。   “那现在怎么办?”陈菲菲蹙眉问道,“不过斧头怎么不见了,带这个斧头出门怎么也没人发现。”   “若是用布遮一下假装是个竹竿,也不会有人仔细看。”程捷说道,“若是再走小路过,或者直接上了马车,这样也可以解释过去。”   “背后是洛水。”唐不言低声说道,“凶手若是水性好,天黑之后下水,不仅能避开这样的金吾卫,也能掩人耳目。”   沐钰儿眼睛一亮:“有道理,他极有可能带着武器正准备关门,却发现有人要来了,便来不及上锁,所以后门的钥匙才是虚虚搭着的。”   “那凶手带着斧头去哪了呢?”秦知宴不解问道。   “我倒是想起来几日前见过一个耍大斧头的人。”沐钰儿脑海中电光火石一瞬间,扭头去看唐不言,眸光微亮。   “阿大说他们负责把抓来的人用马车送到一个小院,驾车的也不是他,只说要他们保护,但他说马车一直顺着河流走……我之前不知在哪里,现在大概是知道一点了。”   作者有话说:   昆路奴的介绍来自百度。   感谢在2022-08-28 23:58:23~2022-08-29 23:5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歪比歪比歪比叭卜 40瓶;牛牛牛呀 20瓶;有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琉璃爱   调.戏   白日里的阳春街内大部分店铺禁闭, 只稀稀落落开着几个卖吃食的店家,客源也不是很多,老板懒懒散散地趴在柜台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脂粉气,街面上大部分人都脚步虚浮,眼底乌青,或自己踉踉跄跄走着, 或被仆人搀扶着。   琴樽冷落春将尽, 帏幌萧条日又斜。   沐钰儿熟门熟路地带头领路,她腰间带着刀,便是醉晕了的人, 见了她都下意识绕开。   至于,唐不言带着昆仑奴一出现在街道上就引起众人的注意。   “呦, 哪来的小娘子啊……”纨绔喝得眼睛都直了,走路都摇摇晃晃, 远远见了自街口走过来的人,就把人拦了下来, 大着舌头, 眯着眼睛,色眯眯问道。   目光精准的绕过唯一的小娘子沐钰儿, 高大个昆仑奴, 直盯着正中的唐不言。   唐不言不为所动, 神色冷淡,绕过他就要离开。   “唉,别走啊!”那人笑得更加猥琐了, 忙不迭要去牵人手, “小娘子莫怕, 是来找人的,还是来玩的……嗷嗷嗷……”   奴儿眉心紧皱,虎目圆瞪,两根手指捏着他的手腕,一脸嫌弃地把人提了起来,放到一边去了。   别看就两根手指的架势,但奴儿天神神力,那骷颅腕子肉眼可见的泛出血色红晕。   “你,你……”那纨绔的眼睛终于落到其他人身上,只是先一样看到一截粗壮的腰身,心中咯噔一声,再往上看,就看到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剩下的马尿顿时吓得一滴不剩。   “滚开。”昆仑奴皱着眉,一副不耐的神色。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那纨绔吓得后退一步,嚣张叫嚣着,原本被他甩在身后的仆人立刻围了过来,又是捧手,又是揉肩,又是扶人,极近谄媚。   “就是你知道我家十六郎是谁吗!”   “说出来吓死你们。”   “还不跪下来给我家郎君道歉。”   “就是乖乖跟我们郎君回家,嘻嘻,还能饶你一命。”   ——感情到现在也没发现哪里不对。   沐钰儿忍笑抿唇。   那伙人醉的胡天黑地,连带着眼睛都是瞎的,围着三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话越来越污言秽语,奴儿沙包大的拳头握得咯吱响。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看热闹’三个字。   “让你们阿郎午时下值之后来这里。”唐不言睨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把人扣下。”   奴儿直接伸手把那纨绔抓了过来,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我阿耶可是御史中丞。”   “快放开十六郎。”   “你反了不成,打他。”   “快把十六郎救出来。”   眼见那伙人要诉诸手脚了,沐钰儿眼皮子一抽,借了个巧力,连忙把唐不言带了出来。   奴儿虽然手里还提溜一个竹竿,但是对付这几个小小喽啰还是简简单单的,几下就把人都撂倒了。   一群人躺在地上哀嚎,纨绔被掐着衣领,白眼直翻。   “啧啧。”沐钰儿站在外围看得津津有味。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只捏着袖子的纤细手指。   奴儿踢的有些重,有两个差点砸到他们了,沐钰儿便拉着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许是看热闹看得起劲,忘记松手了。   奴儿瞧着还挺有大家仆役的派头,把腰间的一块腰牌扔了出去,声震如雷,大声说道:“滚。”   沐钰儿惊叹说道:“奴儿瞧着平日里闷声不吭的,这些事情还挺会处理的。”   唐不言淡淡说道:“奴儿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是了,奴儿竟然还识字。”沐钰儿羡慕说道。   百姓能得起的书很少,供养一个小孩读书,往往要倾尽全家之力,沐钰儿能读书是因为师父和张叔,还有顾家当年给了很大一笔钱。   毕竟束脩真的是很大一笔钱,每年的笔墨纸砚都是实打实的消耗,还有各种各样的书本钱,都是很大一笔开销。   “你为何要办学堂?”唐不言轻声问道。   沐钰儿沉默,随后认真说道:“因为我觉得少卿说的有些道理。”   “你看奴儿都能单独办事情,但北阙的人识字的人太少了,张一王新的字是我学了之后教他们的,学的也一般。”   “安生小昭他们都长大了,读书总比不读书好,之前安生在外面读书好好的,但是后来又闹着不读书了,我太忙了都没顾得上仔细问,等我发现的时候,她都被劝退了,后来再仔细打听才发现她竟然是被人欺负了,才不想去读书的。”   唐不言垂眸看她。   女郎一向大大咧咧的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北阙与她而言是她的责任,所以所有人的前途她都要一点点打算过去,张一王新如此,安生小昭同样如此。   “老师找好了吗?”唐不言问。   “找好了,之前秦少尹说可以帮忙骗了……找了个先生来,说是不想做官,所以一直在乡野混日子,学问很好,人品更好,脾气也好说,对了,说少卿也认识。”沐钰儿扭头,冷不丁发现自己的手还捏着人家的袖子,讪讪收回手,又发现把人袖子捏皱了,心虚地捋了捋。   “他说是应该是庒兄,年长我们几岁,当年与我一起读书,学问极好,人品贵重,心中自有沟壑,做了几年官便在伊川隐居。”   沐钰儿抬眸,眼睛亮晶晶看着他。   “你若是需要,我可以帮你去请。”唐不言安静看着她,眸光却又缓缓移到她头顶的发带上,“只是每月的月俸要你自己出,具体多少钱,也要你们自己和他商量。”   沐钰儿立刻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好好好,多少钱都可以的。”   唐不言眸光微动,最后缓缓抽出自己的袖子,目光落在走来的奴儿身上。   细腻柔滑的绸缎在手心一闪而过,沐钰儿指尖微动,却又任由那绸缎在指尖扫过,最后在两人的视线中荡了荡,那截宽大的袖子日光下闪着微微的光泽。   沐钰儿心中骤然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那点奇怪的心绪就被他压了下去。   那边奴儿把还在骂骂咧咧的人拖了过来。   “打烂他的嘴巴。”奴儿闷闷说道。   沐钰儿回神,看到那纨绔鼻青脸肿,之前被奴儿公报私仇地挡了好几下挡箭牌,挨了自家队友好几拳,但嘴里还是不干不净骂着人,不由笑了起来,懒洋洋说道:“把你的狗眼睛睁大了,看看你前面站着谁。”   按照沐钰儿的认知,唐不言作为别人家的小孩,在洛阳一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不过低估了纨绔的本事,不读书的人大概值听过这人,压根就没见过。   纨绔记吃不记打,色眯眯地盯着唐不言,终于把眼睛摆正了:“原来是男的啊,没事爷男的也行。”   奴儿气得举起沙包大的拳头给他了邦邦两拳。   沐钰儿也气笑了,扭头去看唐不言:“我以为全洛阳的人都会认识你的。”   唐不言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那个纨绔身上,他面无表情时,眉宇间的那股冷淡疏离便遮也遮不住,瞧久了猛然生出一股敬畏威严。   “奴儿,你在这里等着王华来接人。”   现在的少卿好像第一次见面的人,冷冷的,就像一个精致的小雪人。沐钰儿盯着唐不言冰白的侧脸,冷不丁想着。   唐不言察觉到她的视线,忍不住抬眸去看。   沐钰儿猝不及防被人抓了个正着,连忙移开视线。   纨绔不亏是纨绔,到现在都没发现不对劲,反而不高兴叫嚣着:“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敢叫我阿耶的名字。”   沐钰儿一手搭在腰间的长刀上,淡淡说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纨绔不认人,可不代表他那个冤大头阿耶不认人,说不好不仅要挨一顿打,还要负荆请罪呢。   奴儿重重应了一声,随后又担忧道:“那只有三郎和司长一起去那个小楼吗?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司长去过一次,不碍事。”唐不言淡淡说道。   奴儿耷眉拉眼地哦了一声。   “你们不会要去那个洛河边上的二层小楼吧。”谁知,那个纨绔突然开口说道。   沐钰儿脚步一顿,扭头去看纨绔。   纨绔这个时候倒是眼尖了,立马高高抬起下巴,得意说道:“怎么,有求于我,跪下来求我我就告诉你。”   “这倒不是。”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刚才缺一个垫脚的,要不等会那他来挡斧头。”   纨绔脸上笑容一僵。   “可。”唐不言颔首,终于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打量着这块肉到底有几斤重。   奴儿倒是当真了,连忙说道:“好好好。”   纨绔立马挣扎起来:“我不去,那个鬼地方我不去,放开我,你知道我阿耶是谁吗?你知道我是谁吗?小心我爹来了弄死你们。”   “什么鬼不鬼地方?”沐钰儿皮笑肉不笑说道,“我瞧着那地方还挺大,正合适埋尸呢。”   纨绔哆嗦了一下,两条小麻杆抖了抖,脸上闪过一丝恐惧:“我,我不去,快放开我。”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你仔细说说。”沐钰儿声音一柔,温和红骗道,“你说的高兴了,我就放你离开。”   “真的?”纨绔不解睨她。   沐钰儿信誓旦旦点头:“自然,你说了,我就放了你。”   “那他呢?”纨绔还不算太笨,对着唐不言挪了挪嘴。   唐不言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纨绔哆嗦了一下,嘴里嘟囔着:“反正你们是一伙的,你说了你说话要算数。”   “好好好。”沐钰儿骗起人来简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奴儿可不是我的人!   “那院子老邪门了,半夜发出各种吓人哭声不说,那二楼阁楼的灯闹鬼一样闪来闪去,我有一次白日偷偷溜进去,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但是到了晚上就有各种动静,我就想要溜进去看看到底有没有绝色艳鬼,结果人还没爬上墙就被人敲晕了,我就说一定有鬼吧。”   纨绔说话的本事倒是不错,还颇为绘声绘色。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不是说这个院子是一个南方来的商人包养外室建得吗?”沐钰儿问。   纨绔撇了撇嘴:“肯定不是,我这双利眼看遍洛阳花,这小院太朴素了,而且这院子肯定没主人,我瞧着新得很。”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平日里没人进去?”   “没有。”纨绔斩钉截铁说道,“我都觉得是一个鬼院子了。”   “这个院子登记在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名下。”沐钰儿扭头对唐不言说道,“我之前让张一去查了,就是那个江南绸缎商人陆星。”   唐不言眉尖一耸:“梁坚。”   沐钰儿意味深长点头:“这也太巧了。”   “可以放我走了吗?”纨绔扭了扭,不耐说道。   “你好像对这个小楼很上心?”沐钰儿扭头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纨绔嘴巴动了动,最后小声说道:“都说这里面有一个大美人,我就关心一下。”   ——见色心起。   “你见到过吗?”唐不言问。   纨绔摇头。   “里面还有什么动静吗?”沐钰儿又问。   “没有!”纨绔一顿,“不对,前几日,我也不着急是几日了,大概是那次开夜市的时候,他们后门开的很频繁,好像有人进出。”   沐钰儿心中微动。   最近一次夜市正是那几个小孩死的那次。   “到底放不放我走。”纨绔半晌没听到人动静,不由怒道。   沐钰儿心思凝重,站到唐不言身后,随口敷衍道:“人家都是听三郎的啦,做不了主。”   纨绔一怔,随后破口大骂。   “就是他们,大郎,就是他们绑架了十六郎!”就在此时,背后传来喧嚣之声。   “谁,是谁把我儿……”那个不耐的声音突然断掉,骤然尖锐起来,双腿一软,若不是被人扶着,怕是要直接跪下去,“唐,唐少卿。”   唐不言淡淡转眸看了过去,漆黑的眸光看得人心中咯噔一声。   王华有很多庶子,唯有一个嫡子,便是王朝,三十六岁才生了这个儿子,自然是放在手心里宠着,倒是听闻过他的行为,但也想着不过是吃喝嫖赌,算不上大事,便都睁一眼闭一眼,谁知今日刚一下值就听到自家的宝贝儿子被人绑架了,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他知道他儿子是捅了篓子的,万万没想到,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谁家都要宝贝儿子,自家有一个,唐家可不是也有一个。   自家这个不争气的,喝得烂醉就算了,还没事调戏这位祖宗,还出言不逊,还闹这么大,这不是没事摸老虎屁股嘛。   “唐,唐少卿……”两人按理是同品阶,王华年纪大还能做一个长辈,奈何大周同阶的这一群人敢在唐不言面前装长辈的也没几个,王华肯定不算其中一个。   王朝见了阿耶激动地喊着:“阿耶,阿耶救我啊。”   王华一见儿子如此鼻青脸肿,顿时心疼上前,有些生气说道:“若是我儿有错,固然可以教训,但也不必下手如此之重。”   沐钰儿慢吞吞说道:“倒也不是我们打的,你可以扭头问问你身后的那群家仆。”   “是你们水平太差了,本来打算打我们,结果打到他了。”奴儿把人晃了晃,更不高兴说道,“可跟我们没关系。”   仆人们个个心虚地低下头。   “少卿打算如何?”王华见状,也算明白了,但还是不得不忍气问道。   “听说六日前王御史递的想要让其子荫亲为九品县丞的折子刚被陛下准允了,如今也算朝官了。”   王华心中咯噔一声。   “职官有‘四善二十七的考核,其中县丞为县令辅官,是为教化百姓,便受政教之最,为十四曰,其中一条便是礼仪兴行。”唐不言淡淡说道,“醉酒而行,浪荡浮夸,有违此最。”   王华嘴皮子抖索了一下:“他,他年纪还小。”   “若还未教习长大便该改好好读书。”唐不言示意奴儿把人放开,意味深长说道,“王御史明年也该致仕了,能庇护令郎到何时,早些长大才是正途。”   王华心中含恨,却不得不诺诺称是。   沐钰儿还是第一次见唐不言如此行事做派,即便没有任何苛责之言,却还是带着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河东豪强之首的唐家,能理直气壮地拒皇家婚事,便也能状若无事地训同阶官吏。   那种巨大的悬殊第一次清晰而客观地悬在沐钰儿心口。   “回去吧。”唐不言淡淡说道。   王华带着还懵懵懂懂,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傻儿子离开了。   唐不言目送两人上了马车:“司长在想我为何要如此和王御史说话?”   沐钰儿倏地回神,下意识拒绝:“这事少卿的事情。”   唐不言扭头,眉宇间的那点冷淡矜贵便悉数消失不见,又成了沐钰儿记忆中熟悉的温和寡言的模样。   “王华和灿珍杨关系不错。”唐不言眉心微蹙,轻声解释道,“他很听灿珍杨的话。”   沐钰儿眉心一动。   “灿珍杨是老狐狸,也该有人去催一催了。”   沐钰儿抬眸看着他,突然问道:“少卿平日里于其余朝官都是这样说话的?”   唐不言微微迷茫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自然不是。”   “所以今日就是诈他?”沐钰儿紧追着问道。   唐不言点头,紧盯着她的瞳仁,好一会儿才说道:“大家同朝为官,讲的是和气,便是政见再不同,以权压人终不能长久。”   “我是觉得这样得罪人。”沐钰儿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咳嗽一声解释着,“子不教父之过,你能教出这样小孩的人,不会有啥好人品,我是怕他在背后给少卿使绊子。”   唐不言嗯一声。   “真的!”沐钰儿强调着。   “嗯。”唐不言只跟着点头。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走,我们去回回那个小院里的主人。”   沐钰儿站在那座二层小楼的后门前时,突然皱眉,扭头说道:“里面有歌舞声。”   唐不言抬眸。   ——风中隐隐有吹拉弹唱的靡靡之音。   作者有话说:   这周内完结,握拳!感谢在2022-08-29 23:58:50~2022-08-30 23:4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慢慢 10瓶;鹿屿 5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9章 琉璃爱   礼貌   竞日台榭绿香风、迤逦繁红成簇。   小楼内舞姬袅娜身材, 金莲涉足,黛眉新晕,素腰如束, 个顶个的绝色美女,其中还有一个熟悉的人。   “琉璃怎么在这里?”沐钰儿从窗户下缩回脑袋,不解问道。   里面有一美人,丹脸匀红, 秀肌腻凉, 坐在一侧淡然抚琴,真是琉璃。   “而且立面有一人长得很像……”沐钰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仔细看了看, “上次绑架小昭的大人。”   手中的图纸皱巴巴的,是之前沐钰儿和唐不言根据买面具的小贩画的人像, 夜色中那人的轮廓还不甚清晰,但今日见了真人, 这张失真的,模糊的面容便骤然清晰起来。   所有的细碎的证据在看到这张脸时便隐隐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应该就是那伙人把绑架的人送出去的关键——一个绸缎商的马车。   她把纸张给唐不言递了过去, 眼珠子一转, 随口问道:“奴儿哪里去了。”   唐不言接过纸张看了看,手指同时往边上一指, 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从假山后面探出来。   奴儿庞大的身子在蜷缩在假山后, 委委屈屈地蹲着, 像一座小山。   “之前我们去郑州时抓到的那两个小贼不是说陆星去年就死了嘛。”沐钰儿索性带着唐不言躲到奴儿背后,把唐不言往奴儿背后塞去,自己挡在外面, 嘟囔着, “这个院子是十年前买的, 那现在这个人是谁啊?”   “你之前有查过你的师父和陆星的事情吗?”唐不言把手中的纸张仔细折了几道放进袖中,抬眸轻声问道。   沐钰儿脸上笑容一顿,眉间紧皱:“北阙会客册子里没有这号人,但若是按照那两个刺客所言也有可能是路上遇见我师父的,只是时间过太久了,谁也不记当时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但我师父肯定不是坏人。”沐钰儿坚定说道。   奴儿脑袋往后看,也想看看动静,却被人拍了拍肩膀。   “你盯着点前面。”沐钰儿说。   “哦。”奴儿乖乖把脑袋转回去,眼巴巴地看着前面。   “我这次去扬州办案子的时候也顺手查了查那个陆星。”唐不言低声说道,“若是有人假冒他的名字在行事,那扬州也该有这这号人的痕迹,若是这个人一直都是假的,那这个人的痕迹确实不好找,但在扬州地段不可能换很多名字,不然一定会露馅,走漏风声。”   沐钰儿点头:“商人都是狐狸,自然不会被人随意糊弄走。”   唐不言颔首:“但扬州确实没有这号人。”   沐钰儿蹙眉:“那就是从身份到名字都是假的?”   “不过当日梁坚确实不是跟着大部队一起来洛阳的,也真的是坐了一个商人的船来洛阳的。”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眉眼一动:“查到名字了吗?”   “也是绸缎商人,也叫陆星。”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但是从洛阳来的。”   ——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洛阳绸缎商人陆星的画像有吗?”沐钰儿问道。   “没有,那人并没有下船,不知道梁坚是如何搭上他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那说明两个人确实一开始就认识了。”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到底是不是屋里这个人?”   两人说话间,奴儿突然整个人往里挤了挤,整个人缩得更加厉害。   唐不言猝不及防整个人朝着沐钰儿扑去,脸色微变。   沐钰儿也变了脸,连忙张手,把人扶着。   奴儿庞大的身躯一下子就把两人挤在一起。   唐不言本就是斯文的半坐在假山上的,这一下直接整个人撞到沐钰儿身上。   沐钰儿倒是往后退了一步就站稳脚步,下意识伸手接了一个满怀。   唐不言身上的药味比往常重了许多,手心的肩膀能摸出一块消瘦的肩骨,加重的呼吸落在脖颈处,带着微热的气息。   沐钰儿想要把唐不言扶起来,却发现两人的位置已经少到可怜。   三人僵持在这里,很快就看到一队婢女提着食盒从一处走来,最后朝着西面走去,直到看不到她们的影子,奴儿才磨磨唧唧移了出去。   沐钰儿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把小雪人摆摆好。   “现在进去还是等晚上再进去?”唐不言垂眸,伸手捋了捋袖子,这才发现刚才把手背磨破了皮。   ——这里的假山很尖锐。   那味道乍然离去,沐钰儿有些晃神,似乎还能感觉到那骨头在手心微微紧绷时凸起的轮廓。   ——少卿好像又瘦了。   “司长。”唐不言见沐钰儿不说话,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声。   沐钰儿倏地回神,收拢心思,听着耳边缓缓收尾的乐声,冷不丁问道:“少卿喜欢听歌舞吗?”   唐不言摇头。   沐钰儿惊讶问道:“唐家办宴不是都有人献舞弹唱。”   “那都是雅乐,并非靡靡之音。”唐不言解释着,“家中确有饲养几个伶人,但大都修习雅乐和戏剧。”   这个小楼里的调调确实有些迷乱奢靡,不太正经。   “那今天怕是要少卿听一下了。”沐钰儿慢吞吞说道。   唐不言眉尖一动,惊讶问道:“你打算现在就登堂入室。”   沐钰儿信誓旦旦点头。   唐不言思索片刻,也跟着赞同说道:“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若是再偷偷摸摸,便只能敌暗我明,若是此番突然上门,不管主人愿不愿意见面,都会迫使他们有所动作,只要他们再一次有动作,那便是敌明我暗的时候。   “那我们去前头敲门。”沐钰儿说道,突然看到唐不言手背的山伤,惊讶说道,“受伤了。”   “受伤了?”奴儿耳尖,立刻扭头看过来。   唐不言垂手,任由袖子垂落盖住手背,淡淡说道:“不碍事,走吧。”   沐钰儿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关心权道:“少卿是不是身子还没大好啊,还是绑一下吧,免得邪风入体。”   “对对对。”   “之前有人只是手被腐朽的刀划了一下,但不曾想就邪气入体了,别不太当回事。”   “对对对。”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低垂的小脑袋,眸光微动,似有未尽之言要说,可到最后却只是说道:“帕子在我袖口。”   沐钰儿熟练地去掏帕子。   雪白的棉布帕子,只在右下角绣上梅花,雅致干净。   她原本打算递给奴儿,却发现奴儿还乖乖背对着他们,像一座小山一样蜷缩着,完全没有察觉到后背的暗涌,而唐不言的手已经伸在她面前。   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垂落,几道刺眼的划痕落在如玉雕的手背上,乍一看还有些刺眼。   沐钰儿捏着帕子的手摩挲了一下,这才故作无事地展开帕子,一点点缠在他手背上,一圈又一圈,绕而来三圈,最后被打上一个丑丑的蝴蝶结。   —— ——   沐钰儿站在小院大门前,这才发现上面写着“将进酒”三字,笔走龙蛇,鸾飘凤泊。   “笔迹轻飘,是女子写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扬眉,然后彬彬有礼地敲了敲门。   大门纹丝不动,里面甚至毫无动静。   沐钰儿就只好把礼貌放到一边,用力敲了敲了门,看声音架势,甚至能在下一刻顺手把门卸了下来。   就在此刻,门内传来一声古怪的滴答滴答声,那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格外有规律,就跟沙漏里的水一样。   沐钰儿乖乖收手。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露出一双空洞洞的眼睛。   奴儿被那眼睛吓得倒吸一口气。   开门的竟然是一个木偶人。   木偶并没有画任何五官,只留着一双装有透明琉璃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门口三人。   “刚才在路上听到主人家的琴声清雅澄幽,心神向往,特想拜访。”沐钰儿笑说道。   木偶人纹丝不动,直直地看着她们。   “我们并无恶意,是好人啊。”沐钰儿挤出一个真诚的笑来。   木偶人依旧沉默地挡在门口。   “回雪凌波游洛浦,水声来似玉琴声,芙蓉绮帐还开掩,水晶帘卷香散席。”沐钰儿为了能进去,甚至还东拼西凑胡诌了一句诗,只是格调瞧着颇有靡靡之色。   唐不言眉间微蹙,可随后又觉得有些好笑。   奈何,木偶无心,稳如泰山。   沐钰儿琢磨了一会,镇定自若抬手,最后胆大包天地伸手去推了推人。   唐不言看的眼皮子一跳,下意识上前一步。   谁知,木偶人竟然真的推开一步,露出一人空隙的位置。   沐钰儿大惊,扭头去看唐不言。   ——木偶瞧着笨重,怎么这么好推倒。   “进不进?”沐钰儿犹豫问道,“用木偶人看门本来就挺奇怪的,说不好就是等有缘人,特指我,不如现在就进去会一会这歌舞呢。”   沐钰儿简直把不着调三个字刻在脸上,满嘴胡说八道。   唐不言叹气:“那就进去吧。”   三人很快就入内,沐钰儿甚至还很有礼貌地关上门,最后把木偶人摆正。   木偶人很重,沐钰儿顺势敲了敲木头,只听到沉重的声音。   ——这木偶人里面没人。   三人朝着正中的阁楼走去,不曾想那木偶人竟然还跟了过来,发出滴答滴答的规律的响声,在寂静的,空无一人的庭院里听得格外诡异。   沐钰儿倒是丝毫不惧,嘴里断断续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司长经常去烟花之地?”唐不言跟在她身后,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嘴边的花楼小调立马被吞了回去。   一靠近小楼,正好碰到一节点的舞曲停了下来,沐钰儿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主人雅兴,不知可否共赏。”   大门内的动静倏地安静下来,随后大门咯吱一声打开,香味混着凉气便涌了出来。   上首之人一只脚弓起,一只脚垂落着,头发披散着,衣服敞开着,膝上趴伏着一位容貌艳丽的女子,眉宇间晃着三分风流的俊色浪荡,手指间的茶盏偏又带着三分随意,可抬眸看来时,却又是十足的狠厉。   弹琴的人骤然乱了一拍,乐曲刺耳一声,所有的舞曲便也眨眼乱了。   作者有话说:   沐钰儿:有点礼貌,但是不多,有点力气,但是拆门快,有点胆子……哦,不是,胆子太大了。   回雪凌波游洛浦,水声来似玉琴声,芙蓉绮帐还开掩,水晶帘卷香散席——胡乱凑的!   感谢在2022-08-30 23:45:08~2022-08-31 23:5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云朵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掬思暖 60瓶;香煎豆腐 15瓶;Tori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琉璃爱   舞曲   沐钰儿和唐不言虽是不速之客, 但主人还算体面,没把人乱棍打出去,而是给人摆了两张桌子, 上了美酒佳肴。   “两位为何不请而入?”主人说话还算彬彬有礼,虽然说出的话不算太有礼貌。   沐钰儿熟门熟路地捏着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大眼睛扑闪一下,最后神色认真地说道:“刚才听到那琴声格外悦耳动听, 想来是窈窕涉女, 琴瑟友之。”   琉璃噗呲一声笑了起来,顿时眉眼如波,俏若春桃。   沐钰儿促狭地眨了眨眼。   “两位认识?”主人眉心微蹙, 不解问道。   琉璃抚琴的手微微一勾琴弦,眸光在沐钰儿脸上一扫而过, 随后笑颜如花,温柔说道:“如今的北阙司长沐钰儿, 南市众人谁不认识。”   “你是北阙的人!”主人家惊讶问道。   沐钰儿笑眯眯点头,显出几分人畜无害来。   “那这位是?”主人家眸光微动, 看向另外一人客人, 这位郎君自一开始入座,便一言不发, 垂眸静坐, 但其姿态气度, 也不该是个普通人。   沐钰儿含糊说道:“朋友。”   主人家把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随后把那趴在自己腿上的舞女推开,淡淡说道:“不知两位今日为何而来。”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不是说了来听曲的吗?”   主人家冷笑一声, 把手中的酒杯随意扔在地上, 琉璃质地的酒杯在华贵艳丽的毛毯上打了一个滚, 鲜红的葡萄酒污秽了金贵的地毯,也溅湿了女子的纱裙。   女子小声惊呼一声。   “既然司长如此捧场。”主人家淡淡说道,“自然不好扫兴,请木兰他们来献舞吧。”   琉璃眉心微微蹙起。   “还请琉璃奏乐广陵散。”主人家看向琉璃,神色越发冷淡。   琉璃勾琴弦的手微微一动。   沐钰儿扬眉。   《世说新语·雅量》载:“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曲终曰:“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   ——总的来说,听着不太吉利 。   沐钰儿在心底估摸了一下情况,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主人家拍了拍手,右侧的层层帷幔下便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颇为奇怪,整齐死板,隐隐却又一点细微的,深远的,略有略无的铃声。   沐钰儿顺势看去,便看到一群穿着波斯服的女……木偶走了出来。   那群木偶脸上的面容被画的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镶嵌着琉璃的眼珠,日光下眼波流转,神采奕奕,大红色的短上衣包裹着上身,露出一截纤细的木质腰身,腰身被打磨得极为光滑,甚至还上了一层透明的漆,有一种说不出的光滑细腻。   沐钰儿的目光缓缓落下,落在她们握剑的手指上。   那手指根根纤细,宛若人骨,连着关节都清晰地复刻出来,她们握剑的姿势和常人一模一样。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抬眸去看临头的那个舞女,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此人略有不同。   那舞女穿着最是艳丽,手腕和膝盖上绕了一圈小小的铃铛,行走间的细微声响便是由此而来,那人的琉璃瞳仁带着一点微微的褐色,此刻垂眸静立时,在木偶的僵硬中隐隐带着一丝古怪的人气。   唐不言手指摩挲着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与此同时,琴声骤起,平淡深远,缓缓而去,似有溪水流过,又似笔墨渐起,声调稳而静。   那八人舞女很快用剑起舞,动作姿态和寻常舞者毫无差别,只是那脸上始终画着那个古怪的妩媚笑容,在骤然升高的声调中,宛若在逐渐陡峭弯曲的陡坡夜色中快步急性,却骤然在拐弯后猝不及防见到一个个妩媚纤细,笑容不变的美人,不觉得有丝毫欣喜快乐,只觉得毛骨悚然。   翻飞的大红色裙摆在富丽堂皇的屋内快速翻滚,木头做的秀足被层层长毛地毯掩盖着,隐约露出似人的脚背。   轻声骤然安静下来,语调自然安静,好似山中美景在此刻完全呈现在众人面前。   舞女们的剑舞缓缓安静下来,森寒的长剑在血红的裙摆中若隐若现,好似蛰伏其中的一双双银蝶眼睛。   主人家一手打着膝盖拍着琴声,眼睛微眯,神色自然,好似完全被那琴声舞曲吸引着。   沐钰儿心不在焉地听着看着,眸光在舞女身上漫不经心扫过。   琉璃手指猛地拨了几下,当真是几带起,几拨刺,臞仙作秋鸿,窃而用之,而这曲广陵止息终于渐入高.潮,精光黯黯,魑魅惊逃。   领头的舞女自人群中走了出来,所有舞女依次推到一侧,独留那一人在正中起舞,舞曲自自然随意,秋水纤毫,到急促奔腾,雷腾云奔,再缓缓安静,北海烈火,潜深不熄,随后便是抽刀天摇,星辰骤韬。   雪锋剑鸣,啸声夜鸣,舞女手中的那把开刃的长剑切玉断虹,群水波涛。   舞女在空中灵活转动,长长的水袖宛若一道道水波把人包围起来。   琴声已近顶峰,抑扬顿挫,凌乱短促,琉璃的手指几乎要在琴弦上翻出重影。   水袖骤然打出,自主人家的膝盖上,到沐钰儿的桌面上,最后到唐不言的面前,与此同时,还有水袖下悄然而至的长剑。   那剑锋在空中翻出尖锐鹤鸣,却在连连升高的琴声中被冷不丁稀释。   木偶脸上笑容依旧妩媚,哪怕手中的长刃精光四射,雷腾照日。   唐不言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长剑,任由那剑,那人逐渐逼近瞳仁,神色巍然不动,只是紧盯着面前之人的琉璃眼珠,似乎想要看清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其余舞女皆没有这般灵活。   长剑森然,锐势不可挡,已经微微扬起唐不言衣领上被金丝缝住的孔雀翎。   主人家捏着酒杯的手骤然一紧。   就在此时,只听到叮的一声,白虹骤闪,随之而来的是雪白的瓷片四处飞溅,那笔直的刀锋便骤然一歪,直接捅到一侧的红木上。   琴声也骤然一停。   琉璃满头大汗地停了下来,错愕不安地看着那还在嗡嗡震动的刀鞘。   那木偶被震得后退一步,整个人站在唐不言面前,好似彻底不会动一般,那双眼睛彻底安静下来。   主人家瞳仁微微缩起。   沐钰儿手指重新随意落下,好似刚才那凌厉杀招与她毫无关系,她盘腿坐着,腰肢挺直,眸光微动,看向上首之人,嘴角含笑,眸光却冷沁沁的。   “三郎体弱,经不得吓。”   主人家笑:“不过是正常的互动罢了,我这木兰似通了人性,往日都是寻我打闹的,今日竟找了全场最俊秀的小郎君。”   沐钰儿也跟着笑,只是口气却不客气:“好教主人家知晓,有些人自甘随意,可以调笑,有些人确实不行的。”   “不过是玩玩,来听曲不就是为了开心吗。”主人家给人驳斥了,冷冷说道。   “我的人……”   沐钰儿手指微动,案几上的另外一个酒盏轻盈而出,湛染雪白,随后只听到叮的一声,钉在木头上的那段长剑在众人视线中国骤然断裂,断痕完好无顺地贴着木柱,好似本就镶嵌其中一半。   “可不是用来玩玩的。”她似笑非笑说道。   至于那倒满酒的酒盏轻轻落在唐不言的案桌上,杯中的酒晃了晃,荡开层层涟漪,却一滴不撒落在他手边。   断了锐利剑头的长剑落在木偶人脚边。   木偶人纤细的脖颈忍不住微微动了动,却又在对面唐不言的注视下,僵硬地回到原处,好似刚才不过是堂中僵硬气氛的一点不经意异动。   主人家脸色微变,盯着那断剑。   “司长好厉害。”琉璃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打破死寂的沉默,“今日也算是陆郎吃瘪了。”   陆星脸色几近变化,最后还是咬牙笑说道:“是我失算了,木兰,下去吧。”   木兰弯腰捡起长剑,带着其他木偶舞女悄然离开。   唐不言盯着她的膝盖微微失神,直到那木偶入了帘后,才缓缓收回视线。   沐钰儿依旧满脸含笑,好像刚才那两盏酒盏都与她无关,人畜无害的模样。   “不知琉璃这曲如何?”主人家能屈能伸,很快便笑问道。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夸道:“好听。”   “纷披灿烂,戈矛纵横。”一直不说话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主人家笑:“两位尽心即可,只是某今日还有事情,诸位还请离开吧。”   沐钰儿爽快点头,唐不言捋了捋袖子也跟着站起来,琉璃很快也抱琴起身。   主人家目送三人离开,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放荡不羁的脸上露出狠厉的煞气。   “去看看。”他低声说道。   一直低头跪伏的舞女轻声应下。   “这人叫什么名字?”门口,沐钰儿看着被人砰地关上的大门,随口问道。   “陆星,听说是洛阳来的绸缎商人。”琉璃轻声说道,“他脾气不好,你们好端端来这里做什么。”   沐钰儿含糊说道:“有事情。”   “可是案子的事情?”琉璃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抬眸看她。   “这个陆星有些奇怪,我觉得他应该不止是商人,他做事总是神神秘秘的,他说很喜欢牡丹阁中的一个名叫彩云的舞姬,可每次花了大价钱请人外出,却只是看她跳舞,并无任何僭越举动。”   牡丹阁再是清雅,也做皮.肉.生意,这样的事情实在奇怪。   琉璃低声说道,“彩云说过,他每次带自己出城踏青时都要准备十几辆马车,说是顺道去交货。”   沐钰儿扬眉:“这么热爱生意。”   “有一次彩云好奇,想要掀开帘子,刚掀开还未仔细看,就被这位陆郎君狠狠摔在地上,说是不能看。”琉璃蹙眉说道,“不过是布匹有什么不能看的。”   “这倒是有趣。”沐钰儿摸了摸下巴。   “彩云是谁?”她又问。   “就之前趴在她膝上的女子。”琉璃说。   沐钰儿刚才没细看那个披散着头发,姿态柔媚温顺的女子,便哦了一声:“你今天怎么在这里。”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抬眸看来。   琉璃抱琴的手腾出一只来,无奈说道:“赚钱啊,花了大价钱请我弹曲的,手指都酸了。”   “你的马车在哪,我送你上马车。”沐钰儿揉了揉她的手指,随口问道。   “也不远,我没有坐马车。”琉璃问。   沐钰儿皱眉:“这多危险啊,李妈妈也太不上心了,我送你回去吧。”   琉璃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体贴问道:“会不会耽误你的事情,你们等会还要去哪里?”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怎么还没回来。”   唐不言蹙眉,也紧跟着摇头。   “怎么了?”琉璃瞳仁微微睁大,不解问道。   “等会啊。”沐钰儿嘟囔着,眼珠子来回看着高高的墙头。   三人说话间,高耸的围墙内冒出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正正和沐钰儿的小猫儿眼对上了,立刻无辜地眨了眨眼。   ——正是不知何时悄然不见的奴儿。   作者有话说:   不敢相信,我晚上十点还能一边听着领导在我面前比比比,一遍嗯嗯嗯点头,一遍手指哒哒哒在码字,一心三用。   明天大概也许有可能没加班,我加快把这个剧情走完!!贴贴   广陵散那段来自百度,实在没有音乐细胞,听了好几遍,老实说也有点听不懂(轻轻跪下,参考了琴学初津的几段分节形容。   感谢在2022-08-31 23:54:40~2022-09-01 23:5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灿若繁星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琉璃爱   相似   茶楼雅间内, 原本最是安静乖巧的奴儿却一直时不时看向琉璃,大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不解。   一侧的琉璃忍不住把茶盏放下,不解:“看我做什么?”   奴儿欲言又止。   唐不言把白玉糕推到沐钰儿面前, 也顺势看过来,眉心微微蹙起:“若是有话便直说。”   沐钰儿正咬着糕点,腮帮子鼓鼓地点头附和着。   奴儿粗粗的眉毛紧紧皱着,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刚才不是在那个西苑看到你了吗?你这么出来了?”   琉璃瞳仁微微睁大, 惊讶问道:“看到我?”   奴儿煞有其事点头:“对啊, 就在那个小楼西边的一个小花园里,你朝着小院子去了,然后也不见了。”   “是于我一模一样的人?”琉璃错愕。   奴儿点了点头, 打量着琉璃,随后又歪头确认道:“红衣服红裙子, 衣服小小的,裙子大大的, 裙面上还有牡丹花,头发也高高的, 额头是绿色的, 脸上也红扑扑的。”   众人忍不住看了过去。   琉璃今日穿着一件桃红色团花纹衣衫,下着折枝绕牡丹浅红色裙摆, 腰封是一截鹅黄色五花瓣红花纹, 披皂罗帔子。   头戴义髻, 边缘绕着一圈细小珍珠,几根花样的琉璃发簪并一根金丝绕玉的长流苏,额头贴着翠钿, 脸颊画着红晕, 华丽妩媚, 端庄温柔。   确实和奴儿描述的相差不二。   “可我没有去过那里?”琉璃柳眉拧起,不解说道,“我今日一直在屋内,并未出来过。”   “何时看到的?”沐钰儿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忙不迭问道。   “就刚才郎君和司直叫我跟着那队拎着食盒的侍女时,我们朝着一个院子走去,在院子的前面的花园里。“   奴儿满脸不解,也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那地方很奇怪,我跟着她们进了那个花园,谁知绕了一圈就把人跟丢了。”奴儿神色凝重说道,“然后我就爬上一颗高高大大的树上……”   ——小院门口是一处花团锦簇花园,小桥流水,假山林立,游廊环绕,是一个一迳抱幽山,一树遮虚实的江南园林的布置。   奴儿庞大的身子躲在树梢上,朝着侍女们消失的地方看去,却惊讶地发现那群人竟然消失不见了。   这个花园并不小,距离那小院更是似近却远,奴儿几乎在跟丢的下一刻就选个棵大树攀上去,怎么人就不见了。   他吃惊地坐在树干上,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人丢了!   奴儿的大脑闪过这三个大字,随后终于开始动了起来,仔细观察着整个院子。   整个西面的院子连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地连虫鸣鸟叫之声都消失在耳边,树木繁茂高耸,假山曲折萦纡,游廊层层环绕,这样的布局若是走在花园里面很容易迷路。   花园后面的小院也空无一人,漆红大门紧闭,高墙内肿着几颗古木,所有屋子也关着门窗,门后似乎倒映出一点点影子,好似屋内站了人,又好似是院中的树木倒影在门框上,若言若现,树影婆娑。   奴儿挠了挠脑袋,之前司长特意嘱咐过这个院子的木偶人有些奇怪,也不要靠近有人甚至木偶人的屋子。   这院子许是不能进去。   他坐在树上把整个花园看了一遍,也没看到奇怪的地方,只好打算离开,却猛地听到一点脚步动静声,整个人埋在树叶中。   一个女子低着头偷偷走了过来,她竖着高高的头发,穿着桃红色的衣服,浅红色的裙子,皂色的帔子因为行走而微微飞扬,好似一只大大的扑棱蛾子。   奴儿透过树叶缝看着她进入院子,也跟着那群人绕了一圈又又一圈,最后绕过一个假山后,随后竟在也没有出来。   奴儿眼睛一亮,连忙跟了过去,自假山上往下看去,只能看到这是一个洞穴,只是洞穴内似乎有一个人的影子正贴在墙壁上沉默地地站着。   他似乎察觉到头顶有人,缓缓转过来头……   ——一双碧绿的眼珠正幽幽看了过来。   “绿色的眼睛!”琉璃吓得倒吸一口气。   奴儿重重点头。   “肯定不是琉璃,琉璃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沐钰儿说道,又是捡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说道,“而且琉璃胆子小,黑漆漆的地方不敢走的。”   琉璃嗔怒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沐钰儿咧嘴一笑。   “以后若是来北阙了,张一也不孤单了。”沐钰儿笑说着。   张一的胆子甚至比迷迷瞪瞪的小昭还小。   琉璃便也跟着笑笑,眉眼弯弯似花开。   唐不言抬眸,扫了两人一眼,很快就收回视线:“你可有看到她的脸。”   奴儿语塞,眉心皱得更紧了:“看到一个侧脸。”   “也与她很像?”唐不言问。   奴儿歪着头,仔细想了想,随后小声说道:“我有点分不清,但都白白的,高高的,瘦瘦的,小小的。”   大部分识别陌生人大都是倚靠特征或者是义务,奴儿与琉璃并不算熟悉,第一反应也是优先记衣服和体态。   “那个彩云和你长得相似吗?”唐不言抬眸去问琉璃。   琉璃眉心微蹙,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我也不知如何开口,彩云与我是有一点相似,而且因为我……颇受欢迎,所以牡丹阁中不少人会学我穿衣画眉。”   她神色有些为难尴尬,声音微微压低:“彩云确实爱学我穿衣打扮。”   沐钰儿扬眉,扭头去看唐不言:“那个彩云和琉璃穿的衣服是一样的吗?”   唐不言点头:“略有相似,只是她的衣服更华丽一点,也更轻薄一些。”   琉璃衣服其实颇为保守,若是不说身份,瞧着就好似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完全不似红楼众人的轻浮单薄。   “哦,那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彩云了,琉璃一直在我们身边。”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随后冷不丁扭头去看唐不言,“少卿看的还挺仔细。”   唐不言抬眸,冷沁沁地扫了她一眼,漆黑眸光宛若微风簇浪,散满河星,那一瞬间,两人似乎回到之前,似有足够深的无法描述的默契,也有足够多的若即若离的亲密。   沐钰儿立马捏着嘴巴,扭头不去看她,就像一只心虚的小猫儿被抓了现行。   “那她是坏人吗?”奴儿没有察觉到这一瞬间的案桌上的波涛汹涌,只是握着拳头问道。   琉璃的目光自沐钰儿颤动的睫毛上一闪而过,捏着手指,好一会儿才说道:“彩云是后面来的,我与她并不算相熟,但她性格活泼,脾气也很好,若是其他,我便也不知了。”   “琉璃不爱说话。”沐钰儿怕唐不言不信,便跟着补充道,“和其他人都没有太大的交情。”   “那这个人明显认识路怎么走,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奴儿愁眉苦脸说道,“那我是不是这个事情没完成。”   “还行啊,不是看到他们最后去哪里了吗?”沐钰儿安慰道,“晚上我去看看,正好合适。”   奴儿扭头,眼巴巴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也跟着夸道:“算完成任务了,不算失误。”   奴儿被郎君安慰了,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那可要我先去找彩云问问?”琉璃问道。   沐钰儿连连摇头:“不可不可,若是穷凶极恶之人,你不会武功,很是威胁,你只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琉璃忧心忡忡点头。   “你和陆星关系如何?”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琉璃一怔,随后摇了摇头:“他喜欢听我弹琴,每年若是来洛阳便会让我来弹琴,是见过不少面,但是若是说关系很好,倒也是谈不上的。”   唐不言点头。   “陆星每年都会来吗?”沐钰儿问。   琉璃点头:“大概是七.八年前第一次见面,之后每年都是这个时间段来的。”   “他一直长这样?”沐钰儿又问。   琉璃笑说道:“自然是一直长这样。”   “他可有碰到过什么难处?”唐不言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   琉璃不解:“难处?什么样的难处?”   “很重要的难处,可能会危及生命的那种?”沐钰儿为他补充解释着。   琉璃很快便摇头:“不曾听闻过,他生意一直做得挺好的,对彩云更是出手豪爽,看不出有什么大问题,若是真的有,想来也不会对我们这样的人说。”   “他在这里可有和谁见过面?”唐不言继续问道。   “不曾见过,我每次受邀入府弹琴时,都只要他一人。”琉璃很快又说道,“这个小楼很少有人来做客,我想,他该有别的会客的地方。”   沐钰儿点头:“也是,那小楼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瞧着鬼气森森的。”   “是的,开门的是一个木偶人。”琉璃紧跟着好奇说道,“只是不知它是如何判断来人的,何人能进,何人不能进,一个木偶人是如何笃定的。”   “许是里面也有人?”沐钰儿说,“就跟我们之前在水槐村见过的那个木偶人一样。”   琉璃一怔,随后焕然大悟:“原来如此。”   “今日献舞的人也都有人吗?”她又不解问道。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我瞧着按个领头的那个人偶有点问题,太过灵活了,还知道调.戏少卿!后面的那六个舞女虽然也跳的像模像样,但就是不像人。”   “确实是有人的。”唐不言附和道,“在你斩断长剑的那一瞬间,那个木偶人往后退了一小步,若真的是木偶,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有人类天生恐惧刀剑。”   沐钰儿惊讶说道:“之前这么凶险,少卿看的这么仔细。”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笑,意味深长说道:“不是还有司长在这里吗?”   沐钰儿眨了眨眼,随后摸了摸耳朵。   “那我肯定是保护好少卿的。”她声音微微提高,故作镇定的说道。   琉璃的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却猝不及防和他对视一眼,两人各自沉默,随后便又齐齐移开视线。   “陆星和她师父见过面吗?”唐不言捏着手指,缓缓问道。   琉璃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不清楚。”   唐不言捏着手指的手一顿,随后缓缓自指尖滑落,很快便掩于袖中。   雅间内莫名陷入沉默之中,好一会儿,沐钰儿才开口打破沉默:“走吧,我送你回去。”   “好。”琉璃抱着琴起身。   “少卿怎么回去?”沐钰儿扭头问道。   唐不言抬眸看她:“我在这里坐一会。”   “好。”沐钰儿点头,很快便和琉璃一起出门。   唐不言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位琉璃娘子会武功吗?”   奴儿自满桌吃食中抬起头来,摇了摇头:“不会啊,瞧着说无缚鸡之力。”   “在水槐村你和她相处时,可有什么想法?”唐不言又问。   奴儿抓了抓脑袋:“之前没说过几句话,说话温温柔柔的,之前下水时很多小娘子小孩受惊了,都会去找她,应该人不错。”   他话锋一顿,很快又说道:“……但我更喜欢司长和那个凶巴巴的陈娘子。”   唐不言侧眸看来。   “我也不知道。”奴儿为难说道,难得文绉绉地说道,“也许她真的是琉璃。”   唐不言神色微怔,盯着奴儿懵懂却又认真地瞳仁,好长时间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等会去找瑾微,让他查一个事情。”   —— ——   “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我新搬了家,你来我家过吧,瞬间看看我的新家,我买的!”沐钰儿得意说道。   琉璃笑着看了过来,美目流转,含情脉脉:“小猫儿哪来的钱?”   沐钰儿理直气壮说道:“借的。”   “那还了吗?”琉璃眉心微微皱起,“若是没钱,我借你一点。”   沐钰儿大大咧咧一挥手:“我有钱,而且是问少卿借的,没有利息,也不催我,天底下最好的债主了。”   琉璃盯着她嘴角的笑意,好一会儿才说道:“钰儿和少卿关系很好?”   沐钰儿眨了眨眼,挠了挠下巴,含糊说道:“没有啊,就普通上下级,没有很好的,只是少卿人好而已。”   琉璃看着她,笑说着:“唐三郎自然很好,毕竟是满洛阳未婚女郎心中的夫君第一人选,东宫的安乐郡主几次求爱不成,还有那些高门贵女,那个不是虎视眈眈。”   沐钰儿捏着手指不说话。   琉璃无奈摇了摇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来不来我家玩?”沐钰儿追问道。   琉璃摇了摇头:“不去了,张叔年纪大了,就不去添麻烦了,当日我现在楼里好好呆一会儿。”   其实每年琉璃生辰那日都是从来不见人了。   沐钰儿叹气:“好吧,那早一天,我接你去北阙喝酒。”   “好啊。”琉璃温柔笑了笑,“要你酿的梨花白。”   “尽兴而来,不醉不归。”沐钰儿背着手笑眯眯说道。   两人很快就回到牡丹阁,正午的牡丹阁门可罗雀,只有几个龟奴懒懒洋洋坐在门口,眼皮子耷拉着,神色萎靡。   “我进去了,你回去吧。”琉璃低声说道。   沐钰儿看着牡丹阁富丽堂皇的牌匾,脂粉绕鼻,酒色入骨,洞门窈窕玉勾栏,实在是一个看似锦衣玉食,实则臭水烂泥的地方。   “我会带你离开的。”她收回视线,看着琉璃,认真说道,“师父跟我说过的。”   琉璃只是抱着琴,笑看着她,眸光微动,似有微光闪过。   “去吧。”她只是轻声说道。   “我看着你入门。”沐钰儿背着手执拗说道。   琉璃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入内,刚踏入台阶,门口的龟奴就骤然惊醒,神色不耐,一看到缓缓上台的琉璃立刻露出谄媚之色。   “是琉璃回来了啊,妈妈一大早就在找你呢,何时出的门啊。”   “琉璃这几日出门有些多啊,热不热啊。”   “吃饭了吗?我让后厨给你做。”   因为北阙的关系,琉璃在牡丹阁还算自由。   那群龟奴簇拥着琉璃入内,沐钰儿这才收回视线,站在门口久久不动。   直到一炷香,牡丹阁的一间紧闭的屋内,龟奴敲门,低声说道:“已经走了。”   “真是一个煞星啊。”门口传来一个劫后余生的庆幸声音,正是牡丹阁的妈妈。   —— ——   星稀月明,风入万巷,前面的街道隐隐能传来热闹的叫卖声和欢笑声,却在穿过那截安静黑沉的小巷时,模糊成了断断续续的喧嚣,后面是波光粼粼的洛河水声。   沐钰儿悄无声息攀上墙头,宛若一只夜枭轻轻落在院内。   整座‘将进酒’在夜色中空无一人,只剩下树影婆娑,百日里还能见到一两个行走的侍女,在此刻这些人好似全都凭空蒸发,连着一盏灯笼都没点上。   沐钰儿摸黑在夜色中行走,很快就走到红楼面前,夜色笼罩着华贵的小楼,让它好似一层蒙上纱的娇羞小娘子。   红楼一共二层,是阁楼模样,按着百日里在一楼见得的布局,大殿空空荡荡,并未任何隔间,想来作为起居室的二楼也该如此。   她好似一只敏捷的小猫无声地踏上一口屋檐处,随后悄悄捅破窗户纸,往里看去。   整个屋子黑漆漆的,只能接着月色看到,隐隐有树荫晃动的样子。   往右看去只看到一扇八开屏风,隐约能看到里面的胡床已经放下层层帷幔,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躺着。   往左边看则放着一张长案几,许是画画写字用的,三排笔架齐齐立着,好几副没有装裱的画放在一侧。   沐钰儿正准备收回视线,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对,下意识躲了起来,却在下一刻,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珠子从那个空洞中反看了过来。   ——这么高的二楼怎么会有树荫。   沐钰儿后脖颈冒出一丝冷汗,紧贴着后面墙壁,接着夜色把整个人藏了起来。   那双血红的眼睛在外面巡视了一圈,这才缓缓退了回去。   沐钰儿并未松下一口气,她虽听不到呼吸声,但长年打架斗殴的惊讶告诉她,这人还在窗户后躲着。   果不其然,不过是几个呼吸后,那双血红眼睛再一次看了出来。   这一次,他甚至把洞撕得更大一点,露出一整只眼睛。   木质的手指纤细而粗鲁,眼睛看仔细了,才发现冰冷无情,并无任何人类感情。   ——又是木偶人。   沐钰儿借着刚才那几个呼吸,已经悄无声息地翻到屋顶上。   那木偶人没有看到任何东西,这次才缓缓离开。   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龇了龇牙,犹豫地看着那个洞,后来实在是好奇心重,还是重新摸了回去。   透过那个被弄大的洞穴,她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个木偶人手中竟然提着一个斧头。   ——一个血迹斑斑,布满铁锈的斧头。   作者有话说:   加班果然是免不了的,笑死,破工作,迟早把他炒了! 第142章 琉璃爱   假山   这是一把凤头斧。   那木偶人脚下绕着一层层厚厚的棉布而且是贴着墙角走, 二楼面积并不小,刚才他正走在窗户的那一边,所以沐钰儿并未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   月光被墙壁遮挡, 他就像一个借着重重夜色行走的安静血腥的幽灵。   沐钰儿透过那个戳破的纸张,看到再一次缓缓走进的木偶人,悄无声息地躲在一边去。   ——那木偶人里应该有人。   那木偶人悄无声息地绕着墙壁走,血迹斑斑的斧头在夜色中只露出一个笨拙的轮廓, 只有经过那个破洞窗户时, 借着倾斜进来的月光才能看清斧头上面斑驳的铁锈和层层叠加的血迹。   那木偶人只是沿着固定的路走着,步伐僵硬却又带着诡异的似人的恍惚。   沐钰儿盯着那把斧头冷不丁想到第一次入小院时在漆黑夜色中遇到的那人。   ——也许,那个也不是人。   这个陆星难道每次谁家都要有人这样保护自己?   她面无表情想着, 目光看向那个高大的背影还有那把斧头上还未和陈旧血迹完全融合的血痕。   ——平潭海戏班灭门案的凶器也许就是这把。   沐钰儿不想起冲突,所以并未久留, 借着夜色悄无声息离开,很快就朝着奴儿白日里的说的那个花园走去。   夜色中, 沉寂的小红楼二楼,那一直走动的木偶人突然停在原处, 扭头朝着一处看来, 血红的眼珠在此刻好似一块闪着微光的宝石。   ——正是沐钰儿捅破窗户的位置。   此刻,这个僵硬而庞大的木偶站在夜色中, 宛若人一般发出一声叹息, 手中血迹斑驳的凤头斧在微弱的月光下闪出锈迹斑斑的痕迹, 狰狞咆哮。   “如你所想。”   声音沉闷而冷静,甚至还带着略微回音和遗憾,好似隔着层层遮挡, 听的人不真切。   一直安静的屏风后, 有一个纤细的身影闪动, 安静的安静的卧室内闪过一丝女子的轻笑。   ——讥讽冷淡。   —— ——   沐钰儿在夜色中快步行走,眼看那个花园近在咫尺,她却突然停在原处,一手静静按着腰间长刀。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花园入口两侧的树木摇曳,灌木重影,似有众多人躲在树后,可定睛一看又不过是月光落下的斑驳影子。   沐钰儿却不为所动,盯紧盯着一处,神色冷静,耳边蓦地传来一声轻笑。   “小郎君。”   一道身影自树后绕出,柔媚温顺的声音便顺着夏风送了过来,与此同时还有那张熟悉的面容。   来人双眼睛水雾朦胧,声音又软又甜,就像江南的米酒,引人沉醉。   沐钰儿看着来人,蓦地一怔。   “梁菲?”她犹豫说道。   面前之人穿着红色的圆领袍,腰间跨着黑色的皮质蹀躞带,清瘦的面容少了熟悉的唯唯诺诺,此刻正含笑站在沐钰儿面前,姿态随意闲适,落落大方,相比较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怯懦消瘦的身形,此刻脸颊微微圆润,大大方方地看着来人,甚至颇为自信张扬。   “是我。”梁菲捋了捋鬓间的秀发,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司直不认识我了?”   沐钰儿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说道:“这就是你说的贵人?”   梁菲笑了笑,眼尾扬起,冷不丁问道:“我今天的舞好看吗?”   “那个领舞的木偶人是你?”沐钰儿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好看吗?”梁菲起了一个手势,回腰态妍,罗衣风引,可见并非是临时学的。   ——而梁菲失踪不过三四月。   “你和他们早就认识了。”沐钰儿焕然大悟,“所以梁坚能认识他嘴里的权贵也是由你引荐的,他一个落魄的读书人,如何能操纵科举舞弊,便是找到东西,也不过是引来杀机罢了,可他不仅没死,还借着此事成功入洛阳,你……”   “早就想杀了他。”沐钰儿声音沙哑紧绷。   “是啊。”梁菲笑着点头,“司直觉得他不该死嘛,他啊,早就该死了,把我们家活活拖死了,踩着全家的骨血来读书,却不思进取,玩笑取乐,一个好高骛远的读书人可比一个蠢笨死读书的读书人还要害人。”   沐钰儿沉默。   “说起来,我也是在为名除害啊。”梁菲娇笑着,“这样的人别说当官,便是只有一点小小的权力都是为祸百姓的人,我也是为了大家着想,这样的人死了才是万幸。”   沐钰儿只是抬眸看她。   “只恨这世间还有太多这样的人,心安理得吸血,却自私自利,不肯吐出一口肉来。”她上前一步,衣摆微动,整个人是说不出的痛快,口气却带着血腥的煞气,“我恨不得把他们都杀了。   ”   沐钰儿看着她微微扭曲的面容,仇恨让这张姣好的面容再也不复美丽。   “看我做什么。”梁菲被那双清亮的琥珀色看得心中恼怒,声音微微尖锐,“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他确实该死。”沐钰儿点头,随后话锋一转,“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梁菲一怔。   沐钰儿似笑非笑,打在刀柄上的手微微一动:“你知道你的贵人,也许他化名叫陆星的男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梁菲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冷不丁说道:“我当日说羡慕司直的这句话不是假的。”   沐钰儿扬眉。   那是梁菲被日本浪人带走时说过的一句话,没头没尾,不知意欲何为。   “司直当真是拥有肆意畅快的人生啊。”梁菲面露怀念之色,“那日在南市你替我抓着那个盗贼,只是眉间一动,就能吓得那人再也不敢动弹,不是借势压人,这般坦坦荡荡,自信骄傲,我当时就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这样。”   沐钰儿想起两人初见时,梁菲当时一直紧盯着自己,原本以为是当时心中害怕,不曾想竟然是这个理由。   “我只是想活在阳光下,这也不行吗?”梁菲惨笑一声,“若是我出生在一个爱护我,保护我的家庭中,我的耶兄是顶天立地的郎君,我的阿娘是刚强自立的娘子,我的爷爷奶奶是慈祥和气的老人,我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一步,我是不是也可以和司直一样。”   沐钰儿神色平静,看着她咬牙说话的模样。   “我恨啊,我走上这一步,所有人都在逼我,恨不得要把我骨髓吸干,把我脊梁敲断。”她握拳,愤恨说道,“我怎么甘心认命。”   “所以你就助纣为虐。”沐钰儿盯着她泛红的眼眶,冷淡说道,“你们带走一个个女子和孩子,可有想过他们的下场,可有想过他们背后家庭的痛苦,这就是你的不认命,你说梁坚踩着你的骨头血肉晚往上走,所以现在你就踩着其他无辜之人的痛苦走到更深渊的地方。”   梁菲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司直真是幸福啊。”   沐钰儿蹙眉。   “我后来听说你有一个很爱你的老仆,一个待你如子的师父,是他们一步步带你走上这条路,让你可以腰杆挺直地站在我面前,义愤填膺,义正言辞地指责我。”   梁菲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一手随意抹掉严烈,口气倏地冷淡下来:“可我没有。”   “救我的人就是这样的人,我便只能走这条路。”她抚摸着指尖的丹寇,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之前读过一句话是三国时曹孟德说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也深以为然。”   她盯着沐钰儿,通红的眼眶带着凉薄的冷漠和狠厉,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宁教我负天下人,不交天下人负我。”   沐钰儿眉心紧皱。   “只要我活着……”梁菲妩媚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天真的冷酷。“其他人,与、我、何、干。”   “所以你今日拦着我是为什么?”沐钰儿环顾四周,“我倒是忘记了,这人极有可能是机关大师。”   “想要把你留下。”梁菲后退一步,艳丽的丹寇在日光下鲜红亮眼,大喝一声,“杀了她。”   话音刚落,地动山摇。   远处的屋子好似活了一般,明目张胆,招摇过市地穿过花园,落在沐钰儿面前。   与此同时,所有紧闭的大门瞬间打开,露出里面站着的白脸红腮的木偶人,和水槐村所见一模一样。   “临死前还能问几个问题吗?”沐钰儿问着缓缓走进的梁菲。   梁菲笑了笑,摇了摇头:“这不行,我们只负责送你去见阎王,有再多的问题下辈子投胎的时候再问吧。”   沐钰儿也跟着笑了起来,目光打量着梁菲:“你会武功?”   梁菲摇头。   “那你过来做什么?”沐钰儿不解问道。   梁菲眉心紧皱,下意识想要后退,只听到铮得一声尖锐鹤鸣,与此同时,精光四射,雷腾暴冲。   沐钰儿腰间的长剑骤然出鞘,在所有木偶人出门的瞬间直扑浪费而去。   白虹切玉,紫气毁星,霜雪明刀划破深夜,借着雨奔云腾,在天地摇晃间,星辰骤失间,在眨眼间便出现在梁菲眼前。   梁菲脸色大变。   “那咱们回北阙说。”沐钰儿一手抓着梁菲的胳膊,一手朝着快步奔来的木偶人面前凭空一挥,长刀孤鸣,北海饮寒,寒光腾起。   ——一刀而挥白骨山,直骇南山烈火起。   梁菲还未回神,便只听到齐齐的一声沙哑的吱呀声,与此同时,所有木偶人的脚步声紧跟着停了下来。   沐钰儿站在屋檐上,目光冷冷注视着突然起火的众人,所有木偶人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嘶哑尖锐的声音从木偶人身体中传了出来。   “你,你怎么知道……”梁菲大惊。   早就在水槐村,沐钰儿等人就拆过那两具大有差别的木偶人,木偶刀枪不入,唯有置放那个奇怪木盒的地方可以打开,张一说也许这就是维修的开口。   当时她就把这话记在心里,有些东西是生门,便也可能是死门。   至于那个木盒少卿也打不开,甚至断言只要暴力毁坏就会自毁,同样一件无坚不摧的东西,自然也可以是杀人无形的东西。   如今看来自毁便是自燃的意思。   刚才她的那一刀使了十分力气,就是朝着所有人的心口的位置扫去。   沐钰儿的眸光落在不远处漆黑的花园里,声音微微提高:“人我收下了,只是龟缩在木偶人里面终究不是良策,还请主人家好自为之。”   梁菲挣扎着,沐钰儿直接把人打晕,几个利落,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 ——   “全都死了?”红楼二楼,那个举着凤头斧的木偶人错愕问道,“一刀毙命?”   “是。”一人隐藏在黑暗中,低声说道,“那一刀直接把业火捣碎,那火遇见木头,瞬间烧了起来,无人生还,梁副使被抓,是否要继续派人截杀。”   “杀,还能如何杀?”木偶人冷笑一声,忍不住咬牙切齿说道,“这身铠甲的弱点已经被她找到了了,早知道白日里我就该在她的酒里下毒,直接把她杀了。”   说话之人,竟然是白日里的陆星。   “我早就说过不要让梁菲去转移她的视线,是有些硬骨头,却不会武功,平白暴露一个人不说。”陆星忍不住抱怨着,“现在还要找机会把她杀了,但我听说北阙有个地牢固若金汤……”   整个屋子瞬间陷入沉默,屏风后的纤细身影安静坐着,倒想一个真正的木偶。   “她会是主人的大敌。”好一会儿,陆星才继续低声说道,“这般武功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必须斩草除根。”   “如此,我们便走第二步吧。”陆星扭头去看屏风后的人,血红的双眼注视着那个纤细的影子,“生死由命,只求我们当年能杀了张柏刀,便也能杀了他的好徒弟,如此我们就能平安。”   屏风后的人久久没有动静,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 ——   沐钰儿带着梁菲一刻也不敢停,提着一口气,踩着屋顶,无视底下巡逻的金吾卫,头也不回地跑回北阙。   北阙地牢就是整个洛阳被夷为平地,他都还能安然无恙地活着,把人扔那里面去最安全。   沐钰儿扛着梁菲,好似一只飞檐走壁的小猫儿,借着头顶的圆月,快速闪过。   北阙内,唐不言正端坐在院中,奴儿膝盖便各自躺着睡得小呼噜直起的小昭和陈安生,张一蹲在角落里揪着杂草,王新和陈菲菲随意靠着栏杆。   程捷已经趴在石桌上睡得昏天黑地,肩上披着唐不言的披风。   已过子时,每过半个时辰能听到坊正带人巡逻的声音,还有刚刚打响更锣的更夫脚步声。   北阙内正院的空地的左右廊檐下点了一盏颤颤巍巍的灯笼,照亮着黑漆漆的深夜。   “司长怎么也不带我去。”王新不知第几次去看更漏,皱眉说道。   “连奴儿都没带,更不要说带你了。”陈菲菲揉了揉脑袋,“两个时辰都过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王新叹气,摸着腰间的宽刀:“这天下的武功能比得上司长的屈指可数。”   奴儿摸了摸脑袋:“要不要我去看看啊。”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摇了摇头:“在等一刻钟,若是还没回来,我们之前去京兆府请兵,包围小楼。”   “这会不会动静太大了。”张一抬眸,犹豫说道,“也没证据,到时候要是被弹劾了怎么办,要扣钱不说,动静闹大了,大家都要吃挂落。”   唐不言摇头:“若是真的回不来,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现在带兵反而能留下更多的证据。”   张一似懂非懂,虽然现在唐不言已经不是北阙的司长了,但大家还是习惯地听他的话。   ——少卿聪明,少卿说得对。   “我也在想……”头顶传来哀怨的声音。“我怎么没直接带兵去把人围起来。”   唐不言倏地起身,扭头去看。   沐钰儿把肩上的梁菲交给匆匆赶来的张一手中:“交给双胞胎,问清楚前应后果,尤其是和陆星有关的消息,还有那个小楼的秘密。”   张一呆呆接过那人,犹豫说道:“这不是那个梁菲吗?”   沐钰儿点头。   王新和陈菲菲也顺势看了过来,惊讶说道:“她还在洛阳?”   “她不是被那个日本浪人带走了吗?”   沐钰儿揉了揉脑袋,头疼说道:“现在看来都是一伙的,我瞧着要命。”   北阙众人错愕,面面相觑:“这可如何是好。”   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却冷不丁触到他注视着自己的视线,那点怀疑顿时成了愤愤之色:“少卿是不是早有感觉。”   唐不言看上去对发现梁菲这件事并不惊讶。   谁知唐不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梁菲也在这里。”   沐钰儿扬眉,显然一脸不信:“那你怎么不惊讶。”   唐不言见她如此生龙活虎,一颗心便也彻底放了下来:“虽不知道梁菲会在这里出现,但自梁坚案时,如今五个案件,却是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确实心中有些猜测。”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随后挥了挥手:“你们都去休息吧,我和少卿有话说。”   这话便是明显打算支开众人,大家也不多问。   王新和张一连忙把人送去东边的地牢。   奴儿和陈菲菲一人抱着一个小孩离开。   “我们去书房说说。”沐钰儿热情说道,“仔细说说。”   唐不言似笑非笑:“司长刚才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   沐钰儿能屈能伸,真诚忏悔道:“刚才是我说话大声了,少卿快里面请。”   唐不言笑着摇了摇头:“瑾微在厨房熬粥,你若是饿了便去端一碗来。”   沐钰儿眼睛一亮,脚步也跟着一拐,嘴里虚伪说道:“那我也给少卿端一碗来。”   唐不言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她开开心心地被哄着去吃夜宵了,嘴角露出笑来,随后熟门熟路地打开门,只是一打开门便很快便顺手关了上来。   ——太乱了,狗窝都不是这样的。   他面无表情想着。   沐钰儿左右各自断了满满当当的小碗小碟回来,一抬眸就看到唐不言站在书房门口的廊檐下,不由惊讶问道:“少卿怎么没进去,这里怪多蚊子的。”   唐不言侧首看过来,脚步纹丝不动。   沐钰儿歪头,看着他背着手站在台阶下,一脸压抑不住的嫌弃,犹豫问道:“要我亲自给你开门?”   “可我手里都是吃的。”她为难说道。   唐不言的目光自吃食上扫过,又扭回头不说话。   沐钰儿无奈,只好把吃的放在廊檐红凳下,不高兴去推门,只是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原本那个还能硕果仅存的干净地方,已经堆满了东西,甚至还隐约能看到一点灰。   ——打扰了,忘记这茬了。   沐钰儿顺手关上门,更热情说到:“虽然夏天就快过去了,但里面也热,我们去外面吃吧。”   唐不言扫了她一眼,嗯了一声,自己回到石桌上。   程捷已经被奴儿扛回去了。   沐钰儿把吃食各自分成两堆:“瑾微说少卿晚上也没吃,这个给你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就是样式有些少,这个是我的。”   只见石桌上放着两个托盘。   唐不言面前的只有三个小碟,两个小碗,瞧着格外清淡,但沐钰儿面前的却是精巧爹堆成一个小山,吃食瞬间丰富起来,甜的,咸的,辣的,汤的,干的,一应俱全。   唐不言也不多言,只是拿起勺子轻轻搅动着白粥。   “少卿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沐钰儿把一个包子囫囵吞枣吃了,烫的龇牙咧嘴。   唐不言叹气:“慢点,没人和你抢。”   沐钰儿拿起另外一种口味的包子,嘟囔着:“我刚才打了一架,肚子饿了。”   唐不言眉心蹙起:“被发现了?”   “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发现的。”沐钰儿三言两语就把晚上发生的事情都复述了一遍,“真奇怪,我感觉我很隐秘啊,难道那个红眼睛木偶人看到我了。”   沐钰儿说话间已经把那五个包子吃的一干二净,意犹未尽地盯着唐不言托盘中唯一的一个包子。   ——听瑾微说这个是白菜猪肉馅,刚才吃起来清甜带有肉味,很香,还想吃。   那目光太过直接,唐不言顺手把那碟包子递了过去:“吃吧,梁菲又是怎么回事?”   沐钰儿嘴里假客气着:“这多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她突然出现拦着我的,说是要杀我的,但是我感觉并不简单,我怀疑她是不想我靠近那个花园。”   “那个花园也许真的有问题。”沐钰儿吃东西也不耽误说话,吐字还是格外清晰,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时,笃定说道。   唐不言扬眉:“为何你觉得是你不想要你去花园?”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诈的,她显然知道陆星在做人口贩子的买卖,她也是其中一环,所以我怀疑我们的计划早就在他们的意料之内,所以今日我去了也是白去,但我又想着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一趟,就把梁菲打包回来了。”   任何惊心动魄的事情落在她嘴边都成了市井中嬉笑怒骂的俏皮话,半点严肃都没有,好似所有危险都在这张嘴里趋于笑谈。   “你之前说的联系是什么?”沐钰儿话锋一转,切入正题问道。   唐不言搅着汤勺的手慢慢慢了下来,最后停在原处。   “梁坚案中让梁坚成功避开扬州舞弊案,进入洛阳的贵人,鲁寂案中带鲁寂是如何在千里迢迢的扬州草药市场,并且很快就能控制这条航线的,天枢中策反莫白的那人,莫白如今暴毙,一句证词也没留下来,佛法中更是奇怪,救了澄明和康成的人,可以分别送两人去相国寺和国子监,岂是一个寻常人。”   唐不言说的每一字都似乎经过思考才缓缓吐出来,显然这些案件在她脑海中已经走过一遍又一遍,所有的细节都被她反复拿出来打磨过。   “这些事情一个两个可以是巧合,但现在桩桩件件都连在一起,是巧合的可能太低了。”   沐钰儿脸色严肃点头:“梁坚案中的日本人在鲁寂案中出现,如今梁菲又在此案中出现,至少这三个案子笃定背后还有人在兴风作浪。”   唐不言点头:“这些事情还要等这个案子结束后,再把所有证据复盘才能做更好的判断。”   沐钰儿点头,把最后一口羹汤塞进嘴里。   “那司长接下来打算如何?”唐不言终于在沐钰儿已经横扫一半夜宵时,把第一口白粥塞进嘴里,态度有些索然无味的敷衍模样。   沐钰儿思考片刻后才说道:“明日叫京兆府一起把小院围了。”   “想来明日已经人去楼空。”唐不言提醒道。   沐钰儿点头,把碗里的粥当水一样倒进嘴里,最后一摸嘴巴:“没事,这个地方若是真是那几个小孩死亡的第一现场,甚至是村长儿子他们转移被拐卖的妇孺儿童的地方,一定会留下线索,鸟过天无痕,可人过是一定会留痕的。”   唐不言点头:“这倒是有些道理,只是这样陆星想来又接着自己的假身份金蝉脱壳了。”   沐钰儿吃着最后的一叠糕点,动作才慢了下来,镇定说道:“没事,已经抓到尾巴了,肯定能把人拖出来。”   “咦,少卿这粥喝了没?”沐钰儿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把所有东西消灭的干干净净,这才蓦地看到唐不言的托盘内的东西好像还没动过一般,那粥碗才手掌大小,如今还满满当当的。   “你快吃。”沐钰儿立刻紧张起来,“瑾微要我一定要看着你吃下去的,他说你身体没好,这个是药膳粥,对身子好。”   唐不言手中的汤勺搅了搅,苍白的唇抿了抿,冷静转移话题:“不知道那个水槐村还能不能进去,那些村民……”   “不要转移话题。”沐钰儿阴森森说道,“快吃,快吃,快吃。”   唐不言语塞。   “我觉得要不要先下发各州县,先把他陆星的假身份毁了,再顺便把当日涉及你师父的事情查一下。 ”他镇定自若继续说道。   “快吃,快吃,快吃。”沐钰儿伸出一根手指,把那碗药粥往他那边推了推,“不要墨迹了,少敷衍我,少骗我。”   唐不言看着就要怼到他胸口的碗。   “不要逼我,替少卿灌、下、去。”沐钰儿吃人嘴软,她拿了瑾微的好处,结果自己吃的肚子饱饱的,结果发现唐不言一口也没吃,顿时急了。   唐不言无奈:“瑾微给了你什么好处,我也能给你。”   沐钰儿得意说道:“他说给我做金丝饼吃,各个口味都可以呢。”   “那我可以去富贵楼买给你吃。”唐不言冷静讨价还价。   “那还是瑾微做的好吃。”沐钰儿识货说道,把那碗端起来,就差真的倒人嘴里,嘴里再一次催促着碎碎念,“快吃,快吃,快吃。”   —— ——   天色刚亮,南市还在喧嚣残韵中还未完全消退,就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金吾卫得了京兆府的公函,快步走来。   玄甲森森,再有酒气的人也都闪到一边去了,只能惊疑地看着他们走过。   “我还看到北阙的那个小娘子了。”   “还有那个唐三郎。”   “算了算了,肯定是大事,不要看了。”   没多久这个消息就传满洛阳,与此同时,整个南市被团团围住,所有人都不得进出。   小红楼内,秦知宴皱眉说道:“人去楼空。”   沐钰儿并不惊讶:“可有看到任何木偶的痕迹。”   秦知宴摇头:“什么都没有,这里好像一个鬼屋一样,空无一人,连床铺都干干净净的。”   “西边的有个小院,应该有烧毁的痕迹有吗?”沐钰儿又问。   秦知宴点头:“没有找到被烧毁的木偶人,但地面上被翻新过,我找人刨开看了看,确实有黑漆漆的痕迹,但没有找到烧毁的东西。”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搬得还挺干净。”   “那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吧。”秦知宴丧气说道,“我都以为要结案了。”   “走,我们去奴儿昨日看到的那个花园看看。”沐钰儿说。   奴儿连连点头:“我还认路。”   “那就带路吧。”沐钰儿说。   奴儿很快就带着众人来到那个护院,绕了一圈,这才找到那个假山,指着黑漆漆的洞穴不解的摸了摸下巴:“这里本来站着一个绿眼睛的木偶人的,哪里去了。”   “也跟着走了吧。”沐钰儿率先掏出火折子,一马当先走了进去,“奴儿断后,其余人走在中间。”   唐不言紧随其后,秦知宴连忙伸手拉着唐不言的袖子,也跟着走了进去。   奴儿看着狭小的入口,深吸一口气,这才把自己塞进去,嘴里嘟囔着:“好挤啊,我不会走到一半进不去吧。”   出人意料,山洞内虽然漆黑潮湿,两侧地上长满青苔,但没有任何暗道,也没有任何机关,沐钰儿随着那条路走了一炷香,反而从另外一个假山后出来。   “这不是花园的入口吗?”秦知宴张望着,虽然只看到被层层假山和树木遮掩的假山脊背,没有看到假山入口,但还是清晰认出这个位置。   奴儿震惊:“当时肯定没人出来。”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有点意思。”   “这个假山好绕。”唐不言抬眸看去,“这么绕的假山一般在园林是为了营造曲折幽深的格局,也为了让花园的空间看上去大一些。”   “我怎么觉得和曲园那个狗屁假山花壁差不多啊。”秦知宴嘟囔着。   沐钰儿眼睛一亮:“怪不得我觉得熟悉,这不就是曲园的那种风格吗!”   “是吧!”秦知宴宛若找到知音一般,“难走死了,我之前还迷路了,还是那个曲园的守卫把我救出来的。”   “曲园的那个假山到处都有出口,这个是一头走到底的。”唐不言质疑道。   “这也是。”秦知宴就像墙头草,听着三郎说的也有些道理,也跟着点了点头,“这里也窄一些。”   沐钰儿打量着整个院子,随后一跃而起,爬到一棵树上,打量着整个院子,随后又悄无声息地落了地,意味深长说道:“这假山自上而下看还挺大的。”   “夹层!”唐不言抬眸说道。   “走,再走一遍。”沐钰儿直接从刚才的出口重新进去。   “等会,老大!”奴儿还未重新挤进去,就听到张一的大声嚷嚷声。   奴儿不解扭头,随便吸了一口气,看着沐钰儿脑袋挤出出来。   “老大,琉璃那边递话过来说那个彩云不见了。”张一满头大汗说道,“她说彩云昨夜只批准出行一天的,今早就得回来的,结果到现在也没回来,想要老大若是看到她,请她早些回来,免得让那个周扒皮生气。”   沐钰儿的脑袋从奴儿的肚子里挤回去,大声说道:“知道了。”   “那个彩云出门有时间限制,但我看琉璃娘子似乎时间颇为自由。”唐不言低声问道。   沐钰儿点头:“对,琉璃是我师傅好友的女儿,我师父对她一直颇为照顾,牡丹阁便是再大的本事也是在南市过日子,南市到处都是北阙的暗线,他们不会特别不给我们面子,久而久之,他们对琉璃也宽容一些。”   “而且琉璃的客人都非富即贵。”秦知宴补充道,“那个周妈妈不会特别为难这样的头牌。”   唐不言盯着沐钰儿垂落在背后的红色发带,沉默不语。   “琉璃进牡丹阁几岁?”唐不言又问。   “不知道,我是十三岁出任务之后才知道琉璃存在的。”沐钰儿摇头。   “我知道,我知道!”秦知宴说道,“七,八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小猫儿应该才一岁呢。”   “你师父为何不一开始就把人救出来。”   许多府中若是家主犯罪牵连女眷,若是女子还小便还能花钱找个人替出来,只是价格有些贵,但若真的是好友女儿,想来是愿意花这笔钱的。   沐钰儿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师父一定是想过办法的,只是没成功而已。”   “她是因何犯罪?”   四人已经走到假山甬道的最深处,空气中是潮湿的腐朽的味道,沐钰儿一手把折子放在最前面,一手牵着唐不言的衣袖。   “不知道。”沐钰儿嘟囔着,“我不知道,我师父不跟我说,我也不好查,但我自己偷偷查过,好像是当年那个废太子案的事情。”   唐不言脚步一顿。   “又是这个事情!”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微微压低,“我现在一听这三个字就头大,胆战心惊。”   “你有查到过具体是谁家的女眷吗?”秦知宴忍不住好奇问道。   沐钰儿摇头,苦着脸说道:“所有人对这个案子都忌讳莫深,我就是去问张叔,张叔脸都吓白了,以为是我碰上这事了,逼问我许久,听说我是打听琉璃的事情才松了一口气,还有顾叔,一听这三个字就要生病,我师父就更不要说了,我就起了个头就拎起一个棍子,追着我跑了一条街,说要打断我的腿。”   秦知宴噗呲一声笑起来:“他们倒是比你谨慎,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   “不过这个确实很难查出来的,毕竟当年涉及太多人了。”   那个时候,秦知宴也才三四岁,却隐约觉得那段日子,府中格外压抑,他舅舅更是几天几夜不睡觉,有时深夜更是一个人哭得厉害,耶娘更是几个月不曾出门,那种近乎压抑森严的气氛在他头顶整整笼罩三个月,成了他童年不可磨灭的噩梦。   “当年有一个御史冒犯谏言。”唐不言的声音冷沁沁的,“据说陛下盛怒,当场打死不说,还让人五马分尸,曝尸荒野,不准他人立碑。”   秦知宴吓得差点崴脚,整个人贴近唐不言,顺手把脚底的青苔撇了撇。   “好滑。”他嘟囔着。   “迁怒三族,男丁皆死,女眷皆发卖了……”唐不言的声音在空洞的甬道内,轻声回荡着。   沐钰儿捏着火折子的手微微一紧,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最后有人收尸吗?”   “公主殿下亲自去求情的。”唐不言叹气说道,“跪了一天一夜,才让陛下松口。”   “虽说陛下总说陛下肖像她……”秦知宴也跟着忍不住说道,“我瞧着公主殿下脾性更温柔些。”   唐不言轻声说道:“慎言。”   秦知宴便讪讪闭上嘴。   “但是琉璃确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沐钰儿低声说道,“她很聪明,这些年很多案子都得了她的帮忙。”   秦知宴也跟着附和道:“我瞧着琉璃娘子胆子颇大,性格也极好,之前我们潜水出去的时候,我看她一点也害怕,还一个个安慰过去,那个老村长站不稳,还扶着他呢。”   沐钰儿叹气:“我是一定要把她带出来的,是我的心愿,也是我师父心中的那根刺。”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眸光微动。   众人很快陷入古怪的沉默,陈年旧案大都牵扯众人,非几个小辈可以高谈阔论。   沐钰儿脚步一顿,手中的火折子朝着一处照了照:“这里没有青苔。”   假山潮湿,沿路很多青苔,墙壁上更是不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气。   沐钰儿的手在这里来回摸索着,很快就停在原处。   “这里有机关,站稳了。”沐钰儿把唐不言的袖子完完全全捏着手中,有顺手把自己的火折子递给他。   唐不言盯着那牢牢抓着他手腕的说,另外一只手举起火折子,放在她的另一边,好似给她照亮,又好似是轻轻围绕着她。   沐钰儿并未察觉出这一异样,只是用力按了下来。   只听到咯吱一声。   秦知宴索性抱着奴儿,奴儿蒲扇大的手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的背。   原本挡在他们面前的假山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一个洞,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台阶。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却冷不丁发现两人不知何时离得颇为近。   “下去。”唐不言镇定说道。   沐钰儿顾不得其他,第一个走了下去。   四人很快就下了台阶,台阶陡峭狭窄,下面漆黑一片,火折子只能照亮眼前的这一片地方,耳边原本没有一丝动静,可逐渐,一声接一声的水滴声,在耳边断断续续响起,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奇怪的味道传了过来。   “好臭。”秦知宴捂着鼻子闷闷说道。   奴儿也紧跟着说道:“真的好臭啊,什么味道啊。”   唐不言脸色逐渐凝重。   “尿骚味,还有腐烂的味道,还有呼吸声……”沐钰儿镇定说道,随后笃定说道,“这里面有人。”   话音刚落,他们就绕过拐弯处,面前的一切豁然开朗,但也让他们脸色大变。   ——一群蓬头垢面,目光呆滞的女子被一个个关在狭小的笼子里,蜷缩着,像牲畜一般被人对待着。   作者有话说:   我好想要打脸了,可恶,不服!感谢在2022-09-02 23:59:19~2022-09-03 23:5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a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y 5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3章 琉璃案   彩云   洞穴低矮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骤然的光亮让被关在这里的人发出不安的躁动,可那动静太小, 很快就被无声的沉默所挤压着。   她们比外面装神弄鬼的木偶人更像木偶。   秦知宴呆在原地:“这么多人。”   这里密密麻麻大概有十七.八个笼子,每个笼子指导人的大腿处,所有人都不得不蜷缩着,就像一个货物一般被随意对待着。   沐钰儿眉心紧皱。   “奴儿, 你带秦少尹出门带人过来。”唐不言轻声说道, “让人多备些衣物来。”   两人很快离去,沐钰儿举着火折子走了几步。   火折子格外明亮,昏暗狭小的空间被照出晃动阴影, 可光亮所到处,那些女子并没有任何反应, 目光呆滞,神色漠然。   沐钰儿蹙眉, 刚走一步,又转身拽着唐不言的袖子, 嘴里嘟囔着:“以防万一。”   自从知道对面之人可能精通机关之术, 沐钰儿便格外谨慎。   法自术起,机由心生, 机关微小隐秘, 却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令人防不胜防。   唐不言动作自然地伸手替她接过火折子,为她照亮面前的路,火折子被高高举起, 光照也瞬间被扩大了一圈。   “这里是不是有个人?”沐钰儿眼尖, 看着黑暗的角落里似乎趴伏着一个身影, 低声说道。   “好像是……”唐不言把火折子朝着那方向照去,“那个彩云的衣服。”   沐钰儿带着唐不言上前,就看到彩云身下的泥土被鲜血染湿了,胸口的伤口还在氤氤流着血,小脸苍白,唇色发青。   沐钰儿打量着面前眉眼紧闭之人,蹲下.身来探了探鼻息,扬眉:“还有气。”   “这个伤口是斧头砍的。”她伸手扯下一圈衣摆,开始给人包扎伤口,低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看到的那个木偶人。”   唐不言移开视线。   “别说,真的长得好像琉璃。”   只是琉璃的五官更加精致柔媚,彩云却只能占到眉宇间的三四分神似,即便这样,乍一看还是会让人认错。   唐不言依旧不言,昨日他便发现这个问题,虽然这人大部分时间都不曾抬头。   “陆星……姑且我们先称呼他叫陆星,自己都走了,为什么不顺手把这里的人都带着,甚至……杀了。”   带走这么多人反而麻烦,杀了是最一了百了的做法,但陆星显然也没有这么做。   唐不言想起昨日见到那人时,狂傲不羁,肆意妄为,当众就敢用木偶吓唬他们,甚至不可否认,那一刻他是动了杀心的,只是后来又莫名消解了。   这样的人自以为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蔑视一切,自然也不会顺着常人的思维去办事。   “说明在他眼里,这些人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沐钰儿分析着,随后强调着,“我倒是觉得像他会做的事情。”   唐不言嗯了一声:“这些人应该也问不出线索,所以陆星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为什么这些人没运出去?”沐钰儿目光再一次落在那些目光呆滞的女子身上,不解问道。   唐不言沉默着:“阿大的供词在你身上吗?”   沐钰儿点头,半站起来,举起一只血粼粼的手:“在我这个袖子里。”   唐不言抬眸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无知无觉得样子,手指微动,最后镇定地伸手探去她的袖口。   她穿着的是圆领窄袖,袖口只能伸进两根手指,一探进去,就能清晰的感受到她滚烫的肌肤。   两人同时一怔。   “张叔在我左右袖子里缝了两个暗兜。”沐钰儿咳嗽一声,低声说道,“在我手心的那个兜里。”   唐不言嗯了一声,手指贴着她的手腕往下绕了一圈,温润如玉手指带着滑腻的触感,又像羽毛轻轻划过整圈手腕。   ——带着微微的痒意。   沐钰儿手腕微动。   唐不言停下动作,抬眸看她,一双漆黑的眸光在微亮的光照下好似水波闪动,凌凌沉寂。   “在下面,在下面。”沐钰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有一个抽绳,你拉一下就开了。”   谈古言微凉的手心缓缓下沉,指间是不是触摸到手腕内侧的敏感细腻的皮肉。   沐钰儿简直是坐立不安,一边恨不得抓耳挠腮,一边恨不得立刻自己掏出东西,偏此刻只能僵硬地抬着手,目光是不是流离在面前之人的侧脸,一脸木色。   唐不言动作并不慢,但两人一口气皆是半晌没落下,等那古怪的感觉终于抽离两人的肌肤,这才各自轻轻一口气。   “就这个。”沐钰儿立刻收回手,继续蹲下去给人包扎伤口,“这份证词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唐不言借着火折子的光看了过来,字迹依旧是熟悉的龙飞凤舞,洋洋洒洒,要你仔细看才能认清她的字。   “一个完美的闭环。”沐钰儿动作麻利地给彩云包扎伤口,嘴里碎碎念着,“村里的事全都扔给已经死了的村长,绑架的事只说自己是帮忙把人戏班子送到这里,除此之外,一问三不知。”   唐不言把那张供词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最后冷不丁问道:“村长家的二郎在这个事件中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他并没有说。”   沐钰儿嗯了一声:“这事我问过,但是他说二郎只是爱玩,待不住这才整天出去的,但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也不知道。”   唐不言嗯了一声:“这是一份完美供词。”   完美把自己栽出去,往严格里走,也不过是一个从犯。   “说起来二郎不是还涉及扬州的案子吗?”沐钰儿不解问道,“这个二郎难道真的只是第一个采花贼被你抓的。”   沐钰儿潦草打了一个结,声音逐渐诡异起来,幽幽说道:“不会就是因为他大半夜翻你的窗户吧。”   唐不言抬眸,淡淡说道:“司长觉得呢?”   沐钰儿起身,皮笑肉不笑地热情说道:“当然不是,我们少卿哪里是这么小气的人,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被你这么穷追不舍啊。”   “扬州官场如今涉及两个案子,我之前和司长仔细说过,司长还记得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点头:“科举舞弊,人口……贩卖!”   她脸色倏地严肃起来:“难道所有被绑架的女子最后都送去扬州了。”   “自来扬州多情地,我第一次微服下扬州时碰到有人追逐一位女子,我顺手让瑾微把人救下,才发现是红楼里逃出来的人。”唐不言神色冷淡疏离,“那娘子自称是洛阳人,被人买到这里,养精蓄锐到今日才逃了出来。”   沐钰儿瞳仁微张,可很快便又觉得一切合理。   自来皮肉生意便是油水买卖,无本生意,卖家赚个铜钱满钵,买家图一个心情愉快,可所有人都没有问过那些不曾被当成人对待的女子,所有人的快乐都建立在她们的血泪上。   “送她来扬州高价卖给青楼的就是这个采花贼。”唐不言声音微微低沉,“只是这人很是狡猾,狡兔三窟,借着采花贼的名义行不轨之事,也借着商人的名义成了扬州官场众人的座上宾。”   沐钰儿眉心紧皱,一脸严肃。   “我查到那人最后落脚的地方时,正好查到他带着几个女子去扬州通判府上,表哥有些冲动,闹出一点动静,结果当夜就碰到那人来我隐藏身份时下塔的院子里,想来也是被他逃走了。”   “所以他当夜不是来采花的……”沐钰儿冷不丁说道,“他是来杀你的。”   唐不言神色冷淡,点了点头。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只觉得心惊胆战,之前听程捷那二愣子满嘴胡说,不曾想当时扬州的情形竟然如此紧张。   “你白日露出马脚,晚上就被人摸到下榻的地方,到底是早早就有人盯着你,还是他们的势力早就渗透扬州所有地方。”沐钰儿犹豫问道。   唐不言沉默地摇了摇头:“不知,但不论那个都说明扬州早已险象环生。”   “所有那些女子被撞在木偶里被人送出去,最后被那个二郎带走,直接送往扬州。”沐钰儿沉声说道,“若是买卖人口,为何送这么远的扬州,便是从洛阳到扬州,一路顺着河流南下,沿途各种大型城池,也能卖出更好的价格……”   沐钰儿声音一顿:“那你之前查的那个扬州长史吴籁青突然暴毙,和这个事情有关系吗?”   唐不言脸上露出赞赏之色,微微颔首:“有。”   沐钰儿沉默地看着他,嘴角微动,半晌不敢说话,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却打的她有些晕乎乎的。   诚如她之前所说,洛阳到扬州路途遥远,一路上都是隐患,只要那些女郎跟被唐不言碰上的那个一样,破釜沉舟逃了出去,所有的事情都会盖不住,所以要是想要看管住这样的人便要花费大量的力气,这也就是那个女郎到了扬州反而逃出来的原因。   这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只要有点脑子便都算得出来,但这群人还是义无反顾去往扬州,这就说明……   扬州,他们不得不去。   若说天下繁华,扬州确占三分,但买卖人口一事,除却昆仑奴,新罗婢,这些容貌上明显和周人有异的人,其余人大都不会因为地方的不同而价格变化巨大。   所以他们送去扬州的目的便突然变出几分意味深长来。   “吴籁青涉及的明明是科举舞弊的案子。”沐钰儿忍不住喃喃说道,“科举舞弊本就尘埃落定,可他却还是死了,那他的死便很难是科举舞弊的问题。”   唐不言把手中的供词单手折了起来,淡淡说道:“顺着司长这样的思路查下去,我找人摸清了这个采花贼是何时来的,又去了哪些地方。”   沐钰儿沉默地看着他。   “比我早半个月,足迹却遍布半个扬州官场。”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所以扬州官场大半人都不太干净。”沐钰儿喃喃自语,随后嘴角微微抿起,“……以色养权。”   唐不言捏着火折子的手微微一动,所有光亮便也跟着摇晃一下。   “有人用这些女子送给官吏,让他们在每年的科举考试中……”唐不言的声音微微放低,似乎只能被面前的沐钰儿单独一人听见,“……录取自己要的人。”   沐钰儿怔怔地看着他,脑海中所有的问题瞬间得到解答。   两个按理完全没有关系的案情,在此刻完全联系起来。   有人在洛阳拐卖这些女子,千里迢迢送去扬州,不是为了买卖,是为了交易,为的是扬州官场能听自己的话,能把自己要的人借着科举的名义送到洛阳来,甚至是送到朝堂上。   “梁坚找到的账本原来是这个。”沐钰儿喃喃说道。   梁坚的账本一开始就消失不见。   这就能解释到底是什么账本能让梁坚一个明明被抹去名字的人也得以顺利上洛阳。   “所有他入洛阳就注定要死,因为他触动了最根本的核心,梁菲说的一切都是骗人的,她根本就不是被梁坚强硬骗到洛阳来的,他来这里就是为了一步步杀掉梁菲,至于后来的科举,完全是梁坚这个蠢货不明所以,到处乱打乱撞,这才把这个事情弄得复杂无比。”   唐不言点头。   “你说这个二郎后来被你追到宝青山去。”沐钰儿沉默片刻,抬眸去看唐不言,嘴角微动,声音倏地只剩下一点气音,“宝青山当时都有谁?”   唐不言垂眸,最后沉默地摇了摇头。   唐家大娘子开宴,洛阳叫得出名字的达官贵人,名门望族,公侯卿勋爵都如约而来,华贵赴宴,太多太多的人在那几天挤在宝青山上。   “好大一盘棋。”沐钰儿喃喃自语,心事沉重。   两人沉默间,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好臭啊,这里。”张一捂着鼻子闷闷说道。   “有人受伤了吗?怎么有血腥味。”陈菲菲严肃问道。   “啊,没有啊,不是只管着人吗。”秦知宴慌张说道。   一行人很快就出现在拐弯口,火把把整个洞穴瞬间照亮,只是所有人都齐齐停下脚步,齐齐倒吸一口气。   “先把人带出去,记得用布条蒙住眼睛。”唐不言吩咐着,“把所有的消息压下。”   金吾卫齐齐称是。   “这是谁?”陈菲菲走了过来,“嗯?长得好像琉璃。”   “是牡丹阁的人,还有气,你先看看还有没有的救,我还有话要问。”沐钰儿说道。   陈菲菲点头,伸手扣上她的脉搏:“还有气,伤口处理及时,不会死的,张一,和我一起抬出去。”   两人很快就把人送上担架,先一步走了出去。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也紧跟着说道:“我们也出去吧。”   “好。”唐不言吹灭手中的火折子,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牢笼内的女郎,随着沐钰儿转身离开。   —— ——   “司长。”王新正带人轻点东西,见了人低声说道,“听说有新情况。”   “嗯。”沐钰儿点头,“找几辆马车来,直接开进来。”   “你打算把人都带回去?”唐不言问。   “既然被我们救了总要安顿好。”沐钰儿看着凌乱的小院,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些人失踪这么久,此刻被我们救出来放回家未必是好事。”   流言蜚语,皆能杀.人。   “司长心善。”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立刻凑过来,一本正经问道:“少卿每个月真的很多零花钱?”   唐不言眉心一扬,没有接话。   “我之前看秦少尹安置那几个水槐村带回来的人,花了好多钱。”沐钰儿盯着他看,慢慢吞吞说道,口气中充满感慨,“秦少尹真有钱啊。”   唐不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也是凑集善款而已,倒是会把银钱来源一五一十告诉那些女子的。”沐钰儿鬼点子很多,笑眯眯说道,“若是您的钱刚好救他们于水火,我叫她们初一十五给你上柱香。”   王新欲言又止。   “初一十五上香……”唐不言慢吞吞说道,“祭奠先辈倒是如此规矩。”   ——言下之意,他还没死呢。   沐钰儿立刻龇了龇牙,诚心悔过:“那就逢年过年,少卿生辰,少卿娶妻,少卿生子等等时间,都可以的。”   唐不言听着她满嘴胡言乱语,却又看到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失笑:“你去找瑾微吧。”   沐钰儿欢呼一声:“少卿当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王新看得叹为观止。   “若是我不肯给钱,司长打算如何?”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左顾言它:“不会的,我就知道少卿一定会给的。”   “司长肯定把自己的月俸拿出来了。”王新在一旁拆台说道,“之前办案子,若是被害人家境贫寒,司长都要自掏腰包的。”   “怪不得司长这么多年,兜比脸干净。”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顿时恼怒,可有拿人手短,只好冲着王新发火道:“快干活,我在北阙等你。”   王新摸了摸鼻子,叉手应下。   沐钰儿气呼呼地走了。   “吏长!”一个金吾卫捧着一个盒子快步走过来,“这件衣服上有血,但是血迹看上去很久了,被人装在这个盒子里,是否要装起来。”   唐不言下意识看了过去,突然停下脚步。   “东西给我。”   王新伸出的手顿时一僵,立刻转了个方向:“给少卿看看。”   沐钰儿走到门口,扭头去看唐不言脸色严肃,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自己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过来。   “少卿在墨迹什么啊。”她溜达过来,探过脑袋说道,“给我也看……”   ——一件带血的衣服安静的躺在盒子里,衣服华贵而精致,尤其是衣袖和领口是一个个用碧绿色琉璃穿起来的珠子,只是如今右手的那圈珠子被拽掉了一颗,只留下一截尴尬的线头。   唐不言察觉到身后之人的呼吸骤然停下,下意识伸手盖上盒子。   沐钰儿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手指微微用力,冰白的手腕顿时泛出血色来。   王新心中一惊,上前不安喊道:“司长。”   沐钰儿抬眸,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在日光下好似有水光闪动。   唐不言垂眸,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合上盖子,低声说道:“别看了。”   “是,是碧玺吗。”沐钰儿声音微微颤动。   唐不言沉默。   宝青色的碧玺并不常见,青绿色的珠子却随处可见,门外汉一向看不出区别。   握着他手腕的手指带着还未完全擦拭干净的血迹,手指是克制不住地颤动,染红了月白色的袖口。   唐不言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低声说道:“是。”   沐钰儿瞳仁微缩,眉心瞬间紧皱,整个人微微勾起背来。   追查多年的线索就这样赤.裸裸的,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就像一把突如其来的快刀,打的她毫无招架之力,也疼得她肝肠寸断。   ——她师父临终前握着的那颗珠子。   —— ——   北阙内,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说话。   沐钰儿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内,谁也不准打扰,如今过了晚饭,也没有出来吃饭,这才让众人急了。   “怎么办?!”张一惊慌失措,“饭都不吃了!”   王新不敢说话,只是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站在书房外的游廊下,自沐钰儿把自己关在里面,他便一直站着。   “不碍事,你们去吧那些救出来的小娘子安置好,在问一下她们对以后身后的想法,若是想回家便送回家,你们找两个官差一个个送回家,再赠与每人一贯铜钱,若是想自立门户的,就带人去京兆府让康成帮忙立户,如此便每人三贯铜钱,在若是无家可回,也没立足本事的……”唐不言揉了揉额头,“先让她们安置着一个月,学一些手艺,先挂在北阙名下,费用问瑾微拿。”   王新听得咂舌,这一圈下来,可是大钱。   王新点头,抱拳离去。   “那我呢?”张一呐呐问道。   “那个村长的二郎如今在何处?”唐不言问。   “还在京兆府呢。”张一说。   “那你去把他带回北阙,先安置在北阙。”唐不言说。   张一连连点头,点了几个人很快就离开了。   “彩云情况如何?”唐不言问着匆匆而来的陈菲菲。   陈菲菲点头:“醒过来了,伤口情况和戏班子的人一模一样,力度角度都是一样的,应该也是凤头斧,同一个凶手。”   “那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唐不言打量着陈菲菲的脸色,镇定问道。   陈菲菲笑:“少卿真是敏锐。”   “她说自己是昨天晚上发现小楼突然乱了起来,还没说话,就突然被一个木偶人砍了一刀,然后就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陈菲菲扬眉,意味深长说道。   “钰儿昨天子时才回来,那我们姑且从子时开始算,到她被发现是午时,中间整整六个时辰,那个斧头砍得伤口颇为深,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能流这么久的血,还有一口气留着。”   唐不言眉心微动。   “之前就是因为她一直在流血,所以司长才给她包扎起来的。”   “对,而且现在虽然是夏天,伤口不会愈合很快,但六个时辰绰绰有余,不该还在流血。”陈菲菲信誓旦旦说道。   “她在撒谎。”唐不言心思转动,“麻烦陈娘子去前头问问,看看那些被就回来的人可又知道她是何时来这里的。”   “好。”陈菲菲点头,踩着影子快步离开。   北阙院中很快就只剩下唐不言一人。   夏夜如水,两侧的烛火只剩下微微一截,照得并不亮堂。   唐不言仰望着,看着漆黑的星空,夜色如幕,星光闪烁。   张柏刀对北阙的影响,对沐钰儿影响显而易见,沐钰儿能这样颠颠撞撞长大,他功不可没。   所有人都对他的骤然去世并不怀疑,只有沐钰儿一个人暗自调查,如今这儿线索就这样直接的捅到她的面前,逼得她方寸大乱。   当日在去往郑州的行船上,他便见识过沐钰儿因为她师父的事情乱了阵脚。   ——张柏刀对她而言,是不一样的。   唐不言亲亲叹了一口气。   世间有许多事情,要靠自己走出去。   至亲之事,尤为如此。   “连起来了。”背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唐不言转身,就看到窗户被人推开,沐钰儿憔悴地出现在他身后。   “什么连起来了?”唐不言上前一步,伸手把窗户支了起来,注视着面前之人。   沐钰儿脸上很干净,并没有眼眶通红的模样。   唐不言心中松了一口气。   “我师父一定是查到人口拐卖的事情,所以才被他们杀的。”沐钰儿把手掌的册子举起来,“这是我师父出事前一个月,写个京兆府府尹的信,想要看近半年来失踪的人口册子。”   沐钰儿把一张发黄的纸张递了过去,   “还有这个,我师父出事前在查一个有六指的人,对外说是采花贼,所以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师父是误入歹人陷阱,后来带着王新张一等人追踪一月才把他们悉数杀光,只是那些人中都没有六指模样的人。”   沐钰儿幽幽说道:“六指,少卿有没有听着很耳熟。”   唐不言看着那本记录北阙案件的册子,眉心微蹙:“杀死萧家人的那伙人,唯一一个没有出家的人。”   “所以六指很有可能就是陆星。”沐钰儿幽幽说道。   唐不言仔细回想着当日的场景,却发现陆星有只手一直捧着酒盏,看不真切,而另外一只手则是一直抚摸着彩云,他并未仔细看。   如今看来确实有些奇怪。   他似乎并未露出手来。   “他绑架小昭时,带了手套。”唐不言抬眸,眉心凝重,“若是寻常人戴手套反而明显,但若是他不带手套,六指的特征更是明显。”   沐钰儿点头:“我就是这般想的。”   “彩云醒了,我们可以去问一下。”唐不言说,“他是陆星的枕边人,也该知道一些,而且陈娘子刚才也说她有些古怪。”   唐不言把之前陈菲菲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确实是撒谎了,这么大的伤口一个时辰不止血,人就要凉了,她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不可能撑过六个时辰。”沐钰儿眼睛一亮。   沐钰儿嗯了一声,直接撑着窗沿,整个人灵敏地跃出来。   “走,我们去回回她。”沐钰儿神采奕奕说道。   唐不言跟在她身后,担忧说道:“不由先去吃饭吧,瑾微做了好吃的金丝饼。”   “不要,我现在不饿。”沐钰儿摆了摆手,朝着西跨院走去。   唐不言抿了抿唇。   沐钰儿一向饿的快,这才整日惦记吃东西,现在已经超过六个时辰没有吃东西了。   “走啊,少卿。”沐钰儿走了几步,见唐不言站在原处不动弹,不解说道。   唐不言抬脚走了过来。   “我刚才查了好多东西,还把之前的几个案卷都翻了翻。”沐钰儿走在最前面碎碎念着,“你猜这么着,原本按理隐藏在过往背景中的人竟然早就一个个冒出来。”   “屠杀萧家的那货贼人就是那几个和尚还有陆星,陆星也是带梁坚来洛阳的人,也是梁菲嘴里的贵人,还有,之前去郑州的船上,那个据说和我师父有关系的陆星,大概是金蝉脱壳之计,还有那个日本浪人,也一直在两个案件中若隐若现。这般算起来,就莫白的案子好像和这个事情没关系,但我总觉得奇怪,可能是忽略是什么细节。”   沐钰儿脑海中五个案子的大量信息在翻滚,逼得她不得不伸手掐了掐脑门,才能勉强从繁琐的线索中抽出一条丝来。   “背后之人布局一定很久了,也花费大量的人力。”沐钰儿沉声说道,“至于我师父,不过是察觉到一点异动,却被灭口。”   唐不言一直沉默地听着。   他本以为,以为沐钰儿会……   可到底是低估了这个人的韧劲。   “我没哭,少卿。”沐钰儿说了半晌也没听身后之人说话,沉默片刻后冷不丁说道,“我不会哭的,之前在王舜雨阿娘屋前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唐不言脚步一顿。   ——“可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长痛不如短痛,可这也太疼了……”   ——当日,她说的,竟然是她自己。   唐不言嘴角紧紧抿起,心中蓦地升出一瞬间的后悔。   “我知道我师父……走的那日……”沐钰儿停下脚步,轻声说道,“我就哭完了。”   张柏刀与她而言,如师更如父。   顾英有自己的家,她是一个意外,融不进去也不想靠过去。   张叔对她而言只是捧在手心,毕恭毕敬,唯恐出了一点差错。   只有张柏刀,五岁那边她无聊得趴在墙头看着隔壁新搬来的邻居,见到他看过来的视线,开心地咧开嘴,不甚规矩的挥着手,没心没肺地打了个招呼。   张柏刀穿着皂色的衣服,腰间跨着长刀,一直紧皱的眉心缓缓露出一个僵硬地笑来。   他会压着自己去读书,去练武,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这些都是为她好。   会在她开心时给她买好吃的,会在她做错事时,拿起棍子揍她,会赶在她生辰时风雨兼程赶回家,会嘴上嫌弃,却还是亲自带着她出任务。   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在山野天地间肆无忌惮长大,就像山谷里的风,田地里的草,水面上的鱼,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沐钰儿想,若是她有阿耶,想来也会如此。   ——若她的阿耶,真的是他。   可这一切,在她十八岁那年的生辰前一日,戛然而止。   他说他现在要先去抓一个人,一定赶在前生辰回来。   ——可他,没有再回来了。   “沐钰儿。”唐不言喉骨微动,轻轻地喊了一声,注视着面前之人安静垂落的红色发带,心疼说道,“别难过了。”   生机蓬勃,鲜活明亮的小猫儿站在夜色中黯然失神,他想要把她紧紧抱在怀中,让她感受到自己蓬勃的爱意。   —— ——   “奴家真的不知道。”彩云一见到人就白着脸,颤颤巍巍说道,“我当时就晕了过去,能活过来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这倒不是老天爷的问题。”沐钰儿坐在一侧慢慢吞吞说道,“是我们北阙的仵作医术高超,给你缝起来了。”   彩云脸色一僵,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位置。   “你对陆星还有什么了解的?”沐钰儿公事公办问道。   “没有了,陆郎君最是大方了,有钱得很。”彩云娇滴滴说道。   “那她给过你碧玺吗?”沐钰儿捏着炭笔的手一顿,镇定问道。   彩云眯了眯眼,随后嫉妒说道:“是那个宝青色的琉璃珠子吗?”   沐钰儿点头,一侧的唐不言也抬眸看了过来。   彩云顿时兴奋起来:“没有呢,听说那可是一个贵东西,我之前还问陆郎君讨过,谁知道他竟然说我不配。”   她满是嫉妒的说着:“这东西琉璃姐姐很喜欢,她屋子里很多,陆郎君为了讨好她,也送给她一盒呢。”   沐钰儿眉尖微蹙。   “陆星可有一只手有六个手指?”唐不言出声问道。   彩云眼珠子一转。   沐钰儿面无表情把手中的本子一合,大声说道:“来人吧,把她拖出去活埋了。”   “哎哎哎。”彩云急了,连忙摆手,谁知道抽到伤口,顿时疼的龇牙咧嘴,“别别别,我说我说。”   沐钰儿冷着脸看着她,样子颇为严肃,大有一言不合就送她重新去投胎的架势。   “有的,陆郎左手是六个手指,第六根长在小拇指后面,小小的,完全不影响日常工作,但是碰也碰不得,说也说不得,我又一次多嘴问了一下,还被他大骂了一顿。”彩云委委屈屈说道。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那奴家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牡丹阁啊。”彩云娇滴滴问道,“若是久不回去,妈妈可是会扣钱的,一次可是十两银子,奴家可不是琉璃姐姐这般自由,大晚上出去都可以,也没这么多钱。”   沐钰儿眉心一动:“琉璃大晚上出去?”   彩云嗯了一声,嘴巴一刻也停不下来:“许是有人找吧,哎,琉璃姐姐这样的待遇,可是我们这些人想也想不来的,偏偏我们姐姐对谁都没个好脸色,可真是奇怪了,越是这样,那些达官贵人越是喜欢,你说我是不是以后……”   沐钰儿没空听他们后续的职业规划,合上本子起身。   彩云讪讪闭上嘴。   “你别想这些了,你先想想能不能出去吧。”沐钰儿好声好气说道。   彩云皱眉:“我可没做坏事。”   “那你为何撒谎。”沐钰儿临走前,淡淡说道。   彩云脸色大变。   —— ——   “问到了,十七个人中,七个人打算回去,三个是洛阳本地人,四个人是之前来洛阳逛夜市的人,我已经安排好官差,也备好银钱了,等明日就送人离开。”王新捧着本子有条不紊说道。   “还有四人不愿回家,就打算自立门户。”王新继续说道,“这些人家中情况复杂,之前丢了也没人报案,想来回去也不好,我也按照少卿的吩咐,明日带他们去京兆府立户。”   “还有三个情况复杂。”王新蹙眉。   “这三个人若是没走丢,估计也会被卖的。”他低声说道。   陈菲菲呲笑一声:“她们说她们是逃出来的,不想被阿耶卖去给自己换酒,或者给阿弟的聘礼钱就不管不顾跑出来,后来又冷又饿坐在街头被一个女子诱惑,这才被抓到了的。”   沐钰儿蹙眉:“女子诱惑?”   “对,其实着十七个人中有十四个是被人哄骗走的,都是女子或者小孩说自己需要帮忙,她们好心跟过去,然后被带到小巷子里,这才被人抓起来。”王新说。   “若是大街上绑架这么多女子确实容易引起异样,这样的办法确实能悄无声息把人带走。”唐不言仔细想了想点头说道,“那个女子的画像可有?”   陈菲菲掏出三张纸:“不少人太过害怕都忘记了,不过我还是根据其他几个人的口供,大概画出有三个人,和人对了,大都对得上,只有一人说引诱她的人不是这样的,不过许是他们有很多这样的诱饵,不过,这些画像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沐钰儿接过画像,只看看了一眼就高高扬了扬眉。   “熟人。”陈菲菲意味深长说道,“真是有点意思了。”   “这不是彩云和梁菲。”唐不言惊讶说道。   程菲菲点头,随后指了指第三张纸:“但这个小孩是谁,还不知道。”   唐不言看了过去,一时间不知道是哭是笑,和沐钰儿对视一眼,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巧了,也是一个熟人。   ——当日拐卖小昭时,陆星身边牵着的那个小男孩。   沐钰儿简单说了一句,这会儿轮到陈菲菲他们吃惊了。   “那所有事情不都连起来了,我们运气还不错,虽然最大的鱼跑了,但是抓到的几条鱼也不算小。“张一估摸着说道。   “对了,有人看到彩云是何时进来的吗?”沐钰儿把画像收了收,随口问道。   “她们一直被关在洞穴里,所以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也分不清时辰,但其中有一个小娘子性格颇为坚韧,遇事一直蛰伏,这些日子一直装疯卖傻。”陈菲菲说道。   “她们说不出具体的时间,但那个小娘子说应该在你们进来没多久,她就来了,身上都是血。”   “是吃饭前还是吃饭后?”唐不言问。   “他们说他们一日吃两餐,有一个算了一下,每次大概间隔在六个时辰,那个人进来已经吃饭很久很久了,应该是马上就要吃饭的时候。”   沐钰儿掐指算了算:“那就是我们包围陆家没多久的时候………嗯,不对……那伤口是斧头,凤头斧极重,常人难以举起,最重要的是伤口和那些戏班子的人一模一样。”   唐不言抬眸,眸光微动。   “人可能还在洛阳,甚至在南市!”沐钰儿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错字明天修,贴贴   是我打脸了,对不起诸位了,呜呜呜感谢在2022-09-03 23:58:31~2022-09-04 23:5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739500、小狍狍 5瓶;清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4章 琉璃爱   钓鱼   “人还在南市?”陈菲菲摸了摸下巴, “也是,早上我们去的时候,金吾卫那个队长是个熟手, 直接把南市封起来了,谁也不准进出,后来为了继续排查,现在人都没撤走。”   张一摸了摸下班:“那个人会不会武功, 自己飞了?”   “那也肯定也是大晚上飞的, 白日里还不是被抓一个正着,眼下城门关闭,金吾卫巡街, 一旦被发现,得不偿失, 不如好好呆着,静待时机。”沐钰儿解释着。   “那现在我们去南市找?”程捷异想天开地说着。   “南市街道纵横, 人口密集,常居此处的不说上万, 也该有七.八千。”唐不言淡淡说道, “猫抓老鼠,到底是老鼠占了便利, 有个洞就能钻进去。”   程捷撑着下巴, 不解说道:“那如何是好?眼下金吾卫已经走了, 明日坊门一开,他一伪装,顺着人流不就跑了吗。”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 随后扭头看向那个唐不言, 眼睛亮晶晶的:“我觉得人要是真的敢跑也未必不好。”   唐不言颔首:“确实如此。”   “就是看他准备这么跑?”沐钰儿摸了摸下巴, “南市只有一道坊门,但坊内有不少河流贯通洛水,也不知他打算怎么出去。”   “坊门守卫森严,但人流大。”唐不言分析着,“若是从水路走目标明显,但速度快,却入了水就很难抓到踪迹。”   程捷听一头雾水:“啊,什么意思啊,他还挺我们的话不成。”   沐钰儿意味深长回眸,淡淡说道:“那就看他聪不聪明了。”   张一摸了摸脑袋,不耻下问:“啥意思啊。”   “此人狡诈,万一不上道怎么办?”陈菲菲很快跟上两人的思路,提出问题。   “五战入郢,几乎灭楚。”唐不言淡淡说道。   陈菲菲和沐钰儿各自沉默,随后点了点头。   “说人话!”程捷暴躁说道。   唐不言侧首,漆黑的眸子冷沁沁地:“舅舅的兵法课表哥学到哪里了。”   程捷语塞又心虚,嘴里嘟囔着:“在学了,在学了。”   “周敬王十四年,召陵会后,谁晋国改变主意,不愿攻楚,但原楚属国蔡、唐自愿助吴攻楚。吴遂与蔡、唐结盟进攻,发动了“涉淮逾泗,越千里而战”的决战,吴军在柏举击败楚军主力后乘胜追击,五战五胜,仅十天即攻入楚都郢城。”唐不言耐心解释着。   程捷连连点头,随后眼珠子一转:“所以我们要干嘛?”   沐钰儿大为吃惊,笑说道:“有个人读书比我还差。”   程捷板着脸,不高兴说道:“可我打的仗多啊,读书烦死了。”   “五战入郢,几乎灭楚。”唐不言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用的是什么办法,你还记得吗?”   程捷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诱敌之术,阿耶说兵法诡战以此为始,古战礼就此消弭。”   “那我们要怎么办?”程捷话锋一转,继续问道。   唐不言看着他,脸上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我的表哥,长个了好身手,没长个好脑子。   张一和王新面面相觑,最后也老实说道:“我也没听懂。”   沐钰儿和陈菲菲对视一眼,顿时捂着杜子,大笑起来:“完了,忘记了,这还有两个睁眼瞎。”   唐不言第一次对北阙众人应该好好读书这件事情有了迫切的希望。   “就是……”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通俗易懂解释着,“钓他。”   —— ——   南市昨日经过金吾卫围坊,整个南市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大部分人天一亮就立刻涌出坊间,却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只见金吾卫正张贴着一张画像,其中一人手中领着一个锣鼓,大声吆喝着:“这个嫌疑人涉及一桩大案,若是提供线索能有三贯铜钱,此人凶神恶煞,若是碰到不要轻易上前,只要来找我们就可以了,当日若是有江湖游侠路见不平,抓到此贼,赏银十两,由北阙提供。”   众人一听这么多钱立马叽叽喳喳涌了上来,仔细打量着画像上的人,交头接耳说着话。   “这人长得真凶啊。”   “哦吼,六个手指啊,那不是很好认。”   “这人是犯了什么事情啊。   画像上的人正是陆星的模样,经过唐不言这双手,足有七八分相似。   “见过没有啊。”金吾卫大声问道,“人就在南市里,所以今日出入者都严查,所有人都不例外。”   众人又是一阵喧闹,但是坊门已经被人把着,便也不得不开始慢慢吞吞排队,谁也不知道明日是什么情况,若是跟昨日一样也出不去,平白还要在这里浪费一天的时间。   有人开始排队,也会有人看着风向不对,开始退了出来,准备静观其变。   “真的有用?”一侧茶棚里,瑾微睁着眼睛紧盯着人群,嘴里碎碎念着。   沐钰儿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开始拨着干果,气定神闲地站着:“有用啊,小驴脸你今日怎么不跟着你家郎君啊。”   瑾微睨了她一眼,得意地拍了拍腰包,讥笑道:“我不在这,谁给你们掏钱。”   北阙的赏金,全都是唐不言无私奉献的私房钱。   沐钰儿吃人嘴软,狠狠把人夸了一顿,就差把人吹得天下地下绝无仅有的大好人。   “果然这个家果然不能没有瑾微小郎君啊。”沐钰儿笑眯眯地大声夸道。   瑾微小脸微微胀红,偏故作镇定说道:“不好如此说话,有失身份。”   “是是。”沐钰儿的目光倏地抬眸,在人群中扫过一眼,脸上笑容微微敛下。   “怎么了?”瑾微立刻凑上来,警觉问道。   沐钰儿收回视线,抓了一把手中的果肉轻轻扔到一侧的小乞儿身上:“太阳晒屁股了,去河边洗把脸。”   那小乞儿从睡梦中惊醒,眼睛还没睁开,手已经准备得一把把果干揽了过来,嬉皮笑脸说道:“得了,不污贵人的眼睛。”   瑾微看得啧啧称奇:“你们这些对暗号的,若是小乞丐是个笨的怎么办?”   沐钰儿懒懒洋洋伸了个懒腰,笑说道:“能活下来的小乞儿那个不是人精,走吧,去城门口坐着吧。”   瑾微连忙掏出三个铜板放在座子上,连忙跟了上去:“去城门口坐着干嘛啊,这样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有点狐假虎威。”   “好多人啊,他们都看我。”   “闭嘴。”   “哦。”   南市虽大都是店铺,但也有居住在店铺后面的人家,这些人日夜颠倒,晚上是最热闹的时候,生意也是最红火的,往往要过了第二日的寅时才会关门,白日里则是过了午时才会重新开店。   只是今日有些不一样,昨日南市被人封了,任那些纨绔子弟闹出好大的动静,也没有松口,滞留在这里的人整夜惴惴不安,是以今日一大早,辰时刚到,就有不少人早早起来,打算打听打听动静。   一家卖胡饼的早食点的老板正在准备出锅的东西,突然看到门口站了两人,头也不抬,只是高声说道:“客人要些什么?”   “北阙携金吾卫,京兆府齐办案,还请店家出来说话。”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   店家眼皮子一跳,连忙抬头,就看到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的男子身影,背后则跟着几个官差模样的人。   “几位官爷有何贵干。”店家连忙把手在腰间地围兜上擦了擦,慌张问道。   王新把手中的画像递到他面前,扳着脸:“这个人你看到过吗?”   店家看着面前画像中的人,那人头顶带着围兜,穿着黑色的衣服,一双眼睛锐利阴暗,瞧着竟还写渗人。   ——是当日夜市里唐不言和沐钰儿一起画的那个画像。   “没见过。”店家连连摇头。   王新也不强求:“此人凶神恶煞,若是见到了一定要及时报官听到没有。”   “是是是。”店家心中一冽,连连点头,目光忍不住在那张奇怪的画上看了几眼。   其实这个画像有点看不清脸色,很像一个人从下而上看到的一个人脸,因为眉眼处的阴影,让整个人阴郁狠毒起来。   王新和张一带人一家家的店敲门进去,没一会儿乐呼街,阳春街,寻石街三条最是热闹的街先人一步的全都醒了过来。   所有人的都战战兢兢地看着穿着皂衣的官差,在无声中四目相对,眼神波动。   “哎,你们,那个杂戏班,停下。”王新准备去下一条街时,突然看到一只杂技团从眼前经过,下意识把人拦住。   坐在马车上的戏班主脸色微变,连忙下了马车,谦卑说道:“几位官差有何贵干?”   王新打量着后面一辆辆驴车,车子上装满了箱子,还有几个平躺着的木偶人,每辆车上还坐着几个年轻人,大致扫过大概有十来人,算的上是大戏班了。   “你们是做什么?”王新的目光看向那一个个被打横躺下的木偶人,“现在准备去哪里?”   这些木偶不太精致,一看就是粗制滥造拼起来的,脸上没有画上五官,反而带上一张傩戏面具,唯一的亮点就是等人大小。   戏班主长叹一声:“我们是做傀儡戏的,但是这里的贵人都不太喜欢这些木偶,我们就打算换个地方看看。”   王新嗯了一声,顺势把目光看到那些箱子上面:“可以打开看一下吗?”   戏班子犹豫:“里面的东西都是随意扔的的,不太好看。”   王新已经不容拒绝地把手搭在箱子锁上,淡淡说道:“没什么好不好看的。”   张一立马开口说道:“不碍事,我们就是随便看看。”   身后的官差也跟着围了上来,气势汹汹。   驴车上的戏班人不安慌张地看向班主。   “那行吧,都打开箱子。”戏班主叹气说道,“都打开,都打开。”   所有板车上的人连忙把车上的东西都打开。   张一探头张望着,脸上顿时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怪不得戏班主不好意思,感情是个野戏。   ——野戏,顾名思义,就是唱粗俗直白的风云戏的,大都在乡下草野间出没。   相比较其他人的一脸避讳,王新则是看的格外认真,甚至伸手在箱子里摸了摸。   “这些衣服都很贵的。”板车上一个容貌清秀,眼底有一颗小小泪痣的小郎君对着他抛了个媚眼。   王新把几片肚兜往边上推了推,直到看到箱子底,冷不丁抬眸:“你几斤?”   那小郎君被这一眼看的满脸通红,娇滴滴说道:“奴家一百斤。”   “你们呢?”王新看向另外两个人。   那两人对视一眼,也跟着犹豫说道:“差不多。”   “怎么了?”张一凑过来不解问道。   王新借着关盒子的动作,不经意把张一往自己身后推去。   张一抓着他衣袖的手微微一紧,随后镇定地站在他身后。   “不碍事,走吧。”王新淡淡说道。   戏班子送了一口气,连忙让人把盒子盖上,塞了几个钱,很快便匆匆离去。   “怎么了?”张一见马车走远了,忍不住凑上去,轻声问道。   王新的脚步看着地上的车辙印,用脚撵了撵泥土,点了一个士兵说道:“去城门口和司长说,鱼出现了。”   士兵抱拳匆匆离去。   张一脸色微变:“陆星出现了?在哪?刚才那辆马车上吗?”   王新眯了眯眼,挥手找了一个小乞儿,掏出一个铜板给他:“去几条通往洛河的水边,找一个长得很好看,穿的很好看的郎君,就说包子准备好了。”   小乞儿捏着铜板,脆生生应了一声,随后融入人流中,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我怎么还不懂。”张一嘟囔着。   王新一手按刀,一手拎着画像,继续朝着下一条街面的店铺走去:“惊蛇要先打草,围捕猎物就要把四周都围起来,发出各种动静,才能一点点包围。最后放开一道圈子,猎物就能自己跑进来。”   张一长长哦了一声:“王斤斤,我觉得你好像聪明了一点。”   王斤斤是一个外号,因为一开始沐钰儿教他们写名字,‘新’怎么也写不来,只会写斤字,久而久之,就被贫嘴的张一取了这么个外号,逢人就叫,格外嚣张,最后被张柏刀暴打了一顿,这才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喊人。   王新气笑了,略带讽刺地说道:“谁能整日更你这么没心没肺。”   “也没有啊,我确实听不懂。”张一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无奈说道,“一群的聪明人,自然有我这个笨人。”   王新走了几步,突然说道:“你不笨,你就是懒。”   张一皱了皱鼻子。   “以前有师父,还有任叔他们顶着。”王新低声说道,“可现在只剩下司长一个人了,你也该长大了。”   张一脸上笑容微敛。   “她若是以后要结婚嫁人,北阙不能拖了她的后腿。”   —— ——   沐钰儿伸手把那辆戏班子马车拦下。   戏班主面露惊恐,只觉得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当真是倒霉。   “官爷,官爷。”戏班主先掏出一两银子递过去,笑说着,“我们就是打算去别的坊看看,南市生意太激烈了,不好做。”   沐钰儿把他的银子推开,慢吞吞绕着队伍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正中的位置,抬眸去看班车上的三人。   “你们认识平潭海戏班的人?”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那三人紧坐在一起,连连摇头。   “那这个面具哪来的?”沐钰儿伸手敲了敲木偶人,木偶人发出沉闷的声音,是实心的,关节处都有穿线的洞,是体积巨大的傀儡人而已,体积重,举止更是笨重。   “这是昨天有个客人说木偶带上这个会好看一些。”戏班主哭着脸说着,“面具是送的,我也是贪便宜才收下的。”   沐钰儿嗯了一声,手指在面具上扫过。   这是当日小昭被绑架后,那些劫匪腰间带的面具。   “走吧。”沐钰儿挥手放行。   戏班主脸色一喜,连忙上了马车,只是刚走了几步,突然又被人拦下。   “等会。”沐钰儿盯着正中那辆马车,眯眼说道。   戏班主脸色难看停下马车:“怎么了?”   “这辆驴车好重。”沐钰儿指了指马车山的三个小郎君,“这三位加起来也没有三百斤,这吃重有些厉害。”   她指了指地上的痕迹,小队长和瑾微凑过来仔细看到。   “是很重了。”小队长经验丰富,立刻挥手说道,“下车,全车检查。”   人群中队伍骚动,身后排队的人交头接耳,声音络绎不绝。   “哎哎,我们真的是做生意的,和那些杀人放火的没有任何关系啊。”戏班主慌张说道。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挤进来,也有不少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沐钰儿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 ——   “我们这里就是采莲的船。”渔夫笑说道,“虽说连着洛河,但逼近还要经过通利和慈惠,两侧也有大河,但路上会有金吾卫,被抓了可不是小事。”   程捷手里捧着今年夏季的最后一波莲蓬,连连点头。   “你们这一代有多少船只?”唐不言穿着素白色的衣袍,宽大的袖子落在两侧,精致贵气,如今这般随意站在河边,看着面前满眼水波,先出几分缥缈之色。   渔夫敬畏说道:“这不多,就夏日采莲蓬和菱角的时候多一些,大家补贴家用,还有一些贵人们的游船会在这里出没,但平日里大都是打捞不洁之物的船只。”   唐不言看着湖面上零零散散的船只,他们各自分散开,来回游动着,却没有朝着北面去。   这条河靠近南市东面,有一条主干道河流,往被北链接通利坊和富教坊,往东则是延福坊和临开坊,再往下甚至还能通到永太坊,一旦开了夜市,就会有游船生意,往日里大都是在南市的地界内来回走动着。”   “几位贵人可是要上船游一圈。”船夫谨慎问道。   程捷捧着吃了一半的莲蓬,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好。”   船夫连忙把人扶上船上:“客人打算去哪里逛逛。”   这船是游船,船夫收拾得颇为干净。   唐不言坐在船首,对着岸边的奴儿说道:“琴。”   奴儿立刻把背上的琴递了过去。   程捷接过来,顺势蹲坐在表弟身侧,笑眯眯说道:“表弟好久没有弹琴了,弹什么啊?”   “十面埋伏。”   唐不言的目光自散落在湖面上的船只上扫过,手指轻轻拨过琴弦,琴声瑟瑟,清铮利索。   船只很快就停在湖面正中,与此同时琴声溅起,激烈澎湃,急速淋漓,宛若来到千军万马,杀身震天的战场。   湖面上本来还工作的船只都停了下来,齐齐看向正中之人。   只见一位白衣郎君坐在船头,膝上置上一把古琴,手指翻飞间声音昂然群起,金钩双响,杀气腾腾。   —— ——   “原来是石头绑在车板上了。”城门口,沐钰儿看着金吾卫无语从马车下拖出三块石头,意味深长说道,“以后出门可要小心一点,可别累坏了驴,得不偿失。”   戏班主擦着额头的汗水,弯腰哈背地点头应下。   “是是是,官爷说的是。”   “箱子和车底都查过了,木偶是实心的。”小队长轻声说道。   沐钰儿点头:“放人吧。”   小队长颔首,挥了挥手,很快就让人放行。   “原来是虚闹一场啊。”瑾微叹气说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人抓到啊,还有一个半时辰就要暮鼓了。”   沐钰儿目送队伍离开,笑了笑:“快了。”   瑾微只好重新坐在胡床上,捏着小钱包,等下下一波可疑的人。   “还好大郎机警,第一次被拦下时就走了。”刚出南市坊间没多久,坐在戏班主身边的车夫就低声说道,“现在如何是好?”   “不急。”戏班主早没有刚才的唯唯诺诺之色,“我们争取的时间足够大郎从其他地方离开了。”   车夫眉心紧皱,也不说话,只是甩了甩鞭子,加快速度。   与此同时,一个贼眉鼠眼地靠近沐钰儿,低声说道:“我说了线索就给钱吗?”   沐钰儿打量着面前之人,眉间一跳,但还是点了点头。   瑾微立刻激动地凑过去:“你说你说。”   那小混混眼珠子一转,先一步伸手:“那先给一贯钱让我看看,不然你们若是反悔,如何是好?”   瑾微立刻皱眉:“都是核对过了再给的,万一你是骗人的怎么办?”   小混混立马不高兴说道:“那就算了,我不说了。”   他气得假装转身要走,却不料背后根本没人拦他,不由尴尬地停下脚步,转身,继续舔着脸说道:“哎哎哎,实在也是讨一口饭吃,我家娘子马上就要生了,现在却连产婆都请不请,我也是着急,怕你们跑了才想要如此的。”   瑾微犹豫地看向沐钰儿。   沐钰儿笑了笑,抬了抬下巴:“先给他。”   瑾微这才掏出一贯铜钱递过去:“喏,给你,但是要是说错了,可别怪我把你抓起来打一顿。”   “是是是。”小混混一个个数着铜板。   瑾微不耐地看着他。   小混混心满意足把钱放在胸口,这才小心翼翼说道:“就那个画上的人我看他朝着河边去了,十有八九要坐船。”   沐钰儿一扬眉:“你确定?”   “对啊。”小混混煞有其事说道,“是不是带着黑帽子的,看上去阴阴森森的,反正我瞧着是很想的,你们赶紧去看看,还能逮到他。”   沐钰儿似笑非笑打量着他,她不笑时,有点冷冽的冰冷,就像腰间还未出鞘的长刀,能把人看的直哆嗦。   那小混混被这一眼看得立刻笔直站好。   “真的,我没骗你啊。”他慌张说道,“真的啊,他是不是还带着黑手套,看上去凶凶的。”   沐钰儿收回视线,淡淡问道:“你是怎么遇到他的。”   “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慌忙得很,撞了我一下,我拉着他赔钱,他直接给了我一两银子。”小混混砸吧了嘴,“这多奇怪啊,也不和我争两句,我可不是感觉跟上去看看嘛。”   瑾微越听越像,忍不住去看沐钰儿。   “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河边看看。”沐钰儿思索片刻后说道。   河边   “王大郎君出行,你们谁啊,挡着我们的游船,快滚快滚。”一个奴仆站在庞大的花船上,恶声恶气说道,“再不滚,我就直接把你们都撞死。”   琴声烈烈,宛若惊涛拍浪。   程捷站起来,板着脸站在一侧:“你再给我骂骂咧咧看看。”   “哎,你谁啊。”奴仆见状更气了,“你知道我们大郎的阿耶是谁吗!”   程捷冷笑:“谁来给我听听,是谁家养的狗叫的这么大声。”   声音骤然扬起,好似附和一般。   “你你……”奴仆气急,“来人啊,撞他,撞他,把他给我抓起来。”   船夫顿时慌了起来,下意识打算把船摇开。   一时间,气氛紧张,唯有唐不言手下的琴还在铮铮而动,镇定自若。   “两位不要动怒。”船上出来一个模样俏丽的小娘子,对着唐不言等人行礼,“琉璃娘子不敢耽误两位郎君办事,只是还请两位郎君稍稍让开些许,等船过来便可再来此处。”   一听是认识的人,程捷皱了皱眉。   “那稍微让让。”他见唐不言并没有开口的打算,不由嘟囔说着。   前头的唐不言轻轻吐出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 ——   城门口,沐钰儿先一步离开,瑾微独自一人站着,整个人越发紧张了,一直牢牢盯着面前过城门的人。   “车里都是谁,准备去哪?”小队长例行拦下一辆车,随口问道。   “奴家是牡丹阁的人,贵人有请,准备去宝青山献舞一曲。”马车内传来一个柔媚的声音,与此同时,一只纤细的手先开帘子,一股幽香混着凉气涌了出来,还有一张妩媚的脸。   “帘子掀开一点。”小队长不为所动,面无表情说道。   舞姬伸手,跳高帘子,宽大的袖子倏地垂落,露出一截如玉的手臂。   小队长按剑,靠近车辕,仔细打量着里里面,见马车内都是一些乐器还有一盆大冰,便收回视线。   瑾微一直在一侧看着,见她额头热汗点点,眨了眨眼,不解问道:“你很热?”   舞姬闻言勾了勾唇娇气说道:“夏日本就热,马车里闷久了,自然热。”   小队长打量着车夫,又看着舞姬,好一会儿才后退一步。   “走吧。”他挥手放行。   瑾微也跟着坐回原处,伸手挥了挥袖子。   虽是夏尾巴,但天气也热得很,他冒着大太阳坐了两个多时辰,只觉得里面那层衣服都湿了。   “要是能跟那辆马车备下一块冰……”瑾微嘟囔着,突然神色一顿,声音骤然拔高,“那辆马车拦下。”   ——那辆马车里面有冰块,那个舞姬怎么会这么热呢。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那辆马车不仅没有停,反而加快冲了出去,安静有序的城门口顿时乱了起来。   眼看马车就要闯出城门,只听到一声马儿的嘶哑叫声,马蹄高高扬起,随后重重踏在地上,马车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车夫狠狠抽了一鞭马屁股,马却纹丝未动。   “你知道破绽落在哪里了吗?”马车顶上不知何时跃上一人,衣袖翻飞,发带飞扬。   正是本该去河边的沐钰儿。   她伸手按着车顶,整辆马车如坠千斤,难以前行。   驾马车的人身形一僵,却还是死死握紧缰绳。   金吾卫慌忙推出拦车架子,虎视眈眈地看着那辆马车。   “哪里?”车夫沙哑说道。   “北阙的小混混见了我还敢凑上来的……”沐钰儿腰间长刀骤然出鞘,声音瞬间冰冷,寒光在脸上一闪而过,浅色的眸子瞬间有微光骤亮。   “都在下面。”   作者有话说:   你们猜猜人到底在哪里?!嘻嘻嘻   错字都放在中秋一起检查(我懒惰,我先承认QAQ   中秋到时候搞个抽奖,贴贴!   五战入郢,几乎灭楚——这一块的内容来自百度,吴楚之战   感谢在2022-09-04 23:58:48~2022-09-05 23:5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溪月 50瓶;灿若繁星 15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5章 琉璃爱   围捕   “这人长得不像陆星啊。”沐钰儿把人压在地上时, 瑾微这才磨磨叽叽凑过来,拨下那人的脸罩,惊讶说道, “咦,这不是那个小混混吗?”   刚才那个小混混涂得满脸都是土,现在擦得还挺干净。   沐钰儿把脚松开,任由官差们把人捆了起来。   “是这人突然绑架了我的车夫。”舞姬身若蒲柳, 颤颤巍巍地站在小队长面前, 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他拿刀威胁奴家, 奴家也不敢说话。”   “还好官爷聪慧,一眼看出奸人歹计。”   “奴家真的怕死了。”   瑾微看了几眼那个哭哭唧唧的舞姬, 那舞姬见了谁都抛媚眼,瑾微受到好几个后却只是眨了眨眼, 脚步一转,朝着沐钰儿走去。   “你不是说要去找郎君吗?怎么回来了。”他问, “这个人和我们要抓的那个陆星有关系吗?”   沐钰儿点头。   “什么关系啊?”瑾微顿时来了精神, 略带矜持地强调道,“人可是我发现的。”   “真棒。”沐钰儿敷衍地夸了夸。   瑾微也不生气, 只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显然还是很得意。   沐钰儿心事重重地捏着刀柄上的玄武雕刻, 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就锁定了人群中地小乞儿,伸手招了招。   那几个小乞儿见有生意, 立马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这人认识吗?”沐钰儿指了指一侧被五花大绑的人, 随口问道。   小乞儿谨慎打量着那人, 点了点头:“今日在这徘徊了许久。”   “鬼头鬼脑的。”   “后来和司长说过话人就不见了,我以为走了。”   “他好像是从由申街出来的。”   沐钰儿眼波微动,看向最后说话的人。   那小乞儿满脸黝黑,身形瘦小,一双眼睛却是精亮的。   “由申街?”沐钰儿问,“你看着他出来的吗?”   那小乞儿眼珠子一转,瞧着队伍中身形最是高大的一个领头人看去。   沐钰儿掏出两个铜钱给他,也不多问,只是淡淡说道:“若是找到这人的家,每人十个铜钱。”   小乞儿们脸色一喜,连连应下。   瑾微在一侧看得啧啧称奇。   “这些小乞儿可靠吗?”他不解问道,“他们会不会瞎找一间没人住的糊弄你。”   沐钰儿神色凝重,目光落在人群中,好一会儿才回道:“不会,这些小乞儿就靠这个过日子的,坏了名声,得罪北阙,最不合算。”   瑾微也明白下面人有下面人的活法,闻言便点了点头。   “那陆星还没抓到,眼下怎么办?”   他刚才突然机智抓了贼,心中真是亢奋:“会不会还不死心从这里过。”   “还是打算不动弹了,明日再走。”   “啊,不会打算从水路过吧,三郎还在那边呢?”   瑾微又想起此事,不由惊慌说道。   沐钰儿垂眸:“等会让王新来和你一起在这里守着,你自来跟着少卿想来也有经验,王新更是各中好手,这里有你们看着,我也放心,我等会去少卿那边看看。”   瑾微骄傲地抬起下巴,连连应下:“没问题没问题。”   沐钰儿快步出了城门口。   小队长见瑾微独自一人回来,便问道:“沐司长去哪?”   “去其他地方转转,这地方交给我们了,等会若是还有恶人,一定能手到擒来。”瑾微握紧拳头,踌躇满志地说着。   小队长盯着流动的人群,见状摇了摇头。   北阙在南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就是为了围捕猎物,如今双方在城门口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已经让所有情绪都高悬于心,但日中则昃,这样的举动反而会在其他地方松了一口。   围而不打,让猎物本就警觉的心生出一点侥幸,从而不从这里经过,转而他发,殊不知,正是猎人的高明之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瑾微也是第一次干这么刺激的事情,神色微微有些激动。   这些年虽然跟着三郎东奔西走,从北到南,又去西边走了一圈,可郎君一向做案牍上的工作巨多,沉浮官场,讲究的是软刀杀.人,唯有几次冒险,也都是真刀真枪,哪有今日这般刺激,竟然还学着兵法诡谲,搞了一手打击埋伏。   “替司长守好这扇门。”小队长按剑回到城门口,对着队伍的检查更加严格起来。   坊间出入口的动静微微有些,但很快就在金吾卫的呵斥下,趋于安静。   河道上,唐不言的小船让开一条道,牡丹阁的花船悄然而过,程捷眉心紧皱,盯着船舱上的几位恶仆,神色不悦,若非还有正事,一定把他们揪下来打一顿。   恶仆们显然也是如此想的,一个个都面色不忿。   船夫战战兢兢地撑着竹篙,一脸忧色地看着众人。   岸边的奴儿眉心紧皱,神色严肃。   唯有唐不言指尖不停,只是声音缓缓低沉,轻抹慢捻,徐徐而来。   变故就在此刻突生。   先是几声沉闷惊叫,接二连三响起,随后那几个站在船头的恶仆突然发出几声惊叫,甚至还未回神发生什么,便只觉得胸口一疼,还来不及回头,就被人踢下大船,整个人跌落在水中。   程捷脸色微变。   船头站着一个穿着灰衣短打的男子,目光阴鸷地盯着小船上飘然若仙之人。   “我非猎物只知奔逃。”来人正是陆星,他手中握着一把滴血的长剑,冷冷说道,“以进为退,以攻为守,若是不能逃,带走一个唐三郎也是极好的。”   唐不言抬眸,手指轻轻按弦,漆黑的眸光看向船舷处衣摆烈烈的人,眉眼不动,淡淡说道:“你带不走我,也逃不走。”   陆星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   “放屁,我能让你这个小瘪三在我手中带走我的小表弟。”程捷呸了一声,讥笑道,“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   陆星的目光终于大发慈悲地落在程捷身上,不屑说道:“一个死人而已。”   程捷眉心高高扬起。   “你若是继续设计从坊门口走,未必出不去。”唐不言安静地看着他,眸光在安静的游船内扫过,“你为何不去那边,顺着圈套跳下,并非你的性子。”   陆星垂眸,抚摸着刀面,看着铮亮刀面上倒影出的影子:“你想要推延时间,来不及了,那位沐司长被我的人缠住了。”   程捷冷笑着打断他的话:“几斤几两啊,还想拦着她,你先给我跳下来受死。”   “你弃楼而走,不就是为了活着,如今还在这里出现,可见让你送出南市的东西,比你的性命还要珍贵。”唐不言咳嗽一声,声音冷冷淡淡,却又好似运筹帷幄之人。   “那有什么东西。”陆星木着脸说道。   唐不言眼波微动,抚琴的手压出一个弦音:“那你会说我是胡说八道,强词夺理,而非狡辩而言。”   “少给我拖延时间……”陆星神色阴狠,那双下垂的眉眼更显出几分凶气。   “凶我表弟做什么!”程捷不悦说道,“我倒要回回你这个猖狂的性子。”   三人说话间,奴儿已经从河边夺了艘小船,哼次哼次划过来了。   程捷见人来了,立马提气跃上花船,想要和人一决高低。   陆星却不和他缠斗,反而自上而下朝着唐不言冲了过去,谁也不曾料到,原本和气的老船夫猛地撕下怯懦的面具,手中的竹篙下抽出一把利剑,超着唐不言扑去。   奴儿大喝一声,把手中的竹竿直直扔去,直接朝着他的脑袋捅去,随后一跃而起,直接跳到郎君的船上,出其不意,一脚把人踹下。   小小的船只颠簸了一下,奴儿立马把人三郎仔细捏着肩膀,平衡着船只。   船夫下了水一开始还打算上来,后来被奴儿用竹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便索性潜水打算凿船。   奴儿连忙带人换了一个船。   谁知那船夫是个好手,在水里能憋许久的气,没一会儿就把这一艘也给砸了。   奴儿有些爪麻:“怎么办?”   “上去。”船晃得厉害,唐不言皱眉说道。   “让表弟上来!”程捷抽空喊道。   奴儿嗯了一声,把郎君提溜起来,顺势来到花船上,待站稳后小心翼翼给人抚了抚衣领。   花船上的人全都瑟瑟发抖蜷缩在一起,还有几人一身血的躺在地上。   船舱内毫无动静,不知里面的人到底如何。   唐不言抱琴站在一处,神色冷静:“两人如何?”   只见程捷手中的长.枪银头刺突挑尖干净利索,完全没有多余的花招,招招都朝着对方死穴戳去。   他是战场上一刀一枪自己打拼出来的,一点虚招都没有,偏天生有着无穷的精力,那点放在其他人手上就太过僵硬直接的打法,落在他手上便成了如千斤的杀招。   “程小将军更胜一筹。”奴儿低声说道,“但这个陆星很是狡猾。”   唐不言眉心微蹙。   谁也不曾想那老船夫还颇有精力,悄悄爬到两人身后打算偷袭,奴儿立刻抓过一个托盘,对着人的脑袋猛敲,两人很快缠斗起来。   唐不言看着场面上的乱局占据了整个甲面,不得不步步后退。   “唐少卿。”背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唐不言扭头,便看到琉璃站在身后,捂着后脖颈,身上被血染湿,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王大郎君已被奸人所害。”琉璃整个人透出发白的透明之色,颤颤巍巍站立着,“外面危险,少卿不妨进来躲一下。”   唐不言顺势看着屋内一片狼藉,里面的人或仰或倒,一个个身上染血,生死不明。   外面的战况越来越激烈,陆星几次耍手段都被程捷一力降十会给压了回去,便起了歪心思,打算朝着唐不言靠过去。   奴儿那边,那老丈人拿着竹竿,奴儿却身无一物,只是僵持着。   “少卿不若先进先进来避一下。”琉璃着急地看着面前的打斗,扶着门框,勉强站稳,低声说道。   “陆星何时杀的人?”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就刚刚,他从船尾处提刀进来,见人就砍。”琉璃低声说道。   “怎么没有动静?”唐不言蹙眉。   琉璃沉默片刻,为难说道:“这是花船,用了夹层,刚才大门紧闭,他动手极快,谁也来不及反应。”   唐不言沉默,眸光盯着琉璃失了色依旧绝色的脸庞,“那他为何没有杀你?”   琉璃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陆星身上,声音艰涩:“许是,旧相识了。”   唐不言垂眸。   陆星被程捷压得极为难受,索性露出后背,面色狰狞地朝着唐不言而去。   长剑滴血,血迹森森。   唐不言往后退了一步,突然看到琉璃那一角衣袂,整个人向右边一歪,朝着窗棂撞去。   “去死吧。”陆星刀锋一转,亦是停顿片刻,继而继续朝着唐不言刺去。   只这一瞬,唐不言就找到逃命的时间,立刻朝着程捷跑去。   程捷的长.枪顺势而来,陆星不得不抽剑回防,两人立刻重新打了起来,但陆星早已力竭,不过是苦苦支撑。   “你知道我为何站在这里等你吗?”唐不言冷不丁说道。   陆星长剑一顿,只这一瞬间的致命迟疑,程捷的长.枪就落在他的脖颈处。   “试一下你们的主子到底要什么。”头顶传来沐钰儿的声音,“所图到底是大是小。”   “钰儿。”琉璃身形微动,想走几步,又顾忌不远处的陆星,便又停了下来。   “不早说了,我的人不能随便动吗?”沐钰儿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程捷冷笑一声。   沐钰儿走到唐不言身前,盯着陆星右手的手指。   第六根手指虚虚地垂落在一侧。   陆星下意识捏紧手指,神色灰败。   “你输了。”程捷笑得眯了眯眼,“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陆星沉默不语。   “你是当年萧家案中的一人,为何没有出家?”沐钰儿问。   陆星神色恍惚,似乎是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   “清规戒律避不了世。”他不屑说道,“还不是都死了,懦弱的人迟早都会死的,他们不听罢了。”   “当年为何要杀萧家。”   “忘记了。”   “你这些人都在为谁做事?”   “有本事你们便去查。”   “是你杀了那几个小孩?”   谁知这回,陆星点了点头。   “为何要让他们这么死。”沐钰儿眉心一扬,不解问道。   陆星仰头看着刺眼的日光,眯了眯眼:“好玩吧,逃了一个小孩,这群小孩本就活不下去,我只是一时兴起玩了一下,谁知道就死了,琉璃的肚子是晶莹剔透的,最是好看,你说人的肚皮灌满水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恶心!”程捷一脸厌恶地说道,“杀人就杀人,好看个屁。”   “一时兴起?一时兴起抓得小孩全都是水命。”沐钰儿冷笑着,“生辰八字又不写在他们脸上。”   “我说是运气,你们也不信。”陆星笑说道,挑衅一笑。   他明显不见棺材不下泪,实打实的不配合,沐钰儿嘴角紧抿,另外问道:“戏班子的人为何都杀了。”   “杀人灭口,怕他们出卖我。”陆星倒是配合,问什么答什么,只是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便不得而知了。   “先带回北阙。”唐不言低声说道。   程捷压着人准备回去。   “你受伤了?”沐钰儿扶着琉璃,担忧问道。   “没有。”琉璃虚弱地摇了摇头。   “沐钰儿,你师父是我杀的。”陆星下船前,突然说道,“你比你师父聪明。”   沐钰儿抬眸,缓缓看向他的后背。   “你师父查到了我的事情,我自然不能容他。”陆星的声音露出几丝轻松之气。   沐钰儿瞬间握紧腰间的长刀,眸光似刀如剑,冷冽萧杀。   唐不言伸手按着她的胳膊,缓缓开口问道:“那个死掉的陆星是谁?”   “我本想这样金蝉脱壳,却不料还是被你师父发现。”陆星扭头,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嘴角微微挑起,狂妄冷笑,“要怪就是怪他什么都要查到底,做人糊涂一点才能活得久一点。”   “就像你一样,明明是死路,也要扑上来。”唐不言讽刺道,“张司长不愿同流合污,以身殉职,能得一声赞,你甘为鹰犬,只会万人唾骂。”   陆星冷笑一声:“那又如何,至少我活得比他久,人只有活下来才是最好的。”   “但你会死的比他惨。”程捷面无表情说道,“别废话,赶紧走。”   “到哪里都是不得好死。”陆星好似放下全身紧绷,整个人浑然轻松,“我还怕死,你们便是把我挫骨扬灰那又如何,人啊,死了就死了。”   “你连程捷都打不过,又是如何能打赢我师父。”沐钰儿握拳,咬牙问道。   陆星眉眼低垂,淡淡说道:“张柏刀不过是伪君子,我不过是略施手段,激得他方寸大乱,自然能下手为强。”   “明明是你阴晦手段,却倒打一耙。”沐钰儿冷笑,“你不是我师父的对手,便是十个你也不是,你不若交代出同伙,我能给一个全尸。”   “同伙?”陆星笑,“那个木偶人你们不是也看到了吗,那个其实是盔甲,那个小盒子里不死不休的愿力,人若是穿上它便有使不完的利器,你师父,算什么。”   沐钰儿冷笑:“可我师父抓到你袖子上的碧玺,你根本就不是穿着那个木头盔甲的。”   陆星不愿再说,眸光扫过众人各异的神色。   “你们觉得是我入了你们的圈套,何尝不能是我故意的呢。”他看着几人,神色淡然,露出诡异的笑来,“可惜了,你们什么也问不出来。”   陆星木着脸,目光一时不知落在谁身上,声音死寂,眼底确实狂热之色。   “不好。”沐钰儿脸色微变,只是话音刚落,陆星的嘴角就露出一道深红的血来。   程捷连忙掰开他的嘴,神色凝重:“牙齿里有毒囊。”   陆星声音沙哑,目光落在一处,似乎看着满湖波光凌凌,又好似不过看着一处虚空,嘴角确实笑了起来,却不发一言。   谁也没料到,之前一脸不屑的人竟然最后会自尽,一时间甲板上弥漫着沉默之色。   “主人,我来了。”奴儿手中的那个老船夫,也紧跟着咬舌自尽。   祸不单行,就在此刻,湖边传来瑾微的大喊声。   “不好啦,那个城门口抓的人,自杀了。”   唐不言和沐钰儿对视一眼,各自皱了皱眉。   —— ——   “死了就可以结案了。”张一摸了摸脑袋,“反正都是他干的。”   沐钰儿本来打算从陆星身上挖出更多的线索,奈何他死了,线索便断了,这几日花了三天时间把他的东西全都理了一遍,却一无所获,幕后之人完美隐藏,只是陆星拐卖女子和小孩的案子有阿大等人的口供,还有那些小娘子的证词,倒是证据确凿,完全可以结案了。   “看不出陆星还颇有闲情逸致。”张一正理着陆星的证据,嘲笑着,“还情书,好几份呢,都没寄出去,感情是自己欣赏啊。”   这是从那个由申街的老巢中找到的东西。   “他真的好喜欢琉璃啊,到处都是琉璃物件。”张一把东西一个个打包,嘴里碎碎念着,手上一条条誊写着东西。   沐钰儿目光自那一个个琉璃制品上扫过,若有所思。   “老大,你这个折子写一天了,写好了没,没写好让少卿帮忙写一下呗。”张一话密又多,且不着调。   沐钰儿趴在座子上抓耳挠腮写着折子,毕竟闹出这么大动静,是要好好交代一下的。   “不用,我能行,王新前日就带人去开琉璃山机关接人了,赶得及琉璃明日生辰吗?”沐钰儿随口问道。   原来由申街的老巢里甚至还找到琉璃山详尽的机关图。   张一最是精通这些奇淫技巧之术,兴致勃勃拿了东西,不出一日就分解出来了。   “应该行,不过那个机关山当真是精密,利用那个瀑布作为转轴,完全可以颠倒过来,不过是怎么在山体做这么大的构造的,想来是花了好长时间。”张一坐在一侧回味着那张图纸,随后话锋一转,“就是怎么没找到那个木偶人的图纸,我倒是真的想见识一下那个鬼斧神工的机关。”   他嘴里念着,吵得沐钰儿头疼。   “平潭海戏班的死还没通知户部巡官灿珍杨吗?好几天了都没反应。”   “一出事就通知了,可人不当回事,就说过几天来收拾。”张一龇了龇牙,“还挺无情的。”   沐钰儿沉默。   “去找南市几个蛇头的人怎么还没回来?”沐钰儿说,“别是跑了,他们是地头蛇,不可能一无所知,抓过来把证词压压实,你带人去看看。”   张一一怔,看了看沙漏:“还真是,去了快三个时辰了,我去看看。”   他刚起身,门口传来差役急促的声音:“老大,那几个蛇头都死了。”   沐钰儿落笔的手一顿,笔墨晕开,顿时坏了一张折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5 23:56:27~2022-09-06 23:5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ream 5瓶;红叶子、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6章 琉璃爱   女子   南市一带如今共有六位地头蛇, 各有各的地盘,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会闹得难看, 北阙虽对洛阳三大市各有管控,但不会干预他们内部的斗争。   蛇头这等做刀尖上舔血的买卖,更迭速度很快,如今这六人还是一年前厮杀上来的, 如今洛阳安稳, 地界上也大都掀不起太大的风浪,算得上平稳安定,沐钰儿七.八钱是上门打过蛇头的人, 这些人对北阙如今颇为敬畏。   沐钰儿也不会管束森严,只要不闹到她面前, 闹出大事故,对这些人便多睁一眼闭一眼, 毕竟北阙想要最时兴的消息还要这些人来打探。   “都死了?”张一蹭得一下站起来,惊讶说道。   差役也是跑得满头大汗:“我等奉命去找戴合、周行和朱翔, 王吏长带着我们一一敲门, 结果都无人应门,本以为是戴合出门办事了, 正准备去周行家, 王吏长却说不对, 带人闯门,一打开门……”   那人打了一个寒颤,声音微微放低, 有些惊惧:“全都是尸体, 血流了一地, 那戴合浑身赤.裸,被人割了□□,头也被人割了,却是被人踩在脚下的。”   “还有人活着?”张一神色惊疑不定。   差役咽了咽口水:“活着,凶手还活着。”   “凶手还活着!”张一大惊,“被你们抓住了?”   “那小娘子根本就没跑。”差役垂首说着,“杀了人,等我们来抓的。”   沐钰儿索性把毁了的折子推到一边,沉声问道:“为何杀人?”   “那小娘子陈述戴合逼良为娼,先是故意为难她家生意,后来又设局害了她阿耶进赌场输光全部家当,最后把她强行掳走,买到花柳之巷,她今日是替天行道。”   沐钰儿眉心紧皱。   六大蛇头中大都有花柳生意,但被沐钰儿整治一番后,大都收敛了强盗架势,谁也不会让明面上太难看,唯有戴合手脚格外不干净,极为爱好美色,遇上好看的,当街强走也是有的事情,闯出祸事是迟早的事情。   “那其他两人呢?”   “周行被人发现吊死在书房内,杀人者是三位小娘子,说他在夜市时绑架侮辱了她们,现在还要把她们卖去南边,便把人吊死了。”   “朱翔也是被拐卖之人杀的,那人说朱翔把他哄骗到西南的采石场做苦力,他在里面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工作十个时辰,每天一个馒头,说采石场下堆满了尸体,白骨皑皑,石骨难分,所以他把……”   差役缓缓吐出一口气,沙哑说道:“碎尸了。”   张一倒吸一口冷气。   “其他人呢?”沐钰儿捏着手指,起身出了门问道,   “王吏长察觉不对劲,就带我们去找剩下三个蛇头。”官差咽了咽口水,惊恐又迷茫说道,“全都死了,都是被自己手中犯下事的人杀了。”   张一听得已经完全没主意,扭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沉默着,随后说道:“凶手都带回来了吗?”   差役点头:“王吏长已经准备带着尸体和凶手回来了,让我来通报一声。”   “尸体直接送去给菲菲……”沐钰儿下了台阶,快走几步,但很快又停了下来,转身回了书房,“你们先去审,我等会就来。”   张一嗯了一声,随后不解问道:“老大要找什么吗?”   沐钰儿手中拿着自那个由申街带回来的东西,眉心微微皱起,低声说道:“陆星应该还有同伙。”   张一惊讶,反驳道:“不该啊,我们这几日一点点把线索缕过去的,所有暗哨都出动了,不该有遗落的,怎么会还有同伙,就连给他们倒泔水的人我们不是都抓出来了吗。”   沐钰儿的目光落在一侧案卷上,漫不经心举了起来,也不看仔细翻看,只是随意地拨撵着。   “绑架小昭时,那个小男孩哪里去了?”   张一一怔,犹豫说道:“是不是也是他绑架来的?”   “小昭说是那个小男孩主动和她说话,哄骗她的,你被人绑架了还能这么听话?”沐钰儿反问。   张一仔细想了想:“那肯定是要跑的。”   “小孩子敏感,一旦发现不对劲就会哭闹,也大都胆怯畏惧,又或者无知热心,若是寻常大人靠近,很难不动声色把人带走。”沐钰儿沉吟片刻,“但若是小孩同他招手,想要一起玩,大部分小孩都是同意的。”   大人对小孩而言太过高大威严,会引起他的警惕,便是再心大的人,也会察觉出不对劲,若是一个大人桎梏着一个哭闹的小孩,是个人都会起疑心,甚至会有人大胆上前询问,但若是把这个大人换成小孩,情况就会完全一样,大部分人天生对弱小的小孩没有戒备心。   张一若有所思:“夜市都是巡逻的人,小孩哭闹是一定会上前询问的,可足足绑了六个小孩愣是一个也没发现,实在不能用运气掩盖过去。”   “所以小孩哪里去了?”沐钰儿转身,目光落在板子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关系,当真是把陆星此人的背景掘地三尺都挖了出来。   “会不会自己跑了。”张一又说,“小孩子这么小,到了人群中我们也找不到,一开始也没注意这事,成了漏网之鱼。”   “小孩去了外面,不是去流浪就是被收养了。”沐钰儿揉着手腕,“我去南市一趟,你和王新去审问那些凶手,虽然我猜测,什么也问不出来。”   她似笑非笑的弯了弯唇,眼底却冰冷一片。   —— ——   “没有哦。”小乞儿停了停胸膛,“要在南市混都要在我这边拜码头的。”   大人有大人的划分,小孩也是,几个小子头头聚在一起,各自摇了摇头。   “那这几日你们又见到独自一人的小孩在街上游荡吗?”沐钰儿又问。   众人又是摇头。   “这个小孩可有见过?”沐钰儿把怀中的画像掏了出来。   几个小孩各自看了一会儿,接二连三摇头。   “这个我好像见过。”谁知年纪最大的一个小乞儿犹豫说道,“但只见过一次,这个小孩好像盯着叫卖面具的摊贩看,从马车里探出脑袋,但是很快就被人拉回来了,但我其实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瞧着也不仔细,只是,这个小孩明显和其他小孩不一样,皮肤白的跟给水鬼一样。”   那人摸了摸下巴,好一会儿才说道:“而且还像一个木头人,眼珠黑漆漆的,怪渗人的。”   沐钰儿眼睛一亮:“哪里看到的。”   “就乐呼街,不是朝着阳春街去了,就是朝着寻石街去了,就那两天路。”小乞儿对南市了如指掌,脆生生说道。   “驾车的可是一个大人?长得什么样子?”   小乞儿眨了眨眼:“我没仔细看,只记得是一个灰衣仆人,但那个车还挺好看的,拉小孩回去的人我瞧着是一个女子。”   沐钰儿神色一怔,随后露出若所有思之色。   绑架小孩是这个道理,那女子呢,不可能是陆星这等人高马大的男子,一定也需要弱小无助的,人们心中传统需要帮助的人。   女人?哪来的女人!   沐钰儿心思微动,蓦地想起那几份没有送出去的情书。   “什么时候的车?”   “就你们把南市包围起来的那天。”   ——果然还有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那个马车还香香的。”小乞儿嘟囔着,“我觉得像是花楼里的车。”   沐钰儿神色微动。   —— ——   彩云战战兢兢地过了几天,却见众人好似把她遗忘了一般,也试过想要逃出去,偏一出门就看到那个名叫陈娘子的恐怖仵作,拿着又尖又长的刀干净利索地把猪分解了,鲜血染红了她的手臂,偏她还面无表情地一刀又一刀地剁骨头。   ——好一个惊悚的人。   彩云吓得立马回去了,度日如年过了几日,在只有尸体围绕的院子里,终于盼来一个活人,差点激动的落下泪来。   “陆星喜欢谁?”彩云一怔,随后骄傲地停了停胸膛,“除了我这等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还能有谁?”   沐钰儿大马金刀地坐在圆凳上,不耐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仔细想想,她身边除了你还有那些女子?”   彩云撇了撇嘴,但还是仔细想了想,骄傲说道:“奴家是三年前来到陆郎身边的,这三年来,他身边至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就连琉璃都没入他眼呢。”   沐钰儿手指微动,抬眸打量着面前之人,少了那些衣服和妆容,她与琉璃的相似莫名淡了几分。   原本的六分相似,眼下只剩下一分了。   “你每次见他都是化妆的?”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对啊。”彩云抹了一把脸,“若是真长成琉璃这般绝色美貌,我便是睡觉都要把脸搁在外面,可惜了,奴家姿色一般,每见陆郎定是浓妆艳抹。”   “你怎么知道陆星没看上琉璃?”沐钰儿又问。   彩云三分轻佻,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没留人过过夜,虽然整日召琉璃弹琴,但也不与她说话,但对琉璃倒是大方,若是弹得好就给琉璃,阔绰得很,许是有点意思,但琉璃这人性格太傲……”   彩云撇嘴,不屑地笑了笑。   沐钰儿垂眸不语,彩云倒是被激出交谈之意,继续说道。   "琉璃也看不上一介商人,毕竟她交往的都是王公贵族,平日里能来小楼献曲也是花了重金请来的,弹完就走,也不怎么说话,不对,就算说话也跟打哑谜一样,我听着头疼。”   “若是跳舞,我也很好看啊,抚琴也是可以的。”彩云站起来在沐钰儿身边转了一圈,“你瞧瞧好看吗。”   她背对着沐钰儿做了一个起势,露出一截洁白手腕。   沐钰儿冷不防,盯着那背影有些失神。   “他与你同床,你是看着他还是背对着他。”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彩云顿时脸色发红,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你一个小娘子怎么开口如此直接。”   沐钰儿敲了敲桌面,示意她回答。   “后背,陆郎说这背照影落雪,秾纤合度,最是漂亮了。”彩云捂着唇,眼波流转,媚气横生。   沐钰儿沉默着。   ——陆星对琉璃竟有几分爱重。   这满洛阳喜欢琉璃之人不计其数,可大都是见色起意,不入流,如他这般隐晦得到也不多。   “你为何要撒谎?”沐钰儿抬眸,紧盯着面前之人。   彩云脸色僵硬。   “你若是不说,我就送你去地牢,到时候便不是这般的好日子了。”沐钰儿冷脸威胁着。   彩云勉强笑了笑:“怕你们觉得和我有关啊。”   沐钰儿冷笑:“那日我们离开时,你分明去了那个花园,说明你对陆星抢掠贩卖女子的事情是知晓的,你若是再胡言乱语,没有一句实话,便是罪加一等,到时候流放变绞形,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彩云许是没想到她连这些事情都知道,听得脸色微微发白。   “那些女子性格坚毅,已经指认你和梁菲把人拐骗,你还不承认。”沐钰儿口气一冽,直接挑破了明说,神色严厉。   彩云跌坐在圆凳上,沉默地不说话,可没一会儿才抬眸,露出几分惨笑。   “我确实知道,也干了诱骗之事,但身不由己,我有什么办法,陆星可是会杀人的,反正都是死,这些掉脑袋的事情若是还没被你们发现,我就晚死一天,但我一天不顺他的意,他就真的会杀了我……”   “用那些成了精的木头人。”   “我亲眼看着他一点点掐死那些小孩,就像货物一样把人拉长,看着他们断了气。”   沐钰儿心中一动。   “那些木偶人的手掌比我的脑袋还大,只要伸出两个手指就能把我掐死。”彩云冷笑一声,“我为了活命而已。”   沐钰儿蓦地响起那些小孩脖子上的伤痕,若是那些庞大的木偶人杀的,倒也说得通。   “他为何要杀那些小孩?”沐钰儿又问。   彩云木着脸,淡淡说道:“我如何知道,他喜怒无常得很,许是觉得好玩呢。”   “他身边可有这个小孩……”沐钰儿把手中的图纸递了过去。   —— ——   “她有一个小孩?”唐不言吃惊抬眸,失态说道“她有过生育?”   瑾微摸了摸脑袋:“那应该没有的,她是牡丹阁的花魁,一向是门庭若市,若是有过生育不该没人知道才是,可洛阳城中却是毫无传闻,只是那院中确实有一个小男孩,是琉璃供养的,实在奇怪。”   “那小孩长什么样子?”唐不言把手中的书缓缓放下,揉了揉脑袋。   “不知道,那小孩有些古怪,听邻居说就没见过那小孩出来玩耍,小院大门紧闭,一点声响也没有,唯有几次大晚上见到有人送接送他出门玩,只看到那露出的手如雪的诡异白色,瞧着瘆得慌,也不敢多看。”   瑾微话锋一转,不解说道:“邻居们都说这小院寻常不见仆人,也没有外人拜访,里面更是常年没有声响,跟住了个死人一样。”   唐不言万万没想到事情还能查到这一步,一时间越发头疼。   “那几次晚上都是谁来接他的?”他问。   “不知道,邻居们很害怕,没仔细看。”瑾微说,“但应该是第一个男子,伸出手时有些宽厚。”   “都是何时出门的?”   “那倒是有印象,夜市那几天。”   唐不言心中微动。   ——那个用面具拐骗小昭的小孩如今还没找到。   “这,还查吗?”瑾微小声说道,“查到这个院子花了不少力气,这小孩被埋得深,琉璃从不和他来玩,若不是郎君要我从她身边亲信下手,顺藤摸瓜,不然也找不到这个小孩。”   唐不言捏着手指,手腕上长长的小猫儿发带自衣袖中垂了下来。   “这事若是被司长知道了……”瑾微犹豫说道,“怕是要生气了。”   沐钰儿明显对琉璃很特别,就连奴儿这个傻大个都察觉出来了。   “她是不是李御史的女儿?当年张柏刀为何没把人救出来。”   瑾微点头,后不解说道:“确实是李御史的幼女,当年全家获罪后被进了这地方,张司长当年不在洛阳所以无法施救。”   唐不言抬眸:“避祸去了?”   “不知。”瑾微摇头,“但当年确实有一半时间不在洛阳,直到年前落雪前才回来的。”   唐不言沉默片刻后问道:“何时?”   “调露四年。”   调露六年间,陛下大肆斩杀王族之人,乃至为他们说话的人,李御史因为说话太过激进,这才得了最重的一个下场,当时除了公主殿下敢于犯上,无人敢为之求情。   “琉璃和陆星可有关系?”唐不言问。   瑾微摇头:“就普通的客人的关系,琉璃在牡丹阁中颇为自由,接不接客都有她自己说的算,陆星真金白银,一箱箱抬过去请人去弹琴的,也没有不去的道理。”   唐不言沉默。   “她当时在水槐村可有古怪之处?”   瑾微又是摇头:“并未,她当真是性格温柔之辈,北阙几人都格外信任她,想来相处久了,一个眼神就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他顿了顿,为琉璃解释了一句:“此事是不是就是巧合,这世上谁还没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唐不言一只手撑额,眉眼低垂,那点奇怪的感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演越烈。   琉璃在这个事情中实在太多巧合了,一个弱质女流爬山涉水,当真是因为不小心被卷了进来。   所有的一切要从当日早上那辆埋伏了采花贼的马车说起……   “去北阙,我想要亲自审问那个二郎。”   好一会儿,唐不言低声说道。   作者有话说:   错字修文明天一起看,又累又困,晚安感谢在2022-09-06 23:57:58~2022-09-07 23:5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煎豆腐 13瓶;鹿屿 10瓶;白帐子 5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7章 琉璃爱   审问   北阙的地牢从未这样热闹过, 一波一波的来人,陈星陈月忙着脚不沾地,眼瞅着就要来第三波了, 双胞胎齐刷刷地看向门口,随后吃惊说道:“少卿。”   唐不言披着薄薄的披风站在入口,日光落在他背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露出一道阴影遮住半边面颊, 瞧着有些冷沁沁的不近人情。   “村长家的叶二郎可在这里?”唐不言步下台阶, 神色冷淡问道。   陈星陈月点头,齐声说道:“张一五日前带回来了,武功一般, 不太聪明,罪行不重, 但是张一特别交代过,所以关在地字房一甲。”   “找个审讯室, 带他过来。”唐不言揉了揉脑袋,低声说道。   地牢里潮湿不透气, 闻久了有些难受。   陈星陈月嗯了一声, 非常狗腿地给人倒了一盏茶。   “热的。”   “新的。”   两人拍了个马屁,就宛若鬼魂一般飘走了。   瑾微小心把人扶在椅子上, 打开一个扇子, 小心翼翼为人扇着风:“要不把人带出外面问, 都是在北阙想来也不碍事。”   唐不言摇头:“不妥,既然借了北阙的地牢就该遵守北阙的规矩。”   北阙地牢只进不出,一应都在双胞胎狱卒的监视下。   “这有什么, 这里又闷又潮, 郎君呆久了会病的, 跟司长说一下不就好了。”瑾微小声说道。   唐不言睨了他一眼。   “这些事情如何令司长为难。”他轻声解释着。   瑾微见郎君心意已决,便不再说话。   “呦,哪来的小郎君啊,倒是君子。”一个幽幽的声音从昏暗的甬道上传了出来。   唐不言抬眸看去,只看到烛火闪烁的幽暗牢房栏杆内冒出一个枯柴一样的身形,那双眼睛却好似在夜色中发光的狼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唐不言。   她察觉到唐不言的视线,露出一个笑来,却又被那干瘦的脸颊衬出几分恐怖。   “你谁啊。”瑾微站在唐不言面前,不悦说道,“对我家郎君出言不逊。”   “我啊……”那人沙哑喊冤着,“一个无辜的人,就是给人当了一回神棍就被人抓了,现在还没放出来。”   “有些人监守自盗啊,自己在南市招摇撞骗都没事情,怎么就把我抓起来了。”   “冤啊,简直是孟姜女哭长城,三月飞雪啊。”   唐不言眉心微蹙,沉吟片刻后说道:“你是哄骗梁坚的那个假道人。”   那人假哭声一顿,惊讶说道:“竟还有人记得我这个老头。”   唐不言推开瑾微,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   那假道人本是书生,只是屡地不中,拿了姜家郎君的钱,本打算给梁坚送错误的考题,不曾想被王兆中间动了手脚,竟给了真试题,这才把所有事情都解开。   如今此人一身落魄,头发杂草一般散落着,整个人衣襟大开,手里捏着几根稻草,宛若无赖一般躺在地上,察觉到唐不言的视线,竟然还学人抛媚眼。   龇牙咧嘴,不伦不类。   瑾微顿时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为何没放你出去?”唐不言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问道。   假道士靠在墙上,盯着黑漆漆的头顶,幽幽说道:“我哪知道啊,许是有人怕我抢了她的生意吧。”   “放屁。”不知何时走回来的星陈月齐齐呵斥道,“明明是你不愿意走。”   唐不言扬了扬眉。   “司长早早就放她走了,他不肯走。”   “分明是在外面有仇家,”   “整日在牢里絮絮叨叨,很是烦人。”   “之前还给隔壁囚犯算命,说人大富大贵,但是是下辈子的。”   双胞胎一人一句快语,愤愤不平说道,显然对此人怨念颇深。   “他边上不是没有人吗?”瑾微看着两边空空的牢房,不解问道。   “太吵了。”   “挪这边了。”   瑾微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感情是被人就近看管起来了。   “两个小子甚少与我说话就算了,还阴阳怪气。”假道士委屈说道,“一点也不尊老爱幼。”   陈星陈月齐齐翻了个白眼:“闭嘴。”   假道长只好愤愤地滚回黑暗处。   “人带来了。”两人一手提溜着绑的人的绳子,“这里空气还流通些,里面的两个审讯室,一个被张一王新占用了,还有一个给了那些村子里的人。”   二郎惊恐地盯着面前的唐不言。   这几日在北阙地牢的日子实在是被他吓得双腿发软,虽然他至今毫发无损,但每天都能看到有人血粼粼地从自己面前经过,心理压力到了极点。   “北阙接到新案子了?”瑾微随口问道。   陈星陈月简单把今日的事情说几句。   唐不言眉心蹙眉:“这么巧。”   “是的。”陈星陈月点头,“那些人供认不讳,用了刑也是这样的说法。”   与此同时,甬道内隐隐传来尖叫声。   那叶二郎就吓得腿软,整个人打了个哆嗦,毕竟这几天在牢狱里,就受刑的惨叫声听得最是真切了。   陈星陈月见状立刻瞎话说道:“若是不好好和唐少卿说实话,这三棍六刀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是是是。”叶二郎吓得连连点头。   “唐三郎。”黑暗中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那个假道士不知何时摸了过来,那双眼睛盯着唐不言看:“你就是唐家的那个第三子,唐不言。”   唐不言转眸看了过来,安静地看着那人。   “好俊的一个小后生啊。”那人突然咧嘴笑了笑,目光盯着唐不言的眉眼,“好看好看,大家都说好看,今日一见果然好看。”   他来来回回碎碎念着,还不等陈星陈月说话,便重新缩了回去。   陈星陈月也没空理这个神神叨叨的人,把叶二郎吊了起来,嘴里又是恐吓一番,直把人吓得浑身发抖。   “你是如何知道出村的水下暗道?”唐不言坐在破旧的矮凳上,长长的袖子垂落在一侧,在烛火照耀下熠熠生辉。   他神色并不狠厉,甚至称得上平淡冷静,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疏离,偏这样瞧着无害的模样,让叶二郎心中发颤。   叶二郎丧气说道:“我阿耶说的。”   “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唐不言心中并不惊奇,毕竟这个叶二郎年纪不大,瞧着也不太聪明。   “阿耶什么都知道的。”叶二郎垂着头,小声说道,“他甚至知道那条巨蛇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离开,机关山的启动也是他开的,什么都是他弄的。”   瑾微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这话便是把什么事情都推到已经死了的村长身上。   “机关山何时存在的?”   “不知道,我一出生就开始挖了。”叶二郎低声说道,“这个机关山是我们一点点挖出来的,阿耶手中有地图,但我们从来看不来,只是他说挖那里就挖那里。”   唐不言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阿耶死前,你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叶二郎摇头,声音逐渐低沉:“没有,他和阿大走在一起,他腿脚不好,很是辛苦,我本来只是想跟着你们一起出去的,若不是我阿耶突然死了,我也不会……”贸然去杀唐不言。更不会失手被抓。   “他手中的那个铜铃是哪里来的,你可知道?”唐不言把当日的情节一点点筛过去,直到目光落在那个古怪出现的铜铃上。   铜铃并非其他东西,若是挂在身上,很难不发出声音,可一路上并没有这样的声音。   王新是一个谨慎的人,一路上不该没有发现村长身上有这个东西。   “这个是阿耶的。”出人意料的是,叶二郎如此说道。   唐不言瞬间抬眸去看他。   叶二郎被吓了一跳,半晌之后才呐呐开口说道:“真的是阿耶的,我见过,但阿耶说不能碰,说这个很重要,关键时候能救命的。”   “救命?”瑾微愤愤说道,“就是他差点把那条蛇引过来,还把你阿耶咬死了,怎么算救命。”   叶二郎语塞,不知如何开口,只是重复着:“是阿耶说的,他说的,我也不知道。”   “村长可有出去过?或者有谁来见过他?”唐不言问。   叶二郎仔细想了想:“应该是有人来的,只是他们都穿着那个木偶的外壳,之前有一大一小的木偶人,对了,那两人应该还在村子里的,你们没找到吗?”   “还有一个小的木偶人!”瑾微吃惊说道,“不是就一个大的木偶人吗,里面确实有一个男子。”   叶二郎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是有两个的,就你们来的前两天,一大一小,但我不知里面是男是女,他们单独和阿耶说话,所有人都听不得的。”   唐不言眉心紧紧皱起。   “那不是还少抓了一个人。”瑾微嘟囔着。   唐不言捏着手指:“当日出山时有谁靠近过你阿耶。”   “你们不是都靠近过阿耶他们吗?”叶二郎丧气说道,“我哪里记得清楚。”   唐不言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那个很漂亮的女郎可有靠近过你阿耶。”   陈星陈月倏地抬眸。   —— ——   唐不言出了北阙地牢的大门,刚踏出大门,冷不丁朝着一侧看去,正巧看到沐钰儿不甚规矩地靠在树上,眉眼敛下,似有重重心思。   “少卿问出什么了?”她察觉到唐不言的视线,恰恰抬眸看来,随口问道。   “问一些扬州的事情。”唐不言嘴角一动,故作随意说道。   沐钰儿打量着他一眼,眨了眨眼,最后嗯了一声。   唐不言移开视线,盯着一处的枯草看去:“司长怎么来了?”   “听说地牢今日很热闹来看看,又听说你来了,就在门口等一会儿。”沐钰儿把怀中的长刀随意握在手心,宛若猫儿一般走了过来:“招待一下上峰嘛。”   唐不言眼波微动,看着她狡黠的猫儿眼,似笑非笑说道:“如何招待?”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笑眯眯说道:“晚上是琉璃生辰,北阙打算一起庆祝,少卿来吗?”   唐不言脸上笑意微微敛下。   “不来也没事,我现在就请……”   “来。”唐不言出声淡淡说道。   沐钰儿嘴里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吃惊地看着他:“来啊?!”   “怎么,没备某的饭菜。”唐不言微微歪头,眉心一扬问道。   沐钰儿嘴角微动,最后委婉说道:“我们吃大锅饭的,主要怕少卿吃不惯怎么办?”   唐不言的视线往后扫了一眼。   瑾微心邻神会,立马说道:“我倒是会下厨,我给诸位做一些菜色。”   沐钰儿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啊好啊,等会任叔打算出去买菜,要不你和他一起挑,钱北阙出了。”   瑾微下巴微抬,拍了拍腰包:“有钱!”   沐钰儿羡慕说道:“难道你的月俸也很高?”   “还行,一个月三十两。”瑾微矜持说道。“每月还有车马费,炭火冰块费,加起来五十两总是有的。”   沐钰儿大吃一惊,最后犹豫看向唐不言,嘴角微动,认真问道:“你家还缺小厮吗?”   唐不言被她钻进钱眼里的样子气得哭笑不得,只好对着瑾微说道:“去吧。”   瑾微便先一步离开,信誓旦旦准备拾掇出几桌好菜来。   地牢门口很快就剩下两人,沐钰儿突然大声叹气:“当个小厮拿这么多钱,还不用操心,还不用写字,真是舒服啊。”   唐不言侧首看过来,似笑非笑打量着她,竟不多问,只是抬脚离开。   沐钰儿大吃一惊,抓耳挠腮连忙跟上去,就差踩着人的脚后跟了,直到最后快出了后院,实在忍不住,探脑袋把人拦住,哀怨问道:“少卿怎么不问我什么事情啊。”   唐不言及及停下脚步,这才没有把人撞开,垂眸看着她无辜的大眼睛,眉宇间如烟含雾,有些若即若离的疏远,偏那双眼睛漆黑的眼睛眼波微动,好似湖泊荡水,涟漪重生。   “若是帮司长做了可有什么奖励?”唐不言盯着她垂落下来的红色发带,露出浅笑来。   沐钰儿一惊,眼珠子一转,立刻警觉说道:“我可没有钱,这个月的银子还没发呢。”   “司长欠我的钱到现在只换了五十两。”唐不言淡淡说。   言下之意,你的钱我也看不上去。   “不会真要我做小厮吧?”沐钰儿犹豫说道,“五十两是挺高的,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还是打算在北阙混日子的。”   唐不言见她兜圈子,扬了扬眉,抬脚就要走。   沐钰儿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的袖子,用力扯了扯,咬牙运气,最后破罐子破摔:“你开你开,别太过分啊。”   她凶神恶煞强调着。   唐不言垂眸看着牢牢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好一会儿才忍笑眯了眯眼,笑问道:“折子写不出来。”   沐钰儿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能难道我们聪明伶俐司长的,想来也只有笔墨上的功夫。”   唐不言慢条斯理抽回袖子,意味深长说道:“还如此忍辱负重求到某的身上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再加一天班就解放了QAQ   感谢在2022-09-07 23:58:28~2022-09-08 23:5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8章 琉璃爱   往事   北阙入了夜反而热闹起来, 小孩子挂着灯笼,开开心心地提着灯笼在院中跑着,厨房内站满了人, 任叔带人在外面摆桌子,张一和王新刚从地牢回来正准备去换件衣服,常年不见太阳的陈星陈月也跟着出了地牢,正站在树下当木桩子。   琉璃在北阙人缘不错, 大抵因为她是张柏刀要照顾的人。   张柏刀对北阙众人都有知遇之恩, 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受到过他的帮助,张一王新这些被他抚养起来的孤儿更是如此,爱屋及乌, 所有人都对琉璃的态度格外温和。   琉璃午时便从小门入了北阙,因为前堂大都是办案的地方, 人人神色匆匆,便也不乱跑, 熟门熟路来到后院教几个小朋友读书识字,等天色逐渐暗下, 这才来到带着他们来到前堂。   “来了正好, 这松子糖是老任刚买的,刚炒的, 香得很, 你且拿着, 分着点他们吃,别给多了,小心坏了牙。”任婶从厨房窗口探出脑袋, 笑说道。   陈安生读了一天书的腰顿时不酸了, 眼睛一亮, 迅速贴着琉璃,其余几个小孩也眼巴巴的看着她。   “好好!“她大声说道。   琉璃失笑,接过那包松子糖坐在一侧圆凳上,陈安生几个小孩立刻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嘴里甜滋滋地喊着姐姐,眼睛确实一直盯着那个糖果看。   “白日里学的都记住了吗?”琉璃问。   陈安生立刻耷拉着眼皮,讪讪说道:“今日这么开心的日子,为什么要说这些啊。”   琉璃笑着摇了摇头,抓了一小把松子糖递到她手中:“一定好好读书,这世上只有这样东西可以保护你。”   陈安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去吧,把这些给弟弟妹妹分了。”琉璃摸了摸她还未完全束起的头发,笑说道,“不要吃太多,晚上还要吃饭。”   陈安生满眼都是那包糖,用力点了点头。   “钰儿把他们养的真好。”琉璃目送着小孩子叽叽喳喳跑远了,笑说道,“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陈菲菲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紧跟着坐在她身边:“钰儿小时候吃了很多苦,自然不会让这些小孩也这样。”   琉璃沉默,盯着紧闭的书房看去。   “谁不苦。”她低声说道。   陈菲菲侧首看她妩媚的侧脸,好一会儿才说:“你是不是还在怨恨司长当年没有救你,所以到他出事前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琉璃垂眸,捏着团扇的手转了转。   当年琉璃落难时已经七岁,陈菲菲则刚被自己的师父自雪地里捡回去养着,那年五岁,生来早慧,作为一个局外人,琉璃和张柏刀之间的事情,她可以说是完全看在眼里。   “这些年钰儿在你们中间来回调和。”陈菲菲索性靠在倚靠在一侧的栏杆上,叹气说道,“但你自己过不起这道坎便是她做什么也没用。”   琉璃侧首,那双浅色的瞳仁较之一般人更为浅色,好似颜色最浅的两颗琉璃珠子,圆润而清亮。   “都过去了。”她轻声说道。   陈菲菲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叹气转移话题:“钰儿在后院给你留了一件屋子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琉璃点头,毫不吝舍地嘲笑道,“布置得真难看。”   陈菲菲也跟着煞有其事点头:“钰儿的审美确实还停留在老古董年代。”   “我是喜欢那红色,可那大红色的帷幔,照得整个屋子都亮了,真是艳俗。”琉璃无奈说道。   “那可是她精挑细选的,可是你最喜欢的赤狮凤纹蜀江锦,花了十辆银子呢,别看丑,可是最贵的。”陈菲菲解释着。   琉璃笑了笑,眉眼弯了下来,在眼尾落下一簇温柔的阴影。   两人沉默地听着小孩的嬉笑玩闹声,脸色却不见太多自得之色。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阿耶当年抱着我说,当年阿祖带他从蜀地出来时的狼狈。”她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无奈说道,“说那山路难住,忽上忽下,他当年不过七.八岁却牢牢抱着一匹蜀锦,因为阿娘说要是平安出了蜀山,这东西就是他的。”   陈菲菲神色微怔。   这是琉璃第一次在外面说起她的家人,这些年她对这些事情忌讳莫深,便是连沐钰儿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旧事。   “他当真一路抱着那匹绸缎跟着大人们走了一路,后来上了船只才被人发现手都僵了。”琉璃仰头,看着原处的层层晚霞,”我后来问他为什么不放下来,反正阿祖这么疼他,不会不给他的。“   陈菲菲安静地看着她。   “他说不行,答应了抱着才能给他,那就是抱着才能给他的,那款红色的花纹他最是喜欢了,所以一定要牢牢抱着。”   夕阳闲放一堆愁,不道人间未招魂。   “你瞧……”琉璃侧首看她,“这人就是固执,便是认准了一件事情死也不会低头,小时候是,长大了也是,那日,也是。”   陈菲菲微微坐直身子,嘴角紧抿。   当年李御史被判这么重,不就是因为他至死都不肯低头,这才牵连三族,无人幸免。   琉璃笑了笑,半阖着眼,轻声说道:“我后来发现,我也是这样的。”   陈菲菲哑然,手指不知不觉中抓着衣摆:“那你是……恨,他……”   张柏刀和李御史相识于微末,一路扶持,却又不得不各自走上两条路,当年事发前,长安早有流言,陛下要重用张柏刀。   世人都以为,这是张柏刀不救琉璃的原因。   其他人不知,陈菲菲却是知道,当年李家遇难时,所有人避之不及,张柏刀却执意要去救人,被师父陈璌拦下后还发了好大的脾气,直到……有一个人深夜拜访。   —— ——   夜色沉寂,街道上火把闪烁,金吾卫全营出动,整个长安噤若寒蝉。   张家的大门被人轻轻扣响,打破了屋内的争吵。   “是谁?”张柏刀警惕问道。   陈璌连忙把还小的陈菲菲抱在怀中。   屋外并没有声音,只是继续扣了两声,一长一短,是江湖中开门的暗号。   张柏刀示意陈璌带人进屋子,这才上前开门。   陈菲菲趴在门缝上,看着大门被打开,外面站着一个穿着黑袍子的人。   那人身形修长,长长的袍子自上而下包裹着自己。   “你是?”张柏刀警惕说道。   那人抬首,轻轻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斯文俊秀的脸,那人瞧着只有三十岁上下,那双眼睛却早已没有寻常人的浮躁,借着院中的烛火冷沁沁地看着张柏刀。   “唐郎中!”身后,师父不可思议地喊道。   “你来做什么?”张柏刀显然也认出此人,声音僵硬质问道。   “有一件事情想要找您帮忙。”那个唐郎中声音格外温和,却在细听之下带着生人不可近的冷淡。   陈菲菲紧盯着那人的面容,莫名有些畏惧。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张柏刀直接关门,却不料那人竟然直接伸手去挡。   陈菲菲吓得叫了一声,很快就被师父紧紧捂住嘴巴。   师父沉重的呼吸声落在她的脑袋上,那种不安慌张的气氛不知不觉中浸染到她身上,陈菲菲眨了眨眼,一口气慢慢悬了起来。   张柏刀连忙停下动作,粗黑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沉默地盯着面前之人。   “此事重大,您为何不听我与你说。”那人并未收回手,只是面不改色地问道,“我知道您要做什么,李家覆灭已是覆水难收,诏令已经在内阁案首,明日便会发出。   张柏刀牙关紧咬,只是恨恨地盯着面前之人。   “他一心赴死,只求陛下能明白他的苦心,可陛下久病已经无能为力。”那人声音依旧冷冷清清的,可注视着张柏刀的目光却格外悲悯,“你救不了他,谁也救不了他,你不行,我不行,便是今日太子从巴州回来也不行。”   张柏刀握着门槛的手咯吱作响。   “但我可以为你保李家女眷性命。”那人轻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张柏刀声音微微发抖。   那人好似察觉到屋内有人,准确朝着陈菲菲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   陈菲菲这才发现,那人的眼珠极黑。   “是我的朋友陈璌。”张柏刀低声说道。   “入内说吧。”那人低声说道,“此事不能被其他人知道,哪怕是你的朋友,这是保护他,还有那个小女孩。”   眼看金吾卫马上就要转到这里,陈菲菲一口气到了顶端,不知如何处理。   那人依旧淡定,后面是铁甲森森的兵戈动静,可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张柏刀。   张柏刀沉默松手,让开半个身子。   那人入了内,反手关了门。   “你要与做什么交易?”张柏刀低着头,面无表情问道。   “要你去一个地方,带两个人回来。”那人低声说道,紧接着便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柏刀脸上的冷漠瞬间被错愕淹没,瞳仁微微睁大。   “此事我只能托付给你,听说您武功高强,世人难及。”那人盯着院中那盏颤颤巍巍,光亮微弱的灯笼,声音微微压低,只能依稀听到,“……內宫野心已起……挡不住了。”   张柏刀呆怔地站在原处。   “此行危机重重,也许会有性命之危,若非道尽途殚,不愿再牵他人入局,只是……”那人声音微微发颤,叉手行礼,折腰而拜,“请张督尉为那人留下一丝血脉。”   —— ——   陈菲菲回神,目光落在书房紧闭的大门上,咽下心中的苦涩。   ——那人是救了,却是这个救法。   生不如死,透骨酸心。   这些当官的人,当真是可恨。   “我不恨他。”许久之后,琉璃突然开口说道,“我只是……不想看见他而已。”   陈菲菲茫然地看着她。   “只是看着他便觉得疼。”琉璃手中的金粉蝶团扇接着最后的日光折射出最后的余光,“觉得烦了,觉得,说得再好听,都是假的,人啊,靠人不如靠己,”   她笑了笑,温柔的眉眼露出一丝冷淡,可很快那丝冷淡便随着陈安生大声吹牛而消失不见:“算了,不说这些了。”   “没意思。”她把手中的团扇放在膝上,“不知道今日喝什么酒,想要喝烈一点的。”   陈菲菲沉默地看着她,最后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转移话题:“都有,张一一大早就从钰儿家搬了十来坛救了,今日不醉不归。”   两人说话间,书房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   沐钰儿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没一会儿,唐不言也紧跟着走了出来。   琉璃看了过来,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沐钰儿。   沐钰儿察觉到她的视线,立刻古里古怪地跑了个媚眼。   “若是我和钰儿掉进水里,你会救谁?”琉璃只是笑着,却在收回视线中,冷不丁开口。   陈菲菲错愕,随后犹豫说道:“你们不是都会游泳吗,水性还都比我好。”   “若是你水性比我们好,若是我们水性不好呢。”一向温柔的琉璃显出几丝咄咄逼人来。   陈菲菲眉心紧紧皱起。   琉璃看着她的沉默,灿烂笑了起来:“你会救她对不对,算起来,你们才是一起长大的,钰儿与我见面时,不过七.八岁,那时候我都已经挂牌了……”   陈菲菲声音微微提高:“不是的……”   琉璃倏地沉默下来。   “若是可以我一定两个都救,但若是我做不到,我也会找人来救你的,钰儿何时与你认识,我便是何时与你认识。”陈菲菲认真说道,“你和她于我而言都很重要。”   琉璃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那双浅淡的瞳仁似有微光闪动,却在细看后发现不过是最后一缕日光落在水波中。   “你怎么了?”陈菲菲敏锐问道,“你今日似乎心情不好。”   琉璃笑着咬了咬扇子,娇气说道:“有你这句话就好,不然到时候我若是出阁了,挤在你们中间也太拥挤了。”   “那个老虔婆答应放你走了!”陈菲菲惊喜说道。   琉璃点了点头,促狭地眨了眨眼:“等把我手中的事情了结了就好了。”   “要多少钱?”陈菲菲喜上眉梢问道。   “钱啊。”琉璃眼波流转,嘲笑道,“你们北阙加起来估计都没我有钱,这事你们别管。”   陈菲菲激动说道:“那我去和钰儿说。”   琉璃按着她的手:“别急,这事我自己和她说,你可要保密,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行吧。”陈菲菲叹气,“顽皮。”   “是你太老成了。”琉璃皱了皱鼻子,“何时和杨萌萌成婚啊,这喜酒可真难等。”   陈菲菲伸手要去打她。   琉璃眼疾手快把一侧的陈安生拉到身前。   “啊啊啊啊,打我干嘛,打我干嘛!”陈安生猝不及防挨了揍,马上鬼哭狼嚎。   陈菲菲忿忿把人推开,伸手点了点琉璃,骂道:“促狭鬼。”   琉璃哼了一声,用帕子把陈安生的手指擦干净,一本正经甩锅道:“骂你呢。”   陈安生小胸膛一挺,骄傲说道:“骂琉璃姐姐呢,要是骂我肯定骂我脏鬼。”   “在看什么?”唐不言不解问道。   沐钰儿收回视线,随口糊弄道:“看陈安生这傻子呢。”   唐不言看了过去。   “别人骂了还这么骄傲,实属脑子有问题。”沐钰儿撇了撇嘴,突然眼皮子一跳,手比脑子快地伸手,赶在小孩又不长眼直接朝着唐不言冲过去时,直接把小昭提起来。   小昭晃了晃胳膊腿,抬头去看唐不言,歪了歪脑袋,露出无辜的笑来来,伸手,脆生生说道:“抱抱。”   小脏手竟然是朝着唐不言伸手去的,手指间眼看就要勾着唐不言的袖子了……   沐钰儿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把不懂事的小孩挪开。   小昭不高兴地踢了踢腿,委屈巴巴地看着唐不言。   “哈哈哈,小孩不懂事。”沐钰儿干笑着,把人提溜走,“脏死了,去洗手。”   小昭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闷闷说道:“不脏。”   “哎哎,新衣服啊!”沐钰儿奔溃说道。   小昭被吓得抬起手来,不知所措的样子,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整个人蜷缩着。   唐不言无奈,掏出帕子给人擦手。   “手脏,要用帕子擦干净。”他柔声说道。   小昭便睁着懵懂的眼睛看着他,长长地哦了一声,可嘴里却不高兴的嘟囔着:“麻烦。”   唐不言扫了沐钰儿一眼:“你教的?”   “怎么可能!”   沐钰儿义正言辞的声音。   “对!”   小昭没心没肺的拆台。   唐不言轻声笑了一声。   —— ——   “哎,你们怎么来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有人开门后惊讶问道。   沐钰儿抬眸看去,便看到几个女子站在门口,手里各自拎着东西,许是没想到东西这么多,有些吃惊地站在门口。   “是你们?”沐钰儿顺手把小昭塞到唐不言怀中,上前问道。   小昭抬眸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正垂眸看她……手上的糖渍蹭上他的衣服上。   他缓缓移开视线,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昭心虚地用手盖住糖渍,自欺欺人地说道:“不脏,不脏。”   门口,那三个女子看着沐钰儿便小声说道:”多谢司长救命之恩,我们无家可归却得司长援手,这是我和两位姐妹做的一些糕点。”   这几人正是从小红楼救出来的人,这三人都是回不了家,又有些做饭手艺便合在一起开了一个女户,又一起开了一个糕点铺子。   “司长有事,我们就不打扰了。”为首那人扫了一眼热闹的院子,识趣地把糕点塞进她手中,带着两个姊妹转身离开。   “哎,三妹怎么了?”其中两人准备离开,却突然发现自家三妹呆站在原地。   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子倏地回神,眨了眨眼,脸色难看说道:“没,没事,刚才有点不舒服。”   “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们快走吧,等会就要宵禁了。”三妹一手拉着一个姐妹,快步离开。   “怎么奇奇怪怪的。”开门的人不解说道。   沐钰儿看着有点落荒而逃架势的三人,眉心蹙起,随后缓缓收回视线:“没事,先关门吧。”   “好嘞。”   大门咯吱一声被关上。   一侧,琉璃把小孩抱在膝上,擦着她的手心,随口问着陈菲菲:“那些人是谁?”   “就之前在红楼救的人,能回家的都回家了,不能回家的也都各自给了银钱,让他们自个立户了,有些人留在洛阳做生意了。”陈菲菲低头解着九连环,嘴里简单解释着,“这三人比较厉害,被关的时候一直挺清醒的,后来还提供给我们很多证据。”   琉璃绕着小孩腰间的红色彩络,手指穿过细绳,不解问道:“什么证据。”   “哄骗她们走的女子画像。” 第149章 琉璃爱   人命   若是按照往常, 北阙的厨房掌控在任婶手里,而任婶做饭的水平只能用一句‘能吃,熟的, 不死’的来形容,所以席面上的大都菜色都是张一王新去楼里定的,但今天不一样。   厨房来了个小厨神!   别看瑾微世家大仆出身,瞧着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滴滴小郎君, 不曾想颠锅和烧柴样样麻利, 就连切菜都能引起众人惊呼。   “这有什么。”瑾微故作矜持地说道,“三郎嘴巴极挑,这是夫人特意找人教我的, 菜切细一些,才能更入味。”   “这菜知道轻轻从锅里过一遍就行了, 久了就老了嚼不动了。”   “这肉还要炖,倒在砂锅里, 放在炉子上小火慢炖。”   厨房内围了不少人,一个个都挤在窗户门口, 眼睛都绿了。   香, 太香了。   没想到北阙的厨房还能传出这么香的味道。   众人感动落泪,少卿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啊, 都离开北阙了, 还惦记投喂他们。   沐钰儿看着不争气的北阙众人, 郁闷地把小昭从唐不言身上扯下来,塞到路过的陈安生怀中。   小昭和陈安生大眼瞪小眼,各自捏着鼻子撇开脑袋, 偏又一人抱着, 一人搂着, 乖乖得朝着热闹的人群走去。   “少卿饿不饿啊。”沐钰儿从窗口缝隙中看到一股热气腾腾的烟冒了出来,咽了咽口水,“下午那个糕点怎么不吃啊。”   唐不言抬眸,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   沐钰儿下午一边写折子,一边吃糕点,两边各不耽误,动作飞快。   至于那糕点,全程没有一颗进去唐不言的肚子,虽然那是瑾微临时为自家郎君做的一叠米糕。   沐钰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那我们先入座吧。”   唐不言站在书房门前,看着院中热闹拥挤的布置。   王新正带人在廊檐下挂灯,一个个都装满烛油,看上去格外亮堂,许是怕不够亮,张一正带人捣鼓着简易的悬挂灯,用以一根大竹竿劈开两边,把几盏稍大点的灯笼挂上去,做成高高的挑起,反而比两侧的廊灯更亮一点。   “张一就是聪明啊。”任叔坐在靠门的廊下,抽着旱烟,笑眯眯夸道,“这竹竿上灯笼的不会晃下来吗?”   张一得意地仰了仰头:“上面有劈了一个钩子,卡住了,平日里把这个竹竿可缩进屋檐下,灯笼也可以当做是廊灯,若是晚上办宴就伸出来,跟个太阳一样往下照,亮堂得很。”   “他很聪明。”唐不言看着张一去抽靠门的廊下的那根木棍,这才看清棍子到底是如何伸缩的。   北阙的屋子大都是悬山顶,高挑上扬,那竹棍就藏在斗拱空隙间,若非仔细观察便难以发现。   “巧思多变,不拘一节,若是放到工部会有更好的发展。”唐不言对着沐钰儿认真夸道。   沐钰儿叹气:“之前师父没出事时,便一直打算送他进工部,后来出事了,这个事情就耽搁了。”   “你想他去吗?”唐不言垂眸去看。   沐钰儿抬眸看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想的,想要他们有更好的发展,陛下年迈,若是新皇上任,谁也不知道北阙到底能不能继续,自然要为他们打好出路。”   “那你呢?”唐不言问。   沐钰儿垂眸,好一会儿才无所谓说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唐不言看着她黯然的模样,轻声说道:“工部的事情,我会替他打探的,只是……”   沐钰儿脸色一喜。   “我希望司长也能为自己考虑一二。”唐不言伸手,轻轻抚去她肩头的落叶,顺带把垂落在肩颈处的发带送到身后。   “你对他们同样重要,若是你过得不好,他们更是不会离开你。”唐不言轻声说道,“雏鸟欲飞,必有大鸟助力,但若是要踩着大鸟的尸骨,与你与他们都不是好事。”   沐钰儿沉默地看着她。   “我之前于司长说的同样算数。”唐不言下了台阶,轻声说道,“司长与陛下而言是大才,屈居落人话柄的北阙,实在是可惜了,若是去了更远的地方,便是新皇上任,也不会对你赶尽杀绝。”   恰在此时,张一的鬼叫声响起,打断了两人间的沉默:“好了好了,饭菜好了,快入座吧。”   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肉汤味顺着完全退去夕阳的风飘了过来。   “走,吃饭吧。”沐钰儿笑说着,镇定岔开话题。   北阙众人的开宴和时下分座不同,他们自己打了一个大圆桌,可以安置十人左右,显得紧密而热闹,北阙的人不多,两张大圆桌足够安置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唐不言身上,按理琉璃是寿星本该坐首位,但唐不言身份高,加上是北阙前上峰,沐钰儿便请他坐首位。   唐不言摇了摇头:“不必,我今日只是客人,你们以前怎么坐就怎么做,我坐在司长边上即可。”   众人的目光便也跟着看向沐钰儿。   沐钰儿想了想也跟着点头:“行,你坐我边上。”   琉璃便被人拱卫到首位上入座,沐钰儿坐在她右手边,唐不言紧挨着沐钰儿坐下,剩下之人都是随意之人,很快就找了个位置坐下翘首以盼美食上桌。   “来了来了。”张一兴奋说道,“我刚才看到一碗油拉拉的红烧肉……”   话还未说话,便看到任婶端着两海碗的红烧肉送了过来:“今日多亏瑾微小郎君露了一手,诸位都有口福了。”   瑾微跟在身后,同样端着两叠肉菜,矜持说道:“不敢当,尚能入口而已,菜都是热的,快吃吧。”   “每年就靠这顿饭大鱼大肉了。”有人打趣道。   “是啊,还是老大掏钱呢。”紧跟着有人促狭说道。   沐钰儿呲笑一声,大声解释着:“每次加班我请客的次数还少,少污蔑我。”   “可那个不好吃啊,来来回回就是烧饼和羊肉汤。”张一嘟囔着,“还都是任婶做的……啊啊啊……”   “小兔崽子,我还在呢。”任婶没好气说道,“那次不是你这个小猢狲吃的最多了,还敢吃抹干净就翻脸不认了。”   张一立马讨好地笑了笑:“不敢不敢,我就是嘴快嘴快。”   六荤四素,两汤一糕,倒是讲究。   “好讲究。”琉璃看着那明显和往年格格不入的菜肴和排盘,笑说道。   往些年,北阙都是大锅菜,东西也都是随意盛的,边上外面买来也都是随意倒在碗筷上,哪有排盘的说法,今日却是每盆菜都各有装饰,好看又精巧。   “少卿可是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沐钰儿随口说道,“动手吧。”   “毕竟和我们不一样。”琉璃笑说着。   唐不言抬眸看了她一眼。   琉璃正倒了一盏酒,和一侧的陈菲菲说话。   “琉璃娘子是今日生辰?”唐不言随口问道。   琉璃摇头:“后日才是我的生辰。”   “她生日喜欢自己呆着,我们是提早为她庆生的。”一侧的沐钰儿一边吃,一边劝唐不言多吃点,“少卿你怎么不动筷子。”   唐不言捏着快递,盯着碗里的蔬菜,又开始了随口吃饭的敷衍模样。   “老大你的样子好像老妈子啊。”饭还没开始吃,张一已经和陈星陈月两兄弟一起喝得满脸通红,见状嘲笑着。   沐钰儿顺手把手边的果壳朝着他脑壳扔去。   张一揉了揉额头,抱怨着:“司长就是偏心,少卿去地牢审讯你就特意去接,怎么不来接我。”   沐钰儿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大声强调道:“谁叫你读书狗屁不通,字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我只是请少卿给我的折子出谋划策,怎么到你嘴里就奇奇怪怪的。”   张一眨眼,不解说道:“案子结了啊?那六个蛇头怎么办啊?”   “蛇头死了就死了。”沐钰儿随口说道,“现在又没有说这两个事情有关系。”   “而且少卿和我说,这个事情当两个事情查,算两个功劳。”沐钰儿不客气地把唐不言卖了。   张一一听,立刻竖起大拇指:“高,果然还是少卿高。”   唐不言面无表情地接过沐钰儿殷勤送来的糕点。   “蛇头?”琉璃惊讶问道,“是谁死了?”   沐钰儿叹气,愁眉苦脸说道:“都死了,南市要乱一场了,你这些日子出门可都要小心了,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都死了!”琉璃声音微微太过,满脸不可思议,“怎么死的?一夜之间死的吗?这也太蹊跷了,可以线索了?”   “尸体还没验呢,还在停尸间待着呢。”陈菲菲说,“等明日再看,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要我帮忙吗?”琉璃问。   “别,可血腥了,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张一连连摆手。   一侧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抬眸,惊讶问道:“你也会验尸?”   琉璃笑了笑:“哪里算得上会,不过是以前跟着菲菲身边看过几次。”   “琉璃可太谦虚了,她学东西可快了。”沐钰儿为她说话,“而且好几次破案都靠她帮忙的。”   唐不言垂眸,手指转着酒杯:“原来如此,这次能找到琉璃山的入口也多亏了她。”   “是啊,琉璃一向是冷静心细,还运气好。”张一羡慕说道。   “说起来,若不是她,村长家的二郎大概就跑了。”唐不言眼眸眯了眯,状似不经意说道。   琉璃捏着酒盏的手转了转,笑说着:“当日多亏了少卿和身边的那位昆仑奴,不然我可就是闯下大祸了。”   “不至于如此严重。”唐不言神色冷淡,偏声音却还称得上温和,“那位二郎也并非你有意带出来,他如此带你,你那日带水槐村的人出来时,还如此照顾他们。”   琉璃垂眸,盯着酒盏中的澄色烈酒:“见了弱小总是忍不住照顾,且那些人与此事完全无关,何必迁怒她们。”   作为不小心旁听了全部审讯过程的当事狱卒,陈星陈月只是咬着筷子不说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曾想琉璃娘子身为弱女子,能如此为他们考虑。”唐不言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淡淡夸道。   琉璃笑了笑,不再说话。   “说起来,那日那个村长突然发疯没吓到你吧?”张一皱眉问道,“那人都快出去了,怎么好端端发疯啊,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为什么,而且那个绳结可是王新绑的,怎么会突然松开了呢。”   陈菲菲也跟着说道:“你当时就在村长边上,可有伤到你。”   琉璃摇头:“当时和几个女郎在一起,并没有注意到那个人。”   “当时那条蛇全程盯着老大,我们也全程盯着那条蛇,确实都没注意到他。”张一说道,“只能说他的身份若是出去了,也是一死,说不好还会连累村里的人,若是先一步死了,倒也干净。”   “嗯?不得了了!”陈菲菲惊讶说道,“你张一怎么也开始思考了。”   张一得意地皱了皱鼻子:“好说好说,分析得还有道理吧。”   “那他为何不那天晚上找个机会自尽,偏要闹到那条蛇面前。”唐不言淡淡质问道,“而且他身上放着那个铃铛,为何一开始没被人发现。”   张一一怔,看着唐不言眨了眨,突然整个人缩了起来,躲到王新背后。   “怎么吃饭的时候还带考查作业的。”他大声嘟囔着,又怂又倔强。   王新木着脸,把人捏着脖颈拉出来。   “当夜没死可能是我们看管太严了。”王新说,“至于那个铃铛……”   “我和菲姐当时其实是搜过所有人身的,确实没有任何东西才是。”他沉声说道吗“这个确实有些奇怪,不过那铃铛不大,当日如此紧张,不知道是不是检查漏了。   “我今日问过叶二郎那个铃铛的事情。”唐不言冷不丁说道,   沐钰儿从满碟吃食中抬眸,惊讶问道:“他怎么说。”   “这东西确实是村长本来就有的,却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他的,而是三四年前,有人给他的。”唐不言的目光自座子上的诸人扫过,声音平静而冷淡,“那人是谁,他不得而已,但是这个铃铛却是和蛇有关系。”   沐钰儿嗯了一声:“是铜铃上的琉璃。”   唐不言点头:“对。”   “为什么?我瞧着倒是很像那些祭祀的巫器。”陈菲菲不解说道。   “就是蛇的耳朵是听不见的,眼睛倒是还行,只是不能被刺激到,这样高大的蛇很难注意到我们这种高度,所以我们便需要有个东西来吸引它。”沐钰儿解释道,“那个琉璃我近距离看过,很亮,有了光就能神光四射,这样会刺激到那条蛇。”   “刺激这条蛇做什么?”张一惊讶说道,“这不是找死吗?”   唐不言轻笑一声:“不是死人了吗?”   张一琢磨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不由惊讶问道:“这是什么原理。”   “也许一开始,这个器具的目的是……”唐不言捏着手指,慢声说道,“要别人死。”   沐钰儿吃东西的手一顿。   “所以这次是失误?”王新犹豫说道,“那也太失误了,我们当时距离他不算远,若是当时朝着我们扔过来,一定能让我们死伤惨重。”   “不是失误。”   “不是失误。”   沐钰儿和唐不言齐声说道,两人对视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   “那个铜铃就是扔在他自己脚下的。”沐钰儿说。   “他要的就是自己死而已。”唐不言紧接着说道。   “而且他走之前和我说过一句话。”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侧首看他,皱眉说道:“你怎么后来没说。”   唐不言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后来你走了。”   沐钰儿一呆,随后心虚地收回视线。   ——是这样的,倒也没错了。   “他说什么了?”琉璃问道。   唐不言注视她,轻声说道:“小、心。”   琉璃一怔。   “小心?”张一不解,“小心什么啊?小心有人要杀你?小心这条蛇?”   “小心人?!”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之前村长就说过还有人藏在村民中,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找出来。”   “琉璃娘子当时和他说过几句话,可有发现他有什么异样?”唐不言话锋一转,低声问道。   沐钰儿自碗中悄悄看了他一眼,用胳膊肘怼了怼他的胳膊肘。   唐不言收了收手臂。   沐钰儿眉心一皱。   琉璃垂眸,脸上笑意微微敛下:“当时并未注意这些,只想着把人平安送出去就好。”   “行了,吃饭吧。”沐钰儿出声打断席面上的话,“吃饭时间不聊这些了,好好吃饭。”   “就是,开心的时间怎么能说不开心的事情。”张一连忙给自己倒酒,笑说着,“走,敬我们的小寿星一杯酒。”   琉璃脸上露出浅淡温柔的笑来,也跟着满杯举起。   气氛倏地重新热闹起来,大家的也彻底不说这些了,开始拼酒吃菜。   唐不言提着酒壶给沐钰儿倒了一杯酒,镇定自若的推了过去。   沐钰儿盯着那酒盏,有些气闷得把酒推了回去。   唐不言便继续把酒推回去,   沐钰儿再一次推回来。   水酒无辜地在酒盏中晃了晃,洒落了几滴。   “对不起,别生气了。”唐不言的声音只能在两人耳边回绕。   沐钰儿侧首睨着他。   “只是问问也不可以吗?”唐不言说。   沐钰儿冷哼一声,把酒盏接了过去:“别把她拉进去。”   唐不言看着她气闷的脸色,欲言又止,可到最后还是沉默不语。   月上正中,夜色深沉,打更的声音刚刚响起。   ——亥时了。   北阙的人大都醉倒在桌子上,就连王新这等酒量好的也都迷迷糊糊,只是凭着一口气还站着。   沐钰儿喝了足足有一坛酒,脸颊通红,但眼睛还算清明,只是瞳仁泛出水光。   “少卿饱了没?”她靠过来,浓郁的酒香便迎面而来。   唐不言看着骤然靠近的人,点了点头。   “喝醉了没?”沐钰儿又问,紧盯着唐不言的眼睛。   唐不言摇了摇头。   “这样啊。”沐钰儿眉心紧皱,不悦质问着,“我的酒不好喝吗?”   “好喝,但我不会喝酒。”唐不言终于发现,小猫儿原来醉了看上去还挺清醒的,迷惑人的表象倒是还挺逼真。   沐钰儿像是立马发现他在想什么,沉声说道:“我没醉!”   “嗯,没醉。”唐不言哄道,忍笑说道,“去休息吧。”   沐钰儿大声嗯了一声,苦着脸强调道:“我真的没醉。”   “没醉,但是天色晚了,该去休息了。”唐不言也跟着一本正经说道。   “这倒是。”沐钰儿大声嗯了一声,“我才喝三坛酒怎么会醉呢。”   “我送她回去休息吧。”一侧的琉璃无奈说道,“是没醉,就是喝多了有点糊涂了,她就是这样。”   琉璃脸颊泛出红意,说话还算流利。   眼下清醒的人已经不多了,这一桌大概只剩下琉璃和唐不言,另外一桌的只剩下任叔和任婶,就连瑾微都站不稳了。   琉璃把沐钰儿架在肩上,轻松扶了起来,唐不言虚拢一侧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我一直挺有力气的。”琉璃解释着。   唐不言跟在她身后,沉默地坐着。   “琉璃娘子可有违自己赎身的打算。”走到内院时,唐不言问道。   琉璃嗯了一声,把逐渐滑下去的沐钰儿拖了回去。   “时机到了,便可以离开了。”琉璃随口说道。   “司长为了你,愿意搅浑洛阳的水,希望牡丹阁幕后之人能让你一条生路。”唐不言低声说道,“此事危险,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可见她对你,是真的。”   琉璃垂眸,看着垂落在自己面前的红色发带。   沐钰儿滚烫的呼吸落在脖颈间,嘴里碎碎念着。   ——她明明年纪最小,却是最操心的一个。   “她身上有伤口,你等会若是有空帮她擦一下。”唐不言转移话题,随口说道。   琉璃眉心一簇:“受伤了?怎么会受伤?”   “那个叶二郎当日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唐不言的声音幽幽地在背后响起,“若非要为父亲报仇,他完全可以安然逃出来,结果这样一耽误,司长为了抵挡这条巨蛇和他,这才受了伤。”   琉璃走路的动作一顿,把沐钰儿半个人挂在自己身上,随后才说道:“怪不得后来少卿和我们走丢了。”   唐不言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嘴角微微抿起。   —— ——   夜色漆黑,子时的更鼓声响起,北阙众人接着酒意在睡梦中沉睡,前厅凌乱的席面还未收拾,原本亮堂的光烧的只剩下幽幽的余光。   很快,一道影子穿过内外院的交界处,从最西面的地牢方向走来,朝着侧边小门走去。   夜色森森,树荫婆娑,那人在夜色中急行,隐约能看到黑色的袍子在夜风中翻滚。   就在此刻,一盏微微的烛火自角落处亮了起来,那道影子很快就安静下来,隐藏在竹叶林的黑暗中。   那盏灯笼缓缓走进,前院的旱厕只有这一个,那火光正朝着厕所方向走去,也正朝着那黑衣人的方向走去。   —— ——   天色不过刚微微发亮,鸡鸣就此起彼伏,沐钰儿被那吵架一般的声音惊醒,自混乱的梦中睁开眼。   梦中一会儿是回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大雪中,一会儿似乎自己依旧是趴在墙头朝着师父毫不胆怯地招了招手,再一会儿,她抱着从师父家带回来的遗物,独自一人走在街上。   这个梦太过混乱,许是在没过多久就是师父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这样的梦就会频繁入梦。   只是今年这个梦被那个碧玺扰乱得更加混乱而已。   她盯着头顶的帷帐,额头有些胀痛,她不得不揉了揉脑袋,翻个身,打算继续睡觉。   就在此刻,门口突然传来奴儿激动的拍门声:“出事了,司长,出事了。”   沐钰儿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奴儿的声音一向慢吞吞的,从来不曾如此严肃过。   她快步前去开门,刚一打开门就看到奴儿正提起手来,打算继续敲门。   “怎么了?”沐钰儿问,下意识问道,“是少卿出事了吗?”   奴儿焦急摇头,伸手就要去拽她朝着外面走去:“不,不是,是张一。”   沐钰儿脸色微变,声音微微提高:“张一,张一怎么了?”   “肚子中了一刀,人都冷了。”奴儿着急说道,拉着人快步走着,“已经请大夫了。”   沐钰儿反手握紧他的手臂,脸色大变:“人在哪里被发现的?”   “就前面你们吃饭的地方。”奴儿低头走着,神色严肃,“我早上来敲门但是没人开门,我觉得不对劲就翻墙进来,正好看到任叔从后院走过来,后来我闻到血腥味,便跟任叔一起找,任叔在一片竹林边上,一眼就看到倒在落叶中的张一,还好地下是落叶,给他遮挡一下身体,现在也不是大冬天,不然现在肯定不行了。”   奴儿难得说了这么一大段,口气急促而严肃,沐钰儿听得呼吸骤然乱了。   屋落偏逢连夜雨,两人穿过长长的游廊朝着外面走去,还未出了内外交接的游廊,便听到另外一个急促的脚步声。   “老大,不好了,人死了!”一直形影不离的双胞胎兄弟,今日竟然让哥哥陈月独自一人出来。   沐钰儿脚步一顿,眼皮子一跳。   “叶二郎死了,被人割了脖子。”陈星神色堪称狠厉,“昨夜有人夜闯地牢。”   “机关没开?”沐钰儿严肃问道。   “只开了第一层。”陈星咬牙说道。   第一层就是简单的置换牢房的防御性机关,并没有任何攻击作用。   第二层机关一旦启动便要见血,平日里很少启动,昨夜北阙内人数众多,双胞胎虽不在狱内,胆也没有开启具有攻击作用的第二层。   “旁的犯人可有看到?”沐钰儿问。   “之前少卿审问过,把他单独放在隔间里,所以暂时安置在甲字牢房,那一排就关着那个骗人的假道士,昨夜那人睡的沉,但隐约看到有一个女子经过,高高瘦瘦的,只是没看仔细,没一会儿就看人走了。”陈星说。   “女子?”沐钰儿眉心紧皱。   “对,是一个女子,假道士说那人穿着黑漆漆的,以为是你,也不敢随意出声就任由她进出了。”陈星说。   “可有听到什么动静?”沐钰儿冷静问道。   “只听到有短促的尖叫,以为是你在审讯,也没在意,翻个身继续睡了。”陈星咬牙说道,“后来甚至连那女子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沐钰儿神色凝重。   “还能救吗?”   “已经没气了。”陈星凝重说道。   奴儿倒吸一口气,扭头去看沐钰儿。   “钰儿。”陈菲菲声音也紧跟着匆匆晌起,同样急促不安,“彩云不见了。”   “彩云不见了!”沐钰儿心中完全起不了波澜,平静问道,“她不是不会武功吗,这几日又被你吓得门也不敢出,怎么会不见了呢?”   “就是不见了,我今日去敲门,屋内空无一人,我把西跨院都找了一遍,确实没有。”陈菲菲严肃说道,“是不是她干的。”   张一出事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北阙,原本安静的北阙已经热闹起来,所有人都慌乱不安地涌了过来。   “昨夜西跨院就我和菲菲,之前听菲菲说过此事,所以我是锁了跨门的,今日我发现锁链被撬了,但我们昨夜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琉璃跟在陈菲菲身后,低声说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沐钰儿沉默,一夜时间,张一重伤,彩云消失,叶二郎死亡,所有证据都在表明,陆星背后的人……   ——出手了!   —— ——   北阙众人挤在外面的院子里,一个个神色严肃而紧张,紧盯着紧闭的大门。   唐不言站在沐钰儿身侧,垂眸看着她紧绷的眉眼。   大概两炷香后,大门才被人打开,陈菲菲满身是血的疲惫走了出来。   “血终于止住了,多亏奴儿和任叔,若是再晚一会可能就……”陈菲菲揉了揉额头,一张脸也跟着没有血色。   沐钰儿紧悬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谢天谢地,老天保佑。”任婶满眼含泪,合掌对着天空拜了拜。   王鑫握紧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   任叔把手中已经烧干的旱烟塞进嘴里,却抽了一口烟,呛得咳嗦了几声。   唐不言也紧跟着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情况严重吗?”琉璃蹙眉,不安问道,“留了这么多血。”   陈菲菲沉默:“不好说。”   众人心中刚送下来的气,顿时又提了起来。   “什么是不好说。”唐不言出声问道,“是很严重?”   陈菲菲点头:“刀插得太深了,差一点就插到肝脏了,若是今夜能不发烧就没事,若是……”   她没继续说下去,但剩下的话却让众人都慌了一下。   “何时受的伤,可以看出来吗?”唐不言眸光担忧地看着沐钰儿,嘴里却有条不紊的问道。   “看情况是昨夜子时流血的。”陈菲菲说道。   唐不言抬眸,不解问说,“他不在内院休息,去前院做什么?”   王新摇了摇头。   “是不是后院的茅厕都有人了。”有人分析着,“我昨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还是忍不住爬了好几次厕所,每次都有人。”   “有可能。”王新点头,“昨夜是有听到他频繁起夜的声音。”   “昨日子时受伤到现在不会出事吗?”唐不言算了算时间,不解问道,“三个多时辰,流了这么多血。”   “那把刀还捅着就没事,伤口流的血不会多,再者被发现时躺在落叶里,还算保暖,现在天气虽然夏末,不至于冷死,但躺在地上一夜也够呛的,最后那个伤口虽然靠近内脏,但又没有伤到他们一丝一毫,一时间不知道凶手到底是不是故意的。”陈菲菲不安说着。   “这个凶手对张一还算照顾。”唐不言开口说道,“知道让他在竹林里留着一口气。”   陈菲菲沉吟片刻后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甚至有可能是熟人,那个厕所距离落叶林不算远却还有几步路的路程,若是凶手故意,张一去的是旱厕,也犯不着伤他。”   “所以张一应该是看到那个人的面貌了?”沐钰儿唇色微微发白,蹙眉问道。   “好歹毒的人。”   “到底是谁!”   北阙众人义愤填膺说道。   “昨夜大门关了吗?”唐不言去问任叔。   任叔连连点头:“锁了,我昨夜也喝了点,所以特意锁起来的,今早看了一下,没有被损坏的痕迹。”   “所以人还在这里?”唐不言蹙眉说道,“那彩云哪里去了?”   众人齐齐摇头。   “但都找过了。”任叔愁眉说道,“确实是没有。”   “门口有一个自称是叶二郎媳妇的人带着几个朋友来府中找人。”门房处来人说道。   沐钰儿揉了揉脑袋:“是那几个来找你看病的,菲菲你先去吧。”   陈菲菲点头:“我去前厅给他们看病。”   沐钰儿心事重重点头,上前推开房门,张一失血过多,一张蜡黄的小瘦脸如今显出几分苍白来。   他平日里叽叽喳喳,嬉皮笑脸,今日却只能如此躺在床上,生死不明。   “我第一次见张一是师父牵过来给我的,说有七岁,看起来比我还小的样子。”沐钰儿看着张一双眼紧闭的模样,淡淡说道,“我一定会给他找出凶手的。”   唐不言的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最后嘴角微微抿起。   “你们都去休息吧,我去地牢看看。”沐钰儿很快就收拾好心情说道,“陈星和我一起去。”   陈月一直在地牢里。   “然后等会去西跨院,彩云不会无缘无故消失的。”沐钰儿有条不紊吩咐着。   —— ——   地牢内,沐钰儿来到叶二郎的牢房。   叶二郎一刀毙命,脖颈处深可见骨,断面干净,可见凶手没有任何犹豫。   “这个伤口和张一的完全不一样。”王新蹙眉说道,“难道有两个凶手。”   “不,是一样的。”唐不言沉声说道,“只是凶手杀叶二郎是杀意已决,对张一是,生死由命。”   王新不解:“什么意思?”   “脖颈处的大动脉一旦割了是没有回旋余地的,凶手一定要叶二郎死。”沐钰儿蹲下来翻看着尸体,却见他神色安宁,竟然完全没有正常的痕迹。   沐钰儿看向那个伤口,   “若是他真的相杀张一完全可以如此。”唐不言见她沉默,便自己接过她的话说下去,“可她选择的确实捅他的肚子,甚至没有伤到任何内脏,只是让他流血。”   “若是我们发现的晚一点。”王新打了一个寒颤,“那张一就会死。”   “可我们发现的很及时。”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对,就是这个意思,这个凶手对身上各种致命死穴很熟悉。”沐钰儿看着的那个伤口,“这一刀直接把动脉完全切断了,张一的伤口严重却又不立刻致命。”   王新沉默,好一会儿才问道:“是那个彩云吗?”   沐钰儿起身,结果唐不言递来的帕子,无声擦着,直到手指上的血迹被擦得干干净净,这才抬眸去看王新。   “不太像。”   王新脸色格外难看,他本就是常年严肃的脸,眉心处有一道折痕,现在越发明显了。   北阙中论起关系,张一和王新同进同住,同吃同行,两人更是相差两个月被师父捡回来人,轮默契比起陈星陈月这对双胞胎也不逊色。   “彩云我探过脉,确实不会武功。”沐钰儿说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对北阙不熟悉,地牢虽然并未开第二道生死劫,但第一道的歧路关也足够像个迷宫,若非对这道机关很熟悉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可对机关熟悉的人……”王新咬牙说道:”只要师父和司长,还有双胞胎,便是连我和张一都不知道。”   “地牢可有地图?”唐不言问。   沐钰儿摇头:“没有的,这个是师父请一个机关大师做的,没有任何图纸,后来他带着我走了一遍,要求我务必记住,之后再交给下一个人。”   唐不言眉心微动:“机关大师?这么大的地牢的设计很少复杂,设计这个的人是谁?”   谁知沐钰儿还是摇头:“不知道,师父不曾说过,只说过那人不方便出面。”   唐不言若有所思。   “那彩云去哪了?”王新执拗说道,“现在就她不见了,那个假道士又说是高瘦女子,明明就是她最有嫌疑。”   “若是彩云离开北阙,她是直接离开洛阳,还是躲起来?”沐钰儿自问自答,“路引还在我们这里,她暂时出不去洛阳,现在蛇头都死了,地下的水混得很,假路引应该一时很难被找出来,所以她人应该还会留在洛阳。”   “梁菲还在这里吗?”唐不言问道,“她和梁菲既然一起拐骗女子,想来会有更深的消息。”   “对。”王新激动说道,“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 ——   “我和她不认识.”梁菲木着脸说道。   王新愤愤说道:“你们怎么会不认识!”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我不过是棋子,怎么会和另外一枚棋子认识。”梁菲讥笑着,“但总归不会有好下场。”   王新把木柱子捏的咯吱作响,紧盯着梁菲看,神色狰狞却又隐忍。   “那个洞穴并不重要,你们撤离时甚至没有把他带走,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拦着我。”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梁菲身形一僵。   “因为你这样可以活下来。”沐钰儿冷不丁说道。   “在北阙总比在不知去向的小红楼活得久。”   “所以,彩云的办法……”她轻声说道,“也是你教的。”   沐钰儿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案子查到小红楼时,突然变得格外顺利起来,想抓的人一抓一个准,想要的线索就有人提供上来,现在想来,也许在于这件事情闹大了,再也不可挽回了,也再也遮挡不住了。   良禽择木而栖,对谁来说都是一条明路。   梁菲和彩云就是想要背主求生的人。   她们只想活着,其余的一切都要为他们让步。   梁菲身形微微僵硬,随后半张脸埋在暗色中:“我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但是她现在不见了,很有可能马上就要死了。”唐不言声音微微加重,带着一丝蛊惑,“只有你能救她。”   “她不是在北阙吗?!”梁菲猛得抬头。   沐钰儿沉默地看着她:“北阙地牢里有一个与此事相关的人死了,她昨夜不见了,现在也没找到。”   梁菲沉默,紧盯着面前之人。   “我没骗你。”沐钰儿平静说道,“救不救她,如今就看你的选择。”   梁菲紧紧捏着手心的衣服,额头竟然冒出一层热汗来。   “在,乐呼街明乐巷,有一个小院子。”许久之后,她沙哑开口。   唐不言倏地抬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9 23:58:28~2022-09-10 23:5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狍狍、香煎豆腐 5瓶;鹿屿 2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0章 琉璃爱   清醒   沐钰儿带人出了地牢, 几人沉默不语走在路上。   梁菲确实和彩云认识,但受限于人,交往并不紧密, 只是依稀知道各自的最后据点,只为了最坏的情况后能为自己留下一条生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交际。   “只说是一个很普通的院子, 这要去哪里找?明乐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粗粗算下来也有三十几家。”王新眉心紧皱,“而且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彩云到底是有没有出北阙,如何出的北阙。”   沐钰儿满腹心思地走在前面:“北阙拢共这么大, 人也藏不到哪里去,任叔带人翻了三四遍也没找到人, 人若不是走了……”   她没有说下去,眉心紧紧皱起。   “那我这就去找那个院子。”王新没察觉出异样, 立马行动起来。   唐不言眼眸去看王新,欲言又止, 可很快便扭头去看沐钰儿低声说道:“我有话与你说。”   沐钰儿停下脚步, 来到内外院子连接的走廊,一抬眸就看到廊檐下已经完全熄灭的灯笼, 那几根张一推出去的长杆还没退回去, 上面悬挂着的灯笼只用一层薄薄的纱罩着, 若是在晚上便格外明亮,只是如今是正午,那点余光就不甚明亮。   张一躺着的那个竹林就在旱厕边上, 那竹林也是张一嚷嚷着要种的, 说这样又能遮风挡雨, 又能挡住视线,免得外面人说我们北阙粗俗。   他做不了贼,甚至跑两步就喘气,待在北阙的时间比所有人都长,这里的一花一木都是他亲自饲养的。   “那个院子不急着找,我知道在那里。”沐钰儿说,“你,先把北阙里里外外翻整一边,若有破的坏的能钻人的,都缝补起来,今后不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沐钰儿声音低沉:“这次事情是我的失误,对彩云太过心软,醒了之后就应该把人关在地牢里,而不是放在菲菲的院子里。”   王新虽有话要说,可见司长和少卿都满脸严肃,便也只好叉手离开。   沐钰儿站在三岔口的回廊上沉默着,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平静说道:“少卿要与我说什么?”   唐不言见她一脸疲惫,昨日的喧嚣热闹还近在咫尺,可一觉醒来便天翻地覆,嘴边的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少卿想说什么就说吧。”沐钰儿侧首,露出半张小脸,“不必为难。”   唐不言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走着,思索片刻才开口说道:“你知道琉璃养着一个孩子吗?”   沐钰儿眨了眨眼,那双杏眼微微睁大,随后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解释道:“之前琉璃和陆星扯上关系时,我便觉得奇怪,所以才派人查了她。”   沐钰儿没说话,只是重新低回头,唐不言顿时悬了一口气。   毕竟昨夜只是出言试探了几句琉璃,沐钰儿就不高兴了。   谁知半晌之后沐钰儿竟然点了点头:“我知道。”   唐不言吃惊地看着她。   “我之前说过,我顺着当年的事情查了查,也查到几家和琉璃情况相似,父兄入罪,家中有七.八岁小女孩的府邸,但一直没确定到底是谁家,但这几家中是没有李家的,李御史犯事,三族男丁被牵连,就连刚出生的郎君都不能幸免,同宗女眷本也该被斩首,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陛下又改了决定。”   陛下用李御史杀鸡儆猴,断了所以要为明仁太子说话的人,这一招显然卓有成效,便是一个人再舍生忘死,仗义执言,可以抛却自己性命,在此刻都不得不为家中弱小考虑。   “是后来有人上折子为李御史家人求情,加上当时陛下自沉珂中醒来,过问此事,这才让女眷免于一死,年老之人充入官府配当杂役,年轻之人充入教坊司。”唐不言解释道,“牡丹阁就是教坊司不堪人员繁杂,分出的一支分支。”   沐钰儿敏锐问道:“听闻当时陛下久病多久,已不理政务多年,是谁能惊动陛下。”   唐不言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我阿耶。”   “原来如此。”沐钰儿笑了笑,感激笑了笑,“唐阁老当时就不怕牵连唐家吗?”   唐不言摇头:“阿耶总有自己的道理。”   两人各自无言,好一会儿,沐钰儿才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事,是因为有日琉璃叫我为她掩护三日,说她要去找一个人。”   唐不言并未出声,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说自己大哥膝下有一个养在寺庙中的体弱孩子,因为生来体弱被道士断言不能留在家中,这才寄养在寺庙中,后来在多人帮助下那个孩子被人偷天换日送到乡下。”沐钰儿声音断断续续,显然心中已起了波澜。   “孩子平安长大后来在十五岁时娶妻生子,却在一次探亲中遇到山贼,夫妻二人双双身陨,只留下不满三岁的的孩子。”   沐钰儿沉默下来:“她说她要把那个孩子接回来抚养。”   “你与她一起去的?”唐不言轻声问道。   沐钰儿摇头:“她叫我用钱把她带出牡丹阁,叫我留在北阙,自己独自一人出门了。”   “所以,她一直关注着那个哥哥的孩子?”唐不言问道,“她作为牡丹阁的花魁,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监视中,如何能一直关注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沐钰儿沉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没有说话。   唐不言于心不忍,不得不转移话题:“那你见过那个小孩吗?”   沐钰儿摇头:“没有,琉璃接回孩子后说不能让这个孩子和她们接触过多,说他现在身份干净,未来有更好的前途,不该和我们纠缠在一起,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所以从未开口说要去见他。”   琉璃是待罪之身,北阙是世人眼中的鹰犬走狗,那个小孩已经是普通百姓的身份,只要平安长大,进可科举功名,退可行商种地,不会被人指着脊梁骨挨骂,沐钰儿会相信琉璃说的,不无道理。   “什么时候养的?”唐不言继续问道。   沐钰儿眯了眯眼:“三四年前吧,过年边,我借着给师父庆祝的名义帮她瞒过去的,她回来那日,洛阳下了好大的雪,她衣服都湿了,我却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开心。”   ——“钰儿,那个小孩长得好像我大哥,我哥笑起来嘴边也有一个小酒窝。”   ——“我抱着他,他都不哭的,一路上好乖好乖,一点也没给我惹事。”   ——“钰儿,我真的是太高兴了,阿耶阿娘若是泉下有知……”   “你有想过……”唐不言低声说道,“那个小孩就是陆星手中牵着的那个小孩吗?”   沐钰儿收回神思,神色冷淡,却没有开口否决。   “她自出生就没离开过洛阳,如何得知那位侥幸逃出生天的小侄子的事情。”   “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千里迢迢去把千里之外的小孩带回来。”   唐不言注视着沐钰儿,低声说道。   “陆星一个商人,若只是靠钱就能见到琉璃,牡丹阁岂能答应。”   沐钰儿握着刀柄的手微微收紧。   “若是陆星愿意替不方面出面的琉璃照顾那个小孩……”   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打断他的话:“这事我会去查的。”   —— ——   唐不言如今不是北阙的人,自然不能呆很久,沐钰儿独自一人去了内院,正好看到陈菲菲送几个小媳妇出门。   王新把水槐村的人带出来后,一一进行审讯,对知情人全都拖入地牢,若是毫不知情的,譬如几个媳妇,就把人安置在一个小院子里,等着结案后一个个处置。   其中这儿老二媳妇怀了身孕,因为中毒的缘故,每隔几天就会来找陈菲菲诊脉。   “这个毒最忌情绪起伏,你好好养着,如今只能一点点拔出。”陈菲菲低声说道。   老二媳妇满脸通红,摸着肚子,连连点头。   “不要吃太重口的东西,但是肉和蔬菜都要吃点,不能没了营养。”陈菲菲递过去一贯钱,“马上就入秋了,买些吃食补一下,也多穿点。”   “不用不用,我们几个都会刺绣,我还识字,前几日帮几个老人给远行的二郎写了信,还能赚一点钱。”老二媳妇坚定推辞着。   “对,还有我们几个帮扶呢,好不容易见了一个小孩,一定仔细照顾着。”老大媳妇也跟着说话,“如今看病已经不收钱了,已经很是感激陈娘子了。”   陈菲菲忙了一早上,有些不耐,只是把钱塞进两人手里:“拿去,你也早些休息吧,我等会还有事,如今已经三个月了,你之后就半月来一次就好。”   两个媳妇对视一眼,接了那贯钱,慎重行了一礼。   陈菲菲懒懒摆了摆手,一抬眸就看到拱门处站着的人,声音微微提高:“你怎么来了?”   沐钰儿入内:“琉璃是不是马上要走了,我打算送送她。”   “嗯。”陈菲菲往后看了一眼,“还是收拾东西吧。”   两个媳妇见她们还有事情,也不愿久留,对着沐钰儿行了一礼,便打算离开。   “怎么这么多人围在门口。”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打算送我的嘛?”   沐钰儿看了过去,就看到琉璃笑脸盈盈站在不远处,穿着素色的长裙,连着发髻也不过插了几株珠花,灵巧精致,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手中拎着任婶一大早为她做的糕饼。   任婶烙的大饼,是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马车已经在后门备好了,走吧。”沐钰儿下意识上前一步,接过她手中的食盒。   琉璃歪了歪头,娇俏笑了笑:“好。”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那两个媳妇身上,微微一笑,随后看向陈菲菲:“你忙了一早上了,不用送我了,早些去休息吧,瞧着都憔悴了。”   “好。”陈菲菲点头,“你也早些回去吧。”   “若是张一有消息了,一定要早点通知我。”琉璃眉尖微蹙,沉声说道,“若是需要钱,一定要和我说。”   “好。”陈菲菲应下。   “走吧,不要误了时间。”沐钰儿盯着琉璃的侧脸看,低声说道。   两人很快并肩离去。   陈菲菲揉了揉额头,这才回神两个媳妇还未走,不由惊讶说道:“你们怎么还没……嗯,怎么了?”   老二媳妇脸色苍白,僵站在原地。   老大媳妇惊讶说道:“晨儿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老二媳妇倏地回神,整个人打了一个寒颤,嘴角微微抽动片刻,可好一会儿才低头,摸着肚子说道:“刚才肚子抽疼了一下,不敢动。”   陈菲菲伸手捏着她的手腕,拧眉诊了一会儿,谨慎说道:“可能是胎位还不稳,刚才站太久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情绪不要起伏太大。”   “好。”老二媳妇乖顺应下。   两姐妹很快就相携离开,陈菲菲看着两人离开,却没有回屋睡觉,而是去了张一的屋子。   张一现在情况惊险,还是要紧盯着才行。   琉璃昨夜是坐着马车的,车夫把人送到后就走了,今早更是早早就在后面等着。   沐钰儿把手中的食盒放在车内,仔细交代着:“东西肯定冷了,回去要热一下,不要懒惰冷着吃,坏了肚子。”   “好。”   “马上就入秋了,你怎么还穿的这么少,多穿点。”沐钰儿一握她的手,忍不住说道,“昨日不是穿的还挺多的吗?”   “不冷。”琉璃笑,打趣道,“小钰儿年纪最小倒是最唠叨,见了谁都要唠叨几句。”   沐钰儿无奈笑了笑:“习惯了。”   “我的青梅酒要酿好了,水色澄静,真的跟个琉璃一样,你真的不喝吗?”沐钰儿又说道,“你记得你以前还挺爱喝的,怎么现在反而不喝了。”   琉璃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那我先放着,这坛子酒真的不错,等你和我住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在喝。”沐钰儿嘟囔着,“真的很好喝,我问过了,还有点梅子味,香得很。”   “以后对自己好一些吧。”琉璃反手握着她的手腕,岔开话题,“是不是又瘦了,这两年你也太忙了,连我的小曲都不听了。”   沐钰儿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师父不在了,我总要撑起北阙,过几日就是师父的忌日,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琉璃水汪汪的眼睛温柔注视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说道:“不了,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休息一下。”   沐钰儿缓缓眨了眨眼,眼皮子微微一动。   “怎么了?”琉璃不解问道。   沐钰儿安静地看着她,片刻之后才说道:“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之前少卿建议我办个私塾,我觉得挺好,钱也准备好了,老师也让少卿帮忙请了,你那个小孩是不是也该读书了,不如一起吧。”   琉璃一怔,下意识问道:“是不是需要钱,我等会让人给你送来。”   “不,不要了。”沐钰儿垂眸,低声说道,“屋子都是现成的,只需要准备笔墨纸砚还有启蒙的书就好,我已经从秦少尹那边赚来了。”   琉璃嘴角抿出笑来,无奈说道:“不要太过得罪那些贵人,那些人翻脸无情,若是需要钱,完全可以找我。”   沐钰儿不言,只是重复问道:“要一起读书吗,我们到时候还会再找几个小孩来,不会让他被发现的。”   琉璃笑着摇了摇头,捋了捋鬓角的碎发:“不了,前几日送出去,这些年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远离洛阳这片是非地比较好。”   沐钰儿仔细看着她温柔的眉眼,好似一汪春水一般,绵软无害,好似江南才有的酥糖,甜滋滋,软绵绵。   “好。”她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也好。”   “嗯。”琉璃笑说着,“我得走了。”   沐钰儿见状,只好把人扶上马车,见帘子落了下来,上面艳丽的花纹荡了荡,眸光微微发散,冷不丁开口说道:“若是彩云回到牡丹阁,你记得要她藏好,陆星背后还有人,极有可能赶尽杀绝,她和梁菲一起背主,必然会被人灭口。”   马车内,好一会儿才传来琉璃一声轻轻的声音。   “好。”   沐钰儿看着马车自小门中消失,打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收紧。   琉璃撒谎时,总是控制不住想要捋鬓角,这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习惯,沐钰儿照顾她多年,比她自己还清楚那点不经意的,无足轻重的癖好。   —— ——   “隔壁院子的人早就走了。”门口的邻居警惕说道,“就是一个老仆和小孩,大概一个七.八日就走了,那个小孩阴沉沉的,那张脸白的吓人,我瞧着像是有病。”   “可不是,来这里三四年了吧,我就从来没见他们出门,倒也奇怪,哪来的钱过日子。”   “说不好是什么狐狸精的儿子,养在外面呢,没看到有几个夜市的时候,接他来的那个马车,啧啧,有钱,”   几个媳妇围着沐钰儿叽叽喳喳说着,言辞间也对隔壁充满好奇。   “是这样的嘛?”沐钰儿把怀中的画像逃了出来。   三四人凑了过去仔细看着,一个个面面相觑,又是犹豫又是怀疑。   “我倒是没见过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每次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但这个衣服我感觉我见过,他总是这么穿的,好像一点光不能见人一样。”   “喝,不会是鬼把,不是说鬼都不能见光吗?”   “我有时候倒是见过一次,只看过一个侧脸,只记得脸白白的,眼珠子黑漆漆的,和这个有点像。”   沐钰儿把图纸收了回去,好一会儿才问道:“可有看到有什么女子来过?”   这会儿众人齐齐点头。   “没呢!”   “好恨的心啊,这么多年除了那个男子来看过,还不见过任何人来看望呢。”   “那阿娘不是死了,就是狠心人呢。”   沐钰儿不死心,再一次问道:“一次也没有?”   “肯定啊。”其中一人拍着她的胸脯,“我就是她邻居啊,有一点风吹草动,可不是一点会就知道了。”   都说远亲近邻,邻居确实更能知道这些细微小事,只是这三四年间,琉璃竟然真的这个小孩说过话……   沐钰儿走在路上,看着繁华的路口,一时间只是放空一切看着走动的人群。   “若两人只是这么简单的交易,倒也说不了什么。”沐钰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说道,“陆星喜欢琉璃,替她照顾小孩而已。”   “是有问题,但也说不上大问题。”   “眼下只要找到彩云就好了。”   “说不好还有其他的人呢。”   “那些救出来的人不是说还有一个小娘子吗,只是记不住了。”   她嘴里喃喃自语,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夕阳西下,暮霭红隘,这条街是南市主街,称得上是香风罗绮,沐钰儿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心中把这个案子仔细理了理确实没发现里面有和琉璃关系很大的事情。   琉璃在牡丹阁处处限制,出来都困难。   沐钰儿站在牡丹阁不远处,看着那些虎背熊腰的打手,那点焦虑不安的怀疑终于消失殆尽。   “想来只是误被牵扯进来而已。”她叹气说道。   她心中终于放下这件事情,便脚步轻快地准备离开,却不料一转身就看到一个熟人。   那熟人看到她,也吓了一跳,头也不会地跑了。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连忙追了上去。   那人越来越害怕,跑得也越来越看,眼看就要摔了一跤,便下意识捂住肚子。   沐钰儿脚尖一点,赶在她重重摔在地上前,一把把人带了回来。   “你跑什么!”沐钰儿没好气说道,“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菲菲不是说不能乱跑吗!”   原来这熟人就是怀着孕的老二媳妇。   老二媳妇小脸煞白,捧着肚子站在原处一句话也不说。   “你在这里做什么?”沐钰儿不解问道,“你们不会打算在这里安置吧,这里租赁费用很高,而且人员鱼龙混杂,不合适,你换个地方,若是承义坊太偏了,你们去陶化坊、章善坊也可以的。”   沐钰儿划分一顿,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承义坊还行吧,距离西市也不远,通济坊那边也有码头,河流众多,挑水也方便,而且人员也比较简单,距离厚载门和定鼎门也近。”   老二媳妇只是捏着手指,低着头不说话。   沐钰儿估摸了一下夜色,见她还是一声不吭的,只好放软声音说道:“算了,不说了,我先送你回去,没事就要宵禁了。”   老二媳妇走了几步,忍不住扭头去看牡丹阁。   沐钰儿警觉,立刻严肃呵斥道:“可别想这一出事情,这地方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进去了可就在也不出来了,没钱了我这边可以借你一点。”   老二媳妇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看什么!”沐钰儿压着她往前走,“别听有些人哄骗说这里舒服,真舒服他怎么不自己进去受两天,你要记住,若是真是好地方都是偷偷藏着不给人说的,这些听上去很好的都是骗人的。”   沐钰儿语重心长教训着,唯恐这些人因为一时缺钱就走上错路。   老二媳妇诺诺嗯了几声。   “我郎君什么时候回来啊。”她被念着头疼,忍不住岔开话题问道。   沐钰儿话锋一顿,嘴角微微抿起,顾忌着她的肚子,只好含糊说道:“折子还没递上去呢,到时候还有一层层审核,你先自己养好病再说,而且你们这个情况,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她忍不住先一步预防着,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谁知老二媳妇沉默着,抚摸着还未成型的肚子,最后沙哑说道:“我已经和阿姐商量过了,若是两人都出不来了,我们就安心养好这个孩子,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沐钰儿嗯了一声:“对,你们识字断文,已是再好不过的,人又聪明伶俐,到时候自立门户,日子不会过得差的。”   两人沉默着不再说话,慢慢走回到定鼎街上。   “我……”老二媳妇终于忍不住开口,“我有句话想要和司长说。”   沐钰儿早就发现她坐立不安的神色,只是不敢多问,如今见她终于自己开口,便故作镇定说道:“行,你说。”   “我,我阿舅确实不无辜,可他一个乡野村夫,怎么会做下这么恶毒的事情呢。”老二媳妇低声说道,“一定是有人唆使他做的。”   沐钰儿只是平静说道:“他已畏罪自尽,我们不会深究你们的,你且放心。”   “不,不是的。”老二媳妇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我是说,他,他不是畏罪的。”   沐钰儿眉心一动:“何出此言。”   老二媳妇呼吸微微急促,忍不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我,我见到那个长的很漂亮的小娘子有一次大晚上和他说话。”   沐钰儿倏地抬眸。   这事一旦开了口,剩下的事情便也好开口了。   “我阿舅是有罪,也许真的是罪该万死,可他并非懦弱之人,怎么可能自尽,反而,这些年我早就发现我阿舅性格之坚毅,绝非常人可比,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自尽,而且他活着把所有事情拦下来,才会更好给大郎二郎脱罪不是吗。”   老二媳妇声音微微提高,震得沐钰儿耳朵微微发蒙。   沐钰儿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把人带到一处角落里,低声质问道:“你说你见过琉璃和你阿舅说话。”   老二媳妇用力点头:“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怀孕了,但总是觉得莫名不舒服,经常大晚上睡不着,那次大概是你们入住的第二夜……”   ——夜色中,树荫婆娑,白日的燥热终于微微退去,夜风吹在人脸上带着微微寒意。   梁晨睡不着,只觉得燥热,但也不敢坐在门口的位置,便躲在一个角落里纳凉。   就在此时,她听到主屋有开门的声音,那是阿舅的屋子,她心中好奇,便忍不住探头出来看。   只看到一个女子正背对着她站着,她面前则是站着阿舅。   在她心中一直很有威严的阿舅竟然低眉弯腰地站在那人面前。   两人似乎说着话,但声音太轻了,谁也发现不了。   “我亲眼看到阿舅把一个铃铛模样的东西给了那个女子。”梁晨低声说道,“我见过那个东西,是我阿舅的宝贝,谁也不准碰。”   沐钰儿只觉得浑身发冷。   那个铜铃。   那个最后引诱巨蛇把村长咬死的铜铃。   “我本来只是觉得奇怪,但并未放在心上。”梁晨低声说道,“直到后来我知道阿舅死了,和阿姐去收拾阿舅的屋子。”   梁晨蓦地打了一个寒颤,声音微微发抖。   “那屋子竟然有一个于我身高相差不大的木偶人。”梁晨声音微微压低,“我是见过这些木偶人的,我知道这个是不一样的。”   沐钰儿只能沉默地听着,只觉得那夕阳西下的日光落在心口,刺得她微微发疼。   “有些木偶人瞧着就是一个木偶人,他们的脖颈没有一道痕迹的,我之前无意听阿舅说过,那条线是可以打开的,有些木偶人是可以进人的,人只要一进去就是无坚不摧的,不会累也不会被打败。”   沐钰儿眯了眯眼,想起当日他们说起,有一大一小的木偶人进来。   那个大的在跟踪她时被她打败后,被巨蛇咬碎,尸骨无存。   ——“村子里还有他们的人。”   原来当时这几句的意思,原来那个人不是在他们村子里,而是在他们身边的……琉璃。   他和唐不言说的‘小心’,原来是在说这个。   他最后说的那句琉璃,到底是真的琉璃还是,那个琉璃。   沐钰儿只觉得额头突突得疼。   “真的,你信我。”老二媳妇见她不说话,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慌张说道。   沐钰儿被那指甲掐着肉,这才猛地回神,耳边是骤然响起的暮鼓声,一阵又一阵荡开,就像在头顶敲响的警钟一般。   沐钰儿好一会儿才说道:“知道了,我会去查的,你先回去休息吧。”   “这样可不可以给他们两人减刑。”梁晨犹豫问道。   沐钰儿抬眸看她,那双浅色琉璃色的眸子乍一看有些冷沁沁的。   “这事我会再去查证的。”沐钰儿抽出自己的手,“走吧,快些回去吧。”   梁晨咬唇,却又不敢多问,只是福身离开。   沐钰儿站在阴影处,感受着入夜后的最后喧嚣,那个激烈跳动的心却丝毫没有缓解。   一会儿是村长临死前凄厉的模样,一会儿是琉璃浅笑嫣然的笑,再一会儿又成了张一惨白的面容,再一会儿又想起那几个白脸红腮的木偶人。   所有人在耳边混乱不息地说着话,听得她头痛欲裂,毫无思考能力。   “司长,你怎么在这里?”   沐钰儿被人拍了拍肩膀,这才倏地回神。   王新提着药站在她面前,一脸担忧说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沐钰儿看着他,最后又看向他手中的药包。   “这是给张一抓的,那个唐家的程大夫来了,说伤的实在太深了,凶手是下了死手的,留了不少血,恐怕难以……”王新说不下去了,只是狼狈摸了一把脸,这才继续说道。   “菲姐说他一直在起热怕会把自己烧坏了,然后和程大夫商量开了烈性药,说这药有点伤身体,但是只要退烧了就好了,余下的,只要人能醒过来都能好好调理的。”   “下了狠心的……”沐钰儿喃喃自语。   王新咬牙:“我一定要把人抓住,千刀万剐。”   沐钰儿盯着他看,喉骨微动,到最后却又没有说话,只是低声说道:“你先回去煎药吧。”   王新点头:“司长不回来吗,马上就宵禁了。”   “不,我还要再去一个地方。”沐钰儿咬牙说道,“我一定要问清楚。”   —— ——   杨言非在淳风有好几间闲置的院子,常年被北阙低价租赁,用来安置一些需要过度的人。   沐钰儿心善,总是想着把所有无辜之人妥善安置,才算把这个事情完结。   之前从小红楼救出的人就安置在这里。   沐钰儿来到这里的时候,暮鼓已经响完九声,再过两炷香的时间,就要彻底宵禁了,日近黄昏,那点微光也要马上就要消失了。   那间院子如今大门紧闭,沐钰儿还未靠近就发现不对劲,里面有打斗的声音。   她神色微变立刻翻墙而出,正看到一个黑衣人朝着其中一个小娘子举刀,院中已经躺着两人,身上已经中了刀,血流了一地,不知似乎生是死。   “住手。”沐钰儿话还未说话,腰间的长刀已经甩出,那刀在空中发出一声尖锐鹤鸣,破空而去,那声音太过尖锐,所有人的动作一怔。   那黑衣人下意识相要回头,但还未回头,只听到噗呲一声,胸口紧接着一凉,带血的刀尖便落在自己面前。   那黑衣人的身形僵硬着,最坏轰然倒塌。   原本被他止住的小娘子这才把手中的木棍扔开,颤颤巍巍地爬了出来。   沐钰儿快步上前把人扶了起来。   “大姐,二姐。”那人看着倒在院中的人,凄厉喊着起来,跌跌撞撞跑了过去,扒在她们身上,大哭起来。   沐钰儿站在台阶下,看着她痛苦的面容,手指微微发抖:“这个人是来杀你的?”   那人正是昨日来给沐钰儿送东西的三姐妹,她们都无家可归,便所幸搭伙住在一起,只等着女户下来,就另外找个地方住。   “是。”那人满眼含泪的看着沐钰儿,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是谁!我知道是谁!”   沐钰儿瞳仁微缩。   “是那个拐骗我走的人,是那个女人!”霍三娘声音尖锐,大声说道,“是她,一定是她。”   沐钰儿额头被那尖锐声音吵得发紧,沙哑问道:“那人是谁?”   “就是昨日和那位陈娘子坐在一起的人。”霍三娘大喊道,“就是她,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就是她,是她害了我,她害了我一次不够,还要害我第二次,她害了我不过,还要去害大姐二姐,是她,一定是她,那日她竟然还对我笑了笑。”   霍三娘抱着大娘大哭起来:“她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明明是她害了人,她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为什么。”   沐钰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涌了出来,到最后又好似尖冰朝着她脑袋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她眼冒金星,心如刀割。   ——真的是她。   ——琉璃。   —— ——   沐钰儿脚步虚浮地踩着夜色缓缓回到承义坊,眼睛被风吹得生疼,可她却无知无觉,不知不觉熬红了一双眼睛。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心里闪过无数年头,可到最后却只剩下三个字。   ——去问她!   她一定要去问她。   为什么要拐卖这些女子,她自己就已如此,应该更明白女子的不易。   为什么要做下这么多错事,这些事情能让她如何。   为什么要如此心狠手辣,杀了一个人还不够,还要再杀其他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张一。   张一,张一明明是和她一起长大啊。   她握着腰间的刀柄,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司长!”她恍惚间猛地听得瑾微的声音,不由茫然抬头。   只看到北阙门口,瑾微跳下马车,正朝着她跑了过来。   “郎君,郎君不见了!”瑾微抓着她的手,着急说道,“他今日接到琉璃的信,说找郎君有事,郎君就去赴约了,但是现在还没回来。”   沐钰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少卿不见了!”   沐钰儿心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陆星为何那日执意要杀唐不言!   明明若是再一次从城门口走,才是最妥善的办法。   ——可琉璃为何要杀唐不言?   “我刚才拿着阁老的牌子去找金吾卫,强行搜了牡丹阁,但是郎君不在这里,妈妈说琉璃暮鼓响前就走了。”   瑾微一脸急色说着:“可我明明看到郎君进了牡丹阁后门的,我派人守着前门和后门,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沐钰儿紧紧握着他的肩膀,冷静说道:“奴儿呢,没跟着一起去吗。”   “奴儿刚查东西回来,郎君说他累了,就让他去休息了。”瑾微喃喃说着,“我们以为琉璃就是弱女子,我前后门都看着,不会出事的。”   沐钰儿狠狠闭上眼,哑声问道:“你们查到什么东西了。”   瑾微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嘴角微动,但还是轻声回答着:“琉璃,琉璃很有可能和这个案子有关系。”   沐钰儿冷静说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她就是第三个拐骗那些子的人。”   瑾微木着脸,继续说道:“司长不知,其实牡丹阁就是琉璃自己的。”   沐钰儿神色瞬间僵硬,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是我们大郎当年救她出来时,让教坊司分支后重建的牡丹阁,给她的一个庇护。”瑾微低声说道,“大郎本是打算让她借这个平安长大,再脱身的,不曾想她竟然……”   不仅没有走,还做了花魁。   沐钰儿露出古怪的笑来:“我还以为北阙真的这么厉害。”   琉璃在牡丹阁这么自由根本就不是靠着北阙,是因为,牡丹阁本来就是她的啊。   只有她们还跟傻子一样信了这个事情。   沐钰儿脸上露出灰拜之色,这一瞬间,所有假设都被现实打得灰飞烟灭。   琉璃,她才是幕后之人。   瑾微看着她悲愤的模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们还查到,张司长死之前曾在一个九点买了一坛青梅酒,开心跟酒店老板说,说要最好的,最陈的,要买给一个好友之女……”   沐钰儿迷茫地看着他。   “今日是她的生辰。”   秋风渐起,大梦初醒。   作者有话说:   唐朝舅姑就是公婆的意思,刚被科普的,大长见识,比如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这首诗里的舅姑就是公婆的意思!我之前以为是见小姑子小舅子啥的(天真的我QAQ   本来是可以把明天的对峙写完的,结果吃了个瓜……吃瓜是真的耽误人   感谢在2022-09-10 23:59:42~2022-09-11 23:5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狍狍 10瓶;Dream 5瓶;鹿屿 2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1章 琉璃爱   琉璃   秋起更漏, 月没星稀,天空传来几声滚雷。   一夜入秋,秋雨煞人。   沐钰儿穿过昏暗的甬道, 绕过一圈圈走廊,最后站在站在梁菲面前,脸上浅浅的秋雨细丝自脸颊上划过。   梁菲抱膝坐在角落里,察觉到那道影子落在自己身上, 不由缓缓抬头, 眼睛微微眯起,神色却依旧镇定。   两人沉默对视着,走廊上的墙壁被炭火熏得发黑, 连带着那幽幽的烛火也被蒙上一层阴影,不甚明亮。   梁菲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显出几分以往不同的冷淡。   “你是琉璃的人?”沐钰儿看着她,平静问道。   事到如今, 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平铺在沐钰儿眼前。   陆星不过是傀儡,彩云梁菲也是, 所有的一切都被控制在一人手中, 一个看起来和所有事情并无任何关联的人身上。   梁菲看着她,突然笑了笑, 眉宇间露出一丝讥笑:“你们终于发现了, 距离我被抓到现在也有五天了吧, 可算是发现了。”   惊雷闪过,雪白的光自狭小的窗口闪入,刹那间, 照亮整个走廊。   梁菲靠在墙壁上, 看着乌黑的头顶, 声音也被震得飘忽起来:“她总说你聪明,见微知著,依我看也不过如此,杀梁坚那畜.生时,你就晚来一步,让我跑了,现在也是,彩云想来已经坐她的马车走了。”   沐钰儿并没有被激怒,甚至是那口被夜风堵得喘不上来的气终于在此刻被人扎了一个洞,让她得以安全喘气。   尘埃落定,图穷匕见。   “她和陆星本该是相互合作,现在为何要把陆星推出来。”她握紧垂落在一侧的手,镇定问道。   梁菲笑说着,盯着被闪电照得忽明忽暗的墙壁。   “陆星此人太过心狠手辣,这等枭雄竟然还耽误情爱上,真是可笑,这些年他做的坏事罄竹难书,一桩桩一件件,想来我只要说出来,司直都会觉得熟悉。”   她笑了起来,当真好似孩童玩乐一般仔细数着手指:“我们从司直熟悉的开始算起,第一嘛,自然是诓骗梁坚入洛阳,我们推着他一步步走入这偌大的浑水中。”   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沐钰儿蓦地有些晃神,当日能从姜才身上牵出王兆的便是琉璃的几句话。   ——“一月初的时候,这大傻子带着一个读书人来……瞧着就不是一路人……”   ——“我瞧着那人是心中有人。”   梁菲见她深思,身形微动,却是半个身子藏在阴暗中,眸光微动,深深地看向沐钰儿:“南市那次其实不是我们初见,很早之前就听彩云,听琉璃说起过你,说你是如此无畏,如此凌然,如此与众不同,说的我当日一见司直就心生向往。”   江南女子的声音绵软温柔,好似一块上好的绸缎在耳边轻轻拂过。   沐钰儿眉心微微蹙起。   “可惜不是人人都有司直这等运气。”梁菲的声音在夜色中微微低沉下来,“这么多人保护你,免你颠簸,护你平安,我啊,真的是羡慕坏了。”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依旧一言不发。   外面传来磅礴大雨的声音,走廊上的火把不争气地闪烁了几下,照得所有人的神色都明暗不定。   梁菲突然笑了一声,好像是想了很好笑的事情,声音还带着些许笑意:“罢了,人是会被放弃的,沐钰儿,你不懂啊。”   “琉璃与你们见面的据点在哪里?”沐钰儿打断她的自怨自艾,冷硬问道。   “司直先听我把话说话,这些年我实在是太多话要说了,梁坚之后是谁来着,对了,是东宫令史鲁寂,他也是一个可怜人,但这天下谁不可怜,我们带着他牵线药材,只等着一朝一日能派上用场,你瞧,果然派上了,若不是你们,这朝堂想来也该热闹起来了。”   “你们为何要动东宫?”沐钰儿敏锐问道,“你们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梁菲整个人蜷缩着,只是自顾自说道:“可惜死了一个日本人,那日本人倒是好用,奈何司直不给他活路,后来的天枢里,我们送秋儿的家人回洛阳,逼得莫白和我们合作,再到后面的相国寺里,我虽不曾亲眼所见,但澄明是我亲自送上相国寺,我想来也觉得可惜,他是个好孩子,可惜了,这世道,好人是没有活路的。”   一桩桩一件件,竟然当真都有他们的影子。   沐钰儿眉心微微蹙起,仔细打量着面前神色阴暗之人,心思微动:“是姜家还是东宫,还是江家之人,豫王……”   梁菲沉默,半个身子侧了侧,半张脸被外面巨大的闪电照亮,露出一丝诡异的讥笑。   她只是这般看着她,很快便又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我不过是想要求一条生路的蝼蚁罢了。”   沐钰儿沉默:“琉璃到底在哪里?”   梁菲也紧跟着沉默,许久之后才卑微说道:“她不是你的好友吗,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嘛,你不是说会对她很好嘛。”   沐钰儿嘴角紧抿。   “那就让她杀了唐不言。”梁菲面容微微扭曲,“让她把这些年的痛苦都发泄出来。”   沐钰儿喉骨微动,最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杀的人还不够吗。”   梁菲沉默:“那都不是她自愿的。”   “那霍三娘她们呢?那村长呢?那叶二郎?”沐钰儿咬牙,“张一呢?”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为。”梁菲坚持说道,“她要的,至始至终只有唐家而已。”   “我唐家何时得罪过她。”一侧的瑾微大声质问道,“郎君还救过她,三郎也与她无冤无仇。”   梁菲讥笑一声:“那就要问你们家唐阁老了。”   “问什么?”瑾微冷笑,“问阁老瞎了眼,救了一个祸害吗?”   梁菲整个人从阴影中爬了出来,目光带着怨恨,阴沉沉地盯着瑾微:“救,唐稷是救人吗,他不过是一个交易,他明明知道张柏刀要的救是什么样的救,可他还是任由琉璃流落风尘。”   沐钰儿沉默。   梁菲阴狠的目光扫过众人,冷冷说道:“这些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唐阁老的施、舍罢了。”   瑾微怔在远处,不曾想后面还有这等波澜。   “他与我师父做了什么交易?”沐钰儿低声问道。   “他让你的师父去救一个人,他则把琉璃揪出来。”梁菲整个人萎靡下来,好似被蓦地抽去脊骨的人,靠在墙壁上,喃喃说道,“可唐稷失言了,这个懦弱的小人,竟然失言了。”   “只有唐不言死了,唐稷就会明白,是因为不履行和张柏刀的诺言是会遭到报应的。”   瑾微脸色大变。   —— ——   “原来如此。”唐不言坐在琉璃对面,心中疑惑烟消云散。   耳边是电闪雷鸣,照得整个阁楼格外亮堂。   “是啊。”琉璃穿着大红色的衣裙,绣着金丝的宽大袖子垂落在一侧,她扶额,那截袖子便滑落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皓腕。   她低眉浅笑,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无奈地熟稔:“少卿是不是也觉得很可笑。”   外面狂风暴雨,吹得窗棂咣咣作响。   她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一点可笑的陈年旧恨,甚至日理万机的唐阁老未必记得此事。   唐不言端坐着,月白色的衣摆安静垂落在两侧,冰白的脸上平静凝重。   他看着面前之人,漆黑的眸光并无怨恨更无惊惧,就像不远处的沉沉夜色,幽深而清寒。   “若真的是阿耶当年害你沦落至此,你心怀怨恨,报复与我,并不可笑。”   琉璃脸上笑意微微敛下。   “人人都说三郎高义。”她笑了笑,“原来是真的。”   “可我有一点不解。”唐不言注视着面前之人,镇定问道。   “为何你觉得我阿耶当年一定能救你出教坊司,你出事那年他不过是一个礼部郎中,阿祖虽是阁老,但当年高.宗病重,阿祖也已年迈,无法整顿朝政,李御史至死不肯低头,若非阿祖冒死惊醒陛下,此事任谁都是鞭长莫及。”   琉璃歪头,嘴角带笑,眉眼间却是冰冷一片:“那他为何要和张柏刀说能救我,我满怀希望地等着,却只等来这样的后果,从教坊司到牡丹阁,又有何区别。”   唐不言沉默:“若是当年是张柏刀下场救你,结果不会比阿耶更好,他当时不过是八品官吏,甚至不能靠近陛下,他能做的,最坏的可能不过是仗着武功劫狱而已。”   琉璃俏脸冰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这也比待在这里生不如死来得好。”   她不知道浪迹天涯有多苦,却已经尝遍了倚人卖笑的苦痛,钝刀子割肉,也不过如此。   “你及笄之后从这里出去可以拿到一个干净的身份,而你若是被通缉,想要翻案难上加难,这辈子只能躲躲藏藏过日子。”唐不言就像一座精雕细琢的玉雕,连着眉眼也不曾耸动一下,苍白的唇色在雷电交加中越发雪白,“牡丹阁的地契在你手中。”   “这是唐稷与你说的?”琉璃失笑,妩媚的眉眼顿时生动起来。   唐不言摇头:“是我自己查的,教坊司内有录司,我查了当年李家女眷的去处,这才发现当年因为高.宗常年病弱,教坊司已经闲置,阿耶身为礼部郎中便上书要求改制教坊司,免除皇家供养,你们李家便是从中分出的一支,李御史只有一妻一妾,妾在出事前已经被李夫人放归,其子也被逐出宗族,所以当年入李家入牡丹阁的只有李夫人和你。”   琉璃好似听着别人的故事,脸上露出凉薄的笑来:“要说还是唐阁老多谋善断,这招声东击西,如今再看依旧觉得滴水不漏,不授人以柄。”   唐不言沉默:“李夫人一年后就病死,之后就剩下你一人。”   那一年,李月舒八岁。   “你也说了当年唐稷不过是一个郎中,上有不理政务,无力回旋的年迈老人,下有还未顶天立地,无法支援的小辈,这个牡丹阁,他如何说的算。”琉璃失笑着,“自来皮肉生意就是天底下最好赚钱的生意,你们这些达官贵人踩着我们的血肉,却讲着光明堂皇的话,当真是可笑。”   唐不言抬眸看她:“你,是离不开了?”   雷声大作,整个地面都似乎晃了晃,大雨倾盆而下,落在屋檐上发出极大的响声。   “牡丹阁后面多少势力,多少人从我们身上拿钱,你们唐家根本就不愿出面,不过是做一些表面功夫敷衍罢了。”琉璃脸上笑意敛下,面若冰霜,“只恨张柏刀总是告诉我隐忍,告诉我唐稷也为难,告诉我时机马上就到了。”   “我阿耶没有做错,我也没有任何错,上位者来路不正,下位者躁动不安,我不过是一枚棋子,我不愿上这个棋盘,却不得不一次次去迎合那些人,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你们唐家口口声声是为了江山社稷……”琉璃缓缓吐出一口气,冷淡说道,“可江山社稷与、我、何、干。”   唐不言沉默,任由那声酝酿许久的惊雷在耳边响起。   “所以你杀了……张柏刀。”   琉璃脸上的神色缓缓僵硬,最后看着亮如白昼的窗外,神色微微有些失神,大雨已经顺着窗缝挤了进来,屋内弥漫着潮湿之气。   “下一个了。”她低声说道,“是你。”   —— ——   陈星陈月吊着一口气,对视一眼,嘴角微动,却又不敢说话。   ——这人若是再受刑,怕是不行了。   “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她只要杀了唐不言,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她。”梁菲一身是血,声音沙哑地说道,一双眼阴狠地看着沐钰儿。   “若是她真的找唐阁老报仇,我姑且信你这番说辞。”沐钰儿站在她面前,鲜红的血落在她的已经上,留下一道阴暗干涸的痕迹。   梁菲冷笑:“唐稷如今是朝中栋梁,我们如何靠近。”   “到底是你们还杀不了唐阁老,还是唐阁老还不能死?”沐钰儿不笑时,眉宇间的锐利被一滴血衬得越发无情冰冷。   梁菲沉默:“你现在要为了一个郎君,放弃你这么多年的朋友。”   沐钰儿面无表情把脸上的血痕抹掉,脸颊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印。   “唐不言会是一个好官,我救他是为了大周未来的百姓。”   梁菲讥笑一声。   “但她杀了这么多人,于公于私,都不再是我认识的琉璃。”   梁菲抬眸看她,低声说道:“你也不要她了。”   沐钰儿沉默,随后抬眸看她,那双浅淡的眸子被骤然发亮的闪电照着,好似一颗打磨精致的琉璃。   “我不想她继续错下去了。”   梁菲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她真的了解你,甚至连你说的话都猜到了。”   沐钰儿神色微动。   “小红楼。”梁菲吐出一口气,低着头,肩胛骨高高耸起,整个好似只剩下一副骨架,“只要你想好了。”   ——想好了,这一去,总有人要在这个雨夜献祭。   —— ——   风似拔山,雨如决堤,狂风暴雨,洛水急涨。   宵禁已起,坊门紧闭,沐钰儿穿着蓑衣越过高高的坊门,站在小红楼前。   一盏油灯在昏暗夜色中微微发亮,一人撑着伞提着灯,站在廊檐下,笑脸盈盈看着她。   沐钰儿站在大雨中,抬眸看着面前之人,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秋雨煞人,进来吧。”琉璃看着她满脸是雨水,下了台阶,朝着她走了过来,“你这几日来回奔波,别病了。”   她穿着大红色的襦裙,宽大的裙摆被一层层折起,又在尾部被翻开,好似一朵盛开的牡丹花,行走间,花层浪起,摇曳生姿。   沐钰儿看着逐渐走近的人:“唐不言呢?”   “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问他?”琉璃歪头,声音带着几丝笑意,“你喜欢他,是吗?”   沐钰儿沉默,任由大雨扑在脸上,只是继续问道:“你叫梁菲推延时间就是想要他送走,你想送他去哪里。”   “这些世家子弟,今日能举着家国大义牺牲别人,明日就能牺牲你。”琉璃惆怅说道,把手中的伞靠近她,“小钰儿喜欢的人,该以你为先才是。”   入秋的第一场雨越下越大,风中带着寒意,吹得两人的衣摆烈烈作响。   沐钰儿伸手,把雨伞推了回去。   小小的伞,落在两人正中的位置。   “唐不言与此事无辜,你若真的有恨,我带你去找唐稷,去找能为你讨回公道的人。”沐钰儿喉骨微动,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已经犯错了,不要在犯错了。”   琉璃只是笑着看着她:“那你会放我离开这里吗?”   沐钰儿沉默。   琉璃见状笑了起来,整个人伏在她肩上,手中的雨伞摔落在地上,大红色的雨伞溅起的泥水污了两人的衣摆。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小娘子的声音就像春日的里果酒,甜糯温柔,“小钰儿,我可真是羡慕你。”   沐钰儿伸手在她头上,为她挡着一片风雨。   琉璃一怔,侧首看她。   冷冰冰的一张脸,她从不曾这般看她。   那个笑眯了眼的人,总有几分吊儿郎当,却是再认真坚韧的人。   她明明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小的,却是担负最多责任的人。   “可我杀了你师父。”琉璃的声音倏地变轻,随后哽咽说道,“你也会原谅我吗?”   大雨劈头盖脸浇了她一脸,沐钰儿不得不闭上眼,雨水在脸上蜿蜒而下,好似连绵不绝的眼泪。   “我不想杀他的,可他查到了这些事情,他们都要他死了,我拦不住。”琉璃低声说道,“所以我用我的生辰把他骗了出去,至少能让他体面一点。”   沐钰儿缓缓握紧腰间的刀柄。   “他满心欢喜提着酒来给我庆生……”   “不要说了。”沐钰儿低声说道。   “他以为我原谅他了……”   “不要说了!”   “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他。”琉璃牢牢握着她的肩膀,继续说道,“过几天就是他的忌日,你替你跟他说。”   沐钰儿只觉得疼的喘不上气来。   ——那日也是这么大的雨,传信的人站在北阙门口,大雨敲打着北阙的屋檐,地面上的水溅起来能到人的小腿,那人的声音只是断断续续传来,却听得人好似被那雷声落在耳边一样。   ——“张司长……抓贼……殉……了……”   “是我自己过不去那道坎……”琉璃紧紧拽着她的衣服,声音好似喘不上气来,“他明明信誓旦旦答应过我阿娘的,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最后……舍弃的是我。”   沐钰儿搭在他头顶的手缓缓握拳,可到最后还是轻轻落在她头上。   琉璃抱着她,就像寻常一般,安心地依偎着。   风嗥雨啸,两侧水流奔腾而下。   子时的更声在此刻响起,借着夜雨传了过来。   “我跳支舞给你看好不好。”琉璃低声说道,“今日是我的生日。”   沐钰儿低声说道:“好。”   琉璃抬眸,对着她灿烂一笑,巧笑嫣兮,顾盼神飞。   院中万草千花随风而动,寒雨晚风沉浮飘絮。   轻盈绿腰,皓腕意缓。   亭亭而立的女郎好似一株俏丽的牡丹在雨中轻摇晃动。   广袖似乌鸟东来,回转若红莲破浪。   宽大的衣摆如花瓣散开,好似太液波翻,凌波而动。   堕珥流盼,流苏零落。   罗衣迎风,回腰纤手,袖口处的金丝是夜色中唯一闪烁的光泽。   就在此刻,西边不远处突然冒出一株蓝色的烟花。   琉璃停在原处,怔怔地看着。   “找到了。”沐钰儿捡起地上的雨伞,朝着她走过去。   琉璃看着那逐渐趋于夜色的烟花。   “你怎么知道我把人送去琉璃山了。”她低声问道。   “我知道你不是最后的那个人。”沐钰儿把手中的雨伞塞到她手心,又身上的蓑衣替她穿上,仔仔细细为她系上绳子,“这些事情绝非你一人之力可以完成,你今日在牡丹阁把人带走,又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少卿送出去,依托的是鲁寂院中的那条暗道吧。”   琉璃缓缓闭上眼。   “那个案子后来被千牛卫接管了,我并未插手,但后来听少卿说那个暗道纵横整个洛阳,想来你们杀鲁寂就是为了这个,这条暗道也是你们其中的一环。”   琉璃长睫微动,安静地看着她。   “幕后之人不外乎权力争斗,皇权胜负,你不杀唐稷却要杀唐不言,是因为唐稷真的不能死,大周三百六十州府压在阁老肩上,阁老一死,朝堂必乱,可唐不言不是,若是他出事了,倒是一个打击唐阁老的办法,到时候可以趁乱分刮陛下手中的权力。”   沐钰儿伸手把她脸上的雨水仔细擦干净。   “他不敢自己出面,就要你用自己的伤疤为他做下这样的错事。”她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别怕,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琉璃看着她,突然红了眼眶。   “我本该是恨你的,但你当年趴在我窗头,对着我打招呼……”她沙哑说道,“我和我那小弟弟一模一样。”   ——“我叫沐钰儿,你是我师父要保护的人,就是我要保护的人……”   ——“我给你糖吃,不要哭啦……”   小娘子挂在高高的绣楼上,还能从皱巴巴的衣袖中掏出一颗融化了的糖,眼巴巴地递了过来。   沐钰儿沉默。   “我侄子有怪病,常年不能见日,人人都说是鬼病,我却是不信的,只是他们把他带走了,你替我找回来好不好。”   “好”沐钰儿低声说道。   “那些小孩是我叫陆星杀的,是我之前听到一个偏方,说只要找个同命格的人只要能撑过水劫不死,就能为侄子续命。”琉璃面色冷硬,声音僵硬。   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糊涂。”   “别生气了,现在想来应该是唐不言去查了扬州,他们想把我们推出来。”琉璃看着她笑,嘴角却是流出一丝血来,“他们跟我说,我若是活着,我侄子就活不了。”   沐钰儿慌张地去擦她嘴角的血水。   “我叫李月舒,是我阿耶唯一的女儿。”李月舒抓着她的手,低声说道。   沐钰儿紧握着她的手腕,沙哑说道:“李月舒,我记下了。”   “所有人都不清白,唐家也是。”琉璃就像往常一般靠着她,声音逐渐变低,“小钰儿,若是有人问你的生母,你就说她死了。”   —— ——   折子递上去那日,张一也终于睁开眼,王新一个大男人哭得好大声,就连陈菲菲也跟着红了眼。   沐钰儿虔诚的给过路神仙,人均三炷香地上了一堆香。   “我,是……”张一看着众人,虚弱说道。   陈菲菲按着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知道了,休息吧。”   张一红着眼,满眼含泪地看着众人。   众人只是沉默。   “少卿如何了?”门外,沐钰儿拉着程郎中,故作镇定问道。   程大夫捏着胡子叹气。   沐钰儿心中顿时吊了起来。   唐不言被人装在木偶人打算顺着水流带走的,是奴儿及时赶到把人捞回来的,按道理应该没受伤才是。   “三郎和阁老吵了一架……”程大夫忧心忡忡说道,“被罚跪了。”   沐钰儿一惊。   “这孩子倔脾气,都跪一天一夜了也不认错。”   沐钰儿皱眉:“这怎么受得了。”   一夜入秋,天气逐渐寒冷,祠堂一向阴寒,如何受得了。   程大夫不再说话,只是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说道:“司长有空,不妨去劝劝。”   沐钰儿愣在原处。   “老大老大,门口有一辆很漂亮的马车停着。”有人高声说着。   沐钰儿抬眸看去,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人扶着快步下了马车。   作者有话说:   这个案子完结了,嘻嘻嘻,撒花撒花感谢在2022-09-11 23:58:40~2022-09-12 23:2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熊鸭兔 10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2章 琉璃爱   唐家   “本是不打算叨扰你的。”唐惟清揉了揉脑袋, 脸色不太好看,“但想着此事终究和你有些关系,而且三郎也听你的。”   沐钰儿坐在马车上, 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欲言又止。   “我知你想问什么。”唐惟清叹气说道,“可这事我们确实都不清楚,那一年我才五岁, 三郎也才一岁, 想来也你是刚出生,但,我阿耶绝非背信弃义之人。”   沐钰儿摸着手中的茶盏, 对着满桌子的糕点也索然无味。   早上刚递上折子,谁也不知道陛下到底会如此处置此事。   关联旧事, 牵扯废太子,谁能保证这些年收了雷霆的陛下能依旧怀柔平和, 毕竟陛下当政前十年,牢狱里的血从未干过。   唐惟清叹气, 低声解释道:“调露四年实在太乱了, 高.宗病重沉珂,病入膏肓, 太.祖时期的老臣也一一致仕或病卒, 内阁上下乱成一团, 新帝迟迟难以登基,朝堂流言四起,边境突厥生乱, 那年阿祖也年迈久病, 阿耶还在礼部实务, 明仁太子之事是李御史骤然发难,简直是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沐钰儿沉默,光是如此简单听着,便能察觉到那一年的人心惶惶,更惶论,处在权利中心的唐家,老者已年迈老去,幼者尚不成事,唯剩下唐阁老一人作为家中顶梁柱在这汪风雨飘渺的大海中把舵前行,可谁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通往哪里。   唐惟清见她难得沉默,便也紧跟着不说此事,只是低声说道:“罢了,今日只是想你劝劝我那倔强的弟弟,再大的问题,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体熬坏了。”   “好。”沐钰儿点头。   马车在路上疾驰,穿过热闹的定鼎街,最后直接进入唐家地界附近,窗边的气氛骤然安静下来,沐钰儿从未来过积善坊,此刻却也没心情掀开帘子看一看。   宽阔整齐的路面上,时不时有快马的马蹄声在耳边闪过,或者是同样的车轱辘声轻轻碾过。   马车大概行驶了一炷香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沐钰儿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层层用黄土混着石块夯起来的外墙,远远看着这面高大的外墙能饶府一周。   马车停下的面前是一面乌头大门,左右立着雕刻精致的高大门柱,柱顶套黑色柱筒,再接安横木,两扇大门为朱红色直横大门,可并排进出两辆八乘马车。   边上设有一间阍室,一个三十上下的老仆带着七.八个小子站在门口迎人。   “是大娘子回来了,轿子已经备好了。”那仆人殷勤说道。   不远处放着一顶宽大软轿,用三层轻纱笼着,既通风又遮阳,八个健妇已齐齐站在一侧。   一个小子牵着马车去了阍室后面,夹在外墙和宅墙之间的马厩,只站在这里远远看去,甚至还能看到仓库和依稀几个菜园果树,还有几间供人休息的横排小屋。   唐惟清点了点头,牵着沐钰儿的手入了轿子。   “看什么?”她笑问道。   沐钰儿老实说道:“还不曾见过这么大的府邸。”   唐惟清笑:“以前办案的时候没见过。”   “没仔细看。”沐钰儿抠了抠下巴,“还是要办案子的。”   唐惟清笑着伏道在她肩上:“这是阿祖在世便开始修建的,后来陛下迁都洛阳后,阿耶照搬了长安的规制,后来阿耶升了凤台,得了荣耀,便有了如今的规模。”   这样的门面只有王公贵戚和三品以上大员才可以,加上唐家两代深沐皇恩,唐府门面自然辉煌气派。   “可有看到什么?”唐惟清随口问道。   沐钰儿眨了眨眼,更老实了,小声说道:“有几颗果树长得高高大大,真好看。”   唐惟清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倒是眼尖,院子里确实有几个种果树的好手,你刚才看的应该是石榴树,其中一株石榴树年年种的石榴比手掌还大,马上就要熟了,到时候我栽一筐给你。”   沐钰儿眼睛一亮。   “还有枇杷都开始结果了,你爱吃吗?”唐惟清笑问道。   沐钰儿连连点头。   “那便都给你送来一点,我阿娘喜吃水果,阿耶便在那里种了不少,一年四季总有新鲜的果儿,你若爱吃,便去找三郎要。”唐惟清笑说着。   “大娘子真好!”沐钰儿立马夸道。   唐惟清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马屁精。”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不是的。”   轿子又快又稳,很快就穿过院子,踏上砖石铺成的大路,两侧宽阔,一眼能看到头,大概又走了一刻钟,沐钰儿便看到唐家的正门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   正门两边各有一列十三根戟架,上面架满了长戟,棍子光滑乌亮,戟头尖锐发亮,可见是有人专门保养的。   沐钰儿抬头去看正门,悬山式屋顶上覆盖着黑色陶瓦,屋顶两角各有一只上翘的鸱尾,正中两根十八尺高的红色巨木落在台阶两侧,上写红底金字的对联,字迹端正,入木三分,两侧墙壁雪白,高雅肃静,头顶装饰雕梁画栋,色彩鲜艳,雕刻精细,门上两把铜头乳钉和兽嘴衔环的门把手日光下发出微光。   朱门素壁,威严高深。   “我们今日从东二侧门,直接进内院。”唐惟清见她打量着大门,便特意多说了一句。   沐钰儿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越是贵重的府邸,大门越是难以轻易打开。   大概又过了两刻钟,轿子终于停了下来,说是小门,却也不算小,其中一个健妇去扣门,角门很快就被人打开,露出一张警觉的妇人面孔。   “原来是大娘子回来了。”那人一看到唐惟清立刻露出下来,把门完全打开,“夫人已经在中堂等着了。”   沐钰儿看着里面还有两顶轿子,便跟着唐惟清懵懵懂懂下了先前的轿子,被人扶进其中一定稍小一点的四人软轿。   原来到了这里,便又要重新下轿换乘了,由着内院的人带她们真正去唐家内宅。   “阿耶还在吗?”唐惟清问道。   一位嬷嬷坐在轿子边上,伏身说道:“今日郎君休沐,如今在书房读书呢。”   沐钰儿也跟着探脑袋看了出来,只看到回廊曲阁,小径通幽,偶有婢女经过也是脚步轻盈,动静微不可闻。   “可要仆帮您卷起帘子。”一侧的小丫鬟贴心问道。   沐钰儿连忙摇了摇头,自己利索地把帘子挂了起来。   小丫鬟一怔,悄悄去看大娘子。   大娘子对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中堂就在二门正前方的位置,他们自小花园里走了出来很快就踏上石板大路,大约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停了下来。   沐钰儿刚一下轿就听到一声娇滴滴的喵叫,顺身看去,只看到一截毛茸茸的大尾巴从屋顶垂落下来,是不是晃动一下。   “吉祥。”她用手打棚地仰头看着,喊了一声。   那猫儿尾巴一甩,随后很快就收了回去,却是不肯回头搭理人。   “坏脾气得很。”唐惟清失笑,“谁来都是爱答不理的。”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又说道:“猫儿都是这样的。”   “听三郎说你也养了一只奶黄色的小猫儿。”唐惟清亲昵地挽着她的手,笑问道。   沐钰儿点头:“就叫奶黄,马上就一岁了,是我家马儿叼回来的。”   “一岁左右的猫儿最是可爱了,若是得空我可要去抱一下。”唐惟清笑说道。   沐钰儿连连点头:“正是,我家奶黄最是可爱了。”   “大娘子。”门口的嬷嬷远远见了人,就很快就迎了过来,“夫人已经再等了。”   她的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随后露出笑来:“这位就是沐司长吧。”   沐钰儿颔首。   “这是阿娘的陪嫁,你叫他李家嬷嬷即可。”唐惟清说道。   沐钰儿便也跟着喊了一声。   “不敢当司长这声。”这位嬷嬷谦卑说道,“里面请吧。”   “祠堂那边可有消息,三郎情况如何,阿耶那边可有动静?”唐惟清连忙问道。   李嬷嬷为难摇头。   “真是倔。”唐惟清气得跺了跺脚。   丫鬟们掀开帘子,一股清幽的茉莉香味迎面而来,入眼地却是一架蒙了轻容纱的绣花八开屏风架子。   “是沐司长来了?”屋内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   很快屋内就传来高高低低的大小娘子的声音。   沐钰儿绕过屏风,便不经意扫了一天,只看到里面高高低低站了不少人,锦衣绸缎,朱钗满鬓。   “阿娘。”唐惟清挽着沐钰儿的手入内。   正中的位置坐着以为美妇人,上着红缬绿袄子,丝感透明,轻盈惊喜,甚至能看到内衬的锦背子,下着折花图纹酱紫长裙,胸口处打了几道褶子,自上而下放量下来,却又在腰处掐了掐线,微微收了收,之后便顺势完全放下,肩披深绿色帔子。   她见了人激动站起来,倭堕髻上的莲花金银珠花树头冠便也跟着动了动。   “唐夫人。”沐钰儿叉手行礼。   “不必多礼了。”唐夫人一把把人扶住,牵着她的手上前坐下,眉心处的菱形花钿也跟着愁了下来,“想着北阙事多,本不想麻烦司长的,实在是我那三郎自来就不省心,在我肚子带的不安生,偏要早早下来,抱在怀里时,日日生病,病容不减,稍大点更是病灾不断,偏又整日抱着书读书,好不容易进士及第了,又闹出风波,在外面奔波多年……”   唐夫人拉着沐钰儿的手垂泪说道。   她这一哭,屋子又乱了起来,叽叽喳喳,吵得沐钰儿头晕目眩,耳朵发蒙。   ——少卿从唐府搬出去不会是这个原因吧。   “如今他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唐夫人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如今已入了秋,他本就体弱,哪能这么熬啊,想着我儿这一年在洛阳与司长颇有来往,又有同僚之情,就想着请司长来劝劝。”   沐钰儿连忙点头:“好好好,不如我现在就去吧。”   唐夫人点头:“李嬷嬷,你亲自带司长去,另外再带着粥食过去,他这一天一夜没吃食了,一定要他慢些入口,别弄坏了胃。”   李嬷嬷满口应下,沐钰儿也紧跟着起身。   沐钰儿出了门才敢开口问道:“不知少卿为何被罚跪?”   李嬷嬷叹气:“老仆也不知,只是听说前日醒过来后和郎君发生了一些争执,后来也不知怎么了,郎君罚他去跪祠堂,三郎便也真的去了,后来郎君去问了知错了没,三郎皆说没错,就这样僵持到了现在。”   沐钰儿一怔。   ——少卿当真是因为琉璃的事情和阁老有了争执。   ——那到底是吵到何种地步。   她心思顿时乱了,只是胡乱地想着,眉心越皱越紧。   李嬷嬷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沐钰儿急急停下脚步,不解问道:“怎么了?”   “郎,郎君……”李嬷嬷叉手行礼,腰弯得格外低。   沐钰儿抬眸看去,只看到不远处游廊的拐角处,正站着一人。   唐阁老换下那声威严的官袍,只穿了一件简单的淡蓝色的圆领袍,带着简单的襆头,整个人也跟着年轻了几岁。   “唐阁老。”沐钰儿紧跟着行礼。   唐稷神色温和,眼尾因为爱笑堆上道道细纹,此刻见了人,也只是笑着。   “为了三郎来的?”唐稷问道。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老实说道:“是。”   “你可知他为何与我争执?”唐稷又问。   沐钰儿这回沉默更久了,可到最后还是说道:“略知一二。”   唐稷看着她平静的眉眼,随后长叹一声:“我有话与你说,说了再去找他也不急。”   他说话便转身离开,沐钰儿看了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又抬头去看了唐阁老。   很好,唐阁老只给她留了一个后脑勺了。   沐钰儿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我先去找唐阁老了。”   她快步跟着唐稷的脚步,很快就走到他背后。   李嬷嬷愁眉苦脸地抬起头来,看着逐渐远去的两人,这才拍了拍大腿,折返回了中堂。   “过几日是你师父的忌日,你在哪里设了道场。”唐稷声音温文尔雅,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凛然。   沐钰儿低声说道:“就修业坊的兴福寺。”   “我与你师傅认识二十多年。”唐稷话锋一转,低声说道,“这些年多亏了他在暗处帮忙,这才少了不少乱子。”   沐钰儿惊讶抬眸,不由眨了眨眼。   唐稷似乎察觉到她的吃惊,不由笑说道:“你师父都不带你。”   “没有。”沐钰儿低声说道,“师父除了办案子叫我,其他事情都不跟我说。”   唐稷笑着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说道:“他是为你好。”   这回轮到沐钰儿不说话了。   “你何时拜他为师的?”绕过一个回廊后,唐稷问道。   “五岁的时候。”沐钰儿低声说道,“他搬来我家附近,我无聊,每天都爬墙头,又见他在练武觉得喜欢,就缠着他教我武功。”   “他可不是这般心软的人,便是你缠一下就成了?”唐不言笑问道。   沐钰儿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就整天趴墙头和他说话,他出门时便跟着他,缠了半个月呢。”   年幼的沐钰儿小小一只,就好像一个小腰坠一样,整日黏着张柏刀,见他不耐烦了就是咧嘴笑,再不行就瘪嘴委屈,若是他高兴了了,就开开心心捏着糖说要当拜师礼,楞是把一个大好郎君吓得出自家门都是翻墙出门的。   “倒是调皮。”唐稷低笑一声。   沐钰儿咧嘴一笑。   “你师父对你好吗?”   “好啊。”沐钰儿脸上笑意微微敛下,认真说道,“师父对我很好。”   两人站在紧闭的书房门前,雕刻着梅兰竹石的乌木八开大门在日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你真的想知道李月舒的事情吗?”唐稷低声问道。   沐钰儿神色一冽,随后坚定点头。   作者有话说:   抗台ing台风明天下午才来,竟然今天就要住在单位了QAQ   这个唐家的构造查了很多资料,大部分来自百度,拼拼凑凑,实在是找不到唐朝的建筑了   感谢在2022-09-12 23:24:52~2022-09-13 23:5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贰贰 10瓶;鹿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3章 琉璃爱   往事   唐家的祠堂在西北角, 要先穿过整个内院再穿过一个大花园,再走个一刻钟才能看到那间高高翘起的屋檐,通体乌黑的墙面。   祠堂两侧种满高大的松树柏树, 树荫影影绰绰落满地面,让炎热的午后也多了一丝清凉。   正中的那条青石板路宽大干净,此刻正三三两两站着不少穿着灰色衣服的仆人,那几位老仆正忧心忡忡地张望着, 时不时接头接耳, 更多时候是看着紧闭的大门。   高高的牌位自上而下依次而来,就像高高在上的先祖注视着地下跪了许久的后辈,两侧香炉中的熏香袅袅而起, 很快便又消失在安静的大堂内,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周围, 偌大的正堂似乎只剩下正中那人。   唐不言正跪在蒲团上,腰肢挺直, 脖颈低垂,清瘦的腰肢被门上的倒影笼着, 青色的袍子安静贴着消瘦的肩颈, 安静的垂落下的漆黑的长睫成了冰白脸上唯一的颜色,却又瞧着人有些心惊胆战的孱弱。   祠堂外连着鸟叫声都消失不见, 高大厚重的大门把所有的动作都关在门外。   唐不言只是跪着, 像一尊被冷玉雕刻成的人像, 无悲无喜,不动声色,甚至连着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喵……”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懒洋洋的猫叫。   唐不言不为所动。   “喵喵。”那猫声有些闹人, 坚持不懈地叫着, 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唐不言长睫微动, 却并未动作。   ——是吉祥。   “哎哎,别挠我。”只是那猫叫之后很快就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故意压低的声音。   “喵喵!”   “哎,不是我说你,你这小猫脾气真差。”   “喵!”   “好好好,不骂了,不骂了。”   一直安静的唐不言终于动了动,侧首看向出声的地方,漆黑的眸光被微亮的日光一照,石寒泉流,冷沁沁的。   只这一眼,门外的动静很快就不闹了。   没多久,那纸糊的窗户上被人捅破一个洞,窗后的影子晃了晃,紧接着一只雪白的猫爪子被塞进来,甚至还动了动,似打了一个招呼。   “快……喵……放我……喵……进来啊……喵喵。”那猫爪子不耐烦的动着,偏被人制约制约着,只能嘴里骂骂咧咧着,配着那个掐着嗓子的声音显出几分滑稽。   唐不言漆黑的眸光微微放柔,眉宇间的冷色被朦胧的日光一罩,终于露出浅浅无奈笑意,苍白的唇微微抿起。   小猫儿大概是真的不耐烦了,对着胆大包天的人类就是一爪子。   那影子倒挂在窗外,整个人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最后眼睁睁看着小猫儿自怀中月下,那小小身影在窗边一闪而过,最后灵敏落在地上,垂着尾巴,头也不回地溜溜达达跑了。   唐不言安静地注视着那道影子,最后那影子想一只蝙蝠一样无辜晃了晃,摸了摸鼻子:“吉祥还挺大的脾气。”   随着吉祥的离开,两人一时间也有些无言,只是隔着那扇豪华的乌木窗户沉默着。   “我刚才和唐阁老说了几句话。”还是窗外的沐钰儿先一步开口说道。   唐不言眼波微动,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宽大的袖子便也紧跟着挪动些许。   “他和我说了为什么当年没法直接把琉璃救出来。”沐钰儿的手指扣着那个被她弄破的大洞,就像吉祥的爪子化成了人的爪子,不安分地磨着爪子。   唐不言微微垂眸,半张冰白的脸落在日光下,越发显出毫无血色的玉色。   他只是这般无声地跪着,便好似一尊沾染红尘气息的神佛,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颤颤巍巍地摇晃着。   “若是站在唐家的立场,我觉得情有可原的。”   沐钰儿的声音顺着那个不合时宜的洞,轻声传了过来。   “阿耶年迈,妻儿尚小,朝堂纷争,百年世家走到岔路,这么多责任压在她身上,而且这事涉及明仁太子,便是寻常小事都能刨根问底,牵连无数血案,更别说是李家的事情了,阁老当年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沐钰儿从倒挂变成了坐在窗沿上的姿势,整个人靠在窗棂上。   “他说当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我师父帮忙,说除了我师父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人,这才和我师父做了交易。”沐钰儿叹了一口气,“用一个把握不大的许诺换走了一个本有大希望的人。”   唐不言长睫微动,眉心微微蹙起。   “别的不说,我师父这本事救一个小孩还是很有把握的。”沐钰儿得意说道,“我师父可厉害了!”   “但你们唐家用着天下大义,东宫轻重让我师父去了巴州,还差点回不来了。”沐钰儿托着下巴说着,“我若是旁观者,还能赞你们一声高义。”   鞭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疼的,那把道德情义的刀没有架在自己脖子上是没法体会那种痛苦的选择,更可怕的时,很多时候,这个选择是不能选的。   ——那可是东宫啊。   ——高.宗在世时亲自上告天地宗庙的明仁太子。   “可我不是啊。”好一会儿,沐钰儿低声说道。   唐不言盯着那道影子,手指缓缓握紧,毫无血色的手背露出一道道青色的血痕。   “这里面的人一个是我师父,是一个是好友。”沐钰儿的手点了点木头,声音缓缓变低,“而且后来有很多补救的机会,只是你们一次次选择放弃她而已。”   因为和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比起来,一个前御史的女儿,一个牡丹阁的花魁实在太不重要了。   顾全大局这词对旁人来说是拍手称快之事,对决策者更是刻在心中的话,只有对一次次被选择的当事人来说,那是剥肤之痛。   “我不能替琉璃原谅这件事情。”沐钰儿扣着手指,低声说道。   唐不言缓缓闭上眼,一簇阴影落在眼下,那张冰白,毫无人气的脸被半束微光笼罩着,显出心惊肉跳的苍白,修长纤细的脖颈微微曲起,好似被绷到极致的修竹。   屋外,沐钰儿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听着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便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唐阁老今日能屈尊降贵和我说到这个份上,想来也是少卿的一份功劳,怕我们之间有隔阂。”   她说完又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挠了挠脸:“我是说想要我更好的劝劝你。”   “不过,我到现在没听明白你和阁老在置什么气?”沐钰儿老实说道,“若是琉璃的事情,她确实有错,而且此事幕后还有他人,我一定把那人抓出来给琉璃谢罪。”   “你是人子,闹大了对少卿以后官运不好。”   “阁老也不容易,我瞧着年纪轻轻就有白发了。”   “夫人和大娘子都很着急呢,少卿想清楚了就先下一个台阶,琉璃的事还有我呢,再说阁老答应我若是有机会,可以把牡丹阁弄掉。”   “刚好南市蛇头都没了,我找几个贤良淑德,略有道德的人上来,免得南市老是一团糟心。”   “少卿,少卿,你不会还在生闷气吧。”   唐不言看着那道无知无觉的影子,那颗在初秋寒风中沉寂许久的心在此刻只觉得翻江倒海的难受,剧烈的眩晕感晃得他浑身难受。   ——她真的毫无不知情。   巨大的惊慌感让他在听到面前之人的每一句畅想中显得格外无礼可笑。   —— ——   “我非不愿救她,只是陛下对明仁太子之事耿耿于怀,我不能冒险。”   “陛下看着,姜家看着,那些盯着唐家的人看着,偷天换日天带人出宫已经是当时能做的最好的办法了。”   “你若是走到我这个位置,就知道谋国之事,一刻不敢松懈。”   “如今已到这个惊险地步,死一个人是死,两个是,一百个是,一千个也是,人人都有委屈,事事都有为难,只能让他们现在苦一苦,若是上面乱了,下面便也彻底乱了。”   “我赌不起。”   常年端坐凤台的阁老竖着袖子,跪坐在他面前,心中装的是万里江山,是皇柞连绵,他们早已没了寻常之人的悲喜,更看不到江山下的人,皇柞中的百姓。   “可她才八岁。”唐不言低声说道,“她要如何在那池浑水中活下来,不是死,就是同流合污……阁老,看不出来吗?”   唐稷沉默。   “这是逼她去死啊。”唐不言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或者,您是想着,她若是死了……”   唐稷眉心一动。   “一切就都结、束、了。”唐不言一字一字低声说道。   “混账。”唐稷厉声说道,可以看到他苍白的面容,声音发软,“连你,也要如此诛我的心。”   “并非三郎诛心,只是阿耶在此事中已经犯下三件错事。其一,李御史上折之事,阿耶当年行走凤台,掌管奏疏,却还是把折子递上去,阿耶不过是想借着他试探內宫的态度;其二,阿耶既然答应张柏刀的要求,就该如他所愿,把人彻底救出来,而不是用着国家大义,逼人低头;其三,此案上去陛下定会重翻旧案,阿耶到现在依旧不愿出面,让此事完全平息,只会徒增杀戮。”   唐稷看着面前倔强的幼子,镇定问道:“那你想要如何?为了一个李家,拉着唐家一起死吗?”   唐不言苍白的唇紧紧抿起:“我并非此意,只是前事已去,后事却还有弥补的机会,李家的案子也该到此为止了。”   北阙的折子递了上去,一定会引起陛下的盛怒,若是凤台对此事再次置之不理,必将再一次掀起腥风血雨,牵连无数。   “那你想要如何拦住陛下。”   “若是陛下多想,执意查下去,此事又该如何是了。”   唐稷声音倏地压低,沙哑问道:“你可知当年张柏刀南下去巴州,救得是谁!”   —— ——   沐钰儿自顾自说了半天还不见里面有动静,察觉出不对劲,连忙透过破洞朝内看去,只这一看顿时吓得心惊肉跳,手中的直棂条捏断了几根,整个人滋溜滑了进来。   唐不言整个人蜷缩着,萧索的肩颈高高耸起,露出尖锐的弧度,他一只手握拳按着唇角,把涌上来的咳嗽全都按了下去,颧骨露出古怪的红色,可唇色却是吓人的惨白。   “少卿。”沐钰儿慌忙把人抱起,一入手是滚烫的温度,吓得手指忍不住跳了跳。   唐不言伸手按着她的手背,这一下并不大,却把她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明明在此刻,两人靠得极近,可偏生出古怪的沉默。   “琉璃……”唐不言看着她,眸光微动,沙哑开口。   沐钰儿感受到他的手在发抖,连忙把他我在手里:“没事,这事我自己处理。”   “这事不要再查下去了。”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一怔:“什么?”   唐不言眸光低垂:“能在洛阳扬州两地放下如此大案,并非等闲之辈,此事我会继续查下去,你身后还有北阙,不要,冒险了。”   沐钰儿眨了眨眼。   唐不言漆黑的眸光安静地看着不明所以的脸,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对不起。”   “没有的事。”沐钰儿笑说着,“你刚才说得对,这事我会暗地里慢慢查的,折子上也没写上去,不会打草惊蛇的,再说了你若是真的因为她的事情把自己的身子弄坏了,我还赔不起呢。”   唐不言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说话,只是手指拽着沐钰儿的袖子。   “那我去叫人?”沐钰儿见他不说话,犹豫问道。   许久之后唐不言才低声说道:“嗯。”   外面的人早就听到动静,偏又不敢随意进来,直到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也顾不得多想,这才推门而入。   一入内,就看到一个女子手里捏着三根木根、   再一看,哦豁,窗户上好大一个洞。   沐钰儿讪讪地把手中的木棍扔到地上:“误会误会。”   “喵!”溜进来的吉祥差点被木棍砸到,愤怒叫了一声。   沐钰儿在一阵兵荒马乱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唐府,站在街上犹豫一会儿,这才朝着修业坊走去。   张叔正在给奶黄梳毛,奶黄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三娘回来了!”张叔见了人格外高兴,“累了吗?吃饭了吗?锅里还有鱼片粥。”   沐钰儿脚步一顿,从厨房里端出粥来,却难得没有吃一口,只是捧着它坐在圆凳上发呆。   “怎么了?”张叔担忧问道,“是不想吃这个,还是哪里不舒服啊?”   沐钰儿捧着碗,许久之后才不解问道:“张叔,我生母到底是谁啊?”   张叔梳毛的动作一顿。   作者有话说:   这个情节犹豫了很久还是写出来了,这本书还有一个案子加一个大结局,但我已经陷入卡文了QAQ感谢在2022-09-13 23:58:30~2022-09-14 23:5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Icar 10瓶;有时、鹿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4章 珍珠怨   圣旨   沐钰儿没见过自己的生母, 似乎一睁开眼她看到的就是张叔,看着张叔从年轻健壮,正值青春的郎君成了如今垂垂老矣, 腿脚不利索的样子。   “三娘怎么突然问这个?”张叔把奶黄轻轻放到地上,一拐一拐地走回到沐钰儿身边,温和问道。   沐钰儿沉默着,许久之后才含糊说道:“就问问, 今天看了唐夫人对少卿一片拳拳爱意, 想着若是我有阿娘,又该是怎么样的性子。”   张叔怔怔地看着她,衰老凄苦的眉心紧紧皱着, 神色却又哀伤地看着面前的小女郎。   沐钰儿连忙收敛心思,哄道:“哎, 我就是随便问问,之前唐夫人在我面前哭, 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怪不得少卿要搬家呢。”   张叔只是暗自垂眸, 僵硬岔开话题说道:“天冷了, 快些吃吧,下午可要去上值。”   沐钰儿把那粥哗啦啦倒进嘴里, 随口说道:“不去了, 最近没事情, 师父的忌日马上就到了,我去给寺庙捐点钱,再办个法会, 点个长明灯。”   张叔温和说道:“好, 三年了, 也该大办一场了,不如去大点的寺庙上,可惜相国寺如今不接客了,不如去相国寺是最好的。”   沐钰儿把奶黄捞进怀里揉捏着,笑说道:“不必这么麻烦,就我们修业坊的那个兴福寺不是挺好的嘛。”   “那我去给三娘拿钱。”张叔站起来说道。   沐钰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有。”   “既然要供灯,肯定要久一些,一年我们供不起,一个月却是可以的。”张叔解释道。   “我有。”沐钰儿揉着小猫的脸,随意说道,“这个月还没开始花钱呢。”   张叔严肃说道,“三娘如今已经是大人了,这钱是留着应急的。”   沐钰儿无奈只好捏着奶黄的爪子,掐着声音,古灵精怪说道:“快谢谢阿爷,这个月的鱼干有着落了。”   奶黄一听‘鱼干’两个字,耳朵就忍不住转了转,听话地喵了一声。   张叔无奈摇了摇头,起身去屋内拿钱。   “张叔你的鞋子从哪里回来啊。”沐钰儿眼尖,看着他的后衣摆和鞋子处的泥泞,惊讶问道。   “前几日不是去下雨了,本来打算去河边买些东西的,大概是踩到泥泞了。”张叔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沐钰儿歪头,动了动鼻子:“鱼呢?”   她警觉地提起奶黄,和她懵懂无知的大眼睛对视着,恶狠狠质问道:“不会是你吃了吧。”   奶黄无辜地看着她。   “没找到好的鱼,大概是之前雨太大了,鱼都没几条了。”张叔无奈说道,“快去洗个手,换个衣服,去庙里可要干干净净的。”   沐钰儿夹着奶黄就往屋里走。   奶黄不高兴地挣扎着,随后跳了下去,溜溜达达去找紫电玩了,非常的没有良心。   “入秋了,过几天毓秀山的桂花要开了,之前都没好好玩,这次我们带着张一王新好好玩一会。”   “好,也带紫电和奶黄去,让他们在外面跑跑,免得整日缩在马厩里,也怪难受的。”   “对了,把萌萌也叫出来,好久没和他一起玩了。”   “怕是菲菲会不高兴。”   “那让萌萌哄去,哎,我梳子呢。”   “就在台子的第一个抽屉里。”   “哎,我的腰带怎么不见了。”   “在第一个柜子的中间那个抽屉里。”   屋内传来手忙脚乱的声音。   屋外,张叔捏着手中的钱袋子,显出几分忧心忡忡来。   沐钰儿很快就换了一身淡绿色的衣服出门,只是依旧是做男子打扮。   “去年入秋做的两套衣裙,除了中秋时穿了几天就再也没穿过了。”张叔蹙眉说道,“今日又不上值怎么不穿。”   沐钰儿摆了摆手:“万一等会要打架呢。”   张叔闻言只好叹气。   沐浴儿随手把钱塞进兜里:“入秋了,想吃个螃蟹,我等会去看看有没有螃蟹,买个一筐来,若是有多的,就腌起来。”   “好。”张叔说,“那就去南市的张大娘鹅黄酒店里买一些黄酒来,去去寒。”   “再买两个橙子来,三娘不是想吃去岁吃过的蟹酿橙,趁着今日有时间,做几个给你过过嘴硬。”   沐钰儿眼睛一亮。   这道蟹酿橙最是复杂,讲究功夫和火候,取熟透的大个黄橙去顶,挖去瓤,只留下三勺左右的橙汁和些许橙肉,之后用蟹膏肉填满橙子,之后用原先切掉的橙子盖盖上,放入甑中,用酒醋水隔水蒸熟,在调上醋和盐用来蘸食,配置黄酒,酸甜可口,入口即化。   “好啊,现在应该还有买到藕,不如晚上做个藕饭吃。”   “好。”张叔点头,“可要请张一他们来。”   沐钰儿摆了摆手:“下次吧,张一伤口也没好,吃不得这些发物,倒是可以让菲菲来,菲菲很是爱吃这些。”   “那就让陈菲菲来,晚上宵禁了,反正三娘那张床也睡得下。”张叔笑说着,“毕竟之前都是挤三个人……”   沐钰儿脸上笑意一顿。   张叔脸上露出懊悔之色。   “明日就是琉璃的头七的。”沐钰儿捏着刀柄,“她最爱吃螃蟹了。”   张叔叹气,脸上愁色越发浓郁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也去寺庙点个灯吧。”沐钰儿说。   张叔点头:“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沐钰儿摇头:“此事涉及明仁太子,只求陛下不要牵连众多。”   张叔神色一紧。   “如何牵连?”   “不知道。”沐钰儿丧气说道,“我一点也摸不准陛下的心思,这事可能还要问一下少卿。”   张叔垂眸,淡淡说道:“陛下威严,自然难以捉摸。”   沐钰儿笑说着:“不说这些了,我先去买东西。”   张叔目送沐钰儿的背影消失在街头,这才慢慢关上大门,呆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朝着屋内走去。   开始偏西的日光落在稀稀疏疏的树梢上,落在整洁干净的地面上。   一进小院,方寸之间,似乎靠着两侧的倒影就能把正中的人淹没。   —— ——   沐钰儿先是去了兴福寺,却发现寺门口热闹极了,立马过去凑热闹。   “好阔气的手笔啊。”   “万僧斋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香客好生气派,还去每个坊内的大庙里都供了万僧斋,还送了几卷经书,让那些僧人们念七七四九天呢。”   “豁,那不是把这些大庙都占走了,好大的派头。”   “可不是,那马车不还在这吗,出来的小娘子一个比一个漂亮,啧啧,穿金戴银,好生体面。”   “再漂亮也是一个跋扈的主,我还打算过几天找这里的大师做个法会呢,保佑我儿明年高中呢,现在得去找其他寺庙了。”   沐钰儿听得眼皮子一跳,立刻朝着拥挤的人群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一个眼熟的人,立刻缩回脑袋。   “今晚念了经,这些斋饭便都可以给坊内的百姓送去。”寺院门口,说话的小娘子声音微微提高,“只需要为我家主人念佛一声即可。”   方丈合掌念佛。   “不知你家主人是谁?”人群中有人问道。   女郎下巴微抬,声音矜贵:“目之所及,皆是皇恩,何必深究到底是谁,只需吃了这口斋饭,好生感念天恩即可。”   众人哗然。   沐钰儿听得龇了龇牙,没明白这位跋扈的主到底在做什么。   方丈依旧低头念佛,虔诚谦卑。   小女郎说完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人群中议论之声不降反升,越来越激烈,到处都在猜这个人到底是谁。   沐钰儿挤了上去,拉着方丈,不死心问道:“法会还接吗?”   方丈摇头:“前一位施主要求办七七四十九天的大法会,寺庙已无多余的人。”   沐钰儿蹙眉:“那长明灯还能点吗?”   “这倒是可以。”   “那还每日诵经吗?”沐钰儿又问。   “这是早课,自然都诵。”方丈认真说道。   沐钰儿松了一口气,捏着钱袋子犹豫。   到底是法会和长明灯分开,还是在寻个小点的寺庙,一起办了更好,亦或是去其他寺庙看看。   “施主若是觉得麻烦,隔壁的道善寺也是极好的。”方丈格外通情达理,甚至好心地指点着。   沐钰儿想了片刻,只好先说到:“我先去问问。”   “好。”方丈颔首。   沐钰儿便打算顺着人群艰难挤出去,就在此时,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沐司长请留步。”   沐钰儿继续逆着人流往外走着。   “穿着青衣服,绿腰带的沐司长。”背后的声音微微一高。   沐钰儿脚步一顿,低头看了自己的腰带。   ——绿的,翠绿,很绿。   “沐司长,我们主人请你上车一绪。”   身后的声音逐渐靠近。   周围的动静瞬间停了下来,齐齐看向沐钰儿。   沐钰儿扭头,看着去而复返的小女郎,眼珠子一转,笑眯眯说道:“就不打扰贵人广结善缘了。”   小女郎不走,只是盯着她看。   “我家贵人非常相见司长一面。”她声音微微提高,大声强调着。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随着看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只好说道:“行吧。”   小女郎这才笑了起来:“司长这边请。”   原本拥挤的人群顿时如分开的海水,齐齐往两侧退去,露出人群中那辆华丽的马车。   打头的还是一个熟人——陈策。   沐钰儿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陈策只是笑了笑。   “墨迹什么,上车。”马车内传来不悦的声音。   沐钰儿只好爬上马车,只看到安乐郡主额头和唇颊便各自点了珍珠,手中正玩着几颗珍珠,娇气说道:“刚才叫你怎么不上来。”   沐钰儿含糊说道:“没听见,还有些事情呢,有些着急。”   “什么事情。”安乐郡主把珍珠扔回盒子里,下巴一抬,“你要做什么,我给你做。”   沐钰儿眨了眨眼:“很简单的,我自己做就行了。”   “不行,我今天高兴。”安乐郡主凑过来,黏着她说,“你说你说,我看到你和方丈说话了,你不说我就找人去问她。”   安乐郡主把手中的珍珠怼到她脸颊上贴着,笑眯眯说道:“还挺好看的……你若是想要找寺庙,如今洛阳好一点的寺庙可都没空找你呢。”   沐钰儿一惊:“殿下为何如此高调。”   安乐郡主笑眯眯说道:“因为我的祖母啊,终于定下心了。”   沐钰儿扬了扬眉。   “哼,昨日陛下开了明堂,请了阿耶、相王,千秋公主,还有姜家那群人,齐立誓文,向天地神灵保证以后和睦相处,永结为好,并告之天地,铭之铁券,藏于史馆。”   沐钰儿嗯了一声,眉间一动。   ——陛下竟然下了决心!   “你也猜出来陛下的意思了是不是?”安乐郡主错过来,得意说到,“我阿耶再也不用睡不着了。”   这简直是直接告诉天下人,太子之位已定,不容撼动。   “怎么好好有了这个年头?”沐钰儿含糊问道。   安乐郡主笑说道:“谁知道呢,不过听说前几日唐阁老和陛下密谈了三个时辰。”   沐钰儿心中一动。   “不过是胡乱说的。”安乐郡主点到为止不再说道,反而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来寺庙做什么,快说,免得今日白跑一趟。”   沐钰儿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寺庙里的动静也越来越大,摸了摸鼻子说道:“想要做个法会。”   安乐郡主闻言笑了笑:“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情呢。”   她掀开帘子,对着一侧的婢女说道:“让他们找六个人出来,另来一场法会,钱我出还是你出?”   沐钰儿连忙说道:“我出我出,两个人便够了。”   一场小法会,两个僧人足够了。   安乐郡主不耐说道:“两个人排面怎么够,六个人我都嫌少了,这事你别管,要办什么只管开口。”   婢女闻言,便也跟着附和道:“还请司长写下生辰八字,奴婢好赶紧安排。”   沐钰儿连忙把准备好的帖子还有银钱递了出去。   “这是最后一家了。”安乐郡主看着热闹的人群,信誓旦旦一笑,“走,我们去吃饭。”   沐钰儿老实说道:“我还要去买螃蟹和橙子。”   安乐郡主和她四目相对,最后气得去拧她的脸:“你这人,好烦人。”   沐钰儿低眉顺眼,不说话。   “算了,过几日是我准备开宴,你记得要来玩。”   沐钰儿不解歪头:“在宫中办秋宴吗?”   “在修文坊的花园里,不是秋宴,到时候给你下帖子你就知道了。”安乐郡主准备把人赶下马车,“我得招摇逛街了,我们互不打扰。”   沐钰儿犹豫说道:“这般高调会不会惹来麻烦。”   安乐郡主眉心一跳,意味深长说道:“高调才是好事呢,不然你以为陈大统领怎么在这里。”   沐钰儿眨了眨眼。   “本来也该是我阿娘来了,谁知我阿耶阿娘胆子太小了。”安乐郡主语出惊人地说道,“那只好我亲自来了。”   都说安乐郡主骄横,简直是一次比一次有更深的了解,要知大周重孝道,可她谈及耶娘并没有丝毫避讳。   沐钰儿叉手,真心夸道:“公主豪气。”   “不客气,下车下车。”安乐郡主开始赶人,“我的选夫宴会你要是不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沐钰儿被‘选夫宴’惊得呆在原处。   “我自己给自己办的,一定要选一个比唐不言还好的,要很喜欢很喜欢我的,你别怕,没有其他管着我们的人,我们那天超自由!”安乐郡主握拳,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   ——还别说,更怕了!   沐钰儿一脸吃惊地被赶下马车,眼睁睁地看着马车高调地扬长而去。   陈策骑着马走了过来:“司长打算去哪?”   “去买螃蟹吃。”沐钰儿回神,老实说,“大统领以后就跟着……”   “嗯。”陈策只是点了点头,“今日不方便,过几日宴上再说,告辞。”   沐钰儿看着一行人逐渐远去,拧眉想了想,最后心思重重离开。   ——不知这事对前几天递上去的折子有没有影响。   她慢慢吞吞来到河边挑了一筐螃蟹,熟练地砍价付钱,让人送去家门口,又跳了几斤橙子,几个甜瓜,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杨言非气喘吁吁的声音。   “钰儿,钰儿。”   沐钰儿不解扭头:“来得正好,晚上一起……”   杨言非抓着她的胳膊,压低声有,打断她的话:“快,快回去,圣旨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开明堂确实有这个事情,比我设置的时间早两三年,来源百度。   新案子,但我还没理好,而且要拉出结局了,最近思路有点乱,所以这两天字数少一点,争取周末可以日万,贴贴感谢在2022-09-14 23:57:55~2022-09-15 23:5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煎豆腐 13瓶;有时、鹿屿、AIca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5章 珍珠怨   宴会   北阙众人宛若鹌鹑一样站着, 对面的春儿女官倒也不是凶神恶煞之人,只是一触及她冷淡的脸庞,最是热络的张一也不敢开口。   哦, 张一还在床上躺着呢。   王新、陈菲菲等人便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角落里装死。   “这么还没回来?”任婶躲在任叔背后,小声问道。   任叔拍了拍她的手,摇了摇头。   按《六典》规定,州县官员办公时间有“朝衙”和“晚衙”两种, 即只办公半天。沐钰儿今日是朝衙, 所以已经签到,倒也不算擅离职守。   “不算不上值,不用挨打的。”已经勉强算得上大人的陈安生也跟着低声说道。   任婶这才松了一口气。   要知大周对上下值都有严格的规定, 坐衙时间未到,不能随便开溜, 要在鼓点提示下,才可以离开。   若是不幸碰到巡官点名, 一次点名不到,则鞭笞十下;若是两次点名后依旧不见人影, 则是鞭笞二十下, 两次皆为应答,则记为不上科, 轻者挨打罚钱, 重则回老家吃饭。   就在众人沉默间, 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直沉默的北阙众人这才宛若复活一般,齐齐看向门口,正好看到提着一袋金黄灿烂的香橙, 几根还带水珠的莲藕和几瓶黄酒踏上台阶。   “老大晚上家里吃蟹。”陈安生立马说道, “想吃。”   “司长倒是好兴致。”春儿起身, 神色平静说道,“久等司长不止,原来是酒美蟹肥橙橘香。”   沐钰儿被人挤兑了一下,也不羞涩,只是大大方方说道:“快八月十五了,吃蟹正好。”   两人说话间,任叔已经带人去了抬出长案桌和香炉。   “我去换件官袍来。”沐钰儿把吃食交给任婶后低声说道。   “不必。”春儿摆手,“陛下口谕。”   沐钰儿老老实实带着众人跪下。   春儿高声说道:“北阙司长沐钰儿接旨。”   “陛下口谕,北阙司长沐钰儿屡破奇案,譬兹梁栋,有若盐梅……特加封三司听讼官,赏银三百两,钦此。”   北阙众人神色先是一喜,随后又有些迷茫。   “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沐钰儿恭敬借过圣旨。   身后的女官门把新的官服和印章递给北阙之人,陈安生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衣袖。   “怎么还是绯色的,老大升官了没?”她犹豫说道。   北阙司直是从五品下,而司长是从四品下,但两人都是绯色官服,眼下听起来又升官了,怎么衣服还没变化。   有这个问题的不止陈安生一人,就连最是圆滑的陈菲菲也有些疑惑,忍不住看了几眼沐钰儿。   春儿对这些疑问并未解释,只是等东西被拿走了,便打算带人离开。   沐钰儿眼疾手快抓着她的袖子。   春儿垂眸看着她的手指。   沐钰儿笑眯眯地送开手指,不耻下问:“敢问春儿女官,这个官……”   “几品啊。”   沐钰儿话音刚落,北阙众人便齐刷刷地看完了过来。   ——是啊,几品啊!升官了没!   那些炯炯的目光简直比晚上的烛火还要亮一些,只把春儿看得一怔。   “这是陛下为刑官特设的巡官,从四品上。”春儿犹豫一会儿,这下继续说道,“大概等同大理寺少卿。”   北阙众人齐齐哇了一声。   升官了,一阶也是升!   沐钰儿立刻右手握拳打了一下左手手心:“所以说,我和少卿平级了!”   春儿点头。   沐钰儿立刻笑得见眉不见眼。   等春儿一离开,北阙众人立刻围了过来,嘴里说着恭喜。   “请客请客,一定要请客。”   “螃蟹买了吗,我也要吃。”   “这酒好香啊,司长怎么背着我们偷偷吃好吃的。”   一直躲在门外的杨言非悄悄摸了过来:“升官了啊!”   “你今天倒是跑得快。”陈菲菲笑说道,“还以为你跑几步就跑不动了。”   杨言非立刻骄傲地挺了挺胸:“你叫我做的,我怎么也得做好啊,我去找钰儿的时候,她还在吃橙子呢。”   “晚上真的吃螃蟹?”陈菲菲挑眉问道。   沐钰儿小声说道:“晚上来吃嘛?”   “来!”陈菲菲立刻应下。   “我我,我也去。”杨言非也紧跟着挤了进来。   “我也去。”陈安生的声音幽幽传来。   北阙其余人也紧跟着哀怨说道:“怎么不带我啊。”   沐钰儿大手一挥:“吃,都吃,任婶,你带人去买几匡螃蟹,再买些几坛黄酒来,剩下的菜你们自己看着去酒楼买,随便吃。”   众人立刻欢呼起来。   “张叔还等我回家吃饭,还几天没回家吃饭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沐钰儿话锋一转,左手拎起橙子和脆藕,右手把黄酒握住,笑眯眯说道。   陈菲菲立马跟上来说道:“我和你一起,我有话和你说。”   “我也是!”杨言非紧跟着黏过去。   陈安生眼睛一亮,也想跟过去,却别人一把薅住衣领。   “小孩子跟着凑什么热闹,走,去富贵楼挑菜去。”王新面无表情说道。   陈安生不高兴地挣扎了一会儿,但还是被人无情揪走了。   沐钰儿带着陈菲菲和杨言非慢慢吞吞朝着修文坊走去,路上到处都在说着寺庙里那个豪气香客的万僧斋的事情,眼看这话越说越离谱,简直要变成天人下凡才肯罢休。   “谁啊,这么豪气。”杨言非听得咋舌,“一场万僧斋至少要五十两,这天女散花的架势,怎么也要五六百两了吧。”   “此人只去寺庙,不去道观,倒是有些意思。”陈菲菲眉间一跳,似笑非笑说道。   因为陛下礼重佛家,原本开国以来佛道并行的政策也受到破坏,但道家毕竟根基深厚,民间还是两分天下。   眼下此人这个做法不得不说倒是完全对着陛下的爱好挠痒,做的直接又令人开怀。   “谁家这么拍马屁啊?”杨言非小声问道,“这么高调,可别出事了。”   沐钰儿小声说道:“东宫。”   两人皆露出惊讶之色。   “东宫何时有这么大的胆子?”陈菲菲惊讶问道,“这么高调不怕陛下不悦吗?”   沐钰儿只好把刚才安乐郡主说的话简单重复了一遍。   “这事我倒是听族长说过。”杨言非小声说道,“他还叫我们最近不要和姜家走的太近,有空多和东宫的人走动走动,还要我去和少卿打好关系。”   “阁老和陛下说了什么?”陈菲菲好奇问道。   杨言非摇头,好一会儿才犹豫说道:“总是绕不开东宫储君的事情,这才让陛下下定决心。”   “不过这倒也是好事,若是姜家一直不放弃此事,和东宫边苗头,闹得朝堂不稳,反而容易埋下隐患。”他又说道。   “找我做什么?”沐钰儿转移话题,问着陈菲菲。   陈菲菲眉间一簇,犹豫问道:“今日看陛下的圣旨,该是看了你的折子才有的决定,现在升了你的官,却对琉璃的事情避而不谈,那件拐卖的事也只字不提,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沐钰儿也跟着皱眉,半响没有说话。   “是不是跟鲁寂的案子一样?到时找其他人审理。”杨言非说道,“之前鲁寂的案子不就直接交给千牛卫陈策大统领处置的嘛。”   沐钰儿心思微动。   “你能看到当时鲁寂案之后的具体情况吗?”她问着杨言非。   杨言非摇头:“案子直接进了内庭,不在三司备案。”   “那谁可以看见?”沐钰儿又问。   “凤台大概可以,但凤台的阁老们应该不会被我们这等小事惊扰。”杨言非无奈说道,“你问这个事情做什么?”   沐钰儿摇头:“你帮我打听一下这个拐卖的案子,到时候会落在谁手里?”   杨言非点头。   三人很快就回到修业坊大盘街,远远就看到张叔正在和一人说话,眉心紧皱。   “张叔。”沐钰儿见状,高声喊道。   原本正在说话的两人瞬间停止说话,齐齐看来。   “三娘回来了。”张叔见了人便笑了起来。   “这是?”沐钰儿看着穿着深蓝色圆领袍,面容有些憔悴的男子。   “算命的,说是瞧着我身上不好,我就随口问问。”张叔叹气。   沐钰儿眉间一扬,把张叔拉到身后:“敢问道长法号,在哪里挂职。”   那男子耷拉着眉眼,只是淡淡说道:“闲云野鹤的闲人而已。”   “闲人就去钓鱼,不要骗人。”沐钰儿冷着脸直截了当说道。   男子神色僵硬,最后拂袖离开。   “都是骗人的,再说算命哪有钰儿自己厉害。”杨言非连忙劝道。   “若是以后再碰到这种人,只管说出北阙的名字。”陈菲菲也跟着说道。   张叔嗯嗯跟着点头:“只是好奇而已,若是要掏钱,我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不行,好奇心害死猫,若是碰上强硬的,搞不好会被强迫的。”杨言非连忙说道,“我们最近抓了好几个强买强卖的骗子。”   “张叔别不好意思。”陈菲菲也跟着说道,“碰到这些骗子直接走了就是。”   沐钰儿看着那人顺着人流消失不见,这才收回视线。   “是要买什么吗?”沐钰儿问道,“我去买。”   “想着你想吃橙酿蟹,若是清蒸螃蟹也需要陈醋,结果家里的陈醋不多了。”张叔说,“一筐蟹虾也实在太多了,若是要腌起来,姜要多一些,还有糖和盐也不多了。”   张叔碎碎念着。   “你都买了啥?”杨言非说,“剩下的我们去买。”   张叔不好意思说道:“刚出门就被碰到那人了,还没买呢。”   “那螃蟹送的这么晚啊。”杨言非咋舌,“钰儿午时过半问他买的,现在都申时了,可别坏了。”   张叔摆了摆手:“好的,都好的,快去买东西吧,别耽误吃饭的时间了。”   四人便直接在坊间买东西,两刻钟之后,每个人手上都挂满了东西。   “晚上有口福了。”杨言非笑说道。   “你今日跟过来做什么?”陈菲菲似笑非笑说道。   杨言非只管跟在张叔后面,嘴里奉承着:“张叔这手艺我瞧着跟宫里一样好。”   “你吃过皇宫里的东西?”陈菲菲随口问道。   杨言非摸了摸鼻子:“吃过一口,去年陛下给族长一碟醉蟹,和张叔做的腌蟹口味一模一样。”   “吃了一口,就能记得这么牢?”陈菲菲似笑非笑反问着。   “好吃啊。”杨言非厚脸皮说道。   沐钰儿跟在三人身后,听着他们说个不停,便也给跟着笑了笑。   —— ——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万僧宴的余韵也终于要结束了,北阙无所事事,众人开始了摸鱼的日子。   八月十五日,沐钰儿下值回家便看到隔壁的院子停着一辆马车。   奴儿眉心紧皱,蒲扇大的手捏着雪白色的小猫儿。   小猫儿不高兴地挣扎着。   “呦,这坏脾气的小猫儿可要不得,拿过来放我家调.教,调.教。”沐钰儿不着调说道。   吉祥扭头看来,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奴儿下意识把小猫儿抱在怀里,不知如何是好。   “你家的猫儿在门口看着呢。”   马车内传来温柔的声音。   只看到原本安静的马车帘子微微一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伸了出来。   沐钰儿立刻心虚朝着门口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奶黄正哀怨地趴在门口。   “瞎说的,我瞎说的。”沐钰儿立刻把奶黄抱起来哄道。   马车边上,唐不言披着乳白色的薄披风,浅绿色的团花衣服服帖地垂落下来,绣着金边的衣领让典雅的衣服显出几分矜贵。   将近一月不曾见到,大病一场的唐不言脸颊微微消瘦,可眸光却格外的明亮,这般含笑看过来,冷露无声,秋思无尽。   “听闻司长升官,可喜可贺。”他说。   沐钰儿矜持说道:“还行,我们已经庆祝过两轮了。”   唐不言笑:“原是我错过了。”   “那我再请你吃一顿?”沐钰儿犹豫说道。   唐不言失笑摇了摇头。   “你们在聊什么?”一辆马车停在两人身边,一张妩媚娇俏的脸探了出来。   正是安乐郡主。   沐钰儿惊讶问道:“郡主怎么来了?”   安乐郡主从马车内掏出一个大红大紫,写满贵气的帖子,挪了挪嘴:“给你,后天来玩!”   沐钰儿打开帖子一看——八月十八,珍珠阁……   还未看仔细就听到安乐郡主嫌弃说道:“若是穿的不好看,别怪我对你辣手摧花。”   “唉,少卿怎么没有?”沐钰儿随口问道。   安乐郡主打量了一眼唐不言,随后不高兴说下:“他若是来了,宴会还怎么办下去,那些闺秀就围着他转了,才不要呢。”   “不说了,我要去下一家了。”安乐郡主风风火火的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沐钰儿只好扭头去看唐不言。   ——郡主还挺无情。   “这是东宫和姜家的宴会,一为安乐郡主择婿,二为大皇子选妻。”唐不言淡淡说道,“唐家不能出面。”   沐钰儿哦了一声,把帖子收了起来:“那我不是一个人也不认识了。”   唐不言垂眸:“到时候千秋公主会去,若是无聊不妨跟着公主。”   “还挺热闹啊。”沐钰儿感叹着,“我若是穿这身衣服进去会被赶出来吗?”   唐不言忍笑点头。   两人说话间,大门咯吱一声打开。   “三娘。”张叔不解问道,“怎么不进来说话。”   “那我回去了,”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少卿注意身体。”   “珍珠阁的宴会,不妨戴阿姐给的那套珍珠首饰。”唐不言镇定说道。   沐钰儿啊了一声,停下脚步,无辜说道:“啊,我没拿走,太贵重了,怪不好意思的。”   “东西在我这,司长不妨先取来用。”唐不言垂眸,低声说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考试不知道能不能日万了   唐朝确实只上班半天,让他上班管理非常严格。   之前查资料的时候发现唐朝接圣旨好像不用跪,但我今天查的时候没查到出处,所以今天就只好继续写跪着的   感谢在2022-09-15 23:58:19~2022-09-16 22:5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摇摇摇呀摇小花 10瓶;有时、AIca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6章 珍珠怨   宴会   沐钰儿晕晕乎乎去了一趟少卿家, 坐了半个时辰不到就带回来一套衣服和一套头面,还有两个镯子,临出门前, 瑾微甚至还给了一笼吃食让人带回去。   “怎好生拿了少卿这么多东西。”张叔惊讶问道,连忙把东西接了过来。   沐钰儿坐在圆凳上,迷糊了不会,老实说道:“我也不知道。”   少卿好口才, 大道理饶了一堆, 一句没听懂,东西也只好懵懵懂懂收下了。   “这可是和田玉拧成的竹形手钏,咬首的这颗绿松石别看只有大拇指半截大小, 却是价值不菲。”张叔打开首饰盒子,一眼就看中正中的那个和田玉手钏, 吃惊说道。   “很贵吗?”沐钰儿抠了抠下巴,乡下人般问道。   张叔老实点头:“这个云盖寺绿松石的价值千金不说, 单看这和田玉颜色青白,温润而泽, 缜密而栗, 水头灵气,鳃理自外, 可以知中, 可以称得上是玉中极品, 这雕刻手艺更是不用说,非能人巧匠不敢下刀。”   沐钰儿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张叔。   “总之……”张叔话锋一转, 委婉说话, “若是按照三娘现在的月俸, 这个和田玉就最少要工作一百年。”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看着那盒子的目光顿时敬畏起来。   “那这个珍珠头面贵不贵?”她又指了指另一个盒子。   张叔顺势打开,看了一眼,脸上为难之色越法明显:“这东珠质地圆润硕大,色泽晶莹透澈,最重要的是东珠乃是野生,有价无市。”   他指着最大的那颗珍珠:“这就是东珠了,这样的大小,便是宫内也难寻,其实这些小珠也是,只是被这大珠子一衬少了些光泽。”   沐钰儿听得瞠目结舌,原先那大娘子身边的那个丫鬟也没说啊。   “要不还是送回去吧。”沐钰儿犹豫说道,“若是坏了,我这欠款刚还清,这不是又要背上债务了。”   刚刚她用陛下的赏的银子把之前买房的欠款还清了。   家中属实是没有多余粮食了。   张叔看着她欲言又止,衰老愁苦的眉眼在屋檐灯笼上照耀下似有千愁万绪,可到最后还是沉默着不说话。   沐钰儿一向是有了主意就不耽搁的人,抱起东西就往隔壁走。   谁知,刚在门口站定,里面的人就好似有了眼睛一般开了门。   瑾微探着脑袋看了过来。   沐钰儿和他四目相对,各自歪了歪头。   “司长十八那日可有衣服赴宴?”瑾微也不等她说话,自顾自问道。   沐钰儿犹豫说道:“去岁秋天做了一套裙子还没穿过。”   “是什么花色,什么绸缎,什么绣法?”瑾微继续问道,半点气也不给人喘。   沐钰儿眨眼,把嘴里的话咽下去。   ——就普通裙子,怎么还有这么多讲究。   “可有配套的头面。”瑾微声音微微扬起,继续问道。   沐钰儿语塞。   “郡主宴会自来锦衣绣袄,金钗钿合,若是太过简单,郡主可要不高兴了。”   沐钰儿想着白日里郡主说的话。   ——“若是穿的不好看,别怪我对你辣手摧花。”   “三郎相信司长一定会保管好这些东西的。”瑾微话锋一转,信任满满地说道。   沐钰儿脸色微微严肃。   “这些东西对唐家而言不过是寻常物品,司长不必太过介意。”瑾微又镇定说道。   沐钰儿半句话也没说,就又迷迷瞪瞪原路回去了。   “怎么没送回去?”张叔惊讶问道。   沐钰儿无奈说道:“大门也没进去,被人哄的一愣一愣的,算了,我在想想办法。”   张叔也跟着点头。   —— ——   “回去了。”瑾微踩着回廊上的烛火光辉,快步走到小花园处的湖边小亭。   唐不言披着乌黑的貂毛大裘,端坐在一侧,面前的清茶已经不在冒热气,头顶的烛火照在苍白的脸上,泛出冰冷的光泽。   “可有不高兴?”他抬眸看了过来。   瑾微摇头:“司长脾气一向不错。”   唐不言这才低头,捧起已经没有冒热气的茶盏喝了一口。   “啊,冷了。”瑾微担忧说道,“冷茶伤胃。”   唐不言摇了摇头。   “回去休息吧。”他说。   瑾微连忙把人扶起来,嘴角微动,最后忍不住抱怨道:“三郎听说郡主打算给司长下帖子,就不顾及自己身子给人送衣服,送头面。”   瑾微开了口,剩下的话便也毫不遮掩。   “还是借着三娘子的名义送的,司长又不知道三郎的良苦用心,还眼巴巴送回来……司长平日里瞧着这么机灵,怎么现在呆呆的,刚才被我问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瞧着跟个呆头鹅一样……”   唐不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两间院子相连的墙头冒出的那颗小脑袋慢慢悠悠又缩了回来,等人走过半截回廊这才继续探出来。   小猫儿一样的大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琉璃色的瞳仁被幽幽的灯笼一照,黑影重重。   “你才是呆头鹅。”   “喵。”奶黄大晚上不知道从哪里溜达回来,一眼就看到主人趴在墙头也跟着轻盈跳了上去,蹲在她身边,娇滴滴地叫一声。   “别出声。”沐钰儿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了,眼疾手快把小猫儿夹在手肘上,如履平地地溜了下来。   她慢慢悠悠趴下梯子,结果一扭头就看到葡萄藤架子下那些泛着幽幽微光的宝贝,幽幽叹了一口气。   ——原来少卿是撅嘴葫芦啊。   她扛着架子放回角落里,把东西往怀里一搂,一手拎着奶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回了自己的屋子。   —— ——   八月十八,洛阳城高门中所有收到帖子的府邸一大早就忙了起来,一个个都兴致勃勃地准备出门。   陛下当日开明堂,让姜家和郑家立誓的事情并没有遮掩,几乎在散场的那一瞬间就顺着风传遍整个洛阳。   人人都等着看进一步动静,偏姜家这几日安静如常,相王和公主殿下也丝毫没有任何变化,倒是东宫的安乐郡主颇为高调,那几百两银子花出去,可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人侧目,却也真的相信陛下是真的属意东宫了。   这一心思落了肚子,下一个心事便扬了起来。   ——去探探东宫的门路,结果这样的心思刚刚想起,安乐郡主的帖子便如约而至。   那帖子高调华丽,富贵夺目,大写的盛气凌人。   一日之间,那张充满安乐郡主娇纵特色的帖子就落入各家各户家中有待家娘子或者未婚郎君手上。   珍珠阁是太子殿下送给安乐郡主十八岁的生辰里屋。   据说那阁楼的墙面是用掺着珍珠粉、金粉和香风和成的,白日里被日光一照便是金光闪闪,光泽逼人,便是被夜间的烛火微微晃动,也是润泽闪亮,秋风一吹,芳香扑鼻。   更别说是乌木搭成的框架,轻容纱笼着的帷幕,雕梁画栋,云窗雾阁,单是这个阁楼就足以惹人注意。   沐钰儿那日开开心心地穿上唐不言送来的衣服,甚至还煞有其事地请了一个梳妆娘子给自己绾了一个利索而清爽的发型,把那些头了几根进去。   “都说娘子爱俏,最近洛阳可真是流行的珍珠头面。”梳妆娘子惊讶地打量着这个盒子里的整套头面,“我这几日为人梳了不少头,唯独小娘子的这套头面最是精致华贵。”   沐钰儿眨了眨眼:“这个很火?”   ——之前在大娘子的宴会上,带着珍珠头面的人屈指可数,大都是点缀的样子。   梳头娘子为她贴上珍珠花钿,点了点头:“是啊,真是奇怪,珍珠头面原先可不太受欢迎,毕竟能找到小娘子钗子上这么大的珠子也难,而且还要这样好看,您瞧,这在太阳下一照可不是闪闪发光,光是一下子攒将近白来和珍珠做点缀,攒花也不容易。”   沐钰儿听得迷迷糊糊,只能一直听着。   幸好梳头娘子热情话多,也不怕你冷场不说话,自顾自继续说着。   “这珍珠也素雅,想要做的好看可不容易,小娘子这套头面可真好看,一看就是出自大师之手,雅静又不失贵气。”   沐钰儿嗯嗯听着,随后一把拦住小娘子准备给她上的腮红。   “不要了不要了,脸就这样好了。”沐钰儿练练拒绝。   小娘子蹙眉,不死心说道:“现在可流行这腮红了,红红的一扫,可显气色了。”   沐钰儿只是摇头,打量着铜镜中的人,满意点点头:“行了,已经很好看了。”   铜镜中的小娘子小脸雪白,柳眉弯弯,眉间是一颗小小的珍珠花钿,一笑起来,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格外可爱讨喜。   她动了动脑袋,头顶的那根银蝶翅膀就微微扇动了几下,那颗东珠便也跟着闪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小娘子长得真好看。”梳头娘子笑说道。   沐钰儿笑眯眯给了钱,甚至颇为大方的多给了十个铜钱。   梳头娘子好话不要钱的冒了出来。   张叔正在厨房做饭,听到动静便也跟着探头出来,却一看到沐钰儿的模样,低垂的眉眼微微睁大,失神地看着缓缓走进的人。   “张叔。”   “张叔!”   沐钰儿喊了几声也不见张叔回神,连忙凑了过去,用手掌在他面前挥了挥。   “张叔,发什么呆啊,肉要糊了。”沐钰儿不解问道。   张叔回神,一看到她笑眯眯的样子,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来。   “三娘真好看。”   沐钰儿得意地扬了扬眉,也不嫌不好意思:“那我平日不好看。”   “都好看。”张叔笑说着,“三娘怎么样都好看。”   沐钰儿嗯了一声。   “穿这裙子也不好骑马,不如去隔壁车马行租一辆舒服点的马车。”   沐钰儿大大咧咧扯了扯身上的衣裙。   衣服倒不是寻常女郎的低胸阔裙,而是简单的鹅黄色的半臂,内穿浅绿色的短上衣,只衣服花纹上暗绣着小团花点状银丝花纹,衣裙在腰间一寸束起,自□□才裙摆大量松开,裙面上的用银泥绘成的缠枝玫瑰花纹,随着人的走动,群面微开,好似一朵朵玫瑰迎风开放。   沐钰儿提了提裙面,叹气:“这倒是,鞋子上还有这么大珍珠,可不能被我耍掉了。”   张叔看她这般大大咧咧,毫无顾忌地动作忍不住摇了摇头。   “今日好歹斯文些,多好看的衣服。”张叔说道。   沐钰儿随意嗯了一声:“那我出门了。”   她一挥手就露出空荡荡的手腕,张叔下意识问道:“把白玉手钏呢?”   沐钰儿脚步一顿,嘴里嘟囔着:“忘记了。”   张叔看着她拎着裙子来回跑的样子脸上笑容微微敛下,只是深沉而安静地看着她最后离开的背影。   小娘子就像一只快乐的小猫儿,无忧无虑,只需要提着裙子满天撒欢。   沐钰儿一出门就听到隔壁的动静,兴冲冲的脚步瞬间一顿,她站在台阶上眼珠子一转,随后露出贼兮兮的笑来。   果不其然,隔壁的院子大门被仆人打开,一辆马车正慢慢悠悠走了出来,驾车的还是一个熟悉的人。   “瑾微。”沐钰儿慢慢悠悠走到路正中,背着手拦住了马车。   瑾微惊讶地看着拦车的人:“司长打扮打扮真好看。”   沐钰儿大声嗯了一声。   “少卿呢!”她盯着静止的帘子,背着手故意问道。   瑾微眼珠子一转。   “你去哪啊?送我一程呗。”沐钰儿已经走到边上,仰着头,笑问道。   一直安静地车帘微微一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掀开车帘。   沐钰儿看着那截冰白的下巴,精致秀气,好看极了。   唐不言垂眸,看着拦路的小猫儿,轻轻嗯了一声。   “好嘞。”沐钰儿直接跨上马车,一点也不讲究。   “啊啊,有凳……”瑾微捂着脸,“大街上,司长也太粗鲁了些。”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不高兴问道:“我粗鲁吗?”   唐不言坐在马车正中,手中碰着一卷关于巴州的历年记事本,摇了摇头:“上车吧。”   沐钰儿立刻滋溜滑了过来。   马车再一次动了起来。   “司长今日很开心?”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点头,晃了晃脑袋:“好看的首饰。”   她又扯了扯衣服:“好看的衣服。”   踢了踢腿,大颗的珍珠顽皮地晃了晃。   “好看的鞋子。”   手臂抬起,绿松石的光泽闪动微光。   “少卿送的手钏!”   唐不言捏着卷子的手微微一紧,错愕的看着她。   沐钰儿笑眯眯地继续说道:“说错了,是少卿的姐姐。”   唐不言看着她浑然无辜的样子,嘴角微微抿起,侧首不再看她。   沐钰儿笑得更加眯起眼来,嘴里轻轻哼了哼。   唐不言依旧低头不说话。   “好看吗?”沐钰儿又问。   唐不言眸光微动,但还是镇定说道:“好看。”   沐钰儿满意点头,摇头晃脑:“多亏了少卿……阿姐送的东西啊。”   唐不言耳朵微红,却又忍着没说话。   两个人只隔了一层纱,却谁也没有在往前走了一步。   “这个镯子大了。”唐不言眸光一转就看到她手腕上的玉钏,眉心一皱。   沐钰儿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白玉的光泽衬得女郎的手腕越发白皙通透。   “有吗?我看别人都带的很宽松的。”沐钰儿随意的用手指把那空出来的位置堵了一下,没心没肺地笑说着。   唐不言这才抬眸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说道:“瘦了。”   沐钰儿摸了摸脸:“还行吧,最近有点闹秋,吃啥都没胃口。”   唐不言叹气。   沐钰儿话锋一转,盯着唐不言看,先发制人反问道:“我看少卿才瘦了,脸上一点肉都没了。”   唐不言笑了笑:“我本就如此。”   沐钰儿把茶几的糕点往他手边怼了怼:“那少卿多吃点。”   唐不言只是摇头。   沐钰儿没事干的转着手钏,百无聊赖地在马车里摸索着。   唐不言被她打扰着看不进书来,只好放下书来,转而说起正事。   “琉璃的折子陛下按下不发了。”   沐钰儿动作一顿,琉璃色的眸子静静看了过来。   “不知何意。”唐不言摇头说道。   “因为太子?”沐钰儿谨慎说道,“东宫新立,若是再起明仁太子风波,瞧着也不太好。”   唐不言只是沉默着,没有附和着。   “少卿有别的想法?”   唐不言捏着手指,好一会儿才说道:“即欲捭之贵周,即欲阖之贵密。周密之贵微,而与道相追。”   沐钰儿皱眉。   “陛下心思不动,说明陛下有更多的打算。”唐不言说,“你最近不要再动作。”   沐钰儿点头,转移话题:“少卿能查到鲁寂后续的案子吗?”   唐不言摇头。   “那怎么才能查到?”沐钰儿坚持问道,“琉璃带你走的暗道,很大可能是走这条路的,既然鲁寂的地道铺的这么远,那很有可能在更隐秘的地方。”   “既然是陈策办的,不如直接去问他。”唐不言说,“他已经被陛下送去东宫,拱卫东宫安全,今日也会在宴会上。”   沐钰儿点头:“有道理,他不说我就揍他一顿。”   唐不言失笑。   “郎君,司长,到了。”   “你怎么来了,我可没邀请你。”马车外,安乐郡主的声音不可思议地响起,“难道是公主邀请你的?”   沐钰儿下车的动作一顿,惊讶问道:“千秋公主也在。”   安乐郡主活像被人啄了一口的神气小公鸡,小羽毛都落了不少,焉哒哒点头。   沐钰儿有些爪麻,也跟着委屈:“不是说很自由吗?”   安乐郡主抽泣一声,委屈巴巴说道:“我也不知道公主为什么来,而且阿耶也同意了,骗人,大人都是骗人的,说好让我一个人玩的。”   沐钰儿虽然觉得郡主的表情实在太可怜,但觉得太子殿下做的对。   ——让郡主自己来主持宴会,还不是闹翻天。   马车内的唐不言笑了一声,显然也是这样觉得的。   “现在来了不少夫人,真是烦人啊。”安乐郡主闷闷不乐说道。   “既然都是大人,那我不如就下次……”沐钰儿犹豫说道。   “但我请了南北大厨,一共十八道菜,应有尽有……”安乐郡主继续说道。   沐钰儿瞬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镇定跳下马车:“下车去吃饭吧。”   安乐郡主嗯了一声,挽着她的袖子,碎碎念着入了院子。   “明明是我的院子,现在好像公主的一样。”   “阿耶也不说,说什么都嗯嗯嗯。”   “我本来还组织了蹴鞠,我瞧着也没人和我一起玩了。”   沐钰儿只好安慰道:“大人在也好,出了事也是他们的事情。”   安乐郡主不说话了,许久之后,掐了掐她的手臂:“不许帮她们说话。”   两人说话间来到宴会花园。   “怎么不在珍珠阁里。”沐钰儿随口问道。   安乐郡主随口讥笑着:“那就要问我们的公主殿下了。”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没接声。   宴会首位,千秋公主穿着大红色的衣裙,大团大团金丝牡丹散落在衣服上,头顶上珠钗环立,富丽堂皇,华丽奢靡。   身后的珍珠阁上挂着青色的纱,层层遮掩着没有遮挡的阁楼,隐隐绰绰,只能隐约看到有人走动的痕迹。   公主殿下半斜靠着,正在和身边的一个夫人说话。   “都说八月十五要拜月,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就索性今日弄了个游园,各家年轻郎君娘子也好好生玩一会。”   “听说殿下今日可是身负两个重任。”有夫人捂着唇,似笑非笑打趣着。   公主殿下只是笑了笑,虽没有说下去,却没有反驳刚才的话。   身侧围着的夫人暗自对了对眼神,神色微动。   沐钰儿和安乐郡主站在一侧听了个仔细,猛地响起少卿和她说的话。   ——“这是东宫和姜家的宴会,一为安乐郡主择婿,二为大皇子选妻。”   她顺势朝着人群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看到几个姜家的夫人和媳妇。   再扭头去看安乐郡主,郡主的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沐钰儿不得不拍了拍安乐郡主的手,示意她稍微收敛点。   毕竟是公主殿下主宴,这般神色可不好看,而且被人看见,也容易升起纠纷。   安乐郡主眤了她一眼,冷哼一声。   这一声倒是拉回不远处千秋公主的注意力。   千秋公主扭头过来,一眼就看到沐钰儿,眼波微动,随后朝着沐钰儿挥了挥手。   “瞧瞧,多漂亮的小娘子。”她说。   沐钰儿只好拉着安乐郡主走了过去。   那些围着公主的夫人倒是认识安乐郡主,却对她身边的沐钰儿一无所知。   只是小娘子实在太好看了,从衣服到首饰都无一不精,那些华贵夸张的首饰被人衬出几分人间贵气来。   “这可是谁家外放官吏家的小娘子回来了。”有人问道。   这也是众位夫人的疑问。   千秋公主笑了笑,拉着沐钰儿的手:“这可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   众人不解。   安乐郡主倒是快人快语,直接说道:“这是北阙的司长沐钰儿。”   夫人们脸色一变。   沐钰儿这个名字倒是熟得很。   这可是,那位名动天下的顾五郎的私生女。   众人目光切切,朝着人群中扫了一眼,却又没有说话。   安乐郡主不高兴说道:“她可厉害了,英雄不问出处,陛下都可喜欢她了。”   她大声强调着:“就你们现在流行的珍珠头面,可是唐家大娘子为她打的,你瞧瞧这东珠。”   安乐郡主高兴与否都写在脸上,显然对其他人脸上的冷淡不屑颇为不高兴。   “走,我们去其他地方玩。”安乐郡主拉着沐钰儿的手气呼呼地走了。   沐钰儿没想到安乐郡主为了她能如此仗义执言,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   “你别听他们胡说,我瞧着你就很好。”安乐郡主抽空还安慰了一句。   沐钰儿笑了一声。   “唉,气笑了吗。”安乐郡主扭头问道。   “没呢。”沐钰儿笑说,“我又不在意这些。”   两人刚走到一处回廊,就听到里面穿来含笑的声音。   “听说今日你那三娘子也来了。”   “那身衣服可真是值钱呀,也不知是哪里拿来的?”   “可别是有些人特意给的。”   “我瞧着她刚才和郡主一起走过来,可是神气了。”   原是安排在这一桌的人正围着其中一个夫人说话。   “你可和她相处过,她脾气如何?可别说是不知轻重的人,平白带坏你们家大娘子的名声。”   “听说那人脾气很差,还在北阙这样的地方工作,粗俗野蛮,你可要好好教训她。”   “那可不好教训,听说她已经缠上唐家三郎了,真是不知廉耻。”   被叽叽喳喳声音围绕着的那位夫人穿着简单的浅红色衣服,头上只带了几根金钗,衣服也并非是洛阳时下流行的款式,却有华贵的绣纹,众人说话间神色许出几分冷淡。   正是顾英夫人,王夫人。   “这些事情不可胡乱开口。”谁也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夫人竟然为她开口辩解了一句。   原本热闹的气氛都是一僵,但很快的那些人神色各异继续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   那架势确实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些人话里话外都用沐钰儿来挤兑她们。   ——王夫人商贾出身,按理不该来此。   “她怎么来?”安乐郡主疑惑问道。   “顾郎君也是六品,是千秋公主邀请的,他们家大娘子也已及笄,符合这次的要求。”身后的丫鬟低声说道。   安乐郡主主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再看不远处的王夫人还未有何变化,倒是身边的那位女郎听不下去了,脸色越发难看,眼看就要发作了……   沐钰儿眼疾手快折了一根木枝,打在他们说话的人正中位置。   有夫人受惊,惊叫了一声,连忙退开。   众人连忙顺着动静看了过来,只看到沐钰儿和安乐郡主正站在走廊下,冷冷地看着她们。   众人有些讪讪的,目光相互对视一眼,显得有些尴尬。   与此同时,打量着沐钰儿的目光却只增不减,尤其是在她头上的东珠发簪上扫过好几眼。   ——听说这可是唐家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娘子亲自为她打的。   ——谁不知这位大娘子看似好说话,其实最是难以接触,如今殷勤地给人送头面,实在是太值得深究。   “这珍珠头面倒是可惜。”这是谁,发出一声隐晦的嘲笑。   倒是正中的王夫人依旧是冷淡的神色,扫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   那小女郎见了他,冷哼一声,也跟着转回视线。   有人顺势附和,发出古怪的笑意。   安乐群主不耐朝着出声之人呵斥道:“贯韵香,你笑什么。”   沐钰儿看着穿着粉色衣裙的人,隐约觉得眼熟,直到她再一次开口时。   “公主办宴,乃是喜事,为何不能笑?”那人声音娇滴滴的,还是一团糯米,可口气却格外嚣张。   ——能这么和安乐郡主对着干的人实属少数。   沐钰儿终于想起她是谁。   ——几个月前骗少卿去丽娘子的羊肉摊给新菜色取名时,遇到的那位自称吏部贯侍郎家的五娘子。   “笑自然可以笑,只要不要怕咬着舌头。”安乐郡主立刻就不高兴了,却也没有发起火来,只是冷笑一声,然后话锋一转,“不要以为有机会能飞上枝头,就以为自己已经是那只凤凰了。”   贯韵香跟着笑了笑,手中的团扇摇了摇,甜甜一笑:“世事无常,谁知道呢?”   沐钰儿听着这番火药味十足的话,看着越来越多围过来的人,生怕吵起来,连忙拉着安乐郡主的袖子,不曾想郡主竟没有生气,只是阴沉沉的看着她:“那你最好把握住这个机会,不然摔下来可就会死。”   沐钰儿听着眼皮子一跳。   安乐郡主说完之后就甩袖离开。   “我就说有那些大人在玩,玩的开心不开心,真是烦人。”安乐郡主愤愤不平的说道,“这么多心眼,我听着就嫌烦,贯韵香这样的人,我才不会邀请过来,真是晦气。”   沐钰儿听着他碎碎念的抱怨。   “给大哥哥选妃就选妃,为什么非要和我的掺和在一起?”   “他们选的人我一个也不喜欢,偏要来碍我的眼。”   “既来之则安之,不如我们现在去吃饭。”沐钰儿打断她大逆不道的话,真情实感的建议道。   安乐郡主顿步,随后猛地扭头看她,气得直咬牙,直接迁怒:“他们这么说你,你竟然不生气,就知道吃吃吃。”   沐钰儿无辜地看着她。   安乐郡主被她看的没了脾气。   “真不知道唐不言那等无趣的性子,怎么会看上你。”她不可思议的低声说道。   沐钰儿咳嗽一声,认真说道:“别胡说。”   安乐郡主冷笑一声,目光在她头上的发簪样式上扫过,意味深长:“我可是最喜欢研究洛阳的服饰首饰,要知那位唐大娘子向来引领风骚,她喜欢的东西,我可是了如指掌。”   她点到为止不再继续说下去,毕竟沐钰儿一副完全不给反应的样子,实在是无趣。   “哼,唐不言折磨了我这么久,现在轮到他受折磨。”安乐郡主一向心宽,扭头朝着主宴走去,突然畅快地笑了一声,“活该。”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跟在她身后走着。   主宴上,千秋公主看着失而复返的两人,只是笑了笑。   宴会上的其他夫人早已听到刚才的动静,如今也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话。   “来我这边坐。”千秋公主招手。   安乐郡主眼珠子一转,突然把沐钰儿往前推了推,镇定自若的说道:“我肚子不饿,我去别的地方玩。”   沐钰儿耸了耸肩,神色自若地便朝着千秋公主的方向走去。   刚一坐下,就有宫娥过来布置吃食。   六荤六素,三道甜食,两道汤点,一道生鱼片,另有糕点果脯拼成的八宫格,依次摆在沐钰儿面前。   沐钰儿看得眼睛一亮。   “早上可有用?”千秋公主便扭头和她说着话。   沐钰儿摇了摇头。   “那就先喝点汤,垫垫肚子。”千秋公主示意丫鬟为她盛了一小碗汤。   沐钰儿连忙接过,低声说道:“我自己来,不需要别人帮。”   原本暗自观察着她的人,不由嗤笑一声。   ——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连人伺候   都不喜欢。   千秋公主看着她倒是笑,好脾气说道:“好,吃饭就是要吃的开心,如何吃都不重要。”   沐钰儿咧嘴一笑,显出几分天真稚气来。   千秋公主宠溺地点了点她的脸颊。   “等会有游园,你可要去。”她问。   沐钰儿摇了摇头,镇定说道:“我在这里陪着公主。”   千秋公主却是笑着点了点她:“怕是不行啊,我有些醉酒,想回去休息。”   沐钰儿只是看着她,眨了眨眼,目光突然落在她腰间的木偶人身上。   “这是哪来的?”她故意问道。   千秋公主的视线也跟着低下,看了一眼那个木偶,笑说道:“这是户部巡官灿珍杨给的,若是喜欢,让他也给你一个。”   沐钰儿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大眼睛扑闪了一下。   “这木偶长的还挺逼真。”她如是说到。   千秋公主点了点头:“生动活泼,很是有趣。”   “听说灿巡官雕刻的手艺很好,不知何时能见识一下。”沐钰儿神情自若说道,“而且他有些东西落在北阙了。”   千秋公主不解地睁大眼睛,却没有多问,只是笑说道:“那真是巧了,他今日也在,只是刚才有些不舒服,现在想来在后院休息。”   沐钰儿眼睛一亮:“那我去找他。”   “宴会到晚上才结束,不必急,你先吃好东西,人又不会跑。”千秋公主笑着安抚着。   沐钰儿想着也有些道理,便跟着点点头,继续开始吃东西。   “真是贪吃的小猫儿。”千秋公主看着她忍不住笑说道。   —— ——   千秋公主离开没多久,游园宴便正式开始了。   原本还算安静的珍珠阁也立刻热闹起来,公主走了之后,那些原本围在这里的夫人们也紧跟着离开。   沐钰儿倒是一直稳若泰山的坐在这里,只是看着她们嬉闹打闹,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紫苏香饮。   大周男女之防不算太严,如今,席面上到处都是结伴游玩的男男女女。   前期的游园是安乐郡主一手布置的,是以充满了时下男女最喜欢的活动。   右边有一个灯谜区,里面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首饰,可见一开始布置时完全不计成本。   左边便是手球游玩的地方,那里围着不少人,一颗五颜六色的手球被来回抛着,时不时发出兴奋的尖叫声。   再不远处,就是传统的赏花游园的地方,正中有一条人工挖的湖泊,湖面上的荷花剩下几只还倔强的盛开着,荷叶倒是团团簇拥着,连绵不绝,原本岸边摆了几艘游船,如今正被人缓缓行驶到河中央,她们也不再走动,只是来回拨弄着湖水。   最热闹的单数几座阁楼,透过层层纱帘,依稀能看到里面走动的人影,甚至还时不时有乐器声传了出来。   沐钰儿把最后一口奶酪塞进嘴里,突然察觉到有影子落在自己身前,不由抬眸看去。   王夫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原本在附近走动聊天的夫人娘子也都下意识看了过来。   沐钰儿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来找自己,吃惊的睁大眼睛,随后站了起来:“王夫人,可有事情。”   “顾英病的厉害,你若是有空,就来看一下他。”她他看着沐钰儿神色平静的说道,口气格外冷淡,说完之后便直接转身离开。   站在不远处的大娘子只是怨恨的盯着她。   沐钰儿沉默地看着她带着大娘子离开,直到人完全离开这才坐下。   ——她们大概是直接离开宴会了。   沐钰儿顶着周围人打量的目光,冷淡地喝了一口茶饮。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安乐郡主满脸通红的走了回来,脸上的笑遮也遮不住。   沐钰儿惊讶问道:“何事这么开心?”   安乐郡主只是笑着不说话:“等事成了,我再和你说。”   沐钰儿也不继续追问,只是把最后一口炙肉塞进嘴里,心满意足的吐出一口气。   就在此时,西面突然隐隐绰绰传来喧闹声,瞧着动静竟然不小。   “西面我没有布置什么玩的,怎么这么热闹。”安乐郡主也跟着张望了一会儿,不解问道。   沐钰儿一心扑在吃上,只是跟着摇摇头。   “不好了,出事了。”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脸色发白,额头冒汗,神色惊恐。   沐钰儿下意识眼皮子一跳。   ——这熟悉的台词。   那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安乐郡主面前,声音微微发抖:“吏部贯侍郎家的五娘子摔下阁楼,摔死了。”   安乐郡主一惊,瞬间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16 22:57:03~2022-09-17 23:5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醋味的锦鲤少女 50瓶;AIcar 7瓶;香煎豆腐 5瓶;鹿屿、有时、红叶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7章 珍珠怨   五娘   游园一开始, 贯韵香就带着几个闺中好友去靠西边的花园走走,三人走走停停,聊得颇为开心, 只是后来在牡丹园碰到御史台俞御史家的幼女俞寒,两人早些日子就不对付,结果在赏花时偏共同看中了一朵牡丹花,这才发生了一些争吵。   “争吵?”安乐郡主眉心高高扬起, “吵什么了?”   小丫鬟跟在身后不敢说话。   “啧, 快说,别墨迹。”安乐郡主不悦说道。   “说是大皇子选妃的事情。”小丫鬟小声说道,“两人甚至互搭话子说到死不死的事情, 这次被奴婢们拉开。”   沐钰儿神色惊讶:“什么?”   这些小娘子能在大庭广众如此不顾脸面,这仇可不小啊。   安乐郡主冷笑一声:“我就知道, 我大哥哥马上就要二十了,也该选妃了, 我阿耶、公主殿下还有姜家这几日都在挑选洛阳适龄的女郎,你那个便宜阿娘就是这样来的, 六品以上的官员都在遴选的范围。”   沐钰儿点头:“原来如此。”   “那个贯韵香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 自己很有希望入选,这几日走路都是抬着头的。”安乐郡主冷笑一声, “这不是还真摔了吗?”   沐钰儿沉吟片刻:“那她是否真的有希望入选?”   安乐郡主神色一顿, 不阴不阳地冷哼一声。   “竟然是真的!”沐钰儿惊讶说道。   “我可不喜欢她, 若是阿耶最后真的选了她,我可是闹起来的。”安乐郡主强调着,“虚荣又跋扈, 你当她是如何和那个俞寒闹翻的, 还不是因为大祸水唐不言。”   沐钰儿嗯了一声:“跟少卿又有什么关系!”   “你家少卿二十一了, 寻常郎君都该成家了。”安乐郡主不悦说道,“若是一般男子还说是要先修身科举在成家立业,他唐不言十六就是探花了,年纪轻轻就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却完全没有成家的动静。”   沐钰儿嗯了一声,下意识问道:“为什么啊?”   安乐郡主睨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我追着他跑了这么多年,完全不动如山,好像佛子还俗一样,我瞧着他就是不行。”   沐钰儿连忙咳嗽一声:“郡主金枝玉叶,怎么说话如此粗鲁。”   安乐郡主冷笑一声:“反正少卿刚回来的时候,我听说唐夫人是有出门想看过小娘子的,瞧着意思是不要那些大世家的女郎,想要找一些家室一般,但贤良淑德,品行端正的那种,就跟唐大娘子一样。”   沐钰儿不解问道:“大娘子又怎么了?”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安乐郡主不高兴说道,“唐不言都不和你说这些?”   沐钰儿无辜地眨了眨眼:“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反正就是唐大娘子并未选择同样家室的世家子成婚,反而选了一个科举出声的寒门子弟,两人也是相处过一段时间才成婚的,如今可是洛阳出了名的好姻缘。”   沐钰儿似懂非懂点头:“这有何关系?”   “自然有。”安乐郡主沉默片刻说道,“大家族有大家族的难处,唐家这一辈人才辈出,三个郎君各有各的出息,自然不需要唯一的女儿去做联姻这等事情。联姻就是牺牲,谁愿意年纪轻轻就被牺牲掉。”   安乐郡主时常语出惊人,甚至有些蛮横的冲撞,沐钰儿不曾想她竟然看得如此清晰。   “唐家自来靠得是子女争气才能走到这个地步了,自然不需要牺牲一个女儿,所以这样的家世才是最好的。”   “所以我要抓紧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才能携手度过未来的日子。”安乐郡主话锋一转,低声说道,“我也要选一个我喜欢的,那个人得要很喜欢很喜欢我!”   沐钰儿眨了眨眼,只好扯回话题:“那唐夫人后来是看中贯家的五娘子和俞家的小女儿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安乐郡主耸了耸肩,“要我说要是唐夫人眼瞎看中这两人,那真的是要闹得唐家鸡犬不宁了。”   沐钰儿歪头:“郡主这么不喜欢她们。”   安乐郡主撅了撅嘴:“一个虚荣跋扈,一个高傲自私,我瞧着不过是寻常官吏的女儿,我还以为是那个公主转世呢,啧啧,洛阳让给她们好了。”   沐钰儿咳嗽一声,不得不低声说道:“郡主言辞稍微遮掩点。”   安乐郡主在洛阳风评不好,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口无遮拦。   这张嘴,真的是对谁都骂骂咧咧的。   “反正大概就是唐夫人许是稍微提及了一下她们,她们就为了一个唐不言闹得不可开交。”安乐郡主冷硬说道,随后又带着一点八卦的口气,扭头去看沐钰儿,“你知道为什么后来这事就没动静了吗?”   沐钰儿摇头。   安乐郡主严肃地打量着她,见她当真是一脸不解,这才讪讪收回视线啊:“你也不知道啊。”   沐钰儿失笑:“我自然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情,但这个贯娘子我倒是见过一次,就一次办案子的时候,在路上遇见的。”   “哦。”安乐郡主眼睛一亮,“她看到你了吗?”   沐钰儿嗯了一声:“少卿还拿我当了挡箭牌。”   “怪不得。”安乐郡主咋舌,“我说贯韵香怎么见了你跟个逞凶好斗的小公鸡一样,见了你就要笃笃笃的,充满敌视。”   沐钰儿被这个形容词听得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总之两个人本来就有矛盾。”安乐郡主说回正事,又去问那个丫鬟,“那掉下阁楼是怎么回事啊。”   小丫鬟见他们说起其他事情便主动往后落了几步,见郡主开始说起正事,便紧跟着快走了一步,继续说道:“两位娘子不欢而散之后就各自离开了,俞娘子说要去西边的阁楼走走,贯娘子因为被人推了一把,衣裙脏了,又看到那边游湖要开始了就让其余娘子先走,自己则独自一个人去换衣服了。”   “贯五娘去哪了?”沐钰儿问道。   小丫鬟摇了摇头:“没注意,但是听说瞧着往后院休息的地方走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   “那俞娘子呢?去了那个掉下来的阁楼吗?”沐钰儿又问道。   小丫鬟点头:“对,阁楼有两层楼,贯娘子从二楼掉下去的,俞娘子说自己当时在一楼睡觉。”   “这么巧?”安乐郡主警惕说道,“两个人不是前脚还吵架吗?”   小丫鬟为难地不说话:“奴婢不知。”   沐钰儿捏着手指,继续说道:“后来呢,两位娘子各自分开后,就没见过面吗?还有谁和两位娘子各自见过面?”   小丫鬟嗯了一声:“这个奴婢不知晓,只是原先和贯五娘一起玩的几位娘子见她久久没有回来就派人去找,前院后院都没有人,这才结伴来找,后来听人说好像看到贯娘子朝着西面去了,大家才走了过去,结果就看到贯娘子……”   沐钰儿眉心紧皱。   “她为何去西面?”她问。   小丫鬟还是摇了摇头。   “她身边的丫鬟呢,这人不是派头很大吗!”安乐郡主问。   “那丫鬟说五娘叫她去把那个牡丹摘下来,她去摘花了。”小丫鬟低声说道。   安乐郡主冷笑一声:“我就知道,贯韵香这人一向心思不正,是属于事后给人捅刀子的人,我最是厌恶她了。”   “所以丫鬟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何去西面的阁楼。”   小丫鬟摇头。   三人说话间,一座二层小阁楼便出现在自己面前。   珍珠阁的护卫已经把这里团团围住,千秋公主坐在人群外,脸色难看,一手撑着额头,手指时不时揉着额头。   再看公主身侧围满了惴惴不安的郎君女郎,一个个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   偌大的小花园,却在此刻安静无声。   沐钰儿一眼就看到站在公主身边的灿珍杨,他的眼上蒙上一条长长的白布,布条系在脑后,布条安静地垂落下来,直到腰间,整个人清冷而沉默。   他似乎察觉到沐钰儿的视线,微微侧首,露出斯文俊秀的鼻梁。   “姑姑。”安乐郡主见了千秋公主,乖乖行礼喊人。   “公主殿下。”沐钰儿行礼。   千秋公主这才抬眸,扫了两人一眼,随后下巴微抬:“贯韵香从二楼摔了下来,也是不巧,脑袋直接磕在石头上,去了。”   安乐郡主一惊:“什么,二楼也能摔死人!”   千秋公主扫了郡主一眼,淡淡说道:“你这楼可不低。”   沐钰儿环视看了过去,只见这座二层红色小楼外表刷着金粉,基地极高,石台上雕刻着四季游玩石雕,目测将近七尺,至于一楼只砌墙了三面墙,正前面的那堵墙只用四根柱子撑着,挂着三层帘布,如今全都挽了起来。   整个一楼顶挑的极为高,面积也颇大,至于到了二楼,却是成了塔尖收缩的模样,整个横截面往里收了进去,做成一个阁楼的样子,更是只砌了两面墙,前后只有一横高高的栏杆。   “这里怎么上去?”沐钰儿惊讶问道。   安乐郡主低声说道:“楼梯在外面,从后面可以绕上去的,你看后面那里的栏杆其实没有合上,只是我们这里看过去瞧着好像封闭一样。”   “这个设计好复杂。”沐钰儿不解说道,“里面没有楼梯,每次上楼不是还要绕道后面去,设计……”   安乐郡主摸了摸鼻子。只是小声说道:“我设计的。”   沐钰儿话锋一转,干巴巴说道:“还挺精巧的。”   千秋公主扫了两人一眼,食指扣起,敲了敲扶手:“这个意外摔下来的事情,郡主打算怎么处理。”   安乐郡主踮着脚尖,一只手紧紧捏着沐钰儿的袖子,但还是好奇地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却只看到满地的血,和散开的大红色裙摆,忍不住靠近沐钰儿,缓了缓心情才说道:“意外事故,那就抬回去吧。”   沐钰儿打量着二楼的扶手,冷不丁说道:“贯五娘身形不高,和郡主差不多身形,五尺半左右,这个栏杆不到四尺,能到她的腰间,甚至栏杆颇为宽,她是如何摔下去的。”   千秋公主顺势看过去,眉心微动:“许是不小心。”   “若是被卡着腰,很难翻下去。”沐钰儿低声说道。   千秋公主闻言沉默片刻,好一会儿才抬眸去看她,眸光冷静而威严:“司长是觉得此事不是意外。”   原本一直听着这里动静的人瞬间屏息看着沐钰儿。   安乐郡主蹙眉:“贯韵香虽然讨厌,但也不至于得罪人到杀人的程度吧。”   沐钰儿捏着手腕上的绿松石,许久之后坚持说道:“这个高度真的很难摔下来的,而且郡主设计下,一二两层之间是有缓坡的,若是她真的是不小心摔下去,不该没有挣扎,也不该没有人注意到。”   安乐郡主一怔,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突然指了指人群后一个身形较小的人:“俞寒,你过来。”   被指到的人吓了一跳,不仅没有过去,反而更加躲了起来:“与我没关系,我刚才在里面睡觉,我今日喝了很多酒,困得很。”   安乐郡主不耐说道:“滚过来!”   “若是不关你事,便是问问又如何。”千秋公主轻声说道。   沐钰儿顺势看了过去,只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大团花衣裙,裙摆微微收起显出几分雅致的娇小女子躲在人群中,高高梳起的坠马髻上带着一套金玉珍珠的繁琐可爱头面。   她被所有人注视着,不得不磨磨唧唧走了出来。   沐钰儿这才发现她似乎跛了脚,一瘸一瘸走了过来,绿色鞋面上的那双被珍珠点缀眼睛的小兔子一闪一闪的。   “脚怎么了?”千秋公主问。   俞寒只是含糊说道:“不小心崴了。”   安乐郡主扬眉:“之前都好好的,你说,她之前和贯韵香吵架的时候,可有崴脚。”   她问着一直跟过来的丫鬟。   丫鬟摇了摇头:“不曾。”   沐钰儿打量着她,见她神色惊恐,面容发白,整个人不安地捏着帕子,偏有不肯服输地站在众人视线中,死死咬着唇。   “贯五娘摔下来的时候,你可有听到动静。”沐钰儿温和问道。   俞寒抬眸,阴郁地看着她,半晌之后才说道:“没有。”   沐钰儿扬眉:“这里四面环风,贯五娘也不是纸片,掉下来的动静不会笑,俞娘子怎么会没有听到。”   俞寒声音微微抬高,声音尖锐而愤恨:“我睡着了,我喝醉了,所以没有听到,信不信随便你。”   沐钰儿倒是没被吓一跳,安乐郡主倒是被吓得抖了抖。   “哎,你凶什么啊。”她迷茫问道,“我们就是问问。”   俞寒捏着帕子,手指都在发抖,双眼含泪,可怜委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与她交好的小娘子忍不住上前,把人拦在怀里,开口讽刺道:“难道因为六娘和贯韵香吵过架,就说和她有关系。”   俞寒趴在她怀里轻声抽泣一声。   “平日里不说,今日在座的和贯韵香有过争吵的可不止六娘一人。”那人话锋一转,目光盯着沐钰儿,冷笑一声,“你今日不是也和她吵过架吗?”   沐钰儿扬眉。   “哎,你什么意思!”安乐郡主立马不高兴了,跟着小炮.弹一样,大声嚷嚷着,“小钰儿什么时候和贯韵香这个泼妇吵过架了,明明是我吵架的,再说贯韵香没事嚼人家舌根做什么,欺负王夫人商贾出身吗,她不嫌丢脸,我都看不上去这么掉价的事情,别人家的事情管她屁事啊,这么爱生是非,怎么不睡人床底啊。”   这一番哒哒的输出只听得脸皮薄的郎君娘子各自尴尬地低下头来。   千秋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了,少说些。”   安乐郡主这才大声冷哼一声,铿锵有力地结束道:“你要是这么说,怎么不说人是我杀的。”   人群哗然。   沐钰儿也跟着扶了扶额。   千秋公主的脸色瞧着更差了。   那个小娘子也倏地一惊,抿了抿唇,并没有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毕竟真的得罪一个受宠的东宫郡主实在是愚蠢的举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声音微微放柔,低声说道,“只是若是因为这个就抓着六娘实在是说不过去。”   人群中有人点头应下,不少人甚至觉得是沐钰儿挟私报复。   安乐郡主抱臂,挡在沐钰儿身前:“那就配合一点,哭哭啼啼做什么,我们又没欺负她,她是最靠近这个事情的人,问问不是很正常吗!”   千秋公主抬眸扫了俞寒一眼,眉心一皱,声音微微低沉,不悦说道:“还不把眼泪擦了。”   俞寒这才收了哭势,勉为其难地低着头说道:“你要问什么?”   沐钰儿嗯了一声,沉吟片刻后问道:“不知六娘子是何时来这里的,又在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有些醉酒看这里没有人才过来醒醒酒的。”俞寒低声说道,“至于何时来的,我不知道,但我记得我来的时候,看到湖面的船刚到了湖心了,正在泼水。”   沐钰儿嗯了一声,扭头去看那个小丫鬟。   “快午时了。”小丫鬟说,“湖心还有几株荷花,几位娘子建议看谁第一个到湖心,就把那荷花摘来,午时让厨房多备荷花酥。”   安乐郡主点头:“这个我知道,有人和我说了,我同意了。”   “之后六娘子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过吗?”沐钰儿问。   俞寒点头。   “之后可有听到动静?”沐钰儿又问。   俞寒点头:“我不胜酒力,这里又舒服,我一坐下就有些困了,然后就休息了。”   “你在哪里休息?”沐钰儿看向一楼的位置,只是高高的台阶把一楼的大部分布置都挡住了。   “就随意找了软椅躺了下来。”俞寒镇定说道,“我睡得比较里面。”   “你的丫鬟呢?”沐钰儿紧接着问道,声音不急不缓,可话锋却又有些咄咄逼人。   俞寒就先被人不停的追赶,呼吸不由急促起来:“我让她自己出去玩了。”   “所以你的丫鬟当真是自己出去玩了,不顾及自己的主子了。”沐钰儿继续快速追问着。   俞寒捏着帕子的手越来越近,甚至连着指甲都刻在手心都浑然不知。   “你的丫鬟呢?”沐钰儿好似对她的异样浑然不觉,只是继续问道。   安乐郡主立刻附和道:“把俞寒的丫鬟给我找来!”   众人被这场紧逼的询问吓得紧提着一口气,听着安乐郡主的那句话,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忍不住七上八下起来。   沐钰儿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一群,很快就落在一个角落里。   那双慌乱的眼睛和她对视一眼,立刻就移开了。   “是你吗?”沐钰儿伸手指了指。   那人立刻吓得跌坐在地上。   “是她。”这次不需要安乐郡主说话,领路来的丫鬟立刻说道。   安乐郡主柳眉一跳:“你这么慌做什么?还不给我滚过来。”   那个丫鬟吓得站不起来。   很快就有珍珠阁的仆人把人拖了过来。   小丫鬟也不等沐钰儿问,只是连忙磕头说道:“奴婢不知啊,六娘叫奴婢去附近自己玩,奴婢就真的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她的贴身侍女?”沐钰儿上前一步,紧盯着面前之人,声音压低。   那人哆哆嗦嗦说道:“奴婢含香,是六娘的贴身侍女。”   “你家娘子为何喝酒?”沐钰儿的目光在主仆两人身上扫过,淡淡问道。   含香一怔,好一会儿才含糊说道:“就是好喝啊。”   “好喝喝到醉了?”沐钰儿扬眉,“六娘子年纪还小,你作为侍女难道不提醒吗,好歹是来做客的,宴会还未开始就已经喝醉了!”   “若是这般没用,不如直接拖下去杖毙,也免得传出更大的祸来。”安乐郡主冷淡说道。   含香吓得哆嗦一下,连忙扭头去看自家娘子。   俞寒见她如此没用,不得不出声说道:“是我酒力不好,只喝了两杯就醉了,她还没来得及阻止。”   “是是是。”含香连连点头。   沐钰儿笑了一声:“所以她作为你的贴身侍女,连你的酒量都不知道。”   “那也不行,拖出去打一顿。”安乐郡主挥了挥手。   仆人们立刻围了上来。   “六娘救命!”含香吓得直接保住俞寒的大腿,“救命啊。”   俞寒有些生气地冲道:“这是我的事情,就不必劳烦郡主了。”   安乐郡主慢吞吞说道:“你说我这个骄纵的名声,是靠着听人话传出来的嘛?”   若非场景不对,沐钰儿简直是要笑出来了。   千秋公主忍不住喊了一声:“裹儿!”   安乐郡主不高兴地噘着嘴:“哦!”   “你家娘子孤身一人来这里,让你在附近走,是在等谁吗?”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含香立刻变了脸。   俞寒捏着帕子的手一顿。   “是等贯韵香吗?”沐钰儿又问。   俞寒垂眸,镇定说道:“不是。”   沐钰儿打量着她的目光,心中微动。   ——她确实不是在等贯韵香。   她并没有犹豫,甚至还松了一口气,可见她确实在等人,却不是在等贯韵香。   沐钰儿捏着手指,再一次问道:“真的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俞寒点头。   “掉下来的动静也没听到?”沐钰儿再一次确认道。   “是。”俞寒笃定说道。   安乐郡主蹙眉:“你这觉睡得还挺死啊。”   俞寒垂眸,镇定说道:“我一向睡得熟。”   众人面面相觑。   “是不是真的是不小心摔下来的。”有人嘟囔着,“也就是不小心的事情。”   “是啊,再说了六娘子可比贯韵香娇小许多,怎么可能把人推下。”最先为俞寒说话的人,低声说道。   沐钰儿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最后扭头去看千秋公主:“卑职能去看看尸体吗?”   千秋公主疲惫地点了点头。   “殿下酒醉被惊醒,不妨先去休息。”一直沉默的灿珍杨说道。   他今日穿着浅白色的衣服,用金丝在衣袍上勾勒暗绣出一副惊涛纹,随着身形微动,好似当真动了起来。   沐钰儿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他并不算年轻,可这般被蒙着眼站在这里,衣袂飘飘,嘴角含笑,却又察觉出一丝温柔。   世家郎君中好看的人不计其数,可只有他身上带着一股仙人出世的冷淡,偏在低头和公主殿下说话的一瞬间露出一丝凡人难以窥探的温柔,这种还未被人世俗污染的清脆,让他有了点奇怪的吸人眼球的气质。   那日在大娘子的宴会上见过一面,他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虽然嘴角笑着,却又笑意不达眼睛,哪怕说起往死,声音足够温柔,却又不会让人察觉出多大的善意。   “姑姑不舒服啊!”安乐郡主声音一扬,惊醒了沐钰儿,“那快去休息啊。”   声音欢呼雀跃,就差敲锣打鼓把千秋公主送走了。   千秋公主揉了揉额头,说出的声音足够冷漠:“不必。”   安乐郡主嘴角一瘪。   “司长去看尸体吧。”千秋公主对安乐郡主的小表情视若无睹,只是对着沐钰儿镇定说道。   沐钰儿点头,拨开安乐郡主的手,穿过人群,站在阁楼前的嶙峋怪石上。   这是阁楼的正前方,尸体就倒在右侧的位置,不远处是古怪的假山和竹林,奇怪的是竹林竟然铺满了尖尖的石头。   人就是脑袋磕在其中一块尖锐的石头上的。   “为何这里都是这样的石头。”沐钰儿扭头去问一侧的仆人。   安乐郡主闷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觉得好看,特意不知的,若是到了冬日落了雪,就像乳笋,可好看了,下雪天我带你来玩啊。”   贯韵香不甘心地睁大眼睛躺在地上,浅绿色的衣裙被鲜血染湿,脑袋上的血直接流满整个地面,那些尖尖的石头都被染上血迹。   沐钰儿并没有直接靠近那趟血迹,反而绕着尸体走了一圈,最后抬眸去看二层阁楼,突然身形微动,整个宛若轻盈的小雀,轻飘飘地落在一二层楼的那层陡坡上。   “哇。”安乐郡主惊讶地抬头看她。   沐钰儿刚一落定,就察觉到这个剖面非常光滑,很快便一扭身,整个人好似蝴蝶一般,凭风飘进二楼的阁楼内。   人群哗然,皆是不可思议地盯着眨眼就上楼的人。   这人的动作好看又飘逸,裙摆散开好似骤然开放的花儿,却又在众人惊诧间好似被一阵风送到屋内,连着头顶的珍珠都不曾散开,那只轻盈的蝴蝶只是扇动了一下翅膀。   当真算得上是御风而行,泠然善也,   沐钰儿站在极有可能是贯韵香摔下去的地方仔细看了看,木料都是新的,所以也不可能勾住布料,地面被打扫地一尘不染,更是没有一点痕迹。   “郡主,麻烦您去……”沐钰儿一低头,这才发现安乐郡主整个人躲在小丫鬟后面,又怂又好奇。   “怎么了?”安乐郡主不解抬头。   沐钰儿笑着摇了摇头:“麻烦您找个人在一楼俞娘子休息的地方坐着。”   俞寒瞬间捏紧手中的帕子。   安乐郡主犹豫地捏着手指,最后大胆说道:“我,我我,我自己来。”   她拉着丫鬟挡在前面,然后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走了几步,这才扭头去问俞寒:“你之前坐在那里啊?”   俞寒犹豫。   “反正就那几个软椅,有没有人睡过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安乐郡主立刻龇牙威胁着。   俞寒咬唇,好一会儿才说道:“是梅的那张软椅。”   安乐郡主哦了一声,拎起裙子兴致冲冲地跑了进去。   “我坐下了。”安乐郡主喊了一声,却没听到沐钰儿的回复,马上又大声喊了一声:“我到啦!”   沐钰儿依旧没有说话。   但是很快安乐郡主就听到似乎有人上楼梯的身体,脚步声很轻,只是因为梅的位置很靠近里面,也就是外面的那个扶梯,加上那个楼梯是木制的,地下是空心的,哪怕是人动静太小,那点细微的脚步声还是听得到。   ——沙沙,咚咚。   安乐郡主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之后,那脚步声就骤然消失了,她坐立不安地坐着,开始有些后悔了。   这一楼其实很大,一个人孤零零坐着,总觉得那些层层纱幔后似乎会有人出来。   就在此刻,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惊讶。   与此同时,一声滚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下意识朝着出声的地方看去,却只看到一道散开的鹅黄色的裙摆如花般散开。   ——是沐钰儿滚下来了。   “啊!”她惊讶一声,立马跑了过去。   众人看着沐钰儿竟然直接坐在栏杆下,背对着众人直接倒了下去,只看得心脏骤停。   千秋公主倏地一声站了起来,瞳仁微微睁大。   一侧的灿珍杨似乎有所察觉,抬眸‘看’去,雪白的飘带随风而动。   就在人刚从那陡坡上滚了下来,眼看就要摔在贯韵香身上,只看到半空中的沐钰儿腰肢一扭,整个人不可思议地扭转过来,发髻上的那根护蝴蝶好似被逆风迎面一击,薄如蝉翼的翅膀剧烈颤抖着,那颗巨大的东珠在日光下熠熠生光。   她在空中还被人托了一下腰,整个人宛若那只凭风而动的蝴蝶,生生从那个贯韵香尸体的上方被风吹到一侧,恰恰是她一开始站定的位置。   其实事情发生地很快,但因为太过惊险,所有人都被活活下出一声冷汗来。   “你在做什么!”千秋公主推开人群,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忍不住怒斥道。   沐钰儿眨眼,看着公主殿下一向不动声色的脸庞竟然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错愕地看着她。   “我,我就是想试试……”沐钰儿低声说道,却很快察觉到握着她手臂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剩下的话不敢说出口。   千秋公主只是看着她,起伏的胸.脯缓缓停了下来。   “如此危险的动作……”千秋公主咬牙说道,但她却又没有说下去,只是平复着呼吸,“太危险了,要实验还有其他办法。”   沐钰儿咽下剩下的话,只是嗯了一声。   安乐郡主跑到大门口,亲眼近距离目睹沐钰儿这番飘逸的操作,惊呆了了,但是很快便又忍不住开口说道:“你武功太好了吧!再给我表演一个!”   千秋公主沉默,松开她的手臂,脸色更加难看了,只是冷冷睨了安乐郡主一眼。   安乐郡主只是无辜地看着她,不解问道:“姑姑怎么这么紧张。”   千秋公主淡淡说道:“只当我和你一样只知道玩闹。”   安乐郡主平白被教训了,瘪了瘪嘴。   呆滞的众人也跟着回过神来。   “你刚才在里面可有听到动静。”沐钰儿出声缓和气氛。   安乐郡主顿时激动起来,手舞足蹈说道:“听到了,有上楼梯的动静,还有你滚下来的声音,还有你掉下来的样子,动静很大!”   俞寒脸色微变。   “有人在头顶走动的声音可有听到?”沐钰儿又问。   安乐郡主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你还有什么要说?”千秋公主站在沐钰儿身侧,质问着俞寒。   俞寒咬牙:“我喝醉了,我真的不知道,是他们来找贯韵香,我才醒的。”   沐钰儿扬眉:“真的吗?”   俞寒只是嘴角紧抿盯着她看。   “这里因为都是尖锐的石头,所以不容易留下脚印。”沐钰儿指了指被血润湿的地面。   有些胆子小的人不敢看了过来。   “但是一旦有人踩过了,血迹不会变化,但石头可以。”沐钰儿指着最靠近贯韵香尸体的地方,“这几块石头上的血不见了。”   千秋公主立刻看了过去。   “你站在这里看过她。”沐钰儿笃定说道。   人群哗然,齐齐看向俞寒,脸上露出敬畏之色,就连一开始帮她说话的闺秀也露出惊恐之色。   俞寒握紧帕子,声音微微一高:“你这是胡说,你拼什么断定,万一是凶手呢。”   “那你不妨把你瘸的哪只脚的鞋底露出来看看。”沐钰儿淡淡说道,“你应该没有换鞋。”   多亏了,这几月大娘子打扮她时,给他说了许多洛阳城内如何搭配衣服,总算让她明白一点。   ——她的鞋子和衣服不搭。   俞寒沉默,下意识把鞋子藏了起来。   千秋公主蹙眉,厉声说道:“带她去室内。”   几个嬷嬷立刻上前。   “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她!”俞寒忍不住后退一步,“她掉下来的动静太大了,我被惊醒了,所以我才去看看的,不是我杀的!”   众人惊诧。   “她还活着吗?”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俞寒沉默。   “这样摔下来的人不会马上死的。”沐钰儿低声为千秋公主解释道。   千秋公主神色狠厉:“你竟然不叫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俞寒抬眸,瞳仁通红,狠狠地盯着沐钰儿看:“我如何去,我前脚和她吵过架,后脚她就死在这里,我如何说得清。”   “我下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俞寒强忍着恐惧说道,“她想来抓我,我才不小心踩了那个血迹的,后来踩着石头才没有留下血脚印,只踩了一只脚,我就坐在一侧把鞋底擦干净,后来我就回去换了件衣服,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就听到有脚步声,这才慌忙躲进去的。”   沐钰儿不解问道:“你为何回来?”   俞寒沉默,好一会儿才艰涩开口说道:“我想看看她……”死了没。   “她何时掉下来的?”沐钰儿问。   “没多久,我坐下来大概两刻钟。”俞寒低声说道。   “那就是午时两刻。”沐钰儿低声说道。   “你何时回来的?”千秋公主冷淡问道。   “换好衣服时,未时还差一刻钟,走过来大概一刻钟。”俞寒低声说道。   前来寻找贯韵香的人低声说道:“我们午时过半也没等到人,这才去找人的,得到她可能来过这里的消息走过来,大概就是未时了。”   “这里距离后院才需要一刻钟,你竟然换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衣服。”千秋公主冷冷说道。   俞寒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那人就是她杀的吗!”安乐郡主哒哒跑下台阶,问道。   俞寒大声说道:“不是我杀的!我为何她杀她!”   “就凭大哥哥的正妃,难道不够……”安乐郡主大声说道。   千秋公主厉声呵斥道,口气格外严厉:“闭嘴!”   安乐郡主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闭上嘴。   “不是她杀的。”沐钰儿低声说道,“俞六娘身形娇小,贯五娘倒是高挑,栏杆如此高,两个人若是真的有正直,俞六娘很难把人推下来。”   沐钰儿沉吟片刻:“推人的一定和贯五娘差不多高。”   “是女的吗?”千秋公主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一惊,随后仔细说道:“倒是个问题,贯五娘在女子中算是高挑,在男子中却还是差一截的。”   “所以男的也有嫌疑。”安乐郡主忍不住开口说道,“那范围就太大了,而且男的没事杀她做什么?”   沐钰儿沉吟片刻:“负责这一代的仆人都叫过来录个口供,还有今日谁来过这里都要问一下。”   “你听到有人上阁楼的声音了吗?”沐钰儿抬眸去问俞寒。   俞寒神色憔悴,好一会儿才摇头:“我真的没听到。”   如今俞寒完全没有撒谎的必要,沐钰儿闻言颔首:“所以当时贯五娘早就在楼上了,那个杀她的人甚至和她在一起。”   安乐郡主抬眸去看二楼的位置,却只能看到一个陡坡,不由皱眉:“两个人是吵架了失手,还是故意的?”   “去问一下午时之前,都有谁来过这里。”沐钰儿低声问道。   原本跟着郡主和沐钰儿过来的丫鬟上前说道:“郡主没有在这里布置游玩的东西,而且这边已经有些偏了,往西面这条小路走就能去休息的后院,所以来这里的人少之又少,但也有几个小娘子图安静在这附近转过。”   “没有人上过楼?”沐钰儿反问。   小丫鬟低声说道:“这里的人实在不多,却院中游玩的地方实在多,所以只派人在花园的出口守着,能看到这里的大半入口,但若是有人从竹林里走过来,我们是看不见的。”   沐钰儿再一看看向那个竹林,竹林长长一片,和那湖泊的一角连在一起。   “你到底为何来这里?”安乐郡主皱眉,“还偷偷摸摸来。”   俞寒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沐钰儿心思微动,目光在人群中男男女女扫过。   许是刚才沐钰儿的武功,又或者那逼供的架势,把这些娇滴滴的郎君娘子都吓了一跳,所有人看到她的视线都不自然移开视线。   沐钰儿收回视线,却又在即将收回视线时,看向一个神色慌张的小娘子身上。   “你是游湖的人?”沐钰儿看着她有些湿漉漉的裙摆,低声问道。   那人一惊,立刻躲在相熟朋友的身后。   “你看到谁了?”沐钰儿信誓旦旦问道。   那个穿着浅绿色的衣服的小娘子沉默着,最后忍不住低声说道:“我,我好像看到裴三娘来过。”   “什么!”安乐郡主震惊。   千秋公主倏地皱眉。   “她是谁?”沐钰儿不解问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17 23:58:40~2022-09-18 23:5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酷 10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8章 珍珠怨   裴眠   裴三娘是国子监丞裴丞的小女儿裴眠, 出生吴水裴家,世代书香门第,清流高贵, 一家三代都是读书人,她本人也是洛阳城内出了名的温柔腼腆的小女郎。   若是说贯韵香虚荣跋扈,风评不行,那裴三娘可是人人都赞一句的大家闺秀。   “她何时来的?”千秋公主拧眉问道。   原本出声的小娘子吓得连忙摇了摇头:“我就是准备去游船时看到她朝着这个位置走来的, 游船的入口是今日游玩地方的最西边了, 但我瞧着她一直往里走,想来就是来这里了。”   整个珍珠阁被安乐郡主分为三块区域,自正中的珍珠阁为界限, 最东边一整个都是游园区,里面又分为三大部分, 一个是蹴鞠马球区,一个是灯谜彩灯区, 最后一个是拜月燃灯区,只是现在是大白天, 除了马球区比较热闹, 另外两个地方都适合晚上,是以白日里都只有两两三三的人。   从西面来看, 最大的是一个花园, 这里面的人是最多的, 也是一开始安乐郡主和贯韵香争吵的地方,花园面积极大,里面又细分成七.八个小花园, 之后就是和它连在一起的巨大人工湖, 上面还有水球比赛等等活动, 登船的地方则是在花园西面的入口。   至于这个出事的小阁楼因为安乐郡主格外喜欢这个别出心裁的设计,不准他们在里面随意糟蹋,只允许他们在偶尔需要休息的时候来歇歇脚。   “那就是在午时前。”安乐郡主扭头去看沐钰儿,柳眉紧皱,“裴眠和贯韵香毫无交集,甚至都不算一路人,怎么会有争端。”   千秋公主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你们可有看到她何时离开的?”安乐郡主扫视众人,拧眉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摇了摇头。   “今日没有人和她一起走动吗?”沐钰儿问。   “原先是我和一起的。”一个穿着浅绿纯色长裙,腰间挂着同色的精致百花结流苏的小女郎自人群怀中走了轻声说道,她捏着扇子,目光镇定地看向沐钰儿,温柔说道。   “这是都水监都水丞家的大娘子吴嫣儿。”安乐郡主凑过来小声说道。   沐钰儿颔首,不动声色地“那她来这里你知道吗?”   吴嫣儿摇头:“我们是巳时来的,后来逛了一圈花园我就有些累了,想去内院休息,但是三娘还想在玩一会儿,我们在午时左右就分开了。”   “之后就没见过了?”沐钰儿问。   吴嫣儿神色凝重点头:“午时过半,我出来寻她,却没找到人,我以为她去了其他地方,便没有继续找了。”   沐钰儿沉吟片刻:“裴娘子现在人在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摇了摇头。   “我刚才本打算找她的,但找了一圈没找到。”人群中,有其他小娘子说话,“难道再打马球。”   “她不会打马球,她马都骑的一般。”   沐钰儿拧眉,对着安乐郡主说道:“让人找一下裴娘子在哪里。”   安乐郡主点头,点了几个仆人:“你们快去找。”   “现在怎么办?”有小郎君犹豫问道,目光恐惧地扫了一眼贯韵香的尸体,“这到底是自己摔下去的,还是掉下去的。”   沐钰儿沉默一会儿,最后对着千秋公主说道:“反正今日宴会要办到晚上,不若让人现在封锁全部大小门,不准任何人进去。”   千秋公主还没说话,人群中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事和我们可没有关系,为什么我们要留在这里啊。”   “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家了。”   “若是贯韵香真的是被杀的,那我们不是就和凶手在一起。”   千秋公主并不理会周围的吵闹,只是严肃地看向沐钰儿:“结束前,你能找到凶手吗?”   沐钰儿眉心紧皱。   “你若是不能在结束前找到凶手,现在封锁大门,并无任何作用。”千秋公主冷静说道。   “那至少可以找到当时和贯韵香站在一起的人是谁。”沐钰儿低声说道,“我需要找一个北阙的同僚。”   “只是找到和她站在一起的人,若是聊天呢,还是司长能确保那个人就是凶手。”有小郎君立刻质问道。   “与其都要找人,不如去找刑部或者大理寺的人。”他身侧的朋友直接说道,口气微微不屑,“北阙本来就不是正经办案子的。”   “是啊,不若请个厉害的人来办这个案子。”有小娘子低声附和着。   “谁知道她到底会不会查案啊。”   “要不赶紧找个人来。”   沐钰儿只是安静地看着千秋公主。   “相国寺的案子就是她办的!”倒是一侧的安乐郡主不高兴了,“你们没听过吗。”   “那次我听阿耶说过,当时唐少卿可是兼任北阙司长的。”有人辩解着,“谁知道是不是唐少卿主办啊。”   沐钰儿眉心一动。   安乐郡主抱臂,神色不悦,伸手怼了怼沐钰儿的胳膊,示意她自己为自己辩解:“你说,是唐不言办的?”   “自然不是。”沐钰儿镇定说道。   “你说不是就不是啊。”   “就是,反正唐三郎现在也不在。”   人群中的男男女女一人一语,被如今的情况一激,脸上都充满了不信任。   “沐司长是唐少卿提议入相国寺的,陛下亲自同意的。”千秋公主冷冷打断她们的话,淡淡说道,“此事就交给沐司长了,你们无需多言,若是还想玩便继续玩,若是不想玩,便去后院休息。”   千秋公主作为里面辈分和权势都最大的人,一开口,所有人便都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你要找谁?”她扭头去问沐钰儿。   “北阙的仵作陈菲菲。”沐钰儿连忙说道。   “就这一人?”千秋公主蹙眉。   沐钰儿自信点头:“陈菲菲对仵作之事格外精通,有了她,贯韵香的死因就能清晰排出来了。”   “其余人呢?”千秋公主问,“不需要有人帮衬你吗?”   沐钰儿摇头。   “没事没事,有我呢!”安乐郡主立马挤了过去,伸手挽着沐钰儿的手臂,笑眯眯说道,“我和她一起,若是需要我可以帮忙的。”   千秋公主打量着她,直接说道:“你不惹事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安乐郡主小脸一垮。   “马上去北阙请陈仵作过来。”千秋公主吩咐道,随后到珍珠铬的大管事说,“各个关口增派人手,若是人不够就去请千牛卫来。”   管家严肃点头,身后的仆人已经快步离去。   “所有人虽然可以继续玩,但现在起不能去太偏的地方,且所有人必须两人结伴同行,若是落单的话……”千秋公主目光看向众人,声音微微发冷,“可别怪本宫不客气。”   众人心中一惊,唯唯称是。   安乐郡主揪着沐钰儿袖口的花纹来回拨弄着,甚至没事还捏着她的手指,来回翻看着,神色间对着千秋公主越权在她的院子里布置,并没有太大的情绪。   “行了,都散了吧。”千秋公主揉了揉额头,低声说道。   众人似有很多话要说,可到四目相对后都不敢再开口,只能隐晦地看着沐钰儿,却不料安乐郡主这会抬起头来,一个个瞪过去。   ——瞧着就很凶!   千秋公主对他们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看着他们一个个消失在阁楼的附近,这才收回视线,叹了一口气。   “殿下。”灿珍杨‘看’了过来,雪白的衣袂被风一吹,飘然欲仙,凛然而动,身后垂落的雪白金丝布条,落在脸颊边上,越发显出秀气的脸颊。   他轻声说道:“不若先去休息吧。”   千秋公主这才嗯了一声,刚一伸手,灿珍杨便主动伸手把人扶了过去,公主殿下并未有任何异样,反而跟着他朝着后院走去。   身后的宫娥目不斜视,齐齐跟在身后。   沐钰儿看得眉尖一跳。   “你瞧我这姑姑。”安乐郡主猛地凑过来,揪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道,“啧啧,太多人喜欢了呢。”   沐钰儿回神,伸手推开她的脑袋,淡淡说道:“这是郡主的姑姑,郡主也该敬重一些。”   安乐郡主不死心继续凑过来,脑袋甚至还拱了拱,耍赖说道:“我就和你说说,要是过几天被姑姑知道了,就是你告密了,我就去你家闹。”   沐钰儿并不理会她,只是站在心中把今日的事情稍微排了排,直到心中有一个大概的想法,这才准备去第一层楼仔细查看。   安乐郡主黏了过去,继续小声嘟囔道:“你知道灿珍杨是我姑姑推荐入朝的吧,啧啧,你别看灿珍杨现在老了,年轻的是那长得可叫一个水灵,当然他现在也挺好看的,今天这身衣服可是姑姑让人给他做的,好看吧,就是不知道那眼睛上的白布带是谁蒙上,”   她立刻发出嘻嘻怪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沐钰儿站在台阶前,仔细打量着那高高向上的台阶,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灿珍杨整日出入公主府,永远都安安静静坐在姑姑身边的,哎,我瞧着他是陷进去了。”   正门并没有任何墙壁,反而只有一层层轻纱悬挂,微风吹过,轻纱扬起。   “姑姑前几个月生病了,还是他亲自照顾的,也不知道他一个瞎子,怎么照顾的,也怪为难他的,之后我瞧着姑姑对他就很不错。”   入内正前方便是一副巨大的……安乐郡主的策马奔腾的图。   沐钰儿看着画面上那张灿烂大笑的面容,不由摇了摇头。   “哎,你摇头什么啊,我说的可是真的,不然你说他一个巡官怎么来的了。”安乐郡主立马不悦说道,“我刚才可看到姑姑刚才喝醉了,就是灿珍杨带她去休息的。”   沐钰儿忍不住扭头去看安乐郡主,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一双扑闪闪的大眼睛。   “殿下的私事。”她委婉说道,“被人听到了,怕是又有风波了。”   安乐郡主不悦撇了撇嘴:“男的三妻四妾,外室花魁怎么就不怕被人听见,我瞧着我姑姑就很好,我喜欢的人都要抓起来放我边上,反正我以后也要这样。”   沐钰儿只好转移话题:“这个一楼怎么布置得这么宽阔。”   安乐郡主见她完全不搭理自己,便哦了一声,蔫哒哒说道:“我布置的,本来就是平日在这里一个人坐着的,布置得这么豪华做什么。”   整个一楼只有有各种各样的软靠,花色各异,硬软各有,边上附上几张矮几,此外便空无一物,只在靠墙的便架上一座十六座披风,恰恰可以挡住大门的通风口。   “我带你飞上去。”沐钰儿见她闷闷不乐的,提议道。   安乐郡主眼睛一亮。   沐钰儿失笑,只好带人出了台阶,揽着她的腰,踩了一脚陡坡,把人送了进来。   安乐郡主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一扫刚才的郁闷,眼睛亮晶晶说道:“真好玩,我也可以学武吗?”   沐钰儿笑了笑:“练武很辛苦,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的,还要踩石头,蹲马步,跑圈,每日至少要练三个时辰的。”   安乐郡主一听,立刻没了兴趣:“这么累啊,那我不要了,那你以后还带我飞行不行。”   沐钰儿打量着正门面的那排栏杆,栏杆高而宽,中间的间隔木栏倒不算密集,上面没有任何痕迹。   ——贯韵香的指甲颇为长,若是有挣扎过,最容易在这里留下痕迹。   安乐郡主无趣地在第二层绕圈,最后不悦说道:“好香的味道啊,那个不懂事的丫鬟给我熏这个。”   沐钰儿看了一眼下面贯韵香的尸体,比划了一下位置,最后发现他竟然是在边缘那段落下的。   “二楼打扫地也不轻快,真的要好好教训院子的管家了。”安乐郡主越看越不高兴。   沐钰儿看着那个角落,感受着穿堂而来的风,秋风瑟瑟在,这风吹得她裙摆飘动。   “这个位置是不是很舒服,我这个设计,风从两个口进来,凉快得很。”安乐郡主想一出是一出地说道。   沐钰儿眉心一动,随后蹲下来仔细看着,突然眼睛一凝,伸手到栏杆底下摸了摸。   “哎,这不是唐不言吗?”安乐郡主眼睛一亮说道。   沐钰儿从栏杆下掏出一条青绿色的帕子。   ——右下方有一个小小的裴字。   与此同时,唐不言站在台阶下,仰头安静看着二楼站在栏杆前的人。   “哎,唐不言看你呢!”安乐郡主顿时乐了,立马掰着沐钰儿的脑袋,朝着唐不言的位置看了过去,“啧啧,他看你!”   沐钰儿被人用手掌挤着脸颊,眸光朝着下面看去,看着唐不言安静的眉眼,也跟着弯了弯眼睛,手中的帕子也跟着挥了挥。   “少卿!”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去高速路口值班了,明天早上八点回来,呜呜呜,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按时码字。感谢在2022-09-18 23:57:21~2022-09-19 23:3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守离 50瓶;路过 10瓶;AIcar 2瓶;有时、鹿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9章 珍珠怨   手帕   “少卿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沐钰儿低头, 大眼睛不解地扑闪了一下。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我已经让奴儿去接陈仵作了,等会就来。”   沐钰儿哦了一声, 整个人缩回栏杆后面,顺手把半个身子挂在自己身上的安乐郡主推开。   安乐郡主紧跟着坐在栏杆上,捧着脸,冷不丁说道:“老实说, 唐不言长得还真好看!”   沐钰儿翻看手帕的同时, 顺势抬眸扫了她一眼。   “就像一团冷沁沁的雪。”安乐郡主低声说道,“虽然知道握在手里会伤了手,但还是想要一只看着他。”   安乐郡主少女情怀地感慨了一句, 随后话锋一转,砸巴了嘴:“可惜了, 不能抢回家里去。”   沐钰儿被她的豪言壮语吓了一跳,咳嗽几声。   安乐郡主见她如此不识趣, 只好寻了个有屏风遮挡的,有阴影的地方, 无趣地把半个身子靠在栏杆上。   少女娇嫩的脸颊被日光一照, 显出几分还未展露的娇媚姝色,哪怕只是这般百无聊赖地坐着, 也露出一丝懵懂憨态, 自十三岁正式在洛阳露面, 她就得了洛阳第一美人的称号。   楼下,唐不言站在贯韵香的尸体面前,神色冷淡地注视着面前之人, 随后抬头问道:“为何不先把尸体抬进去?”   沐钰儿蹲在地上, 手继续在伸在栏杆下摸索着, 只是随口说道:“这个掉落的地方有点古怪,等菲菲来了再说。”   唐不言颔首。   “唐不言。”安乐郡主能成为洛阳狗嫌猫厌的存在是有一定道理的,安静不了一会,就忍不住去拨撩人,“你知道这个贯韵香喜欢你吗?”   唐不言眉眼不动,没有理会她的八卦。   但安乐郡主岂是那种轻易放弃的,只见她半个身子都搭了进去,一只手随意地撑着下巴,大红色的金丝团花长帔巾垂落在栏杆外随风而动,眼睛微微眯起,慢条斯理地看着台阶下的唐不言。   “我跟你说贯韵香这人啊,最是小气,你之前还敢用小钰儿给你挡刀。”她意味深长说道,“你猜她今日有没有针对小钰儿啊。”   唐不言脚步一顿,眉心微微皱起,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还蹲在栏杆下,只露出半个小脑袋,显然还在弄自己的事情,对安乐郡主话不置一词。   “我跟你说,今日顾英家的那个商贾妻子来了,也不知道是谁给她递的帖子。”安乐郡主歪头,“反正不是我。”   沐钰儿已经从最左边的位置一点点挪过来了。   “我早早就听闻过这个王夫人,脾气不好,浑身铜臭,硬邦邦的性子,我本以为她对小钰儿一定是极近厌恶的。”安乐郡主没事地甩了甩袖子,话锋一转,“不过她今日竟然还会替沐钰儿说话,我是万万没想到的。”   “哎,别说你这个便宜阿娘还挺……”   安乐郡主突然身体一歪,脸色大变。   “啊!”   只听到咯吱一声,整个栏杆竟然从底部开始断开,本就半个身子挂出去的安乐郡主整个人立刻往前栽了过去。   唐不言脸色微变,下意识上前一步。   与此同时,一只手猛地一下揽住安乐郡主的腰,手臂微微用力,赶在人彻底滚落前把人拽了回来。   安乐郡主的尖叫声只发出一声就猛地倒灌了一口凉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抱了下来。   骤然失重的感觉让她脸颊煞白,整个人呆呆地抱着沐钰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抱着她干嚎起来。   “吓死我了。”   “我要是摔下去,是不是也会摔死啊,那我的脸是不是也会变丑啊。”   “这个栏杆是怎么回事啊,我这么轻,怎么会压断呢。”   “吓死我了,呜呜呜,太害怕了,手都破了。”   安乐郡主可怜兮兮地举着手,手心破了好大一块皮,露出血粼粼的伤口。   沐钰儿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   “这个栏杆有问题,去看看那个截断处。”楼下,唐不言一口气终于缓缓吐了出气,严肃问道。   沐钰儿这才看了过去,出事的那阶栏杆直接从底部断裂,且本应该链接木柱子的那一块也直接断了。   “你先别哭。”沐钰儿粗鲁地给她抹了一把眼泪,随后朝着断裂处走了过去。   安乐郡主只是紧紧拨着她的胳膊,委屈说道:“害怕。”   沐钰儿走进了才发现断裂格外整齐。   “这里日常都是谁维护的。”沐钰儿严肃问道。   安乐郡主仔细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这个阁楼刚建的,一年也没到,应该不会出问题的。”   “若是因为收不住你的力气才断的,两处横截的地方不会这么整齐,但现在这两处的却是格外整齐,只能是割断的。”沐钰儿解释道,“郡主要找个人仔细询问。”   安乐郡主听得脸色发白,眸光恐惧地看着沐钰儿,好一会儿才突然说道:“我很喜欢坐这个地方的。”   沐钰儿眉心一簇。   “所以我才舍不得把这个地方作为游玩的地方。”安乐郡主的声音越来越轻,整个人紧紧抱着沐钰儿的胳膊,声音微微发抖,“是针对我的吗?”   沐钰儿沉默:“不知道,我先送你下去。”   安乐郡主半晌没说话。   沐钰儿只好半抱着,打算先把人送去楼下。   “是有人要杀我是吗?”安乐郡主冷不丁说道,“那贯韵香是因为这个死的吗?”   沐钰儿只是把人带到唐不言身边:“瑾微不在吗?”   唐不言点头:“在,但我让他先去找管家拿这次宴会的名单了。”   他的目光看向安乐郡主。   安乐郡主衣服凌乱,鬓间的流苏珠子狼狈地缠绕在发髻上,小脸惨白,一双眼睛失神地发着呆。   “这附近还有仆人吗?”他说,“我去叫人带郡主回去休息。”   沐钰儿点头:“好。”   “不行。”安乐郡主突然回神,整个人挂在沐钰儿身上,“若是真的有人要杀我,我得和你在一起,我决定了,我晚上要和你一起睡觉。”   沐钰儿揉了揉额头:“也许只是一个巧合,郡主不必慌张。”   安乐郡主却只是粘着她不说话。   “三郎,司长。”瑾微的声音在一侧响起,目光在混乱的场景中一扫而过,犹豫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沐钰儿连忙点头:“你来的真好,你陪公主在这里站着休息一会儿,我刚才在楼上发现了一点东西,我得重新上去看看。”   安乐郡主小脸耷拉着,畏惧地看着那个阁楼,却又舍不得松开手。   “没事的,瑾微会保护你的。”沐钰儿安抚道,随后对着瑾微打了一个眼色。   瑾微点头,不动声色地扶着郡主的另一边,巧力的把人带到一侧,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柔声安抚道:“郡主莫慌,司长就在您眼皮子底下呢,若是真的有事情,一定第一时间救你。”   安乐郡主挣扎着,最后不得不点了点头:“那你早点下来。”   “怎么了,尸体在哪里。”陈菲菲声音也很快出现在几人背后。   沐钰儿眼睛一亮,指了指身后:“在这,你快去看看。”   陈菲菲走的满头大汗,拎着巨大的箱子走了几步,突然扭头去问瑾微:“开膛破肚怕不怕?”   瑾微瞳仁震惊,连连摇头。   “让奴儿给你打下手。”唐不言低声说道。   陈菲菲抬头打量着一脸无辜的奴儿,好一会儿才嘟囔着:“是不是太大只了。”   奴儿立刻皱眉,蒲扇大的手悄悄举了起来,歪了歪头,小心又认真地保证着:“会小心的。”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奴儿怪可爱的。”她朝着后面的扶手走去,对着跟在身后的唐不言说道。   唐不言看着她的背影,沉声问道:“刚才有受伤吗?”   沐钰儿懒洋洋摆了摆手:“没呢。”   “那你今日可有被人……”唐不言声音微微压低,“欺负。”   沐钰儿笑了起来:“你别听郡主瞎说,我好得很。”   唐不言沉默。   “少卿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沐钰儿踏上楼梯时,忍不住问道,“而且不是也没人叫你来吗?”   唐不言看着她不解的目光,许久之后此低声说道:“我去了顾家,正好看到王夫人回来,大娘子怒气冲冲,我想着……”   他声音一顿,漆黑的眸光被阴影笼罩,却依旧在暗色中发光有神。   “你独自一人赴宴,怕你,不高兴。”   沐钰儿脸上笑意微微敛下。   “走吧,上去吧。”唐不言看着她,却又很快便收回视线,淡然说道。   沐钰儿哦了一声,自己先一步上了台阶,两人一前一后,却又脚步格外整齐,唐不言肩上的雪白披风轻轻扫过台阶,好似一张张被掀开的薄纸。   “高兴的。”走完最后一个台阶,沐钰儿冷不丁换了换手上的镯子,绿松石熠熠生光,“尤其是有这个这手钏。”   唐不言瞬间抬眸看她。   “哎,你瞧这里,这个屏风一侧是花枝状的,上面有细纹。”沐钰儿快走一步,指着一个屏风边上的位置,那位置很靠近那截断裂的栏杆。   “你看看这是什么?”她小心翼翼用手指拿出细细长长的一根丝,放在帕子上,却发现和帕子的颜色惊人的相似。   “应该是从绸缎里勾出来的。”唐不言说,“绸缎很容易被划破,也很容易被勾破。”   “那今日谁穿绸缎啊。”沐钰儿摸了摸下巴。   唐不言沉默片刻后老实说道:“应该都是绸缎。”   沐钰儿语塞,和他四目相对,最后不得不点头说道:“说的也对,算了,单这个颜色较浅,等会看看今日谁的衣服穿得比较浅。”   “所以是这个人杀的贯韵香?”唐不言只好又问道。   沐钰儿把帕子塞进袖子里,摇了摇头:“我怀疑当日这间阁楼上有过至少三个人的痕迹。”   唐不言扬了扬眉。   “那个楼梯的扶手。”沐钰儿说。   “扶手?”唐不言仔细回想着,却想起刚才上来时,并没有仔细观察过,有些莫名的郝然。   沐钰儿并没有发现他的一样,只是背着手绕着他走了一圈:“那个扶手很干净?”   唐不言蹙眉。   “就是干净!”沐钰儿脑袋从他背后探过来,“他的柱子并不干净,但是扶手的表面却很干净。”   “有人擦过。”唐不言拧眉。   “不知道。”沐钰儿耸了耸肩。   “还有,我从这个坐着的栏杆下摸到了一块帕子,上面有一个裴字。”沐钰儿掏出一条淡蓝色的帕子,“有人说国子监丞裴丞的小女儿裴眠在午时前来过这里,所以我怀疑是她的,现在她不见了。”   “裴眠?”唐不言惊讶说道。   沐钰儿点头,随后不解问道:“你认识?”   唐不言点头:“他的哥哥曾与我一起在西南任职,后来我提早调回洛阳,他还托我给裴家带过书信和特产。”   沐钰儿哦了一声:“那她不知道哪里去了。”   “扶手上的痕迹是她摸的嘛?”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摇头,好一会儿才说道:“一般人身上都会带两条帕子吗?”   唐不言哑然。   这还当真是问倒他了。   “反正这个帕子还挺干净的,甚至还香香的。”沐钰儿小声说道。   “你说贯韵香摔下去的地方有问题是为什么?”唐不言只好转移话题问道。   沐钰儿伸手指了指右边的位置:“我刚才实验了一下,只有我坐在栏杆下整个人往后倒去,才能到她现在这个位置。”   唐不言听得眼皮子一跳,却又没有开口多说。   沐钰儿手指比划了一下,很快就自己靠在杠杆上打算继续示范一下。   唐不言下意识伸手把人拽回来,拖到自己身边。   沐钰儿一怔,连忙伸手按着他的肩膀,这才止住了一脑袋撞过去的惨状,随后低头看着他紧握着手腕的手。   “这个栏杆有问题,不要靠得太近。”唐不言圈着她手腕的手指,微微一动,低声说道。   沐钰儿嘴里嘟囔了一句,却又让人听不清,只是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若是寻常考过去,被人翻下去,或者摔下去,人是贴着陡坡摔下去的,不会到这么远,也不会是这个姿势。”   唐不言嗯了一声。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动了动手指,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随后背着手,镇定说道:“所以我在想她摔下去的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唐不言还是嗯了一声。   气氛有些古怪的沉默。   沐钰儿走了几步,突然扭头去看唐不言,那双圆滚滚的琉璃色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唐不言,就像一只欲言又止,犹豫惊讶的小猫儿。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好像有一把刀悬在头顶,而那把刀含在她的瞳仁中,即将要落下来。   “我觉得我们……”   “不好啦!”一个惊恐的声音瞬间打破沐钰儿的声音,两人对视的双眸立刻移开,齐齐朝着楼下看去。   小仆人连滚带爬,脸色发白。嘴里只是含糊不清地说道:“湖里……被水淹死了……”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通宵值班之后,感觉白天睡得太久,还是困的眼皮子都睁不开! 第160章 珍珠怨   湖泊   裴眠淹死了。   沐钰儿跟着领路的仆人匆匆赶去湖面靠珍珠阁那一方向的地方。   靠近湖面的地方已经被千牛卫团团围住, 领头的还是熟人陈策,那些郎君娘子远远躲在一侧看着,窸窸窣窣的声音络绎不绝, 一个个神色慌张不安。   他们远远看到沐钰儿便忍不住纷纷高声说道:“又死了一个人。”   “也是意外吗。”   “裴眠死了,她怎么死了。”   “我要离开这里。”   “又出了一个人命,一定是有人害死的。”   “裴眠是不是畏罪自杀啊。”   沐钰儿不理会骚动的人群,反而朝着陈策走去:“人怎么发现的?”   “从远处飘过来的, 原先以为是物件, 让千牛卫放下小船去捞,这才发现是一个人。”陈策语气艰涩说道。   沐钰儿看着被人盖上席子的尸体,只露出的一双鹅黄色的绣鞋, 如今鞋子只剩下一只,剩下那只脚, 皮肤已经被泡到发白,被湿漉漉的黄色袖子笼罩着, 越发显得惨白。   “找人抬给菲菲。”她低声说道,随后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自从贯韵香出事后, 这条湖也跟着安静下来, 湖面正中的荷花自依稀剩下几只,零零散散地落在湖面上, 倒是荷叶接天而来, 郁郁葱葱。   “从哪个方向飘来的?”沐钰儿问。   陈策伸手指了指:“发现的是在湖中心了, 所以也不好说是哪里飘来的,但是今日是西北风,肯定是朝着这个入口飘来。”   沐钰儿扬眉。   “是不是从另外一个入口飘进来的。”陈策微微低头, 轻声问道, “若是两个地方, 可能会被人发现。”   “不好说,等会需要沿着岸边走一圈。”沐钰儿下意识想去按剑,却又扑了一个空,不得讪讪地背着手,仰着头眨了眨眼,“掉进水里肯定会在岸边留下痕迹。”   “行,那我和你一起。”陈策说道。   一只小手插入两人中间,安乐郡主的小脸挤了进来,大眼睛扑闪着。   “你们嘀嘀咕咕在说啥。”小郡主虽然还小脸苍白,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凑过来。   沐钰儿嗯了一声,顺手把安乐郡主的脸推开:“这个湖面的边缘可有栏杆围起来?”   安乐郡主眨了眨眼,扭头去看一侧的仆人,娇气说道:“你说。”   仆人诚惶诚恐说道:“边上虽然没有栏杆,但岸边铺了两寸宽度的鹅卵石作为阻拦,外面再建了一条游玩赏道,只在这个入口和西南方向的入口是可以上下船只的。”   “今日看管这条河的仆人可有?”沐钰儿继续问道。   仆人点头。   “都叫来,等会去那个……你这个楼叫什么名字?”沐钰儿扭头问着安乐郡主。   安乐郡主大气地挥了挥手:“还没取名字呢,你就说最好看的那个楼,他们就知道了。”   沐钰儿沉默了片刻,对着溥任说:“带去东南角……嗯,最好看的楼。”   安乐郡主心满意足地收回掐着她腰的手,笑眯眯地靠着她的胳膊上。   仆人犹豫问道:“需要的小的派人守着吗?”   安乐郡主捏着沐钰儿的耳铛,随口说道:“唐不言在那里呢,东西交给他就好了。”   “唐少卿来了。”有人惊讶问道。   安乐郡主皱了皱鼻子,下巴一台,得意说道:“那是,我的宴会,唐不言都要求着来呢,我不让他来,还不行,非要来!”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沐钰儿扫了人群一眼,见有几人神色古怪,特意多看了一眼,却没有进一步上前,反而带着陈策和安乐郡主开始绕着内湖走圈。   这个湖是人工挖的,占地却不算小,虽然夏天已过,但湖面上的荷叶却还是接连不算,午时的那波游船在湖面上划开一道道空隙,深深浅浅,枝照碧泉,双影分红。   “这条湖好看吧。”安乐郡主得意说道,“我规划的!”   “好看。”   “这个荷花开起来可好看了,明年我带你来玩。”   “嗯。”   “我划船可厉害了,等会带你打水玩。”   “好。”   安乐郡主不悦,伸手去掐沐钰儿的脸:“你怎么敷衍我的。”   沐钰儿倏地回神,从岸边的水草石头中收回视线,盯着安乐郡主看了一会儿。   安乐郡主见她不说话,讪讪地收回手,委委屈屈说道:“你生气了?”   沐钰儿反手拉着她的手,认真说道:“没有,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去划船打水玩。”   “哎。”安乐郡主不明所以地被人拉着走,“游船要从前后走,中间不能下水。”   “为什么?”沐钰儿扭头问道。   “迎水的水管从中间灌进去的,所以水流大,我为了让这个水池活起来,地下铺设了不少水管,所以水底会有暗流。”安乐郡主小声说道,“水道是东西走向和南北走向的,所以从西北和西南面进水域比较安全。”   沐钰儿盯着近在咫尺的水域,眉间拧起:“真的?”   安乐郡主不悦说道:“我骗你做什么!这还是我设计的,你说我厉害吧。”   “若是水底有暗流,会影响尸体的漂浮吗?”一侧的陈策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点头:“影响的,很多时候暗流会裹挟尸体,但暗流也不是湖底这么乱的流法。”   “这可是一位得道大师给我算的,很灵的,阁楼刚建好,就好事连连,怎么回事乱呢!”安乐郡主不悦说道,“虽然大师不见了。”   “司长打算做什么?”陈策说,“不若让千牛卫去做。”   沐钰儿沉吟片刻,盯着正中的位置,缓缓说道:“也好,要注意两个问题。”   “第一,这个湖心的位置到底能不能看到西南入口的位置,甚至更远一点的小楼的入口。”   “第二,湖水的流向,从哪里可以让尸体飘到西北角。”   陈策点头,很快就点了六个千牛卫,分成三队,让他们各自出发。   “我们现在做什么?”安乐郡主好奇问道,“现在可以破案抓凶手了吗?”   沐钰儿摇头:“我得继续走一遍,整个湖泊都是可以行走的吗?”   安乐郡主摇头:“东北不行,那边靠墙了,直接用假山堵住了,而且也靠近大门,大师说靠门的地方,水不要出现在角落里,只能在正前方,所以我就用一座假山壁,外加一个观湖亭拦住了。”   沐钰儿顺着东北的方向看去,去只看到高高耸起,宛若连绵起伏的假山,不解问道:“这么没看到凉亭。”   “大师说要虚中有实,实中含虚,湖心亭在假山边上,挡住了,很是隐蔽的位置。”安乐郡主张口闭口都是那位大师,显然推崇至极。   沐钰儿盯着那假山看了片刻,手指捏着手腕,漫不经心想了一会,随后继续问道:“湖面的其他地方都是这样没有遮挡的嘛?”   “大部分都是这样吧,西北的入口是没有遮掩的,直接从花园小径那边就能到,西南面,因为有那个天下第一好看的小楼,所以我用竹林挡了挡,但主要是给小楼招势,入口处只是顺带,也不算掩饰。”   “至于东南面……”安乐郡主摸了摸下巴,“倒是空空荡荡的,我打算也起个假山壁,和东北面成犄角对立之势,寓意不错。”   沐钰儿把整个珍珠阁的地势排了排,最后又说道:“先绕花园走一圈。”   陈岑点头,安乐郡主慢慢吞吞拉着沐钰儿的胳膊,走了几步,忍不住问道:“贯韵香的死和裴眠的死有关系吗?”   沐钰儿不答反问:“郡主觉得有关系吗?”   安乐郡主仔细想了想,拧眉说道:“虽然贯韵香和裴眠在洛阳没有任何交集,但裴眠和贯韵香都是大哥哥妻子的候选人。”   沐钰儿扭头去看她安乐郡主:“裴眠也是?”   “对啊。”安乐郡主小声说道,“我倒是宁愿是裴眠,人长得漂亮不说,脾气还好,我每次与她说话时,都是笑眯眯的,斯斯文文的大家闺秀,可不是贯韵香这等苍耳,拨弄一下,就得刺我一口,烦人。”   沐钰儿心思未动:“她们两个谁的赢面大一点。”   安乐郡主皱眉,好一会儿才哼次哼次说道:“不知道。”   “还有郡主不知道的事情?”沐钰儿故意不解反问道。   小郡主果然受不得激,立马说道:“我是知道的,现在是大人们在僵持,我就算属意裴眠也不能开口啊。”   “贯韵香是梁王推荐的,我阿耶是明白祖母心思的,想用哥哥的婚事做明堂之后的第一个献礼,只是贯韵香这人实在是有些跋扈,若是我阿耶真的……那贯韵香的秉性如何能做好表率。”   沐钰儿点头。   “那裴眠是谁推荐的?”   安乐郡主沉默片刻后才继续说道:“是姑姑,姑姑推荐了两个人,姜家推荐了三个人,我阿娘明明是为自己的儿子做婚事,却到最后却是一个人都不能选,只能任由他们在……”   沐钰儿伸手按着她的手背,转移话题说道:“不知殿下推选了何人?”   安乐郡主盯着那手指看了一会儿,这才沉声说道,“姑姑选了国子监丞裴丞的小女儿裴眠,和之前说话的都水监都水丞吴嫣儿,姜家是吏部贯侍郎家的五娘子贯韵香、太常寺寺丞大娘子苗玉莲,御史幼女六娘俞寒。”   沐钰儿有些吃惊。   公主殿下推选的人都算得上是清贵人家,一旦东宫真的登基,这样的娘家人能很好安抚读书人,而姜家的人除了一个贯韵香大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现在公主殿下属意裴眠,姜家属意贯韵香?”沐钰儿反问。   安乐郡主点头。   “那剩下的人都落选的意思吗?”沐钰儿盯着岸边看过去,漫不经心问道。   “那也不是,陛下打算给大哥哥选一妃二良娣,贯韵香和裴眠占了一个位置,剩下一个良娣的位置就是从剩下三人选出,现在并没有决断出来,太常寺寺丞大娘子苗玉莲胆子最是小,她今日也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不爱和人说话,但这样的人放在内院倒是安静,不惹事,只是也撑不起来,若是主妃强势,怕是会被磋磨,俞寒你也看到了,心思歹毒,想来这次会被姑姑落选,我倒是看好都水监都水丞的大娘子吴嫣儿,就是之前给裴眠说话的人,两人脾气都很好,性格温柔,而且聪明!”   安乐郡主看着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在后宫,聪明可是太重要了。”   沐钰儿沉吟,反问道:“所以若是贯韵香和裴眠死了,这三个人就是替补上去?”   安乐郡主一愣,犹豫着说道:“应该是吧,这个也不是我们这些小辈能决定的,但姑姑和姜家从三十个适龄闺秀中挑选出这五人,想来是最好的选择了,很难轻易改变。”   沐钰儿沉默,带着安乐郡主绕到西南角的入口,那里正是第二个入口的位置。   只入口的那条小道上稀稀疏疏种着几棵竹子,不算严密,入口的位置骤然开阔起来,现在还系着两条小船。   湖面上已经有千秋卫吃力划船划了过去。   “今日西北风,从西北处入水就是逆风。”陈策解释道。   沐钰儿嗯了一声:“所以今日大部分都是在这里上船的?”   安乐郡主点头:“对。”   沐钰儿嗯了一声,抬眸去看,突然能看到东北角落的一角凉亭。   从这里竟然可以看那个藏起来的凉亭。   “我们还走吗?”陈策问道。   沐钰儿指了指东南的位置:“让人去东南的位置看看。”   陈策点头。   “东南是锁着的,因为想要改建,所以今日气死就只用了西北,西南的两个地方。”安乐郡主说,“怕有人闯进去,有人守着的。”   “那检查一遍后。把那些人都带过来。”沐钰儿补充道。   “我们先去看看那两具尸体。”沐钰儿转身说道,看着日头已经朝着西边落下,淡淡说道,“也该有些线索了。”   作者有话说:   家里还没电,听说是有人挖电缆挖断了,我真的是谢谢他了。   在地下车库用手机码字的,幽幽的光照在我脸上,周边很是安静,甚至还有些阴凉,怪不得地下车库都是恐怖片,悬疑片的取景地……感谢在2022-09-20 23:56:52~2022-09-21 23:5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Icar 2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1章 珍珠怨   告白   贯韵香的尸体已经被陈菲菲抬到了一个阴凉处, 和裴眠的尸体并排放在一起,各自蒙着竹席。   ——估计郡主对这个楼的格外喜好,没好意思直接抬到室内。   原本应该躺着的那个地方被人用炭笔花出人的轮廓。   “可有闲置的屋子。”唐不言问道。   安乐郡主点了点头:“出了竹林, 往前走有一排排屋,让人打扫一下你们直接搬进去就好了。”   千牛卫倒是主动,也不等陈策吩咐就帮忙一起抬过去了,对着陈菲菲地态度颇为恭敬。   “等会, 再帮我去拿东西?”陈菲菲走了几步, 突然停了下来,动了动鼻子,说道。   陈策不解问道:“要什么?”   陈菲菲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策瞪大眼睛, 但很快还是照做了,只见他先去一楼在一个茶几边动了动, 然后塞进怀里,然后又上了二楼。   沐钰儿看着两具尸体先一步消失在竹林后, 这才朝着陈菲菲走去:“查的如何?”   陈菲菲没有摘下脸上的面罩,整个人被白色的衣服罩在里面, 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   “没开刀, 只是根据尸斑来看,人又在太阳下暴晒, 大致可以推断人已经死了快三个时辰, 应该是午时后, 致命伤是颈椎折断。”陈菲菲闷声说道,“应该是摔下时那块骨头和尖锐的石头撞在一起,直接断了。”   沐钰儿目光在小楼上整体扫了一眼, 眉心微微皱起:“这样的高度可以摔断骨头。”   “按理说不能, 但有些人若是倒霉, 便是平地摔一跤,也有可能摔死,脖颈处太多致命的地方了,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能避开所有安全的点。”   “那她是别人推得还是自己滚下来的?”安乐郡主躲在沐钰儿身后,探出一双大眼睛,小声问道。   陈菲菲扫了安乐郡主一样,随后淡淡说道:“这我没法判断,我只能根据尸体写出具体的事实。”   安乐郡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犹豫一会儿,继续换汤不换药地问道:“所以她是运气不好才摔死的吗?”   陈菲菲继续说道:“从指甲和手臂上的痕迹来看,指甲上没有划痕和破损,很有可能掉下去的时候没有抓过这个陡坡。”   安乐郡主顺势看了过去。   整个小楼地势高,占地大,但第二层的阁楼却是做收势的,整个小楼笔直朝天,加上两侧飞屋,好似振翅欲飞的雄鹰,其中一二两层楼的连接处是一大块斜向下的陡坡,大红色的瓦片晶莹闪烁。   “是不是太滑了。”安乐郡主嘟囔着,“我刚才差点滚下来,都还没来得及抓。”   陈菲菲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道:“按理人滚下来会压倒手臂,我用酒糟和醋浇敷在手臂上,过了将近三炷香的时间也没有任何显示,我以为是并不严重,所以我用白梅肉加上葱、椒、盐、糟做成饼子,放在火上烤烫后烙在手臂上……”   安乐郡主捏紧沐钰儿的袖子,紧张问道:“有发现吗?”   陈菲菲拧眉:“没有。”   沐钰儿惊讶说道:“没有,这样滚下来怎么也该有表皮的淤青才是。”   “是不是因为太陡了,滚的太快了。”唐不言问道。   “但是从栏杆下翻下来时,人不会不挣扎,手指很有可能会碰到栏杆甚至瓦片。”陈菲菲实事求是说道,“求生是控制不住的。”   “其实若是摔倒贯韵香的位置,本来就应该碰不到手臂。”一侧的安乐郡主冷不丁说道,“之前小钰儿自己从二楼往后倒着摔下来,只碰了最后半截位置。”   唐不言眉尖一扬。   “你从上面摔下来?”陈菲菲立刻盯着沐钰儿,声音微微升高。   “对啊。”安乐郡主眼睛一亮,立刻手舞足蹈比划着,“就这样背对着外面,然后整个人往后倒下去……呜呜呜……”   沐钰儿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把人往后面塞去,含含糊糊说道:“别听郡主这么夸张,我这人多有分寸啊,算好的,算好的。”   陈菲菲阴森说道:“所以你还是滚了一遍。”   “对啊!”安乐郡主扒拉下她的手,大声说道,“超级厉害的,整个人倒下来,然后滚一圈,然后扭扭扭,飞飞飞,就整个人都飘过来了,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让我给你宣传一下。”   小郡主气呼呼质问道。   ——因为会挨骂。   沐钰儿木着一张脸,感受着两道谴责的视线,慢慢吞吞绕道安乐郡主背后。   安乐郡主:?   “贯韵香的身上还有其他问题吗?”唐不言看着她装死的样子,只好移开视线,继续问道。   “还未仔细眼看,掉落的位置也有些不对。”陈菲菲神色冷淡,随后阴阳怪气说道,“这事应该问我们司长更清楚。”   沐钰儿的脑袋从安乐郡主的肩膀上伸出来,笑眯眯说道:“菲菲真聪明,确实是这样的。”   唐不言拧眉:“哪里有问题?”   沐钰儿伸手指了指最左边的位置:“最左边的位置做的很里面,和这个陡坡的宽度大概有六尺,人若是真的不小心从这里掉下去,哪怕是被人推下去,人都会在这里滚一圈,然后落在靠近台阶的地方。”   沐钰儿比划了一下,最后手指一歪,指了指贯韵香尸体所在的地方:“别看就是一尺不到的差别,却很能说明问题,我当时整个人往后跃,才能摔倒这个位置。”   沐钰儿手指在空中点了两下,补充了一句:“寻常人是很难在空中挪动位置的,所以贯韵香一定从一个位置上,落在这个位置的。”   “那她是更你一样自己跳下来的?”安乐郡主嗯了一声,摸了摸下巴,也跟着煞有其事分析道,“若是自己跳下来,一般都是脸朝下的才是,她可是背朝下,哪有人会背对着跳楼的。”   唐不言眼神微动。   “所以她极有可能是自己爬上去,却不小心掉下来,倒也解释了指甲的事情。”陈菲菲喃喃自语。   “是另外两个人的问题吗?”唐不言去看沐钰儿。   “若是裴眠没死,我到时还有些怀疑到底有谁,现在裴眠死了,事情到也不再是一头雾水了。”沐钰儿捏着手指,“对了,贯韵香的尸体可以进一步检查吗?”   唐不言摇了摇头。   “你们再说什么啊。”安乐郡主幽幽说道,“我怎么没听懂。”   沐钰儿毫不吝啬夸道:“在夸郡主是聪明的大好人。”   安乐郡主眨了眨眼,不明所以,但不妨碍立刻骄傲地挺了挺胸,大声说道:“我就是超级聪明的大好人!”   “所以聪明地郡主可以好人到底帮我们一个小小的忙吗?”沐钰儿话锋一转。   安乐郡主大气地挥了挥手:“你说。”   “我们想给贯韵香和裴眠进一步检查,麻烦郡主去和两家人说一下。”沐钰儿握着她的手,不等她说话,立马给人带高帽子,“郡主这等古道热肠,一定不忍心两位小娘子的无辜丧命,如今只有让菲菲进一步检查才能……”   “这个不太行……”安乐郡主皱着小脸想要拒绝着。   “行!怎么不行!”沐钰儿更加用力地按着她的肩膀,神色越发认真说道,“小郡主又聪明又能干,对着两家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有不行的道理!”   “可他们若是不……”安乐郡主被高帽折了腰,犹豫说道。   “郡主一定会有办法的!”沐钰儿打断她的话,信誓旦旦说道。   —— ——   沐钰儿背着手,溜溜达达跟在陈菲菲身后去了陈放尸体的地方。   唐不言不知不觉和她并肩走着,眉心微微皱起,沐钰儿眼珠子一瞟,却是脚步不停,脸上大写着‘三斤反骨,我不服。’   “司长把郡主指使出去了,就不怕她回过神来生气。”唐不言见她如此,便忍笑转移话题。   沐钰儿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才不会,别看郡主横冲直撞,如今在她的院子里出了事,她是怎么也要查清楚的,她是真的聪明。”   唐不言嗯了一声,随后说道:“想来就跟司长武功高强一般,次次都在刀尖上翻滚,也能平安落地一样。”   沐钰儿脚步一顿,睨了他一眼,圆滚滚的眼睛写满了不高兴,重重踩了踩树叶。   “是在夸司长武功高强啊。”唐不言笑说道。   沐钰儿冷哼一声,加快脚步:“不爱听。”   “我是关心司长。”唐不言笼着袖子,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差点一个踉跄。   背后的陈策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我,我走前面看看。”他咳嗽声还没完全停,就忙不迭沙哑说道,连滚带爬地跟在陈菲菲身后,活像后面有鬼追着一样。   沐钰儿和唐不言同时停在原地。   竹林安静,落叶缤纷,前头的两人已经不见影子了。   “我以为我之前说的很清楚了。”沐钰儿低声说道。   唐不言点头:“我知道司长的顾虑,但司长却不听我的,那日自己一个人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完了就跑,和那些话本李始乱终弃的人并无两样。”   这会是轮到沐钰儿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腰都吓得弯了起来。   一时间不知道是惊诧于他的话,还是惊讶于那日他竟然都听到了。   “旁人的难处自来就不能感同身受,可你与我坦白了说,我便也能与你去更好的对待这个问题。”唐不言声音放轻,“我们都是大人了,如果一直逃避,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沐钰儿嘴角微动,脑袋轻轻晃了晃,许久之后才气声说道:“没有逃避,是真的不合适。”   唐不言沉默,上前一步,伸手为她拨开缠绕着鬓发的细小珍珠:“司长觉得不合适自有自己的道理,若是寻常事情,自然是尊重你的意愿,只是……”   长长的珍珠链子落在白皙袖长的手心,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手指玉白,还是珍珠莹润。   “此事并非寻常,司长也该看看我能否解开你的心结,你的困境。”   唐不言的手指微微松开,长长的珍珠发出轻微的叮咚声,清脆细微却又在此刻格外明显。   沐钰儿忍不住动了动耳朵。   “我是真的喜欢你。”   唐不言后退一步,长长的袖子垂落在两侧,漆黑的眸光是难见的认真。   “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作者有话说:   后面短短的三百字感情戏,写了我一个小时,修改了六个版本,从最多的六百字,到现在的三百字不到……这是可以说的嘛QAQ   我这周巨倒霉,上个周末花了三百块坐了六个小时的牢,判了两百个冤假错案,然后回家碰上大堵车,然后第二天大晚上通宵值班,碰上领导检查,然后回家车位被占了,一觉醒来点外卖,外卖超时了,好不容易休息半天又碰上上级突击把我抓了个正着,晚上又碰上有人挖电缆断电了一晚上,然后今天上班,家里的锁坏了把我反锁门里面出不来,花了三百块大洋请了撬锁的师傅,然后哼次哼次去上班,发现快没油了,想着都迟到了那就算了,就准备去加油,结果碰上难得的排长队,然后回单位,电脑坏了,然后中午吃饭,看到喜欢吃的筒骨汤,想打包,结果打包带坏了,全到我衣服上了,还是新衣服……   所以!!为了转运!!大家给我留一句祝福吧,我给发红包,贴贴感谢在2022-09-21 23:58:56~2022-09-22 23:5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以去看银河吗 20瓶;灿若繁星 15瓶;香煎豆腐 12瓶;有时、AIca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2章 珍珠怨   机会   绿竹幽径, 青萝拂衣,林下立人,秋风闭门。   陈策和陈菲菲的背影早就消失在茂密的竹林里, 虫鸣鸟叫被闯堂而过的微风驱散,林中只剩下骤然安静下的两人。   沐钰儿错愕地看着面前之人,有一瞬间瞳仁中只能看到唐不言那张风姿特秀,绿竹绮绮的面容。   一节复一节, 千枝攒万叶, 树叶沙沙作响,枝干遥遥而动,那声音却好似格外清晰, 一声又一声落在两人耳边。   唐不言并未继续说话,只是垂眸安静地看着她, 冰白的面容在漫天绿色的竹叶的映照下显出几分出尘冷淡之色,偏那双漆黑的瞳仁中好似霁雪初融, 风静光深。   他只是这般安静地看着,并不过分僭越, 可那一瞬间, 衣袍间的略带苦涩的药香却不知不觉充盈身边,那双漆黑的眸光是再也遮挡不住的认真, 让她恍惚认错两人此刻的距离。   沐钰儿这辈子遇到过许多事情, 九死一生有, 欣喜若狂有,可这些不足而道,但从未设想过今日的情形, 自一出生就无师自通学会开心的人, 第一次尝试到一种名为窘迫的感觉, 有些开心,却又莫名有些难过。   ——这个人和她站在一起,安静而沉默,却又格外令人安心,这样的陪伴不是不是张叔的尊敬,不是师父的爱护,也不是张一王新的相随,更不是常人的畏惧。   初见时,她漫不经心转过那道屏风,措不及防地看到那人扶额坐在案几上,光滑乌亮的长发,洁□□致的丝绸,骤然点亮了微暗的屋内。   那时,他就像一捧雪,矜贵娇弱,瞧着好看极了,凑近了又觉得有些刺骨的冷。   东宫那日,他安静而沉默地站在外墙的假山下,借着风吹过来的热闹喧嚣在这一刻瞬间消息地无影无踪。   彬彬有礼的郎君瞧着与众不同。   天枢案时,他跪在自己身前把所有的罪责揽了过去,沉静如水,巍然不动。   沐钰儿当时想,少卿真是一个好上峰啊。   最初的那捧雪被一点点捏成雪人的样子,粗看有些冷淡,可近看却能察觉出小郎君温柔而细腻的心。   从佛法大会到琉璃密村,他总是无声地跟在自己身边,冷静而淡然,虽时不时露出的隐晦的神色,可当她骤然触碰时,便点到为止地收了回去。   唐不言是君子。那个时候她便隐约把这个念头种在心头。   唯有君子温其如玉,柔嘉维则,古训是式。   ——可他是唐不言啊。   沐钰儿有些失落地想着。   ——她,不过是一个私生女。   沐钰儿太久的沉默,时间顺着风,带着光一点点从两人的指尖流过。   唐不言摸了摸手腕,眼底的光微微敛下,那一瞬间,他好似初见时的一捧雪,没了点生气。   “是我……”唐突了。   他嘴角微微抿起,却还是主动开口缓和气氛。   “等会,先听我说。”沐钰儿伸手打断他的话。   唐不言看着近在咫尺的手心,翠绿色的绿松石在竹林中熠熠生辉。   这是他特意为她选的款式,轻巧而精细,就像她一般,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手钏,可被那细微的绿松石一衬,那点亮色便再也遮挡不住。   “少卿说的是真的吗?”沐钰儿收回手,背着往前走了一步,但很快又悄悄退了一步。   唐不言恍然回到琉璃山洞穴中,那条巨蛇撵在他们背后跑,巨大的蛇头时不时暴冲而来,漆黑的阴影倒影在头顶……   “是。”他沙哑说道。   沐钰儿忍不住开始绕着他打转,走了一圈又一圈,就像一只踱步的小猫儿,唯有鬓间的流苏在微微晃动。   “少卿喜欢我什么?”沐钰儿走到他身后,冷不丁问道。   “若是喜欢能具体言明,便也算不上喜欢了。”唐不言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所以就是你也不知道,也许只是少卿见惯了娴静的女郎,活泼的女郎,没见过我这样的,所以你觉得好奇,好奇久了就以为是喜欢呢。”   唐不言盯着不知不觉凑过来的小脑袋,那双琉璃色的眼珠子扑闪着,到也称得上一本正经给人分析着感情问题。   ——若她不是当事人,倒也听着有几分道理。   唐不言有一瞬间想要弹一下这个不争气的脑瓜子,却到最后只是伸手想要把人鬓间歪了的发簪扶一起。   沐钰儿倏地一下收回脑袋,开始绕到他另一边去。   “我已及冠,分得清好奇和喜欢。”唐不言的手躺在空中,但还是镇定收回,淡淡说道。   沐钰儿板着脸站在他面前,一本正经说道:“这可不好说的。”   唐不言看着她似乎极力想要撇清自己的样子,瞳仁微微按下,有一瞬间似乎回到了初见似的冷淡。   沐钰儿眨了眨眼。   “司直便是这么想我的?”他有些生气,一字一字质问道。   沐钰儿就像察觉到危险的小猫儿,却难得没有先溜一步,反而只是睁大清亮的大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是怕少卿后悔。”   唐不言一怔。   “我是怕少卿分不清到底,我是怕少卿没想明白我的身世,所以才想给少卿一一分析一下。”沐钰儿低声说道,“我怕,我们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唐不言缓缓屏住呼吸。   “人人都说感情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可现在你有情,我有意,中间却还是隔着数不清的困难……”   “不是的。”喜从天降,峰回路转,不过如此,唐不言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被那三个字弄得不受控制地加快,伸手抓着她的手臂,认真说道,“只要你有意,中间的困难……”   “那是我的事情。”   唐不言认真保证着。   沐钰儿仰头看着他,突然笑眯眯起来:“我信你一次,但是……”   唐不言脸上笑意立刻僵了起来,紧盯着她看,身形紧绷地问道:“但是什么。”   “我觉得还是办案子比较好。”   唐不言难得有些发愣地看着她。   沐钰儿笑意加深,又是乖巧,又是可爱地问道:“可不可以啊?”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可以。”   桃花笑春风,春风想欺得。   沐钰儿被那笑立刻闪了闪眼,呆滞了片刻,忍不住反手握着他的手腕,靠了过去,小声问道:“少卿你笑得真好看。”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笑容不变:“因为太高兴了。”   沐钰儿耳朵微微发红。   “行,那我们先去找菲菲他们。”沐钰儿想要松手,却被唐不言紧紧握在手中。   小郎君的手干燥微凉,指骨修长,指腹还带着淡淡的茧子,握在手心中有些微微发痒,却又意外不令人讨厌。   “走吧。”唐不言紧紧握着她的手,十指不知不觉交叉在一起,镇定说道。   沐钰儿莫名心情雀跃,也跟着走了几步,突然捧起两人的手仔细看了看。   少卿的手冰白细腻,好似一块上好的玉被人精雕而成,沐钰儿明明和人十指紧扣,却还是莫名其妙来回转动着,就像玩着拨浪鼓一样。   唐不言的力气骤然加重。   “我就玩玩。”沐钰儿嘟囔着。   “出了竹林就不牵了。”唐不言握紧手心的小猫爪,低声说道。   沐钰儿嗯了一声,老实说道:“我就是觉得怪新奇的。”   唐不言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眉眼弯弯。   “咦,你手腕上是什么?”沐钰儿眼尖,看到他手腕上一寸的东西,连忙好奇的想要拨开他的袖子去看,却被唐不言压着手。   “好好走路,不要东张西望。”唐不言咳嗽一声,低声说道。   沐钰儿哦了一声,但手指还是坚持想要搭在他袖子上,就像好奇心十足的小猫,一定要看个究竟。   “不是说先去办案子吗。”唐不言哄道,手也没有松开。   沐钰儿大眼睛提溜转了一圈,嘴里说道:“好啊,先办案子。”   见她收回手,唐不言也跟着收回手。   迅雷不及掩耳,沐钰儿眼疾手快就要去推他的袖子,只看到手腕上似乎裹着个什么东西,还没看个纠结,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惊疑不定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被抓包的两人顿时站在远处。   不远处,千秋公主带着灿珍杨出现在不远处。   沐钰儿眨了眨眼,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片竹叶,镇定说道:“少卿竹叶掉袖子里了,我给掏一淘。”   千秋公主的目光看在两人半送不送的相交的手指上。   沐钰儿继续镇定说道:“听我说,当时说时迟那时快,有阵风这么一卷,我眼疾手快抓了一把,结果还是有竹叶落在少卿身上了,我就想着要保证少卿平平安安出竹林,结果少卿不好意思,是助人为乐,是好事。”   唐不言还是第一次见她鬼话连篇都不带磕巴的架势,那架势,那思绪,去茶楼说话都能多得一两银子。   千秋公主满脸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那还是快些走吧,要起风了。”   “是这样的。”沐钰儿一本正经说道,“娇花迷人眼。”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随后两人故作无事地松开手。   “殿下怎么来了?”沐钰儿话锋一转,镇定问道。   千秋公主揉了揉额头:“听说裴眠也出事了,便赖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宴会怎么就这样了。”   沐钰儿面露了然之色,目光随意在灿珍杨身上一扫而归,惊讶发现他竟然换了衣服。   许是沐钰儿的目光太过惊讶,惹得灿珍杨也跟着‘看’了过来。   “看什么?”千秋公主问道。   沐钰儿随口说道:“灿巡官怎么换衣服了。”   灿珍杨淡然说道:“脏了就换了。”   沐钰儿歪头,一脸不解。   千秋公主莫名笑了一声,原本冷淡矜持的面容因为这一笑瞬间光华夺目,妩媚多情起来。   “是脏了。”她意味深长说道。   灿珍杨嘴角微微抿起,低头不语。   沐钰儿蓦地想起刚才安乐郡主那个八卦精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说的话,耳朵微微发红。   唐不言显然也察觉了一点,尴尬转移话题。   “不若一起去。”他开口缓和气氛。   千秋公主颔首,眉眼间的姝色依旧未散,懒懒说道:“走吧。”   一行人继续朝着竹林外走去。   “贯韵香的事情可有线索了?”公主殿下问道。   “还没呢,验尸还没结束,还要等结束还能下一个初步的结论。”沐钰儿解释着。   千秋公主叹气:“可要把事情查清楚,不要让人留下话柄。”   沐钰儿点头。   “殿下今日一直在后院休息吗?”唐不言问。   “就之前和小钰儿喝了几杯酒,之后就去后院休息了。”公主解释道。   “灿巡官眼睛不便,晚间记得要仆人带您去哪里逛一下。”唐不言的目光看向灿珍杨,善解人意说道。   灿珍杨神色冷淡:“我不爱出门。”   “那今日没出过门吗?”沐钰儿惊讶说道。   灿珍杨点头:“一直在屋中抚琴,不曾出门。”   “那怪可惜的。”唐不言低声说道。   “行了,别说这些了。”千秋公主打断三人的对话,“你时间不多了,还不抓紧时间,宴会本打算到戌时就结束,现在已经申时了,可别耽误时间。”   沐钰儿点头。   四人很快就来到那排屋子前,千牛卫见了人齐齐行礼。   沐钰儿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些胆怯的仆人身上,又看着门后陈菲菲忙碌的身形,脚步一转:“我先问个口供。”   唐不言便也跟着跟了上去。   千秋公主眯了眯眼,随后笑了笑。   “我们也去看看。”她说。   沐钰儿站在那群仆人面前,这些都是今日负责小楼和湖边的人,甚至还有几个看管后院的人,因为三个地方都是连在一起的,难免有些交叉。   “贯韵香来小楼之前和俞寒争吵过,可这里有一个多时辰的空档,中间他们可有去过那里?”沐钰儿掏出笔纸,随口问道。   湖边的那匹腰间系着蓝腰带的人摇了摇头,都说不清楚。   “午时的钟声响起来没多久,奴婢看到贯娘子朝着阁楼去了。”其中一人说道。   “争吵是巳时未到发生的,到她去午时中间有一个时辰,都在花园里面?”沐钰儿蹙眉问道。   一般来说,若是发生过吵架,很少会一直在花园里走路,大都会没了心思,找个地方休息的。   “她可能会需要休息,比如凉亭,石头,任何能坐的地方,甚至还会找几个朋友来抱怨。”沐钰儿温和地引导者,“一直在花园里逛的话,其实不是一直气势汹汹。”   仆人们都露出深思之色,好一会儿,只看到一个腰间系着灰色腰带的仆人突然开口说道:“小人记得,贯娘子当时跟自家丫鬟说这话,好像,气呼呼地去过后院……”   作者有话说:   感情苦手QAQ   明天考试,先睡觉了,晚安! 第163章 珍珠怨   内院   今日供人休息的后院在南面, 距离花园并不远,有一条特定的小路可以专门从花园穿过回到内院,只是一开始天色还早, 很少会有人回后院休息。   北面除了一个蹴鞠场和手球场,灯会要等天黑才有意思,所有大部分小娘子和小郎君都在花园和湖中玩乐。   贯韵香再泼辣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发脾气,但她也不是能忍得住气的人, 所有大概率是会找个稍微隐蔽的地方。   后院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何时进去的, 可有看到他出来过。”沐钰儿问着腰间系着灰色腰带的仆人。   仆人仔细回想了一会儿这才谨慎说道:“仆只记得大概是和俞六娘发生争执没多久,贯娘子身边的小丫鬟就带着她朝着后院走去,那个时候许是已经巳时了, 因为仆看到后厨端着奶酪朝着正宴走去,因为奶酪是特定时候端上去的, 每一盏奶酪都装在冰鉴上,仙气飘飘的, 所以仆记得个格外清楚。”   沐钰儿点头,也跟着点头, 意犹未尽说道:“奶酪端上来确实是巳时, 冰冰凉凉,很好吃。”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 忍笑嗯了一声。   沐钰儿回味了一下, 随后继续问道:“是回她自己休息的屋子吗?又是何时出来的?”   那仆人摇头, 仔细解释着:“仆是站在花园和后院相连入口的,只看到贯娘子进来朝着东跨院走去,但若是出去的话, 后院共有三条路, 除了仆所在的正中的入口那一条, 西边也有一条可以直接通往西南面游湖的地方,还有一条是东面的,通往花园前半截的那条路。”   沐钰儿很快就画出一个简单的位置分布的图,点了点另外两个出口:“这两个地方也有人看着吗?”   仆人中有几个人对视一眼,脸色慌张,但还是低眉顺眼出列站在她面前。   沐钰儿听着他们各自介绍了自己的名字,鬼画符地把名字写在自己画的位置图上面,和颜悦色问道:“阿香阿锦,你们两个在西面的位置,可有看到贯韵香出来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   沐钰儿挑了挑眉。   “东面那个路口呢?”   两女一男走了出来,也跟着摇了摇头。   “你们都没看到她出来?”沐钰儿惊讶问道。   那几人低着头,神色惶恐。   “这些人不是每时每刻都待在待在原处不动的。”身后的千秋公主解释道,“若是有人需要帮忙,他们也都是会走动的。”   沐钰儿捏了捏笔杆,悄悄扭头去看唐不言。   “因为整个院子都是郡主安排下的人,并不需要有人专门在某个地方站立不动,只需要在特定的位置走动便都是合理的。”唐不言温声解释道。   沐钰儿似懂非懂,笔尖在字上摩挲了一下:“那范围有多大?”   几个仆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因为花园里的人比较多,仆们虽是后院的人,但有时花园内的小娘子郎君们使唤,也是要听的。”那个阿香低声说道。   沐钰儿沉吟片刻后:“那你们都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叫走的。”   还是那个阿香先一步开口:“奴婢是寅时第一班,午时过半之后再换班,阿锦,紫云她们都是如此。”   其余几人齐齐点头。   “后院是休息的地方,所以直到出事前来的人也不多,直到已时过半,有一波小娘子小郎君打水仗湿了衣服,便回来换了衣服。”阿香条理清晰,说话不急不缓,“因为丫鬟们手中都还抱着东西,奴婢和阿锦分别带着小娘子和小郎君两拨人各自去了东西跨院。”   沐钰儿眉尖微动,嗯了一声:“什么时候回来?”   “不超过两炷香,大概是巳正过半了。”阿香犹豫说道。   也就是说西面那条路差不多有两炷香的空窗期。   “你们呢,可有离开过。”她问剩下的两女一男。   唯一的男仆摇了摇头:“虽仆们各自为不少郎君娘子带路过,或者拿过东西,但这个路口和花园连在一起,因为是第一次设宴,大管家之前怕贵人们不认路,两个人顾不过来,所以才留了三个人,就是为了确保一直有人在这里。”   “所以贯韵香没有从这里出来。”沐钰儿虽然觉得从东面出来不太现实,毕竟这个花园可不小,从前半段绕到西南方向不说要消费的时间,且是一定会有人看到贯韵香的痕迹。   三人齐齐摇头。   沐钰儿便在西面的入口画上一个圈。   贯韵香在巳时和俞寒发生过争吵,随后去了内院休息,之后在巳时过半的时候从西面出口离开,既没有重新去了花园,也没有去湖边,反而去了最西面的小楼。   “从西面的入口到小楼要多久?”沐钰儿问道。   阿香开口说道:“从西面的出口走,只需要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中间是有一条岔路的,可以直接前往小楼,若是从西南面的渡口去小楼,也只需要一炷香。”   “所以若是从西面出口到渡口再去小楼反而浪费时间。”沐钰儿敏锐问道。   阿香点头:“是,西出口到渡口至少需要一炷香,这还是仆们快步走的情况下,寻常娘子和郎君需要两炷香的时间才能走到,若是从西出口去渡口再去小楼,至少需要三炷香的时间。”   沐钰儿算了算,若是贯韵香先去了渡口,在折返去了小楼,便会过了午时,很有能和俞寒撞在一起,可俞寒却说没有见到贯韵香,可见她确实是在午时之前就来到小楼二楼的。   也就是说,贯韵香从后院离开是一开始就准备来小楼!   这个小楼位置偏僻,两侧又是竹林遮挡,她一个小娘子竟然孤身一人来此,还悄无声息来到二楼。   “这个珍珠阁是第一次办宴吗?”沐钰儿扭头去问唐不言。   唐不言点头:“这是郡主的生日礼物,刚修缮好,这是第一次对外设宴。”   “所以……”沐钰儿眼波微动,“大部分人对这里是不熟悉的?”   唐不言眉心微皱,好一会儿说道:“该是如此。”   “今日找你们带路的人多吗?”沐钰儿问着那些仆人。   仆人们点头。   “午时之前,还有谁进过这个竹林?”沐钰儿问,“或者是朝着小楼的位置走去。”   她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你们仔细想想,午时稍前一点,大部分人应该都是最前面的西北面登船才是,走到这个位置的应该不多。”   辰时才开的门,且不说他们断断续续入门,拜见公主殿下,又和安乐郡主说话,这一套下来,大部分人一大早可能都只会在中庭那边待着,若是要游湖也直接从西北角的那一面更快些,从中庭到西南面的码头,走路至少需要三炷香的时间。   “那人说不好是孤身一人,极有可能是借着朝着码头走的假动作迷惑你们,或者说,有谁,独自一人,问过你们去西南码头的路。”   带着丫鬟反而目标大,不如自己独自一人悄无声息更是翻遍。   众人跟着她的思路仔细回想起来。   “裴三娘子问过仆。”一个模样瘦弱的小丫鬟低声说道。   沐钰儿眼睛一亮:“仔细说说。”   那小丫鬟怯怯上前,低声说道:“那个时候午时还差三刻的样子,裴娘子独自一人从东面走了过来,说自己走累了,想要找个地方歇歇脚,奴婢本来打算带折返回去的凉亭,但是裴娘子却说太远了,走不动了,又说早就听说郡主自己设计了一个小阁楼,若是近的话,不妨先去坐坐。”   小丫鬟低着头,惶恐说道:“裴娘子和郡主关系不错,见她如此说,奴婢就为他指了路。”   沐钰儿神色微动。   小楼的二楼确实有裴眠的帕子,这说明她确实去过二楼,还停留一会儿,根据丫鬟说的时间,很有可能是最早去小阁楼的人,甚至有可能和贯韵香见过面。   “可有看到她什么时候出来?”沐钰儿又问。   众人摇头。   “那在此之后就没人见过她了?”沐钰儿蹙眉问道。   阿香出声说道:“奴婢见过,裴娘子在午时三刻时,说自己崴了脚,回内院休息了,那个时候是有丫鬟跟着的,之后就不曾出来了。”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给裴眠单独列出时间,最后又问道:“今日内院里都有谁?有谁来过这里?可有谁长时间停留在这里。”   那个小楼安乐郡主并没有对外公开,更没有在今日游园的行程里,可偏偏一早上却被不少人光顾实在可疑。   安乐郡主不喜欢贯韵香,肯定不会和她说这个小楼的存在,那贯韵香是如何准确无误找到那个小楼的行为就值得深思了。   “除了那一批一起来的郎君娘子外,他们是同进同出的,相互约在岔路口等着,小娘子们弄得有些就,郎君们闹出一些动静来。”阿香低声说道,“后来还是镇远侯家的小郎君借着送水果的名义给娘子们递了话。”   这一群一听就是纨绔子弟。   阿香继续说道:“在他们之前裴三娘子已经来了,说是要重新梳发,只带了一个丫鬟,后来听到动静,还让丫鬟出来看了看。“   沐钰儿扬眉。   “裴眠早早就来过这里?”   阿香点头。   “是,之后就是俞五娘子也紧跟在她身后来到内院,两人不过前后脚的距离。”阿香继续说道。   沐钰儿眉头扬得更加高了:“还有吗?”   阿香蹙眉,突然小心翼翼朝着千秋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也来过。”千秋公主和颜悦色说道,“那个时候大概是巳时过半了吧,你忘记了吗?”   沐钰儿扭头去看公主殿下点了点头,非常有眼力见地说道:“卑职没有怀疑公主,这才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马屁精。”千秋公主笑意加深,虚虚点了点她,打趣道。   沐钰儿灿烂一笑,随后话锋一转:“对了,灿巡官是什么时候在内院休息的啊?”   一直沉默的灿珍杨这才抬眸,淡淡说道:“我入园没多久就在内院休息了。”   沐钰儿瞳仁微微睁大,不解问道:“为什么?”   千秋公主淡淡说道:“他眼睛不便,在这里也是徒增是非,我就让他去后院休息了。”   沐钰儿似懂非懂点头,但还是坚持问道:“既然如此,灿巡官为何还要赴宴啊。”   院中的气氛有一瞬间的沉寂。   唐不言咳嗽一声,扯了扯沐钰儿的袖子,转移话题说道:“之前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沐钰儿扯回袖子,不高兴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没问完呢。”   唐不言无奈。   千秋公主似笑非笑对着唐不言说到:“你瞧着是不是她像一个呆头鹅。”   呆头鹅沐钰儿立刻斜眼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无奈,伸手捏着她的脖子,把人的脑袋强硬转了回来,语气平静地点了东面的那三个仆人说道:“你们继续说道。”   沐钰儿被人掐着后脖颈,只好闷闷地扭回头。   “仆这边只有两个人入内。”那个男仆人说道,“辰时开门迎客,等辰时过了一半后,都水监都水丞家的吴大娘子就说想来休息一下,她是最早一批来的人,许是起来的有些早,脸色不太好看,且在巳时过半才出来开始游园。”   沐钰儿在西面入口写上吴嫣儿的名字。   “还有一个是谁。”   “太常寺寺丞家的大娘子。”仆人继续说道,“衣服上有些污渍,许是吃席时弄脏了,对了,她进去的时候,吴大娘子刚出来,两人还碰了一面,打了一个招呼,大概过了一炷香,苗大娘子就穿着圆领袍出来了,说是准备去划船。”   沐钰儿看着地图上的名字,高高扬了扬眉。   ——这五人不就是大热的东宫大皇子正妃的候选人。   “还有其他人呢?”沐钰儿问道。   众人摇了摇头。   “后院是休息的地方,人一向不多,管家分配人手时,留在后院的仆役的数量是比不上前面的。”正路口的那个仆人说道。   “对了,后院男女院子是分开的嘛?”沐钰儿随口问道,“距离近吗?”   “是分开的,女子东跨院,男子西跨院,倒也不远,隔了一个游廊,但廊中是有人把守的,不会出现僭越的情况。”领头的小管事委婉说道。   沐钰儿点了点头,随后把手上的本子递给唐不言,看着湖泊的两个入口的丫鬟,继续问道:“今日湖面上可有异样?”   仆人们都摇了摇头。   “湖边缘一直有人看着吗?”沐钰儿问。   “是,因为今日有游船,所以管家安排了十个会水的嬷嬷和十个会水的健仆以备不时之需,都是在两个入口站着的。”负者这一块的小管事说道。   “其他地方都没有人看着吗?”沐钰儿说,“裴眠掉入水中的,很有可能是东南的位置,之后被西北风吹着漂到西北角,这一路上你们都没有发现。”   小管事脸色极为难看:“按理每个位置都有留人看着的,只是东北面是假山,又是入口,这才没有安排人,东南面因为郡主想要改建,所以并未对外开放,因为西南面已经留了人,加上小楼那边有一个竹林挡着,我们又在入口围上了栅栏,想着郎君娘子们应该也不会进入,便也没有人在哪看着。”   他苦着脸,不得不连声含冤:“但西北和西南面可真的是安排了不少人看着,唯恐闹出事情的。”   谁知道千防万防,还是出事了,甚至还出了两条人命。   管事心如死灰。   沐钰儿瞧着他不似作伪的样子:“那后来为什么是千牛卫先一步发现尸体。”   小管事神色讪讪的。   “后来不是说出事了嘛。”他喃喃自语,“大管事不许我们独自一人,加上湖边也没有人游船了,我们便都走了。”   ——这是公主下的令,倒也合理。   “苗玉莲,俞寒,贯韵香,裴眠和吴嫣儿在后院离得近不近,可有说过话。”沐钰儿心思微动,目光重新落在内院上。   “裴大娘子和吴大娘子和郡主关系不错,之前也有来过珍珠阁,所以他们住在近一些,就在公主殿下的院子边上,也靠近中庭,出入很方便,其他三位娘子住的不算近,但都在西面,但娘子们的院子总的都不算远。”管事地一一解释着。   沐钰儿点了点头。   “苗娘子和吴娘子都是进了屋子就没出来过,倒是裴娘子等人游船的人走之后,就在中庭坐着,和回来的俞娘子和贯娘子都说过话。”   沐钰儿敏锐问道:“吵架了?”   管事露出一言难尽之色,但还是含糊说道:“贯娘子许是之前受了气,有些没控制脾气,但裴娘子一直脾气很好,也没计较,和俞娘子倒是聊得还不错,说了大概半炷香才走的,后来贯娘子想要找裴娘子,没找到人,在这附近走了一会儿,便又走了。”   “后面这几人还有见面吗?”沐钰儿又问。   “没有了,只最后来吴娘子和裴娘子出门前碰到了,两人就一起走了。”管家说道。   沐钰儿捏着手指。   ——除了贯韵香和俞寒,剩下三位娘子的风评似乎都不错。   “麻烦你们把这三人和他们的仆役都带过来。”一侧的唐不言低声说道,正是还活着的三个正妃候选人。   沐钰儿和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宴会刚开始的大早上,两个时辰未到的时间,五个正妃候选人竟然心照不宣地去了内院,实在是太巧合了。   小管事扫了一眼那三个人的名字,脸色微微发白,神色犹豫。   “罢了,让我的人去请吧。”千秋公主善解人意地说道。   —— ——   厢房内,陈策白着一张脸和陈菲菲站在一起,手里坚强地握着笔和纸,之前热情帮忙抬尸体的千牛卫则是呆站在门口,瞧着格外失魂落魄。   沐钰儿扬眉:“站门口做什么?这么多大好男儿,都是阳气,小心把尸体激起尸变呢。”   千牛卫们脸色微变。   “是啊,我刚才瞧着贯韵香的手动了动。”背后传来陈菲菲幽幽的声音。   千牛卫们不争气地哗啦啦地跑了。   “刚才尸体在动!”陈策吓得立马往后退了两步。   陈菲菲和沐钰儿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张嘴胡说的本事简直是手到擒来:“是啊,没看到吗,就刚才我准备剖她肚子的时候,食指和中指动了动呢,还好那些个大老爷们没进来,不然可不是要当场坐起来了。”   陈策不解但大为吃惊:“你不是没剖她肚子吗?”   “这不是看她反应激烈,松手了吗,怕她晚上来找我。”陈菲菲继续胡扯道。   陈策神色顿时敬畏起来,被蒙的只剩下一双眼睛的脸还能看出他的严肃。   只见他认认真真合掌,虔虔诚诚说道:“不是我干的,我是被逼的,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找我。”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指了指陈菲菲说道:“你说,有事就是找她。”   陈策扭头,委婉说道:“这多不好意思。”   “而且我瞧着鬼见了她也该是连夜逃跑的样子,再者万一想不通了,怒气撒我这了也不好。”他话锋一转,有理有据分析着。   陈菲菲冷笑一笑。   陈策低眉顺眼,装死不说话。   “你都杀过人,还怕尸体?”沐钰儿慢条斯理穿上外衣,不解问道。   陈策理直气壮说道:“杀.人是杀.人,尸体是尸体,我杀的人说明我了解啊,来找我了我也能再杀一次,但别人杀的人可不好说了。”   可以说分析地非常有道理了。   沐钰儿语塞。   “检查的如何了?”她接过陈策手中的笔和纸,随口问道。   “贯韵香的尸体没检查出更多的东西来,倒是这衣服的袖口有些问题,衣服上有磨损的痕迹,但不是在一开始,反而在中段,很想是趴在那个地方。”陈菲菲指着衣架上的衣服,“而且膝盖上也有点磨痕,两则的痕迹很像是被石头勾走的,总不该出门在外做客,没事五体投地下跪吧?”   沐钰儿比划了一下位置,突然扭头去看窗台。   “若是半蹲在这里,手肘打在床沿上,会不会有这样的痕迹。”她盯着那个高度的窗台,“我看珍珠阁的窗户普遍不高。”   “是有一个道士给郡主设计的,比普通窗台矮上一寸的高低,能让太阳照得更多点。”陈策解释道。   陈菲菲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过去,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确实很像,贯韵香身高五尺半,若是半蹲着,膝盖突出正好可以抵在墙上,手臂曲起,也正好可以放在窗沿上。”   陈策想象了一下这个动作,惊讶说道:“这个动作不是做贼吗?”   “只有有屋子的地方才会有窗台,所以是在后院时发生的事情。”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意味深长:“所以,贯韵香在内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不言捏着沐钰儿原本的本子,冷不丁说道:“安乐郡主设计的那个小楼构造奇怪,寻常人很难想到上二楼的台阶其实安置在后面,贯韵香是如何知道的。”   沐钰儿眼神微动。   “这个裴眠的情况。”陈菲菲及时开口打断他的话,“鼻腔和口内都有殷红的血沫,是活着被推入水中淹死的,呛进去了很多岁,所以肚子肿胀得厉害。”   “是什么时候死的?”沐钰儿问。   陈菲菲沉吟片刻:“按理说人若是入水,便是在最是炎热的夏季,也至少要两个时辰才能浮上水面,现在已经是秋季了,可我看这人的尸斑,皮肤柔软和瞳仁充血的情况,瞧着死了不过两个半时辰,怎么就浮上水面了。”   “现在是酉时过半了,两个半时辰,那不是就是午时和未时交集的时候?”陈策算了算,“我们是申时看到的,所以尸体是在死了一个多时辰就浮上水面了!”   “是不是因为灌入了大量的水,然后水底下有暗流,冲上来的。”唐不言问道,“往常在江边跌入的人不是也很快就会浮起来。”   “江水和湖泊是不一样的。”陈菲菲解释着,“江水一向浮人快,湖水确实慢一些的,大概是水质干不干净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原理也不好说。”   沐钰儿开口说道:“我听安乐郡主说,这个好像就是曲江水引进来的。”   “人若是喝了很多水,肚子胀,确实很容易浮起来,而且地下铺设了两条走向的管道,暗流未必比江河少。”他又说道。   陈菲菲嗯了一声:“姑且这个可以如此解释,她的这个指甲劈叉了,半个都裂开了,应该是死前抓到过什么尖锐的东西。”   她捧起裴眠被泡到发胀的手指,一手捏着镊子,仔细看着。   “劈得很厉害。”她看着连着指甲壳都劈了一截的食指和中指,“有砂石,木屑……嗯,青苔,很深,看看有什么地方的石头上有青苔。”   “所以是失足掉下去的吗?”陈策不解问道。   陈菲菲放下那双手,摇了摇头:“不好说,我只能说她死前应该挣扎去用指甲抓着石头过。”   沐钰儿沉默:“岸边的石头都不高,她若是从岸边掉下去,应该摸不到石头才是。”   “还有她的鞋子很脏。”陈菲菲指了指一侧的衣物,“有泥土,还有细小的石头,都很新鲜,虽然被水冲了一波,但还能留下一点痕迹,说明死前走了很长一段带有湿润土地和边上有细小石头的路。”   沐钰儿响起一路走来的道路,安乐郡主奢靡,到处都是青石板,花圃里的种花的泥路也大都用篱笆围了起来,她走了半个院子,竟然没想起来到底哪里才有泥路。   “衣服上有问题吗?”唐不言问。   “有的。”陈菲菲继续说道,“膝盖上有很大一片抽丝,而且中间夹杂着碎石头,难道她也偷听墙角了。”   沐钰儿神色凝重。   “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好一会儿她才继续问道。   “至少也该是未时了。”陈菲菲笃定说道。   “两具尸体若是不剖验,现在的证据就这么多了。”陈菲菲把白布给两具尸体盖上,“他们死因目前来看是明朗的,一个是摔下,伤到颈椎,一个是落水后淹死的。”   “那为什么还要剖验。”陈策不解问道。   “可以根据胃内的东西,进一步死者的遇害时间,还可能明确她最后那一刻到底在做什么,可以缩小排查范围。”陈菲菲难得有耐心地解释着。   陈策点头,跟着陈菲菲出了房间门。   沐钰儿龙飞凤舞把验尸单子写好,顺手又塞到唐不言手中。   “现在先这样,我等会把证据理整理起来,现在先去内院。”他说。   陈策站在廊檐下开始慢吞吞脱衣服:“戌时宴会就会解释,现在只剩下一个时辰了,司长来得及吗?”   沐钰儿脸色凝重。   “贯韵香为何去了小楼,是不是约她去小楼的人杀了贯韵香,至于裴眠,到底是在哪里落得水,是意外还是人为,若是人为,和贯韵香的事情有没有关系。”唐不言分析着。   “也有可能是两个案子,但也有可能凶手是同一个人。”陈菲菲叹气,“若是两个凶手,那第二个凶手在明知第一个凶手得逞后,人心惶惶之际还敢动手,当真是心态超群。”   沐钰儿一言不发。   “可有查出什么?”千秋公主站在不远处问道。   “裴眠是淹死的,我等会再去湖边走一圈,让菲菲给其他三位娘子问笔录。”沐钰儿说。   千秋公主蹙眉:“你觉得是其他三位娘子做的?”   “事发前宴会也才刚开始,和贯韵香有过交道的也就这几人。”沐钰儿沉声说道,“结果先死了一个贯韵香不说,又死了一个裴眠,两人都是……不知是不是有关利益纠纷。”   沐钰儿虽然没说话,但千秋公主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如今东宫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式微颓废之姿,那作为东宫大皇子,已被封为绍王的郑重茂是极大的皇储候选人,是以他的正妃便是洛阳闺秀中的香饽饽。   “那去查吧。”千秋公主揉了揉额头,“我继续回去休息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快走几步,热情地扶着她,笑说道:“我要去贯韵香的屋子看看,不妨和殿下一起走。”   千秋公主看着那明显有话要说的殷勤模样,直接说道:“有话便说。”   沐钰儿咧嘴一笑:“我听说这五位候选人中有两位是殿下推荐的,这个推荐有什么讲究吗?”   千秋公主颔首:“国子监丞裴丞的小女儿裴眠,和都水监都水丞吴嫣儿是我推荐的,这两家有适龄的女儿不说,家风清正,学识渊博,家中子弟也算争气,对重润来说是好人家。”   “但这两家似乎都没实权?”沐钰儿低声嘟囔着。   千秋公主安静的看了她一眼,好一会儿才说道:“东宫就是他们最大的权力,人是不能惯着的,若是心野了,对重润,对东宫,对大周都是祸害,此刻没有权力不代表未来没有,且子弟争气,才是最重要的。”   沐钰儿点头。   相比较姜家选的人,公主殿下给的人确实不起眼,甚至如今的主事人还是低品阶的官吏,但他们不惹事,肯上进,在读书人心中有体面,对现在的东宫来说确是极好的。   君心难测,唯有低调才能以保万全之策。   “她们性格如何?”沐钰儿又问。   “很好。”千秋公主说,“吴嫣儿聪明能干,生母难产走后,她才八.九岁,她阿耶不愿续弦,她年纪轻轻就能住持中馈,去年他二弟大婚,从说媒到下聘到宴会,一切事务都置办地井井有条,分毫不错,这样的人若是男儿,只怕有更大的出息。”   千秋公主话锋一转:“至于裴眠,三代读书人,祖上也是高门世家,阿耶在国子监任教,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个才女,却不迂腐胆小,行为举止落落大方,她家教养得很好。”   沐钰儿焕然大悟,公主殿下照得两个人,倒是有趣。   一个是实用性的,一个是欣赏型,不分好坏,只是端看绍王殿下自己喜欢而已。   “那另外三个人,殿下了不了解。”沐钰儿得寸进尺问道。   千秋公主淡淡说道:“不太了解,只是听说太常寺寺丞苗愈家的大娘子除了有些胆小,秉性却是不错的。”   沐钰儿了然,言下之意,剩下两个人秉性一般。   “若是贯韵香和裴眠都出事了,水的可能性最大。”沐钰儿走了几步,冷不丁问道。   千秋公主沉默片刻,好一会儿才说道:“不知。”   “不知?”沐钰儿凑过来,大眼睛眨巴,“我怎么听说贯韵香和裴眠的机会很大啊。”   “谁说的?”千秋公主细眉一挑,反问道。   沐钰儿不敢出卖安乐郡主,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道:“听说的,听说的。”   千秋公主冷笑:“裹儿和你说的吧。”   沐钰儿没吭声。   “小小年纪倒是鬼精,但她大哥哥的事情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婚事。”千秋公主用帕子按了按嘴角,“这些人都必须是陛下亲自选的,轮不到我们乃至东宫插手。”   沐钰儿小鸡嘬米一般点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但事已至此……”千秋公主话锋一转,“吴嫣儿的可能性最大。”   沐钰儿大惊。   千秋公主嘴角微微挑起,得意说道:“我的阿娘,我最是了解了。”   沐钰儿脸上做出佩服之色,小脑袋连连点着。   千秋公主失笑。   “会不会是有人寻仇?”公主殿下转移话题随口提出疑问,“吏部身为上三部,又在其中排头名,一向是非多,贯白又不是一个省心的人,明年开春吏部换届,加上今年年底是上下官吏三年一大考的大日子,可别是有人把对他的仇落在贯韵香身上。”   沐钰儿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个原委,仔细想了想:“今日来赴宴的人,在家中都是嫡女,也是受宠,想来没有哪家愿意用一换一的办法,去达成殿下说的那两个事情。”   若是官场上的事情,一旦被抓了,可不再是小辈间的恩怨,若真的是对这两件事情有恩怨,有的是其他办法,何必用最吃力不讨好的办法。   千秋公主颔首。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内院。   公主殿下权力大,辈分高,独自一人占着一个院子,之后为了容纳今日这么多赴宴的娘子和郎君,其余人都是一人一间,五人一组的一个小院子。   沐钰儿发现吴嫣儿和裴眠是同院子,而且就在公主院子的隔壁,苗玉莲则是在他们斜对面的院子。   “先去裴眠的屋子看看。”沐钰儿说道。   管家就为她开了门。   这是暂时休息的屋子,大部分人都是遵循主人家的布置不会过多布置,裴眠就是一切照旧,有一套衣服挂在衣架上,唯有被褥有被动过的痕迹。   沐钰儿一眼看到头,只觉得这屋子干净,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她绕着走了一圈,却没有任何发现,茶水和糕点用过一点,也没有人换新。   “我们不会随意进入他们屋子的。”管家解释着。   唐不言的目光在那件悬挂的衣服上看了一眼,随后说道:“这个香囊里有东西。”   沐钰儿顺势看了过来,只看到衣架上挂着一个粉色的香囊。   她走了过来,随手打开香囊,却发现里面有一张字条。   沐钰儿扫了一眼那个字条,震惊地看着唐不言,犹豫一会儿,把字条直跳塞给唐不言。   唐不言打开看了一眼,眉心微微蹙起。   “回去再说。”他说。   沐钰儿严肃点头,随后问着管事:“贯韵香和俞寒住在那里?”   “这个就远了一些,在殿下的后面那一排。”管事说,“可要仆带您去看看。”   沐钰儿点头。   “少卿对贯韵香了解吗?”沐钰儿踏上走廊,随口问道。   唐不言摇头。   沐钰儿惊讶:“她不是喜欢你吗?”   唐不言垂眸,安静地看着她。   沐钰儿和他对视一眼,随后长长哦了一声,用手指在嘴巴上封了一道口子。   “你觉得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她走了几步,心中蓦地响起那个字条上的字,又忍不住靠过来,用气音问道,“你觉得会是裴眠先杀了贯韵香,然后自杀吗?”   唐不言眉心微蹙,但还是摇了摇头。   “两人都是女子,若是她挣扎,裴眠很难把人推下去。”他低声说道。   ——也有些道理。   沐钰儿皱眉想着。   “说起来,俞寒真的是无意闯入那个阁楼休息的嘛?”沐钰儿又问,“这也太巧合了。”   唐不言摇头。   三人很快就来到贯韵香的屋子。   贯韵香的屋子已经被人重新布置过了,到处都充斥着她性格的摆件,张扬而夸张,但一眼看去被褥和衣柜都整整齐齐,可见没有人躺下休息过,入门口的茶几上的茶盏内也没有一滴茶,说明今日没有人在这里坐下休息过。   ——贯韵香没有回到过她这间屋子。   沐钰儿冷不丁想着。   她是气冲冲回内院的,屋内怎么会没有任何发火的痕迹呢。   ——她到底在内院做了什么? 第164章 珍珠怨   结案   酉时还差一刻, 原本安静的珍珠阁开始热闹起来,大管家传令,殿下有令, 宴会继续,仆人们便开始照常三人一组,按照原先的规定开始布置晚宴。   此刻安静的后院确实住满了人,躲在屋内的人透过细微的窗户缝, 目送沐钰儿和唐不言离开的背影。   寂静庭院内, 树叶沙沙作响,日光已经挂到山尖,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大娘子, 怎么办?”不知是谁家的丫鬟,惶恐说道。   可好一会儿却并没有人回答她, 空气中只剩下窗棂关上的声音。   那边沐钰儿和唐不言从裴眠和贯韵香的屋子里都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不得不离开后院。   沐钰儿走了几步, 突然扭头去看后院,内外院用寻常花廊阻隔断开, 正门处只剩下一个圆拱门作为出入通道, 从那拱门从里向外看去,依稀能看到中庭的几颗芭蕉树。   “怎么了?”唐不言问。   沐钰儿没说话, 目光扫过那条路, 好一会儿才问道:“守前面的小丫鬟说贯韵香是怒气冲冲被丫鬟拽进来的, 但她的屋子去没有人坐下来休息过的痕迹。”   唐不言眉心微皱。   “人肯定是在内院的,可她那个为什么没有回自己的院子?”沐钰儿收回视线,扭头去看唐不言。   “白日在后院的仆人已经在陈仵作那边等着了。”唐不言说, “他们应该知道。”   若是有人看到自然能分析出贯韵香到底去了哪里。   沐钰儿背着手, 走了几步, 最后又后退一步,和唐不言并肩站着:“绍王选妃少卿有什么看法。”   唐不言沉默片刻。   “这是陛下在明堂立誓后的第一个动作。”他低声说道,“绍王妃到底是谁根本就不重要。”   沐钰儿眨了眨眼。   “陛下要的是东宫的态度。”   明堂誓言是陛下想要稳定郑家和姜家的关系,要求两家亲如手足,不相互侵害。   谁也不知,陛下这个原因到底是天真,还是装着明白装糊涂。   皇位之争,自来就是你死我活的,陛下自己登基前头就有两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儿子殉在皇位之前,更别说两个一开始就注定你死我活的家族。   可,哪怕是现在,谁也不敢做出不愿的模样。   东宫忍到现在,自然不能前功尽弃,牺牲一个儿子的妃子之位能让陛下安心简直是最划算的买卖。   沐钰儿犹豫说道:“那东宫只能选贯韵香吗?”   毕竟贯韵香是姜家推选出来的人,怪不得是安乐郡主口中最大的可能。   谁知,唐不言竟然摇了摇头。   “陛下想要东宫厚待姜家,却不想东宫受姜家制约。”他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不解地歪了歪头。   唐不言笑了一声,伸手抚了抚落在她肩头的落叶。   “你觉得陛下是偏心东宫还是姜家?”他问。   沐钰儿仰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道:“难道不是姜家吗?陛下本来就不是郑家人,她登上这个位置不算太,名正言顺,这些年为了稳住自己的位置,外人不都说陛下还杀了明仁太子吗,哪怕后来把现在的太子从房州召回来但一直不准他接触政事,甚至还任由姜家欺负他……”   她低头,小声嘟囔着:“若不是唐阁老,他们都说陛下是打算把换位传给姜家的。”   唐不言低声问道:“陛下登基虽已六十,但她执政却已将近五十年,自高.宗登基,便是二圣临朝,你觉得陛下若是真的属意姜家,为何不提早为姜家布局。”   沐钰儿眉心紧皱,仔细想了想,但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高.宗在的问题,陛下不好太过明目张胆。”   唐不言轻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她紧皱的眉心:“你未必太小瞧我们的陛下了。”   沐钰儿沉默了片刻,伸手把他的时候扒拉下来,犹豫问道:“所以陛下一直都不属意姜家吗?”   “未必没有这个心思,但终究没了这个心思。”唐不言反手握着她的手指,就像捏着小猫儿肉垫一样,好奇地压了压她的手心。   沐钰儿满腹心思,不高兴地抽回手,想要握腰间的长刀,却又扑了一个空,不由讪讪地捏了捏腰间的裙摆。   “我理不清这些事情了。”她丧气说道,“你只需要跟我讲,这个绍王选妃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贯韵香时最大可能,殿下说现在贯韵香和裴眠死了,吴嫣儿是最大的可能,一大早,五个候选人莫名其妙都去了后院实在可疑,这群人都是闺阁少女,只有此事的动机看着最大了。”   她话锋一顿,越想越不对劲:“本来安乐郡主设宴,公主殿下非要插进来一脚也挺有问题的,而且她竟然连姜家选定的人都叫来了,也太奇怪了。”   安乐郡主一开始就是自己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宴会,请的也都是自己喜欢的人,十足十的纨绔子弟派头,这也非常符合她要做的事情,她的性格。   结果事到临头,千秋公主横插小辈一脚,这事老实说做的有些不厚道。   她突然睨了一眼唐不言,靠近他,眯眼问道:“安乐郡主设宴不请你就算了,公主殿下不是很喜欢你吗,怎么也不请你啊。”   唐不言盯着她额间细小闪烁的珍珠,轻轻点了点。   沐钰儿活像被弹了脑门的小猫儿,摇摇晃晃了一会儿,立马把脑袋缩了回去,一脸警觉地看着他。   “少糊弄我。”她先人一步,高声说道。   “我若是糊弄你如何?”唐不言笑了笑,温和问道。   沐钰儿木着脸,威胁地举起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面无表情说道:“揍你!”   唐不言伸手握着她的拳头,小小的一直,就像猫爪一样,他爱不释手地捏着。   “公主介入是因为绍王。”他低声说道。   沐钰儿倏地睁大眼睛。   “这桩婚事到最后是要看陛下点头,但绍王却能在这五个人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唐不言低声说道,“我若是没猜错,今日她们早早赴宴,最后又错开时间进了后院,是为了和绍王见一面。”   沐钰儿立刻靠过来,眼珠子警觉地撞了一圈,气音说道:“那绍王呢?”   “自然是走了。”唐不言笑了笑说道。   沐钰儿圆滚滚的眼睛盯着唐不言:“你早就知道了,竟然还不说。”   唐不言喊冤:“你也没问我啊。”   沐钰儿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也就解释了为何要在入口派人站着了,我之前就奇怪,院子里已经很多人了,想来院子里的人也不少,为何还要专门在路口站着人,也太奇怪了。”   她自己分析了一会,冷不丁话锋一转,八卦问道:“那绍王看中了谁?”   唐不言摇头。   “真的不知?”沐钰儿露出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唐不言失笑:“绍王的事情我该如何得知,但……”   他也紧跟着顿了顿,沐钰儿的眼珠肉眼可见的放大了一些,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绍王性格温柔,早些年随着殿下颠沛流离,性格上有些内敛,想来更喜欢裴三娘这样的性子。”   沐钰儿皱眉,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粉色的香囊:“那这个字条上的字,是有人知道这个消息后,让裴眠去的小楼吗?”   沐钰儿把那字条拿出来,只见上面只写了‘西南小楼’四个字。   裴眠是被人用字条引到小楼的,这个时间点的字条,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唐不言接过字条,上面的自己有些清秀,瞧着有点像女子的落笔。   “听安乐郡主的意思,贯韵香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内定的人,现在发现竟然被裴眠顶走了,所以心生怨恨,把裴眠叫了过去,所以裴眠的帕子落在二楼,两人也许发生了争吵,结果却变成了贯韵香死在小楼前,裴眠死在水中,实在奇怪。”   “你觉得裴眠推得下贯韵香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两人身形高挑,若是面对面打架倒是难说,但若是说出其不意把人推下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裴眠很大的力气吗?要让贯韵香倒在那个位置,可要不小的力气。”   唐不言沉吟片刻:“我曾听裴家大哥说,她们家的小孩力气自小就比一般人大,裴家大哥能左右手拎起百斤重的石头,却不知这个裴三娘有没有继承这个力气。”   沐钰儿揉了揉脑袋:“若是能这样解释贯韵香的死,那裴眠呢?”   “若是自尽呢。”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揉额头的动作一顿。   “算了,我们先去湖边走一圈,看一下裴眠到底是哪里落水的,内院的口供菲菲应该已经问到了,那几个丫鬟也该到了。”她满腹心思地转身离开,嘴角微动,“我时间也不多了。”   天色逐渐暗下,安乐郡主设宴在戌时,酉时过半时,珍珠阁内已经灯火通明,所以白日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但郡主依旧打算继续办宴,就连公主殿下也并没有反对。   仆人们三人一组,时时刻刻被连在一起,虽然已经申时过半时,还是有条不紊地开始按着原先的计划布置。   不少客人在内院中开始蠢蠢欲动,中庭中依旧有不少借着出来喘口气的人,众人四目相对,但又很快地移开视线。   —— ——   “我让人那盏灯来。”唐不言拧眉说道。   沐钰儿领着裙摆,随意地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上走着:“看得见。”   唐不言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爬上假山。   沐钰儿借着最后一缕夜色,在东北面的假山石壁上走着,这条路不算难走,只是如今天黑了,就显得有些陡峭狭窄,不太好走。   原来沐钰儿刚才从内院出来后,打算趁着夜色还未彻底来之前,带着唐不言再一次把湖边走了一遍。   裴眠地尸体是在湖边被发现的,却一直没发现到底是在哪里落水的,千牛卫虽然仔仔细细拍查了一遍,却还是没有一点线索,但沐钰儿还是百爪挠心,只好亲自上场踩点。   安乐郡主不喜欢约束,所以湖边并没有放着假山木栏这等遮挡物,只是用鹅卵石做了缓存,之后才是观赏用的绿道。   总体来说,整个湖面的地基也并不高,若是落了水,裴眠的手指也不会被劈开,所以沐钰儿目标明确,直接看中了东北角的假山壁和东南面翻修的花园。   她们先来到东南面的小护院,但目之所及,所有地面都被铲了,到处都是黄泥,湖那边连着石头也没有,而且土地松软,若是真的掉下去,很难抓破手指。   沐钰儿很快就把这个地方排除了,随后从西南角的渡口拉来一条小船,自己亲自划船,带着唐不言哼哧哼哧横穿湖面,借着最后的夕阳朝着东北面走去。   “这湖水还挺沉的。”沐钰儿划了几下,忍不住说道,“地下的暗流还挺大,怪不得能把裴眠的尸体早早冲上来。”   唐不言坐在船尾,看着她站在船头划着船,袖子高高挽起,粗鲁中又突出一点率真可爱。   如今已经是秋天了,天色暗得快,沐钰儿上船时还有点光,下了船便是一点光亮也没有了。   沐钰儿把唐不言留在山脚下,自己拎着裙子大步踏上台阶。   这个假山是人造,精巧细致,直接挡住了入门口的视线,就好像这条湖是山间涌出来的清凌。   沐钰儿在假山上绕了几步,唐不言便彻底看不到她的影子,不由皱了皱眉,上前一步。   那边沐钰儿发现这个假山看着顺着他的路往前走,却是一直在绕弯,但面前只有这条路,要不原路返回,要不只能继续走着。   这样的构造,让她心中微动。   曲园的那个假山甬道,琉璃山链接两座山的假山石壁,都是这样的布局,你明知道前面可能并不安全,却在踏上的一瞬间,只能跟着幕后布局者走。   她在夜色中,依稀能看到黑色的轮廓,就这样大概走了半炷香的时间,突然看到一个小小的凉亭。   凉亭小巧而精致,如今被掩藏在山体中,却不是在正面,二十在一个山凹处的侧面,若非一路走了上来,这样的位置很难被人发现。   沐钰儿心中微动,脚步一拐,进了凉亭。   凉亭大概只能坐下两个人,石头做的圆凳圆桌置放在正中的位置,整个凉亭好似被镶嵌在假山中,另一端也并没有靠近湖边,只另一处有一个小小的平台,若是站在那里,倒是能看到湖面。   沐钰儿想起白日里从西南面也能隐约看到这个位置。   她走在那个小小的平台上,远远看去,能把整个湖面收入眼底,便是最远处的西南面也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若是在白日,这样的视线应该更为清晰。   她看着面前毫无遮挡,空空荡荡的平台,蹲下.身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打量着,眼见看到一丝血迹。   —— ——   唐不言等了许久也不见沐钰儿回来,正准备上山,却听到头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由抬头去看。只看到沐钰儿蹲在最上头的假山上,察觉到他的视线,连连挥了挥手。   “我在这。”她说,“去找个火折子来。”   那位置并不大,那人蹲在上面小小一团,看得人心惊胆战。   唐不言压了压眼皮,不得不上前。   “啊,火折子有了吗?”   “哎,有台阶呢,小心啊。”   “哎,走慢些。”   沐钰儿整个人随着唐不言的动作摇摇晃晃,落下的影子便也跟着晃动起来,就像不安分的小猫儿。   唐不言一时间不知道是被这影子弄得心慌,还是被那碎碎念听得难受,忍不住站在原地,抬首,低声说道:“你下来。”   沐钰儿猫在那里又不动了。   装死。   唐不言便继续往上走,走了一半,突然往下看去,却发现这条路格外陡峭。   “别看啊,小心啊。”头顶的声音倏地变近了。   原来是小猫儿灵巧又悄无声息地跃了下来,只落在他头顶的假山上。   唐不言抬眸,正好看到一双滚圆的浅色的眸子,正无辜地看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舍得下来了?”他说。   沐钰儿眨了眨眼,把脑袋缩了回去,再一次装死。   唐不言叹气,边走边问:“要火折子做什么?”   “好像找到裴眠摔下湖面的地方了,但是太黑了,看不见。”沐钰儿闷闷的声音顺着头顶不远不近响起,可见她现在正走在崎岖的假山石面上亦步亦趋地跟着。   唐不言似笑非笑说道:“这小猫儿眼睛也看不见。”   沐钰儿脚步一顿,随后重重跺了跺石头,没一会儿头顶的动静就不见了,看来是气走了。   石头沉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唐不言闷笑一声。   大概半炷香之后,唐不言这才爬到最高处,看到凉亭内坐着的人。   “呦,小雪人走的还挺慢。”沐钰儿慢慢吞吞的讽刺着。   唐不言也不恼,只是慢条斯理说道:“确实慢了些。”   头顶的月亮只剩下依稀的月光落在石壁上,倒映出一道影子,视线中的对方只剩下朦胧的轮廓。   沐钰儿语塞,朝着她走过来伸手:“火折子。”   唐不言从腰间拿出一个火折子递了过去。   沐钰儿眼尖,立刻质问道:“这不是我丢的那个火折子吗!怎么在你这?”   唐不言面不改色说道:“是你那晚去天枢查看时,丢着我这里的。”   沐钰儿半信半疑:“是吗?”   唐不言注视着她,认真点头。   这话若是张一说的,沐钰儿定然是不信的,甚至还会给他来一下,但这话偏偏是少卿说的,唐不言最是端正的人,总不该特意拿她这个不值钱的火折子,再者沐钰儿自己也有些丢三落四,大手大脚。   “那还给我。”沐钰儿接过火折子后说道。   “不是给你重新买了吗?”唐不言跟在她身后说道,“这个按道理该是我的了。”   “那我把那个还给你。”沐钰儿爱不释手地捧着火折子,开心说道。   “但那个不是你用过的嘛?”唐不言说,随后话锋一转,“或者你重新买一个给我。”   沐钰儿脚步一顿,捧着火折子立刻心碎。   雪铁阁楼的火折子一根要十五两银子。   她,没钱。   “所以这个还给我为好。”唐不言温和说道。   沐钰儿含泪点头。   “你打算看什么地方?”唐不言嘴角的笑都要压不住了,便只好忍笑,转移话题。   沐钰儿打开火折子,原本暗色的小空间顿时亮了起来。   “这个平台上,我隐约看到有一点血,我想起菲菲白日里说她的膝盖上有勾丝,我看这个石头就挺坚硬的。”   石头最边缘的位置确实有几个细小的血丝,若不是沐钰儿眼尖,便是白日里,都很有可能被人忽视。   “她的手抓在这里,所以人是挂在石壁上的。”沐钰儿踩着石头边边,一只手扒拉着一侧的石壁,自己则胆大包天地整个人折腰朝着下面看去,手中的火折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在唐不言的瞳仁中一闪而过。   唐不言看的眼皮子一跳,下意识伸出手来,却不敢去碰她,唯恐惊吓了她。   “下面果然是石壁,所以裴眠是在这里挣扎过,然后体力不支掉了下去,加上今日是西北风,就把人朝着西北角吹过去了。”   烛火被石壁遮挡,只能晕染出一圈圈黄色的光晕,连带着沐钰儿的声音都逐渐模糊起来。   “行,现在去看看丫鬟们的口供了。”沐钰儿从高空中回来,满头珠玉都乱成一堆,就像从野地里打滚回来的小猫儿一样。   她拨了拨头顶的发簪,突然发现流苏缠在一起了,顿时心虚地捋了捋。   不仅没捋开,还绕的更深了。   “小心绕着头发。”唐不言见她粗鲁地扯着发簪,无奈说道,“东西坏了就坏了。”   “张叔说这是什么东珠,很贵的。”沐钰儿嘟囔着,“明日我让张叔接出来给你。”   唐不言嗯了一声,冷不丁问道:“张叔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沐钰儿点头,下巴一台,得意说道:“张叔什么都知道的!”   唐不言笑了笑:“走吧,下去吧。”   —— ——   中庭内,歌舞之声迎风而来,远远就能看到亮堂的宴会,一时间气氛如此,根本看不出百日里这里出过两条人命。   沐钰儿避开人群,踩着别别走路。   “公主是不是根本不在意裴眠死了?”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唐不言跟在她身后,好一会儿才低声嗯了一声。   “你刚才说绍王选妃的事情,我想着绍王到底是不愿意选梁王推荐的人,就像郡主说,她可是东宫的郡主,绍王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看中了裴眠,当然裴眠的性格也和他的心意,如今这个情况反而对公主有利是吗?”   沐钰儿的声音被波光凌凌的湖水一照,也显出几分冷淡来。   唐不言依旧嗯了一声。   沐钰儿许久没说到,直到快要走出湖泊地范围,这才幽幽说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少卿的时候,少卿与我说君心难测,原来是这个道理。”   在这些上位者的眼里,大概是没有其他人的存在的,不过是一个个无声的棋子罢了。   性命,最是不值钱。   唐不言沉默,盯着沐钰儿的后脑勺看,嘴角微微抿起。   “若是少卿以后能做到这个地步,也请少卿……”沐钰儿脚步一顿,声音骤然压低,若不仔细听,只怕会被微风吹走,“善待性命。”   唐不言上前一步,伸手牵着她的手,牢牢握住。   “我记住了。”他低声说道。   沐钰儿只是继续走着,两人一路无缘穿过竹林,最后来到同样灯火通明的小院。   却不料,安乐郡主正坐在摇椅上,煞有其事地和陈菲菲说着话。   陈菲菲脸上依旧写满了哄小孩的不耐。   不远处,跪了一地的丫鬟仆人。   “问到什么了?”沐钰儿快步上前问道。   陈菲菲这才摆脱了安乐郡主的碎碎念,一副得救的模样走了过来。   “这是五个小娘子身边丫鬟的口供,还挺忠心的。”陈菲菲先把一张薄薄的纸递了过来,随后有把厚厚一叠的纸放在手心。   “我先是让人问了白日里所有人的在内院的消息,最后发现来内院的人不多,贯韵香回内院却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反而去了哪里你知道吗?”陈菲菲反问。   沐钰儿头也不抬,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公主殿下的院子里。”   陈菲菲点头:“对,没一会儿就跑出来,之后就朝着自己的屋子走了,但什么时候走的,谁也没发现。”   沐钰儿点头:“裴眠呢?”   “她倒是安静,巳时进的,没一会儿就离开了,然后再回来时就是午时三刻了,然后快未时的时候说院子闷,就在附近走走。”陈菲菲说。   “不是说不能一个人走吗?”沐钰儿问。   “花园里有人,倒也不算一个人。”陈菲菲说。   沐钰儿皱了皱眉:“另外三个人呢?”   “事发前,三个人身边都跟着人,但事发后,除了俞寒一直很老实待着,另外两个人都离开过,只是苗大娘子一个人往南,吴大娘子一个往北,都是去散散心的,不过事发后情况紧张,出门散心的人不在少数,大概有十来人,都在花园里晃荡。”陈菲菲解释着。   她顺手把那叠纸递了过去:“根据所有人的口供,我已经排出时间顺序了,你可以仔细看看。”   沐钰儿先是从第一张纸看起,果然和陈菲菲说的一样,这里面的时间非常细碎很难整理成具体的事情。   “你说苗大娘子快到未时的时候朝着南面走,南面可僻静得很,她不害怕吗,后来说是来到入船的地方,但也没上船,反而去了竹林,你说会不是是她把裴眠推下去啊。”安乐郡主凑过来撇了撇嘴,“但她胆子好小啊,而且娇滴滴的,捉只鸟都不敢,可别说推人了,但就是奇奇怪怪的。”   沐钰儿失笑。   “她可是个胆小鬼。”安乐郡主继续抱怨着,“她小时候被猫吓过了,现在见到猫都会晕的。   沐钰儿笑了笑:“郡主怎么在这里?前院很热闹。”   安乐郡主哀怨说道:“这是姑姑的宴会了,可不是我的,我过几日重新找个机会,找我的朋友玩,姑姑的宴会也太无聊了。”   沐钰儿听着,最后抬眸冷不丁问道:“你知道绍王今日在吗。”   安乐郡主瞪大眼睛:“大哥哥今日在?”   沐钰儿怕生是非,便只好含糊说道:“不知道,瞎问的,别激动。”   安乐郡主拍了拍胸脯:“我就说嘛,大哥哥最是喜欢安静了,怎么会来参加我办的鸡飞……机智有趣的宴会呢。”   沐钰儿笑了笑,继续看着手中的笔录:“吴嫣儿郡主熟悉吗?”   “吴嫣儿别看她在家里执掌中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性格倒是闷葫芦了,今日白日也没怎么玩,走了几圈会内院休息了。”安乐郡主见了谁都要叨叨两句,颇有点都嫌弃的意思。   “还有这些郎君,真是闲不住。”   “这五个丫鬟现在人在哪里?”沐钰儿把所有东西简单翻了一下,心中有两个大概的意见,低声问道。   陈菲菲指了指其中一间屋子:“毕竟不是寻常丫鬟,找个房间单独安置了,”   “把贯韵香的丫鬟带过来。”沐钰儿说。   身后的千牛卫立马去提人。   “大概还有两炷香,宴会就结束了。”安乐郡主不解问道,“你凶手有眉目了吗?”   沐钰儿点头。   安乐郡主眼睛一亮,错过去问道:“是谁啊?”   沐钰儿把手中的纸往她身上拍了拍,敷衍说道:“郡主仔细看看。”   安乐郡主不明所以,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嘴里嘟嘟囔囔着。   今日夜会,赴宴的郎君娘子只能带一个丫鬟,贯韵香的这个丫鬟是重新陪自己一起长大的人,名叫冬杏。   冬杏瘦瘦小小的人,眼珠子却格外活络,还未走近就已经滴溜溜的看了一圈唐不言和沐钰儿。   “你说你家娘子今日辰时就到这里,之后去了内院整理了衣物,半个时辰后才出来和人聊天,之后和郡主发生争吵,再和俞寒发生争吵,最后再一次回了内院,走到一半时,说她饿了,你便去厨房端吃食来,只好回来却发现娘子不见了。”沐钰儿慢条斯理问道,“那你手中的糕点哪里去了?”   冬杏惶恐说道:“当时太多害怕,所以没注意,许是已经放在屋内了。”   沐钰儿扬眉。直接说道:“你屋内干干净净,连着茶水都没有。”   “那是不是随手丢在外面了。”冬杏继续说道。   “胡说,我们可没打扫过。”管事的一听,立马出声反驳道,唯恐引火上身。   冬杏面不改色说道:“奴婢真的不记得了。”   安乐郡主柳眉倒竖,眼看就要发火了,陈菲菲眼疾手快把人拉了下去。   “先带郡主去里面坐一会吧。”沐钰儿顺口说道。   陈菲菲哎了一声,直接把人提溜走了。   沐钰儿看着两人离开,眸光低垂,注视着面前之人:“你确定不是去追绍王殿下了。”   冬杏脸色微变。   沐钰儿微微一笑。   “你家娘子第一次进内院是去见了一个人,可能是发现那个人对你家娘子并未太注意,所以这么久才出来。”沐钰儿笑眯眯问道,随后话锋一转,淡淡说道,“给裴眠送信的人,是你还是她?”   冬杏整个人僵硬跪着,嘴角微动,却只是小声重复着:“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沐钰儿冷笑一声:“你约人去小楼见面是为什么,因为发现那人可能对裴眠更有好感,心生嫉妒,想要约人出来。”   “是打算……杀.人吗?”沐钰儿声音微微压低,厉声质问道。   冬杏跌坐在地上,声音微微拔高:“不是,绍……呜呜呜……”   沐钰儿一把捂住她的嘴,冷冷说道:“你想害死自己吗。”   绍王殿下悄悄来,明显是不想惊动其他人,若是被这个丫鬟喊了出去,只怕是要坏事。   冬杏沉默,惊恐地看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家五娘虽然脾气差,却不是会杀.人的人,我们本来确实是打算带裴三娘子去阁楼的,但还未送信,就看到裴三娘子独自一人匆匆离开,五娘觉得奇怪,就跟了上去。”   沐钰儿扬眉。   “裴三娘进了那个阁楼,五娘就想着去让她放弃……放弃……”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就让奴婢在入口出等着,自己独自一个人进去了。”   丫鬟整个人都在发抖。   “后来发生什么,奴婢真的不知道了,奴婢在外面等了好久,都没听到动静,直到那些人开始来找五娘,这才发现不对劲,唯恐被人责骂,又怕里面出事了,就把人引到阁楼中,想要看一下的。”   “贯韵香是怎么知道那人不是中意她的?”沐钰儿压低声音,反问着。   冬杏犹豫一会儿低声说道:“一开始是不知道,所以五娘才开开心心去游园,主君和夫人在家中时都说五娘子的事情是榜上钉钉的事情,这次来五娘本以为……那人想要和她见一面的,不曾想竟是把其他五个人都见了一面。”   “是俞寒和她说的?”沐钰儿嗯了一声,敏锐问道。   小丫鬟嗯了一声:“五娘气不过就打算去找裴眠理论,后来奴婢劝了劝,五娘又突发奇想说要先去找公主殿下,要揭穿裴眠的真面目,奴婢也拦不住,只是以后五娘去了没多久,又跑了出来,又准备去找裴眠,刚到她院子门口,就看到她独自一人出来……”   “什么真面目?”沐钰儿问道。   小丫鬟摇头:“奴婢不知,五娘没有说过。”   “其余的事情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她慌张说道。   “何时看到裴眠离开的?”沐钰儿问。   “还未到午时,不曾听到钟声,具体多久却是不记得了。”   沐钰儿点了点头,示意千牛卫把人带下去,随后说道:“去吧裴眠的丫鬟叫来。”   没多久裴眠的丫鬟海棠就被提出来,她哭得满眼通红,神色苍白。   “你说说你家娘子杀了贯韵香之后,又去了哪里?”沐钰儿直接说道。   海棠吓得连连磕头:“我家三娘不可能杀人的,还请司长明鉴。”   沐钰儿沉吟片刻,似而非似说道:“贯韵香跟踪你家娘子去了小楼,发现了裴眠的秘密,所以你们娘子才痛下杀手。”   “不是的,我家娘子是打算和他断了关系的……”   身后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瞬间抬眸。   沐钰儿没想到这一诈,诈出更离谱的消息来,不由扭头去看唐不言。   “那人是谁?”唐不言低声问道。   海棠只是哭着摇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三娘知道她的婚嫁由不得自己,这段感情是见不得人的,所以从来不肯和奴婢说。”   “所以,那个人就在今日这群赴宴的郎君中。”唐不言沉声问道。   海棠又开始哭着,整个人摇摇欲坠。   “当时裴眠去了小楼你去了哪里?”沐钰儿问。   海棠抽泣说道:“三娘说要去找那个人,然后让奴婢在这里等着。”   “那后来呢?”沐钰儿皱眉。   “后来三娘脸色发白地走了出来,说出事了,却不肯说到底什么事情,然后带我回屋子休息,之后在屋内一直哭,只是说自己闯祸了,她害了人。”   沐钰儿脸色微变。   “害了她?”她低声说道,“真是她把人推下楼的。”   “不是的,肯定不是的。”海棠吓得连连摇头,涕泪横飞,“我家三娘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那她什么时候再一次离开的?”沐钰儿问。   小丫鬟哽咽说道:“就是再收到那人的信件时,就又走的,也不准奴婢跟着,独自一个人走了,谁知道,竟然……”   裴眠这一走大概就是遇害的时间。   “第二次的信你还在吗?”沐钰儿问。   那人摇了摇头:“被三娘拿走了。”   沐钰儿皱眉,问着唐不言:“裴眠大家闺秀,能认识的人很有限,少卿可有听过一二。”   唐不言神色凝重的摇头。   “她孤身一人爬上这么高的假山,到最后又掉下去,到时候是自己不小心,还是有人故意……”沐钰儿喃喃自语。   “就这样吧。”背后突然传来千秋公主疲惫的声音。   沐钰儿一惊,猛地扭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千秋公主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甚至不知道她是何时来的。   “裴眠为了掩护自己的秘密杀了贯韵香,之后不堪心里折磨,自己跳河自尽了。”千秋公主上前,沉声说道。   沐钰儿蹙眉,下意识为她辩解着:“裴眠下水前挣扎过,肯定不是自愿入水的。”   “那就是失魂落魄,不小心跌入水中。”千秋公主一口咬定说道。   沐钰儿不解说道:“卑职还有其他人没问过,殿下不妨让卑职问完其他人,在做推论。”   千秋公主叹气,好一会儿才说道:“陛下已经知道了,此事就此终结吧。”   “可这两人的死不简单啊。”沐钰儿坚持说道。   “那你想要怎么查,扯出绍王,累及东宫吗。”千秋公主疲惫说道,“不过死了两个小娘子,到时候给贯家和裴家一点好处,此事便算了。”   沐钰儿欲言又止。   唐不言对着她摇了摇头。   沐钰儿看着他,垂落在一侧的拳头缓缓握紧。   千秋公主抬眸看她,目光落在她的眉眼处,明艳的眉眼露出一丝疲惫之色,低声说道:“这事查到最后一定会牵扯到另外三位娘子身上,不论是谁,今日绍王出现在这里,在陛下心中就和此事有了关系,若是再多想一点,陛下会觉得是东宫不想要这桩婚事。”   沐钰儿眉心紧皱。   “谁杀的不重要,杀了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要做什么,所以不要查了,就让此事如此结束,若是顾忌两位小娘子的名声,此事我对外只会说是失足,也算是保全两家其余子女的名声。”   沐钰儿低着头,一言不发。   千秋公主眸光微微一动,对着小院中跪满的仆从,对着匆匆而来的陈策,缓缓移开视线,冷淡说道:“都处理干净。”   沐钰儿大惊。   千秋公主摆了摆手,不愿多说,转身离开这间小院。   “陛下能知道绍王今日来过这里,就是有人泄密了。”唐不言借着宽大的袖子,触碰着她微微发凉的手背,“绍王只在内院出现过,奸细就在这群人中间。”   沐钰儿抬眸看他,琉璃色的眸光被夜色笼罩着,依旧格外水润明亮。   作者有话说:   首先,这个案子还没结束 第165章 珍珠怨   夜见   珍珠阁的宴会不欢而散, 两位小娘子意外身故,千秋公主让身边的女官亲自把两位小娘子的棺椁送回家。   且不说这两家人接到棺椁后是什么表情,但宴会上公主对此三申五令, 众人出了这道门便也跟着讳莫如深,任谁来问也不敢多说一句。   沐钰儿也没心思留下吃饭,从后门焉哒哒地爬上唐不言的马车。   陈菲菲懒得坐马车,自己拿着唐家的信物, 直接在宵禁中, 骑马回了北阙。   马车内,唐不言把一叠糕点放在摆在她手边,并未多言。   沐钰儿难得没有捡起糕点吃, 反而坐在一侧扣着腰间上的玉佩铃铛。   头顶的夜明珠发着悠悠的光,落在两人的脸上, 在鼻翼嘴角露出浅浅的阴影。   “要回家还是回北阙?”到底是唐不言开口问道。   沐钰儿沉默片刻,小声说道:“回家吧。”   唐不言敲了敲车壁, 是以瑾微回家。   两人一路无言,沿途听到金吾卫鞋跟上的钉靴踩在地面上的声音, 走动间盔甲精铁摩挲作响, 马车大大咧咧走在大街上,却一直无人阻拦, 大概是唐家早早就挂出牌子, 金吾卫便都当无事发生。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 两人却都坐在车上没有动弹。   夜色入水,长街寂静,只剩下零星的虫鸣鸟叫时不时响起。   唐不言叹气, 低声说道:“回去休息吧。”   沐钰儿哦了一声, 慢慢吞吞下了马车。   她下了马车, 还未敲了敲门,就隐隐听到门里面传来急促的喵叫声,没一会儿,大门就被人打开一道缝,头顶的灯笼落在看门之人身上,晕开温润的光泽。   “是三娘回来了啊。”张叔见了人笑了起来,一看便是一直在门口等着。   沐钰儿嗯了一声,顺手把打算偷溜出去的奶黄捞了回来,抱在怀里用力吸了几口气。   奶黄呆呆地缩着脑袋,嘴里也跟着喵喵叫了一声。   张叔的眸光在门口安静的马车上扫过,脸上笑容微怔,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可是要请少卿入内一叙旧。”   沐钰儿摇了摇头,一只手抱着奶黄,一只手挥了挥:“少卿快回去休息吧。”   瑾微悄咪咪朝着紧闭的车帘看了一眼,随后听到一声扣响声,便直接牵着马车,朝着隔壁走去。   “在隔壁休息啊。”沐钰儿摸了摸奶黄耳朵,嘟囔着。   张叔把门打开,连忙让人进来,之后才关门上杆,一转身,看着沐钰儿站在葡萄藤架子下,过了盛夏,葡萄藤只剩下稀疏的树叶,也跟着秋天一般荒凉起来。   “今年葡萄都没怎么长,长了的几串也都酸酸涩涩的,是不是因为刚移过来,还没适应啊。”沐钰儿随口问道。   张叔笑着点了点头:“都说树挪死,今年我们还是初夏的时候搬过来,这葡萄藤养了这么多年,也算争气,不仅没死还长了几串葡萄意思意思,也算是有点灵气了。”   沐钰儿捏着奶黄的耳朵,笑了笑:“所以它明年还会跟以前一样长很多很多葡萄吗?”   张叔点头:“自然会,到时候三娘就可以酿葡萄酒了。”   沐钰儿笑了笑,把奶黄放回桌子上,笑了笑:“一个小小的葡萄藤都这么坚强,倒显得我矫情了。”   张叔脸上笑容微怔。   沐钰儿可是他一点点拉扯大的女郎,那么小的时候就被抱在怀里,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地把人带大,那真的是眼珠子转一下都能猜出来她在想什么,今夜一开门,明显就感觉出她兴致不高的样子。   若是以前出门玩,她回来一向都是开开心心的,抓着奶黄紫电都能絮絮叨叨许久的脾气,可今日却连着笑都勉强了几分。   他的三娘可是这天底下最是好相处的小娘子了。   ——是有人欺负她了吗?   ——还是见了不喜欢的人?   一时间,张叔只觉得满腹心思,愁肠九转。   沐钰儿见他这个模样,便紧跟着解释道:“我没不高兴,就是想到一些事情,觉得……心有戚戚。”   张叔听了更是忧愁了:“是差事上的问题?”   沐钰儿歪了歪脑袋:“也算吧,我也说不来,哎,先帮我看看我这个发簪还拿不拿得下来,绕着我头发了,可别弄坏了。”   “头饰怎么绕着发髻了,可是宴会上玩的有些过了?”张叔还是人不知旁敲侧击着。   沐钰儿大大咧咧一挥手:“不是的,爬了个山,不小心弄得。”   张叔把灯笼挂在一侧的藤架横枝上,还用发簪调亮了烛心,这才上前眯着眼,仔细地检查着那个放在鬓后的那钿珍珠银玉镂空的卷草纹梳背,不解问道:“怎么还爬山了?”   沐钰儿坐在石凳上,撑着下巴,盯着奶黄开始上蹿下跳地跑动,随后说道:“就是看到有一个小凉亭长得怪有意思的,上去看了看,没想到这个高又这么窄,我又不安分,就绕住了。”   张叔却是说道:“哪里是三娘不安分,依我看是这个发誓就做的太过复杂了,往常放在后面的梳背可都是不带流珠的,只做一个固定和显眼的作用,可这套头面,却绕了一圈细细长长的珠子,可不是不方便。”   沐钰儿笑眯眯听着:“张叔怎么连这个都懂啊。”   张叔笑了笑:“自然是从小就开始研究了,本以为自己养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还想着要重新给人梳头发呢,谁知道七.八岁的时候跟着青松跑了,这下倒好了,我每年给三娘做的裙子都每穿几天了。”   沐钰儿动了动脑袋。   “哎哎,小心,在解头发呢。”张叔连忙按着她不安分的脑袋,“小心一些,这镂空的花纹太细密了,三娘头发有硬又粗,若是实在剪不开可要用剪子了。”   沐钰儿一听直接说道:“那就直接解吧,不要这么麻烦了。”   张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高兴教训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好随意剪发。”   沐钰儿委屈:“不是你刚才说可以解的嘛。”   “那是实在解不开了,我这还没开始解呢。”张叔无奈说道,“你且好生坐着,这头面也贵,若是弄坏了,三娘可要给人打十年工了。”   沐钰儿眨了眨眼,好一会儿含糊说道:“不用了。”   “为何不用?”张叔不解问道。   沐钰儿张了张嘴,却又没继续解释下去,只是小声说道:“少卿可是好人。”   张叔见她懵懵懂懂的样子,欲言又止,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三娘今日出去玩,可开心?”张叔一边动手,一边问道。   沐钰儿撑着下巴,好一会儿才说道:“没怎么玩,碰到事情了,宴会上死了两个人,跟着查案子去了。”   张叔惊讶。   “是给绍王的两个正妃候选人。”沐钰儿点到为止,“罢了,此事已经结案了,不说了,对了,我今日碰到王夫人了。”   张叔眉心紧皱。   “怎么会碰到她?”   沐钰儿用几片垂落下来的树叶揉成一团,用来逗猫,淡淡说道:“今日宴会上也请了她。”   张叔更为吃惊了:“帖子怎么会请到顾家?”   若是顾英还是太原顾家的嫡长子,这帖子送过来并不奇怪,可如今的顾英说一句落水狗都不过分,至今都还是从七品上的录事,挂着闲职,无所事事,东宫郡主的宴会怎么会落到她头上呢。   沐钰儿只是含糊解释了一句:“公主殿下要为绍王选妃,所以七品衣裳的官吏家中有适龄子女的,都请过来了。”   张叔依旧皱眉:“那她可又与你说什么?”   沐钰儿摇了摇头:“没呢,王夫人不是刻薄之人,自然不会为难我。”   张叔叹气:“王夫人秉性确实不坏,但她商贾出身,加上顾英又出了事,性子也不圆滑,甚至有些僵直,怎么架得住边上要看热闹的祸害。”   ——这倒是。   沐钰儿没想到张叔还挺懂这些宴会上的门道。   她也不敢多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含糊说道:“真没事,我们甚至没说过话,只是她临走前,跟我说顾叔病得厉害,我想着若是明日没事,就去看看他。”   张叔不安说道:“不是说过了年就病了吗,难道到现在都没好?”   沐钰儿愁眉苦脸,从奶黄嘴里掏出那团树叶,担忧说道:“我入夏时看过一次,当时精神就一直不好,听下人说每日走几步就开始站不起来了,我瞧着确实不太好,不曾想到现在都没好。”   张叔沉默着,好一会儿才沙哑说道:“他从小心事重,这些年也是为难他了。”   沐钰儿默不作声。   对这个名义上的阿耶,她更多的是那种道义上的关切,可一出生,她眼前就只有张叔一样,再大些便是师傅,反而是这个阿耶在她二十年的岁月中出现的次数寥寥可数。   可以前在长安,后来在洛阳的那些房子却都是顾英拿钱出来给她租赁的,小时候也是他送钱,才让他们不至于风餐露宿。   沐钰儿对他陌生却又有些感激。   王夫人你不喜欢她,她也是知道的,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便很少上门叨扰,但现在王夫人主动开了口,沐钰儿便有些不详的预感。   这位顾家夫人自来就心高气盛,在官吏人家口不谈钱的时候,自己下场做了生意,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是个要钱的人,自来就是从不主动和她说话,现在如此,想来也是……没办法了。   “那明日带些东西去看他吧。”张叔温和说道,“补品药物就不要带了,他们也不会吃你送的,水果糖盐,布匹肉脯倒是可以送去,眼下入了秋,水果也多了起来,倒也能拾掇出好看的排面,不会显得失礼。”   “好。”沐钰儿对生计之事一窍不通,自然是张叔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张叔废了好大的劲,这才把东西那东西解开,不由叹气说道:“年纪大了,眼睛都化了,若是以前,可不会这么费劲。”   沐钰儿立马夸道:“张叔还年轻得很,可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现在只是天色黑了,看不清而已,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张叔笑着摇了摇头:“我先给你送了发髻,也好叫你松快松快,再给你煮碗面,免得你饿肚子睡觉。”   沐钰儿惊讶地扭头看他。   “三娘有没有吃饱肚子我还看不出来。”张叔嗔怒道,“你便是眨一下眼,我都知道你这小脑瓜子在想什么。”   沐钰儿立马露出灿烂的笑来,大眼睛弯起,脸颊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又是可爱,又是无辜,直把人看的心都软了。   张叔给人小心翼翼拆了头面,松了发髻,用手指把头发散开,用宽松齿距的大梳子把头发简单理了理,再挖出桂花头油一点点抹上去,最后采用细密的梳子缓缓梳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小心又仔细。   沐钰儿舒服地闭上眼:“真舒服,我这头发太多了点,洗头实在麻烦,梳个头也麻烦。”   张叔笑了笑:“头发多是大福气呢,三娘的福气会想这个头发一样,又多又密,连绵不绝。”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   “我记得那年冬天我刚抱着三娘,三娘白白的,怪怪地躺在我怀里,我瞧着哪哪都是极好,极漂亮的小娘子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三娘的头发又黄又细,我当时就害怕三娘以后头发长得不好看,没想到是多虑了,这头发就是寻常人就是仔细养护都不能这么好看的。”   沐钰儿早就习惯张叔夸她的话。   在张叔眼里,爬墙掀瓦那是三娘能干,把先生气哭那是教书先生不好,闯祸跑得快那是从小腿脚就利索,便是给他端碗水喝那也是聪明能干,若是真的学武学的好,那简直是神通降世,天助三娘,如今还会办案子了,那可不是英明神武,天下第一了。   只是夸她头发长得好,那简直是小儿科了。   张叔给人梳了一刻钟的头发,正打算给人绑头发,这才发现发带洗了,还没干透,又是担忧说道:“明日我去裁几个布条来,给三娘做个发带。”   沐钰儿动了动脑袋,顺手把打算偷吃东珠的小猫儿给抱在怀里,笑说道:“我想要发带上锈一个小猫的,就奶黄这样。”   她把奶黄的爪子举了起来晃了晃。   张叔笑着摇了摇头:“好。”   “也要大红色的。”   “好。”   “要长一些的。”   “好。”   沐钰儿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马上就要子时了,我给三娘做一碗素面吧,吃几口压压肚子。”张叔说道。   沐钰儿点头。   张叔就去了厨房,沐钰儿常年上下值时间不定,所以张叔一直让锅灶的火生着,就是怕她晚上饿,方便做吃食。   沐钰儿看着石桌上整齐排放的头面,百无聊赖地数了数,发现竟然有十七个样式之多,不由咋舌。   最华丽最大的的当属那个东珠金玉发展,简单却又不失贵气,虽然一直小猫爪子正在不知死活地扒拉着它。   “奶黄,若是弄坏了,我只能把你送给坏脾气的吉祥了。”沐钰儿抱起奶黄,沉痛说道。   奶黄不明所以,呆呆叫了一声。   果然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沐钰儿只好揉着它的肚子,小心翼翼把头面收了起来。   没一会儿,张叔就捧着简单的素面端了出来,也顺手把头面都接了过去:“三娘先吃,我把这东西收拾一下,可不能丢了。”   沐钰儿中午吃的那顿早就消化干净了,捧起碗来就把脑袋埋进去,张叔看的心疼,却也不好说什么。   一手领着头面,一手带着奶黄走了。   “张叔,你等会先睡吧,我等会去挖个酒,明日给顾叔送去。”沐钰儿顺口说道。   张叔点头:“碗筷等会就放在槽中,我明日起来洗。”   “好嘞。”沐钰儿嘴里塞满面,含糊应下。   小院很快就剩下沐钰儿一人,她坐在圆凳上,把那碗面连着汤都喝得一干二净,这才满足地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湿帕子擦了擦嘴。   她吃完东西却没有立刻起来,而是坐在那里发了会呆,眼睛一时间也不知道落在哪里。   ——今日的事情也不知为何,让她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许是那些小娘子都太年轻了。   许是一个案子不能查清。   再许是,那群不知死亡来临的仆人。   直到外面传来更夫的声音。   ——子时到了。   她才倏地回神,揉了揉眼睛,起身准备去靠近厨房的那一块空地上挖酒坛子。   只是刚下了一个锄头,头顶就传来一声猫叫。   沐钰儿置之不理,继续下手。   泥土翻了一下。   猫儿叫了一下。   直到三次后,沐钰儿龇了龇牙,抬头,果不其然,傲娇的吉祥正蹲坐在围墙上,长长的尾巴绕着自己的猫爪儿,居高临下注视着站在下面的沐钰儿。   那神情,高傲。   “哎,祖宗,你不睡觉啊。”沐钰儿不解问道。   吉祥这回倒成了一个哑巴,只是抬头看着黝黑的夜色。   沐钰儿吓唬说道:“再不下来,我用锄头捅你下来了。”   吉祥的尾巴拍了拍地面。   ——这是不高兴了。   沐钰儿龇了龇牙,认命拿出一侧的扶梯,准备把小猫儿抱下来。   谁知道,扶梯刚刚搭上,墙头就冒出一个人。   沐钰儿吃惊地瞪大眼睛。   吉祥被人抱在怀里,也不挣扎,尾巴甚至围着来人的脖颈,只是脸上依旧傲娇,不太搭理人的样子。   “看我做什么。”唐不言无奈说道。   “少卿你也会爬墙头!”沐钰儿大吃一惊。   唐不言不好意思抿唇,耳朵微微发红,却还是低头看着底下头发披散下来的人,微弱烛火下平白多了三分稚气,显出几分这个年纪才有的女郎娇气来。   “若是想要抓吉祥,加我来就好。”沐钰儿见他被人抓包的窘迫,善解人意地笑说着,“你喊我一声,我听得到,这墙太高,小心……”   “我是,来见你的。”   冷不丁的,唐不言的声音就顺着夜风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修文,太困了   国庆七天假,竟然还要两天值班,我真的谢谢了感谢在2022-09-25 23:59:09~2022-09-26 23:5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煎豆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6章 珍珠怨   夜会   唐不言一向是风流蕴藉, 博学于文,约之以礼的君子典范,今日不仅胆大妄为地爬人墙头, 甚至还能如此直截了当的表明心意。   自诩大胆的沐钰儿也不由愣在原处。   唐不言抱着吉祥,沉默地站在高高的墙头,那截精致的宽大衣袍落在墙垣上,衣袂翻飞, 瞧着有凭风独放, 风月想宜的飘然欲仙的清雅绝尘之气。   “怎么这么黏糊。”沐钰儿低头捏了捏手指,但还是很快就抬眸,笑眯眯问道。   唐不言明明是先开了口, 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摸着吉祥的耳朵, 安静地看着她。   漆黑的眸光便是在微凉的夜色中也格外亮堂清正。   沐钰儿看着他,突然问道:“少卿有没有坐过屋顶啊。”   唐不言摇了摇头。   他自小体弱, 小时候唯一一次爬树还下不来,可把家人都吓坏了, 当真是多走两步都忍不住要开始盯着他, 久而久之,他便只能一直待在屋内。   沐钰儿眼睛一亮:“那我带你去玩啊。”   唐不言抬眸去看沐钰儿边上乌瓦平整的正房, 皱了皱眉。   “居人之地, 岂能随意踏足。”他婉拒道。   沐钰儿摆了摆手:“不去这里, 去富贵楼的三楼楼顶,带上我的酒,我们喝一场, 看我喝也行。”   唐不言看着她挖了一半的泥, 犹豫说道:“酒后急行, 极易出事,还是去我院中的小阁楼上。”   沐钰儿认真强调着:“我可不会醉。”   唐不言点头,但还是不松口:“去我那阁楼还能备些吃的,今夜你也不曾用晚膳,可以让瑾微做些好吃的。”   沐钰儿的心不争气地动摇了。   “阿姊白日里让人送了不少水果来,其中有一筐拇指大小的大红樱桃来,说是今年的果树长得很好,本打算也来送给你,但你家没人,张叔许是出门买菜了,便放在这里,本打算明日给你送来。”唐不言声音清雅,在夜色中简直是话本里诱书生做坏事的山野精怪,不急不缓,偏又蛊惑人心。   “最是合适做樱桃饆饠,瑾微的樱桃煎做得极好,他还擅长炖煮,其中樱桃炖梨这道菜,不论是配着糕点,还是单吃都清甜可口,白日里厨房的下人做了蜜煎樱桃,今日艳阳高照,也刚晒好,酸酸甜甜,很是入味。”   沐钰儿听得咽了咽口水。   “司直再带一坛梅酒不是正好下酒。”唐不言最后说道。   沐钰儿立马屈服了,抓起一侧的榔头,开始挖土。   一直窝在唐不言怀中的吉祥见状,尾巴晃了晃,随着她的动作,娇滴滴地喵叫一声。   沐钰儿不以为意,只是不曾想,本该睡着了的奶黄溜溜达达跑过来,骂骂咧咧,气势汹汹。   吉祥见状,也不堪示弱,立马挣扎着要去一决高下。   唐不言眼皮子一跳,一把按着小猫儿的腰,把人抱了回来。   “喵!”   “喵喵!”   沐钰儿把着急在墙下打转的奶黄抱起来放在一侧的空台上,奶黄挣扎要去找吉祥打一架,吉祥也不甘示弱地叫着。   那架势,好似只要碰在一起就要大打出手一样。   唐不言压着身强力壮的小猫儿,却不料吉祥还是一个坏脾气,有些力气地挣扎着,也跟忍不住晃了晃。   沐钰儿终于挖到梅子酒,一抬眸就看到唐不言竟然在打晃,吓得一把捞起奶黄,一手拎着酒坛,直接坐在墙蘅上,把奶黄往唐不言怀中一塞,一手拦着他的肩,免得人掉下去。   当初隔壁卖房的那户人家可真是实在人,唯恐两家闹出矛盾,这墙可是又高又厚,唐不言若是摔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奇怪的是,两只本来骂骂咧咧的小猫儿,一同落在唐不言的怀中,反而耳朵往后倒去,嘴里倒是一声不吭,瞧着甚至还有些乖巧。   沐钰儿坐在墙蘅上冷笑一声,一手一个嘎巴脆弹在小猫儿额头,冷笑一声:“叫啊,怎么不叫了,刚才不是很凶吗?”   奶黄半个脑袋埋进唐不言胳膊,小尾巴绕着唐不言的胳膊。   装死。   唐不言忍笑。   吉祥到没有如此不争气,只是目空一切地看着远方。   “没出息。”沐钰儿拍了拍奶黄的屁.股。   奶黄不为所动。   “猫似主人。”唐不言终于忍不住说道。   沐钰儿撸猫的动作一顿,抬眸,不高兴地看着唐不言。   “去吃樱桃吧。”一个好好的询问被人说成肯定的语气,沐钰儿便也被一肚子的吃食勾走了魂,利利索索地带着一人两猫,直接去了花园的阁楼上。   两侧竹林婆娑,虽未点灯,但明月煌煌,倒也有几分清幽寂静之色。   如今已过子时,仆人人大都在角房里休息,整个唐府只剩下幽幽的烛光照亮着,   这本是一个二层阁楼,但唐不言一开始为了避嫌窥邻的嫌疑,就主动把第二层推了,把第一层改成了水榭,只是平台略略有些高,和一般的观赏或读书的水榭又有些不同。   沐钰儿靠在一侧的扶手栏杆上,看着不远处的波光凌凌的湖面,笑说道:“这里的风景倒是好。”   唐不言怕两只小猫儿打起来,便一左一右各自放在凳子上,甚至还贴心地垫了一个棉制的蒲团,小猫儿的尾巴齐齐甩了甩。   “倚林靠水,扶栏而坐,这是南方常有的布置,这些年洛水贯通运河,链接南北后,不少人家都是这样的布置,郡主殿下今日的那个小阁楼,不就是这样。”   沐钰儿点头,顺手拍开手中的梅子酒,那边唐不言已经动静了守着花园的仆人,吩咐他去准备樱桃的吃食来。   “这么晚了,瑾微是不是睡了,不麻烦她了。”沐钰儿难得善解人意地说道。   唐不言面不改色地说道:“没有的,瑾微晚睡。”   —— ——   一侧的倒座房最大的那间屋子里,瑾微被人用拍门声惊醒,不悦的皱起眉来,却在听了几个字之后一跃而起,整个人也跟着清醒了一下,起身弯腰穿靴,朗声说道。   “我马上就来。”   “瑾哥一向睡得早,可要我们打下手。”门口的人小声问道。   瑾微打折哈欠开了门,点了点头说道:“行,我知道了,到时候拌馅多加点蜜,务必要甜一点。”   仆人不解:“三郎不是不爱吃太甜的嘛?”   瑾微匆匆的脚步一顿,盯着游廊上的花灯,幽幽说道:“你不懂啊。”   仆人摸了摸脑袋,充满信任地说道:“我都跟着瑾哥做。”   一时间安静的前院顿时热闹起来,只是沐钰儿处在后院的小角落里,并未察觉,反而开始用竹叶吹着断断续续的小调。   唐不言仔细停了停,笑问道:“哪里来的曲子,好好听。”   沐钰儿不好意思地收回竹叶:“我这吹得不好,是张叔教的,说是一首蜀州的小调,我还看过那个词,说是一个叫犹华的人写的。”   唐不言脸上笑容一僵。   沐钰儿又断断续续吹了几句,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半遮着白皙小巧的面容,借着朦胧夜色看去有些莫名的天真。   “犹华是……”唐不言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顾录事的字。”   沐钰儿捏着竹叶的手一顿,很快便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嗦声。   唐不言连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沐钰儿猛地回头,那双琉璃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不可思议之色,又是警觉又是委屈:“真的?”   唐不言不忍直视,但还是点了点头:“英,犹华也,是顾录事启蒙开学时,他的祖父亲自为他取的子,寓为光华光彩,才华出众。”   沐钰儿呆呆地看着他。   “你不知?”唐不言好奇问道。   沐钰儿摇了摇头,许久之后含糊说道:“我,我和顾叔来玩比较少,我启蒙是师父给我找的师父,后来再大些,我进了北阙,就更不好上门叨扰了。”   张叔也不爱提他,师父更是和顾叔不熟,王夫人不喜她,她跟不会私下打听他的事,久而久之,沐钰儿竟只知他叫顾英,原本是太原顾家最是尊贵的嫡长子,后来受了明仁太子的牵连,被祖父亲自划出族谱,如今做着一个从七品的录事,但他身体不好,今年以来便一直缠绵病榻,这封差事想来马上就要老病请退了。   唐不言似在那一瞬间的震惊迷茫中感受到眼前之人年幼时的不安慌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眉间。   滚谈眉心被微凉的手指震了震,沐钰儿也紧跟着回过神来。   “算了。”沐钰儿低声说道,“现在知道也不晚。”   唐不言嗯了一声:“顾录事年少成名,容貌俊秀,才思敏绝,最是意气风发时被称为白鹿四杰之一,却因为一片《檄英王鸡》文被高.宗认为此举挑拨二王相争,遂逐之出王府,之后更是牵扯到皇位之争,被顾家除名。”   他看着沐钰儿迷茫的神色,声音越发低沉:“如今旧人旧事存活于世不知一二,他,也是过得煎熬。”   沐钰儿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顾叔和那个明仁太子关系很好吗?”   “十岁时便是太子侍读,王府修撰,十年时光,哪怕后来被逐出王府,但依旧来往密切,哪有不好的关系。”唐不言低声问道,“你不知?”   沐钰儿摇头。   唐不言看着她迷茫的神色,嘴角微动:“你,知道你阿娘是谁吗?”   沐钰儿抬眸,又摇了摇头:“有记忆以来,就是张叔养大我的,没有阿娘。”   唐不言垂眸,好一会儿又问道:“可有想过去找她?”   沐钰儿又是摇了摇头:“张叔说阿娘死了。”   唐不言看着她,脑海中蓦地响起前几日从江西送回来的消息,心思微沉。   ——张叔竟然是江西人。   两人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   瑾微亲自端着吃食送了进来,没一会儿就摆满了满满一座,红艳艳的,果然是樱桃宴。   “这么晚了还辛苦你起来。”沐钰儿看着瑾微两个大黑眼圈,不好意思说道。   瑾微一本正经,义正言辞说道:“没事,我睡得晚。”   ——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百日里珍珠阁的事情,便是有时沉默也不觉得无趣,只是唐不言面前的梅子酒还有底,沐钰儿已经喝了半坛,脸颊红扑扑的,眼睛水润朦胧,半撑着下巴在发呆。   唐不言怕她醉摔了,想要把人扶到一侧的靠椅上,却不料大晚上正是醒猫的时候,奶黄和吉祥正在屋内来回奔跑。   奶黄这个不争气的直接装上沐钰儿小腿,这一下直接把沐钰儿撞的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朝着唐不言扑过去。   滚烫的身体直接扑了过来,唐不言原本虚浮着她腰间的手慌忙搭上她的腰,这才把人扶稳。   沐钰儿嘴里嘟嘟囔囔着,挣扎着要站起来,吉祥刺溜一下踩着她的脚跑过去,七斤重的小猫儿这一下踩得人脚一软。   用来固定的筷子也终于从松松垮垮的发髻上掉落。   唐不言连忙把人整个抱起来。   沐钰儿倒也不是很醉,只是整个人喝了酒就难得犯懒,不太清醒地半个身子靠在她肩膀上,灼热滚烫的气息涂在脖颈处,激的人冒出层层鸡皮肤。   唐不言看到那只红润小巧的耳垂落在自己面前,喉骨微动。   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背上,发梢落在手背上。   夜风微动,发丝轻扬。   她刚才用筷子把头发随意挽了起来,刚才被奶黄和吉祥接连一撞,意外松了头发。   “沐钰儿……”他低声喊了一句,搭在她腰间的手不知不觉收紧。   沐钰儿懒懒嗯了一声,透过栏杆看着不远处的湖泊,眼珠子不动不懂的,好似发呆的小猫儿。   “我给你扎个头发。”他轻声说道。   沐钰儿又是嗯了一声,也不知到底听了没。   唐不言把人扶着靠着栏杆,一只手扶着她,另外一只手举起,用嘴咬开手腕中打结的猫儿发带。   长长的发带散落顿时散落下来,柔软地贴着白皙修长的手腕落入衣袖中,越发显出莹白玉润的手臂。   发带上的小猫借了人气,顿时活灵活现起来。   沐钰儿安静地趴在栏杆上,整个人懒懒散散,只是盯着那个湖面发呆。   唐不言小心翼翼地缕过那头浓密的头发,细密厚重的头发自发间滑落,露出几寸冰白的皮肤。   长长的发带一圈又一圈地绕着。   小猫儿好似灵活地在空中打滚一样,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唐不言看着她,一颗心只觉得好似刚才吃的蜜煎樱桃,甜的心尖都在发颤。   小小的蝴蝶结落在乌黑浓密的发束上,唐不言便好似欣赏不够一般,不愿移开视线。   沐钰儿突然扭头,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连着呼吸都在夜风的加持下交缠在一起。   唐不言苍白的嘴角微微抿起:“你……”   “苗大娘子的证词有问题。”一直沉默的沐钰儿冷不丁说道。   作者有话说:   最近加班有点多,国庆会多写点的   感谢在2022-09-26 23:58:15~2022-09-27 23:5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灿若繁星 15瓶;清墨 5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7章 珍珠怨   苗家   若是心中藏了一件事, 唐不言估计能藏一辈子,张一却是一刻钟也呆不住,沐钰儿卡着两人中间, 忍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晃晃悠悠动了起来。   她站在一户大门前,仰头打量着高高悬挂的牌匾——苗府。   大门上的红漆因为年久失修而露出鱼鳞模样的痕迹,头顶的两侧灯笼也在风吹日晒下泛出白色。   苗家瞧着不太富裕。   沐钰儿打量着, 却没有进一步上前, 反而脚步一转,来到苗家对面的一处茶棚。   小二的格外热情:“客官要喝点什么,本店有最是解渴的杨梅渴水, 爽口回甘的紫苏饮,还有通气消暑的五苓大顺散, 便是连白水都是有的,您瞧瞧, 这是我们的单子,应有尽有。”   沐钰儿随意扫了一眼, 笑说道:“来个绿豆水吧。”   “好嘞, 客官稍等。”小二和气说道,话锋一转, “绿豆水可要配个糕点, 亦或是果脯, 小店的绿豆水是出了名的清甜爽口,配些吃食最是解腻。”   “来两块糯米糕吧。”沐钰儿好脾气说道。   小二脸上笑容更加热情殷勤,没一会儿就给人端上一大碗绿豆水耳环和两块雪白冒着白烟的糕点。   沐钰儿手指打在碗边随意摸索了一下, 好一会儿才故作不经意说道:“听说对面那户人家最近在招丫鬟男仆, 你最近可有看到什么人牙子亦或者奇怪的人上门。”   小二露出警觉之色。   沐钰儿笑了笑, 随手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桌子上,笑说道:“您瞧着也是做了很久生意的,不瞒您说,我是做生意的,最近听说有一个姓苗的客人在南市说要给家中即将出嫁的女郎挑选侍女男仆,这种为子女挑人的可都是大买卖,我打听了一下,好像就是在这个附近。”   她把指尖压着的几个铜板推了过去,眼睛微微眯起,市侩又老练:“如今做个买卖都讲究一个耳聪目明,腿脚利索,您也是做生意的,想来也是清楚的。”   小二盯着那八枚铜钱,眼波微动。   “或者你且和我说……”沐钰儿指尖微微一点,铜钱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们家最近可有眼生的人走动过。”   小二咽了咽口水,心中思索良多,最后忍不住开口说道:“没有没有,这户人家是个穷的,家中的丫鬟男仆都是一个掰成两个用的,怎么可能卖人,您悄悄他家的大门,我在这里摆摊五年了,都不见修缮的,不过,他家中却是有一个适龄的女郎,但身边一直跟着两个丫鬟,生下一个小娘子才七.八岁的模样,想来不是您要找的大客人。”   沐钰儿遗憾说道,顺手松开压着铜钱的手,无奈说道:“又找错了,那真是可惜了,不过这户人家真的不招人了,你不是说也没人吗?我这里的货物又听话又便宜,不瞒你说,全洛阳就没有我这么好的货源了,您若是有认识的人,不妨去问问,或者我与这家大管事聊聊,定是能说动一二的。”   小二连忙把铜钱放在手心掂了掂,随后放进兜里,笑说道:“这家主人倒是严苛,主母大小事一把抓,家中只有一个管事的,您还真问对人了,这人最爱您手中的这碗绿豆水,得了空就要喝一杯,与我关系不错,且您今日是注定要发财的。”   沐钰儿点着案桌的手一动,笑问道:“借您吉言,哪里的财。”   小二长叹一口气:“这家不是有一个及笄的娘子,身边原是有两个丫鬟的,不过昨夜有个丫鬟不小心摔死了,天还没亮就抬出去了,那个时候我刚出摊,那管家亲自送尸体走的,等到天亮了,这才回来,还在我这里喝了一盏茶呢,不过许是有些晦气,脸色不太好看。”   前几日的宴会上,沐钰儿并未见过那个苗玉莲,更不清楚她的丫鬟是那个,只是前脚珍珠阁才出事,后脚苗府不偏不倚也跟着有一个丫鬟走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沐钰儿手指动了动。   “不过这生意也没有这么上赶着做的,且白日刚出事,这户人家也没空采买了,您若是放心,不如留个地址,到时他出来在我这喝个香引子,我在这么一推荐,这笔生意不就成了。   “这倒是极好的。”沐钰儿也上道,掏出三文铜钱递了过去,“就在这个坊的山清道观附近的张家车马行,您报三水的名号,店员就知道啦。”   小二开开心心结果三文钱,高兴点头:“好嘞,这笔生意我瞧着一定行。”   沐钰儿在茶铺里坐了一会儿,盯着苗家紧闭的大门,若有所思,随后把茶饮一饮而尽,又把两块糕点打包起来,掏出十三文钱放在茶碗边,这才起身离开。   “客官慢走。”小二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高声说道,目光看着她离开,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来。   沐钰儿走了几圈,最后绕道苗府后院的那条街上,顺手蹲在一个小乞儿身边,把两块糕点递了过去。   小乞儿眼睛一亮,伸手就来抓。   沐钰儿把手举了起来:“这家屋主人你认识吗?”   小乞儿顺着她下巴指了指的位置看了过去,撇了撇嘴:“认识啊,还挺穷的,这户人家整天板着脸,前几天还传来郎君的骂声,凶得很,好几次我看到有人躲后面偷偷哭了,对了,昨天夜里,又好像还出事了。”   “是的啊。”原本懒洋洋坐在地上的小乞丐也跟着挪了过来,“死了一个人,说是走路摔死的,这家子整天丧着脸,我瞧着迟早出事。”   沐钰儿点头,把两块糕点一人一快分了:“这户人家不是有一个大娘子吗?性格如何?三日前,他们家应该有一个娘子参加宴会回来,回来许是快子时了,你们可以影响。”   小乞丐们沉默了一会,其中年纪小一点的那个小乞丐惊讶问道:“是不是就是那天晚上,那天苗家这么穷的人平日一入夜就灯也不点的,那天倒是灯火通明,快到子时的时候,也有一个马车停在门口,有个小娘子有哭又闹,差点摔了,被一个嬷嬷背下马车的,啧啧,小娘子就是辛苦,连着哭都不能大声哭,整张脸都憋红了。”   沐钰儿扬了扬眉,嗯了一声:“身上可有受伤?”   “反正我看着外面是没什么伤口的。”小乞丐低声说道,“不过若是摔了也有可能的,我也不懂,后来他们家好像还热闹了一阵,不过很快就安静下来,然后又把灯都灭了。”   “之后除了有个丫鬟死了,还有发生什么事情吗?”沐钰儿又问。   年纪稍大的乞丐不耐说道:“有啊,怎么没有,那天回来,下半夜有热闹起来了,听说是有人病了,去请大夫了,折腾了好久好久,我们兄弟两个一晚上没睡,第二天都没精力去道观抢东西吃了,之后倒是没了,这户人家很少有人登门的,整天冷冷清清的,后门也没个不吃的饭倒出来,啧,穷。”   沐钰儿嗯了一声,有各自递了一文钱:“苗家对面的那个茶铺是什么时候开的?”   “苗家是谁家啊。”   “啊,那个字念苗啊。”   两个小乞丐异口同声响起。   “我瞧着能言善辩的,一脸精明,生意倒是做的溜。”沐钰儿又说道。   “嗐,新来的。”年纪大的乞丐把铜墙放进嘴里咬了咬,随后心满意足塞进鞋底,嗤笑道,“就前几天吧,精明脑袋笨心肠,生意摆这里哪有赚头,这一代的人都不富裕,哪有闲钱喝茶啊。”   “就是,我瞧着几天都没生意的。”小乞丐也不甘示弱说道。   沐钰儿眯了眯眼,笑说道:“怪不得座椅这么干净。”   “可不是,没人坐啊。”大乞丐大声嘲笑着。   沐钰儿笑说道:“去山清道观附近的张家车马行,他跟他们说若是碰到这个人来找三水,就送人一程。”   “这可不行。”大乞丐拿乔,“使唤我们可是有规矩的。”   小乞丐连连点头。   沐钰儿失笑,又掏出三文钱递了过去。   小乞丐眼睛发亮地看着今天的天降横彩,和哥哥对视一眼。   大乞丐连连拍着胸脯:“没问题,一定把话带到。”   “还有,去和你的朋友打听一下今天这家送出去的尸体埋哪里了。”沐钰儿又递了三文铜钱,“有了消息去北阙找张一。”   大小乞丐大吃一惊。   大乞丐嘴皮子抖索了一下:“你就是飞天无敌,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白长一副好面容的的那个北阙司长。”   沐钰儿起身,拍了拍衣摆,居高临下俯视着面前两个小乞丐,小秘密说道:“巧了不是,正式我。”   “我一定给老大办好事情!”大乞丐话锋一转,信誓旦旦保证着。   “我也是!”小乞丐紧跟着说着。   “赴汤蹈火,一定定的。”大乞丐继续奉承着。   “我也是!”小乞丐大声说道。   “老大的钱这么能收这么多呢!”大乞丐人小口气倒是世故,故作大方地把钱还回去。   “啊,这不好吧。”折回,小乞丐紧张地直咽口水。   沐钰儿摆了摆手:“少贫嘴,注意安全,去干活吧。”   “好嘞!”大乞丐一把收回铜钱,清脆应下,很快就拉着弟弟,开开心心跑了。   沐钰儿站在苗家后门摸了摸下巴,选择直截了当翻了墙。   苗家果然清贫,一个格外小的二进的院子,寻常人家的花花草草在这里全都成了蔬菜,甚至还养着一只鸡,怪不得奇怪两兄弟在后门没有捡到剩菜。   主家大都在住在第二进院休息,沐钰儿刚顺着西厢房滑了下来,就听到一阵沙哑不成声的哭声。   “我不想进东宫。阿娘,你和阿耶说,我不要去东宫。”   “贯韵香和裴眠都死了,只能你去了。”   “可小菡死了!”那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下一次,是不是就是我。”   “我不想死,贯韵香和裴眠都死的好惨。”   已经哭不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阿娘,我看着裴眠摔下去的,呜呜呜,我看着她掉下去的,所以她来报复我了。”   “我害怕。”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个大检查,估计很忙,不知道能不能更新,贴贴,我争取用手机写个三千,贴贴!感谢在2022-09-27 23:58:34~2022-09-28 23:5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8章 珍珠怨   死因   屋内, 苗玉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倒是苗母还显出几分镇定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苗母镇定安慰道,“这世上哪有厉鬼, 作乱的永远都是贼人。”   苗玉莲哭得更加喘了。   “我儿莫哭。”里面传来帕子被拧干的声音,苗母的身影格外冷静,“阿菡成了你的替死鬼,也是我儿命不该绝。”   “那下一个会不会是我?”苗玉莲哽咽问道。   苗母冷笑一声:“贼人若是当真敢肆无忌惮, 昨日就是直接杀进来了, 岂会摸黑入内,悄悄行凶,你且擦擦眼泪, 明日为娘为你挑个帖子你且自若去赴宴,和那主人家一起形影不离, 那贼人定是一直盯着你我,若是我儿镇定, 反而能寻得贼人弱处,反杀也并不困难。”   沐钰儿在墙外听得不由竖起大拇指, 心生敬佩, 怪不得苗玉莲性格绵软却能入选绍王正妃候选人的位置,苗母这番打算简直反客为主, 既然敌人目前尚不可知, 不如明晃晃作为诱饵, 也能诱得敌人露出破绽。   如此计谋,如此胆量,确实英勇。   苗玉莲愣在原处, 好一会儿, 颤颤巍巍说道:“儿, 儿不敢。”   苗母叹气,恨铁不成钢怒斥道:“怎么不敢,光天化日,那贼人怎敢下手,你明日出现,他就知道自己杀错了人,哪里敢再下手。”   苗玉莲不明所以,抽泣问道:“为何?”   “寻常人若是遇了此事会如何?”苗母镇定反问。   苗玉莲小声说道:“寻常人有没有阿娘大胆,自然是躲起来才是。”   “躲起来。”苗母冷笑一声,“躲起来,那贼人不就知道你确实知道了那些秘密。”   “那他现在来杀我,不就是知道了吗?”苗玉莲不解说道,“不然他又为何来杀我?”   “因为做贼心虚啊。”苗母分析着,“他杀了人,自然害怕被人发现,你说当时有人说你去过湖边,他自然警惕,自然想要试探一下我们。”   “阿菡就是试探我们的棋子吗?”苗玉莲小声说道,“那直接入内杀.人,怎么能说试探呢,这不是挑衅吗?”   苗母叹气:“那他为何不直接来杀你。”   若是杀了苗玉莲事情便直接闹大了。   屋外,沐钰儿想着。   一个丫鬟和一个太常寺寺丞的大娘子可是有天壤之别。   “所以他是为了不想把事情闹大。”苗母笃定说道。   苗玉莲不解。   “你当时是站在湖边看到裴眠掉下去的,那可有看到下手之人?”苗母继续问道。   墙角外的沐钰儿谨慎一阵,忍不住伸手把纸糊的窗布捅开一个洞,探头看了过去。   屋子并不大,布置得秀气雅致,绣床不远处便是一扇四开的竹编花鸟屏风,窗户正在屏风边上,隐隐能看到内屋的一切。   苗玉莲长相柔弱,细长脸型,柳眉弯弯,是个蒲柳纤弱的女子,和洛阳如今的明艳圆润,颇为不同,如今神色憔悴,眼下乌青,瞧着格外狼狈。   反观苗母身形丰腴,脸颊圆润,一双柳眉眼尾不似寻常一般往往落下,反而斜斜扬起,现正淡然坐在床边,握着苗玉莲的手背。   苗玉莲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那贼人看到你了?”苗母又是反问。   苗玉莲犹豫着,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当日我刚到湖边,就看到裴眠挂在石壁上,心中慌张正打算喊人,却突然发现她身上竟然还落着一道影子,想起贯韵香的死,我就不敢出声,谁知就在我打算转身去找人,裴眠已经体力不支掉了下来,眼看那人就要出来了,我便连忙跑了,但我想着他应该没看到,毕竟我看他的那个方向,也只能看到一个影子。”   沐钰儿心中一惊,可转念一想便又觉得这才是合理的。   裴眠绝不可能是自己掉下去的。   她手指显示死前挣扎过,而且自杀的地方这么多,为何选在假山石壁初,还是这么奇怪而隐蔽的地方。   “这边对了。”那边苗母继续说道,“他既然不曾看到你,但还是找到你,说明他也只是猜测,若是我们哭哭啼啼,他定会害怕我们破罐破摔,若是你成问心无愧的样子,大大方方出现在外面,第一,他不会在白日动手,第二,让他明白我们并不害怕。”苗母冷硬说道,“这个时候你在仔细看着身边的人,那些人鬼鬼祟祟,便一眼就能察觉出来。”   “我们对外说阿菡的死并不加掩饰,甚至还让人去销户了,便是做给那人看的,我们打算息事宁人,若是我们慌了后面反而握不住,只有稳住了,反客为主,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苗玉莲似懂非懂,还是紧捏着阿娘的手指,神色惶然不安。   “若是他还是敢动手……”她低声问道,“若是他,他一定要杀……”   苗母沉默,随后无奈叹气:“他若是在这么光明正大的地方都敢动手,那我儿不论在哪里都是毫无生路的。”   苗玉莲呆怔地看着她,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一双眼红彤彤的眼睛顿时浮现出泪水来。   “但他既然没看到你,那便是好事。”苗母抱人抱在怀里,小声安慰着,“我儿莫怕,阿娘都在呢。”   “呜呜呜,阿耶为什么要把我报上名单……”她喃喃自语,趴在苗母肩上痛哭起来,“我不想去东宫,不想去宴会,也不想……”死。   沐钰儿眨了眨眼,慢慢缩回脑袋,犹豫了一会儿,却没有敲门打扰,反而顺着后墙,再一次翻出去了。   她溜溜达达回了北阙,还未进去就看到王新和人抬着担架,上面躺着一人,匆匆入内,两人脚上都是泥泞,神色凝重。   就在此刻,张一正拄着拐杖一拐一拐走了出来,远远就看到沐钰儿的身影,连忙摆了摆手。   沐钰儿快步走了上去:“你怎么出来了。”   张一摆了摆手:“你们这么慢,我怎么呆得住,敦化坊那边的暗哨是我联系的,那对小乞丐小弟来传话说老大你在敦化坊蹲着,我就猜老大有事。”   沐钰儿叹气:“是有事,但又没事,这事查不了。”   张一惊讶:“还有我们老大查不出的东西。”   沐钰儿背着手,跨进北阙大门:“是不让查,算了,我也是好奇,自己琢磨一下就好了。”   张一跟在她身后,不解问道:“什么事情啊,还不让查,神神秘秘的。”   沐钰儿顺着王新的脚步朝着西后院走去,陈菲菲正站在廊檐下穿着衣服,见了人便不耐说道:“最近不是没案子吗?哪里挖出来的尸体。”   王新从屋内出来,叹气说道:“被埋在敦化坊和永丰坊之间的水道淤泥里,要不是有一个住在桥洞下的叫花子看见,还真不好找。”   “啊,不是说不让查吗?”张一不解问道。   众人看了过来。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我控制不住。”   陈菲菲气得虚点了她几下,狠狠说道:“好奇心害死猫,我看你迟早栽在你的好奇心上。”   沐钰儿慢慢吞吞走过去,结果验尸的格单,浑不在意说道:“我就是看看,不干嘛。”   陈菲菲把白布掀开,露出一张紧闭的,苍白的,毫无人气的脸。   “死者身高五尺多两寸,脖颈处有一道锐利伤,皮肉外翻,血透肉色,是生前伤。”   陈菲菲散开发髻,在头皮里摸索了一下。   “头顶无伤,发髻松散,是睡前的松垮髻发。”   陈菲菲开始脱衣服,很快就把单独的一件单衣脱了下来,放在一侧的椅子上等待之后的检查。   “身体表面无新鲜伤口,无成年旧伤,无被侵犯痕迹,牙齿整齐无痕迹,手脚处有硬茧,关节粗大,应该是做过活的,但不是体力活。”   陈菲菲把她的手抬起来仔细看着:“也没有指甲,是丫鬟这类伺候人的身份。”   沐钰儿点头:“是一个大娘子身边的贴身丫鬟。”   陈菲菲颔首,把人翻了过来,露出青色的瘀痕:“死者死后一直躺着,血瘀坠在身后,大概躺了三四个时辰。”   “子时死的。”她抬眸说道,“哪来的尸体?”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小声说道:“前几日参加郡主的宴会不是出了两个人命吗,这是其中一个小娘子的丫鬟?”   “活的死的?”陈菲菲开始把衣服摊开,随口问道。   “活的。”   陈菲菲拧眉:“是凶手。   沐钰儿摇头:“瞧着不像。”   “那你带回来做什么?”陈菲菲把泥土一点点扫干净,仔细看着衣服上的痕迹,“有条绒,是躺在床上死的吗?”   沐钰儿点头:“应该是。”   陈菲菲起身:“十七.八岁的丫鬟,子时死的,伤口是凶手一刀毙命,武器应该是一把锋利的长小刀,下手干净利索,所以死者生前没有过挣扎,甚至有可能在睡梦中死的,因为她闭着眼,神色安宁,之后就没有线索了。”   沐钰儿拧眉,把尸单补充完整后,便放到一侧的案桌上,不声不吭地看着那具尸体。   陈菲菲抬眸看她,不赞同反问道:“这案子你打算继续查下去。”   沐钰儿抬眸看她,含糊说道:“若是凶手已经和我打过照面,却还逍遥法外,我,良心难安。”   陈菲菲垂眸,讽刺道:“既然公主不让查,你何必自蹚浑水,自找麻烦。”   沐钰儿苦笑。   “凶手杀人心狠手辣,可见不是寻常人。”陈菲菲最后说道,“你若真的打算偷偷查,注意安全。”   沐钰儿点头。   “那尸体要送回去吗?”王新站在门口问道。   沐钰儿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过几日给她买了一薄棺好好安葬吧。”   王新应下。   沐钰儿心事重重出了西跨院,看了眼更漏,便准备去外面买点明日去看顾叔的吃食物品。   刚到院中,就看到小昭和陈安生带着几个小孩正在捉迷藏,小昭是找人的,如今正缓缓悠悠,慢慢吞吞,煞有其事,一个个看过去,就连竹篓盖子也不放过,一个个认认真真掀过去,就像一只慢慢吞吞的小乌龟。   任叔抽着旱烟坐在门口,看的直笑。   “你倒是快一些,躲的人都急了。”他说。   小昭懵懵懂懂点了点头,还是好像一个一戳一动的小乌龟,摇摇摆摆走来走去,嘴里碎碎念着:“是不是这里……这里有没有人……没有……”   “这这……”任叔看不过去,连连对着内外院连接走到的一个假山挪了挪嘴,光明正大开始给人作弊。   小昭这才放弃在院子里翻盖子,开开心心走了过去,可站在一处高高的石头前,脑袋转来转去都没看到人,愁的小脸蛋都皱了起来。   “我在这!”倒是陈安生看不过去,从头顶探出脑袋来。“笨死了,你怎么不抬头看我啊。”   小昭呆呆抬起头来,歪了歪脑袋,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开心大叫着:“抓到了!”   “是我自己出来的!”陈安生大声说道,“可不是你抓到的。”   小昭不高兴地说道:“看不到,你在这里看不到!”   陈安生皱了皱鼻子,得意说道:“我就是知道躲在这里谁都看不到,我才躲在这里的。”   沐钰儿看着她的动作,脑海中电光火石一瞬间,突然眼睛一亮。   是了,西南面的入水口在下,东北的假山在上,假山有多崎岖,苗玉莲确实看不到凶手,可凶手……一定看得到他!   凶手对珍珠阁很熟悉。   而珍珠阁,此前只对几个人开放过。   非富即贵。   她脸色一变,突然大喊道:“牵马来,快!”   作者有话说:   太累太累了,明天修文改错字,晚安 第169章 珍珠怨   双杀   暮鼓已经连声响起, 夕阳西下,群鸟归巢,行人三三两两在道上提着东西回家, 金吾卫正在街口整装待发,沐钰儿赶在敦化坊即将闭门的时候,一骑快马顺着人流挤了进来。   苗家依旧大门紧闭,门口的茶摊也已经收摊, 路上的人烟比外面主街还要稀少一些, 偶有人家看到骑马而来的人也都警觉地关上门,不愿多生是非。   沐钰儿并未和白日一般绕道后门,而是直接把马停在大门口, 伸手敲了敲门,却不曾想并没有人应门。   她接连敲了三次, 连着邻居都惊动了,屋内依旧没有动静。   “今日没有出来过, 许是都不在家。”有一个好心人低声说道。   沐钰儿神色冷静地点了点头。   午时明明见里面还有丫鬟走动,不可能没有人。   她把马儿系在拴马柱上, 绕到侧面的小巷边上, 一个纵身就攀上墙头,只见狭□□仄的小院内空无一人, 不由眉头一皱。   就在此刻, 后院传来一声东西掉落地上的声音。   沐钰儿心神一震, 朝着内院快步略去。   后院内,苗玉莲昏倒在地上,苗母正死死抱着一个黑衣人的小腿, 屋内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人。   地面上有破碎的花盆。   刚才的动静就是从这里发出来。   沐钰儿顺手折了一根树枝, 直接朝着灰衣人高举的手腕扔去。   轻盈纤细的树枝在此刻瞬间成了尖锐利器, 划破空气时发出尖锐鹤鸣。   灰衣人手腕吃痛,高举的刀一歪,顺势落在地上。   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未回首反击,反而在瞬间就一把把苗母朝着沐钰儿的方向扔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跑了,身形鬼魅漂浮。   沐钰儿顺手把人接住,也止住了脚步,便只是看着那灰衣人快速起落的身影,眼睛微微眯起。   这个轻功令她想起一个人。   ——那个已经死了的日本人。   ——阿倍阿每远成。   “芙蓉。”苗母盯着沐钰儿的脸,冷不丁喊道。   沐钰儿回神,回神,不解低头:“什么?”   苗母紧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紧抓着沐钰儿的袖子,虚弱说道:“救,救救莲儿。”   沐钰儿把人安置在一侧的栏杆上,这才转身去看苗玉莲。   “不碍事,晕了而已。”沐钰儿把人抱起,熟练地回到百日见到的那间屋子。   苗母神色微微紧张。   “你是谁?”她看着去而复返的人,警惕问道。   沐钰儿人畜无害地笑了笑:“北阙司长沐钰儿。”   苗母脸色下意识凝重,放在一侧的手不自觉动了动。   “想来您的女儿也和你说过我的名字。”沐钰儿微微一笑,顺手把人扶了起来。   苗母下意识躲开,却被沐钰儿不容拒绝地提溜起来。   “您这么聪明,想来是知道我今日来的目的。”沐钰儿好脾气问道。   苗母垂眸:“那司长能确保我儿安全吗?”   沐钰儿把人安置在圆凳上,信誓旦旦说道:“自然。”   苗母靠着茶几,单手撑着额头,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儿没看到那个凶手的样子。”   沐钰儿扬了扬眉。   “她胆子怯懦,想来司长也有所耳闻,当日她看到裴眠挂在那边本打算叫人,却发现假山后有一个影子落下来,她就知道裴眠不是自己摔下来的,是有人推下去的。”苗母缓缓说道,很快便又停了下来,抬眸去看沐钰儿,“福祸避趋,人之常情,司长觉得呢?”   沐钰儿了然点头,宽慰道:“确实如此,苗大娘子并无武艺,明哲保身,才是万全之计。”   苗母紧盯着她的神色,似要打量出她的是否真心说出此话。   面前女郎神色坦然,眸光冷静,却是一脸真挚。   “她见裴眠掉下去就吓得转身就跑,两处位置远,一个在东北面的假山上,一个是西南面的渡口,相距很远,所以她本以为凶手不成见过她,现在想来是她想错了。”苗母露出绝望之色,“凶手如此胆大妄为,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闯入朝廷命官府邸,是一心要置我儿于死地啊。”   沐钰儿沉默:“苗大娘子可有看到那道影子有何特征。”   苗母蹙眉:“影子不似人形,都是黑黑的,哪有什么特征。”   沐钰儿摇头,指了指苗母头顶的发髻,又指了指地上的影子:“您头戴小冠,影子上便也有,和我这样束发的差别不小。”   她又指了指地上的影子。   沐钰儿很快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影子。   两道长长的影子落在干净的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一人影子头顶枝丫横斜,并不齐整,一人影子却只有一个圆润的脑袋外加一点高高凸起的发束一点。   苗母了然,却蹙眉摇了摇头:“这我倒没有问。”   沐钰儿扭头去看床上的大娘子,又问道:“家中的丫鬟男仆怎么都晕了。”   苗母脸色露出狠厉之色:“家中出了叛徒。”   沐钰儿扬眉,冷不丁问道:“管家?”   苗母一惊:“司长怎么知道?”   “猜的,你们门前那个茶摊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沐钰儿问。   苗母摇了摇头,惊讶问道:“门口有茶摊?不是都是空地吗?”   沐钰儿颔首,了然解释着:“那看来凶手早就盯上你们了,你们的管家和凶手就是在茶摊里见面的。”   苗母神色凝重,突然问道:“凶手如果早就知道是我儿见了他杀人,为何要现在才动手。”   沐钰儿捏着刀柄的手一顿。   ——是了,凶手为何选在现在动手。   床上传来叮咛一声。   两人扭头去看,苗玉莲紧闭的双眼微微一颤,猛地坐了起来,大喊一声:“娘。”   “莲儿。”苗母连忙上前把人抱在怀中,“可有哪里受伤了。”   苗玉莲担忧地摸着她的脸,颤颤巍巍问道:“阿娘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多亏了司长相救。”苗母镇定下来说道。   苗玉莲抬眸,一看到沐钰儿笑眯眯的脸,反而吓得躲到阿娘怀里。   “别怕,司长已经知道了,她有话问你。”   苗玉莲怯生生从阿娘肩头抬眸看她。   沐钰儿咳嗽一声,温和说道:“我想仔细询问一下当时的场景。”   苗玉莲小脸煞白,头发凌乱,打了一个哆嗦:“我真的没看到那个人是谁,我当时心中害怕,贱人掉下去后就跑了。”   “贯韵香出事后,公主殿下让你们都在内院休息,或者有人陪同才能继续游园,那大娘子为何独自一人来到湖边。”沐钰儿笑脸盈盈地看着苗玉莲,慢条斯理问道。   苗母眉心紧皱,许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由看着苗玉莲,不解问道:“你是在贯娘子出事后去的游园,你不是怕水吗?”   苗玉莲垂眸,小声说道:“我是走迷路了。”   沐钰儿眉间一扬,意味深长说道:“大娘子真的是不是迷路了吗?”   苗玉莲身形一僵。   “从后院西面那条路出来,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贯韵香殒命的小楼,一个是就是游船入口,你若是怕水,想来不会去湖边,且之前有小娘子相邀你上船,你都拒绝了,那想来你当时是想要去小楼内。”   沐钰儿的声音不急不慌,淡定自若,脸上笑容微微加深,轻声说道:“小楼内贯韵香当时的尸体还陈列在那里。”   秋风穿过,狭小的院子内发出一声嗡鸣,蓦地有些吓人。   “您是去……找、她、吗?”   夕阳彻底落下,原本还有细微的光亮眨眼就暗了下来,沐钰儿站在门口的身形被夜色一罩,显出几分漆黑的轮廓来。   苗玉莲被吓得惊叫一声,紧紧抱住苗母。   “你和贯韵香并不相熟,为何要去找她。”苗母握着女儿的胳膊,不解问道,“贯韵香脾气骄纵,我找与你说过,与她少些往来,且贯家与我们并未任何往来,因为姜家选中你的事情,一定会给你难堪,你为何要……”   苗玉莲声音哽咽说道:“不,不是的,我不认识她,是我,我,我其实还看到有人跟在贯韵香身后进去了。”   沐钰儿心中一震,立刻追问道:“是谁?”   苗玉莲抽泣着,好一会儿才说道:“吴嫣儿。”   “所以你当时也在那条路上?”沐钰儿并没有立刻信了这话,反而进一步逼问道。   苗玉莲嗯了一声:“今日赴宴的人我认识的人不多,我不会骑马,也怕水,也不好拘着好友们陪我一起无聊,就独自一人个在西面走,我之前很早听人说西面有一个郡主很喜欢的小阁楼不对外开放,但是去坐坐没问题,我就想去那边坐坐,但没想到路上遇见这么多人,且都是……”   她声音艰涩,声音也跟着压低:“我们前脚刚见了殿下,后面却都出现在这里,我,我不敢上去了,就只好离开了。”   沐钰儿拧眉,紧盯着苗玉莲,继续问道:“她们何时出来你没看到?”   苗玉莲摇了摇头:“我一发现吴嫣儿跟着贯韵香朝着那小楼走去,就不敢再进去了,立马转身就走了。”   “那吴嫣儿是何时进去的?”沐钰儿又问。   “不知道,但应该是过午时了。”苗玉莲低声说道,“我之前已经听过钟声了。”   沐钰儿心中一惊,蓦地响起阁楼上有三个人的痕迹,两个脚印,还有一条被屏风勾丝的浅色长线。   贯韵香那日穿着大红色的一群,裴眠也是鹅黄色的衣服,颜色都不浅。   “吴嫣儿那日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沐钰儿神色凝重问道。   “是浅青色的衣服。”苗玉莲低声说道,“比竹子的颜色淡一点,她当时大概是为了避开贯韵香的回头查看,躲在一个竹子后面,与我距离不远,惊动了树叶,不然我还没发现她也在这片竹林里。”   “那你后来知道贯韵香死了,为何还要去小楼。”沐钰儿又问。   “我帕子丢了,我怕有人看到我来过这里,就想把东西捡回来,结果找到湖边都没找到东西。”苗玉莲咬唇,“后来又看到裴眠的事情,她肯定不是自己摔下去的,有个人一直在看着她,一直在看着她。”   ——那道斜长的影子笼罩着裴眠的手指上,最后落在她的头顶上,弯曲,修长。   ——安静又诡异。   ——裴眠悬挂在石头外,身形挣扎着,手臂紧绷,双腿一次次撞在石壁上。   ——波光凌凌的湖面在此刻好似张开嘴的巨兽只等着头顶的美味。   她缓缓闭上眼,狠狠摇了摇头,颤抖问道:“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捡到我的帕子。”   一般帕子上都会绣有名字或者自己惯常喜欢的东西和绣法,很难重叠,也很好认出主人是谁。   “你的帕子上绣了你的名字?”沐钰儿心思微动,低声问道。   “没有。”苗母出声解释道,“她的帕子都是我绣的,我是苏州人,所以用的是苏州才有的双面绣,绣的也是一株淡绿色的玉兰,郎君只是留评太常寺寺丞,为人很是低调,我们在外也很少赴宴,说起来,这是我儿第一层参加这么大的盛宴。”   沐钰儿心思微动:“所以,他们这么就之后才动手,是因为……”   ——他们才确认这条帕子是谁的。   也许,凶手一开始捡到帕子时并未察觉到什么,毕竟院中女郎众多,丢些小物件也是寻常之事,直到裴眠死时,想要找回帕子的苗玉莲再一次撞上这件祸事。   这一次,凶手看到了她,原本并不起眼的帕子便变成了苗玉莲的催命符。   只有两具尸体都是同一个人杀的,这才把两个并不起眼的事情连在一起,推断出苗玉莲目睹了一切,只是凶手为何要杀连杀两个人。   贯韵香跟着裴眠去了小楼,却先一步死了!   裴眠莫名去了那桌攀爬困难的小楼,也跟着悄无声息的死了!   杀.人者一连杀两人,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个凶手……”沐钰儿沉默片刻,低声问道,“是男是女。”   苗玉莲沉默,摇了摇头:“我看不清,只看到那道影子,又瘦又长,那人应该身高不矮,身形修长。”   “你仔细想一下,影子落在地面,裴眠身上,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头顶可有头饰,肩上可有佩戴的东西……”沐钰儿回想起当日在园中见到的众人打扮,仔细问道,脑海中蓦地想起当时吴嫣儿的打扮,划分一转,“比如腰间若是有似络,在空中细细长长的……”   苗玉莲仔细回想着,好一会儿抓着阿娘肩膀上的手指微微蜷缩着,抬眸去看沐钰儿,眸光犹豫,嘴角微动,细声说道:“有一条细细长长,会飘的发带,落在裴眠的手指附近,好像是腰间的飘带……又细又长……”   “许是女子的腰带下悬挂的络子。”   作者有话说:   国庆快乐!!!留言发红包哦!!!   毕竟国庆要加班,都没想起明天是国庆,直到今天回家,以前半个小时的路程,今天开了两个半小时的车,呆滞。感谢在2022-09-29 23:58:43~2022-09-30 23:5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掬思暖 50瓶;灿若繁星 28瓶;AIcar 2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0章 珍珠怨   告状   沐钰儿先把苗家母女安置在北阙, 又给苗父送了信,这才顺着夜色心思浓重回了家,结果刚一翻过墙, 就看到葡萄藤架子下蜷缩着一人。   头顶的那盏灯笼在浓重夜风中摇晃,长腾枝叶摇晃,烛火低燃泪尽,这抹光成了漆黑夜色中的唯一一抹亮色。   也不知张叔到底等了多久, 连毯子掉落在地上都没发现。   只是沐钰儿落地的声音再轻还是惊动了躺在藤椅上的张叔。   他一睁开眼看到台阶下站着的模糊影子, 先是一惊,警惕地握紧一侧的木棍,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没一会儿看清那人,这才露出温和的笑意。   “是三娘回来了啊。”   沐钰儿笑了笑, 朝着他走过去:“回屋子里睡吧,入秋了会着凉的。”   张叔只是笑问道:“吃饭了吗?锅里还热着粥, 若是想吃面,我用鸡汤给你下一碗面。”   “不吃了, 太晚了。”沐钰儿把他手中的棍子拿了出来, 放在一侧,把被子塞进他手中, “以后留着一个灯就行了, 不要在这里等了。”   张叔只是笑看着她:“屋子我已经烧了一壶水, 若是渴了,正是可以喝的。”   “若是想洗澡,灶内的水还是热的, 但一直热着, 想来剩下也不多了, 三娘先擦一下,明日白天我再烧。”   “脏衣服放在门口,明日我去洗。”   “明天休沐,想吃什么,写个字条贴在门上,我早上起来去买。”   “新发带我做好了,放在你窗边了,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   “好。”沐钰儿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笑着把人送回厢房,嘴里一一应下。   马厩内,紫电有探出脑袋来看,见了人咴了一声,大眼睛扑闪了一下。   “对了,明日得空,带紫电去溜溜吧。”进门前,张叔说道,“这院子比之前的小,虽然平日里把它放出来走走,但到底施展不开。”   “咴咴。”紫电也跟着叫了一声。   “行。”沐钰儿点头,“明天趁着天气还不冷,我顺便带它去溪边洗个澡,到了冬天就不动它了。”   张叔点头,把心里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这才安心转身回去睡觉。   沐钰儿懒懒散散回到葡萄藤架子下,把正在用藤椅磨爪子的夜猫子奶黄抱在怀里,捏着它的小爪子,坐在藤椅上,任由地下的弧度底座带着他晃了晃。   奶黄一向是见了人便也装乖,趴在她腿上,大尾巴时不时晃动一下。   秋风微凉,夜凉如水。   子时的夜晚安静地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一人,夏日常见的虫鸣蝉叫也跟着消失不见,只剩下一轮明亮的月色挂在漆黑的夜空中。   沐钰儿坐在如此安静的院中,白日里的奔波也跟着一并散去,那些解不开的迷,不能一探究竟的秘密在此刻也终于被短暂掩了下去。   她用力揉了揉奶黄的脑袋,便打算抱着奶黄回屋睡觉,突然冷不丁抬眸,就看到一截雪白的尾巴从厨房的屋顶垂落下来,一晃又一晃的,小猫儿钓鱼一般漫不经心。   “吉祥。”沐钰儿吃惊,“你也不睡啊。”   吉祥一如既往地不为所动,好似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可尾巴尖却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勾起。   沐钰儿失笑,把猫儿抱了下来,左边奶黄,右边吉祥地捧着。   两只猫对视一眼,各自移开视线,尾巴不高兴地晃了晃。   就在此刻,沐钰儿连着怀中的两只猫各自动了动耳朵。   ——寂静夜色中似有咳嗽声。   “少卿也还没睡?”沐钰儿嘟囔着,低头去看吉祥。   吉祥只是无辜地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猫眼睛,眼珠子好似占据了整个眼珠,可爱极了。   —— ——   沐钰儿攀上墙头,漆黑的唐家花园里,只有湖心亭亮着一盏烛火,幽深却又明亮。   湖中一人披着漆黑的大氅,面前放着一个棋盘,上面落满了黑白相交的棋子,执棋之人露出半面精致秀雅的面容,在微光下好似发光的美玉,连着鼻翼下的阴影都成了精雕细琢下的轮廓。   此刻,他正捂着唇角,浓密漆黑的那簇睫毛被冰白的面容衬出几分黑意。   临江之畔,温润有方。   “少卿。”沐钰儿安静地看了一会,直到被吉祥不耐烦地挣扎动静惊醒,这才眨了眨眼,嘴角微微抿起,压着嗓子喊了一句。   湖心亭内,唐不言听到动静,下棋的手一顿,但很快便继续稳稳落在一处,这才扭头看了过来。   漆黑的瞳仁被迎面而来的烛火照亮着,好似也跟着发了光的黑曜石。   沐钰儿抱着两只小猫儿跃下墙头,也懒得走走道,直接点着水面滑了过来,最后整个人好似一只轻盈的小猫儿,跃进栏杆内。   唐不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笑问道:“怎么现在才下值。”   沐钰儿眨了眨眼,坐在他对面,犹豫一会儿,把奶黄递了过来。   奶黄小小一只,被绵软地挂在沐钰儿手心,娇娇地朝着唐不言叫了一声。   唐不言伸手把奶黄放在膝盖,捏了捏奶黄的耳朵,奶黄只是用尾巴故作矜持地推了推。   “怎么感觉吉祥比之前见的胖了一点。”沐钰儿岔开话题,随口问道。   唐不言的目光终于落在吉祥身上,笑着摇了摇头:“往日在家,阿娘会拘着别人给它喂东西,到了这里,奴儿和瑾微却是时不时给人开小灶,自然也心宽体胖起来了。”   “那还是少吃点吧。”沐钰儿摸了摸吉祥肚子上肉,小声说道,“太胖了以后跳墙头也不安全。”   吉祥像是听懂了两人的话,不耐地甩了甩尾巴。   沐钰儿连忙安抚地揉着它的下巴。   唐不言已经换了一个白子捏在指尖,沉吟不语。   沐钰儿坐在他对面,盯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只觉得两色棋子好似巨蟒在棋面上交缠,头尾交缠,难分胜负,哪怕她完全不懂,也能察觉出其中险境。   唐不言看着冷冷淡淡,下棋的风格确实格外凶悍。   “司长觉得这个白棋该下在哪里?”唐不愿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连连摆手:“我不懂这个,一窍不懂的那种。”   “黑龙只差一股风就能彻底起势了,白龙虽占据有利地位,却还是差一点运气,这才僵持不下,难以下手。”唐不言指尖的白子在指尖摩挲了一下,缓缓说道。   棋面上的空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就是要不懂的人才能破局。”唐不言抬眸看她,把手中的白子递了过来。   细密莹白的白玉棋子落在沐钰儿面前,连着捏着它的指尖都显出几分惊人的润色。   沐钰儿歪头:“少卿在隐射什么?”   唐不言垂眸低笑一声,声音带着沙哑笑意:“你下一个看看嘛。”   沐钰儿耳朵微微发麻,只好把棋子接了过来,撑着下巴,看着棋盘上的复杂交错的情形,只留中间几个空位,还有边缘角落是空着的,其余地方全都是黑白两色死死纠缠在一起。   “若是把棋弄死了,可不怪我。”沐钰儿嘟囔着。   唐不言嗯了一声。   沐钰儿抓耳挠腮一会,最后出人意料挑了一个黑子比较多的右下方的角落里。   唐不言眉心一挑:“为何下这里?”   沐钰儿眨了眨眼,下巴一抬,故作高深说道:“我猜的,是不是很厉害。”   唐不言慢条斯理捡起黑子,嗯了一声:“深入虎穴,引蛇出洞,倒也是一个好办法。”   沐钰儿被夸得小脸微红,小声说道:“才不是歪打正着,刚才看少卿手指往这边偏了偏,故意的。”   唐不言失笑,把棋子放在沐钰儿那一刻的右下方,一本正经夸道:“沐司长当真是敏锐。”   沐钰儿摸了摸耳朵,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却不见唐不言继续说话,憋在心中的话便也忍不住了。   “我今天从苗家回来。”她忍不住把脑袋凑过去,低声说道。   唐不言安静抬眸看她,脸上并无露出惊讶之色。   “有人要杀苗玉莲。”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先是压低声音,随后声音微微扬起,得意说道,“但是被我救了。”   唐不言也跟着点头,认真夸道:“司长真是厉害。”   沐钰儿立刻露出灿烂的笑来,故作谦虚说道:“还行还行,助人为乐。”   唐不言点头,随后话锋一转,直接问道:“司长还在查珍珠阁的案子?”   沐钰儿脸上笑容一顿,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最后讪讪坐会自己位置,特意强调着:“没有,我是路过,路过!”   “从承义坊到敦化坊,司长今日倒是辛苦。”唐不言似笑非笑说道。   沐钰儿把吉祥提溜起来,挡在自己面前。   吉祥一脸无辜地被拉长身体,不耐地喵了一声。   唐不言膝盖上的奶黄也紧跟着耳朵动了动,从他膝盖上爬出来,趴在桌子上,也跟着喵了一声,瞧着颇为嚣张。   吉祥不甘示弱,立刻挣扎起来。   “若是把我的棋弄乱了,司长可要一点点给我摆回去的。”黑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干净利索把吉祥塞了回去,也顺手把奶黄的小脑袋顶了回去。   动作一气呵成,两只猫都愣了愣。   “此事若是相查,倒也不难。”唐不言嘴角笑意微微散开,不再下棋,反而把奶黄抱在手中,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眼睛一亮。   “贯家不知从哪里得知俞寒曾对贯韵香见死不救,今日闹到俞家,最后竟闹到了京兆府。”唐不言揉着奶黄的下巴,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一惊。   —— ——   今日休沐,沐钰儿牵着紫电精神抖擞地站在……唐府门口。   没一会儿,唐家大门便也跟着打开,唐不言早早披上厚披风走了,一眼便看到站在门口的人,嘴角露出笑来。   “等久了。”他下了台阶,问道。   沐钰儿兴高采烈摇头,只是问道:“我们快走吧。”   唐不言嗯了一声。   “你的马车呢?”沐钰儿牵着马走了几步,见后面没动静,不解问道。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司长今日骑马?”   沐钰儿点头,摸了摸紫电的脑袋:“带它出门跑跑,跟着我搬来这里都没空多走动了。”   紫电蹭了蹭她的手心。   唐不言看了紫电一眼,缓缓垂眸,却又没有多说,只是安静地上了马车。   沐钰儿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瑾微对着她用力使了个眼色,差点把五官都要从脸上飞出去。   她慢慢吞吞翻身上了马,溜溜达达来到唐不言窗户边,彬彬有礼敲了敲车窗。   车内,一开始并没有动静,但没一会儿,唐不言到底是掀开帘子看了过来。   沐钰儿从怀中掏出一把松子糖,伸到他面前来。   唐不言并没有接过来,只是抬眸看她。   “下次我们一起去郊外骑马。”沐钰儿挪了挪嘴,像极了戏本上的小纨绔,弯腰哄道,“糖给你吃,不要生气了。”   唐不言抿唇。   “好吃的。”沐钰儿捏着一颗,眼疾手快塞进他嘴里。   滚烫的手指粗鲁地顶开他的唇,把满是松子香味的糖送了进来。   唐不言一怔,还未说话,嘴里便是润开的松子香味,还有淡淡的甜味,依旧一丝来不及品尝便消失不见的……酒糟的味道。   “好吃吗。”沐钰儿也顺势给给自己塞了一把,甚至还颇有点雨露共沾地给紫电也塞了几颗,开心说道,“张叔做的!”   唐不言看着紫电开心甩着的尾巴,又看着没心没肺的沐钰儿,缓缓放下帘子,一言不发地重新坐回马车内。   沐钰儿不解地睁大眼睛。   瑾微一幅天打雷劈的神色,心如死灰地坐在车辕上,焉哒哒地挥动马鞭。   马车哒哒走远了。   沐钰儿把剩下的松子糖塞进嘴里,嘴里嘟嘟囔囔着:“难道不好吃……挺好吃的啊。”   三人很快就来到京兆府门口。   守门的士兵一眼就看到马车上的花纹,连忙入内通报。   剩下一人快步下了台阶,热情迎了上去。   “是唐少卿来了,可要找望府尹?”   唐不言下了马车:“不知府尹今日可有事情?”   衙役热情说道:“就在等少卿呢。”   沐钰儿下了马车,站在台阶上看恢弘的京兆府的牌匾,崭新的大门,心中充满羡慕。   京兆府尹望春芝外号水泥浆,擅长和稀泥,全靠底下两个少尹撑着,才能整日摸着肚子安心过日子,结果昨日偏偏被人掰扯到自己头上了,吓得一晚上没睡,雪白圆润的面皮上如今也充满憔悴。   “不碍事的。”京兆府少尹秦知宴安慰道,“等唐少卿和沐司长来了,这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是啊。这两家不卖我们的面子,总是会给唐少卿几分薄面的。”另外一位少尹,周岩也跟着安慰道。   望春芝叹气,摸着肚子,抬眸扫了两位年轻的少尹,更加大声地叹了一口气。   ——年轻!真是年轻人!   ——是这两家的事情吗!   这一声叹又是绵长又是哀怨,听着两个年轻的少尹对视一眼,各自摸了摸鼻子,低下头来不说话。   几人沉默间,衙役已经带着唐不言和沐钰儿穿过前堂,直接来到后堂。   秦知宴远远看到人,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笑说道:“我去接一下。”   望春芝好脾气地挥了挥手。   唐不言刚进门,就看到秦知宴大步走了过来,目光朝着他身后的内堂扫去,笑说道:“今日倒是把你们三个大忙人全都召起来了。”   秦知宴哎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还嘲笑我们,你看看我们府尹,多么心宽体胖的人啊,昨天愣是一晚上没睡,黑眼圈都要掉到肚子上了。”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秦知宴扭头去看她,哀怨说道:“小猫儿好是促狭啊。”   沐钰儿也不恼,笑眯眯地看着他。   秦知宴摸了摸鼻子,继续回头说道:“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身后的沐钰儿也跟着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反问:“你打算如何处理?”   “那自然是抓起来!”秦知宴握紧拳头,信誓旦旦说道。   三人正走上台阶,望春芝听到秦知宴如此大义凛然的话,连忙起身摆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啊,这事能安抚下去就安抚下去,怎么可以闹大呢。”   周岩可跟着慢慢悠悠起身。   北阙和京兆府打交道的机会不好,且一开始主要和周岩打,无他,周岩会武功,甚至还不错。   高大威猛,双臂鼓起,偏眉目温和,文质彬彬,瞧着像是那种能一拳打死三人的读书人。   沐钰儿对着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秦知宴不悦说道:“那个俞娘子如此心狠手辣,见死不救,本就该抓起来以儆效尤,如今人心浮躁,就该如此整顿民风才是。”   望春芝一听这话,就觉得眼前一黑,肥硕的身子也跟着晃了晃,却被一侧的周岩一把扶住,牢牢站在地上,这才没有一头栽在地上,一了百了混过去的机会。   “胡说什么。”一向好脾气的人忍不住动怒说道,“俞六娘可是一般身份的人,已经上报陛下了,哪里能随意动手。”   秦知宴嘴角微动,却看到唐不言上前一步,打断他的话,温和说道:“不知道贯家的诉状可否借某一观。”   望春芝满眼含泪地看着面前看上去唯一靠谱的人,抓着他的手上下晃了晃,一开口就忍不住哀怨道:“还有三年,我就可以致仕了,贤侄啊,贤侄,我能不能平安熬过这三年,全都看贤侄了。”   大周官吏一般六十致仕,除非陛下夺情重用,不然大部分都是到了六十岁主动上折乞骸归乡的。   “这事不能闹得太大,之前公主殿下的处置就很好。”望春芝继续絮絮叨叨说着,“就很好啊!”   京兆府尹是一个奇怪的位置,只要是个人上去,都能在短时间内学会和稀泥,历数迁都洛阳后的三任京兆府,真的是一个赛一个的会缝缝补补,糊糊弄弄过日子。   望春芝简直是一个滑不溜器的水泥匠,也是目前京兆府在位时间最久的府尹。   沐钰儿眨了眨眼,仔细打量着他吃的光滑水润的脸庞,就像一个绵软雪糯的白色糯米团子。   望春芝在满心苦楚中抬眸看到一双滚滚滚的猫儿眼,下意识脱口而出:“哪来的小猫儿……”   “咳咳!”秦知宴大声咳嗽着,这才揉清望春芝的小细眼。   “哦,是北阙的司长啊。”望春芝立马住嘴,一手握拳咳嗽一声,随后镇定说道,“两位先做,我让人去拿诉状。”   “有劳。”唐不言带着沐钰儿坐下。   一坐下,就被沐钰儿戳了戳胳膊肘。   唐不言慢条斯理把放在茶几上的胳膊收了收。   那手指直接压着他的袖子,不让他动弹。   “昨日就两家来吗?”唐不言问道。   “是的。”秦知宴说道,砸巴了一下嘴,小声说道,“厮打上来的,丢了好大的脸,两人后来甚至还闹到正在和灿巡官游玩的千秋公主面前,结果,天还没黑,公主殿下就派人来问了。”   他眼珠子往望春芝身上一瞟,握拳抵了抵唇,小声说道:“单独和府尹见面的。”   唐不言抬眸去看望春芝。   望春芝不说话只是叹气。   “公主殿下高风亮节,光明磊落,大雅大善,堂堂正正,是从不插手政务。”哪怕公主殿下不再也不耽误望春芝拍马屁。   “殿下只是让我来传话,叫我好好办案。”他倒是谨慎,不敢多话,四舍五入,等于打了个太极,什么也没说。   沐钰儿听得叹为观止。   “后来还有其他人来吗?”唐不言并未生气,只是继续问道,“比如,都水监都水丞吴家。”   望春芝一个激灵抬起头来看他,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秦知宴一惊:“没听说啊。”   周岩也跟着皱眉。   “吴家来见你了!”沐钰儿见望春芝这个模样,惊讶反问,“他们又是为何而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放假,休息三天!我争取在这个国庆把这个案子完结(握拳,这个flag我先立下了好吧 第171章 珍珠怨   吴家   都水监主掌川泽、津梁、渠堰、陂池之政, 领舟楫、河渠二署及诸津,如今洛阳北枕黄河,西面又有四水交汇, 加上一条前朝倾国之力修建的大运河,彻底贯通南北,加上整个大周水域纵横,津渡遍地, 直接对各道主政负责, 下对各路势力都有交道,可以说是实权的肥差衙门。   都水监设判监事一人,同判监事一人, 丞二人、京朝官充任,其中每三年都水丞会轮流出外, 管理有关河埽事务,置官署于澶州, 号称都水外监。   吴家家主吴炳盛正是今年的外出的丞官,年底就会回京述职, 听说政绩斐然, 想来明年三月份吏部铨选会升一升。   望春芝无奈地看着众人,叹气说道:“是吴家的大娘子亲自来的。”   秦知宴一惊:“昨天后门小轿里的人是吴大娘子。”   昨日刚送走那差点又打起来的两家人, 望春芝突然匆匆插着后院走去, 原先以为是望夫人来巡察, 不曾想那顶灰色小轿里竟然是吴家那位大娘子。   望春芝摸着肚子,丧气地点了点头:“正是她。”   “她来做什么?”周岩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是来说……”望春芝低声说道,“裴家小娘子的事情。”   沐钰儿一惊, 立马攥紧唐不言的袖子, 用力扯了扯。   根据昨日苗玉莲的描述, 吴嫣儿极有可能是害死裴眠的凶手。   唐不言盯着那个手指看了一会儿,借着端茶的姿势,顺势拍了拍,动作快而自然,隐秘而大方。   “不知道吴嫣儿来说什么?”唐不言顺势问道。   众人也跟着看了过去。   前几日安乐郡主在心爱的珍珠阁中第一次办宴,谁知道中途千秋公主介入,到最后甚至意外出了两条人命,虽公主殿下对外三申五令赴宴众人不可对外多说半句,但院中抬出两具尸体,到底还是隐晦传出细碎消息,一时间洛阳城中风声鹤唳。   “她说裴小娘子的死也许……”望春芝犹豫了许久,含含糊糊说道,“并不简单。”   沐钰儿眉心高高扬起。   “什么?”秦知宴惊叫一声,“所以两位娘子的死是真的……”   “她说这些,可有证据?”唐不言及时打断他的话,继续问着望春芝。   周岩对着秦知宴谨慎地摇了摇头。   望春芝睨了他一眼,目光扫过剩下的三人。   秦知宴立马正襟危坐:“昨天是我受理的案卷,怎么也要听一耳朵。”   周岩也跟着慢吞吞说道:“事关京兆府全体,我升为少尹,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确实是‘编外’无关人员的沐钰儿突然感受到了三重压力,想也不想就抓着唐不言的手臂用力扯了扯,眼巴巴地看着他。   唐不言的袖子立马皱巴巴地落在茶几上。   “原先的案子都是沐司长办的,她知道跟多细节。”唐不言无奈说道,却没有抽回袖子。   秦知宴立马噗呲一声笑起来,打趣道:“三郎脾气是越来越好了。”   周岩看着那只自若抓着袖子的手,眸光微动,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眯了眯眼。   ——沐钰儿正心满意足地给人整理袖子,态度敷衍到了极致。   唐不言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轻轻回敬了过来。   许是这位唐家三郎对外一向是冷淡疏离的,瞧着冷冷清清,和常人格格不入,可这一眼却在片刻间充满警告和冷冽。   周岩一怔,很快就移开视线。   沐钰儿捋不平唐不言袖子上的褶皱,有些心虚地用手压了压,最后又心虚地归到唐不言手臂的边上。   上首的望春芝满腹心思,也没注意屋内顷刻间勇气的暗潮涌动,只是见屋内几人都不肯动的样子,只觉得头大如牛,但又不得不继续说道:“她说她当日来到东北面时,是亲眼看着裴眠掉下去,也看到她边上有人站着。”   沐钰儿一惊,竟然和苗玉莲的话对上了。   “可有看到是谁?”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望春芝摇头:“她没有说太多,只是说听说贯家的人来了,想着也许贯五娘的事情也不简单,所以才特意来告知。”   周岩冷不丁说道:“这位大娘子一直在观察贯家!”   贯家和余家虽说是闹起来了,但到底也是体面人家,在京兆府的衙门上才开始厮打,也许门口处会有些争执,但寻常人是联想不到之前的事情的,可府尹前脚把人送走,吴家后脚就来了,未免也太快了点。   望春芝叹气,显然并不惊讶。   这位马上就要致仕的京兆府府尹,爱和稀泥,却也不是愚笨不知事的人,不然也不会稳坐这个位置十多年。   “总之她只说了这句话就走了。”他摸着肚子,又是唉声叹气,“我想着她该是知道什么的。”   “那还不带过来问问!”秦知宴立马起身说道。   “哎哎哎,坐下坐下!”望春芝连忙把人拦下,第一次板着脸教训道,“你这般冲动如何是好。”   秦知宴皱眉,不解说道:“这两人的死因明显都有问题,既然来报案了可不是要查清楚。”   望春芝头疼地无助脑袋,虚弱的哀嚎着:“哎呦,哎呦,我都要致仕了,怎么还摊上这样的事情啊,头疼,头疼死了,手下的人还这么不听话,跟头疼了,我好可怜啊,我也太可怜了。”   周岩见状,对着秦知宴使了个眼色,咳嗽一声,正儿八经劝道:“这事没闹大就说明事情不想闹大,你这一去,说不好就闹大了。”   望春芝立刻头也不疼了,睁开一只眼去看望春芝,嘴里大声嘟嘟囔囔着:“就是就是!”   秦知宴不甘心,立马眉心紧抿,扭头去看唐不言:“三郎你说。”   屋内剩余四人全都看了过来。   唐不言捏着手指,沉吟片刻,抬眸去看望春芝。   两人对视一眼。   望春芝不亏是灵活的水泥匠,立刻捧着脑袋哎呦哎哟叫唤起来。   “只是有一点某不明白。”唐不言清冷的声音瞬间打算望府尹的哀嚎声。   “什么?”秦知宴不解问道。   “是谁跟贯家说俞寒曾经对贯韵香见死不救。”唐不言轻声问道。   屋内的气氛倏地一静。   “对啊,公主殿下当日可是说过此事谁也不准说出去的。”沐钰儿说道,“而且俞寒不算见死不救,贯韵香直接摔断了脖子,没法救了。”   周岩惊讶:“不是说就是从二楼掉下去吗?怎么就直接摔断脖子了。”   “因为运气不好。”沐钰儿嘟囔着,歪了歪脑袋,“脖颈处的那块颈椎,直接撞到石头上。”   周岩拧眉:“这也太巧了。”   沐钰儿点头:“确实太巧了,但是菲菲验的,应该不会出错。”   陈菲菲在洛阳可算是名字,各家衙门碰上棘手的尸体,都是要高价请人过去验尸的,这些年还不曾失手过。   “我怎么听说是贯韵香和裴眠因为一些事情产生争执,然后裴眠把人推下去,然后自己惊吓过度,跳水自尽了。”秦知宴消息显然颇为灵通,凑过来小声说道,“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   唐不言把他错过来的大脑袋推开,淡淡说道:“秦家那日有人赴宴?”   ——没有!   秦知宴立马缩回脑袋。   沐钰儿眨巴眼,好奇问道:“那你怎么知道的?”   秦知宴装死,捧起茶盏,僵硬转移话题:“所以是有人和贯家说的,说明有人想要把这个事情闹大,是谁要搅乱浑水啊。”   上首的望春芝神色一僵。   唐不言沉默,只是岔开话题说道:“某想和望府尹单独说两句。”   望春芝似乎明白什么,头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立马起身说道:“里面说话。”   屋内三人目送两人离开。   “小猫儿,珍珠阁的案子你查的,你仔细说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秦知宴立刻坐到沐钰儿身边,连声逼问着,就连一直沉默的周岩也坐在她另一侧,沉默无声地看着她。   当日公主殿下可是下过死命令的,把此事定性后严禁任何人外传,可现在看来知道的人却不少,只是此事有公主的威严死死压着,这才没有人尽皆知。   “我不……”沐钰儿下意识拒绝道。   “不,你知道!”秦知宴严肃打断她的话,老练地掏出一两银子,啪地一下放在她手边,“给你五十个这样的。”   足银的一两碎银安静地落在乌木茶几上,在午时的日光下闪闪发光。   另一侧的周岩也主动沉默地掏出一两银子:“三十个一样的。”   沐钰儿看着一左一右的碎光点点,不由卑微落泪。   ——有钱人真的好粗暴,区区八十两……   “行,成交,”沐钰儿利索地摊开手心,“先给钱。”   秦知宴翻了个白眼,直接摸出一个大银子:“给给给,财迷。”   周岩也识趣地递了三个十两的银子。   沐钰儿兴高采烈接了过去,笑的见眉不见眼地塞进钱袋里。   “快说快说。”秦知宴催促道,“等会府尹和三郎就出来了。”   沐钰儿仔细收紧钱袋子,这才慢吞吞说道:“贯韵香的死因很明确,是高处坠落摔死了的,裴眠也是淹死的。”   秦知宴龇了龇牙,立马紧盯着她的钱袋子。   沐钰儿一把捂住,继续说道:“这只是最后的结果而已,两人的死前应该都发生了什么,让两个人和寻常的摔死淹死都不一样。”   “发生了什么?”周岩皱眉问道。   沐钰儿小声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这会儿,连着周岩都开始盯着她的钱袋子了。   沐钰儿连忙把钱死死盖着,连忙说道:“公主殿下不让我查下去的。”   “那你还是骗钱!”秦知宴木着脸,大声说道,“快还我钱!”   沐钰儿小手捏着钱袋子,大声嘟囔着:“没有的,我还没说完呢。”   “那你快说!”秦知宴恶声恶气说道。   “贯韵香是从二楼栏杆上跌落的,这里有三个问题,第一,这个地方是安乐郡主最喜欢的地方,当日并不对外开放,贯韵香和安乐郡主关系一般,不仅来这里了,还上了二楼,倚靠在栏杆上,实在有些奇怪;第二,那个小楼是郡主设计的,有些古怪,二楼呈收缩上升的架势,导致一二楼链接的屋檐又宽又陡,若是一般人从这里跌落,应该是顺这个滚到台阶下,可贯韵香却是在距离台阶三四尺远的小尖石地面上;第三,那个栏杆被人截断过,只要微微倚靠就会往散架,可贯韵香掉下去后,那个栏杆却还是完好无损放在那里的。”   珍珠阁的事情已经过了许久,可沐钰儿却一直把此事记在心里,若是无事时,便把那个混乱繁琐的时间线一点点排起来,这一排便越发察觉出问题。   四个绍王妃候选人竟然全都去过那里,而且一前一后,按理都该见过面才是,可现在确实一个都不认,而且一个个小娘子,出门在外全都不带丫鬟,实在是可疑极了。   两位少尹脸色凝重。   “人根本就没有靠近过栏杆。”周岩严肃说道,“毁掉的栏杆要复原可不容易。”   “这里应该是有两件事情。”秦知宴敏锐说道,“坏掉的栏杆毕竟没用上,但贯韵香却已经死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继续说道:“至于裴眠,她落水的地方我大致推测应该是东北面的那个假山,那山很是难走,陡峭高耸,是郡主为了风水考虑,做成的石墙,并未考虑人是否可以安全攀爬,可裴眠却在一处只能容一个的突出的尸块上掉下去的。”   “她是国子监出生的,家中几代读书人,听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连骑马都不怎么会。”秦知宴不解说道,“她怎么会去这种地方。”   “她尸体上有什么问题吗?”周岩拧眉问。   “没有,就指甲里有血痕,还劈叉了,有挣扎过的痕迹,膝盖上有淤青,推测是死前撞击的。”沐钰儿说。   “所以她,不是自己掉下去的?”周岩轻声说道。   沐钰儿不说话:“不好说,两个人的尸体都只做过最简单的验尸,后来就没机会了。”   两位少尹各自沉默,突然觉得棘手。   就在此刻,内堂的两人重新走了出来。   “此事就拜托扫清了。”望春芝好似一下老了好几岁,憔悴说道。   唐不言颔首应下:“不敢当,只是此事不能移交大理寺,不如交付给北阙,我自会在一旁看着。”   沐钰儿听到‘北阙’的名字,立马扭头看过来。   望春芝只是叹气,背着手,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两位少尹犹豫看着府尹移开的背影,没有紧跟着起身离开,反而齐齐看向唐不言。   “案子给我们办吗?”沐钰儿问道。   唐不言点头,走到沐钰儿身侧,突然发现她左右各自坐了人,不由抬眸扫了一眼秦知宴。   秦知宴腿比脑子快地站起来,让出他的位置。   “那怎么办啊?”沐钰儿委婉问道。   唐不言施施然坐了下来,捏着手指,淡淡说道:“先查。”   一切等事情的水落石出后再说。   “这事我瞧着有点复杂,很难不动声色查。”秦知宴眼巴巴说道。   唐不言沉默:“但也不能一开始太过高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周岩犹豫一会儿,压低声音说道:“若是幕后之人执意闹大,最后牵扯到……如何是好?”   那个未尽之语,虽不曾说出,但众人心知肚明,甚至对在背后搅弄浑水的人也有模糊的想法。   陛下已经明确心意,东宫确实已经名副其实,但如今根基未稳,难免有人不会想着最后一击。   唐不言垂眸,捋着袖子,神色冷淡,口气微凉:“那他最好能跑的快一些。”   —— ——   沐钰儿站在吴家不远处的街道上,弯腰敲了敲车窗,唐不言没掀开帘子,只是也跟着敲了敲,示意自己听到了。   “怎么先来这里?”沐钰儿不解问道,“应该先去找贯家的人才合适。”   唐不言淡淡说道:“贯家进不去。”   “为什么?”   “因为他们对贯韵香的死并不在意,只是想要余家不好过而已。”唐不言伸手掀开半截车帘,“我们走过去。”   沐钰儿嗯了一声,连忙翻身下马,把紫电交给瑾微。   “两家有仇吗?”沐钰儿跟在唐不言身边,好奇问道,“不是不是姜家选上来的人吗?”   “小人比而不周,去草还声,弃本逐末。”唐不言注视着不远处的吴家大门。   “贯家用贯韵香的死闹起来,虽说动机不纯,但现在不让我们进去不是更奇怪吗?”沐钰儿把拱自己脑袋的紫电脑袋推开,分析着。   唐不言扭头去看自己袖子。   紫电的马嘴正悄默默地咬着他的袖子。   沐钰儿大惊失色,连忙把调皮的紫电赶走,紫电委委屈屈站在一家茶棚边上。   “所以需要更多的利用,让贯家不得不让我们进去。”唐不言低声说道,“而且吴家本来在这两次中没有被牵扯进来,现在却主动跳出来,动机更值得深思。”   沐钰儿点头:“那我们现在怎么进去?我们直接敲门应该也是不让进的吧。”   唐不言沉吟:“正是,不过吴炳盛有一个兄弟,名叫吴籁青。”   “好耳熟的名字。”沐钰儿摸了摸下巴。   “已故的扬州长史。”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灵机一动,异想天开说道:“你说这事不会……”   “哎哎,好你个长毛畜生。”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暴怒声,“看我不打死你!”   “你怎么骂人啊!”瑾微先人一步指责道。   沐钰儿连忙扭头,就看到紫电慢慢吞吞把张开的嘴从别人头顶移开,大眼睛无辜地扑闪着,机灵地躲到瑾微身后,也避开了店家的一个大力巴掌。   “它咬我!这个畜生竟敢咬我,这还不能骂吗?”店主恶狠狠地盯着紫电看,咬牙说道。   “人一小马不懂事,再说了也没咬你,就是啃了啃你稻草一样的头发,再说了你没事站在这里发呆也很奇怪啊。”瑾微护短说道,随后话锋一转,财大气粗说道,“你说吧,多少钱,我赔你。”   店家气得脸都红了。   唐不言也跟着皱眉看了过来。   紫电委委屈屈低下头,大眼睛都耷拉下来。   “紫电就一直站在这里,这人自己莫名靠过来的。”瑾微解释道,“紫电拱过他好几次,他都不理会,而且刚才真的好凶啊。”   紫电也跟着委屈咴了一声。   沐钰儿叹气,上前摸了摸紫电的鬃毛,温和说道:“真是不好意思,给您五两银子,你去洗漱一下,买件新衣服。”   眼看着不少人看了过来,店家也颇为不好意思:“算了算了,你这匹马瞧着有点像西域马吗,又高又大,还调皮,若是管教不好,可是要出大事的。”   “啊,这就是难得的西域马啊。”瑾微惊讶摸着紫电下巴,笑说道,“还有点血统的啊,怪不得暴脾气。”   紫电不高兴地打了一个响声。   沐钰儿神色微动,打量着面前的店家,冷不丁问道:“这店好生干净有没有被我马弄脏的。”   店家挥了挥手:“没有。”   唐不言顺势看了过去,只看到这个茶水铺子干净整洁,客人稀稀拉拉。   “这里都是住户比较多,怎么在这里摆摊。”瑾微多嘴问了一句。   “嗐,就是现在这里试试茶水糕点的口味如何,要是好的话,就挪到大街上去。”店家笑说着。   “原来是新开的。”沐钰儿把松子糖塞进紫电嘴里,笑说道,“我就住在这一代,我说怎么出门玩几天回家,就多了你们这家店。”   店家把手放在围兜上擦了擦,笑了笑:“就这几日开的。”   沐钰儿垂眸,把最坏一把松子糖塞进紫电嘴里,抬眸看着她,弯了弯唇角,神色却是冰冷:“那你和苗玉莲家门口的那人,想来是认识的。”   店家脸色微变,只是腿脚刚动……   一把漆黑长刀就架在他的脖子上。   “今日这吴家算是来对了。”沐钰儿对着唐不言皱了皱鼻子,“我等会就把这两个小贼抓起来,严刑拷打,扒皮抽筋,断手放血。”   瑾微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店家神色僵硬,强忍着恐惧。   唐不言站在不远处,拢了拢披风,在一众慌张不安的神色中,安静地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好。”   —— ——   “你找我家郎君?”管家只开了一条缝,警惕地看着门口的人,又看着外面的那辆马车,直接拒绝道,“我家郎君年底才会回来,家中无主事人,不接客。”   瑾微淡淡说道:“我是扬州来的,家主姓吴,还请禀告你家主事的大娘子。”   管家心中一惊,眼珠子忍不住转了转。   瑾微脸上浮现出怒气和警觉:“你为何不报,难道你家郎君不在,你就如此欺负吴家姐弟吗!”   吴家主母早早难产去世,只留下一女二子,其中大郎君已经就任外地县令,多年不曾回来,家中大娘子住持中馈,至于小儿子则是在国子监读书。   管家一听便知是熟人,不敢再多想,只是连忙说道:“客人稍等,仆这就去禀告大娘子。”   沐钰儿听得叹为观止,把悄悄掀起的车帘放了下来,惊讶说道:“你让瑾微去扮吴籁青的人,等会会不会被发现。”   唐不言把手中的糕点从暗格中拿出来,递了过去,镇定点头:“自然会。”   沐钰儿大惊。   唐不言把糕点放在她手心,笑说道:“接下来就看司长的本事了。”   沐钰儿把糕点塞进嘴里,脸颊鼓鼓的。   唐不言手痒,终于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顿时笑眯了眼。   ——好软。   沐钰儿也不推开他的手,只是继续吃着糕点,大眼睛盯着紧闭的吴家大门。   “这个樱桃糕真好吃,里面的樱桃酱甜而不腻。”她见大门终于打开了,这才收回视线,忍不住回味着,小声说道。   “晚上回去我让瑾微做好了给你送来。”唐不言用帕子给人擦了擦嘴。   沐钰儿矜持婉拒道:“回去肯定很晚了,这会不会耽误瑾微休息了。”   “不会,瑾微睡得晚。”唐不言面不改色说道。   “瑾微年纪轻轻怎么睡眠不太好啊,起得早,睡得还晚。”沐钰儿惊讶说道。   作者有话说:   我设想中的国庆第一天:大吃一顿,轻轻松松日万,实际中的国庆第一天:睡到下午,生死时速码字 第172章 珍珠怨   吴家   吴家主母去世后, 吴家一直就是大娘子管家,这些年吴炳盛也没有再娶,五大郎成婚后, 夫人便跟着去外地府人,家中小弟还在读书,整个吴家便只有吴娘子一个主人家。   马车进了一进院就停了下来,沐钰儿利索地跳下马车, 管家一看她腰间带刀就忍不住眉间一跳。   “我是侍卫。”沐钰儿立马站到唐不言身后, 一本正经,严肃说道。   只是还未站稳就被唐不言拎了出来。   “是我朋友。”他把人拉倒自己身边,淡淡说道。   沐钰儿无辜地眨了眨眼, 显出几分不靠谱。   管家紧皱的眉头还是不肯松下,目光在两人身上悄悄打量着。   倒是一侧的唐不言披着黑色大氅, 冰白的脸颊在日光下泛出温润的光泽,彬彬有礼, 温文尔雅。   “两位说是扬州吴家的来人,可有凭证。”管家问道。   唐不言不说话, 只是把沐钰儿推了出去。   沐钰儿和管家四目相对。   “那个……”沐钰儿咳嗽一声收回视线, “是这样的。”   她的手背在身后,手指张牙舞爪着, 想要狠狠揪住唐不言的衣服。   那手指纤细修长, 不似闺阁女子一般细腻雪白, 纤细绵软,却在舞动间带着健康的韧劲,好似伸出指甲的小猫爪。   唐不言眉眼低垂, 悄悄捏了捏她的手指。   沐钰儿手指僵在原处。   “你们……没有凭证吗?”管家见两人诡异的沉默, 警觉问道, 眼看就要叫人把不速之客打出去了。   沐钰儿勉强回神,把手指握紧背在身后,大声说道:“有的。”   管家紧盯着她。   “就几个账本。”沐钰儿睁眼,无辜说道。   管家脸色微变。   唐不言垂眸看小猫儿胡说八道。   “在哪里?”管家握紧双手,强忍着激动问道。   沐钰儿眨了眨眼,眼珠子一转,果断开始踢皮球:“在他的脑子里。”   她手指镇定地往后一翘,镇定自若走到唐不言身后,戳了戳他的后腰,脑袋从他手臂侧探过来,咧嘴无辜说道:“在我家三郎脑子里。”   唐不言盯着那条晃晃荡荡的小猫儿发带,伸手轻轻揽住,长长的宽袍瞬间遮挡住沐钰儿的视线。   轻盈的仙鹤骤然出现在沐钰儿的瞳仁间。   清苦的中药味扑头盖脸蒙了她一辆。   发带被温柔地放回她背后。   唐不言规规矩矩地收回手,垂眸看他。   沐钰儿也忍不住歪了歪脑袋,仰头看他。   “站好。”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哦了一声,讪讪地背着手低着头。   幸好管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此一无所觉,好一会儿才回神,谨慎问道:“是什么账本。”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一些钱。”   “具体的我要和吴大娘子说。”唐不言打算管家的话,傲然说道。   管家连连点头,亲自带路说道:“两位贵人这边请,主家如今是大娘子,是以在正院边的华喜厅待客。”   厅内,吴嫣儿远远看到来人,神色微动。   一侧的丫鬟惊讶说道:“这不是唐少卿和那个北阙司长沐钰儿吗,他们怎么来了?”   吴嫣儿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逐渐走近的人,缓缓吐出一口气。   “上茶,等会带人出去。”她摸索着茶几一角,淡淡说道。   丫鬟犹豫说道:“两位只怕来者不善,大娘子独自一人见面会不会不太好。”   吴嫣儿笑了笑,温柔的脸上露出一丝冷淡,却又不会令人过分拘束:“不会的,他们来找我是说正事的。”   丫鬟欲言又止。   两人说话间,唐不言和沐钰儿已经来到大厅门口。   “客人来了。”管家站在门外,弯腰行礼说道。   沐钰儿对吴嫣儿咧嘴一笑,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沉默,却又难得没有戳破心照不宣的谎言。   “都下去吧。”吴嫣儿在吴家积威甚重,话一出口,也没人犹豫,管家和贴身丫鬟紫善就带着剩下的仆人丫鬟悄无声息地离去,没一会儿,整个花厅便只剩下屋内三人。   “两位请坐。”吴嫣儿颔首,笑说道,自若镇定,似乎当真对他们的来意并不了解,“两位说是受我那叔叔嘱托,不知所为何事。”   沐钰儿挨着唐不言坐了下来,借着端茶的机会推了推唐不言的胳膊,便坐在一处装死。   唐不言抬眸,安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吴长史在扬州时已被奸人所害,已在狱中遇难,陛下已经彻查此事,想来过几日就能出结果了。”   吴嫣儿嘴角微微抿起,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似有千言万语,可到最后只是垂眸,淡淡说道:“此事多亏少卿在扬州周旋,还我叔叔一个清白。”   唐不言并未揽下这个功劳,安静地看着吴嫣儿,冷不丁问道:“吴长史的家人自长史入狱后消失不见了,可是来洛阳投奔你们了。”   吴嫣儿面露愁苦之色,摇了摇头:“我们也在找婶婶和表妹。”   唐不言眸光微动,看着她不知不觉蜷缩的拳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听说吴娘子昨日去了京兆府。”   吴嫣儿犹豫抬眸,神色不安。   一直没说话的沐钰儿这才开口,温和说道:“这个案子望府尹已经交给我们了,我们就是来问一下情况的。”   吴嫣儿啊了一声,惊讶说道:“怎么会如此。”   沐钰儿笑了笑,故作神秘说道:“自然如此,此事不是交给我们才更稳妥吗。”   吴嫣儿自然明白她为何这么说。   贯韵香和裴眠出事时,就是沐钰儿和唐不言承办此案,昨日发生的时候说到底也是此案的后续,若是重新交给这两人,倒也免了之前的步骤。   “那两位今日来问什么?”吴嫣儿低声问道。   “我之前看过珍珠阁仆人的供词,贯韵香事发后,大部分郎君娘子都是在内院休息,但你在午正四刻时出了内院,从东面离开,你当时去了哪里?”沐钰儿问道。   “我之前丢了东西,想要找回来。”吴嫣儿说道,“之前都是在前院玩的,所有我救顺着前院找,结果没找到,我又想着是不是一开始就丢了,这才朝着入口的位置找过去。”   她脸色微微一变,舔了舔嘴唇,紧张说道:“后来,后来我在湖边看到,就看到裴眠挂在那边。”   沐钰儿对着安抚地看着她,先一步安抚道:“原来如此,你怎么没叫人?”   吴嫣儿手指微微发抖,深吸一口气后伸手撑着额头,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有人。”   “谁?”沐钰儿忍不住追问道。   唐不言也顺手看了过来。   “我没看清。”吴嫣儿低声说道。   “没看清。”沐钰儿眉心微动,“那你怎么知道有人?”   吴嫣儿脸色发白,抬眸,一双瞳仁在惊惧中微微缩起,显出惊魂未定的慌张:“影子。”   沐钰儿神色微动。   “有一道影子落在裴眠身上。”吴嫣儿打了一个寒颤。   “什么影子?”唐不言打在扶手上的手一动,直接问道,“男的女的。”   之前苗家的事情,沐钰儿已经和唐不言重复了一遍,苗玉莲说的那道影子,两人之前早有猜测,却有没找到那个时间去过东北面的人。   如今,吴嫣儿也说看到一个影子。   吴嫣儿可是比苗玉莲更靠近这个假山壁的位置。   可那个假山位置如此陡峭偏僻实在很难认出。   出人意料的是,吴嫣儿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男的。”   沐钰儿倏地抬眸。   “你看到他了?”她声音微微扬起。   谁知吴嫣儿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是男的?”沐钰儿不解。   吴嫣儿蹙眉:“感觉。”   “感觉?”唐不言意味不明重复着。   “那影子细细长长,头顶也没有佩戴发簪,最重要的是腰间没有佩戴东西。”吴嫣儿谨慎说道,“今年入秋后,许是重阳节要到了,洛阳开始流行腰佩彩色流苏,但郎君们还没有变化,那人的影子空空荡荡,我瞧着就像是郎君。”   沐钰儿心思微动。   “亦或者有女郎出门游湖候把流苏摘了,没带回去。”好一会儿,吴嫣儿又犹豫着补充道,“我也不太清楚,许是我那日惊吓过度,有些懵了。”   沐钰儿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幽深。   “那之后呢,你是眼睁睁地看着裴眠掉下去的吗?”唐不言看着她惊惧的瞳仁,意味深长问道。   吴嫣儿撑着额头的手微微一僵,纤长的指甲掐着皮肉,露出一圈红晕,可很快那点失态便被掩盖住了。   “我一发现上面还有人,就正打算小心折返回去去叫人……”她垂眸,低声说道,“谁知,一转身,裴眠就掉下去了。”   屋内有一瞬间的安静。   沐钰儿嗯了一声,打破沉默,缓缓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未时一刻了。”吴嫣儿说道。   “你和裴眠是同一个房间的吗?”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吴嫣儿犹豫一会儿,点了点头:“但我一直没在屋内,出了事后,大家都在院中说话,我也跟着凑着热闹,连裴眠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你做哪里聊天,和谁聊天?”唐不言捏着手指,身形微动,一反刚才的温和,显出几分咄咄逼人的强势来。   吴嫣儿倒是冷静,镇定说道:“人很多,大家陡聚在一起说贯五娘的时候,就在左右走廊的那片小院里,男女都有,我记得镇远侯家的几位娘子郎君都是在的。”   沐钰儿想起当日见到的后院布置,小娘子都住在东跨院,郎君则是在西跨院,中间有一个不小的花园,往里走大概二十步路,就是千秋公主休息的地方,这一片位置不小,确实内院唯一可以休息的地方。   “你当时坐在那里?”唐不言话锋一转问道。   吴嫣儿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说道:“院中的位置没有了,我就是靠着栏杆坐的。”   唐不言沉默着,就好似收鞘的刀,在此刻重新归于沉寂。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吴嫣儿端起茶来,温和问道。   沐钰儿想了想,又问道:“你和裴眠关系好吗?”   吴嫣儿摇了摇头:“点头之交,我常年要打理家中庶务,很少赴宴,且我家世一般,闺中密友不多,裴娘子性格极好,在洛阳一向人缘很好,对我也没有任何偏见,若是寻常宴会见了她,也会打声招呼。”   沐钰儿点头:“那公主殿下为何选中你和她。”   吴嫣儿一怔,随后笑了笑:“这我哪知道,司长该去问殿下才是。”   沐钰儿点头,随后又口出惊人问道:“你知道裴眠有喜欢的人吗?”   吴嫣儿端着茶碗的手一晃,面露惊讶之色:“什么!”   这简直是吴嫣儿今日所见时,最真实的神色。   沐钰儿仔细打量着,最后收回视线,笑说道:“我胡乱说的,毕竟裴眠在这次绍王妃中是年级最大的。”   吴嫣儿眼波微动,好一会儿才笑说道:“听闻裴家规矩多,娶妻嫁女都是慎之又慎,选的都是清贵人家,二十还未成婚,不算大事。”   “原来如此。”沐钰儿点了点头,“说起来,绍王妃候选人一共有五个,你都认识吗?”   吴嫣儿摇头:“除了和裴娘子说过几句话,其余人都不认识。”   “也就是说你今日没和她们说过话,也没见过她们?”沐钰儿笑问道。   吴嫣儿神色镇定地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你们都认识呢。”沐钰儿笑说着,“你阿耶知道你是殿下看重的事情吗?”   吴嫣儿点头:“公主殿下的信物一送到吴家,我便写信给阿耶了。”   “那想来吴都水一定又是担忧又是高兴。”沐钰儿叹气说道。   吴嫣儿只是笑着不说话。   “你那日可有闺蜜一起赴宴?”沐钰儿就像闲话拉家常一样,好奇又不会令人生厌地问道。   “没有。”吴嫣儿摇头,“他们都未收到请柬。”   “原来是这样,那吴娘子那日在宴会上岂不是很是无聊。”   吴嫣儿笑了笑:“郡主殿下的花园这般大,怎么会无聊呢,光是走一圈,都能消耗不少时间了。”   “没去游船?那日我看湖面上好多人,不少娘子郎君都下湖了,听说还有赌注呢。”沐钰儿惊讶说道,“吴都水管水,你们有是江南人,想来你自小耳融目染,应该水艺高超才是。”   吴嫣儿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不会水,我自小怕水,当日就没有游船,就去僻静的地方逛了逛,再说了,当日的那些小娘子可都是冲着镇远侯家的小郎君去的,我凑什么热闹。”   镇远侯夏敬忠靠高.宗朝的几次平乱远征,冲一介小小士兵走到现在的位置,共有三子二女,前面两子两女都是早些在边境生的,也早早结婚生子,不在洛阳,不曾想,牢夫人四十五老蚌生珠,生下幼子夏喻。   这夏喻如今十八了,可是在洛阳完全不逊于唐不言的小郎君,相比较唐不言的高冷,不可近亲,夏喻长得好,玩的好,为人仗义,是洛阳城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那日就是他组局比赛,这才能成如此盛况,娘子郎君络绎不绝地涌上去。   沐钰儿恍然大悟,真心实意说道:“怪不得这么热闹。”   “说起来郡主的那个院子僻静的地方可真不多,你当时都去哪里玩了。”沐钰儿撑着下巴问道。   “就花园东面那一侧。”吴嫣儿说,“没走太远,院子太大怕迷路。”   “安乐郡主的花园确实很大,分区也多,就是人都太多了,我之前看那个竹林很不错,也很僻静,就是人有点少。”沐钰儿笑说着。   吴嫣儿摸索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顿,笑问道:“司长什么时候去的?”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就午时前后,我哪记得。”   吴嫣儿颔首:“那个时候都在游湖呢,想来是没空的。”   “行了,那我没问题了。”沐钰儿心思微动,扭头去看唐不言,“少卿还有问题吗?”   唐不言摇了摇头。   沐钰儿便起身说道:“那今日就叨扰了。”   吴嫣儿起身:“不敢,今日若是有帮到两位才好。”   沐钰儿背着手,咧出笑来:“有,有超级大的帮助呢。”   吴嫣儿眼波微动,颔首说道:“这就好。”   —— ——   马车内,沐钰儿很快就掏出一张张纸,一个个看了过去。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在纸上涂涂改改,直到一炷香后,沐钰儿才抬起头来。   “珍珠阁的仆人竟然只看到过四次吴嫣儿。”沐钰儿把涂涂改改的纸张递了过去,“一次是吴嫣儿去后院见绍王的时候,进出两次,一次是贯韵香死后,众人回内院的时候,进出两次,还有两次一次是午时后,她独自一人在湖边散步,位置在中段,还有一次是在靠近内院的小珍奇院里坐着,在午时前。”   唐不言看着那张龙飞凤舞的时间表,皱了皱眉:“院中仆人这么多,不该只看到四次。”   “对,我还看了苗玉莲的,苗玉莲有十来次,贯韵香更不用说,出事前,一直在仆人的视线中,俞寒也是,倒是裴眠,次数也不多,但也有六次,仆人们谁也没看到裴眠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出去的。”   “郡主殿下办宴连着金吾卫都来了,仆人更多,所以贯韵香,俞寒和苗玉莲是正常情况。”唐不言卷着一角,分析道,“倒是裴眠和吴嫣儿明显是在……”   “避着人!”沐钰儿断然说道。   唐不言点头。   “出来玩,为什么要避着人。”沐钰儿不解问道,“裴眠若是还有一个会情郎的理由,那吴嫣儿是为什么,难道也有心上人了。”   唐不言仔仔细细看着珍珠阁仆人和侍卫的供词,指着其中一处问道:“内院前的那个小花园很是热闹,因为里面有郡主千挑万选的异兽,她不是喜静吗?怎么会在这里?”   沐钰儿摇了摇头:“还有吴嫣儿今日的话一共和苗玉莲有两次相背,一次是那个影子上的腰坠,一个是去没去过竹林的事情。”   “所以是谁撒了谎?”唐不言把供词折起来,不解问道。   马车内沉默,   整个案子如雾里看花,朦胧处能隐约看到一篇花瓣的影子,却始终摸不到雾中的那朵花,但不论如何,裴眠是被人推下去的事情已经是清晰明了了,如今只剩下贯韵香到底是怎么死的。   “现在去哪?”沐钰儿问,“贯韵香到底是谁杀的也不知道,你说俞寒真的不知道吗?”   “按理不该。”唐不言说、意味深长说道,“珍珠阁这么大,偏一个小小的阁楼,五个绍王妃候选人都去过,实在是有些奇怪。”   “按照目前的证据来看,裴眠是被那份信引诱过去的,贯韵香是跟着裴眠进去的,吴嫣儿是跟着贯韵香进去的,俞寒是和人吵架后心中不爽,苗玉莲是误打误撞。”沐钰儿掰着手指头说着,“按理说,除了裴眠是主动的,其他人都是借机的。”   “至始至终,你是不是都还没和俞寒说过话。”唐不言问。   沐钰儿点头:“俞寒当日情绪激动,后来也一直在后院,有人证,在后来殿下定案了,就一直没机会。”   唐不言敲了敲车壁:“去俞府。”   “那就现在去问问。”他说,“俞寒和安乐郡主关系不好,今日赴宴的人都知道那个小院是郡主的心头好,她心情不好怎么还会选这个地方。”   沐钰儿眼睛一亮。   “裴眠的事情已经和她无关,但贯韵香的事,她是唯一在场的人,自然要好好问问。”   —— ——   马车停在余家门口时已经过了午时,整个余家大门紧闭,沐钰儿下意识朝着余家大门看去,门口空空荡荡一片。   “这家门口就没人。”她下马车前,忍不住说道,“那为何苗家和吴家有人。”   唐不言站在马车边上沉吟片刻,突然说道:“说明凶手杀裴眠时,发现有人发现了。”   沐钰儿一惊。   “或者是凶手除了杀这几个人,也想要杀吴嫣儿和苗玉莲。”唐不言又说,“毕竟苗家已经进过贼人了,俞寒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   沐钰儿背着手,走了几步:“若是前者,凶手可能是一人或者两人,很有可能是凑巧碰在一起的两个案子,但若是后者,凶手一定是一人,甚至和绍王选妃这件事情有关。”   唐不言眉眼低垂,心思凝重。   “现在俞寒反而是最特殊的。”沐钰儿笃定说道,“走,敲门。”   瑾微上前敲门,只刚敲了一下,大门倏地一下打开,一张惨白的吊梢眼女人脸冷不丁幽幽出现在他面前。   瑾微吓得连忙后退几步。   沐钰儿快步上前。   “嘻嘻,傻子。”那女人笑了起来,这一笑才发现她有一点不对劲,瞧着不太像一个正常人。   “你谁啊!”瑾微拍着胸脯大怒着。   “我啊,我是死人啊。”女人大笑起来,拍着门板,显得不太正常,“你不是也是死人吗?”   她伸出枯瘦惨白,没有一丝肉的手,幽幽指着一人,那双眼睛正安静地看着她,露出诡异的笑来。   瑾微大怒,连忙把她的手打落,不悦说道:“你才是死人呢,哪来的疯婆子,余家看门的死哪里去了,晦气。”   “死了啊,你懂什么!”那女人捂着手,委屈说道,“我亲眼看着有人拿着火把那个花园全烧了,那个人可是芙蓉花变的,早死了。”   她直勾勾地沐钰儿,突然哭了起来:“你这个妖怪,你是个妖怪啊。”   “什么神神鬼鬼的。”瑾微连忙把沐钰儿往身后推去,不悦说道,“你谁啊,还不赶紧叫人。”   几人说话间,门口终于传来动静。   “不好了,夫人跑出来了,快抓回去。”   “门口有人,快快,看看是谁。”   “人呢,今日谁看大门的。”   那疯女人听到动静,连忙惊叫一声,头也不回地跑了。   “余家夫人是疯子?”沐钰儿惊讶扭头,却发现唐不言竟失神站在一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02 23:57:10~2022-10-04 23:5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绒小小、贰贰 10瓶;香煎豆腐 6瓶;有时、coast to co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3章 珍珠怨   俞寒   余家本不愿见客, 奈何沐钰儿搬出京兆府的名义,狐假虎威一番,余家大管家不得不捏着鼻子把人请了进去。   “你们找六娘?”大管家站在鸡飞狗跳的院子里, 对着两位不速之客,犹豫问道。   沐钰儿见他神色为难,不解问道:“对啊,来查珍珠阁的事情, 自然来找她, 怎么,六娘子没空?”   管家有些犹豫:“六娘被郎君关了禁闭,今日郎君出门了……”   言下之意, 要见俞寒要御史余奂行同意。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却又脚步不动, 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那双浅色的眸子就还是直直地看着他。   管家被她看的站立不安, 只觉得自己是被一只大猫给盯着。   “那我要是一定要去见俞寒呢。”沐钰儿眨了眨眼,温吞又无辜地问道。   管家脸色僵硬, 嘴角微动, 却又不敢直接拒绝。   “你们两家既然都闹到京兆府了,事情总要断个干净吧。”沐钰儿笑了笑, 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显出几分和颜悦色, 平易近人来,“现在见不到你家的六娘,那我就只好先去贯家见人了。”   管家紧绷的面皮微微松弛下来。   沐钰儿笑意加深, 可随后话锋一转, 无奈说道:“因这个案子涉及两家女郎, 也为了两家之后的名声,所以府尹千叮咛万嘱咐,是万万不能闹大的,为此给的时间也不多,如今已经走访了好几家,也得了不少线索,如今只差你们和贯家了,若是今日贯家留我们许久,那走访便结束了。”   管家眉心微微皱起:“那明日……”   沐钰儿微微一笑:“自然是不来了,毕竟少卿也不是闲人。”   管家悄悄倪了一眼沐钰儿身后的唐不言,见他一脸冷淡,神色挣扎犹豫。   “既然如此,少卿我们走吧。”沐钰儿见缝插针长叹一声,背着手,溜溜达达转身准备离开。   谁知,唐不言竟然掉了链子!   他大概在想些什么,站在远处低着头走神中。   管家一时间摸不准这一走一停的两人态度,神色越发犹豫。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立马神色凝重自我找补道:“少卿还是觉得余家无辜吗?”   唐不言被人用力捅了捅后腰,这才回神,忍不住揉了揉额头,虽然不知道沐钰儿之前说了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嗯了一声,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深沉冷淡的模样。   沐钰儿心中满意,走到他面前,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之前俞寒自己你也承认了这事,要我说这事应该不会错。”   唐不言从善如流接了下来:“但是情况紧急,又有公主殿下在一侧,俞六娘一时混乱,难免会有迟疑的地方,总要问清楚才是。”   “可我们今天没时间了。”沐钰儿抱臂皱眉,“贯家早早就派人来催了,说有很多事情要讲。”   唐不言只是垂眸不语,敛下所有神色。   众所皆知,唐三郎可是从不说谎的。   管家立刻急了。   “等,等会。”他立马伸手把人拦了下来,连声说道,“倒也不是不能见。”   他说着,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扫过,犹豫说道:“六娘虽然骄纵了些,可万万不会杀.人的,还请两位明鉴。”   沐钰儿严肃说道:“这也要等我们问清楚才能做出判断。”   管家哎了几声,眼珠子朝着唐不言看去。   唐不言只是淡淡说道:“司长说得对。”   管家有些丧气地低下头,沉声说道:“两位跟我来吧。”   沐钰儿嘴角露出笑来,开开心心地跟在他背后朝着后院走去,可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没有人跟过来,不由奇怪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竟然又盯着一处发呆,冰白的脸颊在此刻是从未见过的凝重,就像一块冷冰冰的玉石。   沐钰儿歪了歪脑袋,顺手从一处的盛开的花中扯下一片花瓣,手指微动,花瓣便轻轻擦过唐不言的手背。   唐不言倏地回神,低头看着落在脚尖的花,再一抬头,就看到沐钰儿挤眉弄眼的暗示。   他拢了拢披风,大步朝着沐钰儿走去。   俞寒竟然被余家关在一个偏僻阴森的小院子里,最令沐钰儿惊讶的是,那个疯女人也被人抓过来塞进院子的隔壁厢房里。   疯女人锐利的尖叫声在耳边充斥着。   一个瘦弱矮小的女人竟然要两个大汉把人桎梏住,才能把人锁进院子里。   “开门啊,放开我,有鬼啊,有鬼啊!”   “有人要杀我,鬼要来杀我了。”   “放开我!救命啊!”   女人嘶声力竭的喊叫声隔着紧闭的大门也能清晰地落在众人耳中。   沐钰儿的视线从那个屋子移开,冷不丁发现,正院的一处窗户被打开着,俞寒正坐在窗边,冷眼看着一切。   她亲眼看着那个疯女人被人压制,被人打骂,最后被人塞进那个阴暗潮湿的破旧屋子里。   那目光太过冰冷无情,绕是沐钰儿也忍不住被吓得激灵一下。   “这是谁?”一直沉默的唐不言开口问道。   管家面露愁苦之色,为难说道:“这是我家的元夫人,不曾想早产生下六娘后就得了疯病,郎君仁慈,并未休妻,只是一直锁在后院看管着。”   “找人看了吗?”沐钰儿忍不住问道,“没看好吗?”   管家摇头:“看过了,大夫也没办法。”   沐钰儿拧眉:“她家可有其他人的这个毛病?”   “自然是没有的。”管家说,“就是生产时太过虚弱,被鬼附身了而已。”   沐钰儿惊讶说道:“这不对啊。”   “哪里不对?”唐不言问道。   ”菲菲说过,疯病很有可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若是夫人祖上三代都没有这个毛病,那就说明她家应该没这个毛病才是,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就是被惊惧过度或者吃了药,但按管家这么说,当时你们夫人怀着孕呢,怎么会受到惊吓和吃错药呢。”   管家似懂非懂,只是说道:“反正就是病了,若是刚才有冲撞到两位,还请两位不要计较。”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察觉到俞寒的视线看了过来,又问道:“六娘就和,夫人住在一起?”   管家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沐钰儿心中惊讶。   “其实是不碍事的,夫人有专门的丫鬟看着,不会吵到六娘子的。”管家苍白解释着。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就连唐不言也不由皱了皱眉。   三人来到正房前,俞寒依旧坐在原处不动弹,相比较珍珠阁那日见到的柔弱,现在她简单地梳着发髻,穿着素色的衣裙,却显出几分惊人的冷漠来。   “六娘子,唐少卿和沐司长来询问那日的事情了。”管家站在台阶下,低眉顺眼,状似恭敬,可语气却带着一丝威胁,“还请六娘想清楚后仔细回答,免得郎君不……”   沐钰儿咳嗽一声,轻轻搭在他肩膀上,瞧着漫不经心,却瞬间把管家的话截断。   “好了,今日多谢管家带路了。”   沐钰儿手指微动,直接把人原地转了一个圈,面朝着大门,和和气气笑说道:“您也该走了。”   管家被捏的动弹不得,只能皱着脸,连连点头。   沐钰儿手指微动,直接送了人几步路。   管家一步三回头,却每次都看到沐钰儿笑眯眯,人畜无害的脸,肩膀上的骨头好似更加疼了,不由吓得快步离开。   沐钰儿转身,看着俞寒正注视着自己,笑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俞寒依旧坐着不动弹,冷冷说道:“不可以。”   沐钰儿哦了一声,上了台阶,却没有直接推开门,反而坐在窗户对面的栏杆上,笑说道:“可以理解,坐这里说也是可以的,但你得要让丫鬟给少卿搬个凳子,免得把我们少卿累到了。”   俞寒依旧一脸冷漠,倒是她身后原本一直魏然不动,好似木头的丫鬟在此刻突然回过神来,连忙去搬椅子给人入座,态度颇为殷勤。   沐钰儿扬了扬眉。   俞寒神色讥讽。   唐不言避开那丫鬟的动作,冷淡说道:“不必伺候了,你离开吧。”   丫鬟露出为难之色,细声细气说道:“是郎君让仆来照顾六娘的。”   她嘴里看似恭敬,可态度却格外强势。   唐不言拧眉。   “那就留着吧。”背后,沐钰儿的声音不冷不淡。   丫鬟面色得意喜色。   “反正站着和躺着都在这里。”   丫鬟还未绕过弯来,只觉得后脖颈剧痛,随后就没了意识。   那倒下的动静颇大,就连隔壁屋子那个一直鬼哭狼嚎的疯夫人都安静了下来。   沐钰儿龇了龇牙:“少卿你怎么不稍微扶着她啊。”   这一倒下去,半个身子都砸地上了,醒过来肯定疼死了。   唐不言早早避开一侧,垂眸,冷淡说道:“不要。”   沐钰儿叹气,掏出笔和纸,也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对着俞寒解释道:“爱干净,爱干净,少卿最是爱干净了,摔一下而已,不会死的,没事,蔑视。”   俞寒冷笑一声,收回视线,只是落在一处花蕊上:“摔死了最好。”   “瞧着也是奴大欺主的人。”沐钰儿附和道。   俞寒沉默不语。   “说说吧,你怎么知道绍王看中了裴眠,没有看中贯韵香。”沐钰儿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我不知道。”俞寒木着脸,有问必答,“贯韵香这等货色,谁看得上,裴眠可是洛阳女郎中人缘最好的,我不过是胡乱说的。”   唐不言上了台阶,坐在沐钰儿身侧。   “这么巧。”沐钰儿质疑着。   俞寒脸上露出讥笑之色:“爱信不信。”   沐钰儿龇了龇牙:“信信信,你又不是绍王肚子里的蛔虫,你说的也很有道理。”   世人讲究娶妻娶贤,裴眠确实是五位候选人中最合适的一位,就连唐不言一开始也是如此猜测的。   俞寒被人挖苦了一下,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低着头,扣着手指。   “你和郡主殿下关系不好,若是走累了,去后院的距离和去那个小楼的距离相似,你怎么不回后院,反而去了那个小楼。”沐钰儿又问。   俞寒抬眸,一双眼睛瞧着没有一丝情绪。   “不可能是胡乱走的。”沐钰儿先一步说道,“你并非大大咧咧之人,你清楚你和郡主的关系,去后院和小楼不该选错。”   俞寒眼波微动。   “也不可能是迷路了,”沐钰儿又说道,“小楼高而尖,应该早早就发现不对原路退出才是,怎么还颇有闲心的去里面休息。”   俞寒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那司长猜猜是什么?”   沐钰儿倒也不生气,歪着头仔细想了想:“你就是故意去那边的,不是跟着人去,就是有人叫你去,要不就是,你打算在哪里等人?”   毕竟他前面已经去了三个人,一个裴眠,贯韵香还有吴嫣儿,有胆小的苗玉连选择吓得转身离开,那也有可能会有人好奇心重跟了进去。   又或是,有人叫她去或者等人,只有这样她才会独自一人坐在一楼休息。   俞寒怔怔地看着她。   “贯韵香不是你杀的,可你宁愿被人误解,也一直咬着不肯多说。”沐钰儿沉吟片刻后说道,“贯家有心闹大此事,你再拖下去,你阿耶也保不住你。”   俞寒像是听到一个笑话,竟然笑了一声,目光落在院中的丫鬟身上,薄凉说道:“你瞧着我阿耶的架势,是打算保护我吗?”   沐钰儿语塞。   让人住在这样荒凉的院子里,边上还有一个亲娘疯子,让一个心比天高的丫鬟看着她,瞧着确实不是一个好阿耶。   “可你若是出事……”一直沉默的唐不言低声说道,“你就保护不了你阿娘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04 23:58:47~2022-10-05 23:5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歪比歪比歪比叭卜 40瓶;小狍狍 4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4章 珍珠怨   家世   秋风萧瑟, 洪波涌起。   院子正中的那棵大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落叶被风扬起, 成了这座安静死寂的偏远小院唯一的生机。   原本还大喊大叫的女子突然安静下来,那些气势汹汹的仆人只是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好想看守着犯人的石像。   沐钰儿惊讶地看着俞寒, 好一会儿, 又扭头去看唐不言。   “只有这个位置可以看到隔壁关着俞夫人的那个房间。”唐不言看着俞寒面无表情的脸颊,低声说道。   沐钰儿立刻打量起这个背阴的院子。   之前一眼看过来就发现这个院子其实并不大,甚至比她现在住的那个一进院的院子还要狭窄许多。   本该照景的宽大中庭如今只有前后十步左右的距离, 正中的位置甚至还种了一棵大树,整个院落更显得逼仄。   沐钰儿想起之前去唐家时, 远远看到那些下人居住的地方时,都觉得比这个地方来的宽敞。   俞寒这个六娘子住的地方都不太宽敞, 更别说这位疯了的夫人,那个厢房也不过是最简单的一间两架, 整体好似发酵失败的馒头, 小了一大圈。   俞夫人住在右厢房,俞寒坐着的位置也确实是右边的窗户, 两间屋子只距离五六步的样子, 自然也可以一眼看过去。   “这个位置背阳。”唐不言解释道, “寻常人写字读书的地方都是放在向阳的地方,免得伤眼睛,且这间应该也是你休息的地方。”   安置床架一向讲究朝阳靠东的风水, 免得邪魅侵扰, 俞寒不仅把写字读书的地方放在这间屋子, 甚至还有平日里休息的床铺。   若是隔壁一有动静,这边一定能第一时间发觉。   一次两次还好,若是常年如此,简直是折磨人。   俞寒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为何要看着她,都是她才害得我本该是一个人人尊敬的嫡女,如今却过得还不如一个小妾身边的婢女。”   唐不言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太过安静,也太过冰冷,他就像一个骤然发现人间苦难的神佛,无悲无喜,却又充满怜悯地注视着凡人。   他们根本不懂芸芸众生的痛苦,不懂弱小之人的悲懦,却又自以为是知道一切,无情地戳破一切。   俞寒蓦地暴怒,把原本盖在膝盖上的毯子骤然朝着唐不言忍不住。   “滚,都给我滚。”   沐钰儿眼疾手快把毯子接住,鼻子一动,惊讶问道:“别激动,别……嗯,好重的药味。”   俞寒双手颤抖,纤细苍白的手死死扣着窗沿,青筋暴出,指骨尖锐,目光狠厉得盯着窗外的两人。   沐钰儿眼尖:“你的膝盖怎么了。”   只看到俞寒素色长裙膝盖处的位置有古怪凸起的地方,瞧着好像是一圈圈包着的白布。   俞寒木着脸,看着巍然不动的两人。   “北阙有一个仵作名叫陈菲菲除了验尸厉害,治病也毫不逊色,在洛阳一直颇有名声,你自然可以打听一下。”唐不言并没有被她冰冷的目光吓退,反而继续说道,“你阿娘自然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那想来无外乎不是中毒就是受惊过度。”   沐钰儿犹犹豫豫地把毯子递过去,凑近了看,那要为更加明显,那圈在膝盖出突出的痕迹越发明显。   俞寒不为所动,只是紧盯着唐不言看。   “如果能找到厉害的大夫为你阿娘治病,情况就不会比现在还差。”唐不言冷静而平淡地分析着,“你阿娘出身京兆杜氏,虽是旁支嫡女,但她出家前也曾与公主殿下有过密切来往,这也是这些年俞御史不能休妻再娶的原因。”   俞寒捏着床沿的指甲弯曲着,好似眨眼就要断裂一般。   沐钰儿恍然大悟。   今日见余家的情况,那个余奂行瞧着也不是念旧长情的人,可偏偏却一直没有休掉疯妻再娶,原来是这个原因。   “她能醒过来,这份家事便是你未来的保证。”唐不言声音微微放柔,低声说道。   俞寒眼波微动,视线从唐不言身上移到那道上锁的房门前,沙哑问道:“若是不能呢……”   “那你就更要洗清你身上的问题。”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总归不能过得再差了。”   “菲菲医术真的很好,之前也治过不少疯病,有些还是祖传的呢。”沐钰儿手指微动,那块毯子就重新落在她膝上,“你不信可以找人打听一下。”   俞寒捏着帕子,低喃道:“没人了。”   “你说什么?”沐钰儿耳朵动了动,不解问道。   俞寒慢条斯理把毯子重新盖在膝盖上,淡淡说道:“没人了,我身边唯一的丫鬟,我阿娘陪嫁时只剩下的那个嬷嬷……”   她轻轻摸过陈旧毛毯上的细密花纹,咽了咽口水,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都死了。”   沐钰儿脊背发凉,倒吸一口气。   “我信你。”俞寒抬眸去看唐不言,“唐不言,他们都说你是君子。”   唐不言颔首:“你若是把当日的事情交代清楚,我自然会让陈仵作为你阿娘看病。”   俞寒整个人靠在后背上,失神地盯着屋子上的一角,缓缓闭上眼,低声说道:“就先回答之前那个问题吧。”   “我去那个阁楼……”俞寒再一次睁开眼,眼底已经没了那些尖锐的警惕和悲凉的愤怒,只剩下冷淡的野心,“是约了绍王殿下打算见一面。”   沐钰儿一惊。   “我家的情况你们也看过了,如今当家的不过是一个妾侍,面慈心狠,这些年她一直想要把我推入火坑,这次绍王选妃前,他已经在察院置监察御史做了八年,想腰在明年大考中得以升迁,这位好妾侍已经鼓动他,让他把我嫁给吏部主事。”   沐钰儿眉尖一动。   别小看吏部主事只是一个八品官,却是一个肥差,明年大考时所有官吏的折子都要经过他们的手先筛一遍,算是一个位卑权重的职位,只是……   沐钰儿仔细想了想,吏部部共有吏部主事四人,都是久经官场的老油条,占据着这个位置多年,没听到最近有年轻人顶替这个位置啊。   “听闻吏部主事詹秋义今年三月刚丧妻。”唐不言缓缓说道。   “原来少卿也知道这人啊。”俞寒笑了笑。   “这个詹不是五十多了嘛!”沐钰儿惊讶。   俞寒笑了笑:“准确说是五十五了,比我阿耶还大八岁呢。”   沐钰儿捏着炭笔的手微微使劲,忍不住附和道:“太过分了!”   “那后来他是如何打消这个念头,打算把你送去选绍王妃的。”唐不言继续问道。   俞寒笑了笑,侧首去看唐不言,眸光闪动,轻笑一声,露出一丝艳丽姝色。   “是我自己主动说的。”她笑了笑,“我和他说,我若是能当选绍王妃,他就可以移开御史台这个清苦的地方,便是不能,这番操作下来,也定是能再找一个更好的。”   沐钰儿从未见过把自己的婚事安排得如此冷静无情的人。   “他同意了?”唐不言问道。   俞寒收回视线,淡淡说道:“绍王妃选妃的时间太久了,他等不到了,或许还有枕头风的问题。”   “可你现在已经成了候选人之人。”沐钰儿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自己去找了梁王。”俞寒声音微微放轻,笑说道,“我等了足足五天才敢在阿耶去找冰人前找到酒醉回归的梁王。”   ——“你是谁?”轿中醉意朦胧的姜则行。   ——“妾身是察院置监察御史余奂行家六娘子。”秋风瑟瑟,夜色漆黑,青石板冰冷坚硬。   俞寒已经等了六天了,天色一天比一天暗得快,夜风也一日比一日凉,可她却不敢离开一步。   ——“妾能帮殿下解燃眉之急。”   ——“可笑,我要你一个小小女子解什么急。”   俞寒白着一张脸,看着面前摇曳的气死风灯,瞳仁微微缩起,声音坚定说道:“东宫。”   “你这是在与虎谋皮。”唐不言直接说道。   俞寒沉默。   “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沐钰儿哑声问道。   “他推荐我,我入东宫,为他做内应。”俞寒丝毫不觉得此话的惊悚,只是冷静说道,甚至还轻笑一声,“确实是与虎谋皮。”   “若你不能成绍王妃呢?”沐钰儿不解问道,随后又恍然大悟,“绍王选一妃二良娣,只要你确保进了东宫就行。”   俞寒的外貌在这五人中能拍到前三,加上她对外一向是温柔娴静的模样,优势绍王推荐的人,如此算下来,若是没有出意外,她几乎是稳进东宫。   “那你为何还要去见绍王?”唐不言低声问道。   俞寒叹气:“大概没想到殿下竟然宁愿选了贯韵香也不愿选我,我又想着贯韵香能入选许是他家的吏部侍郎的身份占了大头,那我便推不动此事。”   她捏着膝上的软毯子,声音带着些许沉默:“所以我打算换个人入手。”   “谁?”唐不言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一动,镇定问道。   “裴眠。”   沐钰儿写字的手一顿,犹豫问道:“你打算如何入手?”   “让裴眠落选。”俞寒轻声说道。   “如何落选?”沐钰儿心中一动,却还是故作不解问道,“你和她有过纠纷吗,或者你有什么办法?”   俞寒眉心微微皱起,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膝盖,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与裴眠无冤无仇,只是看着她每次一出来就是人人追捧的样子就忍不住心生厌恶,只是她这人实在是被读书读坏了脑子,明明看出我不喜欢她了,对我还是客客气气的。”   沐钰儿和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她不过是在同情我,我才不要她这般无用的温柔,太温柔就太软弱了,若是我以后有了女儿……”俞寒一顿,冷冷说道,“我定要让她跟着郎君一样去看这个世道,免得被那些坏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沐钰儿轻轻吐出一口气。   俞寒和裴眠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俞寒自小受尽白眼和欺负,裴眠确实自小被家中父兄,姊妹捧在手心长大的人。   “所以,你打算用什么办法?”唐不言轻声问道。   俞寒去看面前两人,嘴角微动,声音只剩下几声气音:“她有意中人了。”   沐钰儿立刻扭头去看唐不言。   ——那份约裴眠去小楼的信。   “那个人是谁?”沐钰儿追问道。   “夏喻。”俞寒看向唐不言,轻声说道,“我亲眼看到夏喻曾抱着裴眠。”   沐钰儿一惊。   “这人这么浪荡!”她不悦说道,“两人并未有定亲传闻,若是喜欢早就该上门提亲才是,怎么私下如此孟浪,破坏小娘子名声。”   俞寒嘴角露出讥讽笑意。   “你知道夏喻那日约了裴眠在小楼见面?”唐不言反问。   俞寒一惊。   “你不知?”沐钰儿惊讶说道。   “郡主设宴,夏喻还敢约裴眠来见面?”俞寒眉心紧皱,神色厌恶反问着,好一会儿,她脸上露出了然之色,“怪不得,她那日也在小楼里。”   “所以你不知道裴眠也在这里,那你打算如何让裴眠出局?”沐钰儿质疑道。   俞寒盯着一处失神,指了指一处的柜子,低声说道:“这里面有一个荷包,是裴眠绣给夏喻的,夏喻很喜欢一直带着,绍王若是有心查一下,自然能查出蛛丝马迹来,只要绍王殿下心中有根刺,那之后自然可以也由不得我控制。”   沐钰儿盯着角落里的一个小橱柜,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你去看一下吧。”   沐钰儿这才轻声说道:“得罪了。”   只见她也没有从大门口跳进去,反而像一只小猫儿,踩了一下窗棂,整个人轻盈地越了进去。   “怪不得洛阳众多淑女名媛,少卿一个也没看中。”俞寒低声说道。   唐不言只是坐在栏杆上沉默,目光落在屋内沐钰儿身上。   “在最里面的一个绣篓里。”俞寒指挥着。   沐钰儿打开柜子,在里面掏了掏,没一会儿就掏出一个满满当当的绣篓,倒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浅绿色的小荷包。   荷包不过巴掌大小,小巧而精致,不是时下繁琐艳丽的款式,整外面缝了一个绸缎面,里面是稍显硬括的面料,随后在角落里绣着一个昙花。   “裴眠是晚上生的,当日院中的昙花正好开了,所以她就有昙奴的小名。”俞寒解释着。   沐钰儿把荷包扔到唐不言怀中,自己也索性勾了一个椅子坐在俞寒边上,继续问道:“你们约的是什么时辰?”   “午时。”俞寒说,“你之前说我的丫鬟去追绍王了,也没有说错。”   沐钰儿蹙眉:“那你们见面了吗?”   俞寒摇头:“我坐在那里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困,便想着躺下休息一下,再醒来就是被……”   贯韵香掉落的动静不小,自然可以惊醒一个浅眠的人。   “绍王那天回去了吗?”沐钰儿拧眉去问唐不言。   唐不言摇头。   “绍王殿下一出珍珠阁,公主殿下的人亲自送人离开的,我的人没追上。”俞寒解释道。   “那你出来看贯韵香之后可有发现头顶还有一人。”沐钰儿继续问着俞寒,“甚至很有可能有两个人。”   俞寒揉了揉额头:“我当时太害怕了,后来发现贯韵香竟然打算抓我,怕说不清这事,就跑了。”   沐钰儿拧眉:“那你睡着的时候,可有听到有人上楼的动静。”   “只有刚睡下去的时候,有听到脚步声,大概是午时多一点。”俞寒沉默,“我之前都没好好睡过,那个位置安静,软塌也很软,所以我当时睡得很沉,那个脚步声也是模模糊糊才听到的,本打算躲起来,但一放松下来,就实在太累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算了算时间:“那正好是贯韵香来的时间。”   唐不言捏着手指。   “那上面的动静你也没听到?”沐钰儿认真说道,“你仔细想想,只有找出到底是谁杀了贯韵香,你才能摆脱嫌疑。”   俞寒拧眉,仔细回想着,却发现那段记忆从脚步声开始,到重物坠地声结束。   沐钰儿有些失望地合上本子。   “好像有……”俞寒冷不丁说道,“咚咚咚的声音。”   沐钰儿一惊。   “我那个位置很靠近那个台阶,我不知道是鸟雀的啄木头的声音,还是有人上楼的声音……”俞寒怔了怔,随后摇了摇头,“不对,不想人的脚步声。”   “是那种拐杖拄地的声音。”俞寒拧眉说道,“但这个楼梯底下是空的,若是有人腿脚不方便的人上楼,应该声音更大此事,不可能只有拐杖声。”   “什么时候的事情?”唐不言问。   俞寒摇头:“不记得,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许是声音有些恐怖,这才记住一点的。”   “真的没有了。”俞寒苦笑,“我不是不想洗清嫌疑,可所有的证据就是指向我。”   现在的证据确都是说明俞寒很有可能是杀死贯韵香的凶手,毕竟如今裴眠已死,她和贯韵香在之前一直都有矛盾。   “行,你若是有想起来起来的,一定要找人告诉我。”沐钰儿把笔纸收起来,认真嘱咐道,“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俞寒敏锐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沐钰儿看了唐不言一眼,含糊说道:“苗玉莲遇刺过,凶手胆大包天。”   俞寒脸色微白。   “行了,我先走了,我到时候留个人每日都溜进来看你,你有认识又发现,就跟她说,大概是一个小娘子。”沐钰儿吩咐道,整个人轻轻一跃,重新回到唐不言身边。   “你,你何时来给我阿娘治病。”身后俞寒犹豫问道。   沐钰儿皱眉:“我直接让菲菲来吗?”   看余家的样子,瞧着连大门都进不去。   “不碍事,我会让人来接俞夫人的。”唐不言认真说道。   “你如何能来余家接人?”俞寒怀疑问道,随后看向沐钰儿,“你武功这么高,为何不今日带我阿娘走。”   沐钰儿大吃一惊,伸手指了指自己:“我现在就带她走啊,这不会就让人发现她不见了吗?”   俞寒伸手握着窗棂,冷笑一声:“知道又如何,我阿娘若是死了,他们才更开心。”   沐钰儿有些犹豫。   “俞夫人若是不配合,如何带出去。”唐不言说道,“我定会把她接出来的。”   俞寒死死盯着他看。   “少卿说话算数的。”沐钰儿连忙说道,“说能接一定能接。”   就在此刻,紧锁的厢房内传出来断断续续的歌声。   ——是哄小孩的童谣。   俞寒安静地听着,随后好想整个都泄了一口气一样,重新坐会椅子上,镇定说道:“你最好信守承诺,不然我死了都不会放过你的。”   —— ——   沐钰儿脚步沉重出了余家大门,看着余家管家迫不及待关门的样子,叹气:“俞寒也该可怜的。”   唐不言沉默着下了台阶。   沐钰儿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随后突然问道:“少卿今日怎么失态这么多次。”   唐不言笑了笑:“余家如此境遇,只是觉得惋惜而已。”   “惋惜什么?”沐钰儿不解问道。   “这位……俞夫人……”唐不言侧首去看沐钰儿,好一会儿才说道,“年轻时也是生动活泼的女郎。”   沐钰儿惊讶:“少卿你怎么知道?”   唐不言只是笑着没说话。   沐钰儿只当唐家是什么都知道,便也跟着爬上马上。   “她是……”唐不言坐上马车,看着沐钰儿正捏着糕点没心没肺吃着,冷不丁说道,“名人太子妃的……”   沐钰儿腮帮子鼓鼓地看过来,大眼睛扑闪了一下。   “闺中密友。”唐不言轻声说道。   沐钰儿咽下嘴里的东西,长长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认识公主殿下呢。”   唐不言收回视线,为她倒了一盏茶,推了过去:“马上就暮鼓了,回家吗?”   沐钰儿点头:“行,明天再去裴家和贯家看看。”   她吃了两块糕点压压肚子,继续说道:“裴眠喜欢夏喻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啊。”   “夏喻是纨绔子弟吗,故意玩弄人家小娘子的感情吗?”沐钰儿嘟囔着,“没听说啊。”   要知道,夏喻在洛阳可是和唐不言齐名的小郎君,若当真是这样的人品,想来也配不上和唐不言放在一起被人比较。   “夏家是武将出身,是寒门出声,虽靠镇远侯建功立业,但毕竟根基尚浅,淡裴家世代文人,高祖父甚至在前朝做过宰相,太.宗朝也入过阁台。”唐不言低声解释道。   沐钰儿皱眉:“所以,两个人哪怕真心喜欢,也是不能在一起的。”   “可能很难。”唐不言嘴里说着不确定的话,可口气却格外笃定。   “家世真的这么重要的嘛?”沐钰儿捏着手中的糕点,突然索然无味,恹恹问道。   夏家好歹是现在洛阳城内炙手可热的陛下亲信,而裴家再是光辉,也是先辈荣光,如今的裴家也落寞了。   不过是一个姓的问题。   唐不言眼波微动,嘴角微微抿起:“我们和她不一样。”   沐钰儿把捏碎的小糕点小心翼翼放在茶几上,慢慢吞吞塞进嘴里。   唐不言伸手,轻轻覆盖着她的手背,认真说道:“唐家不需要靠子女联姻巩固基业,我前头的两位哥哥娶的也并非三家五性的大家,我阿姐嫁的也不是占据豪姓的郎君。”   沐钰儿盯着那双精致如玉的手指,蓦地觉得那双手金贵起来。   “你不信我?”唐不言缓缓握紧她的手背,声音紧绷问道。   沐钰儿抬眸,盯着唐不言那张认真的俊脸,好一会儿把嘴里的糕点塞进嘴里,满满当当,含含糊糊说道:“我们先说这个案子的事情。”   这明晃晃就是逃避的态度。   唐不言叹气:“你又要逃避吗?”   沐钰儿置之不理,准备伸手去捏第二个糕点。   唐不言冷酷无情地把糕点端走。   沐钰儿手指扑了一个空,顿时委屈巴巴地垮下一张小脸。   “我不是夏喻,也不是裴眠,若是我碰到喜欢的人……”唐不言握紧手心的滚烫的手,眸光认真而执着,“我不会放弃的。”   沐钰儿被那目光看的心跳加快,好似一只小猫儿呆坐在原处,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很快又挪动个位置。   竟然是直接靠近他,嘴里长长哦了一声。   女郎滚烫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秋裳传了过来。   唐不言一怔。   “肚子饿了。”沐钰儿伸手,绕过他把糕点抢回来,也没有奏凯,反而继续贴着他坐着,嘴里很快就塞满糕点,小声说道,“我知道了。”   唐不言嘴角紧紧抿起。   “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爬山了。”沐钰儿挑了一块自己不喜欢的杏仁糕,反手塞进唐不言嘴里,“大不了下次爬雪山,我多穿两件衣服。”   唐不言看着她,突然笑了笑,眉眼弯弯,眸深似海,轻轻嗯了一声。   ——冬有密雪,碎玉之声。   沐钰儿眨了眨眼,耳朵微微发红,状似平静地收回手,继续低头吃糕点。   “晚上一起吃饭吗?”沐钰儿难得吃了几块就不吃了,开心邀请道,“今天张叔煮了梨汤喝。”   唐不言慢条斯理把杏仁糕点吃完,犹豫一会儿,这才摇了摇头:“我今日得回家一趟。”   “今天不是初一和十五。”沐钰儿快做了他半年邻居,也算对他的一些生活了如指掌,不如惊讶问道,“你回家做什么?”   “有些事情想要问一下阿娘。”   沐钰儿也不追问,哦了一声:“行吧,那下次请你喝,张叔的梨汤特别好喝,外面都吃不到的。”   唐不言点头。   —— ——   唐家得到唐不言回来的消息,原本安静的内院顿时热闹起来。   “怎么突然回来了。”唐夫人连忙吩咐道,“叫厨房做些三郎爱吃的菜回来,对了,梨汤还有吗,他每年入了秋都会咳嗽,感觉让人炖一盅……”   “行了,不要这么兴师动众。”唐阁老摇了摇头,“就是他每次一生病你就如临大敌,他才不爱回家的。”   唐母被人阻了满腔热情,冷笑一声:“少拿我做筏子,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你这宝贝儿子,整日去做那个修业房到底是为什么,她可是我身下掉下来的肉,你们这些没走一遭鬼门关的自然不心疼。”   唐阁老被人怼得咳嗽一声,讪讪地把手中的茶放了下来,委屈抱怨道:“好端端骂我作甚。”   唐夫人看着屏风后出现的人影,便冷哼一声,坐了下来。   “三郎给阿耶阿娘请安。”唐不言行礼问安。   “快进来。”唐夫人连忙说道,“这回来也太不巧,我和你阿耶刚吃好饭,收拾干净,不过刚才已经让厨房重新备放了,稍等片刻就好……哎,是不是瘦了些。”   唐不言坐下下手,低声说道:“有劳阿娘费心了。”   “你这时候回来是做什么?”唐稷问道,“我听说你把贯家那个案子接下来了。”   唐不言嗯了一声。   唐稷拧眉:“这事闹大了,你可是要挨骂的。”   “总不能看着死者不安眠,活者不安生。”唐不言镇定说道,“此案也许还涉及之前的江南的案子,吴家的那位叔叔就是在牢中冤死的吴籁青。”   唐稷抿了一口茶,轻声呵斥道:“胆大。”   谁是如此说着,脸上却无多少怒意。   “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你们父子说话了,我去厨房看看。”一侧唐夫人起身说道。   “阿娘,我今日是来找您的。”唐不言抬眸,看着她。   “找我?”唐夫人惊讶,和唐稷面面相觑,“我还能帮到你什么不成?”   唐不言镇定点头。   “何事?”唐夫人跃跃欲试问道。   唐不言沉默,屋内的烛火找的他脸颊明暗不定,显出几分难言的深沉来。   “明仁太子的那位太子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05 23:52:57~2022-10-06 23:5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醋味的锦鲤少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醋味的锦鲤少女 27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5章 珍珠怨   贯家   沐钰儿站在贯家门口, 门口已经挂满了白布,如今已经停尸七日,是最后一天, 下午就回入土为安。   “我一直觉得贯韵香死前应该发生了什么?”唐不言的马车停在宣范坊合和路的中段小巷口,沐钰儿掀开帘子朝贯家看了一眼,小声说道。   唐不言坐在一侧,脸色不太好看, 整张脸冷沁沁的, 秋意渐起,车内已经放置两个暖炉,车内暖洋洋的。   沐钰儿小心翼翼凑过来:“你不舒服吗?”   她伸手贴了贴唐不言的额头, 立刻惊讶说道:“怎么这么凉啊。”   滚烫好似小火炉的手心直勾勾地贴着微凉的额头。   唐不言自小憩中睁眼,直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沐钰儿, 眸光深邃,好一会儿才说道:“没事, 昨夜突然入了寒,有些着凉了。”   沐钰儿长长的哦了一声, 大眼珠子却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唐不言失笑, 伸手把她的手握在手中:“真的,只是昨夜没睡好。”   沐钰儿欲言又止。   唐不言垂眸, 捏着小猫儿手心薄薄的一层腱子, 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昨日白天见了那位俞夫人心中有些问题, 所以回家问了阿娘。”   没想到,倒是唐不言先一步解释道。   沐钰儿小脸微红,有些尴尬地作者。   唐不言笑了笑:“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只是和这个案子没关系, 所以才没有和你细说, 你若是想知道,我自然也可以跟你说。”   沐钰儿窘迫地咳嗽一声。   “还是你觉得我又瞒着你做什么?”唐不言失笑,捏了捏小猫儿的手心。   沐钰儿倒是老实,大声嘟囔着:“习惯了习惯了。”   从梁坚案开始,两人从一开始就是相互防备的,各查各的不说,时不时还要给人扯一下后退,养成了唐不言一单独行动,沐钰儿就觉得可疑的古怪想法。   时间久了,没改过来。   “想听吗?”唐不言眉间一跳,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沐钰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哎,我得下去了,这里太热了。”   唐不言看着落荒而逃的人,嘴角微微勾起,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正在给紫电喂吃的瑾微猝不及防看到沐钰儿跳到自己面前,吓了一跳:“怎么了?”   “哎,你家郎君病了,你给人披个大氅。”沐钰儿揉了一把脸,随后声音微微提高,“我们等会直接去拜访贯家吗?”   这话是问之后出来的唐不言。   唐不言接过瑾微递来的大氅,点了点头:“下午才出殡,我们早些过去,只是贯家对这个女儿很是宠爱,我们现在进去怕是讨不到好。”   沐钰儿嗯了一声,扭头看着唐不言眨了眨眼。   唐不言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沐钰儿背着手绕着他走了一圈,最后又忍不住问道:“贯韵香的尸体还没仔细检查过呢。”   她虽然委婉,但唐不言却是一脸冷酷地说道:“想多了。”   沐钰儿哦了一声,捏着手指,又开始绕着唐不言打转。   瑾微给人系好带子,忍不住抱怨道:“司长别绕了,绕的人头都晕了。”   小猫儿停下脚步,无辜说道:“我就是想着要是偷偷把尸体带出来会怎么样?”   瑾微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唐不言拢了拢披风,伸手弹了弹她脑瓜子:“再胡说八道,富贵楼新出的香珠豆你就被想吃了。”   沐钰儿立刻眉眼低垂,乖乖站在他身边。   富贵楼的香珠豆是八九月才有的食物,选的是最肥大鲜嫩的毛豆,煮熟后用秋油和酒浸泡,再加上富贵楼独特的秘方,不管剥不剥壳都格外香甜软糯,沐钰儿最是喜欢用它来下酒。   可惜,这道菜不仅贵,还难买。   “午时一到,第一笼香珠豆就会送过来。”瑾微笑说道,“保证司长回去还软乎乎的,一点也不会变味。”   沐钰儿眼睛一亮,立刻大声拍着马屁:“少卿真的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唐不言把她高高翘起的大拇指按了下来,无奈说道:“别胡闹,我们走着过去吧。”   沐钰儿不解:“为何?”   今日早上还有来祭拜的人,贯家门口还停着不少马车。   “因为我们从后门进。”唐不言轻声说道。   —— ——   后门的小管事显然是也是听到一点风声的,加上门口站着的唐不言,心中微动,好声好气让人在门口等着,自己则派人去正院叫人。   沐钰儿透过门缝打量着白茫茫的贯家,院中格外冷清,偶有几个仆人也是穿着白衣,神色匆匆经过。   只是再靠近了看,再往前一点就能看到内外连接的抄手游廊,游廊上倒是热闹,隐隐能看到更多走动的人影,为首那人没有穿着白衣,但也是素衣,正恭恭敬敬和对面之人在说话,两人身后各自是三五成群的人站在一起。   “这个好像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人,没想到公主殿下也派人来吊唁了。”沐钰儿摸了摸胸,小声嘟囔着,盯着内外游廊处的那群人,眼尖地看到为首那个女子正是千秋公主身边的女官。   “公主为了压下这事,还挺费心费力。”她说道,“可贯家现在还把事情闹大了。”   许是这个目光太过灼热,那个女官竟然看了过来,对面的贯侍郎并未发现,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沐钰儿和她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唐不言见状,只好捏着小猫儿的脑袋,把马上就要蹑手蹑足窜到人家里的小猫儿提溜出来。   “我就看看。”沐钰儿嘟囔着,不高兴地动了动脑袋。   “贯家虽是后来起家,却格外注重规矩。”唐不言的手指在沐钰儿的脖颈处轻轻滑过,却又点到为止地收了回去。   沐钰儿哦了一声,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边,只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贯家会配合我们调查吗?”   唐不言颔首:“自然会,贯六娘是贯家的一张牌,他们比谁都想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她,最好是他们心中的那个人。”   沐钰儿迷茫地睁大眼睛:“什么是一张牌?”   “贯家起家靠的是贯家祖父从一介小吏做起,如今传到这一代,已经是极限了。”唐不言眉眼低垂,笼着大氅神色冷淡地站着,口气是看透他人未来的笃定。   沐钰儿眨了眨眼:“吏部侍郎不是很高了吗?”   吏部侍郎可是正三品的实权官职,辅佐尚书处理吏部大事,管理官吏的升降、调动、考课等事宜。   唐不言薄凉笑了笑:“若是寻常人来说自然是高的,贯家不过是一介寒门能走到这个位置,是贯白争气,举全家之力,加上一点运气,这才能站稳这个位置。”   沐钰儿拧眉听着。   “当上吏部侍郎时已经五十五岁了,因为五年前陛下迎回太子,册立东宫的日子,当年陛下提拔了一批寒门,贯家正是其中一个,若是明年没有得到陛下的夺情,就该致仕了。”唐不言虽不在洛阳,却对洛阳的官场了如指掌。   沐钰儿若有所思:“陛下怕东宫册立,你们……咳咳,就一些世家不安分,所以才故意提拔了大批寒门,而贯家得了这个运气,但这个运气现在看来也止步于此,是这个意思吗?”   唐不言镇定点头。   “所以他打算用自己的女儿博一下东宫的位置。”沐钰儿的声音微微压低,龇了龇牙,“那现在不是失败了。”   两人说话间,背后传来脚步声,沐钰儿立刻闭上嘴,转身去看,却惊讶地发现是吏部侍郎贯白亲自来的。   “原来是唐少卿来了。”贯白上前,丝毫没有顾忌唐不言的职位还比他低一些,态度颇有熟稔地说道,“可是为我那刘六娘来的。”   唐不言点头:“正是如此,望府尹已经把此事交付给我们了。”   贯白这才发现一侧的沐钰儿,脸上笑意微微敛起,对着沐钰儿点了点头:“您就是北阙司长沐钰儿。”   沐钰儿叉手行礼:“见过贯侍郎。”   “进来吧。”贯白很快就收回视线,“今日府中繁忙,怕是没有太多时间耗在此事上。”   “自然不敢耽误六娘子的事情,只是事情既然已经闹到京兆府,也该查个明白给两家和望府尹一个交代。”   贯白脸色微微僵硬,却没有在说话,只是带着两人朝着一处雅厅走去。   “不知两位要问什么?”他端着茶盏,垂眸问道。   唐不言坐在一侧看了一眼沐钰儿。   沐钰儿掏出笔纸,一板一眼问道:“那日六娘子身边的丫鬟还在吗?”   贯白眉心紧皱:“已经逐出府邸了。”   沐钰儿眉心一扬:“为何赶走?”   “她们连我儿都保护不了,没打死她们已经是给我女儿积福了,还留着她们做什么。”贯白声音微微抬高,不悦质问道。   沐钰儿拧眉,神色凝重在纸上画了一个圈:“那可有画像?”   “没有。”贯白口气僵硬反驳着。   沐钰儿摸了摸鼻息,直接问道:“不知是谁跟六娘子说她必定会被选为绍王妃。”   贯白脸色一沉。   “此事至关重要。”唐不言赶在他发火前,把茶盏轻轻磕在茶几上,淡淡说道,“六娘子因为此事和余家娘子发生争执,甚至还和郡主发生争执,闹出一点风波,绍王选妃之事如今还在海选名额,六娘子如此被人蛊惑差点酿下大错,自然也要询问清楚此事。”   唐不言软硬兼施,堵得贯白脸色青白交加。   “不,不知道。”贯白低声说道,“许是她误听了什么流言蜚语也说不定。”   沐钰儿立马去瞧唐不言。   ——他撒谎。   “原来如此。”唐不愿叹气,“当日宴会前绍王见过几个小娘子,想来也是有些计较的,那人如此歹毒传出这样的流言,简直是对六娘子名声不利。”   贯白脸色僵硬。   “贯侍郎还是好生查一下,到底是哪里传出来的流言,免得闹大之后,陛下怪罪。”唐不言手指轻轻点了点乌木茶几,意味深长说道,“你也是知道陛下脾气的,有些东西碰不得。”   “是,是,一定去查。”贯白握紧拳头,低声说道。   “继续问吧。”唐不言扭头,含笑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嗯了一声,继续一板一眼问道:“贯娘子可有交恶的人。”   “没有。”   “贯娘子和裴三娘关系如何?”   “不知。”   “贯娘子和苗大娘子、俞六娘和五大娘子呢?”   “都没有联系过。”   沐钰儿拧眉:“当时陪大娘子赴宴的人都赶出府了?”   贯白硬邦邦点头。   沐钰儿拧眉,去看唐不言说道:“只能去找那些人问一下当日宴会上的事情,贯娘子和裴三娘没有联系,却跟着三娘去那个阁楼。实在有些奇怪。”   贯白惊讶说道:“所以六娘是被裴家的害死的。”   “不是。”唐不言短促有力地打断他的话,那双眼珠子冷沁沁的,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内心,“裴三娘也是受害者。”   贯白被那一眼看的心中一惊,心中升起那些阴暗想法也瞬间被打压下去。   “某是为了侍郎好。”唐不言起身,捋了捋袖子意味深长说道。   两人很快就出了贯家,沐钰儿坐在马车上拧眉:“那些丫鬟去哪里找?”   唐不言淡淡说道:“不碍事,你找个会武功的盯着他就好,那些丫鬟没有被赶出去。”   沐钰儿一惊:“为何这么说。”   “因为贯白多疑。”唐不言笑说着,“现在先去裴家,也许回来就有好消息了。”   沐钰儿点头,很快就写了一份信,拦住一个小乞丐把此事安排下去。   “让张一和王新来,一个有脑子一个有武功。”沐钰儿上了马车后解释了一句。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去裴家要备些丧仪,免得进不去门。”   “不能和刚才一样吗?”沐钰儿不解问道。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小声说道:“我们两家……甚少来往。”   沐钰儿一呆。   一个是河东裴氏,自汉代就崭露头角的前年家族,一个是河东薛氏,同样是汉朝开始发家地海内望族,关西六大姓之一。   怎么就不和!   坊间没说啊!   “那我们会不会被赶出去啊。”她大惊失色问道。   唐不言喝了一口茶。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那我们怎么去裴家查案子啊,去了也会不配合啊?”   “裴家自然不会配合。”唐不言靠在一处,捏着手指,淡淡说道。   沐钰儿皱眉,捏着笔纸,叹气说道:“我想着也不愿配合,现在有少卿在,想来是会把我们乱棍打出去。”   “所以我们要先换个办法来问问题。”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作者有话说:   我的flag倒了,生气,没想到国庆最后两天高速路口值班,车流这么多,今天查了五百多辆车,饭也没来得及吃,嘤。   感谢在2022-10-06 23:58:48~2022-10-07 23:5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荒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6章 珍珠怨   祭拜   “小钰儿来找我玩!”安乐郡主大喜, 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开开心心说道,“快给我打扮打扮。”   “不要打扮了, 出来玩啊。”窗户上倒映出一个影子,沐钰儿压低的声音传了过来。   安乐郡主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立马跳了起来,开开心心蹦去开窗。   “去哪里玩啊。”她一打开窗就看到沐钰儿倒挂在那里的小脸, 红扑扑的, 软绵绵的,顿时笑眯了眼。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了一下, 只是含含糊糊说道:“出来玩啊。”   安乐郡主一向是说风是风,被人一鼓舞也跟着手舞足蹈准备爬窗溜出门。   “哎哎, 郡主郡主。”   “不可啊,不能爬窗。”   身后的丫鬟大惊失色, 连忙把人拦住。   沐钰儿连忙说道:“换身轻便的衣服,我在宣政门等你。”   安乐郡主嗯了一声, 连忙说道:“把前几日阿娘给我做的双锦彩色圆领袍找出来, 腰带不要玉的了,给我拿那条牛皮双□□带来, 鞋子也不要厚底的, 有点冷了, 要带毛的了。”   沐钰儿像一只迎风而立的小猫儿一样蹲在屋檐上,听着屋内热闹的动静,摸了摸发红的耳朵, 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骗出来了。”宣政门不远处的角落里, 沐钰儿文质彬彬地敲了敲车壁, 没一会就等不及把脑袋拱了进来。   唐不言放下手中的巴州地理志,看着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夸道:“真厉害。”   沐钰儿晃了晃脑袋,那根小猫儿发带缓缓悠悠的,上面的小猫儿都好似活了过来一般,得意洋洋极了。   “上来等着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摇了摇头:“不要了,我在这里等郡主,免得郡主找不到人。”   唐不言嗯了一声,把手中的暖炉递了过去:“外面冷,暖暖手。”   沐钰儿笑眯眯,伸手按着他的手背:“我不冷。”   手心滚烫,贴在微凉的手背上,炙热的温度好似透过皮肉暖了两个人的手。   唐不言手指微动,手掌翻了一个身,两个人隔着小小的手炉,交缠在一起。   暖炉外抱着深蓝色的鹿茸袋子,毛茸茸的,小小一只能完全被人握在手里,滚烫的温度透过绒布溢了出来。   沐钰儿本就怕热,虽然唐不言如今已经披上薄披风,但她只换上料子不再轻薄的棉长袍,可现在被那手炉烘着,却又不觉得热,许是唐不言的手太冷了。   她促狭地把另外一只手也盖着唐不言的手,把他的大手抱起来。   唐不言失笑:“调皮。”   沐钰儿笑嘻嘻地握着他的手来回晃了晃,没话找话说道:“少卿在看什么?”   唐不言垂眸,看着膝盖上的书,笑说道:“一本地理志。”   “难道少卿要去巴州任官了?”沐钰儿警觉问道。   唐不言摇了摇头,一本正经解释着:“按照常理,六品以上是四年一任,我应该再任官三年,才有外放的机会,且应该会去上州。”   大周州按地位轻重,辖境大小,户口多寡以及经济发展水平,把境内三百六十州府分为上中下三等,此外还有辅、雄、望、紧这样的区别,素有四辅六雄十望紧这样的说法。   其中作为普遍的上中下上州,大致以人口为主,四万人口为上州,两万为中州,两万以下为下州。   唐不言已经在下州和中州各自做出政绩,他又是探花出身,背靠唐家这棵大树,之后的升迁途径只能是上州或辅、雄、望、紧四类紧要的州县。   “那你看巴州的地理志做什么?”沐钰儿不解问道。   唐不言把手中的地理志合上放到一侧的茶几上,笑说道:“我之前不是说裴家有位大哥在巴州任官吗?年底大概会回来述职,这是他寄来的。”   沐钰儿哦了一声,随后又古怪地嗯了一声:“你不是说裴家有仇吗?”   “并未有仇,只是裴家和唐家并未有太大的交道而已。”唐不言失笑说道,“小辈们也不过是跟着长辈走罢了,我和裴大郎曾同窗读书,后又在剑州担任同僚,自是有几分相熟。”   沐钰儿不信邪看他,随后轻轻哼了一声,晃头晃脑说道:“少卿的嘴里到底那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啊。”   唐不言赶在她抽手时一把握住她的手。   “裴家确实和唐家确实一开始关系没有这么差,还能维持来玩,只是后来黎家出事后,这才骤然直下,至于我和裴家大哥关系确实不错,只是碍于两家目前僵局也鲜少来往。”他无奈说道,“都是陈年旧事,才想着不必仔细说的,没打算骗你。”   沐钰儿眨了眨眼睛,突然垫脚,半个身子探进来:“鲁寂的夫人住的屋子就听说是黎家一个庶子,是因为那个人的问题你们才闹翻的嘛?”   唐不言失怔,不曾想当日鲁寂夫人一笔带过的话,沐钰儿竟然一直记在心中。   “你,对这个很感兴趣。”唐不言犹豫一会儿,这才镇定反问道。   沐钰儿咧嘴笑了笑:“这倒没有,我这不是好奇嘛。”   唐不言盯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微松,沉吟片刻才说道:“那位黎家庶子只是一个导火索。”   “是因为明仁太子的事情?”沐钰儿反问。   唐不言手指微动,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我听说当年死了不少世家子弟,这个黎家庶子反而是迁都之后才死的,算是活的最久的,当时你们两家应该没有受到影响才是……”   毕竟当时唐家和裴家是抄家的人,属于站对队的人。   沐钰儿眉心微微蹙起,很快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另外说道:“说起来,这个黎家庶子死的时候几岁啊?”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刹那间有一瞬间的悲凉,可到最后却只剩下沉默的镇定。   “若是到现在也该快到五十了。”   沐钰儿哦了一声,笑说道:“那和顾叔差不多啊。”   唐不言嗯了一声。   “你在干嘛!”两人说话间,背后突然传来安乐郡主的娇斥声。   两人立刻松开手,唐不言顺势把手炉递了过去。   沐钰儿只好顺手收了过来,这才转身,看着安乐郡主快步走了过来,笑说道:“等郡主呢。”   安乐郡主不信邪地打量着面前之人,又看着唐家的马车,下巴微抬,冷哼一声:“才不坐他的马车,走,坐我的车,我的车好玩。”   安乐郡主拉着沐钰儿就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沐钰儿哎了一声,跟在她身后走着一步三回头,奈何马车内的人巍然不动。   “我们去哪里玩啊?”安乐郡主上了马车,眼睛亮晶晶问道。   沐钰儿咳嗽一声,无辜的看着她:“裴家。”   安乐郡主一愣。   “就之前那个案子……”沐钰儿赶在她发火前,手里捏着的糕点也来不及吃了,立马凑过去,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解释起来,尤其特别强调着。   “这个事情格外复杂为难。”   “哎,没想到唐裴两家不和啊。”   “所以只能找郡主帮忙了。”   “郡主聪明机智,定是能手到擒来。”   “本是打算找其他的,可想着郡主对此事一定上心。”   “所以,郡主一定会帮忙对不对?”沐钰儿给人带了一顶又一顶帽子,随后无辜地看着安乐郡主。   安乐郡主兴冲冲地来,一头冷水扑下来,结果马上峰回路转,有立马来了兴致。   “对!”她握拳,“这个事情找我就对了。”   沐钰儿用力点头:“对,此事非郡主莫属了。”   “郡主英明神武,聪明伶俐,定能助京兆府勘破此案,还两家一个清白!”   安乐郡主也跟着捏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随后得意说道:“肯定,这事还真要我出面,别看唐不言以前在那里都是横着走的,但要是去裴家还真不行,还得靠我。”   沐钰儿眸光微动,冷不丁问道:“两家听说是因为一桩旧事有了矛盾。”   安乐郡主演技一亮,把嘴里的糕点塞了进去,立马来了精神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沐钰儿笑问道:“郡主那个时候出生了吗?怎么就知道了。”   安乐郡主顿时不高心了:“我知道的,我听阿耶和阿娘说过此事!”   “唐家和裴家虽然不是姻亲,但两家都各自和黎家有关。”安乐郡主冷笑一声,“两家就是因为这个事情闹翻的。”   “这个黎家是六桂黎家的那个黎家吗?”沐钰儿咬了一口糕点,不解问道,“自从黎家的那位郎君黎见雪从工部侍郎致仕后,黎家现在的子弟好想都不在洛阳,也并无太大的声名。”   安乐郡主点头:“对,这个黎见雪倒是狠人,亲自把自己的儿子绞杀了用来投诚,可惜我那个祖母啊,阴晴不定,拍错了马屁。”   沐钰儿连忙咳嗽一声。   安乐郡主轻轻哼了一声:“反正我看不上,之前明仁太子选太子侍读,黎家可是最是积极的,后来一出事就要打要杀……”   沐钰儿叹气,用糕点把郡主的嘴巴堵住:“别说这些了,具体说说因为什么两家不和的。”   安乐郡主不悦说道:“胆小鬼,这事说来说去就是那个事情啊,当年我短命伯伯的事。”   “明仁太子?”沐钰儿错愕片刻,却又觉得合理。   毕竟是两个大家族,不会因为一些蝇头小利闹翻,能吵起来的一定是大事。   安乐郡主凑过来,趴在她耳边笑声嘟囔着:“我听我阿耶说,当年唐家对明仁太子之事可是束手旁观,甚至还主动查抄东宫,收集东宫罪证,倒是裴家极力营救,还不惜得罪陛下,这才这么多年卡在国子监监丞上不去。”   沐钰儿眉心一动。   “你别不信!”安乐郡主立马说道,“真的,那个房氏太子妃你知道吧。”   沐钰儿摇头。   “哎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安乐郡主拍了拍她的手背,整个人都贴了过来,八卦说道,“就那个明仁太子的正妻啊,她可是幽州都督房仁裕孙女,宋州刺史房先忠之女,当年也曾是名动长安的女郎,能文能武,英姿勃勃之辈,后来谋逆事发后,她毅然带着一双儿女随着太子去了巴州,后来太子自尽后,她倒是刚烈,直接带着两个子女焚火自尽,还曾死前大声唾骂我那祖母,听说当年唐家明明有机会先一步把人救出来的,但是唐稷还是置之不理,并未有任何动作。”   沐钰儿心跳加快,莫名觉得有些窒息。   “两家就是因为这个闹翻的。”安乐郡主信誓旦旦说道,“我阿耶说这原本可是太子遗孤呢,要不是唐家如今对他还算尽心竭力,他肯定是要防备的。”   沐钰儿垂眸,这才发现手中的糕点不知何时已经被捏碎了一角。   “哼,算了,你现在一心都在那个唐不言身上。”安乐郡主见她沉默,轻轻哼了一声,“不与你说了,不过这事过了这么久,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那个时候我阿耶自己也顾不得呢,不过你可以自己注意一点,我现在看着唐家人就冷飕飕的。”   沐钰儿把糕点放在托盘上,掏出一块素色帕子,仔仔细细擦着手指。   “这些都是你偷听的,可听完整了。”好一会儿,沐钰儿才问道。   安乐郡主趴在茶几上,已经开始玩着马车上的玩具,漫不经心说道:“是偷听的啊,当然是听完整了,那日是阿娘生日,我当时躲在阿耶柜子里打算给阿娘他们一个惊喜的,结果等睡着了,这才听到的。”   “不过阿耶也说了,朝堂上的事情可不是是非对错这么简单的。”安乐郡主侧首看他,小大人模样说道,“这事没法说对错的,裴家也未必真的一心为公,他们当时全副家当都压在东宫身上了,自然是奋力抵抗,唐家当年青黄不接,差点就败落了,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情有可原。”   沐钰儿失笑,盯着帕子上的梅花看了一眼,随后放进袖子里,夸道:“郡主看得清。”   安乐郡主皱了皱鼻子:“那是,我可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大聪明人。”   两人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裴家到底是世家大族,哪怕裴眠还未出嫁,并未大半,哪怕今日是祭奠最后一天,门口的吊唁的人可比贯家多的数不胜数。   守门的管家眼尖地看到门口突然停下的两辆马车,眼皮子一跳,犹豫一会儿还是迎了上去。   “唐少卿。”唐不言被人扶着下了马车,对着他的行礼微微颔首,矜持开口,“听闻府上哀事,特送上丧仪。”   管家顿时手麻,毕竟唐裴两家可是数十年没说话了啊。   “来者是客,带进来吧。”说话的是裴家的一个小郎君,穿着白色的衣服,眼角发红,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沙哑说道。   “本宫和三娘也曾相谈甚欢。”安乐郡主下了马车,淡淡说道,“今日也借着唐少卿的丧仪来见她最后一面。”   谁也不曾想后面那辆马车里坐着安乐郡主,门口所有人惊然,全都动了起来。   “不必多礼。”安乐郡主抬手,颇有礼节说道,“今日只是来送故友一路的。”   那个小郎君连忙上前迎接,安乐郡主却是扭头去看马车。   众人也跟着了过去。   沐钰儿就是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跳下马车。   “北阙的人。”这位裴家小郎君显然认识沐钰儿的脸,脸色微微阴沉。   沐钰儿不解地眨了眨眼。   “她和我一起来的。” 安乐郡主打着圆场说道。   “北阙与我裴家有节,我阿耶早就说过不准北阙的人登门拜访。”小郎君硬邦邦拒绝着。   沐钰儿大惊失色。   ——没想到最大的不和在她这里!   安乐郡主也愣了,扭头,低声说道:“你没说啊。”   沐钰儿也苦着脸说道:“我不知道啊。”   “她是和我同来哀悼的,这也不能进?”安乐郡主说道,“北阙的事情,想来是她他师父有关,她一个后辈,也不碍事。”   小郎君眉心紧皱,只是紧盯着沐钰儿看。   “郡主祭拜裴三娘,行程匆匆,没有带丧仪。”唐不言上前解围道,“司长不妨替殿下去置办一份。”   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   “不必,郡主能来已是莫大的荣幸。”小郎君阻止道。   “去吧。”唐不言并不理会她,只是对着沐钰儿说道,“南市有一家名叫松木仪的店,你看着挑选一些送来。”   “让瑾微和你一起去。”   沐钰儿眉心微微皱起。   “去吧。”唐不言对着她点了点头。   沐钰儿只好叉手离去。   众人看着两人离开,这才把尴尬的气氛微微收了起来,小郎君伸手:“两位里面请。”   安乐郡主只好兴致缺缺地跟着裴家众人入内,快走到白布飘飘的正堂时,借着别人为她们点灯的动作,侧首,冷不丁问着一侧眉眼低垂的唐不言。   “你支走小钰儿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开始到二.十.大.结束我们都是一级戒备,这几天都只能保持日更,但不能多写点了!感谢在2022-10-07 23:59:40~2022-10-08 23:5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煎豆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7章 珍珠怨   细节   裴眠是未嫁女早亡, 按理是不能大办的,家中长辈并不出面守灵,只有几个兄弟姊妹站在灵堂前烧纸点烟。   安乐郡主并唐不言来到灵堂时, 还引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为首的是裴家的二郎君,亦是裴眠是同父同母的兄长,今年科举亦然二甲高中,如今正在家等着吏部铨选考试。   “安乐郡主, 唐少卿。”他上前亲自带人入了灵堂, 一侧的仆役便开始捻香燃香。   两人等待间,安乐郡主冷不丁的一句话,却只是惊扰了空气中的些许灰尘。   唐不言已经脱下黑色的披风, 露出青白色暗纹银丝纯色衣袍,被秋风一吹, 衣摆盈盈而动,修长白皙的肩颈清冷冰白, 好似一只孤傲的仙鹤。   安乐郡主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但很快又被递香的丫鬟打断, 便收回视线, 不阴不阳的哼了一声。   两人齐齐上了香,跪在蒲团上的侍女紧跟着扔了一捧白纸, 清烟飘起, 直直而上。   安乐郡主看着那漆黑棺椁, 叹了一口气。   裴眠算是洛阳出了名的小娘子,两人在不少宴会上打过交道,也确实还挺对她的胃口。   性子柔柔弱弱却不迂腐, 待人和气却不会被人欺负, 当真是一个个温温柔柔的小娘子, 最重要的长得格外好看。   “郡主殿下,唐少卿。”两人刚上完香,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正是裴家夫人。   安乐郡主接着转身的动作睨了唐不言一眼。   唐不言依旧是深色冷淡一言不发的样子站在她身后。   “这里嘈杂,两位不妨随老身去偏厅坐一下吧。”老夫人被两个仆人搀着,这才勉强站稳。   安乐郡主悄悄偏头去看唐不言。   ——她完完全全是被沐钰儿诓过来的,不知道要来做什么。   只这一眼,那老夫人的目光便落在唐家这位天下闻名的三郎身上,犹豫问道:“你们是有事而来?”   裴家二郎闻言皱了皱眉。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终于抬眸,目光落在憔悴的老夫人身上,好一会儿才说道:“老夫人体弱,不妨先去偏厅说话。”   裴二郎年轻气盛,立刻不悦质问着:“我家是真心实意请你入内,你却是有图而来。”   唐不言并不理会,只是安静地看着裴老夫人。   老夫人历经风雨,几乎在转瞬间明白今日两个不速之客的来意。   安乐郡主倒是有点不乐意了,扭头,严肃说道:“一事归一事,我们给三娘上香也确实是真心实意的,裴二郎怎可这么说。”   裴二郎神色一僵。   “二郎,不许无礼。”裴老夫人拄着拐杖,目光在脸上身上一一看去,最后落在沉默寡言的唐三郎身上,镇定说道,“两位偏厅请。”   —— ——   偏厅内一直是这几日待客的地方,如今已经换下艳丽的装饰,只在门檐栏柱上挂着雪白的白布,一眼看去素冷干净。   “两位今日是为我家三娘而来。”老夫人坐在首位上,淡淡问道。   安乐郡主端着茶坐在一处,充当着吉祥物,众人也显然并不打算询问她的意见。   “是。”唐不言直言说道,“前日贯家闹到京兆府要求彻查此案,此时还牵连到了余家,根据当日仆役的说法……”   唐不言垂落在一侧的袖子微微一动,绣面上的团花便也紧跟着闪过一丝微光。   老夫人用帕子抿了抿唇角,淡淡说道:“我儿不过是失足落水,于贯家,余家没有任何干系。”   安乐郡主眼珠子一动。   唐不言也并未有把刚才的话接下去,反而转移话题问道:“三娘子可爱登高?”   老夫人把小臂垂落在扶手上,手中的佛珠落在深褐色的桌面上,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淡。   “平日里不爱,但郡主的院子风光如此美妙,若是一时兴起也并非不可以的。”老夫人淡淡说道。   安乐郡主立马骄傲得抬了抬小胸脯,一脸得意。   “喜欢独自一人,不带婢女爬山?”唐不言反问。   “许是忘记了,女儿娇贵,总有别出心裁的动作。”老太太不动如山,见招拆招。   “原来三娘子的胆子如此大。”   “许就是心情沉闷这才出去走走。”   “不知三娘子身边的婢女如今在何处?”   “护主不利,已经打死送走了。”   安乐郡主眼珠子一转,立马收回骄傲的小脑袋,继续躲起来喝茶,眼睛躲在茶盏后面,滴溜溜地转着。   唐不言沉默地捏着手指,哪怕老太太脸上写满了抗拒,他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并未有任何动怒,显然对今日会遇到的这个情况早有预料。   “如今家中事多,不便久留少卿和郡主。”老夫人抬首,撑着额头,疲惫说道。   安乐郡主乖乖放下茶盏,扭头去看唐不言。   “三娘子午时前独自一人去了郡主所在的小楼,不曾想被贯五娘跟着。”唐不言手指点了点椅面,身形微微前倾,长睫微动,好似浑然不在意的眸光看向老夫人,“贯五娘也没发现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人。”   “谁!”安乐郡主眼睛惊讶问道,“糖葫芦吗,一个接一个的。”   唐不言嘴角微微弯起,却根本没有笑意:“吴大娘子。”   老夫人撑额的手微微一顿,抬眸去看唐不言。   “最要紧的是,吴大娘子身后还跟着一人。”唐不言继续说道。   安乐郡主倒吸一口气:“还有人,一个个都往我那个院子跑做什么?”   “是谁?”老夫人眉心微微一动。   这一次唐不言却没有直接回答出这个名字,只是继续慢条斯理说道:“那人并未看到裴三娘子,却看到吴大娘子跟着贯五娘进了那片树林便也跟着走了进去,可后来吴大娘子大概是发现了她,她便落荒而逃,随后丢了一方帕子。”   安乐郡主和老夫人各自提着一口气,等着她继续丢下去。   “后来那帕子不见了。”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被人捡走了吗?”安乐郡主惊讶问道。   唐不言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贯五娘出事后没多久,裴三娘子回了内院可没多久便也跟着出去了,这一去才出了事。”   老夫人沉默:“少卿到底想说什么?”   唐不言抬眸看着她:“贯五娘自死时,裴三娘一定就在现场。”   “我儿不可能是凶手!”老夫人狠狠拍了拍桌子,厉声打断他的话。   “可我听说裴家似有天生神力,裴大郎君便力气不菲。”唐不言步步紧逼。   “胡说八道,男子的事和女子有何关系。”老夫人怒斥道,“我儿是有些力气,但那贯韵香比我儿还要高大些,我儿如何把人推下去!”   “阁楼的扶手是坏的。”唐不言镇定说道。   老夫人一怔。   “哦,这倒是。”安乐郡主皱了皱眉,跟着添油加醋,“害我差点摔下去了,还好小钰儿把我捞回来了。”   “她见过凶手。”唐不言并未给她们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若是杀她的人与杀贯五娘子不是同一个凶手,那杀贯五娘子的凶手应该是她认识的人,或者说,不敢,不忍,不想,说出口的人,男人。”   “什么!”   “闭嘴!”   唐不言垂眸坐在原处。   “我……你,真的假的?”安乐郡主立马把脑袋凑过来,好奇问道。   唐不言微微避开,淡淡说道:“这事想来老夫人比我们清楚。”   老夫人刚才起的太猛,整张脸微微发白,捏着紫檀木的手发出咯吱的声音,那双一直低垂的眉眼在此刻狠厉得注视着唐不言。   “我在裴三娘的院子里发现了一张纸条,是用女子笔锋写的。”唐不言不动如山,声音微微压低,“可仔细看去,那笔锋却有些僵硬,我听说当日有一队男女游船后曾短暂地回内院换衣服……”   “够了。”老夫人手中的拐杖狠狠敲了敲地面,“你们都出去,把门带上。”   身后的两个小丫鬟终于动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顺手关上门,站在门口守着。   亮堂的日光被大门关在门外,屋内的气氛顿时严肃紧张起来。   “少卿到底想说什么?”老夫人伸手紧握着拐杖上的把手,咬牙问道。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面前老年失女的老夫人,沉吟片刻后才直接说道:“老夫人不想查此事是为了保全裴三娘的名声,可此事也许并不是老夫人所想,贯韵香也并未撞破此事而死,裴眠也绝非反目成仇而死,杀人者还有其他人要下手,绝非儿女情长之事。”   安乐郡主大惊:“这又是什么事情!”   “你为何这么说。”老夫人大惊,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   “因为最后一个跟着人是苗家的大娘子。”唐不言低声说道,“前日苗大娘子家有贼人闯入,差点酿成血案。”   安乐郡主大惊。   老夫人怔怔地站在原处。   “苗大娘子当日丢了一方帕子,后来贯五娘出事后越想越不安,便忍不住出门寻找,却不料正好看到裴娘子自石壁上掉落。”   老夫人忍不住晃了晃身形,整个人顿时萎靡下来,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难道是苗玉莲和裴眠的衣服是同一个颜色的。”安乐郡主忍不住说道,“所以凶手是认错人了?”   “不对啊,按照少卿之前说的裴眠和苗玉莲中间可是隔着两个人呢。”安乐郡主很快自我反驳道,“死的是第二个贯韵香,那裴眠按道理应该早就在阁楼上才对,而且之前小钰儿说阁楼上有过三个人,按照这样的推测,应该是贯韵香,裴眠和凶手。”   “那凶手应该是知道裴眠目睹自己杀人了,为什么不直接把裴眠也从阁楼上推下去了,而是带到石壁上杀人,裴眠明知道是凶手约的自己,怎么还敢孤身一人赴约。”   安乐郡主逮着机会把所有问题都问了出来。   “郡主还记得当日俞六娘说的话吗?在尸体落下后她很快就察觉到了。”唐不言解释道,“也就是说凶手若是再杀一个人,那接下来便要杀第三个人,可俞寒当时在楼下,若是真要跑,凶手未必追得上她。”   安乐郡主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可裴眠后来不是也跑了吗?”   “许是有人帮助了裴三娘。”唐不言说道。   安乐郡主一怔,好一会儿才犹豫说道:“吴嫣儿。”   “吴家这几日门口也有陌生人走动,反而最是接近过凶手的俞家门口风平浪静。”唐不言说解释道。   屋内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微亮的耳透过帘布落在三人脸颊上,神色各异。   “所以,三娘第一次去小阁楼是因为有个小郎君找她,第二次是凶手利用小郎君找她。”安乐郡主眸光在老夫人沉默的脸颊上一扫而过,缓缓开口。   老夫人紧盯着地面的光晕,好一会儿才说道:“三娘那日都是单独一人,那两个丫鬟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还在吗?”唐不言心中松了一口气,温和问道。   “樊耳,把那两个丫鬟带过来。”老夫人低声说道。   门口的丫鬟点了点头,很快就出去了,大约一炷香的时候,大门再一次被打开,两个瘦小虚弱的丫鬟被人扔在地上。   “老夫人饶命。”   “是三娘不让奴婢跟着的。”   “三娘和夏小郎君的事情……”   “住嘴。”老夫人淡淡说道,“再敢给我胡说八道,就把你们的舌头割了。”   两个丫鬟顿时不敢说法,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安乐郡主把洛阳城姓夏的小郎君都过了一遍,很快就锁定了一个人,立刻吸了一口气,终于知道为什么裴眠要偷偷见人了。   镇远侯夏家再是富贵得宠,也不是眼高于人的裴家的择婿目标。   寒门对寒门,高门对高门,已经是大周不成文的规矩。   老夫人不再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沉默,手指拨动着佛珠。   唐不言问道:“三娘子那日去小阁楼是否是去赴约?”   两个丫鬟惶恐抬眸不敢说话。   “照实说。”老夫人平静说道。   两个丫鬟点头:“因为那日有不少小娘子划船湿了衣服,夏……那人就借着送水果催小娘子快些的时机递了字条来,约娘子见面。”   “我们的院子就在公主殿下院子的附近,只要从两个院子的夹道里走出去,就能避开仆人们的视线。”另外一人说道。   唐不言颔首:“你们没跟着?”   丫鬟们摇头。   “三娘子回来后可有异样?”唐不言又问。   “只是一直哭,说害人了,不该如此这类的话,奴婢们之前以为是和……吵翻了,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安慰着,后来娘子也只是呆坐着,不肯再说话。”   “那后来有为何要出去?”唐不言问,“是又有人递字条来了?”   “不是的,是娘子自己说想要出去透透气的。”丫鬟摇了摇头。   “在此之间可有其他事情?”安乐郡主忍不住问道,“总不能是突发奇想吧。”   “公主殿下那边送了瓜果来,奴婢们有意哄娘子开心就带她去门口的花园里坐坐,结果正好碰上殿下想要看木偶戏,娘子害怕这些木偶人,我们很快就躲起来不敢看。”   唐不言捏着手指的手微微一动。   “所以是吓跑的?”安乐郡主追问道。   “这倒没有,娘子坐了一会儿,吃了一会水果,然后就不少人回来了,说听说西南面出事了,但大家都没过去,说是金吾卫挡住了,也是好奇就说了起来,人越来越多,连着殿下的丫鬟都惊动了,小娘子就说想要去散散心,不准我们跟着,我们以为……”丫鬟们越说越轻,最后不敢说下去。   老夫人依旧面无表情地拨动着佛珠。   “之后就没回来了?”唐不言再一次确认道。   丫鬟们惊慌点头。   “在三娘第二次待在园中到她出去,中间有其他异样吗?”唐不言声音微微放柔,“比如三娘子嘴里可有念叨什么,或者,她坐立不安时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再或者,她可有提过想要再出门的想法,又或是,她想出门前后可有什么人来过?”   丫鬟仔细回想着当日的情形。   ——三娘满头冷汗跑了回来,一回来就把自己躲在被子里,嘴里只是念着出事了,好多血这类的话,她们以为是两人闹了矛盾,便只好小心劝着,大概一炷香后三娘自己冷静下来,却只是坐在床上发呆。   “三娘好像问我们……”一个小丫鬟说道,“公主殿下回来了吗?”   唐不言眸光微动。   “还问我们郡主殿下去哪?”另外一个丫鬟也跟着说道。   安乐郡主一惊,指了指自己:“问我的下落?”   “是,我们说您许是在前院,还问三娘是否要去找您。”小丫鬟低声说道,“但是三娘拒绝了。”   “那公主殿下呢,当时可曾回来?”唐不言问。   “回来了,殿下不胜酒力,早早就回来了。”丫鬟解释道。   “那三娘去找殿下了吗?”唐不言问。   谁知丫鬟们摇了摇头。   ——也没有。   唐不言心思微动。   裴眠问了当日宴会的两个主人却又没有任何动作。   “找我做什么?”安乐郡主嘟囔着,“我可只是一个名义上的主人,完全不管事。”   唐不言捏着手指的手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裴娘子为何要答应和……那人见面。”   “三娘,三娘是知道自己使命的,其实那日去找夏小郎君是想把事情说清楚的。”年纪稍大一点的丫鬟抽泣说道。   这一声哭泣太过突兀,屋内的气氛却又倏地安静下来。   “所以她找姑姑难道是为了这个事情?”安乐郡主不解。   丫鬟虽不知,但还是为三娘辩解着:“三娘绝不会如此莽撞。”   安乐郡主去看唐不言,见唐不言身上凝重便也紧跟着不说话。   至于上首的老太太,自丫鬟出现便一直面无表情,瞧这有些渗人。   “那后来呢?”唐不言缓缓开口,继续问道。   ”后来,三娘没有去找公主,反而坐了起来,又被她们带着去院子休息了一下,说等会就回去,可没一会儿就看到那写个会动会跳的木偶人,我们连忙带着木偶人躲起来,那些木偶人走路咚咚咚的,格外可怕,三娘紧紧抱住奴婢,,等他们离开后我们才转过身来,结果正准备回屋时,就碰到有人说出事了,还碰上殿下院中的人出来询问情况,那人不凑巧,走到我们身边问了我们问题,我们自然是不知的。”   丫鬟顿了顿:“三娘一直一言不发,后来就说要出去走走。”   安乐郡主眉心狠狠皱起。   唐不言沉默。   “这两人能否带回去。”他说。   老夫人点了点头。   “烦请送到北阙。”唐不言颔首矜持说道。   “此事到底如此我已并不关心。”老夫人缓缓抬眸,目光扫过两位年轻人,淡淡说道,“但我裴家女子不能名声有失,三娘必须清清白白下葬,此事还请少卿多多担待。”   安乐郡主不悦说道:“这些都是虚名,难道就让三娘不明不白死了,必须要凶手得以严惩才是。”   老夫人低笑一声,缓缓抬眸看向年轻的郡主,意味深长说道:“百年功过皆是虚名,可世人谁不汲汲名利。”   安乐郡主被那一眼看得后脊背发凉,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送客。”老夫人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半个身影被头顶的富贵牡丹所掩盖,只露出裙摆处的暗纹花路,显出几分刻板的阴冷。   —— ——   “裴眠这么晚还没相看就是裴家这个臭毛病。”出了大门,安乐郡主忍不住抱怨道,“婚假之事,在这些人眼里到底是什么。”   唐不言之事沉默,随后看向角落里的两辆空荡荡的马车。   “咦,钰儿是等不到我们先走了吗?”安乐郡主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下了台阶,不解问道。   唐不言走到自己的马车边上,掀开帘子往里一看,只看到里面空空如也,眉心微微皱起。   ——就连瑾微也不在。   “哎,人呢?”安乐郡主不高兴地问着车夫。   车夫苦着脸不敢说话。   “我在这。”就在此刻,裴家一个小巷口冒出一个小脑袋,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麻袋。   那麻袋鼓鼓的,那身形轮廓……   ——瞧着很像一个人!   瑾微正苦着脸站在她身后,见了自己郎君只觉得见了救命的菩萨,连忙说道:“郎君,郎君,司长回来的路上打晕了一个小郎君。”   “啊,强抢民男!”安乐郡主眼睛一亮,“我喜欢!”   唐不言听得眉心一跳。 第178章 珍珠怨   夏喻   沐钰儿躲在一个小巷子里, 手指紧紧捏着缺口,小脸脏兮兮,对着两人活像做贼一般招了招手, 格外兴奋。   安乐郡主立马跑了过去,兴奋得搓了搓手:“抓了谁啊,好不好看啊,快给我看看。”   谨微顿时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目光踌躇地看着自家三郎。   唐不言拢着披风慢慢悠悠走了过来, 眼神扫了一眼那个袋子,最后落在沐钰儿身上。   不知从哪里回来,袖口衣摆都染上灰, 连着小脸都蹭上来一点。   沐钰儿开心提了提袋子,袋子里的人配合的挣扎了一下:“路上捡的。”   那小模样, 骄傲极了。   唐不言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来,嗯了一声:“捡了谁?”   “你看!”沐钰儿开心得打开圈口, 用手撑着,朝着两人展示着。   袋子一打开, 一股浓郁的酒味迎面而来, 再往里一看就是一张绯红的郎君醉脸,双眼紧闭, 眉心皱起, 嘴里正嘟嘟囔囔着, 一看就是喝了不少的人。   “咦,长得好眼熟。”安乐郡主摸了摸下巴,拨开麻袋仔细看了看, 惊讶说道, “这不是夏喻吗?”   “就是他!”沐钰儿说道, 眸光看向唐不言,兴奋说道,“得来全不费功夫!”   安乐郡主站直腰,不解问道:“怎么把这人抢回来了,夏郎君可是一个贞烈小郎君呢,嗯,还是你发现病恹恹的也不好,打算找一个身强体壮的。”   沐钰儿眼皮子一条。   “我也觉得这样很好。”安乐郡主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笑眯眯说道,“我同意了,夏家我来给你摆平。”   沐钰儿立刻吓得龇了龇牙,火急火燎地松开袋子。   “我捡的。”她讪讪说道。   安乐郡主不信:“怎么我就没捡到这么帅的小郎君,你这出门碰见一个又一个。”   “是捡的,真的是捡的。”一侧的谨微连忙开口说道,“是夏郎君醉倒在南市了,司长就把人捡回来了。”   “为何用袋子装起来。”唐不言的视线终于落在夏喻身上,淡淡问道。   “因为司长说有人跟踪,得要甩开那个人,装麻袋里当成丧礼一起拖走,最方便了。”谨微哭丧着脸说道。   司长瞧着瞧着高挑纤细,也不是五大三粗的胳膊肘,怎么拎起一个小郎酒如此轻便。   沐钰儿义正言辞解释着:“而且是自己喝多了摔地上的,所以是送上门的。”   “啧啧,那也太粗暴了点。”安乐郡主心疼得看着那张小俊脸,煞有其事地感慨了几声,“瞧瞧这张英俊的小脸都伤到了。”   “都流血了,可要花不少钱。”她幸灾乐祸说着。   “又不是我先动的手。”沐钰儿不高兴说道,“后脑勺那个也不是我磕的,他自己摔的,对吧,谨微。”   “是这个道理。”谨微苦着脸,犹豫一会儿说道,“可人小厮还在呢,司长在人眼皮子底下把人扒拉走了。”   沐钰儿眨了眨眼,盯着唐不言,大声强调着:“是有人跟踪,那个小厮一看就武功稀疏,我才把人保护起来的。”   “把他绑过来做什么?”唐不言无奈说道,“若是夏家找不到人闹大了看你如何收场。”   沐钰儿把圈□□给瑾微,溜溜达达走到唐不言身边,笑眯眯说道:“这个麻袋可是瑾微找的,唐家的人。”   瑾微顿时手麻。   “不许胡闹。”唐不言伸手替她擦了擦灰扑扑的脸颊,“把人带来,打算问什么?”   “问问那日他怎么没赴约。”沐钰儿闭着眼,任由他用帕子在自己脸上擦了擦,眼皮子下的眼珠子却在滚动着,“我是觉得此事和他没什么关系,毕竟他当日在院中一直有人看过,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先约了裴眠,所以还是先问一下。”   安乐郡主听着,惊讶问道:“你们早就知道夏喻和裴眠……”   沐钰儿睁开一只眼,盯着安乐郡主:“你也知道了?”   “刚知道的。”安乐郡主小声说道,“那我们刚才去裴家还为什么啊,平白受老夫人的气。”   “嗯?”沐钰儿眼珠子一转,去看唐不言,拧眉问道,“她欺负你了!”   唐不言摇头。   “怎么没有!”安乐郡主不高兴凑过来抱怨道,“她说话不阴不阳的,哼,看我,就这种眼神。”   安乐郡主故意抬高下巴,眼皮子弯耷拉着,嘴角抿起,用着余光看人,声音带着微微凉意,显出几分矜傲的冷淡:“不知道,不清楚,许是如此。”   这番做派竟然学了个七八分相。   沐钰儿拧眉:“裴家竟然这么不配合!”   “裴家打算息事宁人,自然对我们爱答不理。”唐不言解释道,“走吧,我们先回北阙。”   沐钰儿小声说道:“其实裴家去不去都可以,裴眠生活关系简单,只要简单排查一下自然就能知道,而且现在还有夏喻这个线索,没必要去触裴家的霉头。”   “裴眠到底需要裴家的线索。”唐不言低声说道,“而且今日并不是一无所获。”   “那里不是一无所获。”安乐郡主不甘心问道,“本以为问出一点裴眠和夏喻的事情,但是看样子你们早就知道了。”   唐不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上车吧,贯家的人也该回来了,裴老夫人把当日裴三娘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也送到北阙了。”   沐钰儿眼睛一亮:“走走,我们快走。”   “所以今日根本就不是带我出门玩的。”背后传来安乐郡主哀怨的声音。   沐钰儿脚步一顿,最后缓缓退到唐不言身后,怼着她的腰朝前捅了捅。   唐不言和安乐郡主不经意对视一眼。   一丝莫名尴尬的情绪乍然闪过。   “哼!”安乐郡主大声冷哼一下,大声说道,“我不和你玩了,过分。”   沐钰儿连忙把脑袋从唐不言身后探出来,一把拉住她的袖子。   “那你来北阙玩?”沐钰儿无辜说道。   安乐郡主抽回袖子,下巴一抬,傲气说道:“我去找别人玩,才不要和别人一起挤着你。”   唐不言沉吟片刻,冷不丁问道:“郡主当日哪里去了?”   安乐郡主细眉一挑。   “为何这么问?”沐钰儿小声问道。   “贯韵香出事前,郡主也曾消失了一段时间?”唐不言镇定说道,“若是说对小院的了解,应该没有比亲自设计小院的郡主更了解了。”   “是这样的。”沐钰儿赶在安乐郡主发火前,忍不住开口缓和道,“少卿的意思是,这段时间线按理每个人都一视同仁,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当然郡主坦坦荡荡,我们也是相信的。”   安乐郡主斜睨了一眼唐不言,最后凉凉说道:“我去找姜延秀了,怎么,不行?”   沐钰儿倒吸一口冷气。   那日安乐郡主神秘秘说过几日跟她说个好玩的,不曾想是这么天大的,捅破天的好玩的事情。   ——安乐郡主竟然和姜家的小郎君看对眼了!   “我瞧着他怪可爱的,和他玩玩,有意见?”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没有,是某失礼了。”   安乐郡主甩了甩袖子,气呼呼走了。   沐钰儿见人上了马车,不解说道:“郡主虽确实在午时前后那段时间消失在众人眼前,但裴眠出事前,她和我在一起,至于贯韵香,虽然确实闹过别扭,但郡主四肢绵软,并非有力之人,很难把人推出去。”   唐不言嗯了一声:“刚才裴眠的丫鬟说裴眠在出事前,问过两个人的动向。”   “谁?”沐钰儿心中微动。   “一个是安乐郡主,一个是千秋公主。”   沐钰儿嗯了一声:“是在贯韵香出事后,她避回内庭的时候?”   唐不言点头:“我只是为了确定当时裴眠到底想要确实谁的动向。”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上了马车。   “公主殿下。”她坐下后,冷不丁说道,“她为何要为公主殿下的踪迹在哪。”   “那日宴会虽是郡主的名义邀请洛阳郎君和娘子,但公主殿下为了绍王的事情也插了一手,所以算得上是两个主人家。”唐不言解释道。   “若是询问主人家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她和郡主相熟,郡主又是今日宴会的主人,她目睹贯韵香出事,自然第一时间想要告知郡主这个事情,询问公主是因为公主是这里北分最高的,忍不住想要让公主殿下拿个主意,至于第二,她发现凶手可能是两则有关,便下意思询问郡主或郡主在哪里,想要避开他们中的一人。”   沐钰儿捏着手指,沉吟片刻后说道:“但,这两个原因气死完全可以分开安置。”   唐不言点头。   “你询问郡主是为了确定当时郡主到底在哪里,裴眠第二次出后院到底是为了求救还是走近凶手的陷阱。”沐钰儿声音微微低沉。   “郡主和姜延秀在一起,知道午时过后才回来,之后一直与我在一起。”沐钰儿低声说道,“我并未见到过裴眠。”   马车内有一瞬间的安静,沐钰儿的呼吸不由开始放缓。   “所以她真正要找的是……”沐钰儿呼吸微微一顿,缓缓说道,“公主殿下。”   唐不言沉吟。   “公主殿下为何要贯韵香和裴眠,贯韵香先不说,裴眠可是她自己提供的人。”沐钰儿自我反驳着,“而且裴眠极有可能已经博得绍王青睐,杀了裴眠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公主殿下身边难道只有殿下一人。”   沐钰儿仔细回想着,脸色微微一变。   “你是说……”   唐不言摇了摇头,打断她的话:“等询问过夏喻,再下这个结论也不迟。”   沐钰儿和他对视一眼,最后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 ——   马车很快就停在北阙门口,张一粗暴地给夏喻灌了解酒药,这才把贯家的事情说道:“贯家的那两个丫鬟果然没死,你们一走,那个贯侍郎就去贯家地牢找人了,我们摸进去,那些丫鬟差点就要被勒死了,王新就直接给弄出来了,人还在审着呢。”   沐钰儿惊讶:“之前不杀,为什么现在要杀。”   张一摇头:“这个贯侍郎奇奇怪怪的,明明是他先闹大的,结果现在竟然不想查了。”   沐钰儿若有所思。   “裴家的两个丫鬟如何处置?”张一又问。   “这个先找个厢房看起来。”身后的唐不言说。   张一不疑有他,直接点头离开。   几人说话间,醉酒的夏喻终于咳嗽几声,缓缓睁开眼,却又一动不动,只是躺在地上,看着头顶刺眼的日光,好像一个腐朽的木偶。   “呦,醒了。”沐钰儿凑过去,阴阳怪气说道,“知道这是哪吗?”   夏喻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可目光却好似透过她去看其他人,眼底还有几分散不开的醉意,一声不吭。   “这里是北阙,起来办案了。”沐钰儿说道。   夏喻依旧沉默。   “裴眠的事情你也不想管了。”沐钰儿激道。   夏喻眼波微动:“你是……”   他沙哑开口,眸光终于落在沐钰儿身上。   “不与你废话了。”沐钰儿迫不及待说道,“我是来查裴三娘案子的,你清醒一点,马上要问话了。”   夏喻还未说话,但脸上下意识闪过一丝悲恸,整个人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   “我,都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语,声音胡乱不安,“是我害了她,都是我,我不该去找她的,都是我。”   沐钰儿眉心一动,扭头去看唐不言。   “你当日约裴眠去小楼,为何自己有没有去赴约。”唐不言直截了当问道。   夏喻混沌的脑子终于被一声声‘裴眠’刺激中回过神来,呆怔地看着唐不言,好一会儿才双眼瞬间通红,呼吸急促起来。   “我,我,是我失约了。”他垂落在一侧的手缓缓收紧,整个人像是强压着巨大的悲恸,勉强克制住浑身的颤抖。   “是,是殿下,叫住了我……”   作者有话说:   今天竟然才周一!!!我已经上五天班了,绝了,还要再上五天(哽咽感谢在2022-10-09 23:58:46~2022-10-10 23:5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ototong 10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9章 珍珠怨   公主   “公主殿下。”饶是唐不言听到这个答案也有些吃惊, “殿下为何叫你。”   夏喻坐起来,靠在一处的栏杆上,脸颊坨红, 眼神迷离,许久没有说话。   沐钰儿和唐不言也并不催他,只是安静地坐着。   “其实是三娘先找的我,当时邵王要选正妃的事情已经穿的满洛阳都是我其实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夏喻深深吐一口气, 声音沙哑。   沐钰儿嗯了一声, 那日游园确实没有男女区分,辰时才开园,众人陆陆续续入内, 也大都集中在前院,闹腾起来也是颇为闹哄哄, 若是做一个短暂的接触确实很有可能。   “但当时人很多,我们为了避嫌便只是用熟悉的暗语打了个招呼, 加上成华一直催着我去游船,我就只能跟她说等会联系。”   夏喻瞳仁涣散, 回想起当日的那一幕, 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那日裴眠穿着浅绿色的衣裙被人簇拥着,隔着重重人影看了过来, 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而沉静。   日光朦胧落在脸上, 今日竟有些想不出她当时到底是何种模样。   她还是这么好看, 温温柔柔站在树下,和人说话时,眼睛微微弯起, 安安静静地看着那人, 哪怕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看过来, 那眸光好似还带着笑来。   谁也不曾想,这竟是这两人的最后一面。   “后来你借着游湖众人换衣服的空挡给人送了信?”沐钰儿打断他的哀思,不解问道,“你约了她去西南面小楼见面。”   夏喻沉默着,随后点了点头,苦笑道:“为了能和她传信我特意学了了自家姊妹的笔锋,就是免得别人发现,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少卿发现的。”沐钰儿解释着。   夏喻沉默地呆坐着,久久不能回神。   “走笔人到迹,自来就是笔迹识人心。”唐不言淡淡说道,“能真正做到掩迹于心,不落痕迹的,绝非异事。”   夏喻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冷不丁说道:“我之前可讨厌你了。”   沐钰儿眨了眨眼:“为何?”   他苦笑:“我阿娘与我说,若非那桩旧事,唐裴两家本该是……”   沐钰儿捏笔的动作一顿。   “事已至此,无需假设。”唐不言冷冷打断他的话,直接另起话题,“公主殿下寻你做什么。”   夏喻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我那日换好衣服便说自己香囊掉了……”   —— ——   “这是我阿娘亲自给我绣的,若是丢了,怕是要念我好几日,你们先去玩,我去找一下,去去就回。”   人群中发出三三两两的哀叹声,但最后还是放了他离开。   夏喻很快就脱离人群,朝着内院方向走去,他百日里和人打听过了,内院西面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西南面游湖的地方,那那条路的中段又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去小楼,这是最快的办法。   他想早点去等人。   内院很是安静,毕竟现在是白日,游园刚才是没多久,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欢声笑语顺着香风飘了过来,不远处的那个小花园里隐隐能看到有小娘子坐在那里,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身形未动,躲进一侧的树丛中。   他心中有鬼,自然躲得比那个人还快。   院中,公主殿下刚才不胜酒力回来,正中的那间院子已经被千牛卫层层围住,为首的那人原本是陛下身边的首领陈策,远远能看到里面有丫鬟仆人走动的影子,公主身边的女官正在廊下与人说着话,脸色瞧着格外严肃,站在她面前的是几位小厮。   整个院中显出几分严肃紧绷之色。   夏喻心中微动,急促的脚步一顿,犹豫一会儿,钻进一个小道里,准备绕进去过去,避开殿下的事情。   公主殿下今日赴宴,身边带了那位户部巡官,众人心知肚明,却又视而不见,如今那人就在院中,眼下这个情形怕是有事情,夏喻自然不愿意掺和此事。   只是千牛卫早已把整个院子都围了起来,周围也都是他们的人,夏喻无法绕开,只好硬着头牌扛过几次询问。   好在内院本就可以走动,所以听闻他是打算绕道去西南面的入船口便都放行了。   夏喻眼看大门就在门口,脚步加快,去在马上要出去时被人拦了下来。   “殿下寻我?”夏喻站在门口,惊讶问道。   那个千牛卫点了点头:“是,殿下有请,夏郎君这边请。”   夏喻有些犹豫。   ——马上就要到午时了。   ——他和裴眠就约了这个时间。   千牛卫见他站着不动,眉心皱起:“夏郎君现在去西南面可是有急事?不若让卑职先去替您传话。”   夏喻眉心微动,一时间有些犹豫。   夏家一向只忠于陛下,于皇族众人关系并不走动,东宫更是从未踏足,千秋公主是东宫太子的亲妹妹,这些年为了东宫也奔走许多,这个是来找他,确实是有些奇怪。   “夏郎君?”千牛卫又叫了一声。   夏喻回神,眉眼低垂,淡淡说道:“不碍事,还请朗将带路。”   —— ——   “你和公主殿下往日里可有交集?”沐钰儿不解问道。   夏喻看着唐不言缓缓摇了摇头:“夏家一直独善其身,如今多事之秋,更是如此。”   唐不言眉心微蹙。   “那殿下叫你过去做什么?”沐钰儿百思不得其解。   夏喻面露迷茫之色,好一会儿才说道:“殿下叫我来是,问我的婚事?”   “嗯?”沐钰儿抬眸,错愕地看着他。   “确实是如此。”夏喻低声说道,“我已二十有一,却并未定亲,我阿娘早早就念过几次,只是我……一直心悦裴眠,便一直不肯答应。”   “所以你阿娘找了殿下,想要为你做媒?”沐钰儿问。   夏喻又是摇头。   “我阿娘和殿下也无交集。”他说。   沐钰儿和他四目相对,最后老实说道:“我瞧着殿下也不想多管闲事的热心肠之人。”   公主殿下看着有些温和平易近人,但那双眼却永远不带笑意。   夏喻眼波微动,却又垂眸不语。   沐钰儿立刻扭头去看唐不言。   “如今边境不安,突厥虎视眈眈,州县人心浮动,但大周武将因种种缘故,一向稀缺,夏家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夏家郎君更是这些年对抗突厥的重要将领。”唐不言淡淡说道,“许是,公主殿下也有意多多亲近。”   沐钰儿在心里把这话拆了又拆,终于琢磨出一丝言下之意来。   ——公主殿下是想要拉拢夏家。   “后来呢。”沐钰儿没有多问此事具体,只是继续问道,“留了你多久,中间还有什么事情吗?”   “午时过半就结束了,公主殿下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说起年后阿耶大概就会戍边,我才知边境许是又要不安稳了,之后女官就送我离开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半年前金吾卫都被拆分时,唐不言就隐隐有了这个猜测。   “后来呢?你还有去小阁楼吗?”沐钰儿问。   “我刚出来就朝着西南面的小路走,只是刚走到一半就听说出事了,而且还是小楼那边,我心中担忧正准备去看看,没一会儿就看到公主殿下带人朝着这个方向走来,见院内人心浮动,让我们所有人都待在内院不准动,千牛卫就把整个内院围了起来。”夏喻说。   沐钰儿拧眉。   夏喻在小院中呆了半个时辰,贯韵香确实已经出事了。   “你可有看到户部巡官灿珍杨?”一直沉默的唐不言问道。   夏喻摇头,随后又抬头说道:“出门前看到有一个男子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他,那人朝着西跨院走了,身边还跟着一个木偶,那个木偶能走能动,竟然不要人牵引,实在是有些惊奇。”   沐钰儿顿时激灵一下。   “你在公主的别院半个多时辰,可有听到弹琴的声音?”唐不言捏着手指问道。   夏喻摇头:“没有,公主的别院格外安静,那些丫鬟走路都是没有声音的。”   沐钰儿捏着笔,往前翻了几张,嗯了一声:“灿珍杨说自己一直没出过自己的院子,也一直在弹琴,虽说不会一直弹,但按理他是殿下的人,殿下都已经回来了,又叫了木偶戏,他怎么也该出来见一下才是,你却说他是朝着西跨院走去。”   “应该是从外面回来。”夏喻犹豫一会儿说道,“至少那个木偶人应该是刚从外面运回来的,脚面上黏着竹叶。”   沐钰儿一惊。   ——通往小楼的外面一圈被安乐郡主种满了竹叶。   “你在院中可有见到木偶人?”唐不言沉吟片刻,又问。   “没有。”夏喻摇头,“公主殿下是在寝室的外间会见的,应该并没有传召戏子的打算。”   沐钰儿蹙眉:“可当时内院中有人不少仆人看到公主召唤了木偶人入内。”   “听说安乐郡主不喜欢那些很想人的木偶人。”夏喻冷不丁说道,“不曾听说有找来的傀儡戏的木偶。”   ——所以,又是哪来的木偶人!   —— ——   “这事怎么查到公主殿下身上去了。”沐钰儿坐在椅子上,突然对着一侧的糕点索然无声,小声嘟囔着。   唐不言垂眸坐在一侧,沉默地捏着手指,宽大的袖子垂落在膝上,半晌没有动静。   “殿下把夏喻拦下说一些婚约闲话,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沐钰儿撑着下巴,继续说道,“但若是按照贯韵香死的那个时间算,但是凶手应该和夏喻差不多的时间段去小楼。”   沐钰儿把本子一合,眼睛滴溜溜地看向唐不言:“灿珍杨是公主的男.宠吗?”   她整个人凑了上来,小心翼翼问道。   唐不言终于抬眸,冷沁沁地看着她。   “不能说?”沐钰儿到也不怕,继续小声说着听到的八卦,“我听说驸马体弱,公主早已别府独居多年,经常设宴赏花,赴宴之人数不胜数。”   那双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唐不言,写满了好奇之色。   作为两代帝王唯一的女儿,最受宠的小孩,一出生被赐封号千秋,实封千户,乃至第一次大婚,史记:假万年县为婚馆,门隘不能容翟车,有司毁垣以入,自兴安门设燎相属,道樾为枯。   如此辉煌的一次大婚让千秋公主的名字第一次正而堂皇地进入史书。   相比较前面几个哥哥的颠沛流离的命运,这位在世人瞩目中长大的公主殿下至少能保全一方安宁,但皇家权力争斗,只要身处在皇宫,谁也避免不了。   公主殿下的第一次婚姻的失败便源自与此。   如今第二位驸马是姜家人,彼时姜家并无适龄男子,公主挑选中一位有妇之夫,陛下竟处死了驸马的第一任妻子,公主殿下再一次风光大嫁。   只是驸马性格谦逊温和,却生来体弱,和公主感情并不算和谐,公主殿下大概十年前便独居公主府。   坊间对公主殿下的流言不少,可说到底不过是好奇,毕竟若是真的有说的这么不堪,姜家和陛下的脸上都不会好看,公主殿下并非愚昧之人。   “不管是不是,灿珍杨都是殿下的人。”唐不言终于开口,确实含糊说道。   沐钰儿扑闪了一下大眼睛,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一眼,最后施施然坐到自己的位置:“行,我知道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沐钰儿手臂叉起,无奈问道,“公主吃不吃唐家的面子嘛?”   唐不言淡淡说道:“许是打我们出府时,力道会轻一些。”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起来。   “之前俞寒说她迷迷糊糊间听到咚咚咚的声音,以为是小鸟在啄木头,现在看来应该是木偶人上楼的动静。”沐钰儿手指点了点桌子上的册子,“这么看来贯韵香那个奇怪的掉落地方也有了解释,就那个木偶人的力气,巨大无比,把人贯下去都有可能,但因为二楼有栏杆,反而制约了那个木偶的力气,只是把人提起来甩出去,所以才扔到那个位置上,也只有木偶人有这样的力气。”   “你是不是一早就怀疑灿珍杨?”沐钰儿突然问道,“我看你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   唐不言终于开口接了她的话,摇了摇头:“并没有,只是我一直怀疑,贯韵香到底是不是跟着裴眠才去的阁楼吗?”   沐钰儿坐直身子,惊讶问道:“为何这么说?”   唐不言沾了沾茶盖上的水在桌面上淡淡说道:“去阁楼的人前后是裴眠、贯韵香、吴嫣儿、苗玉莲还有俞寒。其中苗玉莲胆小,看到吴嫣儿扭头几次的动作被吓住了,所以并未进去,俞寒去的是一楼,且直接在里面休息了,吴嫣儿目睹了有人行凶,裴眠和贯韵香在二楼。”   沐钰儿点头。   “贯韵香跟着裴眠到底要做什么,夏喻不是不谨慎的人,洛阳对这两人完全没有任何风声,如今我问下来只有俞寒看到,但俞寒对裴眠抱着复杂的感情,一直盯着她,会发现也不奇怪,即便贯韵香知道此事,那怎么会知道裴眠和夏喻在今日见面。”唐不言手指画出两个分叉,在其中一个上打了一个打叉,这才来到第二条线。   “贯韵香也不至于只是想要去和裴眠在吵一架。”   沐钰儿点头:“确实,贯韵香和俞寒闹过一场,郡主已经很不高兴了,若是在和人缘不错的裴眠吵一架,只怕贯韵香今后在洛阳很难立足。”   “所以,有没有可能……”唐不言划出第三条线,大胆假设道,“贯韵香只是也想要去阁楼,只是凑巧跟在裴眠身后。”   “丫鬟们一开始说的想要和裴眠理论的这个理由,不过是一开始误打误撞的借口。”唐不言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说道。   沐钰儿一惊,仔细把这个理由推敲了一遍,竟然发现格外合理。   两人的事情根本不能放到台面上讲,若贯韵香如此短视,只会害人又害己。   “若是顺着这个思路想,又得知此事和灿珍杨有关,那他是在哪两个人之间进去的,又是为何进去的?”唐不言反问,“若凶手一开始就目标明确,那灿珍杨应该不会错杀,所以他要杀的就是贯韵香?”   “裴眠目睹了一切,所以裴眠也死了。”沐钰儿心思微动,冷不丁说道,“不是腰坠,是带子。”   “什么带子?”唐不言不解。   沐钰儿倏地站了起来,把自己的发带薅了过来,放在唐不言面前晃了晃:“你记得当日灿珍杨的打扮吗?”   唐不言看着那条轻飘飘的长带子。   “吴嫣儿和苗玉莲都没看到假山上的人,但都看到那个影子,吴嫣儿看的仔细,说腰间有一个带子垂落,所以猜测是男子,但是我之前查过当日赴宴的郎君,凡是腰间有坠子的,在裴眠出事时,身边都有人,但那个若不是腰坠呢。”   沐钰儿把手中的发带蒙在眼上:“灿珍杨当日蒙眼睛的那条绸缎格外长,你还记得吗,垂落在腰间了,若是从倒影中乍一看,确实和腰坠并无太大区别。”   唐不言神色微动。   “所以灿珍杨是跟着贯韵香来的!”沐钰儿斩钉截铁说道,“只是不知灿珍杨为何要杀贯韵香一个闺阁女子,还是两家有恩怨,又或者两人牵扯了什么?”   唐不言沉默:“贯家丫鬟的口供出来了吗?”   沐钰儿揉了揉脑袋:“我让人问问。”   “司长。”就在此时,王新的声音自远而近传来,神色匆匆,脸色凝重,“贯家两个丫鬟的口供。”   沐钰儿立马起身接了过来,粗粗扫了一眼,突然停在其中一张,好一会儿才错愕抬眸,看着唐不言咽了咽口水。   “贯韵香在和俞寒争吵后……”   沐钰儿声音微微压低,惊恐说道。   “溜进过公主的小院。”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啊,前天值了一个大夜,结果也倒霉,碰上来月经,又值班着凉发烧了,加上最近太忙了颈椎病犯了,就脑袋一黑直挺挺医院了,笑死,我领导吓得吃了一颗救心丸,昨天躺了一天,整个人不能动,医生也不让碰手机,就忘记继续请假了。   这本书我想了想,如果不能赶在十月底完结,可能就来不及了,就我身上很多毛病,加上年底又到了又很忙,如果还要更新就我可能吃不消,我到时候肯定要工作和码字选一样的,所以我尽量十月底给完结了,贴贴!完结发红包怕!!!! 第180章 珍珠怨   公主   公主府在尚商坊的主街, 占据整整一条嘉兴街,街口竖起一座五间六柱十一楼的百石牌坊,千牛卫铁甲寒戈, 目光如炬。   为首那个年轻的千牛卫远远就看到马车逐渐靠近,一手按剑,警惕得看着窗边探出来的小脑袋。   沐钰儿倏地一下收回脑袋,扭头, 紧张说道:“被发现了。”   唐不言坐在一侧小憩, 并未睁眼,却又精准无误把人带回身边坐着。   “你这般畏畏缩缩,千牛卫定会把你拦下来盘问检查的。”唐不言捏着她手心软软的肉, 镇定说道。   沐钰儿哦了一声,正襟危坐了一会儿, 但很快又走不住了,活像屁股下面垫了刺一样, 摇来晃去,最后忍不住呲溜滑到唐不言身边, 碰的一下把人撞了一下。   唐不言一个踉跄, 不得不伸手撑住一侧,睁开眼, 低声叹了一口气。   “我们去公主府找灿珍杨会不会太直接了点。”   沐钰儿小声嘟囔着。   “是不是假模假样去灿家晃一圈比较好。”   “公主殿下不会把我们打出去吧。”   “我们若是来的时机不对怎么办……”   唐不言无奈扭头, 却正好看到沐钰儿正在碎碎念的嘴皮子。   嘴唇微微有些干燥, 唇上有些细小的纹路,偏又有些绵软的样子。   唐不言盯着那唇,眼波微动, 嘴边的话便都咽了回去。   “灿珍杨到底哪里让殿下着迷了……”沐钰儿思绪越跑越偏, 忍不住凑近, 开始异想天开嘟囔着,“长得倒是挺好看的,那身白衣服穿起来确实有些仙气,腰也细细的……”   唐不言见她越说越离谱,不由咳嗽一声。   沐钰儿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他。   “殿下并非你所想的宽宏,这些话不要胡乱说了。”他移开视线,淡淡告诫着。   沐钰儿哦一声,认真解释道:“我就只和你说的。”   唐不言听着,心中一软,把人扶到一侧坐好:“知道了,马上就要到牌坊了。”   沐钰儿乖乖坐好,眼巴巴问道:“等会进去怎么说?”   唐不言为她理了理衣摆,随口说道:“实话实说。”   “你说公主殿下察觉到灿珍杨的举动吗?”沐钰儿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唐不言沉默。   “我瞧着殿下也不想被男人几句话就迷住眼睛的人。”沐钰儿低声说着,“但我瞧着殿下也不是……”   “会把人命放在眼里的人。”   唐不言叹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膝盖:“少说几句吧。”   沐钰儿踢了踢腿:“少卿,你说殿下之前不想查是不是就是知道什么了。”   那日明明距离真相不过一步之远,却被公主打断,迫使这个案子不得不中断,到后面甚至牵连到苗玉莲身上。   “那若是殿下这次也不让你查,你会不查吗?”唐不言反问。   “不会!”沐钰儿大声说道。   唐不言轻笑一声:“所以公主知不知道都已经不重要了。”   两人说话间,马车被拦了下来。   “唐少卿。”门口的千牛卫早早就认出驾车的瑾微,恭敬行礼,“不知少卿可有请帖。”   “烦请顾朗将传话,京兆府有一案有些端倪,恐涉及殿下,想请殿下定夺。”唐不言的声音穿过车帘传了出来。   顾朗将眸光微动,点了点身侧的一个侍卫。   侍卫不敢迟疑,直接快马离开。   “还请少卿等候片刻。”顾朗将恭敬说道。   马车内,唐不言身形平稳,巍然不动。   沐钰儿坐立不安,连着呼吸都忍不住乱了。   “万一公主不同意怎么办?”她忍不住凑过去,趴在他耳边不安说道,“我瞧着公主就是想把此事压下去。”   唐不言偏了偏耳朵,那滚烫的气息却还是坚持不懈窜过来。   “顾朗将。”门口传来侍卫犹豫的声音,“殿下说,京兆府的事情依法办事即可,不必迁就与她。”   沐钰儿蹭的一下坐直,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唐不言。   这就是婉拒的意思。   公主并不愿见她们。   顾朗将脸上也露出踟躇之色,硬着头皮,叉手说道:“如此,还请少卿依法办案。”   马车内,唐不言脸上并无任何诧异之色,显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还请顾朗将把这个东西交给公主。”唐不言掀开帘子,露出冰白俊秀的脸颊,手中,一本扬州地理志被递了出来。   这本书不算新,边角甚至因为翻看多次,已经有些翘边,瞧着游戏年代了。   顾朗将盯着那本书,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朗将不必为难。”唐不言温和说道,“殿下见了此书,便会召见我的。”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持。   顾朗将按剑的手微微收紧。   “殿下不会怪罪于你。”唐不言漆黑的瞳仁注视着面前的年轻郎君,声音微微压低,充满蛊惑地继续说道,“此事,我自然可以为郎君担保。”   顾朗将抬眸看着车帘后的那张胜却在握的脸,最后咬了咬牙接过那本地理志,亲自出面去送书。   唐不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笑意加深,笑着回了马车。   沐钰儿看着他施施然做回原处的样子,不解问道:“给这个有什么用?”   “你可知殿下为东宫推选了两个女郎,裴家不多说,一个裴字便已足够上得了台面,但殿下为何选中在洛阳名声不显的吴嫣儿?”唐不言反问。   沐钰儿摇了摇头:“我本以为是吴家门风清正,吴大娘子性格坚韧的原因,但少卿若是这么问,那显然不会是这个简单的原因。”   唐不言点头:“自然也有这个原因,只是你别忘记吴家是做什么的。”   “都水监。”沐钰儿歪头,“做河道管理的,算是一个实权的肥差,只是在洛阳门户眼里太过功利铜臭,比不得裴家的书香传世。”   “吴炳盛今年在扬州做监丞。”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似懂非懂:“可此时和吴家并无关系。”   “自然有。”唐不言捋了捋袖口,“吴家和苗家都被人监视着,为何苗大娘子遇刺了,但吴大娘子却没有这个危险。”   沐钰儿一惊。   两家门口都有莫名出现的杀手监视,可苗家那杀手却是一击不成再生一击,势必要杀苗大娘子,可吴家门口的那些刺客却是安稳不动,若不是紫电没事撅了他一下,还真不会让人起疑。   同样都有人监视的事情,乍一看好似完全一样,但仔细想来,却又是天差地别的区别。   “苗大娘子被刺杀,极有可能就是她们说的那样,两次见到凶手,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近距离见过凶手,却不妨碍凶手想要杀她灭口。”唐不言眉眼低垂,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点头:“幸好苗夫人机警,不然第一次行刺就成功了。”   第一次行刺的晚上是苗大娘子身边的大丫鬟替人受过。   “其实吴大娘子也凑巧两次碰到凶手。”唐不言抬眸看人,“甚至是比苗大娘子还近的距离。”   沐钰儿脸色微变。   相比较苗玉莲的胆小,只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甚至在贯韵香遇害时的竹林苗玉莲也是吓得不敢多看,慌忙逃跑,反观吴嫣儿明显大胆一点,第一次不仅到了阁楼边上,第二次甚至就在石壁的斜对面,直接看到凶手的倒影。   可凶手却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杀她。   “若是凶手没看到她,就不可能在吴家大门设下眼线。”沐钰儿直接反推了一波,不解问道。“所以凶手一定也对吴嫣儿动了杀机,只是凶手为何要选一个可能只是看到过他的苗玉莲,而不是一定看过他的人。”   唐不言身形微动,靠在车壁上,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说着话。   “尤其是我们已经上门了。”沐钰儿小声说道,“凶手应该比我们更急才是,可凶手到现在都毫无动作,我之前以为是凶手胆怯,但现在想来他竟然敢光明正大两次进苗府,实在不太像胆小之人。”   沐钰儿离开吴家后没多久,就让北阙的暗哨把吴家团团围了起来。   “你记得进吴家用的是什么借口吗?”唐不言反问。   “是扬州的那个吴长史。”沐钰儿神色微动,“监视吴家的人不是因为那日珍珠阁的事情,是因为扬州的事情!”   沐钰儿脸色微变:“这事还没结束!”   唐不言沉默。   “那公主殿下若是因为这个见我们!”沐钰儿小声说道,犹豫一会儿问道,“殿下不是不理朝政吗?”   唐不言看着垂落在膝上的发带,小猫儿无知无觉地蹲坐着,大眼睛不谙世事地看着某处,未经风波,便显不谙。   “你觉得殿下……”唐不言把那带子握在手心,抬眸看她,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平静,“当真,无欲无求。”   沐钰儿一怔。   千秋公主这些年回旋于陛下与姜家与东宫间几多波折,一直尽心竭力,在朝野风评极好,哪怕有些私事上的弊端,但和前朝比起来也不过是小事,是以朝野对这个公主殿下一向是夸赞有加,声望甚至超过东宫。   毕竟东宫实在,太扶不起来了。   唐不言叹气,把手中的发带放回她背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无需多想,先把此事解决,至少让苗玉莲可以平安。”   沐钰儿心思浓重地坐了回去,眸光闪动,可到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坐了回去。   就在两人沉默间,外面传来一骑快马的马蹄声。   沐钰儿立刻透过车帘往外看去。   只看到那个顾朗将正远远走来,眨眼的功夫就勒紧缰绳,马蹄高悬,停在唐家的马车前。   沐钰儿透过缝隙盯着那人,只听到顾朗将满头大汗,翻身下了马,叉手,恭敬说道:“公主殿下有请。”   沐钰儿眨了眨眼,下意识安静地扭头去看唐不言。   ——公主殿下见他们了。   ——用一本似而非似的扬州地理志。   唐不言只是坐着,眉眼不抬,神色冷淡,就像一尊精雕细琢的玉人,连着呼吸都微不可闻。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沐钰儿捏着车帘的手微微一松,那道落在唐不言的脸颊上的微光便顺便消失,耀眼的光晕消失在安静的马车内,一切重新回到人间。   ——真的会有无欲无求的人。   沐钰儿脑海中忍不住冒出这样荒诞离奇的想法。   一炷香后,唐家的马车停了下来,瑾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到外门了。”   沐钰儿掀开帘子看了一看,只看到更加高大严密的围墙,一侧的车夫早已站在一侧的等候多时。   沐钰儿看着看不到头的公主府,蓦地觉得庄严威武,寒气森森。   “走吧。”唐不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先一步下了马车。   沐钰儿便也跟着他上了公主府准备的马车。   一路上只听到铁甲碰撞的冰冷声音。   公主府一向有千牛卫守卫,更别说这位公主还是千秋公主。   沐钰儿顺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脸。   “嗯?这不是荣薪吗?”她惊讶说道,“他不是曲园的中郎将吗?怎么在这里?”   唐不言淡淡说道:“天枢案之后大阁领金凤管束下属不利,陛下虽未撤其职位,但还是让她去了曲园,陈策成了金吾卫的同大统领,荣薪便调到这里包围公主殿下安全。”   沐钰儿一惊:“殿下这里竟然有两个朗将。”   东宫在还未被陛下真正承认前可只是千牛卫的顺带保护,陛下可从未有派正式的朗将保护,公主殿下这里竟然有两位。   陛下对这位小女儿确实足够保护。   一个短暂的插曲后,之后都是安静的一路,直到一炷香后,马车再一次停了下来。   “唐少卿,沐司长,请下马。”车夫恭敬说道。   唐不言睁眼,正好看到沐钰儿亮晶晶的眼睛,那双滚圆的大眼珠子完完全全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不由失笑:“看我做什么?”   沐钰儿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凑过来,竟然是伸出两只手一起掐着他的脸。。   唐不言一怔。   滚烫的手心捏着冰冷的皮肉,随后无情地用力掐了掐他的脸颊。   冰白娇贵的皮肉瞬间冒出大片红痕来。   唐不言疼得皱了皱眉。   沐钰儿吓得立马松手,随后鬼使神差地揉了揉他的眉头。   纤细灼热的指尖抵着眉心,轻轻揉了揉。   唐不言眸光微动,漆黑的瞳仁好似水波翻涌。   “少卿带病干活,得要大家好好看看。”沐钰儿活像被烫了爪子的小猫儿,被唐不言那一眼看的,立马火急火燎收回手。   唐不言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最后在瑾微的声音中收回视线,下了马车。   “三郎的脸怎么这么红。”瑾微惊讶说道。   沐钰儿立马紧张地看了过去。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神色虚弱。   “少卿不舒服啊。”沐钰儿立马跳下马车,扶着人担忧地大声说着。   瑾微一怔,立马就把手腕处的披风给人披上,口气凝重说道:“三郎本就身体没好,这几日如此奔波,一定是加重了。”   沐钰儿佩服地看了一眼瑾微一眼。   一直没说话的管家眼波微动,立刻机敏说道:“若是少卿不舒服,不若可以坐轿去。”   唐不言还没说话,就被人戳了戳腰,沐钰儿的小脑袋拱了拱他的胳膊。   “嗯,有劳了。”唐不言沙哑说道。   就在一行人说话的时候,一个小厮已经匆匆跑向后院。   千秋公主穿着大红色的襦裙半倚靠在隐囊上,修长雪白的脖颈微微弯曲,好似纤细的花枝,露出的大片雪白的皮肤好似晶莹的白玉,鬓间的牡丹花簪栩栩如生。   袅袅的香味自正中的仙鹤长嘴香炉中冒出,两个丫鬟拿着木槌轻轻敲着腿,悦耳的琴声隔着屏风泠泠传来。   安静而悠闲。   “那便好生招待着。”公主殿下闭眼低声说道。   “是。”小仆低声应下。   “你走吧。”好一会儿,千秋公主低声说道。   屏风后的琴声顿时乱了一下,余音不断,但很快就被人按住,那道修长的影子微微侧了侧首。   “这些年多亏你在扬州经营,只是这次你太冲动了。”千秋公主缓缓睁眼,看着屏风后的那道影子,温和说道,“你也好久没回家看看了,听说冬日的渤海很是漂亮,你回去之后替我好生看看。”   屏风后的那道影子缓缓跪拜下来,沙哑说道:“是,殿下。”   “去吧。”千秋公主温柔注视着那道影子,低声说道。   —— ——   “本宫让你们叫你来并不是因为扬州的事情。”千秋公主隔着屏风淡淡说道,“只是想着若是没有给少卿一个交代,怕少卿多想。”   唐不言沉默坐在一侧,沐钰儿更是不敢抬眸。   这是公主殿下的内寝。   “我不让你们差裴眠和贯韵香一事确有私心。”千秋公主挥了挥手,伺候在一侧的丫鬟立马站了起来。   “你们都下去吧。”一侧伺候的嬷嬷低声说道。   丫鬟们鱼贯而出。   沐钰儿虽然低着头,但还是忍不住数了数人数,竟然足足有十个。   “我本以为此事不过是女郎们争风吃醋之举,但却发现贯韵香当日竟然还潜伏到我的院中。”千秋公主坐了起来,无奈说道。   沐钰儿忍不住抬眸,开口问道:“潜伏到公主院中?”   “是。”   即使隔着屏风,沐钰儿依旧感觉到公主殿下的视线看了过来,温和,毫无攻击性。   “今年十二月便是阿娘七十大寿,我打算在曲园大办,当日正在和人闲聊说起当日布局,却不料被人听去。”公主殿下无奈说道,“不知贯韵香为何要听这些,但总觉得有些奇怪,两位都是大周的肱骨重臣,也该知道守卫之事一向是陛下的重中之重,如今被人听去,可以说是大过。”   沐钰儿迷茫着听着,一时间不明白事情走向怎么变成陛下七十大寿的事情。   唐不言依旧沉默。   “那日司长调查此事时,我便让人把内院查了查,这才发现此事。”   千秋公主声音一顿,缓缓说道:“陛下老了,有些人不安分了,贯韵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我心知肚明,我压下此事,是为了钓出大鱼。”   沐钰儿瞳仁微睁,呼吸顿时屏住,后背发凉,坐立不安。   ——公主殿下竟然在怀疑姜家有不臣之心!   ——姜家!陛下一手扶持起来的姜家!   屋内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安静。   “殿下可有证据。”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终于出声问道。   “我已经将当日的守卫丫鬟全都秘密处死。”公主殿下的声音是说不出的冷静和无情,被温柔的声音包裹着,却听得人倒吸一口冷气。   “此事只需等。”公主殿下缓缓说道,“自然会水落石出。”   唐不言终于抬眸,看向精贵华美的轻纱屏风,上面用金丝勾勒着日月凌空的金丝泰山图,弘大磅礴:“不知当日灿巡官可有离开小院。”   屏风后的身影巍然不动,头顶的那簇大团的阴影压在鬓角,雍容华贵。   “离开过。”公主殿下镇定说道。   “何时离开?“唐不言继续问道。   “许是午时前后。”   “公主院中当日可有木偶。”   “有。”   唐不言脸颊泛红,唇色浅白,可那双漆黑的瞳仁确在发亮,声音沙哑却又平稳,哪怕身形羸弱,却依旧步步紧逼。   “灿巡官可带出过?”   屏风后的人沉默。   “大胆!”一侧的嬷嬷大声呵斥道,“唐少卿放肆。”   唐不言不知想到什么,握拳咳嗽一声,肩胛耸起,却脊背不弯,脸颊立刻泛出更加浓重的血色,唇色更加发白。   “还请殿下回答。”那声音好似在砂石里滚过,听的人眼皮子一跳。   公主殿下的影子微微一动,整个人向后靠去,虽看不清那架势,却莫名察觉出一丝骇人的逼迫。   千秋公主对外再是温和,但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是能不眨眼就把所有人的生死都决定的人,是会杀.人的温柔刀。   “少卿一定要知道这个问题。”   “是!”唐不言斩钉截铁说道。   “哪怕贯韵香死有余辜?”公主殿下渭叹道。   唐不言不为所动,坚定说道:“可裴眠无辜。”   影子上的流苏微微一动。   “裴眠啊。”公主殿下微微一叹,带着惋惜的口气,“确实可惜了。”   沐钰儿一颗心直直落了下来。   ——高高围起的宫墙终究会让里面的人对外面的人失去了爱护之心。   ——有埶尊贵者,不以爱民行义理,而反以暴敖。   唐不言长睫微动,最后轻声说道:“不知灿巡官在何处?”   千秋公主注视着屏风后莽撞,天不怕地不怕的两个年轻人,轻叹一声:“走了。”   作者有话说:   好像十月底完结不了了,接到通知要连上21天…… 第181章 珍珠怨   吴家   灿珍杨不见了!   北阙的人在灿家扑了一个空, 整个灿家除了几个木头人和一个哑仆外空无一人,更为奇怪的是,一向无往不利的北阙暗哨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人是何时不见的。   沐钰儿脸色凝重地把最后一口糕点塞进嘴里。   “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张一不解说道, “是不是这人有什么老巢。”   王新抬眸扫了屋内众人一眼,缓缓摇了摇头:“不知,只是灿巡官一向只去三个地方,府邸、公廨和, 公主府, 每日的行踪格外干净。”   张一哎了一声,小声嘟囔着:“这人还真不避嫌呢。”   王新睨了他一眼,张一讪讪闭上嘴。   “这位灿巡官是高.宗乾封二年生人, 天生眼盲,被高家厌弃, 七岁后和生母一起消失在渤海一带,直到三年前, 也就是圣历二年。”陈菲菲一顿,多嘴解释道, “也就是陛下假托殿下有病需到洛阳治疗, 派遣职方员外郎徐彦伯把人接回东宫的第二年,太子殿下把此人引荐给陛下, 灿珍杨这才在洛阳扬名。”   她捏着北阙暗哨传来的资料, 思索片刻。   “他颇通祈神之术, 据说当日陛下已经梦魇多日,他不知用了何种办法让陛下能安然睡觉,这才被陛下封为巡官。”   “怎么神神叨叨的。”张一摸了摸脑袋, “这人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沐钰儿撑着下巴, 用手指拨了拨脑袋, 去看右边的唐不言:“太子殿下和灿珍杨是怎么认识的?”   唐不言抬眸,看着北阙众人齐刷刷看过来的视线,嗯了一声:“灿家虽是隐士之家,但起源就在房州,灿夫人极有可能在和离后带人回到房州,想来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沐钰儿嗯了一声:“灿珍杨真的会祈神之术吗?”   天地明察,神明彰矣。   神,对一个帝王来说,太过重要了。   “汉武帝太初元年十一月,柏梁灾,十二月甲午朔,上亲禅高里,祠后土。临渤海,将以望祠蓬莱之属,冀至殊庭焉。”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自来渤海就和神明挂钩。”   沐钰儿嗯了一声,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   “不是说太子在房州从不出门吗?”她小声说道。   唐不言笑了笑,不说话。   “反正现在人不见了,去哪里找。”张一叹气说道,“这人是不是就是跑了。”   偌大的一个人就这样在洛阳凭空消失,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此事若是传到陛下耳朵,北阙定要挨批。   “我瞧着就是公主殿下把人送走的。”张一嘟囔着,“说不好人现在还在公主府呢。”   “那你胆子大起来,去公主府找人啊。”陈菲菲凉凉说道,“殿下说不在那就是不在。”   张一欲言又止,又慢慢吞吞闭上嘴。   “先让京兆府把城门都看起来。”唐不言开口缓和气氛,“人一定还没出洛阳。”   “望府尹会听我们的嘛?”王新小声说道,“这人一向滑不溜秋的,若是听到涉及到灿珍杨的事情,甚至公主殿下,还不是跑得最快。”   京兆府尹,望春芝,洛阳出名了的水泥匠。   “不碍事,让瑾微过去,他知道如何说的,你们直接去找秦知宴和周岩。”唐不言有条不紊说道。   张一和王新对视一眼,齐齐起身离开。   “若是他真的借着殿下的马车离开如何是好?”陈菲菲犹豫问道。   唐不言摇头:“不会的,但凡他不想把公主殿下牵入此事,就绝不会借着公主的威望出洛阳。”   陈菲菲若有所思,随后撇嘴讪笑:“一个杀人如麻的人倒是情深似海。”   “只是灿珍杨到底为何要杀贯韵香?”沐钰儿撑着下巴,“贯韵香到底撞破了他什么秘密,竟然让他铤而走险,迫不及待在安乐郡主的别院就敢杀人。”   唐不言神色凝重。   “老大,出事了。”陈安生从外面一手拎着小赵,一边倒腾着小细腿跑了进来。   “先松手,不要拎小昭的衣领。”陈菲菲见小昭小脸通红,忍不住伸手把人接过来,“这么急急忙忙做什么。”   陈安生讪讪松了松手,低头看着揉脖子的小昭,小声说道:“难受你怎么不说啊。”   “不难受。”小昭抬头看着陈安生讪讪的样子,眨了眨眼,笑眯眯说道,“挂在你身上还不用自己走路,飞高高。”   陈菲菲听得直摇头,把小昭提溜到椅子上,这才对着陈安生说道:“怎么了?”   “又有人去京兆府告状了。”陈安生说道。   “京兆府每天都有人告状这有什么稀奇。”沐钰儿笑说道。   “那个人说是吴家的人。”陈安生大声说道,“那个小娘子。”   “吴大娘子。”小昭在一旁细声细气说道。   唐不言和沐钰儿对视一眼。   “洛阳姓吴的可人不少。”陈菲菲蹙眉,“你可有听清说什么?”   陈安生拧眉,去看小昭。   小昭正捧着一块糕点慢慢吞吞咬了一口,像一只小兔子嘴巴小小的动着,三口没咬掉一个角。   “嘶,先别吃了。”陈菲菲忍不住捏着她的小手腕,“你说说怎么回事。”   小昭抬眸,长长哦了一声,清亮无辜的眼睛看着唐不言:“就是美人哥哥之前落在老大书房里的那个蓝色封皮里的那本书里,第四页上的那个小娘子,白白的,瘦瘦的,高高的。”   唐不言眉心微动。   那时之前从扬州回来后带回来的东西,其中有一本是吴家嫡系两家的众人画像。   吴家子嗣单薄,只有两儿一女,都是老夫人所出,其女随夫去天水镇守,只偶尔过节会有联系,两个儿子一人在扬州做长史,一人在都水监做都水丞,子嗣加起来也不过三男三女。   吴籁青在狱中突然死亡,除了早已远嫁的女儿,二女儿和小儿子以及吴夫人也跟着消失不见,唐不言就索性让人把吴家所有人的画像都画了起来,后来便一直落在北阙,不曾拿回。   第六页正是……吴籁青的小女儿。   “你确实是她?”唐不言温和问道。   小昭大声嗯了一声:“细长脸,眼睛弯弯的,嘴角下面有一个小红痣,她跪在京兆府的大门前,我凑得近看得很仔细的,就是她!”   “就她一人?”唐不言继续问道。   “还有两个,第五页的那个小娘子,还有第三页的小郎君。”小昭说。   第三页就是吴籁青的小儿子,至于第五页的画像,便是吴嫣儿。   沐钰儿坐在原处,冷不丁说道:“有没有可能,吴嫣儿那日跟的根本就不是贯韵香或者裴眠,她甚至不是意外来到两处凶手行凶的地方,她跟着的一直都是……”   屋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相比较沐钰儿那句没说完的话,这句话背后的深意更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说什么了?”陈菲菲连忙问道。   “就是说扬州长史是被人害死,手中有扬州真正的账本,希望京兆府能为他沉冤昭雪。”陈安生简单说道,“那个吴嫣儿手中确实捧着一个账本。”   唐不言倏地站了起来:“不好,吴嫣儿会出事。”   —— ——   望春芝难得强势的拉着两个少尹不让他们出门,一向雪白圆润,笑眯眯的脸阴沉着,一声不吭地坐着。   两个少尹相对而坐,面面相觑。   “若是闹大了,才更不好。”秦知宴硬着头皮说道,“毕竟涉及扬州的案子。”   望春芝面皮紧绷,呼吸加重。   “还不知道吴家到底要告谁,不妨请进来先问问。”周岩也跟着劝道。   望春芝冷笑一声,一直耷拉着的眼皮抬起,扫过面前两个年轻的少尹:“你们正当不知吴家要状告何人。”   秦知宴和周岩面面相觑,各自摇了摇头。   望春芝气得怕了拍桌子,咬牙说道:“吴嫣儿,吴嫣儿,老夫打了一辈子的鹰,竟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给诓骗了,吴家,吴家欺人太甚。”   事到如今,他哪能还不明白。   只怕贯家好端端去余家闹起来的事情也有这个吴嫣儿在背后使坏,让两家牵扯到京兆府,再自己好心前来帮忙,看似好心却逼得他惶惶不安去找唐不言,想要背靠唐家把此事糊弄过去,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小小年纪的吴嫣儿竟敢打算攀咬公主殿下,心机之深沉,手段之高超,当真是让他都折了进去。   眼下这个近况,京兆府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连着大门都不敢开。   两宫殿下一脉相承,呼吸同进,东宫位置刚定,洛阳群狼环伺,结果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是这个案子闹大,只怕谁也控制不住。   他望春芝在这个京兆府的位置做了十多年,何曾这等憋屈。   “那,不妨让属下把人劝走?”秦知宴小声说道,“一直跪着也不是事情。”   “劝?劝哪里去?”望春芝木着脸问道。   周岩也跟着绞尽脑汁,小声说道:“刑部,大理寺,实在不行去北阙也是行的。”   望春芝沉默,背靠椅背,双眼微阖。   “让他们去投铜匦。”他淡淡说道,“就算不去,也把人带去,务必全都带去。”   声音斩钉截铁,寒气森森。   陛下登基时曾下令制造四个铜匦,置于洛阳宫城前,分为延恩、招谏、伸冤、通玄四匦,随时接纳天下表疏,这些年一直都有不少人投匦,不论好坏,是否大逆不道,陛下都不曾动怒杀过人。   秦知宴犹豫,倒是周岩点头:“是个好办法,这案子给北阙,陛下总会宽容几分。”   “如今司长不算得圣心。”秦知宴小声说道,“不如给大理寺,至少还有一个唐不言在,这个案子本来就是他负责的。”   “就北阙。”望春芝淡淡说道,“只要铜匦一日不除,北阙便永得圣心,沐钰儿不过是还没做出大功绩罢了,毕竟张柏刀可是当年帮着陛下抄家前太子府邸的人。”   秦知宴拧眉。   “走了!走了!吴家的人走了!”衙役跑过来,大声说道。   望春芝一怔:“什么,走了!“   “对,走了,那个吴大娘子带着另外两人走了。”衙役说。   “可有说什么?”周岩连忙追问。   衙役摇头,随后有点头说道:“那个下跪的小娘子说明日就去击鼓,一定要到达圣听。”   秦知宴松了一口气。   望春芝拧眉:“奇怪。”   ——吴家到底在闹什么幺蛾子。   —— ——   “走了!”沐钰儿的马赶到京兆府门口,就看到里面已经空荡荡一片,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路人如此说道。   “大概一炷香多了吧,都该回家了。”路人说。   沐钰儿神色凝重,立马调头去往吴家。   瑾微赶着马车远远见了,先一步调头朝着吴家跑去。   唐不言坐在马车内,手指抓着窗棂,神色确实凝重,仔细想着吴嫣儿今日的举动。   ——扬州的账本或明或暗,或新或旧,早就被他全都拿了回来,那她手中的到底是什么。   ——若是要为吴籁青翻案,闹这么大,是为了什么……   —— ——   吴家   吴大娘子双眼通红,但神色还算镇定,扶着弟弟和妹妹下了马车,镇定吩咐道:“现在开始,你们不准离开彼此的视线,家丁护卫都必须要时时刻刻看着你们。”   兄妹两人对视一眼,紧紧贴在一起。   “不怕,我们会为叔叔报仇的。”吴嫣儿握紧手中的账本,认真说道,”杀了人,那就谁也躲不过去。”   “带他们去休息吧。”吴嫣儿对着大管家说道,“今日起府中所有家丁都要三班巡游,灯火通明,所有人都不能随意走动,更不能单独行走,若有人违背此令……”   吴嫣儿锐利地扫过众人,厉声说道:“当场斩杀。”   “是。”大管家严肃应下。   吴嫣儿布置好所有的一切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娘子今日辛苦了,可是饿了。”紫善问道。   吴嫣儿靠着茶几,一只手撑着额头,摇了摇头:“去给我打盆水来。”   紫善点头离开。   整个吴家弥漫着紧绷的气氛,往日里宽松的侍女们的说笑声也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落叶的沙沙声。   还有一声……微不可为的,咯吱声。   一双血红的眼睛从她背后紧闭的衣柜中探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15 23:59:18~2022-10-16 23:5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藏羚羊腿短跳不高 5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2章 珍珠怨   结案   一声尖叫声从吴嫣儿的屋内传出。   可整个吴家却还是死寂一般安静, 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个声音。   高大狰狞的似人的木偶阴沉沉地注视着面前女郎,手中长刀寒气森森,好似话本中的鬼魅邪神。   吴嫣儿身子比脑子快的打了一个滚, 顺势捞出早已藏在一侧的棍子。   那木偶人穿着大红大紫的衣服,脸上画着古怪的红白面容,可那双眼睛却好似被画龙点睛一般,本就古怪诡异的面容被那双血红的眼睛一点, 顿时生动恐怖起来。   ——太逼真了, 哪怕他穿着古怪的衣服,画着夸张的面容,可任谁被这样的眸光一看, 都不会认为这是一个笨重的木头人。   正午的日光落在这样一个高大恐怖的巨人身上,倒影下来的浓重影子笼罩着面前的纤细的女郎, 充满威胁和杀意。   吴嫣儿面色发白地看着面前的木偶,胸口起伏, 紧紧拽着一侧的棍子。   ——那日就是这个木偶就像捏着一个玩具一样,把昏迷的贯韵香从二楼扔了下去。   她喘着粗气, 看着面前的木偶, 哑声说道:“灿珍杨叫你来的?”   那木偶人不语,直接提刀砍了过来, 那把刀并不算大, 却闪着森森寒光。   吴嫣儿只能咬牙避开这一下, 却不料那木偶人完全没有寻常木偶的死板,反而格外灵敏,手腕上的关节一转, 手中的刀便转了一个方向, 反手朝着她刺过去。   白虹切玉, 碧血染日。   吴嫣儿脸色大变,就地打了一个滚,但眨眼的功夫,只觉得脖颈一凉,她被狠狠贯到在地上,头顶的发髻瞬间散落下来,后脖颈火辣辣的疼。   那一刀直接擦着她的脖子划了过去。   灼热滚烫的鲜血顺着雪白的脖颈染红了衣襟。   木偶人站在吴嫣儿面前,算是彻底堵住了他的退路,那种木讷古怪的脸上似乎能看出意思笑意,手中的利刃高高举起……   “账本不要了吗?”吴嫣儿脸色煞白,却又直勾勾地看着面前木偶人的血红双眼,“这些年,你的主子在扬州犯下多大的杀戮,那些被贩卖的女子和小孩,那些从百姓身上刮下来的民脂民膏,不知去向的男丁,我叔叔一笔笔都记了下来,在我手中。”   木偶人沉默地站着,那只手好似不知疲倦一般举着,那双眼睛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账本不在这里。”吴嫣儿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靠在茶几腿上,喘着气说道,“我今日拿的就是假的。”   “账、本。”一个好似从天边传来,但又在耳边炸起的沉闷迟缓的声音从木偶人身上传了出来。   吴嫣儿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我要和灿珍杨说话。”   那木偶人握刀的手指一动,不过是呼吸间,手臂长短的尖刃瞬间落下。   吴嫣儿下意识闭上眼。   冰冷尖锐的弧度抵着她的额头,轻巧一点,眉心便破开一道血痕。   刺眼的鲜血顺着鼻梁缓缓滑落,蜿蜒滚烫,在脸上留下一道曲折的血痕,就像额头的那把刀,谁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会捅进去。   吴嫣儿紧紧握着手中的棍子,却又咬牙,一声不吭。   屋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只能听到吴嫣儿强忍着恐惧的呼吸声,可谁也没有多说一句。   “账、本。”那声音再一次响起。   吴嫣儿睁开眼,眼皮上滑落的血便穿过长睫,落在她眼中,只一瞬间,疼的她瞳仁紧缩,可死亡的恐惧却又迫使她只能死死盯着面前之人,不肯露出半分弱气来。   “我只和灿珍杨说话。”吴嫣儿手中的木棍发出咯吱的声音,可她却好似惶然不知,只是坚持说道,“扬州已经在他的控制下,为什么还要杀我叔叔和婶婶,为什么连远在天水的大姐姐都不放过。”   木偶人的手指微动,那刀尖便跟进去了一点。   吴嫣儿疼的连指甲都被压断了,唇角死死咬着,任由脸上的鲜血汹涌蔓延,却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呻.吟。   木偶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的人,血红的眼珠血腥而无情。   “我要见他!”吴嫣儿把手中的木棍猛地摔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就好像打破室内诡异的安静。   门口倒影在门口的树荫微微一动,很快就趋于安静。   谁也没想到,吴嫣儿竟然伸手直接握着刀刃,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地盯着面前冷酷的木偶人,大声说道:“我阿耶在哪!我弟弟在哪!我要见灿珍杨!”   “我若是见不到我阿耶,若是我的家人出事,我若是死了,这个账本就会直接送到陛下手中!”她就像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厉声而愤怒地质问道,“你背着公主殿下犯下这么大的恶事,账本只要送到陛下手中,公主殿下一定会受到牵连,我若是死了,我也要你给我陪葬!”   她喘着气,手心的血顺着雪白的手腕滑落到手臂上,狰狞而可怜。   木偶人安静沉默地站着,那双红色的眼睛微微一动。   “松、手。”他说。   吴嫣儿一怔,缓缓松开手,很快又看到那木偶人欺身而来,吴嫣儿神色大变,整个人往后退去,但很快便眼前一黑,整个人软了下去。   —— ——   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的进来,随后不知不觉地离开了。   沐钰儿像一只小猫儿一样蹲在树上,透过树缝看着那木偶人宛若无人之地带着吴嫣儿消失不见,眉心微微皱起。   吴家的仆人已经倒了一片,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沐钰儿敛声息语地跟了上去,看着那木偶人上了一辆马车,吴嫣儿也被塞了进去,驾车的车夫是一个长相平平无奇,丢在人群中就会立刻没了影子的男子,他带着寻常斗笠,脖颈微低,只露出一截方形下巴,却又看不清模样。   马车很快就融入人群中,消失在洛阳大街漫漫车流中。   沐钰儿顺手给一个猪肉铺子扔了一张字条,随后掏出手中的匕首,在沿途的木头墙壁上留下一个古怪的痕迹。   一个三角形里放着一个五角星。   人流熙熙攘攘,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静,沐钰儿直接踩着屋顶上,一会上一会下,颇为忙碌。   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除了永丰坊,顺着坊间大街,经过修善和思顺坊,最后竟然朝着南市走去。   沐钰儿心中微动,蹲在一户人家的屋顶,看着马车停在牡丹阁后门。   ——灿珍杨竟然躲在牡丹阁。   ——那个密道!   沐钰儿终于知道北阙的暗哨为何找不到人了,人根本就没有从地面上走。   马车停了下来,那个车夫敲了敲后面,随后像个木头一样站在一侧一言不发,整个马车的一侧被打开,木偶人艰难笨重地走了下来,顺手把昏迷的吴嫣儿抗在肩上。   沐钰儿身形微动,正打算跟上去,突然整个人缩了回去。   那个木偶人竟然回头了,目光正是看向沐钰儿的方向。   深秋空荡荡的院子只有深褐色的屋顶,炼制小鸟都不曾落下。   后门就在此刻打开了。   木偶人便收回视线,进了后院。   沐钰儿悄悄伸出半个脑袋,露出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珠子,盯着安静的牡丹阁看了一会儿,还是胆大包天地跟了上来。   牡丹阁白日不营业,整个后院格外安静,偶尔有几个仆人手里端着东西,懒洋洋地穿过游廊,再往里面走,便是那些妓子们的香阁。   那个木偶人对这里的地势格外熟悉,带着吴嫣儿又快又稳,且毫无动静,好似一缕幽魂,借着层层树荫,座座假山的庇护,悄无声息地来到最深处的内院。   那里面是一间雪白的平屋子,瞧着不似大周的建筑。   沐钰儿扬了扬眉。   她来牡丹阁的次数不计其数,却从未发现最里面的地方竟然有一个一点色彩都没有的,鬼气森森的屋子。   木偶人把吴嫣儿放在门口,最后自己站在廊檐下,没一会儿,只听到咯噔一声,那个木偶人胸口的木头突然打开,整个木偶好似皲裂一般,木头自中裂开,一个人走了出来。   沐钰儿盯着那人的模样,最后落在他的手指上,心中微动。   ——多指的日本人!   ——又是日本人!   ——“扬州多日本人。”唐不言之前不经意的一句话瞬间浮现在脑海中。   ——原来和灿珍杨有关。   “仆回来了。”他的声音格外沙哑,好像从石头里滚过一样,听的人格外难受。   屋内安静无声。   “吴嫣儿把账本藏了起来,只有见到您才肯叫出来。”那人恭恭敬敬醒了一礼,声音格外谦卑。   “进来吧。”屋内传来一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   正是灿珍杨。   他坐在正中的位置,正在给一侧的铜香炉加上香块,细密的铜孔中冒出袅袅白烟,瞬间朦胧了他的面容。   沐钰儿心中一喜。   “就你一人回来吗?”灿珍杨穿着雪白却精致衣服,眼睛上还是蒙着那条金丝压边的布条,正跪坐在蒲团上擦拭着面前的古琴,突然含笑问道。   那多指日本人瞬间精神紧绷,袖中的匕首滑了出来。   “进来吧。”灿珍杨抬眸,看向沐钰儿的方向。   沐钰儿心中一惊。   “我与你师父曾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灿珍杨坐在原处,面容含笑,日光落在他身上,只觉得温柔可亲,丝毫看不出就是这人搅得扬州大乱,弄出洛阳一个个风波。   他长得并非是最好看的,身上却有种令人心安的气质,温润似水,不急不躁,安静平和。   “他救过我一命,我是不会伤害你的。”灿珍杨叹气,手指拨动着琴弦,发出凌乱的声音,“就像当日在水槐村门口一般,我不愿伤你。”   沐钰儿的小脑袋瞬间冒了出来。   日本人手中的刀鞘瞬间朝着她扔过来。   沐钰儿轻轻松松拨开。   “你打不过她的,下去。”灿珍杨颔首说道,“不碍事的,让她进来吧。”   沐钰儿眉尖一扬,直接从屋顶跳下来,站在台阶上拍了拍那个完全不会动的木偶,笑说道:“你怎么发现我的。”   灿珍杨的目光准确无误地看了过来,歪了歪头,带出几分促狭:“许是我的……天盲。”   沐钰儿眨了眨眼。   “上天带走了我的眼睛,便赐予我无法言说的触觉。”灿珍杨好似一个循循善诱的长辈,哪怕说起自己的缺陷依旧波澜不惊,毫无起伏。   沐钰儿笑了笑:“还有你那奇思妙想的木偶,那日在琉璃山多亏了你的木偶人才让我平安从巨蟒嘴里逃出来。”   “原来是这样。”灿珍杨脸上露出怅然若失之色,“我养了十年的宝宝,竟然是被我的东西害死的。”   ——那条巨蟒竟然是灿珍杨养的!   沐钰儿一天之内被惊得已经完全不知道惊讶两个字如何表现,只是木着脸说道:“那条巨蟒是被安乐郡主的炸.弹弄死的。”   灿珍杨只是笑着:”若非你们激怒它,它是很乖的,我捡到他的时候,它不过十尺,最是会撒娇打滚。“   沐钰儿被那好似稚子的形容激出一阵阵颤栗。   “和我去北阙走一趟吧。”她说道。   日本人立刻横刀站在两人中间。   “你放我走,我跟你说你的阿娘是谁好吗?”灿珍杨‘注视’着面前之人,长长的纯白色带子垂落在背后,雪白的衣服如花般散开,俊秀的面孔被光笼罩着,只剩下一层层光晕。   ——当真好似戏台上乍然一现的神灵。   “我当年还抱过你呢。”灿珍杨笑说着,把手中的古琴整齐放好,一只手搭在琴弦上,怀念说道,“真是乖巧的小孩,一路上从未哭过。”   沐钰儿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之人,丝毫不为所动。   那人侧首,长长的带子顺势垂落在一侧,金光闪烁,当真好似话本里引诱世人的邪神。   “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16 23:58:40~2022-10-17 23:5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煎豆腐 5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3章 珍珠怨   对峙   别看沐钰儿整天笑嘻嘻的, 其实小时候一直有个问题在心中萦绕不去。   ——我娘到底是谁!   当年还在长安时,她还未碰到师父,每日就没事做地坐在台阶上看着人来人往的人流, 碰到有女子牵着小孩总会特别多看一眼,盯着那紧牵的手仔细看着。   ——阿娘的手是什么样子啊。   ——是和他一样软软的,还是和张叔一样硬硬的,是和她一样小小的, 还是和张叔一样大大的。   小小年纪的人脑海中却总是漫天胡想, 想阿娘,想阿耶,想张叔, 想到底为什么没人和她一起玩。   “你是私生女,阿娘说你肯定是狐狸精生下来的。”   “你阿耶都不要你了, 我也不要和你一起玩。”   “你没钱,糖都吃不起, 才不要和你一起玩。”   小钰儿站在家门口,看着那些脏兮兮的小屁孩手牵手的跑走了, 不高兴地嘟了嘟嘴, 扭着手指站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安静地转身回了家, 坐在老位置的台阶上, 揪着深受迫害的几根小草, 撑着下巴看着小小院子里露出的蓝天白云。   “三娘怎么不出去玩啊。”烟雾缭绕的厨房内,张叔的声音穿了出来。   小钰儿捏着手指,大声说道:“我才不要出去玩, 那些小孩幼稚死了。”   “总是坐这里会不会无聊。”张叔端着饭菜, 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不无聊。”小钰儿眼巴巴地盯着雪白圆润的包子, 乖乖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口水直流,软软糯糯说道,“要和张叔在一起的。”   张叔低头,看着还没桌子高的小孩,轻轻叹了一口气,温柔哄道:“三娘病刚好,拿些铜钱去外面买点糖吃要不要啊。”   小钰儿自己把凳子拖过来,自己主动坐上去,晃了晃小腿,露出袖口上的补丁:“不要,我刚才听外面的人说要搬去洛阳了,我们走不走啊。”   张叔坐在她身边也不自己动筷,开始给她捡了一个又大又软的滚烫包子,又给她加了配菜,放在小碟子里放在她面前,又给她倒了滚烫的羊奶,把她的袖口卷了起来,笑说道:“三娘想走吗?”   小钰儿没说话。   “不想走?”张叔有耐心问道。   小钰儿睁着圆滚滚的眼珠子看着张叔,清澈明亮的瞳仁绵软无辜,就像两颗透亮的珍珠,看得人心都软了。   “怎么了?”张叔把羊奶推到她手边,“瞧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张叔一点点把她精细地养大,一点也不敢错过,可以说,只要她眨一下眼,张叔都能明白她要做什么,不由担忧问道。   小钰儿捧着比脸还大的羊奶碗,咕噜咕噜喝完,好一会儿才放下碗,嘴里嘟囔了一句:“阿娘……若是阿娘回来找我找不到我了这么办?”   张叔愣在原处,脸上是来不及掩饰的错愕。   小钰儿虽然小,却格外聪明,只这一下就隐约明白了什么,所以很快就眨了眨眼,踢了踢小腿,借着抹嘴巴的动作低下头:“洛阳好不好玩啊,远不远啊,吃的东西多不多啊,我们赚钱会不会轻松一点啊。”   张叔听着,神色隐晦,好一会儿才低头,叹气说道:“赚钱的事情有我呢,三娘不要想这么多,若是没钱了就去那个小罐子里拿。”   小钰儿捧着包子大大咬了一口,好吃地闭上眼,开心说道:“等我再大点,我就可以和张叔一起赚钱了。”   张叔岔开话题:“再过几年倒是你可以去读书了,张叔给你做小书包好不好,很好看的。”   小钰儿只是大口大口吃着包子,神色上是无声的拒绝。   ——读书好贵的,她上次可听人说过的。   ——我才不读呢!   —— ——   今日有个人用她阿娘的消息和她做交易。   沐钰儿只是无声笑了笑。   ——若她还是小孩子……   “已经不想知道了吗?”沐钰儿明明发出任何声音,可灿珍杨还是敏锐察觉出她的心绪,无奈问道。   沐钰儿按着腰间的长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嗯,不要了。”   灿珍杨侧首,“看着”面前平静的小女郎:“那就算了。”   “行,一时毕一时了,你现在跟我去坐牢。”沐钰儿话锋一转,眸光在那个日本人身上扫过,但很快又看向灿珍杨说道,“是喜欢吃硬的,还是喜欢吃软的啊。”   她慢慢吞吞说道,伸手搭在刀鞘上,和颜悦色问道。   日本人目光警惕,手中的匕首瞬间握紧。   屋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尖锐起来,门口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动静。   “你打不过我。”沐钰儿信誓旦旦说道,“哪怕穿上那个木头玩具。”   日本人脸色瞬间阴沉。   “确实如此。”灿珍杨笑说着,为那日本人解释道,“若论勇猛天下无出其右者非张柏刀莫属,沐钰儿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自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沐钰儿下巴一抬,像一只骄傲的小猫儿,得意说道:“你说得对。”   灿珍杨轻笑一声,声音悠远惋惜:“你身边那个仆人没个一技之长,以前也只是会吟诗作对的性子,这些年想来照顾你也不甚体贴。”   沐钰儿斜靠在一侧的柱子上,炸毛说道:“张叔照顾得很好,不劳您费心。”   “倒是也护短,你们家的人都护短。”灿珍杨怀念版地笑了笑,“只是若是你阿娘见到你这般模样,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   沐钰儿轻哼一声:“想来做娘的都是高兴的。”   灿珍杨微微抬首,露出一截消瘦光洁的下巴。许久之后轻轻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想等我头晕?”沐钰儿冷不丁说道。   灿珍杨一怔。   沐钰儿慢条斯理掏出一个香包放在鼻尖深深问了一口气,用更得意的口气说道:“北阙特制,我家菲菲弄的,百毒不侵,你的那些香料才不会迷晕我。”   灿珍杨脸上笑容微微一怔。   “所以……”沐钰儿把手中的香包瞬间朝着一侧的香炉扔去。   软绵绵的香囊在瞬间好似被管住了铅石,在空中发出一声锐利的鹤鸣声,只眨眼的功夫那铜香炉便瞬间被推倒在地,一地香灰撒了出来。   “别挣扎了!”   沐钰儿的声音顺着出鞘的长刀寒然而起,欺身逼近从容自若坐在琴桌后的灿珍杨。   那日本人几乎寒光划过眼底的那一瞬间,直接挡在主人面前,手中长剑悍然接上不速之客的突然一击。   只听到一声令人牙酸的铁器重击的声音。   日本人连连后退,小腿堪堪抵住桌边这才勉强站稳。   “走!”   他脸色通红,青筋暴起,沙哑说道。   上方的长刀抵在剑身,举重若轻地压了下去,面前的女郎神色冷淡,面若寒霜,那双浅色的瞳仁好似瞬间被冰霜凝结,透出森森寒意。   那把长剑上缓缓蔓延开一道道纹路。   断裂,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你的人也不回来的。”灿珍杨仰着头,‘看着’沐钰儿低声说道。   沐钰儿眉心一扬。   灿珍杨低笑一声,像是明白她心里所想,笑说道:“唐不言也不行。”   沐钰儿木着脸,手臂猛地往下压,冷冷说道:“那我也要抓了你再说!”   长剑断裂的清脆声裹着冰冷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缓缓响起。   那日本人还未回神就直接被沐钰儿一把挑开,狠狠贯到地上。   地板直接被砸裂,那人突出一口鲜血,确实挣扎着再也起不来。   沐钰儿手中漆黑长刀灵活一转,直接驾到灿珍杨脖颈上。   “主人!”日本人沙哑喊道。   灿珍杨巍然不动地坐着:“你抓了我,我也不会说什么。”   “让不让你开口是我的本事,可不是由你说了算。”沐钰儿森森一笑,“起来。”   灿珍杨倒也听话,抱着琴站了起来。   “你的人想来也在后门,右边走,穿过牡丹园便可以出去了。”出人意料的是灿珍杨甚至还开口指了路。   沐钰儿手指微动。   “我没必要骗你。”他赶在沐钰儿质疑前,无奈说道,“你师父的本事我早就见过,那年他在层层护卫中把你救出来而不惊动一兵一卒,这样的人,想要挟持我会北阙很是简单。”   “但想来你也只会对那个唐不言温柔些。”灿珍杨笑说道,破有自知之明说道,“我可不想吃无谓的皮肉之苦。”   沐钰儿手指在刀柄上点了点:“你说得对,那就走吧,若是真的死了,拉你垫背也不错。”   “那是我的荣幸。”灿珍杨彬彬有礼说道。   “那不巧,可不是我的荣幸。”沐钰儿把人挡在前面,一只手捏着他的袖子,慢吞吞说道,“富贵楼今年要出新品的,我还没吃呢。”   灿珍杨丝毫没有受制于人的恐惧和窘迫,甚至还跟着附和道:“整日都是荤菜说明那厨子厨艺并不精湛,只有把素菜做到出神入化之人,才是真的高手。”   沐钰儿哦了一声,不高兴强调道:“我就喜欢吃肉,才不吃菜。”   “肉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灿珍杨劝道。   “菜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沐钰儿慢吞吞反驳道。   “你……”灿珍杨沉默了片刻,低笑一声,“和你阿耶阿娘真不像。”   沐钰儿耳朵一动,镇定问道:“哪里不像?”   “司长不是不想知道吗?”灿珍杨反问。   沐钰儿一点也不心虚,带人绕过长廊,大声说道:“你都在我手里了,我问问这么了。”   “我若是骗你如何?”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沐钰儿皮笑肉不笑说道。   灿珍杨雪白的袖子划过琴面,手指轻轻拂过,拨出不成调的几声:“你阿娘性格最是眼睛,端方守礼。”   沐钰儿哦了一声。   ——那确实和她的性子完全不一样。   “你阿耶……”灿珍杨一顿,缓缓说道,“想得太多了,迟早要和他大哥一样,思虑成疾。”   沐钰儿脚步一顿。   ——顾叔家中从未有思虑成疾的人。   就在此刻,牡丹园中突然起了一张网,看样子竟然是要把沐钰儿完完全全拢住。   沐钰儿头也不回,反手挽了耀眼的剑花,扯着灿珍杨往前轻点几步,整个人竟然腾空而起,好似一只轻盈的小鸟。   “我说过……”沐钰儿站在凉亭上,阴森森说道,“不要动手脚。”   鲜血顺着灿珍杨的脖颈流了下来,瞬间染红雪白的衣衫。   他不为所动,依旧好似无事发生一般,笑了笑:“好俊的功夫。”   沐钰儿垂眸,看着把凉亭包围着的黑衣人。   那些人下盘沉稳,眼神精亮,却并不上前,只是把人围住,神色警觉。   沐钰儿心中一动。   “来了。”灿珍杨轻叹一口气,反而露出忧愁之色。   沐钰儿听到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顺势看了过去,   只见无数千牛卫正把整个后院团团围住。   不远处,唐家的马车正在和一辆对峙。   作者有话说:   明天24小时值班,有时间就更新感谢在2022-10-17 23:59:04~2022-10-18 23:5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眠 22瓶;清墨 10瓶;薇薇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4章 珍珠怨   死亡   明明外面站满了千牛卫, 可空气中却没有一点声音,连着驾车的马儿都安静地站在原处,警觉地动了动耳朵, 却又一声不吭。   北阙的人不过零星十来人,围着唐不言的马车,不安得看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千牛卫。   陛下为千秋公主安排了两个千秋卫郎将,郎将一般会下辖三个小队, 每小队二十人, 今日是陈策带着三个卫队,整整六十人,把牡丹阁后院, 阳春街的半条街围了起来。   阵势浩大,气势汹汹, 路过之人无不避而退之。   唐不言虽然隐约觉得这次抓捕不会轻松,却还是没想到……   ——公主殿下竟然亲自来了。   唐不言坐在马车内, 耳边是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不见的声音,可即便如此, 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气氛。   “三郎。”马车外, 瑾微的声音突然紧张起来。   “少卿。”很快,陈策的声音艰涩响起, 空气中蓦地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窗帘上倒映出一个影子。   “公主殿下想要和您单独说话。”陈策的声音隔着那层薄薄的帘子也能察觉到压制不住的颤抖。   一个对外不理俗务,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竟然为一个别人眼中的男宠出面,陈策心绪不稳才是正常的。   唐不言抬眸, 漆黑的目光冷沁沁的, 隔着车帘影影绰绰能看到不远处的那辆马车, 轻轻嗯了一声。   “少卿这边请。”陈策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还请移驾殿下马车。”   唐不言下了马车,乍起的秋风瞬间扬起他的衣衫,他走了几步,突然抬眸抬着牡丹阁的后院看去。   只看到高高耸起的凉亭上站着两人,大红色的绸缎发带在风中摇曳。   小猫儿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扭头看过来,那双琉璃色的眸子被刺眼的秋光一照,好似含着光,看不出半点怯意。   唐不言收回视线,最后安静上了公主殿下的马车。   大周红妆相比较开国乃至前朝都已变化多样,尤其是当今陛下以女子身份登基,更是让华丽雍容的风格一夜高涨。当年陛下自己就尤为爱美,由上到下效仿而来,民间都以金银艳丽之风盛行。   千娇百宠长大的千秋公主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金凤银龙,琉璃发簪,东海的珍珠珊瑚,佛家圣物,应有尽有,不论何时都是满头璎珞,华服锦绣,处处都透出尊贵傲气。   只是今日的殿下注定是要让人吃惊的。   她倚靠在一侧的隐囊上,只穿了一件素白色的银丝团花长裙,外罩青丝容纱,头顶发髻也不过簪了一朵大红色的牡丹花,脸上妆容只那细长眉眼下的那点珍珠是唯一亮色。   唐不言垂眸,跪坐在门口的位置,沉默不语。   公主擅长制香,一侧的牡丹炉鼎上冒出袅袅白烟,味道格外好闻。   马车内,一人斜堂,一人跪坐,安静地却连呼吸声都在暗香中消失不见了。   “本宫与少卿做个交易如何?”千秋公主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即将燃尽的熏香,淡淡说道。   唐不言依旧跪坐在蒲团上,脖颈低垂却腰肢停止,青竹色的长袖安静垂落在一侧。   千秋公主见他沉默,眸光微动,终于落在他脸上。   细长上挑的妩媚双眼被朦胧的日光一照,那点温柔被眼波模糊,只剩下一点高高在上的冷淡和矜傲。   “永隆二年,那年我十六岁,阿娘为了选了一位驸马,乃是阿耶的滴亲外甥,城阳公主的儿子,我阿娘甚至觉得驸马的嫂嫂出身不够高贵,想要薛家休妻。”千秋公主笑了笑,“当年应该是你的祖父出面,这才打消此事。”   唐不言依旧沉默,他就像一座安静的玉雕,美丽而精致,神色冷淡,眉眼疏离,和唐家人完全不相似。   “本宫一出生就被赐号千秋,食封三百五十户,只是后来二郎出事后,阿娘为了让我开心,破例封户加至一千二百户。”千秋公主身形微动,散落在一侧的裙摆便好似花开一般动了起来。   她坐了起来,捋了捋鬓间的牡丹花,笑了笑:“这一殊荣,我如今是享福了,只怕以后是要被人骂得,只是人生苦短,哪管未来洪水滔天,三郎觉得我说的对吗?”   唐不言缓缓抬眸,注视着面前的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自小,我阿耶,我阿娘,我的几位哥哥都跟我说,只要是我想要的就都会给我。”千秋公主伸手,掌心向上,手指缓缓收紧,却在最后只是虚虚拢着,嘴角笑意加深,“二郎是极好的人,长得好,脾气好,读书好,一手琴艺更好,成婚第一年,他为了建了一个牡丹园,他穿着那白衣在弹琴,我喜着红衣在一侧制香,当真是琴弦和鸣的日子,只是可惜,二郎与我到底有缘无分。”   千秋公主轻叹一声,原本虚握的手落在雪白的绸面上,手指抚摸着银丝勾勒的暗线,眼波微动,声音微低,笑说道:“三郎如今也不是一尊小玉人了,想来也该明白的我的意思。”   唐不言沉默,最后又低垂眉眼,声音平静而冷淡:“薛驸马德行高洁,品性无双,自可惜被奸人所累,只是若薛驸马知道殿下现在还如此惦记,一定是心中欢喜,殿下不必过于伤怀,伤了凤体。”   公主殿下手指一顿,嘴角笑意缓缓敛下。   “本宫以为少卿……”千秋公主缓缓开口,目光紧盯着面前油泼不进的小郎君,继续说道,“知道本宫的意思。”   北阙的衙役不过都是寻常手脚,千牛卫可是皇家重兵,刀山火海里练出来的人,能走到公主身边的,更是数一数二的翘楚。   千秋公主想要灿珍杨的命已经是不容置喙的事情,可她如今还肯低下头来和唐不言多说几句,若是寻常人早就感恩戴德,顺了公主殿下的话。   可,偏偏面前之人是唐不言。   若是当年他肯在陛下面前低头,就不会外放六年,直到去年冬日才终于回到洛阳。   “按律法第二百五十八条规定:“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从而加功者,绞;不如功者,流三千里。造意者,虽不行,仍为首,灿珍杨因一己之私杀贯韵香和裴眠,已是死罪,无功不赏,无罪不罚,灿巡官草菅人命,目无法纪,自然该严惩。”唐不言镇定说道,口气谦逊温和,态度却分毫不退。   “律法之内也应有天理人情。”千秋公主淡淡说道,“贯韵香潜入行院,态度不明,灿巡官不过是失手罢了,至于裴眠,可有谁看到是灿巡官亲自推的人,也许不过是裴眠自己胆小,摔下去呢。”   唐不言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守一而制万物,法为止奸之禁,若是巡官真的是无意杀贯韵香,为何不是在殿下的别院,而是在西南面的小楼,分明是尾随而至,蓄意为之,至于裴眠,他假借他人之明诱人上山是不争事实,他冷眼旁观裴眠摔落,说明也是故意为之,以上种种,灿珍杨杀人为实,按例当斩。”   千秋公主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只是冷冷地看着面前之人。   唐不言姿态不卑不亢,毫无退缩之意。   “少卿若是同意此事。”千秋公主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引诱道,“那你最近再查的那件事情,本宫可以完完整整告诉你。”   唐不言垂落在一侧的终于动了动。   千秋公主笑了笑,继续说道:“洛阳不安全,此事你自然也看得清,陛下年迈,东宫已定,却不知这是最后一把火,虎视眈眈之人不再少数。”   公主殿下整个人往后靠去,轻薄的纱衣散落开来,隐约可见大片大片的雪白肌肤。   “这些年陛下确实修身养性,对着那些忤逆之人也宽容许多,可这不代表在涉及旧事后,陛下不会杀人了。”   唐不言缓缓抬眸,露出一张冰白的脸,这张脸毫无血色,偏双眸漆黑,成了唯一的颜色。   “你我皆有心爱之物,为何不各自退一步。”公主殿下软下口气,轻声哄道,“明日我就送会他离开,这辈子都不会回洛阳,裴家和贯家本宫自然也会大肆褒奖,用来弥补,少卿觉得如何。”   唐不言眨了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冰白的眼下留下一簇簇浓重的阴影。   “三郎,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千秋公主低声说道,“这些年与你阿耶也算是内外有度,你就帮帮我这个忙,可以吗?”   骄傲的公主终于底下高贵的头,柔声说道。   —— ——   牡丹阁后院,那些黑衣人只是围困这沐钰儿,却又没有进一步动作。   灿珍杨一反刚才的反骨,只是安静问道听着外面的动静,白衣翻飞,绸带飘扬,飘然欲仙。   “其实吴嫣儿手中没有账本。”沐钰儿冷不丁说道。   若是扬州那位长史有这等偷天换日的本事,怎么可能直接被人在狱中杀死,一定是有人详细查过,这才敢动手。   一个重要的账本根本走不出扬州那张铺天盖地的网。   “我知道。”灿珍杨笑了笑,终于收回视线,侧首,似乎去看沐钰儿,却又失了准头,“只是想要再确定一下罢了。”   沐钰儿惊讶:“那你为何不借着暗道直接离开,反而让那个日本人大费周章去吴家杀人。”   灿珍杨沉默,并没有说话。   “你从暗道离开,我们根本抓不住你,此刻你也许都已经离开洛阳地界了。”沐钰儿不解问道,“但你偏要让日本人去吴家一探究竟,何必这样多此一举。”   “你小时候被人孤立过吗?”灿珍杨冷不丁问道,“那些小孩欺负过你吗。”   沐钰儿犹豫一会,小声嗯了一声。   灿珍杨笑了笑:“我也是,他们骗我说带我出去玩,却把我推到一个荒废的捕兽洞里,我看不见,还摔断了腿,饿了三天三夜,甚至能感受到老鼠爬过我的手背,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秋风渐起,他脑后垂落的发带几乎要飞了起来,挣脱人间的束缚。   “她救了我,把我带在身边,对我很少,给我衣服穿,给我东西吃,还教我弹琴,用带子蒙上我的眼睛,告诉我,我这样是你最好看的。”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   “七岁那年,阿娘死后,我尝遍人间冷暖,她是对我最好的人,我就像那日肮脏的老鼠躲在黑暗处,觊觎着外面不属于我的一切。”灿珍杨笑了笑,“她明明是最尊贵的人,所有人都说爱她,可所有人都利用她,我不过是想要她开心一点。”   他终于‘看向’沐钰儿,嘴角露出温和的笑来:“贯韵香不自量力想要用我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威胁她,我怎么可能让她因为我为难呢,更不想离开她身边,至于裴眠,不过是和我一样的困在情爱中出不来的倒霉蛋罢了。”   沐钰儿心中微动。   “扬州的安歇是都是我做的,科举舞弊案不过是想让姜家的人死而已,鲁寂更是如此,东宫太让我恶心了,我就想要当年那些人付出代价而已。”   沐钰儿眉心一动。   “澄明和明庭千也是我救的,你的好友琉璃也是我的人。”灿珍杨轻叹一口气,“只可惜了,东宫还在,姜家未灭,我却不能再为她做什么了。”   沐钰儿冷哼一声:“东宫和殿下未兄妹,要你做什么好人。”   灿珍杨笑了笑,“你当真以为东宫无辜吗?”   沐钰儿嘴角抿起,轻声说道:“但你这样只会让殿下为难。”   “为难。”灿珍杨轻轻念出这两个字,眉间微微皱起,无奈说道,“我怎么会让她为难呢。”   “她便是眉头皱一下,我都觉得难受。”他目光看向外墙的位置。   正是公主殿下的车辇位置。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突然伸手往后挡了一下。   一声尖锐的鹤鸣声。   那个日本人不知何时竟然悄无声息靠了过来,一身是血,满脸狠厉。   与此同时,灿珍杨手中出现一把匕首,毫无惧色地朝着自己胸口捅过去。   沐钰儿立马用刀背把人拍下,随后伸手去拉往后倒去的人,突然脑袋一晕,用刀柱住地面。   ——那个迷香,是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的。   “长命锁。”   沐钰儿在意识恍惚间只听着灿珍杨最后一句话,呼吸骤然一顿。   “摔下来了!”外面,张一尖锐的声音骤然响起。   千秋公主等不到唐不言的回答,下意识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只看到一道雪白的声音自高处惶然无依地落下,好似一只不会展翅的蝴蝶。   她瞳仁一缩,搭在车窗的手指骤然捏紧,指甲发出微不可为的断裂声。   唐不言的目光落在上首唯一的那个小女郎身上。   高处的风似乎要把她吹走一般。   —— ——   千秋公主告病,宫内都派人出来探望,东宫姜家自然也不逞多让,只可惜这次公主殿下谁也没见,五日后,陛下亲自来公主府看望,紧闭多日的大门终于再一次打开。   谁也不知道陛下到底和公主讲了什么,三日后,公主殿下便去曲园居住,牡丹园即将落成,千秋公主索性住在那里,为即将到来的陛下大寿准备。   北阙这次意外帮助陛下破了扬州案,陛下自内宫下诏,由容成女官亲自宣旨,抬北阙品阶,所有人都往上走了一品,连着陈菲菲都不例外,最后又赐沐钰儿第一神探的牌匾,一时间原本门可罗雀的北阙顿时热闹起来。   ——打听过了!正三品呢!   北阙众人喜气洋洋。   新出炉的三品大官沐钰儿倒是镇定地坐在一张矮椅上,手中捏着一个银制的长命锁,心不在焉地翻看着。   “老大!那个户部尚书蒋素舟派人问你是亲自去户部注册还是他让人来。”   “司长,安乐郡主的马车来了。”   “老大老大,修业坊的暗哨来人说有个自称是姜家的人,刚才拦住张叔说要他送酒,说半月后要办宴。”陈安生倒腾着小细腿跑进来说道。   沐钰儿拧眉:“富贵楼的酒不买,找我做什么?”   ”哼,姜家最近被陛下骂了一顿,受了冷落,还不是打算拍你马屁。”安乐郡主蹦蹦跳跳走了进来,“走,升官了,庆祝一下。”   沐钰儿耸肩:“还上值呢,不能溜,也不能喝酒。”   安乐郡主抱臂,不悦说道:“那我等你。”   沐钰儿笑了笑,把手中的长命锁握在手心,对着任叔说道:“给郡主找个干净的椅子来,再让厨房弄些糕点端出来。”   安乐郡主眼尖,惊讶说道:“这个长命锁哪来的,样式有些旧了,但手艺真不错。”   作者有话说:   修文中感谢在2022-10-18 23:53:00~2022-10-20 23:5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61749 52瓶;有时、tototo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5章 玫瑰求   三品   安乐郡主简直是不知疲倦的小马驹, 拉着沐钰儿在北阙疯玩了一下午,散起财来毫不手软,直到夕阳西下, 这才被东宫的嬷嬷连哄带骗请上马车了。   北阙众人目送马车离开后,立刻松了一口气。   郡主的精力实在太充足了,连着屋顶上的碎瓦都要扒拉下来看两眼再放回去,一个下午的时候就弄的北阙人仰马翻。   因为太过可爱而被郡主揉了好一会儿小脸的小昭捧着郡主给的玉佩, 眼巴巴问道:“可以换几颗糖吃啊。”   任婶听得直笑。   “就知道吃吃。”陈安生从假山上倒挂下来, 嫌弃说道,“都是钱你知道吗?这个玉佩可以给你买个大院子了。”   小昭顿时眼睛一亮,小手立刻牢牢抓住玉佩, 雀跃说道:“那我可以买给任叔,任婶一起住的大房子吗?”   “当然可以。”陈安生不高兴地嘟囔着, “你不要和我一起住吗?”   小昭笑眯眯抬头,重重嗯了一声, 软软糯糯说道:“要的呢,最喜欢和安生姐姐在一起了。”   小孩子的热情猝不及防, 热烈直白, 饶是陈安生这样的厚脸皮也瞬间听红红了脸,脑袋一缩, 躲回假山后面去了。   “哎, 我的小乖乖, 这么这么可爱啊。”任婶在一侧听得心都软了,把人抱起来,用脸颊贴了贴她的小脸, “厨房里还有剩下一点麦芽糖, 要吃麦芽糖炖雪梨吗?”   小昭乖乖抱着她的脖子, 大声嗯了一声。   书房内,沐钰儿把安乐郡主玩得乱七八糟的沙盘玩具整整齐齐理起来。   “郡主怎么知道我们有洛阳的小沙盘。”陈菲菲拧眉,帮忙一起整理着物件,低声问道。   面前的书桌满满当当放着一个木框制成的泥土制的正方形盒子,里面有高低起伏的地势,如今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东西。   沐钰儿摇头,熟练地把大小地图分门别类安置好。   张一做的这张洛阳城地图非常详细,也和外面的舆图格外不同,他是立体的,可以拆卸的,也完完全全按照洛阳现在的大小缩放的,每个坊间都按着大小捏成和实物相似的方块,又准备了不少芦苇杆的小旗子,上面写满了大大小小有名的店铺,到时候可以安插在坊内,甚至连着河流都是可以移动放置的。   北阙的几个小孩经常拿这个玩具练手,就是怕他们整天在外面玩迷路了,张一带着他们时常摆弄这些,便也能鸡哥三三两两,这要是丢了,还能自己摸回来,别看这几个小孩年级小,但已经对洛阳的路便熟记于心。   “但是摆的乱七八糟的,对的没几个。”陈菲菲把小旗子都搂到一边的盒子里,小声说道,“我瞧着郡主还挺好说话的,不似外面穿的那般胡作非为。”   沐钰儿叹气,只是低声说道:“外人不过是断章取义,谁能真的知晓东宫的难处。”   东宫之难,要不就是殿下这样的极致的沉默,闭门不出,要不就是郡主的嚣张,人尽皆知,总的不过是想求得一线平安罢了。   “哎,郡主这里排的都是对的。”陈菲菲指着南市到上林坊附近的十几个大小访市,“看来郡主在这一带玩得很频繁,路段颇为熟悉的。”   沐钰儿的目光在东北角的一块一扫而过。   确实整整齐齐,一个也没出错,连着那些店面都是对的,不由有些惊讶。   洛阳共有坊间一百零八,大大小小各有不同,且不少坊名名字相似,记错是常有的事情。   张一凑过来笑说道:“这里有一个南市还有一个北市,中间还有一条洛河,承福、玉鸡、铜鸵,和上林都是大坊,番人众多,平日里就很热闹,曲园也在附近,安从、慧慈里面到时游玩的地方,可是洛阳城里最热闹的地方,郡主殿下一看就是爱玩的人,时常在这里跑也是常事,所以记得牢一些。”   沐钰儿的目光在那条蜿蜒的洛水上扫过,眉心微动。   陈菲菲把最后一个棋子放回盒子里,抬眸去看沐钰儿,冷不丁问道:“你俞郡主,关系如何?”   —— ——   “我和小钰儿啊……”安乐郡主把手中的书放在一侧,故作大人模样地撑着下巴,小脑袋晃了晃,可眼睛却一直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唐不言,不阴不阳地冷哼一声。   “好不好与你何干啊,你们俩八字还没一撇呢。”她话锋一转,讥讽道。   唐不言并未被激怒,安静地跪坐在蒲团上,眉目清冷。   “北阙确实是陛下心腹,张柏刀有从龙之功,且这些年尽心竭力韦陛下办事,这才让陛下倚重。”唐不言听出她的意图,只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但她不是。”   安乐郡主只是笑了笑,随口说道:“她救了我,我喜欢她不行吗?哪有这么多拐弯抹角。”   唐不言抬眸,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好似能看透人心一般,冷沁沁的。   “你自然可以,但安乐郡主不行。”他把那层模糊的纱布冷静又无情地扯了下来。   安乐郡主眨了眨眼,冷不丁凑过去,像一只得寸进尺的小豹子,见了人便是龇了龇牙,露出张牙舞爪的威胁模样。   “她都没说话,你是为什么替她说话。”她冷笑一声,斩钉截铁反问道,“我与她在一起,我还能害了她不成。”   “这话您对裴眠说过吗?”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安乐郡主眸光微动,随后轻笑一声:“没有。”   唐不言轻笑一声,眸光冷淡,似能看透人心:“裴眠不算郡主的好友吗?”   安乐郡主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玩着一盒珍珠,手指自珍珠堆中插入,又缓缓抬起,美丽的珠子发出叮咚脆响。   那些珍珠个个如拇指大小,晶莹玉润,微光闪烁。   外人眼中珍贵无比的东海玉珠不过是郡主无聊打趣的玩具。   美丽却又脆弱。   郡主也许会在某个时刻喜欢这盒耀眼的珍珠,可眨眼间就不会再喜欢,甚至弃之如敝屐。   “算啊。”安乐郡主把那盒珍珠随意弄乱,又慢条斯理一个个归整着,直到表面相差不大,这才继续开口说道,“所以我去裴家悼念了啊。”   那日安乐郡主补送了丧仪给足了裴家的面子。   一个裴家,先后有了公主殿下和郡主殿下的悼念,昨日陛下还让裴家那个大郎君入洛阳,想来是打算留在洛阳授官了。   “就算郡主送她这一盒珍珠一般。”唐不言低声闻道。   “是啊。”安乐郡主端着茶抿了一口气,“裴眠真是顶顶好脾气的小娘子呢,真是可惜了。”   她说着哀悼,脸上却并没有太大的哀伤,一时间不知道哀叹这盒无价之宝的珍珠,还是温柔可爱的好友。   唐不言盯着那盒珍珠失神片刻。   “这个案子不是结了吗?”安乐郡主不悦说道,“你还来说这些做什么。”   唐不言收回眸光,淡淡说道:“许是还有些问题一直令微臣百思不得其解。”   安乐郡主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他,熊问道:“说来听听,还有什么是我们唐三郎都不理解的,让我也来乐一下。”   唐不言眉眼半阖,一本正经问道:“郡主那日当真不知灿珍杨带了木偶去别院?”   安乐郡主眨了眨眼,顺手又捏起一块糕点,漫不经心说道:“那是我姑姑的人,我没事看他做什么。”   “贯韵香第一次来别院却能知晓内院小路,且她并非殿下推荐,又怎么会想到去找公主殿下说请,进而撞破不为人知的事情。”唐不言声音低沉,面容疏离,把那些模糊的,已经无法诉说的事情悄然问道。   安乐郡主捏着手指,扑闪着大眼睛,手指捏着一块糕点,却不料捏碎了一角,只好兴致阑珊地把那块坏了的糕点扔在一处。   “那就是运气不好吧。”她低头用帕子擦了擦手,耸了耸肩膀,声音随意淡然,“人嘛,总有运气好坏的时候,她悄无声息进了姑姑的院子便是运气好,被灿珍杨杀了那就是运气不好,人吗……”   安乐郡主抬眸,笑了笑:“总不能一直如此好运。”   唐不言抬眸,安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也许吧。”   安乐郡主皱了皱鼻子,人畜无害的天真模样。   唐不言看着她,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另外两张面容,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恍惚。   “看我做什么,你该走了。”安乐郡主卷起书本,不悦地敲了敲茶几,“不要耽误我回宫,阿娘还等我吃饭呢。”   唐不言回神,盯着衣袍上的花纹,沉吟片刻后才说道:“永泰郡主之事在前,还请安乐郡主能记住今日的话。”   郑裹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受之前鲁寂案的印象,陛下清理东宫,甚至牵连到驸马姜延,六姐姐受惊难产,无人救治,一尸两命。东宫上下却不能表现得太过伤心,阿耶阿娘甚至连生病都不敢,唯恐被人抓住把柄。   “说这个做什么?”安乐郡主咬牙问道。   唐不言眉眼不动,淡淡说道:“东宫若是想要借着北阙,在陛下面前卖乖,只会让陛下心生戒备。”   安乐郡主眉心一扬,似笑非笑说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小钰儿。”   “北阙是陛下亲手打造的一把刀。”唐不言并不理会她绵里藏针的讽刺,只是安静得注视着面前年轻得意,野心勃勃的郡主,“刀,是碰不得的。”   “若是你们唐家在朝堂上也能如此维护我们东宫就好了。”安乐郡主突然笑了起来,整个人往后倒去,懒洋洋的陷在软靠上,长眉扬起,意味深长说道,“唐少卿还少说了一句话,不仅碰刀的人会死,刀也会折。”   唐不言沉默地低着头,却巍然不动,丝毫没有激怒郡主后告退的模样。   ——分明是还想要一个答案。   “可惜了,这事你猜的不太对,我找小钰儿,跟东宫有关,却又关系不大。”安乐郡主垂眸,盯着手中的糕点,“这些日子看了一点书,其他的倒也不记得了,却莫名记着这一句话——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想来少卿博学多识,比我更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唐不言眉心一动。   “这话便是送给今日少卿拦马车的所有问题的。”安乐郡主合上眼,眉宇间的稚气被日光一照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华丽首饰映衬下的雍容贵气。   ——这是魏晋嵇康曾斜与山巨源绝交书的一句话,这句话的前面一句便是,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   唐不言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如此说你还不放心嘛,那我就再说一句,我不会让东宫的事牵连到沐钰儿。”安乐郡主见他不语,有些不悦,但还是忍气再一次强调着,“我找她不过是我自己欢喜,难道这样不行吗?”   安乐郡主生性骄横,却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唐不言得了心中的答案,便谦逊说道:“不敢扰郡主雅兴。”   安乐郡主冷哼一声,随后不悦说道:“那就赶紧走,你好端端拦着我的车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还不赶紧走,难道要我亲自送你下去不成。”   唐不言静静地看着她,最后叉手行礼,恭敬退下。   他刚一下马车,马车便直接走了,与此同时暮鼓钟响,夕阳西下。   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冬,白天的日子总是格外短。   瑾微见郎君不动,便上前问道:“三郎可是要去哪里?”   唐不言回神,目光从那辆马车上移开,一直捏着手指的手微微一动,瞬间泄了力气,眉心的那点愁绪却半晌也没推开。   “要不去北阙?”瑾微见人没说话,忍不住开口小声建议着,“司长升官了,也该庆祝一下了。”   “你亲自去富贵楼定一桌吃食送过去。”唐不言揉了揉额头:“裴寂是不是今日回来?”   瑾微点了点头:“按照半月前的书信,也该是今日,三郎一早就吩咐过了,我们的人一直在城门口等着呢。”   唐不言转身上了马车:“去把人请来……对了,余家那位大夫人如今被接出来了吗?”   瑾微点头:“夫人亲自去接的人,应该能在暮鼓结束前送到北阙给陈仵作医治。”   “把人拦下,不要让人进北阙。”唐不言抬头看着西边血红的天色,轻声说道。   瑾微一怔:“为何?”   “你去寻个院子,离着北阙远一些,以后你每日接送陈娘子去给人治病。”唐不言的声音隔着车帘幽幽传来,带着初冬寒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20 23:58:24~2022-10-21 23:5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藏羚羊腿短跳不高 10瓶;蕤默 3瓶;奶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6章 玫瑰求   夜伴   子时的更声刚想起, 唐不言小院的大门才再一次打开,安静的唐家顿时热闹起来。   唐不言披着大氅下了马车,快步朝着内院走去。瑾微手中捧着一叠眼看着就要挡住眼睛的书, 吃力地跟着。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在沿途的檐灯照耀下,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冰冷,沿途的仆人见了人纷纷退到一边。   “三郎刚才在宴席上一口没动。”瑾微把那叠书放在案几上, 担忧问道, “可要让厨房弄点粥来。”   唐不言脱下大氅,摇了摇头:“把烛灯都点亮,下去吧。”   瑾微欲言又止, 却也知三郎脾气,只好把屋内的树灯全都点亮, 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桌子上堆满了或崭新或陈旧的书籍,很多甚至连着封皮都被摸出了毛边, 最上面的一本赫然是新誊抄的巴州年鉴,之后基本都是或多或少都是和巴州有关的事情, 甚至还有一本历年的气象书, 厚厚一本,应该也是誊抄的, 封面格外簇新。   唐不言极有耐心, 一本本, 一页页翻过去,有时会在某一页停留了片刻,眉心微微皱起, 时不时在纸上涂涂写写, 一张宣纸很快就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 自己潦草,只能隐隐看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调露四年……   ——怒江水灾……   枝叶摇曳落在素色的纱窗上,屋内的烛火彻夜不息,倒影在窗帘上的身影巍然不动。   瑾微中间过来添了两次油,见三郎一点也没有抬头的迹象,只好原路退了回去。   守在门口的奴儿见了他出来,第一时间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瑾微无声叹了一口气,无奈摇了摇头。   奴儿立刻丧气地低下头。   “去准备火盆来。”瑾微对廊下仆人说道,“不要生满盆,送六盆进去,之后每一个时辰就去换。”   “要不要去找……”背后的奴儿突然伸手扯了扯瑾微的衣摆,对着东边努了努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倒是出几分机灵来。   瑾微被扯了一个踉跄,扶着柱子才站稳,朝着东边看了看,出了唐家的范围,皆是黑漆漆的一片。   子时过半,想来都睡了。   ——司长好脾气,想来也不会生气,只是……   “不了。”瑾微对自家三郎倒是颇为了解,摇了摇头,“三郎会生气的。”   奴儿闷闷哦了一声,收回手,继续叉手,沉默地坐在小板凳上。   直到天色蒙蒙亮起,屋外传来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唐不言才把最后一本书放下,揉了揉眼睛,端起手边的冷茶正准备一饮而尽,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迷迷瞪瞪,但熟悉的声音。   “哎,不准喝,给你家三郎倒杯热水来。”   门口的仆人被人用树叶敲醒,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原本安静的正院顿时热闹起来。   奴儿朝着东面的窗户探脑袋看过去。   屋内,唐不言只看到一道影子倒挂在右边的窗户上,随后一只手彬彬有礼地敲了敲窗框。   “开窗,聊天!”   明明是梁上客,倒是理不直气也壮。   唐不言失笑,把手中的冷茶放了回去,起身去开窗。   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立刻眨了眨,随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少卿!”她倒挂在屋檐下,人也跟着晃了晃,像一只晃晃悠悠的小猫儿,两根发带也在空中摇来摆去。   “你怎么在这里?”唐不言如是问道,眸光却扫了一眼提着茶壶入内的瑾微。   瑾微吓得立刻摇了摇手:“不是仆把司长叫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沐钰儿灵活地从屋檐下荡到屋内,自来熟地把手中的梅花塞到唐不言手中,抱怨道,“整天这么熬夜,怪不得少卿常年脸色不好。”   这一熬就是一个大夜,便是年轻力壮的人都受不住,更别说是唐不言这样的药罐子了。   只是话还没说完,手还未缩回来,就被唐不言眼疾手快握住。   “手怎么这么冰。”唐不言盯着她红彤彤的手指,放在手心握了握,却发现自己的手心也不热,便只好牢牢握在手心。   沐钰儿眼巴巴地看着瑾微端上来的软乎乎的糕点,嘴里随意敷衍着:“降温了嘛,不碍事。”   沐钰儿可是小火炉一个,如今已经入冬了,还只是穿一件加棉的长袖,轻盈地很,可一摸这手心的温度,分明是在室外呆了不少时间。   “若是不老实说,便不给你吃了。”唐不言捏着她的下巴,那她的小脑袋转回来,咬牙切齿说道。   沐钰儿无辜地眨了眨眼,眼珠子往那只梅花上扫了一眼,嘴角微微喏动片刻,最后选择僵硬转移话题:“花好不好看,早上看竟然开花了,特意给你摘来的,哈哈,看来今年冬天还挺冷的,开的还挺早。”   “端下去。”唐不言捏了捏她的下巴,木着脸说道。   “哎哎!”沐钰儿连忙开口,拦住听话的瑾微,“有话好好说,糕点来来回回,一冷一热,就不好吃了,我肚子饿了。”   唐不言只是垂眸看着她,并不松口。   沐钰儿叹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唐不言,嘴里小声嘟囔着:“我昨夜来找你的。”   唐不言一怔。   瑾微大惊:“昨日立冬,空气中都有霜了。”   《孝经纬》有言:“斗指乾,为立冬,冬者,终也,万物皆收藏也。”立冬于立春、立夏、立秋统称为四立,自来就是春种、夏耘、秋收、冬藏,所以立冬是冬季的起始,天气自然都带着寒气了。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冻得通红的爪子:“把手炉热一下。”   瑾微哎了一声,把糕点放在一侧,去一侧的柜子里拿出两个手炉,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在外面呆了一晚上?”唐不言抬眸,看她,脸上不辨喜怒。   沐钰儿耳朵一动,立马警觉,嘴里含含糊糊说道:“肚子饿了,吃饭吧,你渴不渴啊,喝点水。”   唐不言叹气,伸手贴着她的脸颊,入手果然是冰冷滑腻的触觉。   沐钰儿立马笑眯眯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心。   女郎绵软的小脸蛋,带着肉,手感丰盈细腻。   唐不言便是再冷淡的眉眼在此刻也忍不住软和了不少。   ——唐不言的手心也冰冰凉凉的,就像一碗大大的凉粉,若是再加上红糖,撒上花生碎,葡萄干外加各类坚果,最后浇上一勺乳酪,一定很好吃!   沐钰儿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唐不言失笑:“这么饿了。”   沐钰儿顺着杆子往下爬,立马点头:“饿了。”   “奴儿。”唐不言喊了一声,“让厨房开大火,先做一些简单的热食上来。”   奴儿嗯了一声,准备转身离开。   “哎等等!”沐钰儿立马出声把人留下,小声提着要求,“我还想吃别的。”   “吃什么?”唐不言爱不释手地捏着她的小脸,笑问道。   “要凉粉,要浇上红糖和奶酪,还要有坚果,葡萄干。”沐钰儿眨了眨眼,腰杆子一挺,得寸进尺说道:“冰的!”   “入了冬,便不能吃冰的。”唐不言蹙眉说道。   沐钰儿立马一脸不高兴,果断把自己的脸从他手心□□,一本正经说道:“我就要吃!”   一点心虚,九分不服气,倒是十分理直气壮。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时不时飘过来的小眼神,只觉得满心的拒绝都要被消磨的一干二净。   奴儿见里面没有动静,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三郎。”   “做一小碗来。”唐不言无奈说道。   “大碗!”沐钰儿非常不知道满足,狮子大开口说道。   唐不言却是直接说道:“那就不要吃了。”   沐钰儿大惊失色,能屈能伸,立马说道:“吃的,吃的,小碗就小碗。”   唐不言把人带到一侧的座椅上坐下,把糕点放在她手边:“为何不进来?”   沐钰儿立刻捏着紫米糕塞进嘴里,开心地笑说道:“看你在读书,就不进来打扰你了。”   “所以便在屋顶呆了这么久?”唐不言蹙眉。   沐钰儿倒是随意说道:“不久,你家屋顶有大又宽敞,瓦片还整整齐齐的结实,我坐在这里看看夜色,看看星星,看看你屋子里的光一亮一亮的,没一会儿就天亮了。”   唐不言一边听着她说着,一边小心揉着她的手指,把一双手揉的红彤彤的,只觉得一颗心都软了下来。   只要想着她昨夜竟然和她在一起,再想起昨夜做的事情,便只觉得一颗心一会在火盆中滚着,一边在冰雪中吹着,可到最后便只剩下无尽的柔软。   “瑾微进了三次门,仆人进了四次,少卿脑袋却是一次都没抬起来。”沐钰儿笑眯眯说着,“少卿做事情真认真。”   唐不言失笑,把那只手放在袖口中……   沐钰儿一惊,下意识想抽回来,小声说道:“冰的,别给你弄着凉了。”   唐不言握住她的手:“不冰。”   沐钰儿被他看得耳朵微红,只好顺手捡了一块自己不爱吃的艾叶糕点塞进唐不言嘴里:“听瑾微说你昨天晚上就没吃饭了,肚子饿不饿啊。”   唐不言咬了一口,倒也没有露出不喜欢的样子,当着她的面,两口就把糕点吃完了。   这些都是新作的糕点,暄软蓬松,艾草的香味顿时在两人中间弥漫。   “你在看什么书?”沐钰儿满意地收回手,继续挑了块自己不爱吃的玫瑰糕,面无异色地塞进他嘴里。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块红红的糕点,笑着转移话题:“你倒是把自己不爱吃的都给我了。”   沐钰儿被人戳破小心思,瘪了瘪嘴,嘴硬又心虚地强调着:“没有不爱吃。”   唐不言抓住她收回的手,接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玫瑰糕,目光落在沐钰儿脸上,认真说道:“你给的都好吃。”   沐钰儿咳嗽一声。   就在此时,瑾微拿着两个手炉走了进来,也算打破两人莫名粘稠的气氛。   沐钰儿收回手,开始专心吃糕点。   唐不言把两个手炉都塞进她手中,谁知沐钰儿立马不高兴推开,含糊说道:“热。”   只这一会儿的时间,沐钰儿的手心就被屋内的热气烘得滚烫,连着小脸都红扑扑的。   “你昨夜找我做什么?”唐不言仔仔细细摸了摸她的手,又碰了碰她的脸,确认不再冰冷,这才放到一侧,问道。   沐钰儿抬眸,不解问道:“不是说把余夫人放在北阙治病吗?怎么叫瑾微安置在别处了,要走三条街呢,怪远的。”   人都在北阙门口了,结果被瑾微带走,还带去了这么远的地方,可把陈菲菲气死了。   “安置在北阙确实非常安全,也没有人会捣乱。”唐不言镇定解释道,“但到底是官宦女眷,若是有人抓着不放,说你们北阙私通外臣,恐陛下疑心,放得远一些,到时让瑾微来回接人,倒也能说得过去,直说是余六娘子延请的陈仵作。”   沐钰儿点头:“这事闹得也不小,陛下应该早就知道了,之前也没反对,以后应该也不会才是。”   “好端端用未来做什么赌博。”唐不言无奈说道,“该早早给自己留个后路。”   沐钰儿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点头:“你说的也对。”   说话间,仆从们端着吃食走了上来,两人分开对坐,沐钰儿一眼就看中打头的冰粉,笑得见眉不见眼。   —— ——   沐钰儿顺手从唐家摘了几株梅花,也不从正门离开,再次翻墙走了。   “司长翻墙的动作是不是太熟练了点。”瑾微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忍不住说道,“也不耽误拿吃的。”   连吃带拿,是沐钰儿雁过拔毛的美好品质。   唐不言听着接着风隐隐传来的声音,脸上笑意加深。   ——“奶黄,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哎,张叔,天都没亮你去哪里啊。”   ——“现在去集市也太早了,还没开市呢,你睡不着也坐下来歇一下。”   ——“吃的啊,哦,少卿非要给我的,我拦不住。”   瑾微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以后让人在这里挂上灯笼。”唐不言拢了拢披风,低声嘱咐道。   “哎。”瑾微大惊。   ——这不是默许有人翻墙吗。   他心里这般想着,嘴里却还是应了一声。   “少卿一夜未睡,可要休息。”瑾微跟在他身后,担忧问道。   唐不言脚步一顿,低声问道:“阿耶今日可在家?”   —— ——   沐钰儿把薅过来的吃的都放在橱柜里,看到最顶层的柜子里的那一层放着一个小小的瓦罐,立马把拉一下,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张叔喜欢把散了的铜钱放在柜子里,日常财米油盐就是从这里拿钱,小时候也总是从这里掏钱,让沐钰儿出门买糖吃,久而久之,便也习惯在这里放一点闲钱。   “哎,这里的钱怎么越来越多了。”沐钰儿扭头,不解问道,“张叔最近没花钱?”   张叔站在门口,温柔地看着她:“家里东西都有,没什么好花钱的。”   “哦。”沐钰儿下了凳子,忍不住说道,“是不是我不在家的那几日你都没好好吃饭啊,我看米缸里的米多不是新米。”   “三娘一夜未睡,洗把脸去休息吧。”张叔笑说道。   沐钰儿哦了一声:“不行,今天不是休沐,北阙最近惹眼得很,一定会有人巡查的,不能再和之前一样偷懒了,被抓了就不好了。”   张叔心疼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是一个挂职罢了。”   沐钰儿立马得意地摇了摇头:“才不是,至少可以领三品官吏的俸禄了,一年六十多俸禄呢,还有俸料三百七十石,还给职田和仆役费用呢!好多好多钱!今年过年终于可以给张叔买一件棉料外衣了。”   张叔看着她摆着手指数钱的样子,嘴角微微抿起,眼睛却是温柔地看着三娘。   就在此时,大门传来大力地敲门声。   “快,老大,宫中来圣旨了!”张一气喘吁吁声在门外响起。   作者有话说:   有案子,但是一个小案子,是为了收尾用的,不太费脑。   当然会写番外,你们有啥想看的嘛,可以留言,但我番外一向写的不多,所以可能就写呼声多的前几个。   有个不好的消息这本书进入收尾了,有点卡文,但有个好消息,这轮的值班结束了,下周开始正常上下班,嘻嘻,撒花。感谢在2022-10-21 23:55:54~2022-10-23 23:5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蕤默 7瓶;香煎豆腐 5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7章 玫瑰求   来访   天色才蒙蒙亮, 北阙的大门就被人敲响,那声音短促有力,却只响了三声便停了下来, 角屋里的任叔眼皮子挑了挑,立马披上衣服起身开门。   北阙大门外,两个穿着黑色大袍的人被裹得密不透风,任叔心中警惕。   “我要见沐钰儿。”其中一个黑衣人抬眸, 露出半张侧脸。   任叔一惊。   ——说话之人正是女官春儿。   任叔的视线落在为首那人身上, 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两位里面请。”他让开半边身子,恭敬说道。   为首那人微微颔首,很快便入了北阙, 任叔引人到主院,奉上茶水, 这才去西厢房把昨日留值在这里的张一叫醒,让他速速去找司长回来。   正堂内, 容成嫣儿脱下黑色大氅,静坐在一侧闭眼小憩, 冷不丁突然察觉到有阵风飘过, 便顺势看了过去,只看到一个小小人儿正蹲在门口, 眼巴巴对看着她。   “你是……小昭。”   小孩长得雪白软糯, 穿着有些洗的发白的衣服, 却也收拾得格外整齐,那双大眼睛扑闪着,见了人便笑了起来, 露出弯弯的眼睛。   小昭见那大美人姐姐看着自己, 又说出自己的名字, 立马开心得点点头,细声细气说道:“是我。”   “你来做什么?”春儿站在一侧,眉心微蹙,不悦说道。   小昭立马慌里慌张站起来,捏着小手,低着头,小声说道:“任婶说叫我看着点,要你们想什么可以和我说。”   春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乖孩子,过来。”荣成嫣儿脸上冷意渐消,伸手招了招手。   小昭犹豫一会儿,还是抬脚跨了进来,熟练问道:“是要糕点还是要茶水。”   容成嫣儿看着小孩慢慢吞吞走到自己面前,仰着头说着话,大眼睛扑闪着,又有点不卑不亢的模样。   “今年几岁了。”容成嫣儿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   小孩面容细腻,虽有些冰凉,倒也没有刺眼的红晕,可见这里的人把她照顾的不错。   小昭舒服地闭上眼,大声说道:“三岁了!”   容成嫣儿看着一脸稚气的小孩,低声问道:“一出生就在北阙吗?”   小昭嗯了一声。   “可曾读书?”容成嫣儿拉着她的手,把人带到一侧来问道。   小昭立马苦着脸,哼次哼次不说话。   容成嫣儿便跟着笑了笑。   小昭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哄着小脸,小声说道:“姐姐真好看。”   “咳咳。”门口的任叔把张一送走,还没靠近就听到小昭童言无忌的话,顿时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忙把人支走,“怎么起的这么早,洗脸了没,多穿件衣服,等会准备吃早饭了。”   小昭眨了眨眼,慢慢吞吞说道:“帮忙。”   “那就去厨房……”任叔说道。   “不必了,让她在这里吧。”容成嫣儿开口,把茶几上的糕点捡了一块下来,递过去,“坐这里吃吧。”   小昭扭头去看任叔。   任叔犹豫着。   “你家司长见了,定是同意的。”容成嫣儿把糕点塞进小昭手里,“我很喜欢你。”   小昭懵懵懂懂接过糕点,随后竟然从一个椅子下面抽出小板凳,坐在她腿边,捧着糕点,一口一口小心咬着。   任叔看的眼前一黑,但也不敢多说,只好站在门口装死。   屋内,容成嫣儿看着那小脑袋,隐约有些失神。   ——年幼之人能得人庇护,天真平安地长大,当真是人生之幸。   几人沉默间,北阙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   容成嫣儿抬眸看了过去,只看到沐钰儿快步走来的身影。   大红色的袍子穿过初冬清晨的迷雾,步履轻盈,身姿挺拔,当真是一等一的好风采。   沐钰儿上前行礼。   “不必多礼。”容成嫣儿颔首,眉宇间的冷淡被冬日雾气一照越发显得薄凉之色,“今早冒昧打扰是陛下有件事情要委托司长去办。”   沐钰儿一惊,袍子一掀就准备下跪。   “不必多礼。”容成嫣儿示意春儿把人扶了起来。   “让他们都下去吧。”容成嫣儿低声说道。   任叔眼疾手快,捞起小昭就往外走。   小昭捏着糕点,也不挣扎,只是愣愣得看着容成嫣儿,像一个小巧可爱的玩偶任由大人把她抱出去。   容成嫣儿垂眸看着小孩清亮的眼睛,难得少了些冷淡。   “这是小昭,父母殉职后养在北阙的小孩。”沐钰儿多嘴解释了一句。   容成嫣儿收回视线,点头,出人意料得多嘴说了一句:“我知道。”   沐钰儿吃惊得看着她。   “年级大了,看见这么小的人总有些恍惚。”谁也不曾想,生性冷淡的容成嫣儿竟然如此说道。   一侧的春儿面露吃惊之色。   世人皆知,容成女官因祖父获罪被杀后随母郑氏配入内庭为婢,十四岁时被陛下赏识,下令免其奴婢身份,让其掌管宫中诏命,这才开始波澜壮阔的女官之途。   沐钰儿瞳仁微微睁大,虽很快察觉到不妥低下头来,但还是被容成嫣儿捕捉到。   “不必多想,不过是有感而发。”她敛下脸上浅淡的笑意,浅色的眸子被长睫一遮,便只剩下熟悉的冷然。   “陛下想要北阙私下去查一件事情。”容成女官束手,淡淡说道。   沐钰儿恭敬垂首听着。   “陛下寿辰将至,可如今洛阳却有些风言风语。”荣成嫣儿声音微微低沉,在冬日含雾的朦胧天色中蒙上一层冷意,“当年明仁太子被奸人所害,乃是酷吏丘神勣肆意妄为,陛下早已严惩此人,斩于太乙门前的菜市口,甚至对其子孙都是严加看管。”   沐钰儿心中咯噔一声。   “世人不解陛下接连痛失二子之人,只满足一己之私,胡乱攀咬,肆意污蔑,在此刻给陛下不痛快。”容成嫣儿面容森冷,眸光冰冷,“此事必须严查,以儆效尤。”   —— ——   沐钰儿把人送了出去,心事重重地转身回了正堂。   “容成女官找我们做什么啊?”张一和王新等人见人走了,这才火急火燎跑过来,不解问道。   沐钰儿叹气:“来活了。”   陈菲菲坐在一侧,拢了拢袖子,直接说道:“这么一大早,掩人耳目来敲门,想来这事不好处理。”   沐钰儿点头,竖起大拇指:“还是菲菲聪明。”   “好说。”陈菲菲不阴不阳说道,“还不让我这个聪明人听听,你这个三品衣服还没穿热的人又接了什么活了。”   “最近北阙有什么流言蜚语吗?”沐钰儿扭头去问张一。   张一摸了摸脑袋:“北阙这地方,那天没有流言,老大具体问的是哪个?”   沐钰儿抬了抬下巴,朝着东边一指,倒也不藏藏掖掖,直接说道:“和陛下,明仁太子有关的。”   张一眨了眨眼,等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才倒吸一口冷气,一下子从椅子上窜了起来,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可不兴瞎说,南市那些混球不要命,我可还要命,金吾卫可是时常在南市巡逻呢,谁敢议论这样的事情。”   明仁太子和陛下的事情,至今都是一本阴阳乱账,知情人不敢说,不知情人不敢问,已经稀里糊涂过了二十年了,谁没事赶在陛下千秋这样的日子,挑起这个霉头来。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长长嗯了一声。   “和这事有关?”陈菲菲拧眉问道。   “没明说,但我听着应该就是这事。”沐钰儿老实交代着。   “是金吾卫有人去告状了?”王新问道,“不该啊,这样的话,我们在南市的暗哨不该没有传回消息来。”   “你们两个去南市一家家问过去,一点风吹草动的事情都不要耽误了。”沐钰儿吩咐着张一和王新。   “让陈安生去找外面的小乞儿,让这些小乞儿盯着点。”她又说道。   “好嘞。”窗户外,果然传来陈安生不安分的声音。   正堂一下便只剩下陈菲菲和沐钰儿两人。   “陛下为何把此事给北阙查?”陈菲菲委婉说道,“奉宸府不是更隐秘,也更合适一些。”   奉宸府原名控鹤府,原本只是曲宴供奉职责,后逐渐成为陛下最为重要的心腹,立.国初期太.宗设立文学馆,里面出了十八学士,奉宸府同样有如此期许。   “是不是不合适?”沐钰儿低声说道,“毕竟他们也是外人。”   陈菲菲呲笑一声:“若是你师父在,这话还有几分可信度……”   她话锋一顿,随后又叹了一口气:“不能这样说,也许陛下打算重新起复北阙。”   沐钰儿眸光微动。   北阙在张柏刀走后,可是落寞了一年多,若非曲园梁坚的事情,只怕很快就不复存在了。   “这么说,确实有些道理。”沐钰儿很快就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容成女官可没有明说,这些都是我猜测的。”   “可好端端提起陛下和明仁太子,难道还有其他事情?”陈菲菲不解问道,“难道是我们猜错了。”   沐钰儿坐在椅子上沉默,眉心紧皱。   “容成女官至始至终都没说,这事发生在南市啊。”沐钰儿突然击掌说道,“这般想来,这事确实来的奇怪。”   “如何奇怪?”陈菲菲问。   “容成女官日理万机,就因为这事出宫一趟,就和我打了一圈哑谜就离开了。”沐钰儿分析着,“这事找谁不是来传话,但是春儿女官亲自来就足以给北阙面子了。”   陈菲菲点头。   这些陛下身边的女官位卑权重,见了凤台阁老都是不弯腰的。   “天色亮了,可穿着黑袍来。”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反而高调了一些。”   “许是不想让人看见。”陈菲菲说。   “大白天穿黑袍,没事情都要有事情地多看一眼了。”沐钰儿说,“哪怕之前天色不过蒙蒙亮,但路上已经有不少人了。”   陈菲菲蹙眉:“那这是为何?”   沐钰儿击掌:“前几日因为我升官里,北阙外面围了不少人,想来现在都没离开几个。”   陈菲菲吃惊抬眸,随后脸色阴晴不定。   “我瞧着这事,打听这个消息是假,真的要给陛下当把刀倒是真。”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   “那这个活确实不好干了。”陈菲菲叹气说道。   北阙名声不好,就是在于很多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情都需要北阙出面,张柏刀在时,都是勉力维持,如今这事落在沐钰儿身上,很难不猜测这是不是陛下对北阙新任司长的考验。   一把刀,若是有了反骨,那就留不得了。   沐钰儿叹气:“这事难办,我得仔细想想。”   陈菲菲叹气:“大难临头各自飞,若是出事了,你可要提早通知我一下,好让我收拾一下细软,跑的体面一些。”   就在两人说话间,北阙的大门再一次被敲响,随后任叔一瘸一拐,快步走来。   “司长,门口有一个自称是姜家管家的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23 23:59:08~2022-10-24 23:5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蕤默 7瓶;香煎豆腐 5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8章 玫瑰求   唱戏   姜家从去年冬日那个该死的梁坚案后开始, 简直是骅骝拳局不能食,喝口水都要倒大霉的那种。   姜则行自从国子监事情后被陛下申饬了一顿,这些日子一直想要找个时机在陛下面前刷脸, 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上月陛下明堂立誓直接止纷储君,晴天霹雳, 身心俱动。   一直巍然不动的他这次终于慌了起来, 短短几日时间坐立不安,夜不能寐,身形萧索, 好不容易听说陛下大肆褒奖北阙,一时间把这个事情琢磨出一朵花, 结果今日天还没亮就听说容成女官好似去了北阙,一时间大为吃惊, 最后在幕僚的建议下,终于给北阙递了一个自己亲自写的请帖。   “姜则行大寿, 请你去赴宴啊。”陈菲菲接过那个洒满金粉的大红色请帖, 吃惊说道,“你什么时候和姜家关系这么好了。”   沐钰儿叹气:“陛下前脚来, 姜家后脚到, 我这哪是和姜家关系好, 我这是热锅上的蚂蚁啊,要被人煮了啊。”   陈菲菲跟在她身上叹气:“原来北阙太热闹了也不太好。”   沐钰儿溜达进厨房吃了顿早餐,牵着紫电准备出门。   “我去找一下少卿了解一下朝中动向。”沐钰儿出门前交代着陈菲菲, “你去找一下不萌, 让他帮忙看一下如今各府衙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动静。”   “若是今日还有人拜访, 就说我们都去办案了,你且好茶好糕点接待着,若是有人问起我们的去处,你就说今早来了人,出门办事去了,其余的就不要说了。”这话是对任叔他们说的。   陈菲菲惊讶:“这样不是落实那些人的猜想了吗?”   沐钰儿背着手,叹气说道:“这可是陛下的剧本,我就算不这样,迟早也会有人爆出来,还不如我们早早先发制人,至少不这么被动。”   陈菲菲叹气:“行,那就这样,若是有人送礼,是不能收的。”   任叔一脸凝重,连连点头:“放心,这事我省的。”   北阙热闹了一早上,终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安静了下来,小昭蹲坐在竹林边的水井边旁,慢慢吞吞地拨着豆荚,突然脑袋上冒出一个阴影,便呆呆抬起头来,只看到一张裂开笑的嘴,瞳仁微微睁大,只是还未说话,就被人捂着嘴巴,整个人拔地而起,青天白日消失在北阙内衙中。   膝盖上的豆荚撒了一地,兜里的一块糕点落在地上,却只惊起一点灰尘,竹林的树叶莎莎而响,连着那细微的动静都被掩了下去。   —— ——   “朝堂风平浪静?”沐钰儿盘腿坐在唐不言面前,不可思议重复着。   唐不言今日休沐,结果刚从唐家回来就被人薅上屋顶,无奈得看着面前神色凝重的人。   “屋顶冷,下去说话吧。”他穿着浅青色的袍子,宽大的袍子盈满了风,好似飘然于飞的仙鹤,叠霜弄影,振玉临霞。   沐钰儿只是叹气,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你看我新穿的官袍好看吗?”   簇新的紫色袍子被人胡乱地垫在屁股下,衣服上甚至还有残留的一点泥土,上面的金鱼袋倒是安安分分得挂在腰间,瞧着鼓鼓的,也不知到底放了什么。   “好看。”唐不言颔首说夸道。   “但是马上就要脱下来了。”沐钰儿哀怨说道,扯了扯腰间的金銙革带,小脸垮着,“陛下为什么给我下谜语案。”   唐不言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甚至还颇为过分得笑弯了腰。   底下的谨微等人吓得连忙抬头去看。   沐钰儿气得龇了龇牙,不高兴得晃晃身子,准备换个地方发呆去。   “小猫儿。”唐不言弯腰,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也顺势把人按了下去,“陛下不会为难你的。”   沐钰儿一时间不知道是被这个风凉话气晕了,还是被这个称呼气得没了下一句话,琉璃色的大眼睛直直瞪着唐不言。   “陛下不过是敲山震虎,北阙现在就是一座山罢了。”唐不言捏着她脸颊肉的手不由自主变成了摩挲,“会有老虎送上门的。”   沐钰儿不高兴的动了动脑袋,却没甩开这只冰冰凉凉的手,只好闷声闷气说道:“姜家不是找上门了吗?”   “那就安心赴约。”唐不言手指点了点她那簇黝黑浓密的睫毛,感受着细微的触感。   沐钰儿闭上眼,不解得嗯了一声。   “陛下搭台,自然会有人上去唱戏。”唐不言笑说道,声音被风垂落在耳边带着浅浅笑意,好似一把刷子一般,挠的人痒痒的。   沐钰儿抓下唐不言的手,放在手里心不在焉得翻看着,时不时捏一下关节,再捏一下指甲,好似在看一个新奇的宝贝。   唐不言只是安静地站着,任由她重复着幼稚的动作。   浅浅的药味顺着风弥漫在两人中间。   “三郎,药熬好了。”谨微见上面的人没说话了,这才小声开口,“要不去屋里聊。”   沐钰儿警觉抬头:“你病了!”   唐不言笑了笑:“换季难免有些不舒服。”   沐钰儿顺手按了按脉搏,眉心紧皱:“你这个毛病娘胎里带出来,应该好好调养一下,不要抗拒吃药,之前熬大夜的情况多不多啊,每天最好早睡早起,多走两步,有问题先去看大夫,不要拖着……”   “行吧,我带你下去。”她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说道,“明天我带你练武行不行。”   唐不言果不其然皱了皱眉,但也没说话。   “强身健体。”沐钰儿把人带下屋顶后认真建议道,“我带你去水渠边走走两步,不累的,配合上我教的吐纳,很有效果的。”   谨微听得眼睛一亮:“真的有用吗?”   “自然有,北阙的人都是这样的,你看他们是不是精神得很。”沐钰儿得意说道。   谨微仔细想着,想起北阙的人确实看上去格外精神,任叔这样年级大的,身体有残的,也目光精亮,格外有力的样子。   ——可以说非常有说服力了!   谨微如是想着,眼珠子却是朝着三郎看了一眼。   只见三郎正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赤.裸裸的非常不想配合。   “咳咳,独自一个人的话,三郎可能会觉得辛苦,也不太安全,不如司长先陪三郎练几个月。”谨微委婉又机灵地看着沐钰儿,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沐钰儿自然是大包大揽下这个事情,自然点头:“没问题啊。”   “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沐钰儿眼巴巴扭头,“我明天卯时来找你。”   唐不言欲言又止。   “行了,没说话就当你同意了,拉钩钩,骗人是小狗。”沐钰儿眼疾手快先一步应了下来,勾着他的小拇指用力晃了几下。   唐不言盯着那小拇指,抬眸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的手指就像猫尾巴一样,先是绕了一圈,可不知不觉就慢慢攀了上来,抱着他的小拇指,成了捏在手中的样子。   唐不言叹气,反手握住她的手,无奈点头:“恭候司长大驾。”   瑾微眼睛一亮:“那要准备一些厚实点的轻便衣物了,还要准备牛皮的靴子,又保暖又软。”   沐钰儿满意点头,无情地抽回手:“我得去唱戏了,你休沐在家好好休息,哦,这个药记得吃了。”   她指了指奴儿手中端着的药丸,反客为主地说道。   奴儿识趣地端了过来。   沐钰儿用眼尾扫了一眼,示意唐不言主动一些。   唐不言叹气,只好认命地端起那碗药,直接一饮而尽。   “怎么没有蜜饯。”沐钰儿满意点头,随口问道。   瑾微小声说道:“三郎不爱吃。”   沐钰儿哦了一声,随后从自己崭新的金鱼袋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眼疾手快塞进唐不言嘴里。   “我刚买的!佛手糖,好吃吗。”她得意说道。   唐不言被人塞了一把甜腻的糖果,一时间紧皱的眉心不是到是喉咙里发苦的药,还是嘴里齁甜的糖。   “不好吃吗?”沐钰儿捏紧手中的油皮包,睁大眼,又是期冀又不是不安地问道。   唐不言垂眸,把嘴上的蜜渍舔干净,在众人期待中沙哑说道:“好吃。”   沐钰儿盯着他水灵灵的唇,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咳嗽一声,艰难移开视线:“好吃就行,我还有很多。”   瑾微的目光先一步看向那个寻常官吏只舍得放腰牌的金鱼袋。   唐家如今就阁老一人才佩戴金鱼袋呢,一向是熨烫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瞧着就格外与众不同,何曾这么好似寻常人荷包一样鼓着过。   沐钰儿倒是先一步掏出里面的东西,顺手把唐不言的手拉来做小几。   “这个是李大娘家的青梅饼,这个是王家糖业的佛手糖和金桔饼,这个是容家酒肆买的杏仁糖。”沐钰儿掏出大大小小的油纸包,最后才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镇定说道,“这个是姜片糖,这个是办案子的时候塞嘴里的,可以提神。”   瑾微大惊:“这么多糖,小心吃坏牙。”   沐钰儿立马用舌头舔了舔牙齿,瞪了他一眼,大声申辩道:“不会的!我每天都刷牙的。”   唐不言看着手心垒得高高的纸包,煞有其事点头:“说得对!”   沐钰儿用力点头。   “这糖是办案的,你拿着。”唐不言只把最上面的姜片糖塞回沐钰儿手中。   沐钰儿懵懵懂懂,接了过来。   “其余的。”唐不言把剩下的糖包顺势放进袖中,慢条斯理说道:“没收了。”   沐钰儿大惊失色。   ——好记仇的小雪人!   —— ——   沐钰儿气呼呼地出了唐家大门,踩地的动作都格外大。   瑾微的脑袋从门后伸回来,扭头去看身后的三郎,小声说道:“司长看上去好生气。”   唐不言把袖中的糖包放到奴儿的托盘上,笑说道:“你让人炒一些不这么甜的松子糖和果饼送去,再让人做一些甘草糖。”   “办案的压力大,她总想吃些东西,糖吃多了也不好,你再准备一些肉干送去,烤的肉干要松脆一点,晒的肉干口味做多一些,以后家里的糕点果脯糖都少一些。”唐不言仔细吩咐着。   “那司长会不会生气了。”瑾微犹豫问道。   唐不言笑着摇头:“今天晚上让人把东跨院走廊的灯点起来,免得有人走迷路了。”   东跨院就是从后院翻墙到正院的必经之路。   瑾微见三郎如此信誓旦旦,不解问道:“真的回来?”   唐不言颔首,目光看向外院探头探脑带的紫电,忍笑说道:“马还在这里。”   那边沐钰儿打算重新买糖果吃,却发现囊中羞涩,站在路中不由越想越气。   “沐司长。”背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   沐钰儿扭头。   只看到陈策穿着寻常衣袍,正提着几袋东西站在她身后。   “想买糖吃?”陈策扫了一眼一侧的招幡,笑问道,和气说道,“是没带钱吗?”   沐钰儿抱臂,闷闷说道:“没有的,我再也不吃糖了。”   陈策失笑:“今日我休沐,请司长去酒肆喝一顿。”   沐钰儿慢吞吞婉拒着:“不行啊,接了一个案子,要去南市走一圈。”   陈策拧眉:“吃一顿都没时间。”   沐钰儿真挚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好吧,正好我也要去南市,不如一起。”陈策提起手中的油纸袋晃了晃,“正好也听听南市最近有什么动静。”   沐钰儿背着手走在前面,随口问道:“怎么,千牛卫里也有动静。”   陈策轻叹一口气,含糊说道:“到也说不上,只是一些陈年旧事,有时候听着倒是有些想旧人了。”   沐钰儿耳朵一动:“旧人?金大统领还是莫白?”   “都想。”陈岑低沉说道,“我和莫白从金吾卫入选,随后被金大统领看中一同入了千牛卫,在其麾下效命,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说起来,金大统领现在是不是人在曲园。”沐钰儿问道。   陈策点头:“正是。”   “公主如今住在曲园,你和另外一个朗将可要随在身侧。”沐钰儿问,“曲园也不大,这一下可真的挤了不少人。”   “我其实是被陛下派给东宫的,只是原先拱卫殿下的中朗将去了军营,荣薪从朗将提成中郎将,陛下又从千牛卫提出一人送了过来,两人都是新手,有些忙不开,闹出一些笑话,太子殿下知晓后就让我先去公主殿下身边,如今事情尘埃落定,我已经回东宫了。”   沐钰儿点头:“那现在他们都在曲园吗?”   “这就不清楚了。”陈策摇头说道。   “瞧着你好像瘦了些,最近很忙吗?”沐钰儿笑问道。   陈策笑着摇了摇头:“陛下设了几次宴,是忙了一些,再过一月就是陛下千秋,这才是真的忙碌。”   沐钰儿哦了一声。   ——东宫最近很热闹。   “你何时入宫的?”沐钰儿又问道。   “陛下登基那年。”陈策说道,“陛下招了不少人,我有幸入选。”   “那也是你自己优秀。”沐钰儿毫不吝啬地夸道,“在宫内也有十多年了,说来也惭愧,之前对陛下千秋宴只是听闻还不曾目睹,不知有什么规矩,有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   陈策笑说道:“说起来还未恭喜司长升为三品大员了,今年千秋宴一定会受邀入席的,当日事多,你只需跟着其余朝臣便是。”   ——言下之意,多吃少做。   “不知要不要献礼?”沐钰儿又问。   “自然是要的。”陈策打趣道,“司长不会还未准备吧。”   沐钰儿眨眼。   ——别说,还真没。   “那可要快些准备了!”陈策见她如此脸色,大惊。   沐钰儿含糊应下,随后状似不经意说道:“我前几日看到老顾古店中有一个琴谱,叫什么宝庆乐,说是前朝旧谱了,里面的调子有欢快的,也有悲凉的,很是稀奇,你说陛下会喜欢这种风雅之物吗?”   陈策脚步一顿,脸色微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24 23:59:00~2022-10-25 23:5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蕤默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9章 玫瑰求   喝酒   据说明仁太子不仅文史造诣深厚, 对音乐也有相当的修养,据说他改变过一曲名叫《宝庆乐》的谱子,原谱欢快轻松, 节奏明朗,是庆祝之曲,但太子所谱的曲子却是悲凉抑郁,如泣如怨, 这话传到高.宗耳边时, 父子两人相谈许久,可此事后没多久,太子被废, 送往巴州,这首曲子没多久就被彻底从教坊司乐谱中划走, 二十几年过去了,曲谱便也彻底绝技了。   “不行吗?”沐钰儿心知肚明, 但还是故作不解问道,“我听闻陛下对曲艺之事也颇为精通。”   陈策欲言又止。   沐钰儿继续说道:“那买东西的店家说那谱子可是十多年的老物件了, 外面都已经绝技找不到了,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一个乐师手里拿出来的,说是好东西呢, 价格还不菲, 要花我两个月的银子呢。”   陈策一张脸憋得通红, 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这东西不行。”   沐钰儿瞳仁微微睁大,不解问道:“哪里不行,这可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陈策那张脸简直把满肚子有话说, 但是又不能说的字样写在脸上, 犹豫纠结的模样, 差点让沐钰儿没撑住这场戏。   “就……就……”陈策到底老实,凑过来,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这事涉及明仁太子,陛下……”   他声音微微压低,含糊不清说道:“会不高兴。”   陈策说完,便眼巴巴得看着她,含蓄问道:“这事司长理得明白吗?”   沐钰儿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画风一转,用更加八卦的口气,凑过去,低声反问道:“这事你怎么知道啊?”   陈策脸上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沐钰儿反手拉着他的手往一侧的小酒馆走去:“走走,我们喝酒去。”   “哎,司长不是有事吗?”陈策不解。   沐钰儿不容拒绝地把人拉了进来,脸上笑眯眯说道:“我这事说不好和你的事还有些关系,急不得。”   沐钰儿熟门熟路得把人揪了上来,按在圆凳上,和颜悦色地让酒博士上了几坛酒,客气说道:“别客气,随便吃。”   陈策把自己买的东西放在一侧,盯着突然热情的司长,冷不丁问道:“司长根本就不打算送那个谱子是不是?”   沐钰儿无辜眨眼。   “是我想岔了,北阙一向是消息来源最密集的地方,司长怎么会不知道的事情?”陈策回过神来,失笑道,“司长好生促狭,怎么还诈我。”   沐钰儿立刻露出语重心长之色:“还不是案子繁重,逮着谁就找一下破案思路吗。”   陈策沉默片刻,直接问道:“冒昧问一下,是和明仁太子有关吗?”   沐钰儿对他的敏锐并不稀奇,颔首,委婉说道:“是有些关系,却关系不大。”   瞧着陛下的打算分明是打算用北阙做山,明仁太子做棍,要打的那些大老虎连滚带爬。   “那司长要问什么?”陈策直接问道,“若是能帮忙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你不是陛下登基那年才来的吗,怎么对明仁太子的事情颇为了解,难道千牛卫中还有这样的培训?”   陈策连忙摇头:“也是这些年在宫中一点一点听过来的,金凤大统领对此事忌讳莫深,我也是听得只言片语。”   “那你怎么知道那个谱子的事情?”沐钰儿不解。   陈策为难说道:“之前东宫设宴,我作为中郎将来回走动,也就听到一些老人说起此事。”   “好端端提起谱子的事情吗?”沐钰儿问。   陈策面露为难之色,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沐钰儿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陈策被那眸光紧盯着,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因有人拿着两位太子作比,说了一些冒犯的话,这才多听到一些。”   沐钰儿吃惊,随后恍然大悟。   早有传闻,那位早逝的明仁太子容貌俊秀,举止端庄,才思敏捷,在他的哥哥猝死后,被册立为皇太子, 期间三次监国,得到高.宗称赞,以仁义闻名,深受朝野爱戴,如今这位东宫太子除了一个身份,其余如人意,极爱奢华,沉迷酒色,胆小怕事,朝野上下难免有些非议。   但正统已经是如今内外唯一的底线了。   “那和这个谱子有什么关系?”沐钰儿坚持问道。   陈策叹气:“东宫的乐府不知从哪里采了这个片段,管事的司月没听出来,就这样送到太子殿下面前,殿下竟然吓得当场失态,幸好太子妃当机立断把妓师们全都堵上嘴带了出去,这才没有传出太多的是非。”   沐钰儿和他四目相对,最后喃喃自语:“这么巧。”   “但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东西了。”陈策连忙说道,“殿下为人宽宥,鲁寂案之后更是小心谨慎,出了这个事情后,整个乐府都被解散了,殿下也病了好几日。”   沐钰儿叹气。   一个鲁寂,带上了一个郡主,一个驸马,东宫惶恐也算情理之中。这些年颠沛流离,看遍世态炎凉,生死悬于一线的生活,东宫早已被吓破胆了,不得不格外小心。   两人沉默片刻,各自喝了面前的酒,这才缓了缓脸色。   “你这个什么东西?”沐钰儿视线一转,看着两个油纸包,随口问道。   陈策笑说道:“这是白糖,这是玫瑰种子,公主殿下在曲园为陛下修建了玫瑰园,听闻那玫瑰长得很是漂亮,听说是南市花市买的种子,今日休沐买糖时顺道经过就买了一包,我就打算买一种包子,到时候也撒在院子附近,能长出一两朵一定极为好看。”   沐钰儿非常没有审美,觉得种花不如种菜,经济又实惠,但还是非常附和地连连点头。   陈策笑问道:“司长不喜欢玫瑰?”   沐钰儿眨眼,摇了摇头。   “那喜欢什么?”陈策不解。   牡丹在洛阳可算是名花了,加上陛下酷爱牡丹的雍容华贵,是以大街上每日都能看到儒生们头上带着一朵红牡丹,作诗唱曲,歌颂赞赏。   沐钰儿沉默片刻,好一会儿才认真说道:“钱。”   陈策失笑,忍不住说道:“这倒是个好东西。”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不说了,喝酒吧。”   沐钰儿把他面前的酒杯倒满,自己先喝了一大杯。   “听说梁王设宴,宴上的酒是从你这里购买的?”酒过半巡,陈策问道。   沐钰儿嗯了一声:“是这样的,但要的量不少,我是拿不出来的,现在酿也来不及了,谁知梁王好脾气,说不论什么酒都要了。”   陈策脸上露出奇怪之色。   沐钰儿只是笑说道:“好大一笔生意,我自然就接了。”   陈策笑了笑:“那就等那日一饱口福了。”   沐钰儿得意地笑眯了眼:“好说,我的酒保证满洛阳独一份,不过这事你怎么知道?”   陈策笑说道:“姜家早早就宣传出去了,过几日满洛阳的人也都该知道了。”   沐钰儿放下酒杯,摸了摸下巴,忍不住想到。   ——陛下找的大老虎是姜家吗?   午时刚过,沐钰儿就和陈策勾肩搭背地出了小酒馆。   没想到,陈策酒量不错,两人各自喝了两坛酒,出门时的路走的还是直直的。   沐钰儿喝了酒,眼睛反而越发亮了。   “酒量真不错,以后我找你喝酒,不醉不归。”沐钰儿大力得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之前不是说想要找我切磋吗,有空了就来,带几坛酒来做切磋礼啊。”   陈策喝了酒倒是不爱说话,只是点头。   “司长要回北阙吗?”陈策问道。   沐钰儿摇头:“我去南市逛逛。”   陈策目送她背着手,慢慢悠悠离开,这才拎起两个袋子,朝着反方向离开。   沐钰儿缓缓悠悠走了几步路,突然觉得后脖颈发凉,可酒意还在脑子里徘徊,就继续不当回事地往前走着,结果那股冷冰冰的视线落在脚尖,刺得她脚步一顿,忍不住扭头去看,猝不及防看到一双黝黑的眼珠子。   她眨了眨眼,目光慢慢吞吞爬上二楼,最后在那冰白的脸皮上转了一圈,这才回神,立刻散了酒意。   ——上班喝酒被抓了!   唐不言正依靠在一侧的栏杆上,乌发雪颜,黑色大氅,被冬日午后的阳光一照,耀眼地有些过分。   “你怎么在这里啊。”沐钰儿仰头,故作镇定问道。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如常的面容,唯有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好似琉璃浸了水,又透又亮,瞧着好似无辜的小猫儿。   “咳咳,三郎是来给司长送松子糖的。”瑾微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给沐钰儿打了个眼色,小声说道。   说起糖来,沐钰儿那点心虚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理直气壮说道:“我不要。”   唐不言依旧沉默地看着她,眸光在她手里提着的那坛酒扫过,还是没说话。   “松子糖过了糖浆,放在挂炉里烤的金黄酥脆的。”   “这个杏脯是赶在还没打霜就摘下来了,甜得很,晒干之后又裹着糖霜翻炒过,外酥里内,酸甜可口。”   “这个肉干取得是牛腱子上的肉,又韧又劲,刷上蜂蜜后翻烤,出炉之后撒上特质的香料,甜辣口的。”   沐钰儿听得鼻子一动,眼珠子忍不住看向瑾微手中的布袋子,眼睛飞快地眨了一下。   “司长真的不要啊。”瑾微把手中三个袋子提起来晃了晃,沉重问道。   那味道简直冲着人天灵盖传过来,各色各样的味道,一闻就是极好的。   沐钰儿的视线跟着那袋子走了一圈。   “少卿真好。”沐钰儿能屈能伸,大声夸道,“天下第一大好人。”   瑾微噗呲一声笑起来。   沐钰儿仰头,企图‘萌’混过关。   唐不言正半靠在窗边,一只手曲起搭在窗沿上,宽大的袖子垂落在一侧,眸光正幽幽地看着她,似笑非笑。   沐钰儿立马咧嘴一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少卿在逛街啊。”   脑袋上没声音。   “少卿吃午饭啊。”   头顶还是毫无动静。   沐钰儿顿时苦下脸,晃了晃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先跑为敬。   “司长怎么和陈朗将在一起啊。”瑾微眼疾手快,把人拦下,插嘴问道。   “打听情况啊。”沐钰儿老实说道,随后长长哦了一声,促狭地眨了眨眼,冷不丁扭头,大声反问道,身影振振有词,有理有据:“你这袋子里的东西还挺酸。”   瑾微低头看着手中的三个袋子,迷茫地摇了摇头:“杏脯还是比较甜的,不算酸口。”   “酸,酸的人都说不出话了。”沐钰儿嬉皮笑脸说道,立马像来了精神的小猫儿,“我上去找你家少卿玩。”   楼上的唐不言眸光微动,见人快步进了酒楼后便收回视线,宽大的浅色袖子在窗沿上缓缓滑过,留下水波般的纹路,半侧雪白的脸颊消失在温和的日光中,最后坐回屋内,听着楼梯口传来上楼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剧情没理太顺,我再理一下,加班回来比较晚,所以今天字数比较少,不好意思啦,最近事情有点多,怪不好意思的,留言发红包吧,我争取周末多写点   每次一到结尾就卡文,简直是魔咒了!感谢在2022-10-25 23:59:24~2022-10-27 23:5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蕤默 2瓶;se7v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0章 玫瑰求   南市   沐钰儿拉着唐不言在北阙瞎逛, 时不时去各大酒楼和店铺走两圈,也顺便听了一肚子八卦。   大到御史中丞刑昼家有悍妻却在外养外室,悍妻得知后拿着刀上门打人, 倒也不打外室,只是对着刑昼那张脸就是一顿抓,好好的一张小白脸实打实花了,人也闹得人尽皆知。   小到听说洛阳贵勋家中有个长辈年轻时给夫君带了绿帽子, 瞒了一辈子, 这几日莫名其妙被捅出来了,但那个孩子早死了,此事不了了之。   至于其他有不要命的翻高墙小贼误打误撞进了人大将军的府邸, 小情郎在岸边苦等小女郎等等都已经是小巫见大巫的事情了。   沐钰儿听得咂舌,拉着唐不言出了大门后深吸一口气。   几日没来南市, 洛阳的八卦已经这么刺激了。   “怪不得刑昼前些日子天没亮就递折子请假了。”唐不言许久之后,忍不住说道。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起来。   “那个夫人真的这么凶悍?”她不解问道。   唐不言摇了摇头, 眉心微微蹙起,若有所思:“不知, 只是听说刑昼和这位夫人是青梅竹马, 这些年他读书的钱都是她夫人浆洗缝衣一点点攒起来的,后来刑昼高中, 两人在洛阳安家, 如今已有一儿一女了, 对外还算恩爱。”   沐钰儿听得眉心高高扬起,冷哼一声:“那不是负心汉嘛,靠着夫人起家, 却背地里养外室, 过分, 太过分了。”   唐不言低着头没说话。   “御史台掌以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风闻奏事这事难道还对外不对内吗。”沐钰儿慢吞吞地扭头去问唐不言。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用更加慢条斯理的话说道:“如今司长已经是三品大官,又兼陛下亲许,折子不必经过凤台,便能直达天听。”   本朝的官阶分得十分细致,分为爵官、勋官和职官三种,共九品三十阶。   职官就是拥有实权的官员,比如唐阁老,实任吏部尚书,兼凤台阁老,就是实打实的职官,对内对外都非常有决断的资格,陛下看重,百官拥护。   爵官是一种爵位官职,是对拥有功勋的官员的肯定与奖励,根据爵位的不同,官阶也有大小之分,譬如梁王,官勋一品,实任太常卿,凤台行走观职,从实不从爵,俸禄等遵循一品的梁王的制度,但实际上手握的权力是正三品的太常卿。   至于最后一个勋官,本身没有实权的,只是享受丰厚的待遇,比如沐钰儿,因为做事出色,陛下看重,给了一个大周第一神探的称谓,荣升正三品,虽还是北阙的司长,但对外谁也不能随意欺负一个三品大官了。   沐钰儿和他四目相对,圆溜溜的大眼睛扫了面前之人一眼,最后大声哼了一声。   ——挤兑她!   唐不言眼疾手快把人拉住:“与我生什么气,我一个大理寺少卿又非御史台的人,却僭越去弹劾御史中丞,落人口实,而且此事朝中早有弹劾,只是陛下按下不发,这才无疾而终。”   沐钰儿眨了眨,凑过去,小声问道:“是陛下不管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还是这事还有其他打算。”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珠子,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笑说道:“倒是聪明的小猫儿。”   沐钰儿脑壳熟练地往后一倒,鼻子皱了皱,眼珠子还是直勾勾地看着他,下直钩钓鱼:“怎么个聪明法,你分析分析给我听听。”   “一个正五品的御史中丞不过是私德有亏,却惹得多方上折弹劾。”唐不言见沐钰儿嘴巴微动,很快又开口,堵住她还没说出口的话,“考核官吏一般是四善二十七最,四善一曰德义有闻,二曰清慎明著,三曰公平可称,四曰恪勤匪懈。也就是德、慎、公、勤四个字,偏重官员德行品性,他这个事情只能在德中细分中占很小一个地方,自然是有错的,至于二十七最,乃是对其在职才能的考察,譬如你我要考核的是推鞫得情,处断平允,而御史台的人则是访查精审,弹举必当,为纠正之最,实务考核与此事毫不相干。”   沐钰儿的嘴立马紧紧闭上,只剩下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满脸‘一肚子话要讲’的可怜模样。   唐不言忍笑继续说道:“你可知只是私德的弹劾一般会在何时集体有人上折吗?”   沐钰儿摇头。   “党派攻讦之时。”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不解地看着他。   “刑昼是东宫的人。”唐不言叹气,“陛下按下不发是为了东宫。”   沐钰儿瞳仁微微睁大。   “殿下身边的人怎么总是出,幺蛾子。”她犹豫一会儿,嘟囔着。   先不说鲁寂按实打实牵扯到东宫,之前梁坚案、天枢案甚至是琉璃,都和东宫有着若有若无的关系。   “走吧,还在要南市逛逛吗?”唐不言岔开话题问道。   沐钰儿抬头,看了眼天色:“得买一些米粮回去,梁王把我的酒都拿走了,我得抓紧时间再酿几坛,过年时再喝,给少卿做个胡麻酒吧,滋补对身体好。”   沐钰儿的酒醇馥幽郁、纯净透明,入口如饮甘露,满口生香,丰满细腻,在满洛阳也难以有比肩的手艺。   “你这个手艺可是张叔教你的?”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得意地摇了摇脑袋:“是我自学的!”   唐不言毫不吝啬夸道:“真是厉害。”   “张叔有一本书,里面有好多吃的喝的,小时候没事情做,就没事鼓捣这个,别的没学会,就会这个酿酒,你瞧瞧我这个手艺,要是你再被陛下赶出洛阳了,我卖酒养你。”   唐不言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不论看哪,听什么,都是觉得满心可爱,便温柔地嗯了一声。   “对了,刚才家里的盐也要没了,米盐都在宝粟街。”沐钰儿犹豫一会儿,拉着唐不言的袖子走了。   “那里热闹,不要被人挤走了。”她紧紧捏着唐不言的袖子,后脑勺朝着他,一本正经说道。   唐不言低头看着那手指,轻笑一声:“好。”   沐钰儿耳朵红扑扑的,快步朝着宝粟街走去。   宝粟街是南市颇为热闹的民生街,柴米油盐酱醋茶基本上都在这条街上买到,路上两侧的小摊贩更是热闹,密密麻麻在两侧挤成一堆,见了人就吆喝起来。   沐钰儿还没买到东西,手里已经买了不少零食。   “这个糯米糕,超级糯,一般米粉,一般糯米粉,绵软又不粘牙,还有各种花型,这个梅花给你。”沐钰儿挑了一个雪白的梅花型的糯米糕塞进唐不言嘴里,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吃吗。”   唐不言咬了一口,点头:“好吃。”   “这个饼馁,外表是酥皮,里面是奶酪,他家是波斯人,奶酪手艺祖传的,特别好吃。”沐钰儿撕了一点又塞进唐不言嘴里。   唐不言吃饼的时候顺势看了一眼那个摊贩,确实有点混血儿的模样。   “好吃吗?”   “好吃。”   “这个是豆腐脑,又甜又咸,还有辣的,他家的辣油做的格外好吃。”沐钰儿又拉着唐不言去了另一边的摊贩面前,开心说道,“一碗甜的,加奶酪,果干碎仁都撒一点,不忌口,都来一点,还有一碗辣的,辣油少一点吧,微微辣就行,葱不要姜不要,蒜不要,嗯……那个薤头也不要。”   小贩立马停下手,不敢再按寻常配方抓料。   沐钰儿朝着那一碗碗小料上扫去,为难地看了好几眼:“就那个蘑菇酱吧,还有那个豆浆,料多给一些,酱不要了,对了那个肉末也要。”   小贩听得一脑门汗,连忙把两碗豆腐脑递上去,笑说道:“小娘子的夫君好是挑食。”   沐钰儿接盘子的手一顿,朝着站在一侧桌边的唐不言身上扫了一眼,又看着小贩一眼,避重就轻,含糊说道:“不挑食不挑食,就是不爱吃而已。”   唐不言顺势看了过来,沐钰儿连忙端着盘子走了过来。   “你这碗也太满了。”唐不言看着那碗甜的,笑说道。   那一碗豆腐脑满满当当都要溢了出来,红色黄色青色的果脯碎,外加核桃松子等切得小小细细的果干,上面再撒上一勺蜂蜜水,一层雪白的奶酪乳,当真是好看得紧。   至于另外一碗咸的,就有些门可罗雀的简单了,只一些红色的辣油,外加一点蘑菇碎和豆碎放在最上面。   沐钰儿难得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掏出帕子来擦桌子,却见唐不言已经主动坐了下去,不由呆呆地看着他。   唐不言不解:“看我做什么?”   “这个桌子没擦呢。”沐钰儿举着帕子喃喃说道。   “无需这样讲究。”唐不言笑。   沐钰儿眨了眨眼,和唐不言四目相对,突然冷不丁说道:“那你之前不肯做,那次吃早饭还让瑾微给我摆这么大的派头,是给我下马威吃。”   刚开始认识时,唐不言那派头,外出吃个饭个屏风都要抬出来!   唐不言眉心一动。   “唐、不、言。”沐钰儿阴森森喊道。   好好一个大冬天,唐不言却是听得背后冒出一身热汗,只觉得现世报来的还挺快。   他只能眼疾手快地把人拉着,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服软,只能安静地看着她。   那双漆黑的眼珠迎着日光,明亮而沉寂,带着水润的眸光,好似一块绝佳的黑曜石。   沐钰儿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可恶的唐不言,真好看!   “你生气了?”唐不言见她没说话,小声问道。   声音因为歉意微微压低,眼神无辜,颇有种湿漉漉的感觉。   沐钰儿快速地眨了眨眼,原本的一肚子愤愤不高兴,非常没有骨气地散了一干二净。   ——少卿实在太好看!   沐钰儿眼神动摇,脸上越发凶恶。   “别生气了行不行。”唐不言捏着她的手指,眉眼低垂,小声道歉着。   “是啊,你夫君一定知道错了,小娘子别生气了。”一侧的小贩被美色蛊惑,忍不住开口和稀泥。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在原处,原本牵着的手顿时火急火燎的松开,脸颊不可遏制地泛上红意。   ——下次不来这家吃饭了!   沐钰儿刺溜一下坐了下来,愤愤不平勺起一勺豆腐脑塞进嘴里。   ——还好有这个老板,下次还来。   唐不言低头吃饭,庆幸说道。   —— ——   两人一路沉默地买了米和盐,多花了十文钱要店中伙计帮忙赶在暮鼓前送到家中。   唐不言站在沐钰儿身后,盯着她的后脑勺看。   沐钰儿正低着头数着铜钱。   总算是见识到为什么沐钰儿能把日子过得如此紧巴巴,洛□□贵是一回事,那花钱如流水的架势也确实是为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没钱了。”沐钰儿捏着十来个铜板为难嘀咕着,“小鱼干还没买呢。”   奶黄的小鱼干要吃完了,这个季节正合适买小鱼再烘干。   一个钱袋子落在她面前。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就当赔罪。”唐不言先一步求和,“别生我气了,而且,我出门确实是这个行头的。”   这话倒是说的不冤枉。   沐钰儿其实刚才就想明白了。   这可是唐家三郎君,如金似玉的人,满洛阳谁不知道的金贵小雪人,用的是最好的绸缎,吃的是精细的米饭,喝得是价值千金的茶叶,坐的是高头大马,衣食住行可谓是无一不精,无一不细。   她盯着唐不言看了一眼,自然接过钱袋子:“那我到时候多做一篮小鱼干也给吉祥吃,梅花口味的。”   她故意刺道。   “好。”唐不言见她接过钱袋子,心中松了一口气,哪管她说什么,只是笑说道。   两人来到码头时,正是拥挤的时候,沐钰儿下意识带着唐不言往里面挤,突然脚步一顿,顺手用腰间的长刀重重瞧在一人的手背上。   那人的手背正拉着唐不言的腰间的香囊。   三只眼和沐钰儿四目相对,三只眼打了一个哆嗦,正打算跑,却被沐钰儿一把拎住后脖颈,只能快走了几步,却一点位置也没变,只被锢红了脸。   “哎,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啊,有眼不识泰山啊。”三只眼能屈能伸,立马开始哀嚎求饶。   “把钱袋子都教出来。”沐钰儿下巴一抬,朝着那人鼓鼓的腰间看去,厉声说道。   人群哗然,下意识摸了摸腰带,很快就有人陆陆续续喊道:“我的钱不见了。”   三只眼被人围着不说,还被一个小煞星给提溜着,只好苦着脸把钱都掏了出来,最后捏着唐不言那个精致的荷包,一脸心疼地递了过去。   沐钰儿看着那同色花纹,立刻冷哼一声:“美人的钱,你也偷。”   小偷连连点头哈腰,直说不敢了。   唐不言接过那荷包,在指尖捏了捏,也跟着笑说道:“而且你也偷错人了,我的钱在她那里。”   他甚至好心地指了指那个钱包的位置。   三只手忍不住跟着看过去。   果不其然,一个鼓鼓的钱袋子,连着花色一模一样。   “您夫人当真是好身手……啊……”三只手正卖力奉承着,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沐钰儿眼疾手快把人推走,大声呵斥着,打算他的话:“再偷东西,把你拽起来打一顿。”   “她身手确实好。”唐不言扭头附和道。   沐钰儿耳朵一红,立马重重踩着脚步离开了。   三只眼一脸迷茫地站着,最后龇了龇牙花,宛若泥鳅一样,重新融入到洛阳热闹的长街上。   沐钰儿心中尴尬,唐不言就再一次见识了这人买东西的架势。   那两筐满满当当的小鱼干,眼也不眨地就买了下来,又花钱让人送到家里,自己拎着两条大鱼,这才准备回家。   “做这么多,会不会放坏了。”他上前,打破沉默,委婉问道。   沐钰儿捏着空了一半的钱袋子,吃人嘴软,不得不抬头解释道:“张叔特意做了地炉,烘出来的小鱼干又脆又香,到时候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能放半年多时间,不会坏的。”   “原来如此。”唐不言说,“那真是好手艺。”   “今日早些回来,你来我家吃饭吗?”沐钰儿走了几步,突然咳嗽一声,提起两条还没死透的大鱼,一本正经说道,“张叔做鱼很厉害的,尤其是鱼酱,这条鯔鱼就是用来给张叔做,刮了鱼肉,在配上特制的酱料,很好吃!”   唐不言盯着那鱼看了一眼,随后问道:“张叔的手艺似乎天南海北的菜系都会,可是祖上做过厨子?”   沐钰儿笑说道:“才不是,我小时候,张叔做饭可不好吃了,做的米饭都是夹生的不说,那些菜不说味道稀奇古怪,后来对着菜谱做多了就好吃了。”   “张叔做的菜都是菜谱里学到?”唐不言问。   “对啊!”沐钰儿开心说道,“那道蟹酿橙好吃吧,就是那里学的。”   唐不言眸光微动,侧首去看沐钰儿:“那本菜谱里有这个?”   沐钰儿点头:“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唐不言注视着沐钰儿惊讶的目光,笑说道,“只是觉得那本菜谱当真丰富。”   沐钰儿哦了一声,眼珠子还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看我做什么?”唐不言镇定问道。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直接说道:“看你奇奇怪怪的。”   “你问我张叔做什么。”她不悦说道,“他在家多年,再多事情也和他没关系的。”   唐不言惊讶地看着她。   沐钰儿收回视线,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又不是傻子,张叔一个大男人这么多年又当娘又当爹,一个人把我带大,生母不知去向,顾叔和我也并不亲近,我瞧着……古古怪怪的。”   小时候还总是在想阿娘在哪,什么时候回来找她,长大了好似突然明白了,阿娘不会回来了,她不要自己了。   她这辈子,只有张叔了。   “我小时候独自一个人出门玩,张叔就很紧张,一直站在门口等我。”   “再大了一点,我跟着师父办案,若是走远了,张叔也跟着几天几夜不睡觉。”   “后来他摔坏了一条腿,便整天坐在屋内,人也跟着老了很多。”沐钰儿捏着手指,缓缓说道,“我明明记得以前张叔长得白白净净的,现在都老了,以前的事情也和他没关系了。”   这是沐钰儿第一次说起以前的事情,明明只是很平淡的口气却足以让人感受到两人在年幼时艰难求生的日子。   一个手忙脚乱的郎君带着一个懵懂敏感的小孩从长安到洛阳,偌大的赌城足以让她们吃够苦头。   沐钰儿仰头去看唐不言,眼珠子水汪汪的,似还残留着一丝悲恸,低声问道:“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唐不言嘴角紧抿,低声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紧张。”   话音刚落,沐钰儿立马小脸一变,揪着他的袖子,凶巴巴问道:“所以你查到我张叔什么事情了,快给我交代清楚。”   唐不言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回神刚才的模样的小猫儿不过是诈人而已,不由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我还以为……”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面前之人。只是莫名地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心,温柔说道:“以后都会好的。”   倒是沐钰儿直接说道:“别跟我说以后,我才不伤心呢,你不要给我岔开话题,老实交代你查到我张叔什么情况了。”   唐不言握着她的手,反问道:“你说何时察觉到有问题的。”   沐钰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没说话。   “你若是不说,那我也不说。”唐不言眉心一扬,捏着她小手指,把自己的衣服一点点抽出来。   沐钰儿急了,立马哼哼唧唧握紧他的袖子,拉着人往角落里走,嘴里不高兴地嘟嘟囔囔着:“你偷偷打听我张叔,怎么还有理了。”   唐不言失笑,慢条斯理反问道:“可司长现在要和我交换消息,怎么一点诚意也没有。”   沐钰儿把人拉上马车,砰的一下关上车门,把人挤到角落里,自己大马金刀坐在外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唐不言慢条斯理地解开大氅的呆子。   沐钰儿盯着那手指看了一会儿,大惊又义正言辞拒绝道:“□□,那可不行。”   唐不言解披风的手一顿,似笑非笑抬眸,那眸光黑沉促狭。   沐钰儿这才发现马车内热得厉害,门口两侧个一个火炉,烧的炉盖通红,简直能把冬天变夏天。   “瑾微烧这么热的炉火做什么。”沐钰儿立马大声抱怨着。   “还在烘车厢内,暖炉自然还没撤下呢。”门口,瑾微哀怨说道。   沐钰儿咳嗽一声,扭头,一本正经说道:“等会忽冷忽热,少卿快把外套脱了。”   唐不言这会儿到不动了,只是捏着那花结看着沐钰儿。   沐钰儿被人盯着看,脸上的红晕忍不住浮了上来。   “看来书房内的闲书,司长确实看了不少。”唐不言笑说道,把脱下的大氅放在一侧。   沐钰儿低头装死。   “买卖做不做啊。”她强撑着一口气扯回正题,外强中干地恶狠狠说道,“你好端端脱衣服,还怪我想歪。”   唐不言轻笑一声,满脸笑意地开始煮茶。   “那司长先说。”他先发制人说道。   沐钰儿捏着鼻子说道:“我本来只是有些怀疑,但那天灿珍杨死前,先是说起我的母亲,后来又说起我自小佩戴的一个长命锁。”   她声音一顿,继续说道:“琉璃死前也跟我说若是今后有人问起我阿娘,就说不知道。”   “我想着,我阿娘应该是有些……”她抬眸看着唐不言,眸光中带着一丝隐隐的期待,“不一样的。”   唐不言沉默,心中的那个猜想在面对这样的目光后几乎压抑不住,可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那个长命锁是什么?”他眸光微动,下意识移开视线,问道。   沐钰儿眯了眯眼,倒也没有继续逼问,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被摸得发亮的银色锁,可以看出已经有不少年头了。   “就我小时候一直挂着的,张叔很是爱惜,后来去北阙了,就先拿下来了。”沐钰儿又说,“安乐郡主说我这个长命锁的雕刻手法很精致,不是寻常之物。”   唐不言接过那长命锁仔细打量着。   锁是最普通的样子,不过掌心大小,上面雕刻的花纹是一朵盛开的牡丹,两侧是栩栩如生的水波纹,模样简单生动。   最令人注意的是正中那朵层层盛开的牡丹花花枝纤细,花瓣娇弱,连着花蕊都根根分明,每一笔都一丝一毫都格外精致,可见雕刻之人的刀工确实了得。   唐不言看着她,低声说道:“刀工很好,确实不是凡物。”   沐钰儿看着他,指了指正中的花纹:“寻常长命锁上面都是写字的,又或是是瓶子,莲花这样的,刻牡丹确实头一份。”   瓶子莲花寓意平安,都是吉祥的意思,但牡丹却因为世人贵重而显得贵重,都说小孩命弱,不能以重压之,是以牡丹从不出现在小孩的物件中,更不要说是长命锁上了。   唐不言摩挲着那个牡丹花纹,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可问过张叔,为什么抚养你长大吗?”   沐钰儿点头:“说是受我阿娘的委托,我阿娘对他有恩,可我不知道我阿娘是谁,也不知道张叔到底是谁。”   她一睁开眼见到的就是张叔,只知道他是张叔,今年四十五,是江西人,除此之外,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只知道为了养活一个小孩,他做过苦力,写过书信,出过小摊,很是艰难。   “江西有一地为豫章,豫章有世家章氏,奶齐太公姜尚的支孙受封于鄣而绵延的一个家族,后被齐国所灭,子孙去邑为章,此后一直生活在豫章郡,本朝立、国时有功于朝,给当时还是将军的太宗感激,是以带回双胞胎中的一子回长安抚养。”   沐钰儿瞳仁微微睁大。   “那人和皇子们养在一起,十五年后也娶妻生子,只是命途多舛,在回家探亲的路上遇到强盗,只留下一个年仅一岁的儿子,高.宗于他相识多年,便把那小孩养在膝下,悉心教养。”   唐不言沉默地看着她,摸着手中的长命锁。   “把这个小孩哪里去了?”沐钰儿沙哑问道。   “听闻在调露四年遇水难……”唐不言声音一顿,缓缓说道,“死了。”   “调露四年。”沐钰儿喃喃自语,“我刚出生。”   唐不言颔首。   “我找人去江西豫章查过这件事情时,看到一个男子。”他继续说道,“和张叔长得一模一样。”   沐钰儿呼吸一顿。   “也许,此张非彼章。”唐不言的手中在茶几上写下一个字。   “若是算算年纪,那死去的人也该是这个年纪了。”他继续说道。   “那我娘是谁?”沐钰儿又问,“怎么会和顾叔扯上关系,还和皇宫里的人扯上关系,那说明身份不简单。”   唐不言手指微动。   “往尊贵里说,宫中只有一个千秋公主。”沐钰儿大逆不道地揣测着,“往低里说,什么人才值得一本本该风光骄傲的小郎君不惜假死,隐姓埋名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唐不言扫了她一眼,镇定地把手中的长命锁递了回去。   “这是也不急,不必多想,这东西你且收好。”他说。   沐钰儿哦了一声,不确定又问道:“张叔真的是那个人吗?”   “不太确定。”唐不言却说,“此事会有机会询问张叔的。”   沐钰儿点头,后面又说:“其实不知道我阿娘是谁也没关系。”   唐不言抬眸看她。   “我只想要张叔平平安安的。”她认真说道。   唐不言只觉得心尖好似被针扎一样,疼得给他忍不住蜷缩起手指。   马车停了下来。   “走吧,来我家吃饭。”沐钰儿走之前还不忘拎走两条奄奄一息的鱼,“给你做鱼肉包吃。”   唐不言收敛心思,含笑点头。   沐钰儿跳下马车,突然扭头,只看到一人头也不回地跑了,眼疾手快踢了一块石头,直接打在那人的膝盖上。   “鬼鬼祟祟做什么?”她厉声质问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27 23:54:23~2022-10-29 23:4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过、gudanya 10瓶;鹿屿 8瓶;蕤默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1章 玫瑰求   三娘   那人头发半百, 面容憔悴,瞧着年纪颇大,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衣服, 整个人憔悴而贫困,眼下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起不来,一只手抱着受伤的膝盖,只是莫名其妙地盯着沐钰儿看。   沐钰儿被那目光看得头皮发麻。   ——这人的目光实在太过灼热。   “看我做什么?”沐钰儿不悦质问道。   那人沙哑着, 突然笑了起来, 声音沙哑。   唐不言拢了拢披风,见他如此奇怪,不由皱了皱眉。   “这人瞧着有些奇怪, 不如让奴儿带他去京兆府问问。”他说道。   沐钰儿颔首。   大门就在此刻打开,张叔腰间围着深蓝色的围兜, 手上还湿漉漉的:“怎么了。”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沐钰儿伸手,见她整整齐齐地站着, 这才扫过一眼唐不言,最后看到那个跌坐在地上的人。   “哎, 这不是那个小傻子吗。”他说。   沐钰儿一惊:“你认识?”   张叔把手放在围兜上擦了擦, 笑说道:“认识的,说起来也不算认识, 有一日肚子太饿了, 敲了我的门, 我就给了他几个包子,后来隔三差五就来吃饭,也不会说话, 只会笑和哭, 我瞧着……   他叹气:“我算着时间今日也该来了, 一直没等到,还以为去别家乞讨了,你们先进来,我去给他拿两个包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转身去里面拿东西。   奶黄蹑手蹑脚跑出来,隔着门槛,探头探脑看着。   沐钰儿扭头去看那个奇怪的人,那人现在有不笑了,只是低着头,木着脸,一副完全不知事的样子。   没一会儿,张叔就用晒干的荷叶包着三个包子走了出来,奶黄也溜达溜达跟在他后面,朝着那人走去。   张叔把人扶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叹气说道:“这包子你拿着,若是饿了,下次直接来敲门。”   奶黄绕着他脚边走路,娇娇缠缠的。   那人捏着包子,低着头,也不说话,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沐钰儿看着奶黄高高翘起的尾巴。   “这人确实经常来。”她喃喃自语,“奶黄胆子小。”   奶黄胆子小,若是第一次见,早早就躲起来了,怎么会主动凑过去。   她有些懊恼:“家里来人,我竟然不知道。”   唐不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小臂。   沐钰儿叹气,目光在周围穿寻了片刻,最后盯着某一处看了一眼。   那边,一个货郎很快就挑着货担离开了。   “查一下。”沐钰儿低声说道。   唐不言颔首。   两人说话间,张叔便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顺手接过沐钰儿手中的鱼,笑说道:“你的米盐和小鱼干我都收到了,小鱼干已经收拾好了,现在正在低炉里烤着,米盐还在院子里堆着呢,三娘今日要酿吗?”   “嗯,我买的就是糯米,不必挑了,到时候直接上锅蒸。”沐钰儿把奶黄抱在怀里,捏着她的耳朵说道,“小鱼干花了别人的钱,你卖身去吧。”   她嬉皮笑脸地把奶黄塞进唐不言怀中。   奶黄脏兮兮的小爪子啪嗒一声在漆黑的大氅上留下一个脚印子。   “哎。”瑾微惊讶说道。   沐钰儿一惊,连忙拎起奶黄的爪子,胡乱抹了一把,谁知道那大氅上的狐毛金贵得很,原本还算边缘整齐的脏爪痕,瞬间晕开了一大片。   一处脏衣服眼睁睁变成一片脏衣服。   沐钰儿大惊失色。   “喵。”奶黄睁大眼睛,无辜地叫了一声。   唐不言见那两双圆滚滚的眼珠子,忍不住轻笑一声。   “脏了便脏了。”他抱着奶黄,意味深长说道,“连着小鱼干算再一起还便是。”   沐钰儿捏着小猫爪子,低头,看着小猫无辜的瞳仁,点了点脏兮兮的爪子,无情说道:“喏,都是你干的,你要还的。”   奶黄呆呆喵了一声。   “张叔,我们今日吃鱼肉包。”沐钰儿扭头说道,“请少卿吃。”   张叔笑了笑:“好,只是今日院中乱的很,不若等我做好再送过去。”   沐钰儿大大咧咧挥了挥手:“不碍事的,少卿才不介意呢。”   唐不言也紧跟着点头:“不碍事,早就想看司长酿酒了,正好有次机会看一下。”   张叔拎着那两条鱼,那双眼睛扫过面前两人,最后目光落在三娘身上,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她笑起来面容里有说不出的亲昵。   只这一眼,他那点隐晦的担心终于落到实处,那一瞬间,让他不知如何说话。   “怎么了?”沐钰儿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不解问道。   张叔回神,把手中的鱼绳换了个位置提,再抬眸时,已经是以往笑脸盈盈的样子:“没事,先回家吧。”   唐不言的视线落在张叔佝偻地背上。   若是单看模样,当真看不出面前之人只有四十五岁。   他头发已经花白,面容憔悴,眼角多纹,精气神浑然不见,乍一眼,不过是泯然众人的平庸。   可那人也曾是长安……超群绝伦俊秀郎君啊。   沐钰儿开开心心地跟在张叔身后,和他说着今日听到的八卦,口气抑扬顿挫,言辞惊险刺激,倒是十足十的说书先生架势。   张叔只是安静侧耳听着,时不时点头,满心满眼的宠溺。   院子里果然堆满了一堆东西,那些米还未被打开,只是堆在一侧的角落里,葡萄藤架子下则是还未开始烤制的小鱼干。   吉祥正虎视眈眈蹲坐在屋顶上,注视着面前的小鱼干。   奶黄则挣扎地要跳下来。   沐钰儿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焦脆的味道,笑说道:“好香啊。”   “这一炉马上就好了。”张叔贴了贴那地炉的外壁,笑说道,“正好给奶黄和吉祥吃晚饭。”   奶黄已经开始围着地炉打转,时不时伸出爪子把拉一下,被烫了也不肯走,只是舔了几口爪子,继续坚持不懈在边上踱步,胡须肉眼可见地卷了起来。   “这里就交给三娘了。”张叔无奈,把贪吃猫奶黄推到一边去,这才说道,“我去做鱼肉包,晚上还有什么要吃的吗?”   沐钰儿已经把吉祥抱了下来,点了点头:“这里交给我,少卿还想吃什么吗?”   唐不言摇头:“不要麻烦了。”   沐钰儿捏着吉祥的耳朵:“我看家里还有几个土芝,烤几个做晚饭吧,就不用蒸米了。”   张叔沉吟片刻:“不如先把玉芝蒸熟后切面,在裹上榧字和杏仁粉,和面粉裹在一起煎至金黄,再配上几种不同口味的酱,咸甜多口,三娘觉得如何?”   沐钰儿点头:“这样也好。”   院中很快就剩下沐钰儿和唐不言,外加两只猫和一匹马。   紫电不知何时从马厩里溜出来了,正哼次哼次地吃着散落在地上的白萝卜叶子。   “你怎么跑出来了。”沐钰儿拍了拍马屁股,无语说道,“你也太皮了些。”   马尾巴开心地甩着,是不是拍打着她的手。   唐不言坐在藤椅上,摸着奶黄被烫卷了的毛发,笑说道:“奶黄不怕热吗,都这样了还想去炉边呆着。”   沐钰儿一边费力把紫电拉回去,一边抱着也想去炉边打转的吉祥,还要回答唐不言的问题:“贪吃而已。”   “和主人一样贪吃。”唐不言用手指把那打结的毛梳开,点了点小猫鼻子,笑说道。   奶黄只是懵懂地蹭了蹭他的手。   “有半个坏了的萝卜,三娘且用萝卜把人哄走。”张叔的声音从厨房小窗内传了出来。   紫电不高兴地咴了一声,圆滚滚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剩下的菜叶子。   奶黄也跟着凑热闹,喵喵叫个不停。   许是那地炉的味道越来越浓烈,连着一向沉稳不动的吉祥都有些焦躁地甩着尾巴,想要跑下去凑一下热闹。   一时间沐钰儿两边受力,手忙脚乱,嘴里一边喵喵喵,一边咴咴咴。   张叔看得直笑,手中也不耽误,掀开手中的木盖,滚滚白烟立刻涌了出来,空气中顿时弥漫着甜糯的香味。   整个小院热闹而温馨。   随着暮鼓声音第一声响起,沐钰儿把最后一口玉芝片塞进嘴里。   “少卿准备回去吗?”沐钰儿问。   唐不言看着张叔开始举着烛光挂灯笼,反问道:“司长打算做什么?”   沐钰儿摸着肚子,长叹一声,舒舒服服说道:“等会把米都先浸到酒缸里,然后等水把米泡软,再走下一步。”   “一个人吗?”唐不言的目光看着正在井边洗碗的张叔,问道。   “对啊,张叔休息得早,这事情很简单的。”沐钰儿解释着,“水和酒都是现成的,半个时辰就能弄好了。”   “不用你帮忙。”她像是知道唐不言要说什么一样,嫌弃说道,“你几斤力气啊,而且等会弄脏了衣服可不好,等只会勾兑了,我再让你来看我的独门手艺。”她皱了皱鼻子,得意说道。   唐不言笑着点头,抱着奶黄,随口问道:“五日后就是梁王生辰,你的酒打算如何晕过去?”   “到时候找张一送过去,他一向是北阙最会交际的人了,王新不喜欢这样的事情,任叔腿脚不方便。”沐钰儿掰着手指分析着,   “若是需要,可以去隔壁借人。”唐不言说。   沐钰儿点头应下。   “既然如此就不耽误司长做事了。”唐不言抱着奶黄起身,“吉祥已经溜回去了,我看你这里也乱的很,不如把奶黄放我那边养几天,你若是得空了再来抱回去。”   他一本正经说道,沐钰儿不疑有他,也跟着点头。   张叔洗碗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样多麻烦少卿,不然先把奶黄放到三娘的屋里,它吃饱了不爱动,不会麻烦的。”   沐钰儿一听,觉得很有道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先去我那里,两只猫作伴也正好。”唐不言又说道。   沐钰儿再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张叔沉默,随后闷闷说道:“听三娘的打算。”   沐钰儿琢磨出不对劲来,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抱着奶黄站在昏黄的烛火下,瞧着格外正义凛然。   “就想把奶黄给你养两天。”沐钰儿睨了他一眼,随后话锋一转,“我过几天烤梅花味的小鱼干,他自己会跑回来的。”   唐不言抿唇无奈笑了笑:“好。”   沐钰儿亲自送唐不言出了门,见人进了隔壁大门,这才转身回了院子,不远处张叔已经洗好碗筷,正一个个在竹篮中摆好,放在廊下晾干。   他做事格外仔细,一个个斜靠着,再依次摆开,好似一朵瓷花盛开一般。   “三娘看什么?”张叔笑问道,“若是晚上累了,浸米这事让我明天早上来做。”   沐钰儿笑着下了台阶:“不累,今晚吃得多,正好消消食。”   张叔把最后一个碗放好,把湿漉漉的手放在围兜上仔仔细细擦干净,随后平静问道:“三娘和司长关系真不错,还主动带他回家吃饭。”   沐钰儿索性坐在台阶上,仰头看着漆黑的夜色。   “张叔,我好像……”她一顿,目光落在张叔身上。   张叔正安静地看着他,衰老的面容被头顶的烛火一照,越发显出垂垂老态。   “喜欢他。”   沐钰儿声音中的犹豫被夜色缓缓驱散,认真而坚定。   张叔被围兜包裹的手指微微一动,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他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女郎,目光安静而深邃,似乎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这一刻,他的瞳仁中甚至微微有水光荡漾。   沐钰儿一惊,快步上前:“怎么哭了?”   张叔拍了拍她的手背,笑说道:“没哭,年纪大了,被风吹的。”   “张叔不高兴吗?”沐钰儿盯着他的手指,冷不丁问道,“我不能喜欢他吗,因为我们不相配吗?”   张叔缓缓握紧她的手腕,微凉粗糙的皮肤紧紧贴着女郎跳动的脉搏。   “这天下,没有三娘不合适的郎君。”他低声说道,声音在夜色中逐渐低沉,“三娘该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娘子的。”   沐钰儿盯着那手指,好一会儿突然问道:“顾叔家只有一个女孩,那我为何行三。”   作者有话说:   土芝——芋头感谢在2022-10-29 23:49:08~2022-10-30 23:3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煎豆腐 5瓶;蕤默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2章 玫瑰求   身世   冬夜料峭, 头顶的灯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昏黄的烛火落在两人头顶,晕出一层朦胧的圆晕。   沐钰儿站在夜风处, 头顶的发带随风飘动着,乍一看甚至还有一些孩子的稚气。   张叔看着她,温柔得笑了笑:“你随的是你阿娘那边的排行。”   沐钰儿眨了眨眼:“所以,我阿娘还有两个女孩儿, 我前头有姐姐?”   “是上头有兄弟, 上有两个姐姐。”张叔说道。   “所以我是按照阿娘这边排序的吗?”沐钰儿坚持不懈问道。   张叔一怔:“三娘为何问这些,是有人在三娘面前说了什么吗?”   沐钰儿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三娘莫要听那些人胡说。”张叔上前一步, 担忧说道,“你阿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那些人不过是胡乱说的罢了。”   “那顾叔呢……”沐钰儿反问。   很早之前,沐钰儿就发现其实张叔并不喜欢顾叔。   那种难以言表的不喜, 就像空气一般,看不见摸不着, 却又隐隐能透过细枝末节令人不经意察觉出一点不对劲。   张数眸光微动, 轻声说道:“他是一个好人。”   “所以顾叔根本就不是……”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认真说道, “我阿耶, 是不是。”   “所以他不然我叫他阿耶, 你也不喜欢我和顾家来往,以前没钱也不愿接受他们的救济。”沐钰儿敏锐说道,“那顾叔为什么有对外说我是他的小孩。”   张叔叹气, 整个人好似衰老了好多。   “三娘一定要问这些吗?”他问, 那双疲惫的眸子注视着面前深究的小女郎, 多年来的辛苦成了眼尾深刻的皱眉,一旦如此愁苦,便成了不能抹去的痕迹。   沐钰儿一怔。   那一瞬间,她似乎察觉到张叔身上沉重的压力,那种不能被言及的痛苦几乎能压垮他瘦弱的肩膀。   “不问了。”她动了动脚尖,低头说道,“张叔去休息吧。”   张叔眉心越发愁苦,紧紧握着三娘的手,好一会儿才郑重说道:“三娘不必多想,那些人都和你没有关系,三娘只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张叔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沐钰儿点头,嗯了一声。   张叔温柔注视着面前满腹心思的女郎,可到底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说道:“三娘若是做不完就别做了,明日我来,你且好生去休息。”   “知道了。”沐钰儿笑说道。   小院里很快就安静下来,张叔临走前又挂了三盏灯笼,整个小院顿时亮堂起来,沐钰儿蹲在米袋前,捏着米来回拨弄着。   张叔的屋内隐隐能听到一个轻微的呼吸声。   两个人各自无言,却又没有捅破这个尴尬的薄纸。   —— ——   唐不言睡到半夜,隐隐听到奶黄和吉祥喵喵的声音,不由睁开眼打算去劝架。   两只猫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向稳重的吉祥见了奶黄就一脸不高兴地拍尾巴,呆呆得奶黄见了吉祥便是凶凶的哈气,谨微就把人安置在两个屋子里。   许是大晚上不睡觉又跑出来了。   唐不言揉了揉额头,披上大氅出了门。   守门的小仆年纪小,盖着被子,睡得不知人事。   唐不言站在门口,听着声音,才发现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便往前走了几步,抬头去看。   一个人影正安静地坐在屋顶上,大红色的衣服被月光一照显出几分幽暗的朦胧,夜风呼啸,吹得她头顶的发带胡乱飞舞,颇有种张牙舞爪的气势。   唐不言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那人。   只见她一只手随意地压在支起的膝盖上,另一只的手里捏着一条小鱼干,正在吊猫。   两只没出息的猫,正来来回回扑着,一条条蓬松的尾巴高高竖起,瞧着格外高兴。   “郎君。”守门的小仆终于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三郎站在自己边上,诚惶诚恐喊道。   这声音惊动屋顶上的一人两猫。   沐钰儿动作一顿,顺势看了过去,手中的小鱼干就被身形更加庞大的吉祥一口叼走,奶黄顿时急得喵喵叫,围着沐钰儿打转。   “少卿。”沐钰儿低声喊道。   “不碍事,你去屋里睡吧。”唐不言安抚小仆,低声说道。   小仆懂事说道:“那仆给三郎准备茶水来。”   沐钰儿坐在那里没动弹,两只小猫儿讨不到吃的,就开始在屋顶上来回走着。   “事情弄好了?”唐不言问。   沐钰儿点头。   “为何不去睡觉?”他又问。   沐钰儿索性盘腿坐着,一只手撑着下巴,垂眸看着院子正中的人,嘟囔着:“睡不着。”   唐不言拢着袖子,淡定问道:“为何睡不着。”   沐钰儿换了只手撑着下巴,小脑袋换了个边,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小脸皱着,独自一个人坐在屋顶上。   唐不言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也并不催促。   小仆端着一个小几,上面放着温热的茶水和糕点小心的放在屋檐下,随后悄无声息地退到一侧的厢房里。   风起夜深,天迥月窥。   两人一坐一站,一上一下,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唐不言咳嗽了一声,沐钰儿才回神,蓦地低头,担忧说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唐不言摇了摇头,没说话。   沐钰儿盯着他苍白的唇色,整个人滑溜了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手。   入手果然一片冰冷,当真成了一个小雪人,摸着有些刺骨的寒。   “你怎么不去屋里。”她有些生气说道。   唐不言只是抬眸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珠温柔而平静。   沐钰儿粗鲁地把他的手塞进披风里,又用那披风给人严严实实裹起来,最后推着他往屋内走。   临走前,还不忘一手端起小几,一手拉着人,两边各不耽误。   唐不言看得直笑。   沐钰儿不悦说道:“笑什么,东西浪费了可不好,你冷了怎么不叫我,傻站着做什么。”   唐不言边笑边咳嗽,眉眼间晕开红晕,越发显出肤色冰白,瞳仁乌黑,瞧着颇有点艳绝之姿。   他一笑,沐钰儿就来气,胆大包天伸手去拧他的脸,更加板着脸问道:“笑什么,本来就身子不好,若是病了怎么办。”   入手的温度哪怕呆在温热的屋内也没缓和半分,反而越发像一块冷玉,冰冰凉凉的滑腻触感。   沐钰儿不过微微使劲,那脸颊立刻夸张地泛出大片红晕,好似在控诉她的暴力。   ——把小雪人捏碎了!!   她又是大惊又是心虚,连忙松开手,假装无事地把人推到火盆边上,用脚勾了凳子让人坐下烤火。   “饿了吗,让厨房弄些粥来。”唐不言把自己的手从大氅里艰难拿出来,看着正搬着小板凳,把小几放在一侧的人。   沐钰儿摇头,先给唐不言倒了一盏茶,塞到他手心,又给自己倒了一盏咕噜咕噜喝了进去。   还带着热气的热茶瞬间充盈全身,她的脸颊立刻泛上热意。   “打扰你睡觉了吗?”她问道。   唐不言摇头:“本来就睡不安稳,算不上打扰。”   沐钰儿皱着眉,担忧问道:“找程大夫看过没?”   “看过了,体弱时症,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唐不言捧着茶,注视着她,“为何今夜睡不着。”   沐钰儿捏着糕点,抬头看着他,却又不说话,那眼神偏又有些委屈,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小凳上,好一会儿又重新低下头。   唐不言伸手,抚摸着她的额头。   沐钰儿闷闷说道,却又没有把脑袋移开:“我不是小孩了。”   “又不是只有小孩才能接受别人的安慰。”唐不言笑说道,“你不高兴,我安慰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我想知道自己的阿娘阿耶到底是谁,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沐钰儿把糕点塞进嘴里,闷闷说道。   唐不言一怔。   沐钰儿圆滚滚的眼睛看了过来:“你知道什么吗?”   唐不言沉默。   “我刚才答应张叔不问此事了。”沐钰儿自顾自说道,“我不想要他为难,也不想他伤心,他对我很好,我一睁开眼就看的是他,若是小时候还在意阿耶阿娘到底是谁吗,可现在我已经不在意了。”   唐不言心疼地看着面前喃喃自语的人。   “可我又怕这事并不简单,我怕牵连到张叔,你们越是隐瞒,我越是担心。   ”沐钰儿嘴角一抿,小声说道,“我不能没有张叔。”   她的人生中只有这个人是一直陪着她的,从年幼到年少,再到如今,那些别人口中的阿耶阿娘对她而言不过是虚幻的名字,过了那个好奇的年纪便也过去了,可张叔却是一直陪着她的人。   那可是二十年的时间。   张叔陪着她长大。   她陪着张叔变老。   唐不言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头,缓缓吐出一口冰冷的浊气。   “你一定知道什么。”沐钰儿从那衣袖缝隙中看到他的眉眼,笃定说道,“你有心事时就是这样的,张一心里有事能急的上蹿下跳,你心里有事,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瞧着比任何时候都要镇定。”   唐不言垂眸。   “我觉得好多人知道这事。”沐钰儿继续说道,“除了我,可我明明是最应该知道的,我阿耶不是顾叔,我阿娘把我交给张叔,他们到底是生是死……”   “是不是死了。”沐钰儿沉默一会儿,突然说道。   唐不言的手指缓缓缩起,最后轻轻拂过女郎灼热的额头。   “只有死了,你们才这样忌讳莫深,只有死的不清白,你们才不愿意让我知道。”沐钰儿一把抓住唐不言的手,紧盯着他的眸光,“他们是不是死了?”   唐不言叹气:“这事,我并未有证据,你等我查清楚再给你一个答案可以吗?”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沐钰儿坚持说道。   唐不言摇头:“不可以,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的张叔着想。”   沐钰儿一怔。   “先把今年过了吧。”唐不言注视着面前错愕的人,低声说道。   —— ——   洛阳初雪,沐钰儿一脸倦色地出现在北阙门口,还没跨进大门,就听到里面热闹得很。   “嗷嗷,疼死了。”   “叫什么,不接上以后就瘸了。”   “我就摔了一跤,怎么就断腿了。”   “叫你平时跟着我们跑几圈,你偏偷懒,如今抓个贼都把脚摔断了。”   沐钰儿站在门口站定,挤不进去的小昭就发现了她,扭头朝着她跑过去,睁开双手,着急说道:“抱抱,张一哥哥腿断了,看看。”   “摔一下就断了。”沐钰儿把人抱在怀里,不可思议问道。   “是抓贼!抓贼!”张一一遍嚎,一遍强调着。   “找一个三只手。”王新抹了一把脸,无奈说道,“我说我去追,他偏不信邪,多跑了几步,就被路上的泥雪滑了脚,一摔就断了小腿。”   沐钰儿听得无语。   “是不是很没用。”陈菲菲把绳子系好,无奈说道,“太瘦了,骨头也脆,雪又滑,边上还有石头,这不是倒霉嘛,好了,我要赶在雪还小时去看俞夫人了,你找个人背你回去休息。”   张一一脸晦气。   “确实倒霉。”沐钰儿点头,“抓了哪个贼啊,我去看看,临近年关,让我们北阙痛失一名大将。”   “在地牢呢。”王新说,“对了,地牢里的人可以放一波出去了,都要挤满了。”   “我去看看。”沐钰儿把小昭塞到陈安生怀里,转身说道,“下雪了,让人撒点盐,都被摔了,几个小孩的衣服多穿点,这几日就不要出门玩了,突然降温,任婶,熬一锅姜汤让人都喝一碗。”   她有条不紊安排着,原本挤在一起的北阙众人也跟着散了。   “地牢里的那个道士。”王新跟了上去说道,“就那个梁坚案里替姜才传假考题的那个。”   沐钰儿点头:“怎么了,听说整日唱歌,神神叨叨的。”   “按理早该放走的,被他死活拖着不肯走,眼看就要留着过年了。”王新为难说道,“可要直接认出去。”   沐钰儿一惊:“还有人赖在北阙不走的。”   “确实独其一份。”王新无奈说道。   “走,回回那个同门去。”沐钰儿手里捏了个法诀,笑说道。   地牢一如既然的安静阴沉,双胞胎站在阴暗处阴森森地看着沐钰儿,齐齐说道:“满了,满了,挤死了。”   “不挤不挤,刚刚好。”一个嬉皮笑脸的声音传了过来。   沐钰儿抬头去看,就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穿在满头毛发里,瞧着比双胞胎还渗人。   “你可以走了。”沐钰儿板着脸说道,“给他准备一件衣服,再把胡须头发理一下,等会就送出去吧。”   原本嬉皮笑脸的人顿时慌了,一把抓住栏杆,大声说道:“我不走,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这不是客栈,给我赶出去。”沐钰儿冷酷无情说道。   “我会死的,你们当官的怎么见死不见,杀人啊,这是杀人啊。”那人继续哀嚎着。   沐钰儿冷笑:“我这里是北阙,杀人的,救人的在京兆府,你不认路,我找人带你去。”   那人打了一个哆嗦,整个人突然神神叨叨起来:“起来,京兆府杀人,你们救人,我哪里都不去。”   “拖出去,拖出去。”沐钰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几个没问题的都送走,不要耽误后面的人住进来。”   “好咧。”大小双胞胎立马摩拳擦掌准备动手,准备一报平日里的大小仇。   “且慢。”那道士一跃而起开始大跌,手指高深地掐算了一下,声音突然低沉,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竟隐隐有庄严肃穆之色。“贫道刚才察觉天象,洛阳将有大变。”   作者有话说:   双十一误我,好不容易晚上没上班,专心致志买东西,结果一个东西手忙了一步,害得我后面的东西都要重新算,耽误我码字QAQ   明天修文,困死了感谢在2022-10-30 23:32:52~2022-11-01 00:2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掬思暖 22瓶;蕤默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3章 玫瑰求   暗涌   地牢内的气氛倏地安静下来, 昏暗的烛火及时得明灭了一下,照的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阴阳不定。   那道人打跌的模样一反刚才的嬉皮笑脸,半个身形隐藏在阴暗处, 只露出捏诀的手势,竟还有些庄严之姿。   王新皱了皱眉,扭头去看沐钰儿,大小双胞胎悄无声息地退回到角落里。   沐钰儿盯着那人, 冷不丁呲笑一声, 打破地牢内的安静:“洛阳每日都有大事,我若是把你交出去,估计也是一个大事。”   那道士身形一僵。   沐钰儿慢条斯理靠近牢门前, 伸手随意拨弄着锁链:“你若是要和北阙做生意,可是要拿出实际的东西, 装疯卖傻不行,装神弄鬼更不行。”   那道士睁开眼, 看着面前站着的人。   “你的背景我们都查过了,到是干干净净, 有惊无险, 得过且过。”沐钰儿笑说道,“但想来你之前生活条件还不错, 且并非真正需要博取功名的读书人, 是以不太能明白若是读书人无意中得到一点可能是考题的契机, 那便是拼了命也会再去试一下。”   道士眉心一动。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执念。”沐钰儿手指微微用力, 手掌大小的长锁便应声而, “哪能如此无动于衷。”   道士顿时紧张得贴近墙角。   沐钰儿捏碎门锁, 却也不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打量着面前警觉的人,笑脸盈盈说道:“你说是吗?”   地牢内是比刚才还死寂的安静,稀稀拉拉的烛火也跟着灭了几支,地牢内的暗度更加低了。   许久之后,那道士终于动了动,整个人放松得靠在墙上,双腿耷拉着,轻轻冷哼一声:“你早就知道了?”   “还行吧,我本来觉得你只是一个插科打诨的小混混,套一个读书人的皮给自己挣钱罢了。”沐钰儿好脾气说道。   道士拧眉:“那现在又怎么会发现我不是小混混。”   沐钰儿笑了笑,手指翻飞,做了一个手势,手指弯曲且紧绷,绝非随意拿捏出的姿势。   道士瞳仁一缩。   ——这是单白鹤诀。   “不巧,某做了几年火居道士,眼睛还算锐利。”沐钰儿笑说道,“你瞧着有些道家功夫在身上,所以看来你之前说的话都要反一下了,不是久考不中才做了道士,而是从一个道士伪装成一个久考不中做了道士的读书人。”   这话说得颇为拗口,却又听的人呼吸一顿。   “那我们为何没查出来?”王新不解问道。   “真真假假各自掺半,自然容易乱了眼。”沐钰儿笑,“不然也不会让这人逃了这么久。”   “不是逃。”那道士突然说道,“只是不想见人罢了。”   “那我就偏要把你洗得干干净净,放在大街上让人见见你这个真道士假读书人。”沐钰儿和和气气说道。   大小双胞胎对视一眼,突然气势汹汹地朝着道士冲过去。   “抓起来。”   “洗干净。”   “刮胡子。”   “剃头发。”   一直装死的道士整个人倏地蜷缩起来,立马龇了龇牙,不悦说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凶,说起来我还救过你了。”   沐钰儿一扬眉。   “你被你师父抱在怀中的时候,我还捏过你的脸呢。”道士不甘心说道,“你还对我笑过呢。”   王新不悦皱眉,厉声说道:“胡说什么。”   沐钰儿和张一王新是师兄弟,相比较后两人,沐钰儿和张柏刀认识的时候更晚一些。   陛下从长安迁都洛阳后,师父是最后一批跟着离开的人,来洛阳后租的小圆子是沐钰儿隔壁院子,这才误打误撞收了她做徒弟,带着她进北阙。   那个时候沐钰儿已经四岁了。   道长身形一动,缓缓看向正中的沐钰儿,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原来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王新有些生气,“若是在胡说八道,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那道士目光紧盯着面前的沐钰儿,好一会儿冷哼一声,声音略带得意说道,“你发现了是不是?”   沐钰儿沉默。   王新眉心倏地皱起。   “你的师父对你和你的其他师兄弟并不一样,你其实早有所察觉。”道长慢慢悠悠说道。   “司长是女子,自然要多加照顾一些。”王新冷着脸打算他的话,“并无任何不同。”   道长冷哼一声。   “我且问你,你师父搬到洛阳,是不是找了好几个院子,明明之前有不少院子也不错,甚至还便宜一些,但你师父都没有同意是吗?”   王新一怔。   他是三个师兄弟中年纪最大的,那一年他已经八岁,师父到了洛阳却没有一开始就找院子,反而早出晚归,他只好带着张一跑了不少地方。   那个时候洛阳因为涌入不少人,房价长得飞快,他带着张一走了不少牙行,基本上走一个,价格就涨一涨,听的人心惊胆战。   他最不解的是明明有几个还不错的院子,可师父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跟他说不要再出门,免得碰到坏人,房子的事情他自己会找。   直到五日后,师父突然回来,把两人叫醒,说带他们去新屋子休息。   那日正值中午,张一睡得起不来,王新只好背着睡得他跟在师父身后,师父背着大包小包来到一处院子前。   院子很小,位置也比较僻静。   王新开始忧心这里是不是距离师父办公的地方太远时,冷不丁听到背后的张一小声嘟囔着。   ——“有小猫。”   他下意识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瞧着只有四五岁大小,小脸雪白,圆嘟嘟的,正晃着双腿坐在墙头,歪着头,一双圆溜溜的猫儿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当真好似一只小猫儿。   “你怎么在上面。”师父大惊,直接把人抱了下来。   谁知小孩也不害怕,抓着师父的衣服,眼睛亮晶晶:“飞!飞高高!”   还没说话,隔壁院子里就传出动静,出来一个年级颇大的男子。   “会飞。”小女孩拉着师父的衣服,对着那人高兴说道。   “三娘调皮。”那男子失笑,拍了拍手,“过来,该吃午饭了。”   小女孩哦了一声,扭头去看师父,开开心心问道:“是我的新邻居吗?”   师父严肃点头。   “哦,那我等会找你玩。”她把手中的糖果塞进师父手中,自来熟说道,“给你的,张叔做的松子糖,超级好吃。”   —— ——   “你说再多也没用。”沐钰儿打断王新的沉思,平静说道,“与其在诈我,不如先关心关心你等会怎么跑出洛阳。”   道长脸上笑容一僵。   “别以为你说这些似而非似的话我就会留你。”沐钰儿抱臂冷笑,“给他剃个胡子,梳个头,拉倒南市再把人放下去。”   大小双胞胎对视一眼,摩拳擦掌准备把人拖出来。   “等等等,等会。”道士整个人火急火燎跳起来,紧盯着沐钰儿,“你真的不想知道。”   沐钰儿背着手朝着后面的地牢走去。   道士站在远处,脸色阴晴不定,一时拿不准到底怎么回事。   王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上的那道疤现出几分煞气来。   “你容我在这里等到陛下千秋结束,之后我跟你讲你的神思。”眼看大小双胞胎已经走了进来,道士挣扎许久,终于大声说道。   沐钰儿脚步一顿,嘴角露出笑来,却也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要过年了,给我同门道长那件新衣服来。”   大小双胞胎失落地低下头。   “浪费钱。”   “丢出去。”   道长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盯着她的背影,不解说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好奇。”   沐钰儿停了下来,扭头笑说道:“少卿答应我,等过段时间和我通气。”   道长一怔,脸色阴晴不定,最后抹了一把脸,大声说道:“男人都靠不住,若是我们说的不对,你信我。”   “你不是男人嘛?”   “你难道不是男人?”   大小双胞胎视线一扫,意味深长说道。   道长夹紧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出家人可没有男女之分。”   —— ——   还有一个半月就是过年,可在过年前,还有梁王的生辰宴,陛下的千秋宴要过,整个洛阳提前进入热闹的气氛中,结果扬州冷不丁传来一个消息——地洞了。   地洞便算了,扬州湖里出现了一个大乌龟,乌龟足有一辆马车这么大,嘴里叼着一本书出来。   那本书被秘密送入皇宫,五日后,扬州刺史方如玉就上折请辞。   “什么书啊?”   沐钰儿捏着小鱼干喂着两只小猫,不解问道。   北阙一行人在她家吃火炉子,前几日下了雪冷得很。   王新正在厨房帮忙,陈菲菲给紫电刷着毛,杨言非正在洗菜切菜,张一伤了腿,躺在椅子上当大爷。   唐不言披着灰色大氅坐在葡萄藤下面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撕着刀豆,听了沐钰儿的话,摇了摇头。   “你也不知道。”沐钰儿一惊。   “东西由女官直接送入内宫的,扬州刺史的请辞折子也是内宫直接批的。”唐不言把剥好的豆子整整齐齐摆在一处,轻声细语说道。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手指举了举,避开奶黄的起跃:“这么看来扬州刺史也不是自己想辞官的,说起来这个扬州刺史不是刚上任的嘛?”   “嗯。”唐不言把吉祥的脑袋推开,叹气,“方如玉做事稳妥,爱民如子,是难得的能臣,可惜了。”   沐钰儿见势收好,在两只猫没了兴趣前,一猫一根小鱼干递给它们,这才拍了拍手说道:“什么书能让一个扬州刺史引咎辞职。”   唐不言收了手,好一会儿才说道:“听说是一本后汉书。”   “后汉书是什么?”文盲张一问道。   “一本书罢了。”唐不言不愿多说,“罢了,这事不要多问,如今洛阳瞧着有些乱。”   “是啊,地面就很乱,公主殿下为了大冬日种出牡丹花,如今这路面上到处都是石子泥土,还害我摔断了腿。”张一哀怨说道。   沐钰儿把豆角壳扔了过去:“你这腿是你自己的问题,少怪其他事情。”   “少说几句。”窗户前,王新探出脑袋厉声说道。   张一讪讪闭上嘴。   “喵喵喵。”地炉边上传来着急的声音。   沐钰儿起身:“小鱼干要考好了,对了,说要给吉祥做梅花味小鱼干的,张叔,你买了梅花干嘛?”   “买了,在角屋的小柜子里,你自己去拿吧。”张叔的声音传了出来。   沐钰儿去了厨房边搭起来的小屋子里,掏了半天,闷闷说道:“怎么没有卖茶了,不是都顺带买梅花干了吗?”   张一大声嘲笑着:“什么顺带,花市和宝粟街一南一北,远得很,卖梅花干店和买玫瑰花一样都是金贵东西,在百花花市,靠近曲园呢,大冬天的,你让张叔跑着远做什么,有事直接使唤这条街的小猢狲啊。”   沐钰儿找东西的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闷闷说道:“宝粟街边上有买玫瑰花的嘛?”   “没有啊,全洛阳就百花花市的几家有买。”   “会不会有人用月季冒充牡丹。”沐钰儿又问。   张一摸了摸脑袋,笑声说道:“一个花倒也犯不上被打八十大棍吧,牡丹值钱,但也不至于值钱到令人铤而走险。”   ——律法严明规定,诸造器用之物及绢布之属,有行滥,短狭而卖者,各杖八十。   “怎么了?”唐不言问。   沐钰儿摸出梅花干来,沉着脸走出来,没说话。   “行了,该开锅了。”王新的声音从厨房内传出来。   张一欢呼一声:“吃饭了,吃饭了。”   杨言非手脚麻利撑开一个中间挖空的大圆桌,地下放着一个炭盆,热气腾腾的锅子就被放在上面。   那桌子上面还围着一圈布,人若是做进去,里面烧锅的炭也会哄得他们格外暖和。   “别剥了,到时候都吃进肚子里的。”沐钰儿抓着唐不言的手说道。   唐不言拧眉,捏着手里的豆角不松手。   “是不是要下雪了。”王新把梁下的灯笼挂满,整个小院顿时亮堂起来,仰头看了眼天色后说道。   “那不是正好。”沐钰儿已经把唐不言按在椅子上,笑说道,“下雪喝酒吃锅子,真是太舒服的事情了。”   “是这个道理,今年入冬算晚的,我害怕不下雪呢。”杨言非分筷子勺子,也跟着说道。   陈菲菲坐在一侧:“张叔别忙活了,快来吃。”   “你们吃你们吃。”张叔站在厨房窗口连连挥手,“别管我,这个馒头还没好。”   “让我来,张一,算了,不萌,把张叔接走。”王新说道。   张一咬了块糕点,扭头去看,看着被杨言非搀扶过来的人,冷不丁小声说道:“张叔老了啊。”   唐不言注视着缓缓走过来的人,两鬓雪白,步履蹒跚。   “才没有。”沐钰儿不高兴嘟囔着,“你闭嘴。”   “好了好了,开锅了。”杨言非打着圆场,把木盖子掀开。   锅里的白烟顿时争先恐后地腾腾而起,院子里眨眼就热闹起来。   沐钰儿给唐不言和张叔这两个不会喝酒的倒上果酒,给杨言非和张一酒量一般的倒上米酒,剩下的人全都是烈酒:“每年过年前后都忙得很,今日算提早庆祝了。”   “这几日辛苦张叔替我跑一趟姜家了。”张一堆着张叔歉意说道。   张叔连连摇头:“正好走走,不碍事,这些就都是和我三娘一起酿的,里面是酒一看就知,都交代清楚才不会出错。”   “后天是最后的酒了,张叔弄完就可以彻底安心准备过年了。”沐钰儿笑说着,“喝一杯。”   众人脸上都露出笑意,齐齐举杯饮下。   “哎,这个菜烫一下就好了。”   “肉切得好薄,好嫩好香,腌制过的吧。”   “这个蘑菇不会有毒吧,颜色这么显眼。”   “等会那个瓜切好了,放在水井里了吗?”   院子里的声音起此彼伏,唐不言安静地抿了一口果酒。   “这个蘑菇很好吃的。”沐钰儿给他勺了蘑菇递到他面前,眨了眨眼,“张一下的,快吃。”   “啊,我的蘑菇呢!”张一很快就大喊道。   唐不言嘴角抿开笑来,接过碗来咬了一口蘑菇。   入口滑嫩清香,确实味道极好。   小院热闹到天亮,所有人东倒西歪地睡着,两个女郎借宿了隔壁的唐府,两只小猫儿一大早就溜溜达达踩着屋脊,早早就开始在院子里巡逻。   张叔并未喝醉,鸡刚打鸣就蹒跚爬起来,准备做所有人的早饭。   院子凌乱一片,酒坛子七零八落散了一地,炉火早已熄灭,昨夜他吃饱了便去睡了,但听动静,大概弄到子时了。   就在此时,大门突然被人短促而清脆,礼貌地敲响。 第194章 玫瑰求   混乱   冬日的清晨总是亮的格外晚, 天色迷蒙,到处都是晨雾,坊内虽还未开坊, 但街区内已经充满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有车马走动的声音。   张叔把手放在围兜上擦了擦,便去开门。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外面且空无一人, 张叔张望了片刻也没看到人便准备关门, 突然看到底下留着的一份信,皱着眉捡了起来。   这是一张被叠成四折的白纸,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 外面是还未化的雪,地面有些泥泞, 这张纸却格外干净,一看就是刚扔的。   张叔打开那张纸, 眯着眼看了看,随后脸色大变。   “张叔。”背后传来唐不言的声音。   张叔连忙回神, 把那纸塞进围兜的暗层里, 转身说道:“少卿怎么起的这么早,可是睡得不舒服。”   隔壁唐家只是一个二进院子, 并不宽敞, 昨夜给了两位女郎休息, 唐不言为了避嫌并没有回去,只是让瑾微在这里铺了床休息。   他披着灰色的大氅,头发简单绾起, 面色冰白, 瞳仁乌黑, 哪怕站在一地狼藉的院中,却好似俏生生的花,半点污秽也染不上。   “是我习惯早起了。”唐不言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反问道,“刚才门口可有人?”   张叔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反手关上门:“刚才有人敲门,打开门却没有人,应该是哪家调皮的小孩胡乱敲门。”   唐不言看着他的背影:“原来如此,以后开门还需谨慎一些,马上就过年了,鱼龙混杂的人比较多。”   张叔点头:“多谢少卿关心,以后会注意的。”   唐不言握拳咳嗽几声,环顾四周,看着一地狼藉,“我让瑾微找人来帮忙?”   这里很多食物残渣不说,还有铜盆,木桌,灯笼等物,张叔年纪大了,这些重物还是需要力气大的人来收拾。   张叔也不推脱,点了点头:“麻烦少卿了,少卿早膳可有特别想吃的?”   唐不言摇了摇头:“张叔随意就好。”   “昨夜吃的比较油腻,柜子里还有点梅花干,今天早上就吃梅粥,再做些小菜。”张叔说着,一瘸一拐入了厨房。   他做事格外麻利,拿刀剁肉时并没有艰涩勉强之力。   唐不言安静地看了片刻,最后出门去隔壁叫人。   张叔并未抬眸,只是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没多久,瑾微就带着三个小仆进门,那三人一看就习惯做活的,做事又快又稳,原本凌乱的小院肉眼可见的整洁起来。   小院刚收拾干净,沐钰儿就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进来,身后两只小猫儿翘着尾巴跟在她身后,一个塞一个旁若无人。   张一打着哈欠,嘲笑道:“老大新收的两个小弟还怪可爱的。”   沐钰儿冷哼一声:“我这新收的小弟可比你昨天睡得晚。”   张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用冰水洗了一把脸,激灵一下清醒过来,打了一个哆嗦:“这天一下就冷了。”   “昨夜睡得好吗?”唐不言低头问着沐钰儿。   沐钰儿点头:“睡得很好,床很软,暖炉很热,就是……”   唐不言蹙眉:“怎么了?”   “肚子饿了。”沐钰儿摸了摸肚子,无辜说道。   唐不言轻笑一声:“张叔正在做梅粥,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去那边蹲着。”   沐钰儿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只看到奶黄和吉祥已经乖巧地蹲在窗台上,直勾勾地看着正前面的鱼酱饼,就差直接流口水了。   “今天起得早,可以多跑半条街。”沐钰儿慢吞吞说道。   唐不言脸色笑意一顿。   沐钰儿得意皱了皱鼻子。   两人说话间,大门再一次被敲响。   院内气氛顿时一静,张叔立刻抬眸看了过去,擦了擦手准备去开门。   沐钰儿连忙说道:“我来吧。”   张叔站在门口,看着沐钰儿去开门,眉心微微皱起,但很快那点焦虑就被驱散,因为外面站着的是老熟人秦知宴。   “今日休沐,你怎么来了?”沐钰儿不解问道。   秦知宴牵着马,气喘吁吁,脸色通红。   “有些事情想要你帮忙。”他含含糊糊说道。   沐钰儿扭头去看走近的唐不言。   “京兆府何时这么忙了,坊门还没开,你就来敲门求人办事了。”唐不言笑问道。   秦知宴有些垂头丧气,却又站着没说话。   沐钰儿看出他好像真的还挺着急的,就说道;“那我现在随你去一趟。”   “三娘。”张叔听到动静,连忙喊道,“若是耽误了,岂不是早膳没得吃,昨夜喝了很多酒,可不能饿肚子,会坏了胃的,包子马上就好了,你且等等。”   唐不言无奈说道:“不急于这一时,若是真的急,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少名你这么早过来应该也没吃饭,不若先进来。”   “三郎说得对,你先吃饭。”秦知宴焉达达地摸了摸肚子,“我直接从衙司跑过来的,还没吃饭,肚子都饿了。”   张一听了全程,嗐了一声:“感情来蹭饭的。”   秦知宴跨入大门,无奈苦笑:“最近这么多事情,别说吃饭了,我已经三天没休息。”   张一迷茫:“洛阳最近很多事情吗?没听说啊。”   秦知宴摸了一把脸,一脸心思凝重的样子。   “除了之前扬州那事,朝中并无其他大事。”唐不言蹙眉问道。   北阙对民间之事颇有洞察,张一既然说没有特别的事情,那民间应该确实没有大事,朝堂上陛下日渐年迈,早朝也从一日一次变成了三日一次,这些日子除了那忌讳莫深的扬州之事,朝野上下一等陛下千秋,二等过年,其余时刻都要安安稳稳过日子。   秦知宴长叹一口气,坐在石凳上,愁眉苦脸说道:“倒也不是这事,是最近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还有姜家一直催我们为她们办事,一个个都催的不得了,我们那府尹三日瘦了五斤,眼瞧着就要减肥成功了。”   “他们找京兆府做什么?”沐钰儿不解问道,“一个个都有府兵谋士,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京兆府帮忙的。”   秦知宴连连点头,激动附和着:“可不是,京兆府才多少衙役啊,平日里还要求助各大衙门,还要金吾卫帮忙的。”   “所以到底要京兆府做什么?”唐不言曲指,敲了敲桌面,打断他的牢骚,继续问道。   “姜家要我们帮忙找一队人。”秦知宴扳着手指说道,“就之前佛法大会的时候不是有一队僧人走丢了吗,至今没有下落。”   沐钰儿一惊:“这么久的事情啊,怎么现在想起来要找。”   “听说那队僧人是日本来的,精通幻术,姜家有意献给陛下做为千秋之礼。”秦知宴嘟囔着,不解得看向唐不言,“我瞧着日本人都神神叨叨,阴阴森森的,学东西倒是快,只是学的不伦不类的,且若真的要进贡高超幻术的人,波斯人不是也很出名,且更有异域风情。”   唐不言捏着手指,神色平静。   “那人找到了吗?”沐钰儿问。   秦知宴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一侧的陈菲菲拧眉,“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有消息,但进不去。”秦知宴苦着脸说道。   “为什么?”张一惊讶问道,“京兆府办案也这么为难。”   唐不言直接问道:“在谁府中?”   秦知宴扫了北阙众人,最后看着唐不言,低声说道:“曲园。”   小院内一静。   “曲园,那人不是在……”杨言飞小声说道,“公主手中吗。”   “可不是,殿下在曲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梁王怎么可能不知道。”秦知宴连上更加丧气,“分明是打算拿我们去触殿下霉头,可若是不理,梁王若是在陛下面前说些什么,我们也要吃一顿申饬的。”   “那公主殿下要京兆府做什么?”唐不言沉吟片刻后,又问道。   秦知宴伸出第二跟手指:“殿下想要京兆府帮忙打听一个流言是谁传出来的。”   “公主殿下还挺喜欢听八卦啊。”张一惊讶问道。   “什么流言?”沐钰儿不解问道,“洛阳最近没什么大的流言啊。”   秦知宴沉重说道:“不是什么大流言,那流言就是太小了,我们也是打听了许久才听到一些。”   “什么猎奇流言,还惊动公主殿下了。”张一是分管消息的,闻言顿时搓着手,八卦问道。   “说是洛阳城中有一户人家,家中兄弟姊妹不少,其中有一个孩子并非亲生,那孩子长大后知道此事闹得家宅不宁,几年后却意外死了,只留下一个小女孩……”   沐钰儿眉心一动,和唐不言四目相对。   ——好熟悉的八卦。   咣当一声在院中骤然响起。   沐钰儿一惊,倏地回头。   张叔手足无措地站在厨房门口,地上是撒了一地的馒头。   “太重了,刚才踩了一下脚,没稳住。”张叔低头,心疼说道,“浪费粮食了,太可惜了。”   “有没有被烫到啊。”沐钰儿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紧张问道,“刚才应该叫我们来帮忙的。”   张叔握着她的手腕,好一会儿才说道:“怕耽误你们说事情,没事,屋内还有一笼,我去端来。”   “我来我来。”王新连忙说道。   “这里我收拾一下。”杨言非也跟着说道,“张叔一大早就起来就给我们做饭,也累了,快坐下来休息休息。”   张叔叹气:“人老了,不中用了。”   唐不言的视线从那些馒头上移开,最后落在张叔和沐钰儿相交的手上。   “张叔正老当益壮呢,再活一百年。”张一插科打诨,笑说道,“少尹你继续说,后来呢。”   “这个流言有很多版本,第一个源头是什么已经不知道,但现在已知的有三种结局,第一那个小女孩长大了回来报仇,第二是听说家中还有其他人也许也并非亲子,还有第三,大概就是家长里短,财产争夺,这个最是猎奇,好似我们大周没有律法一样。”   陈菲菲摸了摸下巴:“殿下查这个,是因为这事,也许,可能,是真的。”   杨言非笑:“怎么可能是真的,若是真的,这事闹的这么大,我们怎么从未听闻。”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缓缓说道:“可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很多年前,也就意味着,小院里的这群人也许并未出生,又或者还很小。   院中一静。   “难道是真的?”张一倒吸一口气,随后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可这也太离谱了。”   “不过殿下查这个做什么?”沐钰儿突然问道,“这事和殿下有关系吗?”   秦知宴摇头,老实交代:“不知,也不敢多问,甚至不敢深差。”   “那太子殿下又是找你做什么?”张一又问。   “太子殿下找京兆府倒是正事。”秦知宴一早上连叹十八身长气,“有个小贼在十一月初三那日晚上,偷到东宫的一位郎将家中,不仅得手了,朗将还丢了一个重要的东西,殿下要我们务必在月底找回来。”   “什么东西?”沐钰儿敏感问道。   “殿下没说,只说要我们找到这个小贼。”秦知宴叹气说道。   “一个郎将家中的东西。”杨言非喃喃自语,“竟然要劳动殿下亲自过问,这东西可不简单。”   '“朗将家进贼还找太子殿下告状,也很离谱。”张一不解说着。   “就这三件事情。”秦知宴无奈苦笑,“我和周少尹并望府尹已经五日没的休息了,偏偏没个都没头绪。”   “那你找我们做什么?”沐钰儿拧眉问道。   “找北阙想要调查一下小贼和那个流言的事情。”秦知宴说。   沐钰儿点头:“这个到不难,这两个消息我之前都在南市听过,只是不敢保证真假,只能尽力……嘶。”   “不好意思,听得有些入迷了。”张叔连忙松开手,揉了揉她泛红的手腕,心疼说道,“张叔力气大,真是不好意思,还疼吗。”   “没事没事。”沐钰儿连忙安慰道。   “至于那个日本僧人的事情……”秦知宴看向唐不言,小声说道,“你能帮我们打探一下公主的想法吗。”   沐钰儿拧眉,不悦说道:“这事干嘛扯上少卿,梁王巴不得把此事闹大,扯上唐家不是正如他的意了吗?”   秦知宴一脸苦涩:“我知道,可这事不是没办法吧,京兆府搭不上公主殿下,眼下我也只能捏着鼻子把此事走一遍,也好堵住后续的弹劾。”   谁知唐不言竟然颔首应下:“这事我可以替你走一趟曲园。”   沐钰儿听得细眉紧皱,也没有坚持反对。   “先吃饭吧,免得凉了。”王新端着一大摞东西走了出来。   众人很快就止了话,各自拿着凳子围坐起来。   —— ——   沐钰儿很快就带着人回了北阙,有条不紊的把两件事情安排下去,只是这次北阙注定要碰壁,直到天黑,众人走了回来,竟然都说这事毫无头绪。   “这个消息谁也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张一拄着拐杖,走了一天,捧起茶碗咕噜噜喝了一碗,这才继续说道,“说是一夜之间就流传开的也不过分,至于可能涉及的旧家,我也带人打听了一遍,符合这个流言,死在年轻时的郎君,有一还活着的女儿,家中至少有兄弟,父母还健在,这四个条件的,却是没有的。”   “所以,一无所获。”张一摊了摊手,无奈说道。   “那你呢。”沐钰儿扭头去问王新。   王新坐在椅子上沉稳不动:“洛阳所有能上得了高门的小贼都问了一遍,十一月初三,是洛阳的第一场雪,又突然降温,地面本来就有不少运送牡丹花的淤泥,很是滑溜,所以不少人都没有出门。”   “下雪天确实不容易翻墙,这个理由也有有几分道理。”王新说道,“但我还是要他们找出证人,一个个对了过去,到后面还剩下这里的七个人没有证人,且当夜出现在那个郎将府邸附近的,不能为自己辩白的。”   王新把手中纸递了过去。   沐钰儿扫了一眼。   “这些我都查过了,最前头这三人是因为年纪大了,独居的,家就在这个坊间,但那朗将家墙垣极好,非年轻力壮的好手无法入内,那三人确实不太行,剩下一人有金盆洗手之意,两人是因为喜欢的小娘子就在这附近,所以这三人经过朗将府纯属意外,但以防万一,这几人我都已经让人盯着了,还有一人,还没问。”   沐钰儿的视线落在最后一个人的名字上。   “这个名字好眼熟。”她问,“三、元。”   张一闻言立马大怒:“这不是但这我的面偷东西,还害我摔倒的小毛贼嘛?”   王新面色古怪点头说道:“没错,这人目前就在我们的大牢里。”   作者有话说:   不要担心!就是最近太累了,所以今天休息一天,有空可以早点更新了,晚上出门逛逛!么么哒感谢在2022-11-02 00:25:03~2022-11-03 17:4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山 5瓶;蕤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5章 玫瑰求   朗将   这位三元还是一个熟人, 就梁坚案中在南市被沐钰儿抓过一次的那个三只手。   这人是三只手,根本就不会翻高墙,因为他个子不算高, 整个人格外瘦小,若是那些贵勋高门的高墙,便很难来回翻越。   “所以你不是翻墙进去的?”沐钰儿眉尖一扬,“那你是如何进去的?”   三元焉哒哒得站在她面前, 小声说道:“就走侧门走进去的, 他们家那日乱糟糟的,侧门打开,却没有人看着, 我瞧着这家有点像有钱人的样子,就溜进去转了一圈。”   王新拧眉:“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你可有听闻?”   一户人家乱到门都没人看, 想来家中应该发生事情,而且事情并不简单。   三元努力想了想, 小声说道;“当日院子里到处都有人跑,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情, 我就是想偷点钱花花, 所以一直避着人走,不曾听到有人说话。”   “一点风声也没听到?”王新沉着脸阴沉说道, “若是有所隐瞒, 可是要加重判刑的。”   三元立马苦着脸开始喊冤:“我是真的没听到, 我往日都是大晚上干活的,这次第一次直接从门里走进去,哪里敢多看, 就是想着去内宅或者书房看看有没有之前的东西, 借一点出来花花。”   “你都偷了什么东西。”沐钰儿手指点了点扶手, 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的三元,随口问道。   “我看那家的布置还以为是一个有钱的,谁知道那里面空空如也,我走了一圈,书房内只有书,内院主人家的寝卧里到时有些首饰,我就……”   他一顿,小声说道:“整盒抱走了。”   沐钰儿点了点扶手,心思微动:“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三元摇头。   “后来呢?你直接走了吗?”沐钰儿又问。   “就走了啊。”三元不解说道,“抱着东西,当然要趁他们都不在赶紧走,也不知那府邸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我来时没人拦着,我走的时候人还是不在,我就从那侧门离开了。”   “那盒东西呢?”王新问道。   三元脸上露出讪讪之色,小声说道:“东西全都卖了,换酒喝了。”   “南市出新蛇头了?”沐钰儿问。   之前南市的蛇头一夜暴毙,至今还没有新的权势人出来,而南市盗贼的赃物不会流入正儿八经的当铺,一般都是给各大蛇头回收,价格也低于市价,此后会被溶解拆分,或高价流入黑市。   三元摇头。   “那你如何销赃?”沐钰儿拧眉。   “就找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店,就……”三元抬眸扫了两人一眼,含含糊糊说道,“都脱手了。”   王新冷着脸,继续说道:“那些东西可有奇怪的地方?”   三元摇头。   “你去脱手时可有发现有人在找你?”   三元还是摇头。   “当日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甚至碰了什么东西都给一一交代清楚,若是等我们查出来,定要你躺着出去。”王新脸色阴沉,厉声说道。   三元被吓得一个哆嗦。   “我,我那日是午时前后进去的,去的是西面的那个侧门,我远远就看到那扇门大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就想着撞撞运气。”三元咽了咽口水,小声说道,“结果那日运气真不错,我进去的时候发现没人,从外院走到内院,一路上只碰到三四个行色匆匆的仆人。”   “你是直接去了内院?”王新问道。   “在外院走了一圈,这户人家并不大,就一个三进院子,第一进是待客的地方,人都在这里,所以我也不敢都走动,就朝着第二进的院子走去,一般好东西都是在书房或者内寝的。”他嘟囔着,随后皱了皱脸。   “谁知道这家还挺穷,书房什么也没有,我开了几个抽屉,就只看到一些书信,还有不值钱的书。”   “你可有拿什么东西?”沐钰儿停下手中的笔,抬眸问道。   三元摇头:“不敢乱碰,怕被人发现,而且我也不识字,这些东西拿了也没用,还容易生是非,不如金银值钱。”   “所以你在书房什么都没有拿,也没有碰,只是你走了一圈,就离开去了后院?”沐钰儿再一次强调重复着。   三元点头。   沐钰儿手中的炭笔在指尖转了一圈,继续问道:“这个书房可有奇怪的东西?”   三元拧眉,绞尽脑汁想着:“就很干净,都是书,看外院的时候我以为是武人的地方,但是书房书却很多,但我看不懂是什么书,对了,主人家走之前应该正在看书,一本书正摊开着,都是一道道的,很想是一个地图,边上写满了字,但我看不懂是什么。”   沐钰儿捏着笔在纸上涂涂写写,随后头也不抬,继续问道:“继续,从书房出来你又去了哪里?”   “就直接去了内院。”三元小声说道,“正院里倒是有不少人,说起来,他这个正院里竟然有家丁围着,看守得还挺牢。”   沐钰儿嗯了一声:“前院空无一人,但后院的正院却有家丁围着。”   三元点头。   “那你是如何进去的?”王新质问道。   三元猛地一拍大腿:“这不是运气好嘛,就在我准备换个地方看看时,突然来一个中年男人,对着守门的那个人说了什么,那个人就点了几个人去了外面,当时有点乱,我就溜进去了。”   沐钰儿眉心一动。   “我怕那些人回来我就出不去了,然后我就直接去了寝卧,这家人确实不富裕,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金银,就只看到梳妆台上有一个首饰盒,我打开一看还算值钱,就直接都抱走了。”三元继续说道。   “在里面可有碰过什么,看到什么?”王新继续问道。   三元讪讪说道:“就那些书柜,衣柜什么的,具体碰过什么我也没在意,不过是随意扒拉了一下,看看有没有东西,但肯定没拿东西,衣服瞧着还挺值钱,但我一向不偷这些,所以到最后我只拿了首饰。”   “你进去到出来花了多久时间,那些人回来了吗?”沐钰儿问。   “不超过一炷香,那人没回来,所以我才跑出去的。”三元说。   沐钰儿沉默,盯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   当日这位朗将家中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竟然导致防守如此松懈,让一个南市不入流的小毛贼都能入内偷窃。   朗将,东宫。   沐钰儿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下这两个词。   ——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身为主人家的朗将没出面,反而是东宫殿下亲自出面。   三元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人,可怜兮兮说道:“没了,真的没了,我当太难就把东西都卖了,要是有什么事情,不关我的事啊。”   王新扭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眉眼低垂,手指轻轻点着扶手,好一会儿才说道:“让他把去过的店和每个店买了什么东西都写下来。”   两人很快出了地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走廊上没有悬挂灯笼,只有冬日明亮的月光落在地面,地面上还未完全化完的雪,隐约能照出两侧的阴影。   王新一开口,白气就糊了一脸:“司长觉得三元说的可都是真的?”   沐钰儿迎着刺骨的夜风,脚步匆匆,反问道:“你觉得他那里不实?”   王新沉默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三只手和翻高墙是两门手艺,三只手只要眼疾手快,动作轻盈如风就行,但翻高墙确实要有一定手艺的,蹬上叶朗将的门墙至少也要有些轻身的功夫,他这个身形也确实翻不进墙,从侧门进去确实有可能。”   他一顿,随后继续说道:“只是他说外援没有一个人走动,所以他畅通无阻,实在是有些奇怪,倒不是说他奇怪,毕竟他并无武艺,若是里面真的而有人,他也跑不出来,我是觉得,那个朗将家中奇怪。”   “东西丢了不是自己出面,是东宫出面,丢了什么东西也不说。”王新沉默片刻,“我总觉得东西不是朗将丢的,是……”   “东宫丢的。”王新的声音骤然便轻,只剩下一点缥缈的白气。   是的,这个朗将直到现在,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你先把店铺和丢失的物品都理好,把东西都带回来,再去打听一下这个三元和朗将,还有他们的家人。”沐钰儿握紧手中的刀柄,冰冷的玄铁刺得手掌冰凉,但她心中思绪完全不受冬日影响,有条不紊地吩咐着,“让张一盯着南市,把这一个月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全都收集起来,之后也要紧密盯……”   两人走过走廊拐角,沐钰儿脚步一顿,嘴边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王新抬眸,看着而不远处的人,错愕喊道:“少卿。”   不远处,唐不言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内外院连接的走廊内,昏黄的光瞬间驱散走廊的昏暗。   “你怎么来了?”沐钰儿快走几步,走到他身边,不解问道。   “你迟迟没有回家,张叔等了你许久,我只好主动请缨来带你回家了。”唐不言把手中的披风递给沐钰儿。   沐钰儿盯着那明显是女子长度的披风。   浅红色的披风绸面上绣着一副牡丹花,两侧是浅绿色的花枝图纹,艳丽的花朵被银丝勾勒反而压住张扬的色彩。   “你今日去曲园了吗?”沐钰儿接过披风,绵软的棉布上缀着银白色的狐毛,毛茸茸地簇拥着脸颊。   “嗯。”唐不言把手中的暖炉递了过去,“我让瑾微做夜宵了,你打算在这里吃,还是回去再吃。”   沐钰儿自然接了过去,和他并肩走着:“在这里吃吧,你何时来的?”   “酉时过半,我从曲园回来,看到张叔站在门口,便多问了一句,他说你还未回来,我便转道来这里了。”唐不言说。   “所以你没吃饭?”沐钰儿扭头,蹙眉问道,“饿肚子可不好。”   “嗯。”唐不言随意说道,“你也不是饿肚子。”   沐钰儿摸了摸肚子,嘟囔道:“我是办案子。”   “我想等你一起。”唐不言轻声说道。   沐钰儿忍不住咳嗽一声。   谁知,背后的咳嗽声更大。   王新头也不回地走过两人身边,匆匆带来一阵冷风:“我肚子太饿了,我先走了。”   “少卿还会说情话。”沐钰儿圆滚滚的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唐不言,慢条斯理地嘲笑着。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笑。   “你今日去曲园,殿下见你了吗?”沐钰儿被他盯着耳朵通红,摸了摸耳朵,转移话题问道。   唐不言点头:“见了。”   沐钰儿一惊,扭头去看他。   “不仅见了我,甚至还主动说起那个日本僧人的事情。”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怎么说?”沐钰儿忙问道。   唐不言笑说道:“还能如何,公主殿下可是两位陛下心中千娇百宠的掌上明珠,一个姜家的事情,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所以谈崩啦?”沐钰儿咂舌。   唐不言点头,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强调道:“还没开始谈。”   沐钰儿眨了眨眼,长长哦了一声。   公主殿下的态度很强势啊。   “你觉得公主殿下是故意的嘛?”沐钰儿小声问道。   唐不言只是笑着没说话。   “驸马不是姜家人吗?”沐钰儿嘟囔着,“驸马不在意吗?”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慢声说道:“驸马在意又如何?”   沐钰儿一怔,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千秋公主嫁入姜家是陛下为了给姜家抬身份,这是一尊金佛,姜家必须供着,这点上不了台面的打脸算得了什么。   冬日的夜风在游廊中穿梭,发出呼呼声响,唐不言手中的油灯换来晃去在一侧墙壁荡开层层影子。   “那这事不是要不了了之了。”沐钰儿转移话题问道,“姜家会不会为难京兆府啊。”   唐不言笑了笑:“姜家本来就是想要京兆府试探公主的态度,公主不许,他若是为难京兆府,那不是为难公主吗,陛下再呵护姜家,可千秋公主毕竟是亲子,不过是一个小小僧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所以姜家就是想要用京兆府试探公主的态度,不是非要那群僧人,不过姜家为何要试探公主殿下啊。”沐钰儿不解。   唐不言摇头。   “我这事也有点奇怪。”沐钰儿很快就把刚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你说到底是朗将丢了东西,还是东宫丢了东西。”   “这个朗将其实并不是东宫的人。”唐不言冷不丁说道。   沐钰儿惊讶地瞪大眼睛。   “公主府有两个千牛卫中郎将拱卫殿下安危,这事你该记得。”唐不言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点头:“对,一个是在牌坊门口的顾朗将,一个是内殿拱卫的荣朗将,荣朗将还是老熟人,之前是曲园的负责人,后来金凤大统领被贬去曲园后,他就负责去拱卫殿下安全了。”   “东宫如今的是陈策为主,另有两名朗将为辅,分别为陈朗将和周朗将。”唐不言接过话题说道,“这次殿下为人报案的朗将却并非以上两位。”   “那是谁?”沐钰儿惊讶问道。   “叶海静,原拱卫东宫的朗将,你第一次入东宫时避开的那位将军。”唐不言一说起这个事情,沐钰儿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张黝黑刚正的脸。   “是他。”她摸了摸下巴,当时东宫防守严密,想来应该是他的功劳。   “正是。”唐不言说,“他是府兵出身,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在京师宿卫时被殿下赏识,这才入了禁军,也就是千牛卫,他能从一个小兵走到中郎将的位置,自有其过人之处,东宫在其保护下也算密不透风,但是他在半月前被陛下申斥后,如今闲赋在家。”   沐钰儿敏锐问道:“为何挨骂。”   唐不言神色凝重摇头。   “所以后来换上陈策的嘛?”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唐不言点头。   沐钰儿把手炉放在手心掂了掂,突然说道:“那日我和你在南市打听消息前,我和陈策聊天时,发现陈策,撒谎了。”   “什么谎?”唐不言拧眉问道。   “他从南市回来手里提着米油和玫瑰花的种子,他说是顺路买的,但之后我想给吉祥做玫瑰花味的小鱼干,张一却说是不同路的,天南地北,南辕北辙。”   沐钰儿扣了扣手炉上的花纹:“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何在这里撒谎。”   唐不言也跟着摇了摇头。   两人很快就来到前院,还未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热闹的声音,其中以张一喊得最大声。   “哎,这个羊肉豆腐包子看上去好好吃,先给我来三个。”   “王新,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是哑巴了吗。”   “有情饮水饱,老大不会回来了,我们先吃饭吧……嗷呜……”   沐钰儿慢慢吞吞走出小拱门,对着瑾微说道:“羊肉豆腐包子我都要了。”   “哎哎,给我留一个。”张一狗胆包天,上手自己去拿。   沐钰儿似笑非笑看着他。   张一就只是抓着包子装死。   “先吃吧。”唐不言接过瑾微递来的清粥,反手递给沐钰儿。   沐钰儿嫌弃说道:“太寡淡了,我才不吃,瑾微给我来一份胡辣汤,多放点辣。”   唐不言捏着勺子笑了笑。   —— ——   天还未大亮,沐钰儿就拉着唐不言去东宫。   唐不言披着大氅,咳嗽几声:“想好如何问了吗?”   昨夜,不争气的唐不言伤寒了。   沐钰儿一边盯着他喝姜汤,一边把手中的册子翻得哗哗作响。   “两个方案,第一是迂回政策,故作不知,说找叶朗将……哎哎,喝喝喝,不要给我放下。”沐钰儿眼尖,立马用手指抵着碗底,义正言辞说道,“快喝,不要墨迹。”   唐不言还未放到茶几上的碗被迫重新端了起来,当着沐钰儿的面喝了一口。   “直接喝完,不是痛快点。”沐钰儿不悦说道。   “不好喝。”唐不言微不可为地抱怨着。   沐钰儿拧眉,视若无睹,继续说道:“第二就是直接说,你觉得殿下脾气如何?”   唐不言又抿了一口,眉头紧皱,好一会儿才压下那点辛辣的味道,开口说道:“便观史书,未见有如此好脾气的太子。”   ——有点夸了,但夸得不多。   一个太子没有脾气,未必是好事。   沐钰儿哦了一声:“那我先试探试探。”   “若是殿下不说,你有打算如何是好?”唐不言继续问道,磨磨唧唧,就是不愿意继续喝姜汤。   “不如何,这案子反正也是京兆府的,能办就办,不能办就拉倒。”沐钰儿拍了拍腿说道,眼尖地看到碗里还剩下一口,便催促道,“就一口了,快喝。”   唐不言端着那碗,盯着那汤,犹豫许久才捏着鼻子喝了进去。   “真棒,梅子糖,解辣。”沐钰儿大力夸着,眼疾手快塞了一颗糖到唐不言嘴里。   那梅子糖先酸后甜,唐不言一开始眉头紧皱,好一会儿才松开。   “你都是这么哄小昭的。”唐不言嘴里塞着糖,咬着舌尖,笑问道。   沐钰儿大声嘲笑着:“小昭喝药可快了,我跟她说喝了药可以吃三块糖。”   “那我才只有一块。”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捏着手中只剩下的两块糖,面色犹豫。   唐不言立刻不阴不阳冷哼一声。   沐钰儿只好忍痛递了过去。   唐不言忍笑,当着她的面塞进嘴里。   沐钰儿眼巴巴地看着,最后又垂头丧气坐着,动了动身子,背对着唐不言,趴在茶几上涂涂写写。   “若是今日碰上太子妃如何?”唐不言伸手扯了扯她的发带,随口问道。   沐钰儿不高兴地动了动,没挣脱开,只好沉着脸说道:“听说太子妃很是强势。”   唐不言点头:“殿下这些年颠沛流离,多亏太子妃及其韦家一力扶持才能平安度过,这些年韦家为了太子,人丁凋零,更是太子妃一力维护其体面,性格自然强势。”   沐钰儿拧眉,好一会儿才自我安慰道:“我不会这么倒霉的,而且这事怎么还劳烦太子妃出动了。”   只是俗话说得好,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倒霉起来确实是没得说的。   沐钰儿眼尾扫过上首那位美艳而张扬的太子妃,看着她垂落在地上的金丝裙摆,富贵逼人,压迫十足,立刻坐立不安起来,随后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唐不言。   对面的唐不言一脸常色,只是端着茶抿了一口。   ——大骗子!   ——一定早就知道了!   沐钰儿握紧拳头,愤愤想着。   “司长今日是来打听叶朗将的事情?”上首的太子妃终于开口,笑脸盈盈地问道。   作者有话说:   昨天下班,本来打算睡到九点就起来码字,结果一觉睡到今天早上九点,不好意思了QAQ感谢在2022-11-03 17:40:00~2022-11-05 23:2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蕤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6章 玫瑰求   盒子   沐钰儿闻言, 心中立刻百转千回,在老实交代和迂回婉转中犹豫时,只听到对面的唐不言手中的茶盏请磕在桌面上, 随后镇定说道:“正是。”   太子妃轻笑一声,眸光终于从沐钰儿身上落在唐不言身上:“三郎倒是忙碌,昨日去了曲园,今日就来我东宫, 东宫一件小小的报失案子, 还要劳烦大理寺少卿亲自出面,真是惭愧。”   沐钰儿眼珠子一动。   ——东宫竟然知道昨日唐不言去了曲园!   唐不言垂眸,捏着手指的手微微一顿, 随后又说道:“东宫为太子所居,乃天下表率, 洛阳城内竟有人胆大妄为,偷到东宫属官身上, 微臣身为下官,自然义不容。”   太子妃含笑注视着面前的唐不言, 长长的丹寇垂落在扶手上, 姿态自然放松:“可到底是兴师动众了一些。”   “财物偷窃本就是重罪,更别说是乘着叶朗将家中混乱, 光明正大, 登堂入室, 也该抓起来以儆效尤。”唐不言淡淡说道。   太子妃垂落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原来如此,本宫就说叶朗将如此严谨之人,怎么会让蟊贼偷到自己家中, 想来是那日正是他家述职报道, 整理家什的日子, 怪不得后面还拦着不敢报官,若非殿下见他如此心神不宁,这才好心出面,现在听来也是情有可原。”   高端局往往都是打着机锋的。   沐钰儿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就开始放松下来,捏着糕点,开始吃东宫的美食。   “想来也是东西格外重要,不知娘娘可有听闻一二。”唐不言话锋一转,这次直接问道。   太子妃笑了笑,身形微动,艳丽的裙摆在正午的日光下艳艳生辉:“只听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到底如何我们也不便打听,你们北阙外加一个大理寺,个个都是陛下肱骨,能臣干吏,想来也该手到擒来,查到蟊贼,免得丢了名声。”   沐钰儿一听把锅甩给自己了,连忙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   唐不言的眸光微微抬起,并未直视太子妃的眼睛,只是落在她的丹寇上,乍一看又好似在审视,可转眸再看,不过是恭敬地垂眸。   “京兆府定当全力以赴,只是洛阳蟊贼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叶朗将不肯交代到底是什么,京兆府边上有回天之力,也难以大海捞针。”唐不言声音平静而镇定,态度却又有些咄咄逼人。   ——叶朗将到底丢了什么!   太子妃身形往后一靠,淡淡说道:“那三郎不如直接问叶朗将。”   “朗将如今重回府兵,现在想来已经在京郊,微臣贸然前往怕是于理不合。”唐不言四两拨千斤说道。   “那真是可惜了。”太子妃笑了笑,“殿下不过是好心而已,具体是什么确实不知。”   殿内的气氛不知何时突然紧绷起来,随着太子妃的话尾又沉默下来。   唐不言端坐在椅子上,腰背挺直,好似一杆青翠翠的玉竹,冰白的侧脸在日光下显出微微凉意。   “如此便打扰了。”唐不言的眸光一转,正好碰上正前方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眉眼不由弯了弯。   沐钰儿便连忙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也跟着站了起来。   “卑职告退。”   太子妃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沐钰儿身上,打量了许久,半晌没有说话,直到唐不言的身形微微一动,挡住了她的视线,这才回神,闭上眼,懒懒挥了挥手:“下去吧。”   两人很快就离开宽大的内殿。   太子妃看向左边那个位置,原本叠了几块糕点的小碟如今只剩下几块。   “这个司长还挺贪吃。”身边的宫娥不屑说道。   太子妃轻轻睨了她一眼。   宫娥吓得立刻跪在地上。   “能吃是福气。”太子妃淡淡说道,“这些糕点不过是奉人之物,本就是要人吃的,端上来不吃便又扔了,也怪可惜的,那些年本宫和殿下想吃都没得吃。”   原本侍奉一侧的宫娥黄门全都跪下。   偌大的宫殿一时间只剩下北风闯堂而过的呼啸声。   “她阿娘当年也很爱吃糕点。”太子妃闭眼靠在椅背上,声音困倦而怀念,“原来都这么久了。”   她身边年纪最大的嬷嬷膝行上前,叩首低声说道:“娘娘,多虑伤身,还请节哀。”   太子妃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节什么哀,我该笑才是。”   她一顿,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只是偶尔深夜惊醒,觉得心有戚戚而已,昨日是他们,那今日会不会是我们,我韦家如今只剩下伶仃几人,我儿重照年纪尚小,仙儿一尸两命,皆不能长命百岁,裹儿想嫁唐家不过是求得一丝庇护……”   “娘娘。”嬷嬷连忙抬头,打断她的话,警惕说道,“隔墙有耳。”   太子妃沉默着,缓缓闭上眼:“罢了,见了故人,有些伤怀罢了。”   —— ——   沐钰儿灰头土脸出了东宫,脚步极快,一点也没有等身后唐不言的意思。   唐不言笼着披风,慢条斯理地跟在她身后,没一会儿见人走远了,就咳嗽一声,就像扯着人发带,面前那人便停了下来,不耐烦地站着,等过了一会又继续走着,如此重复着,直到两人快走到崇光门,远远便看到陈策正带人走了过来。   “司长,少卿。”陈策见了他们,惊讶上前,“你们怎么在这里。”   “办个案子。”沐钰儿脚步一顿,反问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回来。”   陈策笑了笑:“陛下今日宣召殿下一同听课,我护送殿下前往,陛下不要人在身边伺候,我便先一步回来了。”   “那殿下等会怎么回来?”沐钰儿不解问道。   “陛下会找人护送回来的。”陈策笑说道,“千牛卫有的是人。”   沐钰儿沉吟片刻,小声问道:“陛下总是召见殿下一同听课的?”   “只这两天。”陈策说道,“我得走了,司长少卿慢走。”   沐钰儿目送他远去,好一会儿才扭头看着慢慢吞吞终于走上来的唐不言,拧眉问道:“他为什么要骗我。”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沙哑说道:“司长不妨直接去问他。”   沐钰儿瞪了他一眼:“那不是打草惊蛇。”   唐不言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那他是蛇吗?”   “哼,我哪知道,反正我也不是藏着掖着不和人说的人!”沐钰儿盯着唐不言,大声说道,“大坏人!”   唐不言忍笑:“我也不知道真的会是太子妃来见我们。”   沐钰儿抱臂,冷着脸,不说话。   “当然,也略有过猜测。”唐不言一点也不怕挑起人的火气,慢吞吞继续说道。   沐钰儿的眸光中立刻泛出火气。   “只是没想到殿下当真让太子妃出面。”唐不言又说,“欲盖弥彰,想来殿下也很为难。”   沐钰儿的火气噗呲一声下去了,耳朵一动:“什么意思?”   唐不言笼着袖子没说话,反而越过她,高深莫测地朝着宫门口走去。   沐钰儿立刻抓耳挠腮,跟了上去,扯着他的袖子,又是愤怒又是哀求:“什么意思啊,你说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哎,你说啊,你说了我请你吃糖行不行。”   “你这人太过分了啊,我不和你说话了啊。”   沐钰儿把人赶上马车后从利诱到威逼,恶狠狠说道:“你快说,不然我就揍你了。”   唐不言慢条斯理脱下大氅,笑脸盈盈反问道:“打算揍哪里?”   沐钰儿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又盯着那小身板看了一会儿,嘴里一句话七上八下,愣是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太欺负人了。”沐钰儿整个人往后一倒,心如死灰说道。   唐不言失笑,把人从门口的位置拖了进来。   沐钰儿像一只生无可恋的小猫儿,一动不动,任由他把自己拽进来。   “一个和谐恩爱的家中会有两个强势的人吗?”唐不言反问。   沐钰儿眼珠子微动,强忍住心痒痒的嘴,没说话。   “东宫其实一直是太子妃做主,想来你也有所耳闻。”   沐钰儿眼珠子一动,直勾勾地看向唐不言。   “一件能让太子妃出面的事情说明此事并不简单。”唐不言继续说道。   沐钰儿终于没忍住开口:“可殿下被陛下拉去读书了啊。”   “可你我的身份还不至于惊动太子妃出面解释这件事情。”唐不言笑。   沐钰儿眨了眨眼,冷不丁说道:“东宫不是想要招你为婿吗。”   唐不言一怔,低头看她:“你在吃醋吗?”   沐钰儿冷哼一声,理直气壮说道:“我才不爱吃酸的。”   唐不言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突然轻笑一声。   沐钰儿恼羞成怒,立马伸手把他脸上碍眼的笑盖住,气势汹汹怒骂道:“笑屁啊。”   不说还说,这一说,唐不言立刻笑弯了眼,随即笑弯了腰。   沐钰儿气急,准备跳车离开,眼疾手快被唐不言一把抓住手腕。   “三娘。”唐不言紧紧握着掌心滚烫的手腕,声音微微放柔。   沐钰儿耳朵一麻。   这还是唐不言第一次叫她这个。   三娘这个称呼对她而言格外不同,对其他人而言,不过是称呼的序齿,但对沐钰儿而言,是格外亲切的称呼,是张叔才会叫她的名字。   唐不言手指摩挲着那截手骨。   纤细而坚韧,摸上去令人爱不释手。   沐钰儿不高兴地缩了缩爪子。   唐不言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心肉。   “你若是真的吃醋了,我真的很开心。”唐不言低声说道,“你待我,总是不太上心的样子。”   这声音还有些委屈。   沐钰儿听得有些耳热。   “我何时对你不上心了。”她慢慢吞吞回怼道,“大庭广众还要我挂在你身上不成。”   唐不言笑,语出惊人:“也不是不行。”   沐钰儿一怔,呆呆地动了动嘴,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少卿你还挺,挺离经叛道的。”   唐不言只是笑着捏着她的手指骨,一点点摸过去,就像捏着小猫儿软绵绵的爪子。   “咳咳,不要给我转移话题。”沐钰儿勉强回神,动了动手指,严肃说道,“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唐不言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太子妃出面说明东宫对此事完全知情,叶朗将丢了东西第一时间来找东宫已经颇为奇怪,若只是寻常东西,东宫也该避嫌以为在府兵任职的将军,可太子殿下并没有。”   沐钰儿煞有其事点头。   “到现在为止,东宫语焉不详,不敢细说,太子不敢出面,只能说明,那东西许是东宫的。”   沐钰儿倏地瞪大眼睛。   “东宫的东西在以为朗将家中!”沐钰儿声音先是一扬,最后又低了下来,只剩下含糊的气音,“那是什么东西啊。”   唐不言沉默,慢慢揉着沐钰儿的指骨,好一会儿才说道:“怕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 ——   北阙内,张一围着那些首饰啧啧称奇。   “一个朗将家里还挺穷啊,东西都很一般,也就这个首饰盒值钱点,这个花纹像是大家手笔,加起来比这些个首饰还值钱。”他在南市打滚,自然有一对利眼。   “不是都是金子吗?”陈安生一把薅住的小昭偷摸摸想要摸蝴蝶簪子的手,不解问道。   张一龇了龇牙,露出牙花笑说道:“都是镀金的,你垫垫,分量就不对,太重了,金子可没有这么重,而且金子软得很。”   小昭踮着脚尖,嘴里嘟囔着:“我摸摸,我摸摸。”   陈安生不耐烦地把人抱在椅子上,一手扶着人,一手捏着一只簪子掂了掂,好一会儿才老实说道:“金子的簪子多重啊,没摸过。”   “嗐,乡下人。”张一大声嘲笑着。   陈安生又不服气又没法反驳。   “你去哪里摸的金子簪子。”门口传来沐钰儿阴森森的话。   ——北阙瞧着也不太像富裕的地方给人摸金子的。   张一立马装死。   只见唐不言和沐钰儿不知何时回来了,各自披着一黑一白的大氅站在门口。   “东西都找回来了。”王新递上一张字条,“去过三个当铺,一个首饰铺,幸好东西都还没卖掉,连着首饰盒都拿回来了。”   沐钰儿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随后递给唐不言:“确实都是来路不干净的店铺,他们销赃不会直接卖,而是拆分的,所以才没有立刻卖出去。”   唐不言点头。   “东西没什么奇怪的。”张一将功补过,立马说道,“我刚才一个个检查过了,这个朗将估计家境一般,靠着俸禄过日子,这些都是都是包金的,里面是铜,有些甚至是雕刻的比较精致的木雕而已。”   沐钰儿走了过去,仔细打量着桌子上一个个摆开的首饰。   “确实没什么奇怪的,都是洛阳城寻常的样子。”陈菲菲对簪子绸缎一向深有研究,也跟着开口说道,“是不是和这些东西无关,说不好三元连自己无意间碰了什么却不知道,这才被人追着找的。”   沐钰儿沉吟片刻,扭头去问唐不言:“你知道叶朗将那日家中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吗?”   “若只是简单的调任,也不至于弄的侧门无人看管。”   唐不言笼着袖子,淡淡说道:“听说那日叶朗将的独子不小心跌入水池中,淹死了。”   屋内一怔。   “真的是不小心吗?”张一忍不住问道。   唐不言眉眼低垂,淡淡说道:“不知。”   “冬日池塘淹死人也是常有的事情。”王新皱眉说道,“只是觉得好巧啊。”   沐钰儿拧眉:“三元说正院是有人把守的,说明内院中有一样东西很重要,三元只带出这个首饰盒,说明东西应该就是在……”   众人说话间,小昭歪头打量着身边的盒子,那盒子乌黑漆亮,四四方方,瞧着不过小小一个,却又价值不菲的样子。   她盯着那盖子上的花纹看着,最后小心翼翼地摸上那个乌木做的首饰盒,入手光滑,最后又趁人不注意,偷偷拖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用手指临摹着盒子上的花纹。   是牡丹缠枝花纹,繁琐而精致。   只是那盒子实在太重,小昭勉强抱了一会儿就抱不动了,想要放回去,却还没递到桌子上,就没了力气,只听到咣当一声摔在地上,也打断了沐钰儿的话。   那盒子哐的一下摔在地方,发出沉闷的声音,整个盖子也瞬间散架了。   小昭吓了一跳,下意识拉着陈安生的袖子,不安说道:“摔,摔了。”   “哎哎哎,你怎么摔坏了。”陈安生急得跳脚,“叫你不要乱动的。”   小昭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句,站在椅子上,红了眼睛,不安地晃了晃:“对不起。”   “没事,一个壳而已。”张一连忙安慰道。   小昭小嘴一瘪,眼睛蓄满眼泪,小声说道:“太重了。”   “一个盒子有什么重的!”陈安生气急,“叫你多运动运动,每次都偷懒,一点力气都没有。”   “真的很重。”小昭捏着手指,低头说道。   “你还狡辩。”陈安生皱眉。   “算了,小昭才几岁。”陈菲菲拍了拍陈安生的手臂说道,“首饰没坏就行,一个盒子也没关系,到时候那其他东西装一下就好了。”   “对,这个盒子是三元免费送给店家的,也是不值钱的东西。”王新缓和气氛,把两个小孩各自拉开。   “砸到手没?”唐不言伸手把泫然欲泣的小昭,抱起来安慰道。   小昭抱着他的脖子,只是小声重复道:“特别重。”   沐钰儿眉心微动,蹲下身来,仔细拨弄着摔成两半的盒子,冷不丁说道:“这个盒子有夹层。”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05 23:27:49~2022-11-06 23:2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7章 玫瑰求   身世   乱云薄暮, 急雪回风,不知不觉,天色阴沉, 一场大雪不期而至。   大雪覆顶,不知不觉,夜色苍茫,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   书房内, 暖炉熏烟四起, 唐不言和沐钰儿四目相对,最后忍不住又看向面前的一块铁质牌子。   这是一个龟壳形状的铁质牌子,上面是用篆书写的一个大字, 两侧各是指甲盖大小的小字。   “这个字是不是‘兵’字啊。”沐钰儿慢吞吞问道。   唐不言沉默。   沐钰儿继续念着郑重那行字:“左右郎将凭。”   “豹骑衙翊府。”右边一行字。   “左在城陵阤。”左边一行字。   沐钰儿嗯了一审,继续用奇怪的口气说道:“你说这像不像调兵的龟符啊, 瞧这个小脑袋,瞧这四个小爪子, 哦,瞧这个大圆屁股。”   一个手指不规矩地推了推乌龟屁股。   唐不言抬眸看她。   沐钰儿讪讪笑了笑, 收回手指。   旧制发兵, 皆以虎符。立   朝初期为了避讳开国圣人的爷爷名讳,从虎符改用银兔符, 后又改为铜鱼符, 陛下称帝后改为铜龟符。   “这个是郎将才能持有的兵符, 可以调配城陵阤豹骑衙翊府的禁军。”唐不言终于开口说话。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所以叶郎将是丢了兵符才格外着急。”   东宫丢的是鱼符,怪不得要如此紧张,还要殿下亲自出面。   唐不言又是沉默, 好一会儿才艰涩说道:“这不是他的兵符。”   沐钰儿嗯了一声, 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这是豹骑衙翊府的朗将才能持有的虎符。”唐不言沉声说道。   沐钰儿一怔:“说起来叶朗将不是去府兵了吗?怎么会有陛下麾下禁军的鱼符。”   “这是东宫的六率。”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一怔。   唐不言的视线自那一个个雕刻的字上扫过, 最后抬眸看向沐钰儿。   “这是太子左右卫率中的精锐,驻扎在城陵阤,是……”唐不言低声说道,“陛下半月前亲自为殿下组建的一个卫队。”   一阵寒气瞬间自沐钰儿后背冒气。   “叶朗将怎么会有这个?”她忍不住低声问道。   唐不言沉默。   “要不要跟陛下说啊。”沐钰儿忍不住回转一下阴暗的心思。   唐不言叹气:“你猜陛下会拿谁第一个动刀。”   沐钰儿和他四目相对,最后老实巴交地指了指自己:“我。”   倒是一点犹豫也没有。   唐不言点头,点了点她额头,轻笑道:“还算没有被权力迷了眼。”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丧气低头:“我本以为殿下是一个仁厚的人。”   “不过是一个龟符,何必想着多。”唐不言揉了揉她的耳朵,顺手把龟符拿走,“也许是被叶朗将偷去了。”   “也许是怕丢了,放在叶朗将那边。”   “也许不过是,一时想岔了。”   沐钰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个龟符被人塞进袖子里,立马警觉:“你拿去干嘛?”   “去找阿耶。”唐不言也老实说道。   沐钰儿眉心一皱,紧紧打量着唐不言,最后慢慢吞吞说道:“去干吗啊,我能去听一下吗。”   唐不言眉心一扬:“打算给陛下听一下。”   “好歹吃着北阙的饭,还是要忠君一点的。”沐钰儿慢条斯理去捏唐不言的袖子,下巴一抬,“什么时候去啊。”   “就现在。”唐不言含笑说道。   沐钰儿看了眼刻漏,好心说道:“马上就子时了,深夜打扰唐阁老会不会不太好啊。”   “不碍事。”唐不言说,“阿耶没有这么早睡。”   沐钰儿立马露出殷勤地笑来:“原来阁老这么辛苦啊,要不要带点夜宵过去。”   唐不言失笑,顺坡说道:“那你去准备吧。”   —— ——   马车在安静的雪地里行走,金吾卫的巡逻队看到唐家的马车皆视而不见。   “你知道陈策是从金吾卫被金凤大统领提拔道千牛卫的嘛?”沐钰儿看着又一队金吾卫离开,放下帘子后冷不丁问道。   唐不言摇了摇头。   “你说陈策是一月前来东宫的,你觉得他知道这时嘛?”沐钰儿又问。   唐不言还是摇头。   “陈策为什么骗我。”沐钰儿撑着下巴,忍不住又开始问道。   唐不言抬眸:“你觉得陈策是谁的人?”   沐钰儿手指点了点下巴,最后老实说道:“反正不会是东宫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陈策一个千牛卫大统领,被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尤其是如今东宫并不强势,瞧着也不想能掀起风浪的人,怎么看也很难策反陈策的样子。   “那陛下怎么没什么反应?”沐钰儿小声问道,“不抓起来问一下嘛。”   唐不言失笑:“陛下为什么抓人?”   “因为……”沐钰儿靠过来,在他耳边窸窸窣窣说道,“殿下有不轨之心啊。”   唐不言低笑一声,捏着她的耳朵。   沐钰儿不高兴地动了动耳朵:“你笑什么。”   “殿下只是胆子小,却不是蠢,怎么会和陛下说龟符丢了。”唐不言说。   “那查不出来吗?”沐钰儿质疑道。   唐不言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只怕陛下不愿。”   储君为国之根本,陛下已经年迈,东宫初定,再生是非,只怕动荡四起。   沐钰儿嘴角微动:“那这事我们这样盖过去不就好了,捅到陛下面前也是我们挨骂,索性就无事发生。”   唐不言笑着揉了揉她的耳朵:“陛下要知道,却不想只知道。”   沐钰儿沉默片刻,长长哦一声。   “陛下不想知道是因为东宫不能生乱,她是一国之君,陛下想知道是因为她的儿子要为了权力谋反,她是一个母亲。”她低声说道,“皇家真是复杂,一点人心能被这样来回折腾的,捏碎了在揉起来,揉起来再捏碎,怪不得人人都瞧着不真实。”   唐不言眼波微动,垂眸看着面前的女郎。   “我以为人人都向往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唐不言慢条斯理揉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我才不要,我觉得我现在就挺好的,就是……没钱。”   她捏了捏自己瘪瘪的钱袋子,里面只有几个铜钱,可怜兮兮说道。   唐不言笑了笑:“可你有了权力那就有钱了。”   沐钰儿歪着头,打量着他:“其实是两码事,这钱是我自己挣来的。”   “你好端端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她敏感问道。   唐不言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沐钰儿低头,乖乖把自己的小荷包理好。   “这是张叔给你做的?”唐不言问。   沐钰儿大声嗯了一声:“好看吗?”   “好看。”唐不言给面子夸道。   沐钰儿开心地指了指荷包上一团黄色的线,勉强能看出是一个蹲坐的小动物:“张叔给我缝的小猫,你看好看吗。”   “好看。”唐不言违心夸道。   沐钰儿扣着图案的手一动,不好意思翻了个面,嘟囔着:“不给你看了。”   唐不言为难说道:“夸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刚才在试探我,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唐不言握住她的手:“等这些事情都过去。”   沐钰儿抬眸,那双浅色的眸子在头顶夜明珠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我其实自己查了查。”沐钰儿自顾自说道,“张叔若真的是你说的那样,那他接触到的人不外乎皇室宗亲。”   唐不言握着她的手微微一动。   “陛下这些年杀过数不尽数的皇室宗亲,光是扬州徐敬业造.反一案中,他找到一个肖像明仁太子的人,竖旗谋反,最后落到自古第一人覆族掘坟的地步,为此陛下还牵连数千人,我查过这些人,家中子弟没有一人活下来,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斩首示众。”   沐钰儿看他:“我如今二十岁,二十年前,便是调露四年,那个时候酷吏横行,每日抄家之人不计其数,张叔说我是一出生就和他在一起的,这一点他不会骗我,他甚至还能说出我尿床的事情,所以从这个时间推断,和皇室扯上关系的只有一人。”   她说话格外清晰有条理,一字一字地分析着自己的身世,好似事不关己一般。   唐不言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他确实有一个女儿,也一直养在身边,太子死后,那女孩随母亲和兄长自.焚,自此皇嗣断绝。”沐钰儿淡淡说道,“我若是这样的身份,只怕,早死了。”   陛下对明仁太子的警觉,徐敬业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说明。   她绝对不会允许他的小孩还活在这个世上。   唐不言看着她,漆黑的眸光倒映着面前冷静的人,轻声说道:“你总是这么勇敢,是我不如你。”   沐钰儿眨了眨眼。   “我若是有你这样的勇气,可以放任你在这件事情上摔得头破血流,便也不会这样为难。”唐不言摩挲着她的指骨,“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和我一起到老。”   沐钰儿的呼吸瞬间安静下来,刹那间,她似乎听到一个细微的心跳声。   它在胸前鼓动着,安静又平和,却又裹挟着一颗不安胆怯的心。   一向无畏的唐不言在害怕。   他在为告知她这件事情的真相而害怕。   这一刻,藏在沐钰儿心底二十多年的委屈澎涌而出。   小时候,坐在门槛上听着那些小孩无知却充满恶意的话,她只能故作不在乎地吃着糖,把干枯的荷叶放在手心来回捏着,一坐就是一整天,只是为了等着一个不可能再来找她的人。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又不肯多说一句。   她从一岁等到二十岁,从懵懂无知的孩童长成无所畏惧的大人,可那个人依旧没有等来。   她有些不好的年头,却又不敢仔细想着,只能当自己无所谓一般埋了起来,一层又一层,直到所有的事情即将盖不住了……   唐不言看着她蓦地红了的眼眶,心中惶惶,却只是伸手把人紧紧抱在怀中。   “再等等。”他声音带着微微的哀求。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再出现一个太子遗孤也不能搅动时局的时候。   沐钰儿缓缓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男人我查了一下,好像确实是流浪汉,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许是之前外边生乱逃进来的,如今住在一个道观里,那道观里还有一个熟人,就是之前缠着要给张叔算命的人,两人看张叔心好就赖上了。”好一会儿,沐钰儿再一次开口,却是转移话题,低声说道,“看来是我想多了,不是坏人。”   唐不言只是继续抱着她,闻着她身上清苦的酒曲的味道。   只有这样真真切切的抱在怀中,那种得知真相时的慌张和不安才能被完完全全压了过去。   “后天就是梁王寿辰了,张叔明天就会酒都送过去,之后就可以安心过年了。”沐钰儿又说,“今年过年要给张叔做一件新衣服。”   “好。”   “你见过我顾叔吗?”   “不曾。”   “那我过几天带你去见一下。”   “好。”   —— ——   沐钰儿下了马车,站在唐家侧门边。   雪越下越大,照得大地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一排竹竿上挑着的风灯,照得路面微微的亮。   唐不言下了马车,塞给她一个手炉:“小心冻疮。”   “不冷。”沐钰儿开口,呼出一口白气来,便也跟着多吐出几口气。   “别调皮,快进去吧。”唐不言拉着人就往里面走。   沐钰儿哈哈笑着:“今年入冬晚,但冷的还挺快。”   两人说话间,背后突然传来马蹄的声音。   沐钰儿扭头去看,惊讶地嗯了一声:“这马车好像是大娘子的马车。”   唐不言眯眼看了一眼,眉心皱了皱。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驾车的木安恭敬喊道:“三郎君,司长。”   马车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声,唐惟清的身形露了出来。   “你们也听到消息了?”她并未像往常一样华衣金钗,只是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脸上不施粉黛,可见出来得匆忙。   “什么消息?”沐钰儿不解问道。   唐惟清脸上更为惊讶:“你们不知道……那你们大晚上过来做什么?”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为了一个案子。”唐不言简单说道。   唐惟清眉心紧皱,随后直接跳下马车:“看来你们真不知道,要出大事了。”   “什么事情?”沐钰儿见她如此,顿时紧张起来,连忙追问道。   唐惟清接过木安递来的披风随意披着,一点平常的尊贵都没了,只是压低声音,却又忍不住急切说道。   白烟在漆黑的夜色中飘起,很快又消失不见,连带着声音都逐渐飘忽。   “有人说明仁太子并非陛下亲生。”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一步,这本书我真的是看到结尾的影子了,呜呜呜,我又想立flag了!~感谢在2022-11-06 23:23:14~2022-11-07 23:4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8章 玫瑰求   野心   唐家书房, 灯火通明,仆人人安静地站在雪中,好似一尊尊石雕。   沐钰儿和唐不言坐在一起。大娘子和唐母坐在一起, 上首坐着还未就寝的唐阁老,几人沉默地坐着,任由手边的茶盏热烟逐渐散去。   “是以诚说的,他今日知道暮鼓响完才下值, 回了家心神不宁, 我再三询问才说求今日的听闻,他如今在礼部,正在筹备陛下千秋大典, 闲暇时听到几个同僚说起此事,再三逼问才说是从外面听来的流言。”唐惟清揉了揉额头, 低声说道。   “流言?”唐稷眉心紧皱,“哪来的流言。”   “南市确实有这个流言。”沐钰儿慢慢吞吞说道, “只是前日传的时候还没指名道姓。”   她很快就把那个在南市广为流传的流言重复了一遍。   唐夫人有些失神地看着面前说话的沐钰儿,直到沐钰儿不解地歪了歪头, 唐夫人倏地回神, 借着喝茶的动作收回视线。   “好像有点不一样,你的那个流言侧重的是小女孩去复仇, 我的这个好像就是皇家秘闻。”唐惟清解释着, “所以是两个不同的流言吗?”   沐钰儿摇了摇头。   唐不言沉吟片刻后说道:“只是除了后半截, 前面若是对照这件事,却是一模一样的,也许……是有人不想把这个小女孩牵扯进来。”   “为什么不打算把小女孩牵扯进来。”沐钰儿不解问道。   唐稷缓缓抬眸去看唐不言。   “但凡空穴来风之事, 皆是深悉内情, 非是无因。”唐不言垂眸, 声音平静而冷淡,“这件事情自市井发酵到朝堂,从含沙映射到指名道姓,很难解释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唐惟清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扯到明仁太子身上。”   明仁太子已经去世二十年,甚至没有一个子嗣传下来,史馆修史也忌讳莫深,朝野上下更是闭口不谈,唯恐惹祸上身。   “陛下最近可有对东宫有所动作?”唐不言低声问道。   “陛下打算在千秋大殿上宣布殿下入宫学政。”唐稷实现扫过众人,眸光在沐钰儿身上停顿片刻,好似被她身后的烛火刺了眼一般,转若无事得一开,随后吐出一口气,低声说道。   如此一来,东宫地位便无可撼动。   “所以这还是针对东宫的吗?”唐惟清低声说道,“散播这样谣言的人……似乎并不多。”   不外乎是觊觎这个位置的人。   屋内几人神色阴晴不定,各自沉默。   “只是这样的流言对东宫并无其他影响。”   “还是那些人还有别的招数在后面。”   唐惟清连连发问,可却无一人能回答,随后揉了揉额头:“太复杂了,这事我是交代了,剩下的阿耶自己看吧。”   屋内众人皆是沉默。   “敌暗我明,入境也猜不出什么,夜深了,夫人和容声都去休息吧。”   唐夫人颔首,扭头去看沐钰儿,温声说道:“天色已晚,司长不若今日在唐府休息。”   沐钰儿连忙站起来,摆了摆手:“不碍事,北阙令牌可以挡宵禁,家中有人等我,我得回家了。”   “这么晚了,外面还下着雪,这几日路上都是运送玫瑰的淤泥,金吾卫整日来回走动也不知道清理干净,你大晚上骑马,怪危险的。”唐惟清拧眉说道,“你是要告知你府中的那位老仆吗,我差人坐马车告知一声。”   沐钰儿有些为难。   “你今日也奔波一天了,早些休息才是。”唐不言也跟着劝道,“明日是休沐,早些回家就是。”   唐家人几番邀请,沐钰儿也不好多做推辞,只好点头应下:“那就打扰了。”   “不碍事,你今日可以和我一起睡。”唐惟清挽着她的手,开心说道。   沐钰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   她自小就一个人玩的,还不曾跟人一起入寝过。   “那我们就先去休息吧,让他们父子再多说一句话。”唐夫人捏着帕子,笑说道,“我们几个也去隔壁院子聊聊,不和他们掺和了。”   唐不言目送沐钰儿一左一右被人带走,皱了皱眉:“阿娘为何要支走她。”   “那你是想要她现在就知道这些事情。”唐稷眉眼低垂,淡淡反问道。   唐不言一怔,缓缓摇了摇头。   父子两人一站一坐,各有心思。   “你大哥前天来信说还想在外面历练一届,你二哥也是如此,这样也好,外放虽辛苦却更能磨砺人,见识见识洛阳以外的地方,免得养成不食人间烟火的臭气,今后才能更好的做官做事,不枉费多年所学。”   唐不言安静垂首站着。   “去年我本不打算让你回洛阳,你年纪轻又一帆风顺惯了,外面人敬着你的姓,觊觎着你的权,对你都是面色温和,而你性子又太过沉默刚正,我……你阿娘总是怕你吃大亏,可陛下特旨,我也不得不点头,如今洛阳不安分,你看得清,若是能、拎得清便更好了。”   唐不言抬眸看他。   “北阙是个浑水,陛下拿它是做刀,想要斩去所有有贰心的人,寻常人去了北阙都能明白陛下的意思,乖乖做一个花瓶。”唐稷忍不住叹气,“你倒好,血气森森的刀都义无反顾扎进去。”   唐不言苍白的唇微微抿起。   “那她会死的。”他低声说道。   “这天下谁不死。”唐稷冷冷说道,“她的师父张柏刀天下武功无一能左,不是也死了,死于妇人之手,死于阴谋诡计,北阙本就出身于阴暗诡谲之处,也该消灭玉江湖波涌之间,陛下用它就像当年用酷吏,风光时人人敬畏,落魄时身首异处。”   “可她是陛下的孙女啊。”唐不言忍不住高声反驳道。   唐稷冷冷看着他,最后无情说道:“陛下本有四子二女,如今又剩下多少,东宫的大皇子,永泰郡主,哪个不是陛下的亲孙子,亲孙女,又有几人得到善终。”   唐不言脸色越发冰白,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好似一汪冬日的幽泉,咽呜而动。   “皇家讲的自来就不是亲情。”唐稷声音微微放软,“而且她也不是陛下的孙女,明仁殿下并无子嗣存活,你且要牢牢记住。”   唐不言垂首,腰间的那截玉带束着他的腰身,显出擢擢青色的铮色来。   “是。”他叉手行礼,低声应下。   父子两人又是沉默。   “你为何要查这事?”唐稷坐在椅子上再一次开口,巍然不动,好似一尊无欲无求的玉佛,声音依旧温柔,可眉眼却喊着淡淡的冷意,“坐吧。”   细看下,父子两人格外相似,不说话时便带着冷沁沁的寒。   唐不言坐回其身边,好一会儿才说道:“她身边的张叔太过显眼,幸好他有自知之明,这些年很少外出,少惹不少风波,而且一直有人在她身边提起此事,不得不让人上心。”   唐稷缓缓摸着手腕骨:“章方正确实可惜了,当年若非出了这个事情,现在也该功成名就,妻儿双全了。”   唐不言垂眸。   “查到哪里了?”唐稷继续问道。   “只顺着之前琉璃的线索查到您和张柏刀做过的交易,您让他去巴州把刚出生的女孩带给张叔抚养,他则要您把李御史的女儿救出来。”唐不言声音微微低沉,“调露二年,明仁太子因谋逆罪被贬为庶人,流放巴州,房妃并张良娣也一同前往巴州随行只有两子,皆是张良娣所生。”   明仁太子共有三子,第三子体弱多病,还未及冠便病死,也算免了颠簸之苦。   “据说太子妃一直并未生育。”唐不言抬眸,注视着唐稷,“在巴州调露四年的时志中,当地官吏记载太子妃当年突生恶疾,卧病一年,里面还记载了几张药方,说是时虐的药方,但其中的桑寄生和杜仲是安胎的药,而这两味药并非时虐中的必须的药物,直到在七月中的一日,操劳事务的李氏突然病重,请来大夫诊脉,因为病情严重,大夫呆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楚才离开。”   “三娘……”他沉默片刻,好一会儿才说道,“三娘的生辰是七月二十五,那日巴水因为暴雨大涨,我若是没记错,张柏刀六月从长安出发,也该在这个时间达到巴州。”   他停了停,许是压下自己起伏的心思。   “灿珍杨说自己遇到过张柏刀,正是七月底,他遇水灾人祸,是张柏刀救了他,那个时候……”唐不言缓缓吐出一口气,就想要把那段模糊的往事仔细看清,“张柏刀怀中正抱着一个小孩。”   “那是,三娘吗?”唐不言低声问道。   屋内有一瞬间的安静,父子两人对视着,各自沉默这,却又从对方平静的面容中看到那段未被世人知晓的真相。   唐稷一脸平静:“是。”   唐不言许是没想到这次阿耶竟然如此坦白,不由怔怔地看着他,冰白的侧脸被烛火一照近乎透明,苍白的唇喏动几下。   那曾被人一层层掩盖的真相终于被这一声平静的应声所掀开。   它曾是沐钰儿二十年来想了一辈子的真相,曾是这些人极力掩盖的真相,可如今也不过只剩下这一声迟到的点头。   “所以她行三是因为……他前头有殿下的新都县主和豫王殿下的寿昌县主。”唐不言喃喃自语,“为何要如此序齿。”   “今后不论是谁登基,若是听到如此序齿都会对她照顾几分。”唐稷低声说道,“总是活着最大。”   唐不言失神,片刻之后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前太子生出敬佩之情。   明仁太子竟如此计之深远。   只是,这点微不足道的爱意却深埋多年,至今无人知晓。   唐稷并不说话,只是低声问道:“她知道了吗?”   唐不言缓缓摇头:“我,不敢让她知道。”   “你做得对。”唐稷点头,“如今洛阳风云渐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也瞒不住的。”唐不言捏着手指,低声说道,“今日有人用明仁太子之事威逼东宫,他日自然会杀心渐起,用她当出头的那把剑。”   “与其让她懵懵懂懂面对这一切,不如提早告知,也好让她有应对之心。”唐不言认真说道,“我本打算在陛下千秋盛典之后就告诉她,东宫之事尘埃落定,若真的爆出此事,陛下想来会秉着仁厚之心,善待唯一的明仁遗孤。”   唐稷打量着面前的小儿子,突然轻笑一声:“你从未如此为人打算过,这本费心竭尽力,唯恐她人受了伤。”   唐不言眼波微动,嘴角微微抿起。   “她自小吃了很多苦,我不想她长大了还要受伤。”他垂眸,轻声说道,“阿耶,我喜欢她。”   —— ——   大娘子屋中,沐钰儿坐在正中的位置,唐夫人正热情得给人递糕点,大娘子正在一侧让婢女们准备换洗的衣物。   沐钰儿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大眼珠子眨了眨眼,瞧着有些莫名的可爱。   唐夫人只是笑着:“大晚上还和三郎这么奔波,肚子饿了吗?”   沐钰儿捏着糕点,难得生出一点不好意思。   ——这可是少卿的阿娘。   两人算起来还是第一次见面。   “别不好意思。”唐夫人一眼就看出她的小心思,捂唇笑说道,“听闻你饭量不小,这些东西够了吗。”   沐钰儿惶恐得瞪大眼睛,活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儿。   大娘子在一侧看得直笑:“阿娘,怎么说人家胃口大啊,瞧把人吓得,不过阿娘怎么知道这事?”   沐钰儿顿时坐立不安起来,眼巴巴的看着她。   唐夫人笑说道:“三郎马车里的糕点好吃吗?”   沐钰儿不解地眨了眨眼。   “我平日里放三郎车里的糕点,半个月也不见少一块,这一年,谨微三天两头来换新糕点,连他最喜欢的杏仁味都要了,可不是要我多关注一下。”   沐钰儿啊了一声,手心的糕点也变得烫手起来。   唐惟清见她一副被燎了尾巴的样子,顿时笑的直不起腰来:“阿娘别说了,别说了,瞧我们三娘脸都红了。”   唐夫人笑了起来:“吃吧,能吃可是好吃,我这几个孩子一个个都小鸟胃,我自小看着就头疼。”   沐钰儿只好在她殷勤的视线中把糕点胡乱塞进嘴里。   “好吃吗?”唐夫人问道。   沐钰儿食不知味,恹哒哒地点了点:“好吃。”   那糕点是没吃过的枣泥糕,四方小块,酥软又不噎人,枣泥甜而不腻,上面还撒上磨成粉的坚果粉,入口清香,入口即化。   沐钰儿越吃越好吃,忍不住伸手去拿第二块。   “听闻你跟着一个老仆长大,小时候可有什么难处吗?”唐夫人状似随意地问道。   沐钰儿摇头:“没有,张叔对我很好,一点也不难。”   “听闻你武艺很好,几岁开始学的?”   “五岁。”沐钰儿笑说道,“那一年师父搬到我家隔壁了,我就和他一起学武了。”   “这么早,可不是很累人?”唐夫人关切问道。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不累,师父人很好,还挺开心的。”   唐夫人只是温柔地笑看着她:“真是好孩子。”   屋内有些沉默,沐钰儿眨了眨眼,慢慢吞吞看向大娘子。   唐惟清坐在她的另一侧,随口问道:“你说是谁传出这个流言的。”   “大晚上说这些做什么,让三郎和你阿耶烦去,睡前你就好好休息。”   唐惟清笑说道:“关心一下而已,过几年就是梁王生辰,听说用的是三娘的酒。”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有些得意:“对,都是我酿的,可好喝了。”   “梁王生辰和陛下千秋只隔了半个月,往年都是避开的,今年为何大肆操办?”唐惟清目光灼灼地看着沐钰儿。   沐钰儿把最后一口枣泥糕塞进嘴里,无辜地看着她,闷闷说道:“不知道啊。”   唐惟清顿时失望:“三郎没和你说?”   “没有啊。”沐钰儿摇头,“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梁王没邀请你。”唐惟清八卦问道。   沐钰儿点头,开始去拿第三块糕点:“邀请了,还亲自写的帖子送来的。”   “那你怎么一点也不敢兴趣的样子。”唐惟清恨铁不成钢地端走她面前的糕点。   沐钰儿的眼睛跟着糕点走了一圈,委屈说道:“他请我是因为陛下之前给我的‘第一神探’的名头的,我那日过去吃个饭就回来,听说梁王请了好多大厨来。”   她咽了咽口水。   “馋猫。”唐惟清气急,“反正我就是怀疑那留言是梁王弄的。”   沐钰儿接过唐夫人给她要回来的糕点,笑眯眯地拿起第四块斯文咬了一口。   “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人。”沐钰儿随意反问。   唐惟清摸了摸下巴:“想要太子之位不就是他吗?”   沐钰儿抬眸,一双清亮的浅色眸子格外明亮,却又显出几分深邃的平静。   “其他人不想要吗,其他的皇室人……”   —— ——   “豫王的几个儿子颇有出息,甚至豫王本人在朝野风评也比东宫好一些。”唐不言淡淡说道。   唐稷沉默地坐着。   “但他们的年纪并不大。”他低声说道。   “可总还有其他宗室子弟,自太.宗前遗留下来的不甘者,.高.宗独宠陛下时埋下的隐患,总归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唐不言镇定说道,“陛下年迈,东宫无力,便是最好的时机。”   唐稷叹气。   “而且,这世上只有男子才有野心吗?”唐不言侧首,注视着外面浓重的夜色,看着门外的灯笼的光晕印在门布上。   —— ——   “你是说公主殿下!”唐惟清的声音微微压低。   沐钰儿把最后一块枣泥糕塞进嘴里,半低着头:“只是当日灿珍杨死后,总觉得有些奇怪,殿下当真毫不知情吗?”   唐惟清和阿娘面面相觑。   她们到底是闺阁女子,虽有见识,却不曾想到这么隐秘的地方。   “灿珍杨控制的是扬州,梁坚就是扬州人,之后扬州换了一拨人,这一拨人中有东宫的人,可真的是东宫的人吗。太子殿下自顾不暇,那有什么精力培养人手。”   “莫白是如何来到洛阳的,是如何入宫的,就和澄明和明庭千一样,他们当年不过是幼子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还有琉璃……”沐钰儿喃喃自语的声音一顿,“琉璃是怎么掺和到这些事情的,我不信阁老当年真的一点准备也没有。”   —— ——   “是,当年是公主殿下提议拆分教坊司,我便托人请殿下把人带出来,本想找个机会为她脱籍,找其他人顶替而来,只是殿下说她年幼,又是孤身一人,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更安全……”唐稷终于吐露出那件往事,声音有些森冷,“我便信了。”   “那后来呢,阿耶就没在关注吗?”唐不言反问。   唐稷点头。   “等我再知道消息的时候,便是她挂牌的日子,我请人去问,她只说过惯了这样的日子,殿下对她很是自由,她不想离开。”   唐稷沉默了片刻:“我信了。”   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人却是很难回到平淡艰苦的日子里,唐稷见过太多这样的人,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信了这份信,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去关注琉璃的消息。   谁也不会想到,这背后也许还有一人在操控着一切。   —— ——   “好了,你们两个小孩子不要说的太晚了,我先去休息了。”唐夫人听了一耳朵,怕她们越说越离谱,便拍了拍示意着,主动找了个借口离开。   沐钰儿松了一口气,连忙三下五除二把糕点塞进嘴里,最后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参茶,这才起身送人。   “真好吃。”她喟叹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放松说道。   “我瞧着你也挺能吃的,怎么还这么瘦。”唐惟清也不再说起之前的事情,反而捏了捏她的胳膊,“走,去洗漱去。”   沐钰儿摸着肚子,懵懵懂懂站起来,跟着她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小脸爆红:“一起洗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修文,来姨妈了,太累了感谢在2022-11-07 23:41:40~2022-11-09 23:2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醋味的锦鲤少女 30瓶;香煎豆腐 4瓶;蕤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9章 玫瑰求   画像   天刚微微亮, 沐钰儿就轱辘一下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出了房门,顺手婉拒唐家的好意, 又拎着唐夫人早早就吩咐厨房准备的各色糕点,慢慢吞吞准备自己走路回家找张叔。   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雪,地面已经积上厚厚的一层雪,已经没到沐钰儿的脚脖子, 呼吸间, 鼻息萦绕着一团白雾。   积善坊还算安静,只路上还时不时有马车艰难经过,但出了积善坊, 进了定鼎大街,瞬间觉得热闹起来。   微亮的日光下, 准备出摊的商贩,匆匆走路的行人, 到处都是寒冷却热闹的喧嚣,只是沐钰儿走了几步就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听说那事了吗?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觉得有点假, 那地方这么森严去哪里找野男人啊。”   “不是不是, 是男的抱养回来的,不是生的。”   “这么一说, 我倒是觉得有点真, 不如为什么杀自己的儿子这么不留情啊, 不是自己的骨肉才会这样吧。”   “那你说他杀另外一个儿子的小孩是不是也是因为不是亲生的……”   沐钰儿脚步一顿,忍不住抬眸去看说话的那群人。   那些人也敏锐,很快就不说话, 低下头开始吃羊肉面, 氤氲的白气瞬间模糊了这几人的面容。   沐钰儿打量着那群懒汉, 眯了眯眼。   ——这个消息怎么会传的这么快。   沐钰儿捏紧手中的糕点,借着避开摊贩的小车,脚步一转,直接朝着北阙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到处都能听到这则隐约其辞的流言,一夜之间,沸沸扬扬,人人议论。   只是她刚走了几步,便看到金吾卫气势汹汹走在路上,一旦听到有人谈论此事,立刻不由分说,直接把人抓了起来,定鼎大街上的热闹夹杂着恐惧。   沐钰儿看着直皱眉,脚步加快地朝着北阙走去。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个洛阳就有了人心惶惶的感觉,可流言不仅没有压制,反而更加热闹。   沐钰儿胡乱包了几个早食提溜回了北阙,只是还没入内,就听到张一大声嚷嚷的声音。   “外面的流言听到了吗,太刺激了,快过年了还能听到这个八卦。”   “最近在外面不要乱说啊,随便听听就行。”   “这是我从一个小当铺里淘到的画像,说是这个流言里的主角,我这不是好奇给买回来了……嗷……”   “你给我少说两句。”陈菲菲直接飞了一个豆荚扔到张一高谈阔论的脑袋上,不耐说道,“北阙里就你的嘴最大,别给我们惹麻烦。”   张一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讪讪地闭上嘴。   “等会,你那个画像给我看看。”陈菲菲冷不丁出声,把手中的豆荚塞到陈安生手中,快步朝着张一走去。   张一捏着那张破旧的画卷,看着气势汹汹走过来的人,怵怵说道:“这张图有点久了,画像不太明显了……哎,老大。”   陈菲菲捏着画轴的手一顿,随后快速打开画卷。   那画卷确实有些年纪了,卷面泛着暗黄色的色泽,里面有一个女子穿着红衣骑在马上的样子。   “面容怎么看不见了。”沐钰儿凑过脑袋,好奇说道。   陈菲菲垂眸,目光在那幅画上扫过,最后收了起来,还给张一:“谁知道是不是假的,那张图就来糊弄傻子。”   傻子张一愣愣地接过图,不服气又怂怂地嘟囔着:“不是假的,这个画卷就是二十年前的老物件的,就算不是这个流言的主角,这张纸可是宣纸,纸张光亮润滑,纤维密实均匀,上面还撒了一层金箔代替画不出来的日光光泽,而且你看这个女子背面的群山隐隐有高低起伏,是采用了花帘纸的技术,光是这张纸也说明不是泛泛之物,怎么也该是古董了。”   小昭站在椅子上,奶声奶气说道:“而且画的也很好看。”   “对了,小乖乖真有眼光。”张一附和道。“人物画要的就是传神,一神二秒三能,这画上衣物花纹栩栩如生,这女子身上罩着的这件薄纱衣如此透明轻盈,瞧着也不是寻常女子能穿的衣物,而且连着发丝都清晰可见,能看出是二十年前流行的漆鬟髻,只这脸,确实有些模糊了。”   张一摸了摸鼻子:“所以也不算骗人。”   陈菲菲冷笑一声。   “有些道理,这画不说是不是真的和八卦有关,但总归瞧着也是出自大家之手,不会买亏了。”沐钰儿笑着拍了拍陈菲菲的胳膊,把吃的放到一侧,笑说道,“给你们带的早饭,让任婶煮个粥就好,其他的不用忙活了。”   陈菲菲耷拉着眼皮子,也不知在想什么,随意说道:“你昨夜去哪了,过了子时都没回家,张叔都急死了。”   沐钰儿尴尬笑了笑:“办案子去了,忘记让人告诉张叔了。”   “下次注意一些,张叔很着急。”陈菲菲无奈说道,“昨夜还下了雪,差点要连夜出门来找你了,幸好我们的人一直守着,不然昨天这么大的雪,若是着凉了,可就麻烦了。”   沐钰儿心虚,连连点头。   “这个人长得好像老大啊。”小昭半个身子都趴在画上,手指在那张画的脸上戳戳点点,小声说道,“这个眼睛圆圆的。”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陈安生直接把人抱下来,“洗手吃饭。”   小昭的眼珠子恋恋不舍收回去,碎碎念着:“老大。”   “你找老大啊,等会吃饭就能见到了。”陈安生把人带去洗手,也不等她慢慢吞吞的动作,主动替她划拉了一下,就把人抱起来朝着沐钰儿走去。   “喏,找你的。”她把小昭塞到沐钰儿怀中,随后开开心心去吃饭了。   沐钰儿抱着小昭,笑问道:“找我做什么。”   小昭歪着头看着沐钰儿,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嘟囔着:“眼睛圆圆的,大大的,脸小小的。”   沐钰儿被她湿漉漉的手糊了一脸,连忙把她的手把拉下来:“你在说什么啊。”   “你和她长得好像啊。”小昭小手一指,大声说道。   身后的陈菲菲抬眸看了眼面前无辜的大小两人,上前把小昭从沐钰儿怀中抱出来:“不是穿着大红色圆领袍子的人都是你家老大,走吧,我带你吃饭去。”   小昭小孩心思,被大人这么一说,又有些迷糊了,捏着手指,眉头紧皱,瞧着很是严肃。   今日休沐,一行人吃完早饭也都没有各自上值,反而聚在一起说这话。   “你今日不是要去给俞夫人看病吗,大概雪下太大了,过来的路上最近都淤泥,湿滑地很,马车不好开出来,要不我送你去。”王新起身说道。   陈菲菲点头:“也行。”   沐钰儿也跟着拍了拍手:“我和你一起。”   陈菲菲头也不抬地拒绝了:“不用了,难得休息,你自己去玩吧。”   “不行,我就要跟着你。”沐钰儿保臂,打量着面前之人,“你今天怎么乖乖的,不会打算等会背着我做点什么事情吧。”   陈菲菲睨了她一眼。眯眼,恶狠狠威胁道:“你再说一句。”   沐钰儿立马用手指在嘴巴上拉了一道,随后溜溜达达跟在她身后:“我今天就跟着你了。”   陈菲菲不耐说道:“跟着就跟着,少烦我。”   “哎,过几天就是他师父忌日,司长别拨撩她了。”王新无奈说道。   沐钰儿笑说道:“我就是怕她想多了。”   “就是,我觉得老大做得对。”张一敲边鼓,“让我们菲姐在我们北阙的心思多一点,也免得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心思少一点。”   几人说话间,陈菲菲拎着药箱走了出来:“走吧。”   “我去套马车。”王新说。   —— ——   “你说少卿把人安置地这么远做什么?”沐钰儿掀开帘子,不解问道。   陈菲菲低头整理着东西:“不是说了吗,北阙少掺和朝中的事情,安置远一些也少些闲话,而且也不算远,不也在坊内呢。”   沐钰儿气笑了:“我还是关心你,每隔五日就要跑这么远,怕你累着了。”   “不累,不劳烦我们日理万机的第一神探担心。”陈菲菲笑说道,“只是我有一味药,这几日忙完了,一直没买,你等会帮我买一下。”   沐钰儿眯了眯眼:“叫王新去。”   “那就叫王新去,等会你负责帮我压住俞夫人。”陈菲菲耸了耸肩,无所谓说道,“我是为你好,我等会要给俞夫人扎针,连下十八根那种,我怕你看了头晕。”   是这样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沐钰儿晕针。   沐钰儿脸色微变:“这么严重,怎么还要下这么多针。”   “中毒多年,慢慢治至少要一年多,快刀斩乱麻,疼但效果好,只需三个月,我可不想每天这么跑来跑去。”陈菲菲不耐说道,“余家也不管,我只好自己做决定了。”   “你是不是为了故意支走啊,你等会要干嘛起?”沐钰儿忍不住问。   “我哪都没去!”陈菲菲柳眉一跳,气势汹汹说道,“我能去哪?”   沐钰儿被人瞪了一眼,摸了摸鼻子:“我随便问问,我等会去买,你要买什么。”   “川芎、和白芥子各三两,要买好一些的。”陈菲菲说。   沐钰儿哦了一声,跳下马车麻利地走了。   好点的药店基本上都在南市,沐钰儿就朝着南市走去。   每次治病大概都要两个时辰,所以她一点也不急。   南市一如既往的热闹,丝毫没有下雪而影响。路上的金吾卫明显多了不少,走在路上的人时不时交头接耳,却又一声不吭。   “哎,钰儿!”背后传来一个开心的叫声。   沐钰儿扭头,只看到安乐郡主穿着大红色的圆领袍朝着她笨笨跳跳走过来。   “郡……八娘怎么在这里?”沐钰儿扫了一眼,竟然发现他是独自一个人出门的,顿时大惊失色。   安乐郡主得意地皱了皱鼻子:“我溜出来的啊,走,一起玩去。”   沐钰儿委婉说道:“有人等着我买药去治病呢。”   安乐郡主有些不高兴地皱着脸,但很快又说道:“那我和你一球,你去仁心堂吧,你买药,我去隔壁的万香阁买香料去。”   沐钰儿不好过多拒绝便点头同意。   药铺里,沐钰儿很快就打包好了药,一眨眼就发现安乐郡主已经消失不见了,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前途灰暗,命不久矣。   “那位小娘子去隔壁了。”好心的小二指明了生存的路。   沐钰儿连忙道谢,拎起药包就准备去隔壁找安乐郡主。   万香阁是洛阳最大的香铺,共有三层,各类香料应有尽有,加上还有各种的不传秘方的香丸,更是让它的生意如火如荼,就连僧人都穿着白色袈衣站在一处柜台前,掌柜的亲自接待,正给人推荐着檀香。   沐钰儿扫了一圈没见到人。   “客官是打算买些什么?”小二热情上来询问。   “我来找人。”她不好意思开口问道,“刚才可有一个穿着大红色圆领袍的小娘子来到这里。”   小二眼睛一亮:“正在三楼挑选花露,您是她的朋友。”   沐钰儿点头,把手中的药包晃了晃:“我刚在隔壁买药,方便带我上去吗?”   “方便方便,客官这边请。”小二热情地替人引路。   沐钰儿跟在他身后,目光在一楼内下意识扫过,正准备上台阶,目光正好和那群外邦的僧人对上,那僧人年纪颇大,可见了她,却突然失态地握紧手中的佛珠。   沐钰儿心中微动。   与此同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声音:“你,有鬼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09 23:29:57~2022-11-11 00:4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钱三万 40瓶;红酥手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0章 玫瑰求   僧人   沐钰儿不解扭头。   那年纪大点的僧人后面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僧人, 他面容稚嫩,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颧骨因为惊恐而高耸, 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大。   那年级大些的僧人立刻扭头呵斥着。   ——是日本人。   沐钰儿眸光微动。   那小僧人说错了话,正不安又不服输地和身边的人小声争辩着,拜前头几个日本人所赐,沐钰儿跟着唐不言好好地学了今天日本话, 也算能模模糊糊地猜中几句。   “这人就是一样啊……都穿着红色的圆领袍子。”   “二十年前的画……还长得一样, 可不是鬼吗……”   沐钰儿捏着手指,平静得站在台阶上。   “不好意思,小徒昨夜晚睡, 有些失态了。”那年长的僧人上前一步,说出口的是一口流利的洛阳官话, 并没有明显的口音。   “所以把我认成鬼了?”沐钰儿眉心一扬,笑问道。   那僧人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模样俊秀斯文,穿着那身雪白的僧袍越发有不染尘埃的出尘之气。   “实在对不起了。”他低头, 谦卑说道。   沐钰儿目光在那小僧人面前一扫而过, 眉心一扬,有些不悦地呲笑一声:“我开开心心来买东西, 这东西还没买到, 就被你的人喊了一声鬼, 这是不是太触我霉头了。”   沐钰儿咄咄逼人的态度让那僧人措手不及,一张脸顿时通红起来。   不知不觉中,不少人围了上来。   大周重佛, 不少人对僧人都抱有敬畏之心。   “要不算了, 也许小僧人做早课做糊涂了。”   “是啊, 都道歉了,小娘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沐钰儿冷笑一声:“被骂的不是你们,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个小和尚好端端这么说,可不是再诅咒我吗。”   那僧人合掌念佛,低声说道:“绝无此意,贫僧愿为施主念三天三夜的平安经,消我小徒的口孽。”   沐钰儿下巴一抬,娇矜说道:“让他来。”   小僧人年纪小,本来出口闯祸了内心不安,可见沐钰儿如此气势汹汹,便又有些气愤,见状立马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我来就我来,你这人如此咄咄逼人,也不想那画中女子一般温柔,分明是批皮厉鬼。”   沐钰儿眉心一扬。   人群哗然,原本围上来的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藤戒!”一直温和的僧人突然暴怒,厉声呵斥道。   那小僧人倏地沉默,很快就被师兄弟拉到身后。   沐钰儿这会儿到没有说话了,只是目光在这群僧人面前扫过,缓缓问道:“什么画?”   为首的那个僧人不再说话,只是开始合掌念经。   “让那个小和尚说。”沐钰儿慢条斯理得指了指僧人后冒出的那个脑袋,“不巧,本人北阙司长沐钰儿,你若是不好好交代,只好请你这个日本小和尚去我北阙的大牢做客了。”   一听到北阙的名头,那些围观的人瞬间散开了。   那小二也吓得哆嗦了一下。   僧人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念经的声音一顿,很快声音更加急促了,见师父如此,剩下的和尚也都开始念经。   一时间,安静的香阁只剩下富有韵律的节奏声,若非气氛太够紧绷,当真称得上是天籁梵音。   “司长息怒。”一侧的掌柜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劝道,“大师外地人,学了大周官话,难免有些错误,还请司长不要生气。”   沐钰儿沉默,眸光紧盯着那个小和尚。   整个洛阳如今风声鹤唳,她的身世还忌讳莫深,如今难得有人说出这等似而非似的话,自然让她生出一丝探究之心。   “司长今日的消费,本店都免了。”掌柜的见人没有说话,便又继续说道。   沐钰儿依旧没有说话。   那小和尚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只觉得肩坨千斤,连着呼吸都格外困难。   “我若是不肯呢?”沐钰儿慢条斯理,且又咄咄逼人反问道。   掌柜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人群也议论纷纷,偏又顾及北阙的身份,不敢伸张正义,只能窸窸窣窣的低声小语着。   “那施主打算如何?”僧人再一次开口问道。   沐钰儿状似和善地笑说道:“那幅画。”   僧人抬眸,眉眼微微下垂,显出几分悲悯的慈悲,却又带着世事无奈的苦涩。   “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他低声诵念道。   沐钰儿扬眉:“欲学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大师心中凡尘累累,怕是难进大道。”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   对于一心修佛的僧人来说,一声难进大道无意于最是恶毒的诅咒。   那僧人面色灰败,拨动佛珠的手迟迟没有拨下。   “你好生恶毒。”那小和尚暴怒,直接把师兄们推开,大喊道,“都是明仁太子妃……啊……”   “藤戒。”大和尚厉声呵斥道。   与此同时,一个盒子直接朝着那小和尚的额头扔去,直接把他的脑袋砸的血肉模糊,随后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动静。   沐钰儿扭头。   只看到安乐郡主不知何时站在一楼的台阶平台上,冷眼看着那群和尚,一脸厌恶:“出家人不学修身养性,整日搬弄是非,实属恶心,若非我姑姑收留你们,我定要把你们统统送回你们的弹丸之地。”   沐钰儿一惊。   “有些是非也是你们可以搅动口舌的。”安乐郡主下了台阶,站在沐钰儿身边,淡淡说道,“再敢胡说半句,就算有姑姑庇护,我也把你们的舌头一个个拔下来。”   众人被着充满戾气的话吓得面色发白。   藤戒捂着额头,脸色苍白,鲜血留了一手,染红了白色的衣服。   打头的僧人快速拨弄佛珠,态度谦卑有礼:“安乐郡主。”   众人大惊,随后哗啦啦跪倒一地。   “担不起你这个礼,还不给我滚回去修行。”安乐郡主冷笑,直接牵着沐钰儿的手离开,“我们换个地方买东西,真是晦气。”   沐钰儿眉心微微紧皱,却还是跟着她离开,只是离开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群和尚,正好看到那僧人正抬眸安静地看着他,眸光闪动,神色悲悯。   他眸光极为清浅,让面容上的细微衰老都被那双眼睛所忽略,就像历经千难的苦行僧终于站在心中虔诚多年的寺庙前。   “郡主殿下刚才为何不让她说下去。”沐钰儿盯着身边的郡主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安乐郡主举着糖葫芦,无奈地耸了耸肩:“这是我姑姑的人,不管他说了什么都不会是好事,你瞧着他好像在说你的事情,你怎么知道背后不是针对唐家,针对东宫。”   沐钰儿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嚼着糖葫芦,一脸天真的人。   “你总不会真的觉得我姑姑当真是不谙世事,不理朝政的活菩萨。”安乐郡主侧首,嘴角微微弯起,眼睛却充满嘲讽。   沐钰儿一怔。   “如果你的阿耶是圣人,你的阿娘是圣人,你的两个哥哥是太子,两个哥哥也曾做过皇帝,而你,是他们唯一的心肝,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是大周最明亮的那轮月亮,你真的甘心只做那朵在花棚里最美的那朵玫瑰吗?”安乐郡主捏着手中的糖葫芦的细杆,笑问道,“当真可以无欲无求,一心享乐吗?”   “反正是我,我做不到。安乐郡主耸了耸肩,顺手把糖葫芦塞给路边的弃儿,笑说道,“我会在无数个时间里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不争,明明我的阿娘是最好的例子,而我的两个哥哥软弱又无能,而我,自小养在耶娘身边,被太傅夸聪颖,肖像我最崇拜的阿娘,我怎么……”   她一顿,笑容更加灿烂。   “忍得住呢。”   沐钰儿捏着药材的手微微一紧,看着面前面上带笑,却神色冷淡的人,只觉得陌生。   ——安乐郡主不该是骄纵,肆无忌惮的嘛,怎么会有这样的模样,心底的欲.望掩盖着这张年轻貌美的女子。   安乐郡主见她难言的模样,眼神微动,立刻笑了笑,恢复了平日里娇滴滴的模样,主动伸手挽着她的胳膊,娇滴滴说道:“反正我是为你好,他说什么都未必是他想说的,更未必都是真的,说的是什么重要吗?肚子饿了,我想吃饭了,陪我去吃饭嘛。”   沐钰儿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郡主今日怎么一个人出门?”沐钰儿随口问道。   “我那个院子死了人,我不要了,但是阿耶不同意,我们吵了一架,我打算再自己买个院子,然后找人来布置一下。”   沐钰儿听得直吸气。   “对了,你们北阙神通广大,有没有见过一个大概长得四十多岁的道士,就脸长长的,眉毛胡子都这么长,然后说话格外低沉的道士。”安乐郡主问道。   沐钰儿摇头:“这个模样的倒是在洛阳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郡主有没有更详细的模样。”   安乐郡主仰头想了想,最后皱着眉摇了摇头:“没有了,之前给我的院子看风水的时候,只记得他说话神神叨叨的,给我指点完院子就莫名消失了,我还金吾卫找了好久呢。”   沐钰儿扬眉:“大概在什么时候消失的。”   “就,就那个状元死的前后吧。”安乐郡主犹豫说道,“应该是那个时候,金吾卫戒备洛阳,把大街小巷围得水泄不通的,我才让他们去抓人的,谁知道人还是不见了,真是奇怪,不会被人藏起来了吧。”   沐钰儿眉心一动。   这个描述,这个时间点能在金吾卫眼皮子低下消失的胡咧咧道士,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你帮我盯着他点,这人给我的院子布置留了这么多不安全的地方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不过他布置得确实好看,那个曲园还有我姑姑的院子布置地都很好看,我下个院子还想找他。”安乐郡主随意说道,“对了,这个人叫袁天罡。”   沐钰儿脚步一顿。   —— ——   “从哪里回来?”陈菲菲见人回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差点以为你走丢了呢。”   “对啊,我差点就要来找您了。”瑾微抱怨道。   沐钰儿回神,这才发现瑾微竟然也来了。   “你怎么来了?”她目光在马车内打转,却没见到相见之人,不由有些失望。   “大理寺有事,临时把三郎叫走了。”瑾微笑说道,“司长要是想我家三郎了,可以去衙司门口等他一起下值,刚好可以吃晚膳。”   陈菲菲扬了扬眉,直接把沐钰儿手中的药塞进瑾微手中,冷笑着:“天还没黑,就给我做梦了,去熬夜,我们要回家了,今日说好去张叔家吃饭的。”   “啊,约吃饭啊,怎么不叫我家三郎一起啊。”瑾微耳朵一动,立马尽心尽职询地问道。   “不带不带,你这小厮烦死了。”陈菲菲不耐地拉着沐钰儿上了北阙的马车,“你巳时走的,买个药怎么快申时了才回来,路上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路上碰到安乐郡主吃了一顿饭。”沐钰儿老实交代。   陈菲菲笑说道:“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我这么大的人还能丢不成。”沐钰儿皱皱鼻子,不高兴说道,“我又不是小昭。”   瑾微看着她们离开,这才转身入内,一转身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人,正痴痴地看着外面,低喃道:“是芙蓉啊。”   —— ——   “你是说,那群日本僧人指着那个沐钰儿说她长得像房芙蓉?”姜家,姜则行神色阴晴不定,“对了,这群日本人说起来在大周也都二十年了,当年接待他们的也正是那位。”   “可这么多年,怎么会没人知道呢?”有人不解反问着,“又不是第一天发现她长这样,沐钰儿在洛阳也算闻名多年。”   姜则行神色微动。   “是啊,我还见过这女子几次,倒是洒脱爽朗得很,房芙蓉可是安静沉稳的人,那位更不用说,两个这样性格的人还能生出上房揭瓦的泼猴。”他说着说着,又沉默了片刻,“说起来,房芙蓉已经死太久了,我已经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   书房内,有些安静,只听到外面北风呼啸的声音,吹得院中的树木哗啦啦作响。   “可这些年北阙出面的一直都是张柏刀,直到那个梁坚案,她才出来挑大梁。”有人说道,“这么想来也是在奇怪,这人分明是张柏刀的接班人,可他却从未把人带到众人面前来,而是一直藏着掖着。”   “许是不想让人压了他风头也说不定。”有人反驳道。   姜则行脸色犹豫,一时间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打算在千秋大典上宣布太子入朝,若是此事真的定了,那些冥顽不灵的老顽固们,可就要彻底衣服在殿下身边了。”有谋士沉声说道。   姜则行脸色阴沉。   “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流言也算是天助王爷。”谋士继续说道,“如今这个流言没人推动,不过是皇家秘闻,街头谈资,若是我们接着您的宴会如此再推一把,不妨借着一个死人,再借着一个那个传说中还活着的后裔,把人……”   “拉下来!”那人声音倏地阴沉下来。   “这话说的有些道理,成与不成就看现在了。”其余几人跟着劝道,“若是要闹大事情,王爷不烦把宴清的人再多上一多,到时候人多口杂,再多的流言也查不到王爷身上。”   姜则行脸上的犹豫彻底被野心替代。   “可我真的不记得房芙蓉的样子了。”他低声说道。   “不若找个熟悉往事的老人直接去见一下那个沐钰儿,神像样貌只要有一处相似,不管她到底是不是,我们都把她钉死在那里,只要陛下能对确立东宫之事犹豫,王爷便还有机会。”那谋士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狠厉说道。   —— ——   “香儿你说如何是好。”太子殿下着急转圈说道,“这事若是捅出去,她会不会也会,死啊。”   他声音倏地压低,变得有些伤心。   “二哥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我若是不能保护好她……”   “九泉之下,我该怎么面对二哥。”   太子妃斜靠在软靠上,闭眼小憩。   “香儿,你倒是想个办法啊。”太子殿下站在她面前,低声说道。   “有什么办法?”太子妃淡淡说道,“东宫如今自身难保,那个兵符还没找到,洛阳如今好端端流传明仁太子不是陛下亲子的消息,还有你那个好妹妹和姜家凭空打架,哪一件能轻易忽视,哪里管得了一个小孩的死活。”   她一顿,继续说道:“她是你二哥唯一的小孩,可你膝下还有这么多你亲生的小孩呢,你若是以后登基自然有余力可以保护她,可你现在……”   太子妃睁眼,看着面前形容愁苦的人,低叹一声:“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   太子站在远处,眉目哀伤。   他一向性格绵软,这些年的艰苦囚禁也没有让他变成阴暗之人。   韦香儿叹气。   “她死不死不过是陛下一句话,你我左右不了。”她移开视线讥笑着,“我们的陛下到底是不是铁石心肠,这世上谁也摸不准。”   “阿娘。”太子殿下喃喃自语,“小时候对我们很好的。”   韦香儿眉眼低垂。   “你说的是你的阿娘。”   不是当今陛下,不是从你手中夺走皇位的无情人,不是逼死那位的刽子手。   “你且等着,这事还没得完。”韦香儿低声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瞧着那孩子是有个有福气的,也许和她耶娘的命运不一样。”   —— ——   夜色逐渐暗了下来,暮鼓很快响起第一声,细雪不知不觉再一次飘了下来,路上的人踩着混着泥泞的路,匆匆走动。   陈菲菲先一步去沐钰儿家里帮忙,王新则回北阙接人,沐钰儿则踩着鼓声去南市酒楼买些饭菜来。   等她好不容易打包好,在最后的两声鼓声中慢慢悠悠走回家,远远便听到陈菲菲骂人的声音。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给我滚。”   “要是再被我发现你在这里出现,我就打断你的腿。”   “什么像不像,我看你像明天你家墙上挂着的画像。”   “还不给我滚。”   沐钰儿看了过去,只看到陈菲菲站在台阶上,对着一个灰衣男子叉腰骂着,杨言非直接拎着棍子站在门口。   “怎么了?”沐钰儿上前,低声问道。   那灰衣男子转头,露出一张苍老年迈的脸,一见到沐钰儿就歪着头打量着,随后眸光微微亮起。   他唇角微动,发出喃喃声音,却又被风吹得细碎,听不清楚,只能在隐约中听到那人语气中的欣喜和癫狂。   “看什么,滚滚滚。”陈菲菲上前,把沐钰儿拉了回来,不耐说道,“把人赶走。”   “好嘞。”杨言非立马挥着棍子把人赶走。   沐钰儿被人拉近院中,不解问道:“这人是谁怎么奇奇怪怪的。”   “你这地风水不好。”陈菲菲低着头,摘着菜,啧了一声,“怎么整天有奇奇怪怪的人出现,这人瞧着有点毛病,先是不停打听你和张叔的事情,幸好被这里的暗哨发现了,通知了我们,然后还敢摸上门来,这不是要被我打出去。”   沐钰儿眉心微皱。   “张叔,你怎么了。”她提着东西正打算入厨房,突然看到张叔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发呆,不由担忧问道。   张叔抬眸,安静地看着面前之人。   他苍老的眼皮微微掀起,看着飘下来的细雪慢慢落在她肩上,额头,发顶,女郎稚气的面容也跟着纯洁无辜起来,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笑了起来:“没事,年纪大了,有些累了。”   沐钰儿立马担心上前:“是不是累了,那今日就不用做菜了,反正大菜我都买好了,等会让王新炒个菜,煮个饭就好了,你早点去休息。”   张叔拍了拍她的手背,摇着头站起来:“你们一个个哪里会做菜,做的熟而已,我去做几个,等会吃好久了不用收拾,我明日收拾。”   “好。”沐钰儿来回揉着他冷冰冰的手,“你先去多穿件衣服,不要冻着了。”   “等会生火就热了,不用管我了,去换身衣服吧,都是雪。”张叔轻轻掸揩她肩上的细雪,温柔说道,“别着凉了。”   “好。”沐钰儿点头。   “对了,明日去姜家送酒,要我陪你一起吗?”沐钰儿出声问道。   张叔扶着门框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抬手,缓缓摆了摆。 第201章 玫瑰求   送酒   还未到卯时, 纸糊的窗布上透出微微的发亮,昏暗的屋内瞬间亮了起来,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雪, 整个院子都被大雪堆满,整个葡萄藤架子都被压弯了几寸。   沐钰儿听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走路声,也紧跟着一跃而起。   外面,张叔已经拿着扫帚, 一遍撒盐一遍扫雪, 听到动静便跟着扭头看过来。   “三娘怎么起的这么早?”他一开口,一团白雾就飘在空中,模糊了他的脸颊, 只剩下温和的声音。   “陪你一起扫地。”沐钰儿快步下了台阶,笑说道, “张叔怎么起的这么早。”   “睡不着。”张叔笑说道,把手中的盐递到她手中, “去撒点盐,这雪有些厚实了, 得扫掉, 免得地滑,奶黄怎么还没从少卿家回来, 你记得抱回来, 总是赖在别人家也不好。”   沐钰儿漫不经心撒着盐, 理直气壮说道:“没有不好,奶黄很受欢迎的,而且有吉祥陪着玩, 乐不思蜀。”   张叔叹气, 好一会儿, 突然问道:“三娘当真这么喜欢那位唐三郎。”   沐钰儿捏着盐,轻轻嗯了一声。   “那张叔是不喜欢他吗?”她侧首反问,大眼睛紧张地眨了眨。   张叔笑了笑:“三娘喜欢的,我都喜欢。”   沐钰儿立马咧嘴笑了笑:“我还以为张叔担心唐家才不高兴呢。”   张叔把厚雪扫到一边去,笑说道:“唐家有什么好担心的,三娘若是真的要嫁给唐不言,那是唐三郎的荣幸呢。”   沐钰儿笑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张叔说话也太夸张了。”   “你等会去马厩把稻草铺多一点,免得紫电着凉了,再看看屋子马厩有没有被雪压坏。”张叔笑着转移话题,“等会我就要送酒了,你帮我把板车拖来。”   沐钰儿呀了一声:“张一的腿还没好,王新今日上值,我让瑾微陪你去吧。”   张叔笑着摆了摆手:“不用,送个酒而已,你找个人帮我装酒,我直接套上紫电拉过去就好了。”   沐钰儿拧眉:“外面肯定很滑,而且姜家一向眼高于顶,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门。”   “这样也太麻烦人家了。”张叔还是推辞说道。   “不麻烦。”沐钰儿挥挥手,“我等会就去隔壁借人,我先看看紫电什么情况,一大早就叫个不停。”   原来两人说话间,紫电探出马脑袋,嘴里咴咴地叫个不停,大脑袋拱来拱去,就差要从马厩里跑出来了。   “啊,马厩要塌了。”沐钰儿一来就发现半个马厩摇摇欲坠,连忙把紫电拉了出来。   紫电不高兴地喷气,剁脚,甩尾巴,正在闹脾气。   “完了,紫电生气了,等会套不上马车了。”沐钰儿摸着它的鬃毛,无奈说道。   张叔也跟着走过来,打量着马厩,眉心紧皱:“瞧着半夜就塌了,也为难它了,不知道有没有冻着了,你给他一点吃的,带他去扫干净的地方,擦一擦身上的水。”   沐钰儿把马牵到厨房边上的小房间里,还生了一个火盆,紫电委屈巴巴地靠着她,眨了眨眼。   “张叔,我去隔壁给你借马吧,让紫电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沐钰儿一边用帕子给马呼噜毛,一边大声说道。   张叔无奈说道:“只好如此了,壁橱里有新做的梅花糖还有小鱼干,都打包一点给人送去做酬礼。”   沐钰儿哦一声,踮起脚尖,看着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的各种罐子,伸手扒拉出要的东西,随口问道:“哎,这里压着花的大石头哪里去了啊……哎哎,别扯我。”   “咴咴。”紫电咬着她的衣服扯了扯。   “哎哎,给给给。”沐钰儿又从一个罐子里掏出几块糖,反手塞进紫电嘴里,“好像不多了,等过几天再做。”   “三娘!”门口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不要太惯着他了。”   沐钰儿和紫电各自僵硬,随后默契地各自后退一步,当做没事发生。   紫电索性趴握在地上,装死。   沐钰儿拿着油纸把东西胡乱包起来,理不直气也壮地说道:“你看紫电多乖,马厩半夜就塌了,你看他都没叫唤,打扰我们睡觉。”   张叔叹气:“那你也不能一口气给这么多啊,小心以后不爱吃饭了,糖瘾上来了。”   沐钰儿哦了一声,能屈能伸:“下次一定注意。”   紫电也见缝插针地咴了一声,瞧着格外无辜。   “咦,张叔你怎么过来了?”沐钰儿打包好东西,不解问道。   张叔眸光在那壁柜上一扫而归,笑了笑:“怕你找不到东西,给我翻乱东西了。”   沐钰儿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我又不是小孩。”   “早去早回,早上要吃什么?”张叔温柔转移话题。   “随便吧,晚上我回家吃饭啊。”沐钰儿领着东西,也不走大门,直接从高墙上翻了过去。   张叔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缓缓敛下,衰老的眉眼不笑时显出几分寒气冰冷。   —— ——   “张叔我可就交给你了。”沐钰儿对着瑾微说道,“我得去上值了。”   “没问题。”瑾微拍着胸脯保证着,眼珠子一转,“等会坐少卿的车去上值吗?路上都是雪,金吾卫肯定来不及扫,紫电又在闹脾气,走一路可别生病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正披着黑色大氅,脸色冰白,眸色漆黑,正含笑看着她。   他不笑时格外冷淡疏离,病弱矜贵,可偏一笑起来又觉得春色生暖,顾盼神飞。   “你这人做小厮简直屈才了,冰人才是你的路啊。”沐钰儿慢慢吞吞讽刺着。   瑾微只是促狭地笑了笑,转移话题:“我去帮张叔点酒了。”   沐钰儿见院子里搬酒搬得格外热闹,便慢慢悠悠朝着唐不言走去:“上值去吗?”   唐不言颔首:“昨夜大雪可睡得好。”   “还行,就是马厩和葡萄藤架子坏了,还有张叔的屋子西面有点压坏了瓦片,我下值之后还要去买新瓦片,让人先送回家。”   沐钰儿爬上马车,皱着脸说道:“先修屋子,马厩得要休沐的时候再修,这几天我就把紫电送你那里住几天行不行?”   唐不言点头:“你会修吗?”   “会啊。”沐钰儿得意点头,“我修房子超级厉害的。”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笑:“真是厉害。”   “那下值之后我接你回家。”他说道。   沐钰儿不好意思说道:“我等会要去好多地方,家里的糖也没有了,这多耽误你时间啊。”   “和你在一起就不是耽误时间。”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怔怔地看了看他,小脸不受控制泛出红意,可随后冷不丁倏地靠近唐不言,紧盯着他的眼睛,小声喊了句:“三郎。”   唐不言瞳仁下意识睁大。   这不是沐钰儿第一次如此喊这个序齿,只是平日里那都是为了案子,听着没有一丝真心,现在却是含着一丝小女郎的羞涩,听的人百爪挠心,冬日化雪,春日冒芽,心花怒放。   沐钰儿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呆怔的模样,噗呲一声笑起来,一扫刚才的不好意思,伸手扒拉了一下唐不言的长睫,得意说道:“你脸红了。”   “我红一次,你红一次,嘻嘻,扯平了。”她调皮地扒拉着唐不言的睫毛。   唐不言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轻轻滑过沐钰儿的只见,软软的,痒痒的。   沐钰儿心痒痒的,手指微动,却被人轻轻抓在手心。   “再喊一声。”唐不言声音微微沙哑,眸光深沉,紧盯着面前之人,低声说道。   —— ——   “又要下雪了。”瑾微撑着伞,看着细雪逐渐落满街道,无奈说道,“希望雪慢点下,不然等会不好走了。”   张叔看了眼天色,忧心说道:“不知道三娘带伞了没?刚才没注意。”   瑾微连忙说道:“三郎马车上有伞的,现在应该刚好到北阙。”   “今日真是麻烦你们了。”张叔不好意思说道,“都是三娘操心,这事我自己也可以来的。”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都是邻居帮忙也是应该的。”瑾微端正态度,谦虚说道。   张叔呀了一声:“都给忙忘记了,葛生今天早上怎么没来,是不是昨夜雪太大了,出事了。”   葛生就是那日在她家门口鬼鬼祟祟,奇奇怪怪的男子,一直受张叔救济,大家也算见过几次面。   “那等会送酒回来之后去看看。”瑾微说道。   张叔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说道:“他就独自一个人,若是出事了,这一耽误可别真出事了。”   这冬日一夜就转冷了,这几天也越来越冷了,昨日的雪下的有小腿这么高,若是真的出事了,来回一耽误确实会出事。   “你帮我去看看。”张叔从怀中掏出几张荷叶包着的馒头递过去,“这是给他的早饭,若是见到他平安,就跟他说明日是红糖包,记得早些来。”   瑾微看着递到他手边的东西,无奈接过:“好,我现在就去看看,他现在住在哪里啊。”   “就这条街往里走的一个道观里,那道观年久失修了,就一个老道士。”张叔仔细吩咐着,“不远的,就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了。”   “行。”瑾微有意替三郎在张叔面前刷一下好感,也不想张叔多跑一趟,就接下东西,打算亲自跑一趟,速去速回。   张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这才动了动帽子,沙哑说道:“走吧。”   —— ——   临近陛下千秋,整个洛阳都和热闹,却也是难得的安闲,沐钰儿抓着陈安生和小昭强生健体,终于等到下值的钟声,立马头也不回地跑了。   “啧,还是长大了啊。”张一不屑地撇了撇嘴,“整天不爱着家了。”   那边沐钰儿刺溜一下窜上门口的马车,笑眯眯说道:“少卿早退啊,被抓到可是要挨打的哦。”   唐不言失笑,把手炉递了过去:“今日查了几件旧案,只是效率高了些,早些办好事情而已,外面下了雪,怎么不打伞。”   “雨伞坏好久了,张叔忘记给我修了。”沐钰儿抱着手炉抱怨着,“等会再去买一把吧。”   “现在去买瓦片吗?”唐不言倒了一盏茶递过去,“饿了吗,有你爱吃的枣泥糕。”   沐钰儿歪头,敏锐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枣泥糕了。”   “肯定不是唐夫人说的,是不是大娘子与你说的。”她捏紧茶盏,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抱怨道,“她怎么还告状啊。”   “爱吃是好吃。”唐不言笑,从抽屉里拿出各色的枣泥糕,种类之多,令人目不暇接,“这是厨房特意做的,你看看喜欢吃哪种。”   沐钰儿立马把那点矜持扔到脑后,选了个最好看的糕点:“这个好精致啊,真合适被我一口吃掉。”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笑。   奴儿对马车内的动静充耳不闻,只是兢兢业业驾着马车,朝着瓦店走去。   “听说了吗?梁王家有刺客。”   “真的假的,他们家里三层外三层,怎么还有刺客进来了。”   “他们家的大管家直接去宫里请御医了,说都是血呢。”   “是谁杀的人啊,不过他仇人可太多了。”   沐钰儿一下马车,就听到茶棚里有几个挑夫聚在一起,嘴里绘声绘色地说着姜家的情况,不由抬眸,和唐不言四目相对,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吃惊之色。   ——谁干的!   他们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这个想法,可很快便又下意识想到——是真是假。   “反正姜家现在一团乱。”那人继续说道,“整个府邸都被人团团围起来了,也不知道人到底抓住了没有。”   “先买东西吧。”唐不言下了马车,扶着她的小臂说道,“张叔早上过去的,现在早该回去了,让奴儿先去打听打听消息。”   沐钰儿心不在焉点头。   她心中有事,选东西越发快了,让人小二明日送过到家,便心事重重上了马车。   奴儿已经从外面走了一圈回来:“是刚出事的,但人跑了。”   “姜家守卫不是很严密吗,凶手是怎么接近梁王的?”唐不言不解问道。   奴儿摸了摸脑袋,小声说道:“这几日在办宴,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听说梁王扩大了宴请的人,时间有些紧,所以这几日姜家很是热闹,许是这样才被人抓到机会的。”   沐钰儿拧眉:“先回家,看看张叔回来了没。”   奴儿点头,马车很快就朝着修业坊走去。   一向安静的修业坊今日也难得热闹起来,到处都是梁王遇刺的消息。   沐钰儿难得一路上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坐在原处。   唐不言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也跟着沉默着。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沐钰儿很快就跳下马车,快步上了台阶,随后用力扣响大门。   门内许久没有动静。   那种熟悉的窸窸窣窣声久未传来。   沐钰儿抓着门把手的手一紧,再一次用力敲了敲。   唐不言眉心微皱。   “三娘。”就在此时,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沐钰儿扭头,只看到张叔拎着一个油纸包站在身后。   “你去买东西了?”她快步下了台阶,站在张叔面前。   张叔笑了笑,把手中的油布包抬了起来:“早上把盐撒完了,刚去买了一点,路上听他们说起姜家的事情,就听了一会儿,耽误了点时间,怎么下值这么早。”   沐钰儿见了人,心中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来:“不早了,暮鼓马上就响了,今日坐少卿的马车,走得快一些,我连瓦片都买好了,后天休沐正好修一下屋顶。”   “这多麻烦少卿,还跟着你东奔西跑的。”张叔无奈地摇了摇头,顺手推开大门,“年纪大了,出来都忘记关门了,幸好这条街治安还好。”   沐钰儿调皮地皱了皱鼻子,得意说道:“我倒要看看那个小贼能偷到我头上。”   “你和少卿去说说话吧,我先做饭,少卿留在这里吃饭吗?”张叔围上围兜,随口问道。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有劳张叔了。”   “对了,瑾微呢,你让人打听了姜家什么消息了吗?姜则行是生是死啊。”沐钰儿拖着凳子坐在葡萄藤架子外面,一边看着张叔在厨房内忙碌,一边随口问道。   “瑾微回去了,啊,要不要让人跟瑾微说一声,免得多做了房室。”厨房内,张叔出声说道。   没多久,瑾微就带着奴儿,顺带连着秦知宴过来了。   “什么风把我们的大忙人吹过来了。”沐钰儿惊讶问道。   秦知宴一脸灰头土脑,丧气说道:“别说了,梁王出事的消息,你们知道了吧?”   沐钰儿点头:“都已经传开了。”   “姜家来报案了,陛下也下旨要我们京兆府彻查此事了,我们的望府尹听得两腿一撅,晕过去了,直接管不了此事了。”秦知宴也不讲究,坐在小板凳上心如死灰地开口,“京兆府今年是倒什么霉了,流年不利啊,快过年了,没一件好事,年底考核这么多案子还未结,能得一个中都是悬的。”   沐钰儿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没事,能刺杀梁王的,无非就是今日来来回回的人,你们盘查一番就是。”沐钰儿说。   秦知宴突然抬眸看她。   沐钰儿眨眼:“看我做什么?”   “我刚就在和瑾微说话。”他先是大拇指竖起往后一翘,指了指瑾微,然后声音微微压低,“我听说你家张叔今日也去姜家了。”   沐钰儿镇定点头,也不恼:“对啊,一起去的,一个半月前梁王在我这里定了酒,本来我让张一帮忙送的,谁知道张一摔了腿,张叔就说他自己去送,就今日早上。”   “对,我们午时就回来了。”瑾微紧跟着说道。   “送一个酒要送这么久时间。”秦知宴反问道。   瑾微摸了摸鼻子:“今日人实在多,梁王多加了二十席,我们也是一路排队进去的,我们的酒不够,管家又去其他酒肆订了一百坛,中间起了一点冲突,就耽误了一点时间。”   “起什么冲突?”沐钰儿连忙问道。   瑾微正准备说话,突然听到厨房内传来一声咳嗽声。   “没有冲突,就是和那个老板说了几句。”张叔笑说道。   瑾微抿了抿唇。   “后来我们的酒就被姜家的人带走了,对了,我对酒的时候还有几个文人模样的人出来和张叔说话,说什么酒不酒的,张叔他们说什么?”   张叔补充道:“说是姜家的幕僚,与我聊了几句酒,我哪懂这些,随意敷衍了过去。”   “对,他们后来抱了一坛杏仁酒就离开了,没多久我们也就走了,连梁王都没见到,更没去过后院。”瑾微最后说道,“出门的时候都午时了,回家都午时过半了。”   秦知宴点头:“我就是例行公事问问。”   沐钰儿了然点头,打趣道:“不碍事,再说了梁王那体型,张叔和瑾微着身板也做不了什么。”   秦知宴笑了笑,很快又叹气,从手中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划了一道,把张叔的名字划去。   “这是今日出入姜家的名单。”沐钰儿问。   “对,今日一共有八十人出入,我拿的是一半的名单,另外一半周岩去询问了。”秦知宴起身,“你们走的还算早,嫌疑也不大,午时之后更热闹,三道侧门都乱七八糟的,还有几个时间段是没人看着的,不知道凶手是不是这个时间段溜进去的,不过剩下的十来个人我也得一个个问过去,先走了,你们继续。”   “梁王情况如何?”唐不言出声问道。   “命大,那伤口很深,但梁王心脏比寻常人偏一些,给了点太医的时间,但能不能救回来就不好说了。”秦知宴大冬日热出一身汗来,“这个宴会办不下去了,可惜了你的酒,我还没喝过呢。”   “这有什么,等过了年再给你喝。”沐钰儿笑说道。   “一言未尽,我真的要走了。”秦知宴来的快,走得也快,活像火燎脚后跟一样,脚不踩地就离开了。   沐钰儿目送他踩着厚雪离开,也跟着收回视线,转身回来。   “哎哎哎,火大了,要焦了。”瑾微连忙说道。   张叔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低声说道:“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听得有些慌神了。”   “不碍事,我们大中午就离开了。”瑾微安慰道,“您回来之后去做什么了,未时左右,本想要送些午食给您,结果敲门也没听到动静。”   张叔笑了笑:“肚子饿了,屋子也没开火,去外面吃了顿泡馍,应该是还没回来。”   “怪不得。”瑾微笑说道。   唐不言坐在藤椅上沉默,眸光在张叔脸上扫过,若有所思地移开视线。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沐钰儿坐了回来,随后小声嘟囔着,“不会和最近那些事情有关吧。”   唐不言摇头:“让京兆府操心去吧,你也忙一天了,换个衣服洗个手,等会准备吃饭吧。”   —— ——   沐钰儿早上和张叔说晚上不回家吃饭后,就跳上唐不言的马车搭顺风车走了。   只是还未进北阙就听到张一夸张又不失热情的声音。   “都说是仇杀,直接朝着他胸口刺去的。”   “一刀进去,一点也没有犹豫的。”   “也不知是怎么进去的,一个人也没发现。”   沐钰儿咳嗽一声,阴阳怪气说道:“呦,张大仙这是在掐指破案呢。”   张一立马把嘴巴闭上。   “京兆府缺人得很,听说昨夜一夜没睡,你要是过去帮忙,一定拍手欢迎啊。”   张一装死不说话,躲到王新身后。   “菲菲呢?”沐钰儿环顾一圈后问道。   “天没亮就被京兆府借走了,怎么人还没回来。”王新皱眉说道。   沐钰儿一扬眉:“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的人借走了。”   “是那个春儿女官借的人。”张一探出脑袋小声说道。   沐钰儿龇了龇牙,见风使舵:“为君办事乃是大事,随意借,随意借。”   “你倒是卖我卖得快。”陈菲菲阴森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生硬转移话题:“你回来了,累了吧,快坐下来歇歇,安生,给你菲姐倒杯水来。”   陈菲菲被人按着肩膀坐了下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去看梁王的伤口了,梁王一直没醒,出事前是在一个偏僻的院子里,被发现时只剩下一口气了,京兆府着急让我去看一下,若是能看出倒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就更好了。”   “在偏远的院子里受伤的,他受伤前在做什么事情,或者见了谁?”沐钰儿敏锐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陈菲菲摇头,“他身边一直有几个谋士,已经被春儿女官带走询问了,想来很快就能清楚了。”   张一探出脑袋:“那伤口怎么了?能活吗?什么时候受伤的啊。”   “未时后了,伤口有中毒迹象,幸好发现的及时,不然真的就一命呜呼了。”陈菲菲揉了揉额头,“但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毒?”   “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张一惊讶问道。   陈菲菲阴测测地看了过来,张一立马躲了回去。   “我看到梁王样子时,心中隐隐有了点想法,但不确定是不是。”她看向沐钰儿,沉默片刻才艰涩说道,“因为那位草药是江西才有的药物,洛阳内想来只有暗市才能高价得到。”   “有一位草药叫白花蛇舌草,生的地势高,专门长在石头缝上,若是直接服用则有清热解毒、消痛散结的功效,是为好药,寻常人会连着石头一起挖回家,一起放在院子中避阴避光地养着,但这类草药若是配上杏仁之类的东西却很容易变成剧毒,会体内凝聚血液,令人窒息而死,若是再捅上一刀,伤口愈合极快,可那毒素却会在身体内横行,会让人迅速僵直,脸色青紫,好似假死一般,直到,真的完全咽气。”   “我听说……”她一顿,眸光隐晦地看向沐钰儿,“梁王出事前喝过……杏仁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2 00:38:46~2022-11-13 01:3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低风险地区群众 10瓶;se7ven、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2章 玫瑰求   凶手   大雪将至, 洛阳的天眨眼就被乌云覆盖,瞬间昏暗下来,街上的人逐渐少去, 地面上留下一道道凌乱的车辙痕。   暮鼓的最后一声在落下的微雪中嗡嗡散开,一直安静的沐家大门再一次被人打开,一道影子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他佝偻着背,小心翼翼解下身上的蓑衣, 仔细拍了拍身上的雪这才下了台阶。   只是他刚走一步, 便立刻停了下来,下意识抬眸朝着葡萄架的位置看去。   一道影子笔直地坐在已经坏了大半的葡萄藤下,身形纤细修长, 昏暗夜色中隐约能看到一双透亮的浅色眸子。   “三娘。”台阶上的人传来一声惊讶的声音,“不是说今日是任婶生辰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椅子上的人身形微动, 却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台阶上的人。   ——若是寻常, 他一定会朝着她走过来。   ——看着她,毫无顾忌地走过来。   沐钰儿看着那张被夜色笼罩的衰老脸颊, 只觉得浑身冰冷, 落在脸上的雪晃得她心口发寒。   “三娘。”台阶上的张叔往下走了几步,却没有继续上前, 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处, 片刻后才继续说道, 声音是说不出的安静而温柔,“下雪了,去屋内避一避吧。”   “我下午……”沐钰儿身形微动, 却又没有起身, 只听到衣袖擦过石桌的声音, 整个人蓦地升出几丝疲惫,“去大盘街上所有买泡馍的店询问店家,昨日有没有一个穿着灰衣服,腿脚不便的中年人在午时到申时来这里吃饭。”   台阶下的人身形微动,却只是停在原处,眸光沉默。   沐钰儿声音微顿,很快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他们都说没看到,我又想着也许是这一带的泡馍不好吃,你其实也挑嘴得很,我就又去了隔壁两条街问,我甚至还拿出了你的画像,却一直没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她在这一片走了好久,从艳阳高照走到天色渐淡,走到双腿发软,到最后只能茫然地站在大街正中,感受到拥挤的人群在身边走过,却又觉得莫名的空空荡荡。   张叔安静地站着,细雪落在他消瘦的肩上,铺上一层单薄的薄雪,随手可掸,却也冰冷刺骨。   “然后我又去问瑾微,我想把昨日的事情一点点理清楚,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事情,也许,也许你只是用你吃饭的事情去做了你自己的事情,你不与我说,我可以不问的。”她声音微微急促,就像喘不上气来的人,在寻找最后的空气。   沐钰儿抬眸,一双浅色的眸光似有水光闪动,可细看去,又好似是地面上的初雪微光照得人眸光晃动。   “他说你让他去找了葛生,你说明日要做红糖包,可,今日我不在家吃饭,你从来不会做馒头。”沐钰儿的声音就像从黑夜的缝隙中艰难挤了出来,“一直如此,整整二十年。”   沐钰儿爱吃甜食,爱吃馒头,每顿饭都想吃,张叔却不爱吃,但每次只有她回家的时候,他就会特意去做馒头,去做那些糕点。   所以他撒谎了。   沐钰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唐家大门,整个人恍恍惚惚,有一瞬间她心底涌现出一种焦躁。   ——不查了,不查了。   可心底还有一种声音,在悄悄告诉她。   ——查了,先查清才有办法。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迟迟不肯接受。   “我又去那个道观去找葛生,葛生却不见了,那个道士说葛生昨日午时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然后我又去了修业坊的暗哨,你昨日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   “最后我重新走了一遍从这里走到姜家的路,用了你走路的速度,半个时辰加一炷香。”   “只是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靠近梁王的,甚至把他约到偏远的院子里。”   院中有着短暂的沉默,两人一站一坐,各自沉默着。   “别说了。”许久之后,张叔低声说道,“是查到我了,是吗?”   沐钰儿看着他,放在石桌上的手缓缓收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低声说道,“你怎么会和梁王有仇呢。”   “是拖累你了吗?”张叔不安说道,“三娘是因为我收到牵连了吗?”   他低声说道:“都是我的错,三娘不要生气了。”   沐钰儿盯着他低垂的脖颈,身形越发佝偻,缓缓闭上眼。   “你为什么杀姜则行。”她喃喃自语。   “葛生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告诉我啊。”   她声音微微哽咽,痛苦质问道:“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张叔听着她的声音,心中惊动,慌忙上前:“都是张叔不好,三娘不要哭了。”   沐钰儿双眼通红,盯着面前慌乱的人,却又只是沉默地看着。   “是我动的手,是我让你为难了,你只要把我交出去,别人都会说你大义灭亲,不会怪你的。”张叔伸手,轻轻拂过沐钰儿头顶的积雪,温柔说道,“三娘不要哭了。”   沐钰儿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落在脸上的雪冻得她心底发寒,她只能紧紧抓着张叔的手,越抓越紧,到最后只是反复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杀他,你跟我说啊。”   杀人,是要偿命的。   沐钰儿只要想到这一点就完全控制不住的害怕。   那种已经有了明确猜想的事实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成了真,成了一把杀人的刀,刺得她鲜血淋漓。   “你也不要我了吗?”她沙哑问道,“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张叔抚摸着她头顶的手一顿。   “我只有你了。”沐钰儿抓着他的手腕,低着头,声音颤动,“我没有阿娘了是不是,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我没有见过她,我可以没有她的。”   “可我不能没有你。”   大红色的袍面上落下一滴滴水晕。   这是陪了他二十年的人。   从一睁开眼,她身边就一直有张叔,陪着她从长安到洛阳,每天夜里都会给她留灯,饭桌上永远都是她爱吃的菜。   他说他是她的仆人,可沐钰儿早已把她当成亲人,当成,阿耶。   现在,却要亲眼看着他走向不归路,却又无能无力。   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嘲笑她的小孩逐渐远去,而自己只能坐在台阶上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才不在意呢。   可那个时候,她还能告诉自己‘反正我还有张叔’。可现在……   她只觉得那日的慌张不安越发汹涌地盖了过来,就像一层又一层的海浪,把她直接淹没。   张叔看着她控制不住的颤动,忍不住伸手把人抱在怀中,就像儿时一般轻抚着她的后背,痛心说道:“三娘乖,不哭了。”   沐钰儿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好一会儿才沙哑问道:“是为了我吗?”   “那日我撞到葛生时,你匆匆出来,我就察觉到不对,我以为这是你的旧友,你不想让我知道,我就装作不知道。”   沐钰儿强忍着声音的颤动:“前些日子,那个奇奇怪怪的人和菲菲吵架时,我也察觉到你不对,可那几日你都没出门,我便以为是我想多了。”   “我没有想多是吗?”沐钰儿抬眸,一双眼睛好似水晶一般,被头顶的月光一照,水光莹润,“那些人其实都和我有关是吗?”   张叔心疼地看着她发红的眼尾,轻轻用手点了点。   “三娘是天下最好的小娘子。”他笑着抚摸着怀中女郎的头顶,“我不能让那些坏人伤害到你。”   沐钰儿呼吸一顿,那一瞬间只觉得心如刀割。   ——为了她。   ——张叔是为了她。   沐钰儿眼底的水光瞬间涌了上来。   “是我的身世吗?”她喃喃自语。   “不是的。”张叔打断她的话,笑说道,“是为了我自己。”   “是我自己不甘心,我六岁读书,如今只能困顿小院之中,是我自己累了。”张叔怀念说道,“三娘知道吗,张叔以前读书可不像你一样,看本书就想睡觉,我学什么都会快,老师都夸我聪明。”   沐钰儿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逐渐厚起来的积雪。   “凡有所思必有所致,我这辈子都不能在日光下生活,我杀姜则行不过是那一瞬间想要回到正常生活的妄念而已,是我赌输了。”   “和三娘没有关系的。”   张叔粗糙的手轻轻拂过她脸上的泪痕,心疼说道:“别哭了,张叔看得心都碎了。”   沐钰儿缓缓闭上眼。   大雪悄然而至,整个院子安静地只剩下皑皑白雪在发光。   安静的夜晚,寂静的大门再一次被敲响。   沐钰儿瞬间抬眸,紧紧抓着张叔的手臂。   “内卫办事,闲人避退。”门口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   沐钰儿下意识握紧桌上的长刀。   与此同时,几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小院中。   “章方正蓄意刺杀梁王,勾结厉太子旧党,心怀不轨,捉拿归案。”穿着黑色圆领袍的女子自门口走了进来,厉声说道,“如若反抗,格杀勿论。”   来人正是容成女官身边的冬儿女官。   沐钰儿握着长刀,紧盯着面前台阶上的人。   “沐司长打算动手吗?”冬儿的目光落在那把长刀上,沉声问道。   围着她们的黑衣人瞬间长刀出鞘,刀剑森森,气势汹汹。   杀戮,一触即发。   “钰儿。”门口传来唐不言着急的声音。   唐不言来时匆忙,甚至不曾披上大氅,只是站在雪中,着急地对着她摇了摇头。   沐钰儿呼吸加重,抓着刀鞘的手咯吱作响。   “好孩子。”张叔伸手,轻轻握住她握刀的手背,“这是我的事情,我捡了你,是想要你好好活着的。”   沐钰儿抬眸看他,一双眼是死死睁大,眼底的眼泪却是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这是和你没关系的。”张叔小心翼翼拭去她的眼泪,“我与太子殿下一起长大,与姜家人自然不共戴天,这是我的旧仇。”   张叔擦不干净她脸上的泪痕,只能低叹一声:“好孩子,别哭了。”   沐钰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离开自己,朝着大雪中走去,那群黑衣人把人围住,连着他最后的身形都遮挡不见。   大雪落满庭院,连着那脚印都瞬间消失不见。   “张叔……”   她惶然起身,   “我已经没有阿耶阿娘了,没有师父了。”   她站在大雪中,任由大雪落满全身,看着被人团团围着的张叔,哽咽说道:“你也不要我了吗?”   张叔平静一夜的面容瞬间扭曲,衰老的面容瞬间苦楚悲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可他却又只是扭头,安静地站着,眼尾处的那道细小的伤疤,就像一条扭曲的,沉默哀伤地看着面前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娘子。   ——可他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不能让他伤害你啊。   ——就像他杀了太子殿下一样。   他心里第一次涌现出无数说不尽的话,可一看到那个小姑娘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葡萄藤架子下的模样,便又倏地都咽了回去。   ——她什么都不知道,才能活得更久。   ——他答应过殿下和太子妃的。   ——要保护她。   ——一定要保护好她。   “家里没糖了,以后记得……自己去买。”许久之后,他只低着头,温和说道。   —— ——   “芙蓉,是你回来了吗?”俞夫人看着面前之人,笑说道,“我那叶子戏一直都缺人呢?你总算回来了。”   沐钰儿沉默的看着她,恍惚间响起,当日在苗家,苗夫人也曾这么喊过,只是当时她以为喊得是院中的那些花花草草。   “你还没嫁入东宫的时候我们总是一起玩,如今倒是少了。”俞夫人坐在凳子上,撑着下巴说道,“你有孩子了吗?我有个女孩了,小孩也怪可爱的,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有自己的孩子。”   沐钰儿看着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便转身离开。   “芙蓉,巴州苦不苦啊,临走前我送了你一束花。”背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你最喜欢玫瑰,但玫瑰是带刺的,要小心啊。”   沐钰儿沉默着出了大门,一眼就看到撑着伞站在门口的唐不言。   唐不言抬伞,安静地看着她:“还要去哪里?”   沐钰儿站在大雪中,片刻之后才说道:“我师父救了我,然后把我交给张叔,五年后又回来找我,只是我师父当真能如此天衣无缝,在重重守卫中悄无声息把我抱出来吗?”   “一定有人帮他,是唐阁老是不是。”沐钰儿冷不丁说道,“琉璃说过她是被放弃的人,我早该想到的。”   唐不言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当年太子妃带……殿下子嗣自.焚应该会有仵作,你知道是谁吗?”沐钰儿问道。   唐不言犹豫片刻,这才低声说道:“是陈娘子的师父。”   沐钰儿一惊。   —— ——   北阙内,陈菲菲正在清点后日祭拜的香烛和糕点,听到脚步声只是低声说道:“任婶,糕点只备了三份,会不会不太好,不是都说整年的时候要多一点吗?”   “那我等会给你去买。”沐钰儿低声说道。   陈菲菲一惊,扭头问道:“你怎么来了?张叔的事情如何了?”   内卫带走张叔,沐钰儿并未让任何人知道。   “没事。”她含糊说道,随后话锋一转,直接说道,“我是来问你,你师父的事情的。”   陈菲菲眉心一皱,下意识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识趣地离开这间屋子。   “问这个做什么?”陈菲菲收回视线,继续收拾手中的东西。   “你师父当年验太子妃尸体的时候,可有发现她生过孩子。”沐钰儿坐在她面前,开门见山问道。   陈菲菲倏地抬眸。   沐钰儿看着她的模样,片刻之后才焕然大悟,可很快那点了然就成了一点悲凉:“原来,你也知道。”   陈菲菲嘴角微动。   “不,我不知道。”出人意料的是,陈菲菲低声说道,“是我师父死后,我翻看过他的仵作日记,发现了这片被他藏起来的案卷,上面写着太子妃盆骨有生产过的迹象,但那两个小孩是两个男孩,也就是一开始就跟着明仁太子去巴州的妾侍生的孩子,并没有多余的孩子,我本以为孩子是早早就死了,但打听后却发现坊间一直说太子妃不曾生过孩子。”   她停顿片刻,把手边的东西全都放到竹篮上,这才慢慢盖上一层白布:“我只是有些怀疑,却从不多问,只当无事发生。”   “只是我心里揣着事情,总是忍不住多打听,久而久之,便也有了一些猜测,如今看来……”她叹气,“竟是真的。”   “那你师父的死和这事有关吗?”沐钰儿忍不住问道。   陈菲菲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笑说道:“有关系,却也关系不大,他郁郁而终是因为世道不公,与你无关。”   沐钰儿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陈菲菲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事闹大了对你没好处,你现在和张叔能平安过日子就是最好的。”   沐钰儿嘴角微动,到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 ——   今日是休沐,沐钰儿早早醒来,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吞吞挪到院子里,看着冬日的太阳缓缓升了起来,驱散了山间的晨雾。   这个院子还是大雪之后的破旧样子,马厩迟迟没有维修,坏掉的葡萄藤架子也可怜兮兮地半挂着。   大门外传来敲门声。   沐钰儿坐在躺椅上,晃晃悠悠,却也没有动弹。   那敲门的人也识趣,很快便离开了,只是没一会儿头顶传来喵喵叫的声音,没一会儿,墙边就传来一声无奈的声音。   “你一日不吃东西,饿坏了怎么办。”   唐不言站在墙头,低声说道。   沐钰儿看着在自己脚边打转的奶黄,再抬眸去看唐不言。   “你怎么还爬墙。”沐钰儿把小猫抱起来,漫不经心地问道。   “敲你门也不开门,只好另辟蹊径了。”唐不言低声说道,“你来我家吃饭吗?”   沐钰儿闭着眼,低声说道:“不吃,没胃口。”   “张叔的事,我已经和阿耶说了,阿耶会帮你打听的。”唐不言继续说道,“你若是饿坏了,若是张叔看到了可就不好了。”   沐钰儿沉默着,好一会儿才说道:“张叔还会回来吗?”   唐不言语塞。   许久之后,沐钰儿捏着奶黄的耳朵,低声说道:“我刚才一夜没睡,也算想清楚了,京兆府的三个事是三个势力,只是我尚未分清谁是谁,但幕后之人总是逃不过三宫殿下,姜家等人,但流言发酵刀现在,姜则行不过是下饵的钩,做了靶子而已,张叔关心则乱,这才上了勾,如了他们的愿,让陛下介入此事。”   唐不言站在墙头安静地看着她,任由凌冽的风吹的他衣袂翻飞。   “我想去找三宫殿下了。”沐钰儿侧首看着他,认真说道,“我知道陛下想要我做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还剩下一个大情节了,我掐指一算,又到了立flag的时候了!!!!!   三张!之内!正文完结!   明天修文,今天这张写的我心力憔悴!   感谢在2022-11-13 01:37:07~2022-11-14 00:2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想读书? 5瓶;se7ven 2瓶;gudany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3章 玫瑰求   天家   公主殿下自灿珍杨事后避居曲园, 不问世事,一心只负责一月后陛下的千秋盛典,玫瑰园成园在即, 这几日也终于轻松了一些。   今日容成女官携旨前来,公主兴致大好,邀女官一同泡温泉。   曲园内有一口泉眼,自从又分出三大二小的汤泉, 平日里殿下甚少入内沐浴, 只有闲暇时才会入内。   “好久没见你了。”千秋公主亲昵地挽着容成嫣儿的胳膊,“阿娘怎么舍得让你过来了。”   容成嫣儿笑说道:“殿下为千秋盛典操劳,陛下心中自然挂念殿下。”   千秋公主皱了皱鼻子, 笑说道:“我说甲,你说乙, 真是滑不溜秋的小泥鳅。”   容成嫣儿只是笑着跟在她身边,慢慢悠悠地走着。   “你这件绿帔子可是轻容纱。”公主殿下扯着她的帔子笑说道, “花样怪精致的。”   “是南边来的新样子,陛下近日给殿下的礼单中也有。”容成嫣儿和气说道, “陛下还给了殿下今年各地送上来的贡布, 只是您若是喜欢,现在日夜缝合裁剪成衣, 也很难赶上大典上。”   千秋公主揪着她的帔子, 放在手心中甩了甩:“现在准备也不晚, 只要我喜欢。”   容成嫣儿垂眸安静地看着殿下细白的手指:“可到底让绣娘们为难了。”   千秋公主把轻容纱绕进手指中,漫不经心笑说道:“我会给他们很多钱,且只苦一苦现在, 今年过年, 我会放她们去休息的。”   “殿下, 当真喜欢那些布料?”许久之后,容成嫣儿低声问道。   两人穿过雪白寂静的梅林,细小的梅花落在长长的裙摆上,艳丽的红色,清雅的绿色,在还未化完的大雪中格外耀眼生动。   “喜欢啊。”千秋公主笑说道,“这天下还会有人不喜欢锦衣华服,绫罗簪环的嘛?”   汤泉大门近在咫尺,昨夜的大雪让宫殿瓦片上还残留着细碎雪痕。   容成嫣儿注视着面前恢弘庞大的宫门,好一会儿才说道:“是啊,谁不喜欢。”   “不说这些事情了。”千秋公主指了指面前的大门,骄傲说道,“我自己设计的,嫣儿姐姐觉得如何?”   容成嫣儿扭头看她,眸光蓦地温柔起来。   公主殿下虽有过两段婚姻,育有儿女,但毕竟是天底下最骄傲的公主殿下,从出生到现在无不是恣意随性,自然也不似寻常皇家中人,战战兢兢,唯恐出错。   “上次和嫣儿姐姐共浴还是十年前的时候,我记得也是冬日,陛下让我下嫁姜家,你搬来与我同住。”千秋公主走上台阶。   那台阶极长,两侧是白皑皑的雪,大红色的珍珠绣鞋踩上去,只觉得惊人的姝色。   “我以为姐姐是懂我的。”   拇指大小的珍珠被大红色的裙摆掩盖,彻底失去了艳丽的光泽,微雪后的日光落在她身上,晕出一层细微的光晕。   千秋公主站在台阶上,扭头,笑说道:“不说了,你之前一直答应给我画幅画,不如今日给我画了,我以后也不烦你了,你且跟着陛下好好做事。”   容成嫣儿怔怔地看着公主殿下灿烂的笑容,许久之后低声说道:“好。”   汤泉吐艳镜光开,白水飞虹带雨来。   仙气氤氲,疏影横斜。   千秋公主趴在石壁上看着容成嫣儿在岸上画画,笑问道:“画好了,我都累了。”   “殿下随意走动,不碍事。”容成嫣儿头也不抬地说道。   千秋公主伸手撩了撩温泉,任由泉水自手臂上滑落:“前几日听说梁王遇刺,我正准备出宫探望,就听说凶手已经被抓了。”   “是,凶手正是当年明仁太子身边的伴读,章方正。”容成嫣儿镇定说道。   殿下忡怔片刻,随后低声说道:“是二哥哥啊。”   容成嫣儿抬眸看她。   “大哥哥自小体弱,脾气却很好,我划坏了他的书他也不生气,只是上元二年他随行洛阳后猝死绮云殿,才二十三岁,那一年我还小,只知道阿耶阿娘哭得很是伤心,想来大哥哥一定很幸福,自生到死都被阿耶阿娘爱着。”   殿下的声音被白雾笼着,显出一丝缥缈。   容成嫣儿下笔的手一顿。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二哥哥,他最是爱笑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小时候他抱着我在御花园里摘花,给我做花环,还会记得给阿娘摘玫瑰……”千秋公主的面容被腾腾白烟笼罩着,只依稀能看到稀疏的遗憾,“我也不知道后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过是短短几年,小时候围绕在身边的人却一个个消失不见,整个紫薇宫也越发冷清了。   “章方正我知道的,很是意气风发的小郎君。”公主殿下话锋一转,“他无缘无故为何要杀梁王?”   容成女官摇了摇头:“他只说是梁王唆使丘神勣,违背陛下旨意,杀害明仁太子。”   水池内传来哗啦水声,水波层层荡开,千秋公主自浓雾中游了过来,面容惊讶:“是梁王唆使的丘神勣杀害我二哥哥。”   “章方正是如此说的。”容成女官说道。   水波荡漾,洒落在上面的花瓣被人愤愤推开,千秋公主面容恼怒,却到最后只能愤愤骂了一句:“丘神勣无耻。”   前者是她的哥哥,后者是驸马的阿耶,到最后能被殿下拖出来背锅的只剩下一个早已被千刀万剐的丘神勣。   “那梁王知道他的意图吗?两人为何见面。”公主殿下沉默片刻后继续问道。   容成嫣儿抬眸,注视着温泉中不解的公主带你下,眸光微动,到最后只是微微垂眸:“梁王身边的谋士招供他们想借助这几日洛阳城内的流言,攀咬沐钰儿为明仁殿下遗孤,借此撼动东宫之位。”   千秋公主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变得极为难看。   容成嫣儿继续站了站墨迹,手也不抖,沉稳说道:“妖言惑众,唆使梁王,陛下已将这些人秘密处死。”   千秋公主垂眸,趴在一侧,雪白丰腴的肩膀闪着莹润的光泽。   “陛下可查清到底是谁散播流言。”殿下的声音有些沉闷。   容成嫣儿最后收尾一笔,镇定抬眸:“陛下不查了。”   “不查了?”   白雾中传来窸窣的水声,殿下的面容却始终没有露出来。   “嗯。”容成嫣儿低声说道,“冬儿已经撤回所有暗哨,此事到此为止。”   殿内有一瞬间的安静,直到殿下轻声说道:“那就不查了。”   容成嫣儿放下手中的画笔,脸上露出笑来:“画好了。”   千秋公主强压着要人给她画画,可真的画好了却又有些意兴阑珊,只是懒懒趴着,笑说道:“那陛下打算怎么处置章方正?”   容成嫣儿眉心一动,抬眸反问道:“殿下觉得章方正该死吗?”   千秋公主沉默片刻后,只是随意绕过这个话题:“不敢揣测陛下圣意。”   容成嫣儿沉默地看着她。   公主殿下抬着头,迎着那双浅色的琥珀眸子,好一会儿才说道;“不想。”   “陛下打算杀了章方正。”容成嫣儿自一侧拿起宽大的披巾,朝着公主殿下走过去。   千秋公主面色微动。   “只是沐钰儿临走前的最后那句话。”容成嫣儿蹲下,轻轻擦拭着殿下湿漉漉的肩膀,“陛下改了主意。”   千秋公主沉默地抬眸看她。   “沐钰儿说她只有张叔一个人了,形容极为可怜,陛下怜其年幼失其怙,藐然一身,也庆幸沐钰儿是女子,不然章方正早就死了。”她用披巾把殿下包裹起来,温柔说道,“只是其情可悯,其心可诛,沐钰儿能不能等到她的张叔活着出来,端看陛下心情。”   千秋公主眨了眨眼,笑说道:“沐钰儿倒是聪明,如此危急时刻,竟还懂得示弱,倒也不枉费章方正为她隐姓埋名二十年,一心抚养她长大。”   “聪明人总是能相出最好的办好,也能设定好更好的想好退路。”容成嫣儿低声说道,“真希望这世上的聪明人都能迷途知返,不做错事。”   千秋公主拢过披肩,眸光闪动,视线落在那张孤零零竖在不远处的画册上,转移话题:“你画了什么?”   “不过是殿下刚才赏梅的卧姿。”容成嫣儿笑说道,“画技拙劣,还需一首诗点缀其上,还请殿下赏脸下笔,也好圆了这幅画。”   “你容成嫣儿一向又群灵挟志群、摇笔云飞的本事,若是你的画都说是拙劣,这大周也就没有画工精湛之人了。”   千秋公主上前,看着上面的画,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来,“在嫣儿姐姐心中,我竟然还这般年轻。”   只见一大片梅林中,隐隐有一脚翘起的宫殿若隐若现,正中的那间庭轩构造古朴,形容疏朗,四面挂帘,只正中的一面竹帘卷起,露出内在美色,台阶上落梅满地,残血微化,正中的踏上正斜卧着一位红衣女子。   “殿下在臣心中一直如此。”   原来着画像上的人还是十几岁的年轻模样。   千秋公主看着那画突然笑了起来,目光眷恋温柔:“可我毕竟长大了。”   “今日殿下说起陈年往事,臣也神思回转,只恨不得时间能在殿下身上多停留片刻,让殿下宛若儿时一般开心无忧,愿生老病死,怨憎爱求皆如烟散去。”   千秋公主手中眷恋地拂过画中人物的脸颊,许久之后才悠悠说道:“天下熙熙,皆有所求;天下攘攘,皆有不得,我注定要让姐姐失望了。”   容成嫣儿温柔注视着她的侧脸,只觉得面前的公主殿下似乎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笑起来明媚灿烂,可怎么一眨眼,她自小捧在手心的玫瑰就这样孤傲冷艳,不容亲近了。   “我让厨房做了姐姐爱吃的菜,阿娘今日放你一天的休息,就要敞开了玩。”许久沉默后,千秋公主反手握住容成嫣儿的手腕,笑说道,“你当值时都吃不得冰,我让厨房做酥山,对雪吃冰,岂不刺激。”   容成嫣儿任由被她拉着,朝着内室走去。   “殿下,北阙司长沐钰儿求见。”两人吃酒间,侍女悄然走来,低声说道。   千秋公主举着举杯,喝得脸颊微醺,闻言,流转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不远处的梅林尽头,指尖转了转酒盏,片刻之后才轻声说道;“不见。”   侍女领命退下。   “殿下。”容成嫣儿侧首,看着她悠然自得的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   —— ——   “不见我。”沐钰儿站在大门口,喃喃重复了一句。   “是。”侍女恭敬说道,“司长请回。”   沐钰儿站在曲园大门前,一眼就看到正中的那面石壁,石壁上的花纹被还未化去的大雪映衬下越发深刻。   殿下若是见她,倒也称得上坦坦荡荡,可现在不见,却是直接把此事戳破。   流言之事,和她有关。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沐钰儿转身,走向唐不言的马上,上车的第一句便是如此。   只这一句话不知是问公主殿下为何要散播这样的流言,还是殿下为何如此直接告诉她真相。   “要去东宫吗?”唐不言把手中的热茶递了过去,平静问道。   沐钰儿抬眸看他:“我本不该去,可我太想知道张叔到底如何了。”   “我刚在站在那门口,盯着那影壁上的月宫桂树,昆仑群山,看着那句‘折桂一枝先许我,,穿杨三叶尽惊人’的诗句,突然想明白了。”她捧着热茶,却又不喝,只是喃喃自语继续说道,“从不动声色到一惊天下,公主殿下、东宫,甚至是不动声色的相王,哪个不是如此。”   唐不言眸光依旧沉静,显然对她大逆不道的话并未有所惊吓,可见他心中早有些许想法。   “安乐郡主和我说过,公主殿下一出生就围绕着权力鲜血,她的阿耶,阿娘,四位哥哥都是圣人,她浸染其中怎么会没有野心。”沐钰儿垂眸,看着茶盏内的水波,“可这句话为何不是在说东宫。”   “殿下也曾是意气风发的英王,可等到他的却是二十年的威吓,他的儿子当真是因为议论两个宠臣而死吗?那个武夷人通过铜瓮递上来的请封太子的折子想来才是导火索,这么多年来,东宫,当真不恨吗?”   唐不言伸手握着她的手腕。   “我想着去东宫也不过是一场闭门羹。”沐钰儿抬眸,低声说道,“可我还是想试一下。”   “那就去吧。”唐不言低声说道,“权力旋涡,无人能免,我们只需把张叔救出来便是万幸。”   “对!”沐钰儿眼睛一亮,就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我只要张叔,那些权力争斗和我没有关系,我没见过,明仁太子,不知道房太子妃……我只要张叔。”   只是今日东宫的大门,相王的府邸注定不会为他们打开。   “太子妃不见。”   “殿下染病不见客。”   “司长请回吧。”侍卫的声音干净利索,不带一丝犹豫。   沐钰儿嗯了一声,只是再一次上了马车。   这一次她坐上马车,安静地不说话,只马车走到天街时才紧紧捏着手指,冷不丁开口:“这次我让陛下彻底看清楚所谓的天家之情,让她知道我是有用的,我可以跟我的师傅一样,她完全可以利用我,只要她能放过张叔?”   “尽人事听天命。”唐不言伸手把人抱在怀中,低声说道,“但是不要低头。”   沐钰儿缓缓伸手,回抱着他。   不要低头,不要去做丘神勣这类的佞臣。   —— ——   半月时间,沐钰儿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这几日,她办案子格外勤勉,就差吃住在北阙了,连着京兆府府尹望春芝都忍不住让秦知宴上门让她高抬贵手,给京兆府留几个案子冲冲年底业绩。   “哦吼,三郎虐待你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秦知宴见了人一脸惊讶,“小猫儿都瘦了,可怜兮兮的,跟个流浪猫一样。”   沐钰儿翻看案子,头也不抬说道:“你来做什么?”   “来给我们京兆府找一条底裤穿穿的。”秦知宴委婉说道。   “出门右转有绸缎店。”沐钰儿冷冰冰说道,   秦知宴被小猫爪无情地抓了一下,立马委屈大喊:“三郎,三郎,你管不管啊,你家小猫挠人了。”   话还未说话,唐不言就踩着正午的日光走了进来、   “还没进门就听到你的嚷嚷声。”他揉了揉额头,无奈说道,“你是来求人的,好歹态度端正点。”   “大家都是同僚,我是不是太低声下气了点。”秦知宴叉腰,理直气壮说道,“你快让北阙分我点案子,我好回去交差。”   唐不言睨了他一眼。   秦知宴立马对着他挤眉弄眼。   “我没办法。”唐不言走到沐钰儿身边坐下,施施然说道。   秦知宴倒吸一口气:“你这人以后惧内啊……啊,怎么还打我。”   “鲁寂案中的不是查到那些鲛人都是从曲江内游过去的嘛?最后可有排查过曲江。”沐钰儿把任纸团的手收了回来,镇定问道。   秦知宴愤愤坐了下来:“查了啊,府尹怕又有歹人如此入洛阳,把前后的洞都堵住了,保证一个坏人都进不来。”   沐钰儿拎着曲江闹鬼的案卷,拧了拧眉。   “怎么了?”唐不言侧首问道。   “也有可能是因为北风的问题。”秦知宴显然知道一些,解释道,“曲江水流湍急,下层水格外急,加上江面上到处都是有人乱扔的东西,每年都在闹鬼,不碍事的,而且最近新欢的金吾卫很是勤奋,一天要转十二遍洛阳,真遇到鬼,也要被他们踩尾巴抓起来了。”   沐钰儿把案卷合上,随口问道:“金吾卫怎么换人了?”   “不知道啊,就前几天全换了,原先我们和之前的朗将关系打得还不错,现在都要重新开心了。”秦知宴叹气,“现在的朗将好是严肃,请他下值后喝杯酒都义正言辞拒绝我,活像我是恶霸一样。”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听说原先的朗将犯了事。”唐不言低声说道,“已经被就地正法。”   沐钰儿一惊。   “什么!死了!”秦知宴吃惊喊道。   “你若是喊得再大声一些。也许就能让新来的朗将跟你说说原因了。”唐不言握拳轻咳一声,阴阳怪气说道。   秦知宴立刻伸手捂住嘴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看我也没有用。”唐不言赶在他们开口前说道,“该吃饭了,去吃饭吧,今日我让瑾微从富贵楼定的饭菜。”   沐钰儿哦了一声,兴致缺缺站了起来。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秦知宴跟在她身后慢慢吞吞说道。   沐钰儿立马不甘示弱反讽道:“猪都是这么想的。”   秦知宴立马眉头高扬:“说谁呢。”   “少卿,谁在哼哼。”沐钰儿追问着唐不言。   唐不言笑着摇了摇头,拉着沐钰儿走到一侧:“吃饭吧,肚子饿的人会喊的大声一点。”   秦知宴走了几步,突然气得握紧拳头:“唐、不、言!”   只是几人刚坐下,就听到门口有马车停下来的动静。   任叔开了半边门,随后惊讶喊道:“容成女官。”   沐钰儿下意识抬眸看过去。   作者有话说:   最近疫情反复很厉害,你们要注意安全啊,带好口罩!   昨天才立下flag,结果这几天都要在卡口值班QAQ,这是什么魔咒。感谢在2022-11-14 00:23:06~2022-11-16 00:1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弄风 16瓶;gudany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4章 玫瑰求   曲园   “陛下让我担任曲园的郎将?”沐钰儿惊讶说道, “可我不是千牛卫的人。”   容成嫣儿点头:“事出从急,千牛卫眼下同时接管金吾卫,人手不足, 司长这些日子的辛苦陛下都看在眼里,很是欣慰,想来也能不负众望,肩负一二职责。”   沐钰儿心思微动, 一句话生生品出七.八个意思来, 可片刻之后还是点头接下这个活。   “等会会有人给司长做千牛卫的衣服,还请司长等候片刻。”容成嫣儿脸上笑意加深,温和说道。   沐钰儿不解说道:“我有官服了。”   容成嫣儿眸光微动, 眉宇间好似笼着淡淡的水雾:“是蜀州来的绸缎,陛下体谅司长辛苦, 赏给司长的,大红色的绸缎, 正是合衬千牛卫的衣服。”   沐钰儿大眼睛扑闪了一下,直勾勾地看了一眼容成嫣儿, 却在她完美无瑕的笑容中迅速移开, 只能嘴里嗯了一声。   “如此就不耽误司长吃饭了。”容成嫣儿的目光在身后的唐不言和秦知宴上轻轻扫过,颔首微笑。   秦知宴立马挺直腰杆, 握紧手中的大白馒头。   唐不言倒是镇定, 同样颔首示意, 却也不说话。   沐钰儿面不改色送人离开,最后站在门口不动,神色沉思。   “你这是升官了吗?”秦知宴捏着馒头走了过来, 不解问道。   沐钰儿被他惊醒, 目光回神, 蓦地落在他身上,   “看我做什么?”秦知宴被她看得汗毛直立,警惕问道。   沐钰儿背着手下了台阶:“担心你啊。”   “担心我?担心我什么?”秦知宴不解问道。   沐钰儿溜溜达达走到他身边,一脸和气说道:“怕你年底吏部考核得了一个中下。”   秦知宴大惊,随后立马愤怒说道:“呸呸呸,快给我呸掉,你这个乌鸦嘴。”   “所以,那个桌子上的工作你都带走吧。”沐钰儿手指一生,指了指书房的屋子。   秦知宴嘴巴比脑袋快地拒绝了:“不行,太多了。”   沐钰儿小手一缩,立马龇牙威胁道:“你没的选择。”   “嗐,你这个小猫儿还挺霸道,我只需要几件就可以了,这些案子做不完拖到明年,还是要被吏部扣分的。”秦知宴愤愤说道。   “不行。”沐钰儿威胁道,“你不都拿走,你今天就别出门了。”   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气,立马扭头去找帮手:“三郎,你不管管嘛。”   唐不言放下茶汤,顺手拿了一个包子递给眼巴巴看着的小昭,摇了摇头:“是陛下的意思,你不给,明日望府尹也会叫你重新来一趟,何必多跑一趟。”   秦知宴眉头高高扬起:“陛下的意思,真的假的,你们可别合伙来骗我。”   “爱信不信。”沐钰儿溜达回桌子边坐下,“反正我下午要去曲园看看了,案子是不管了。”   “曲园最近好热闹。”一侧的陈安生说。   “热闹,都是人。”小昭捧着包子,也跟着说道,“我还看到大和尚了。”   “和尚?哪来和尚?”陈安生反问了一句,随后暴怒,“你是不是又从那个角落里爬进去了。”   小昭被吓了一跳了,大眼睛扑闪了几下,小心翼翼贴近唐不言,小声又理直气壮辩解着:“门开着,进去的,不是爬的。”   “嗐,你还有理了。”陈安生气笑了,“不是跟你说不要一个跑到不认识的地方吗,丢了怎么办?”   小昭嘴里嘟囔着,理亏地不吭声。   “你们去曲园。”沐钰儿阴森森说道,“不是早跟你们说过不要去河边吗?”   曲园就在曲江边。   陈安生一听,眼疾手快就要跑。   沐钰儿用更快速度地一把薅住陈安生的后脖颈:“找打是不是。”   “不打。”小昭这会儿从唐不言身后冒出脑袋来,“不是去玩的。”   “那是去做什么?”沐钰儿反问,“你们最好现在想出一个能让我消气的理由来。”   陈安生这会倒成了一个锯嘴葫芦,一声不吭,格外有骨气。   “是安生姐姐听说之前有个和尚说你,想要给他们颜色看看的。”小昭着急说道,“我们就是先过去看看那个和尚身边人多不多的,什么时候合适打他一顿。”   沐钰儿瞳仁微睁。   “你们小孩还喜欢敲黑棍啊,还挺黑啊,不亏是你们北阙的小孩。”秦知宴摸了摸后脑勺,惊叹道。   唐不言也侧首看着小昭气鼓鼓的小脸,无奈说道:“就你们两个人也敢去打听消息。”   小昭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嘴巴鼓鼓说道:“安生姐姐跑得快。”   “那你呢?”秦知宴逗她。   小昭一本正经说道:“安生姐姐背着我跑。”   沐钰儿简直是又生气又好笑,忍不住去看陈安生:“小昭说得是真的?”   陈安生冷哼一声,强调道:“老大的颜面就是我们北阙的颜面,我是为了维护我们北阙的颜面。”   沐钰儿松手,把人按在椅子上:“那你查到什么了?”   陈安生立马泄了火气,沮丧说道:“没查到什么,他们整天就在外面走,我最后一天跟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买了很多磷粉,呛死我了。”   “他们就是殿下和姜家打对台的那群日本来的和尚?”秦知宴立马凑上来问道。   沐钰儿点头。   “做幻术,买磷粉也是正常。”秦知宴为人解释着,“那些腾云驾雾的样子都是磷弄的,不然干巴巴的,谁看啊。”   陈安生丧气说道:“应该就是打算给陛下幻术表演,他们之前还买了油脂和松香,也买了不少,反正他们做什么都在一起,除了那几日买东西就没出过门,我也进不去曲园,更别说逮到他们落单的时候了。”   “我进去过,我进去过。”小昭连忙举起手来说道。   唐不言看着那油乎乎的手在自己眼前晃着,眼皮子一跳,掏出帕子给人擦手。   “你竟然背着我溜进去,我看你胆子真的肥了。”陈安生愤愤说道。   小昭大声辩解着:“是你正在和其他人说话,那个院子里好像着火了,守门的人不在,我就想进去看看。”   “着火了,你还敢进去?”唐不言听得眼皮子一跳。   小昭一点也没察觉哪里不对,认认真真点头:“对啊,着火了当然要进去看看嘛。”   唐不言叹气,抬首对着沐钰儿说道:“早跟你说应该送去读书的,不能靠水,不能进火,这些道理都不懂。”   沐钰儿听得脸都黑了。   ——她可是都说过的,这些人都把她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陈安生见大人脸色不对,立马咳嗽一声,呵斥住小昭的童言,严肃说道:“那你说说都见到什么了,扯什么有的没的。”   小昭慢慢吞吞哦了一声,仰着头仔细想着:“是西面的后院着火了,很多人提着水走来走去,但是也有很多人都不动的,我就爬到石头上了。”   ——滚滚的黑烟自西面冒了出来,到处都是走动的人,偏也有些人巍然不动,看得人头皮莫名发麻。   “没了?”陈安生听得咋舌,“没头没尾的。”   小昭捏着手指,委屈说道:“院子里好多人,我还是趴在假山上才看到的呢。”   “秋冬干燥,着火也挺正常的。”秦知宴估摸说道,“这几日工期也紧,许是出了差错。”   陈安生急于带过两人私自跑去河边的事情,拽着小昭的小手,用力按了按,挤眉弄眼说道:“没有其他事情了吗?你仔细想想,我们老大要去哪里干活了呢,可不能被欺负了。”   小昭立马严肃地皱起脸来,小眉头紧紧皱着,只是好一会儿才为难说道:“真的看不到了,还挺远的。”   陈安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那,那就,老大要是被欺负就躲在那个假山里,那个假山很长很深,而且很多人走来走去的,就是味道不好闻,臭臭的。”小昭病急乱投医地说道。   “老大怎么会被欺负。”陈安生已经一只手抓着小昭的胳膊,打算准备跑路了。   沐钰儿也不理会两个小孩的小动作,任由他们猴窜一样离开了。   “那条甬道我走过,确实很深,但是很少有人走动。”沐钰儿拿起包子后,冷不丁说道,“因为很容易迷路。”   “那能说明什么?”秦知宴不解说道,“说不好是殿下打算清理隧道呢,小昭不是说里面很臭吗?”   沐钰儿咬了一口包子,没说话。   大门再一次被打开,任叔高声说道:“司长,宫内的人来了。”   沐钰儿把包子塞进嘴里,含含糊糊说道:“少卿等我一会儿。”   这话是对着唐不言说的。   “你把案卷都搬走。”   这话是对着秦知宴说的。   “啧啧,你这个小猫儿真的是霸道啊。”秦知宴见她笑脸盈盈地走向那些宫娥,嘲笑道,“也太会变脸了。”   “不过你说陛下要她负责曲园安全做什么?”他话锋一转,低声问道。   唐不言看着沐钰儿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收回视线,眉心微微皱起:“不知。”   “曲园不是金凤大统领负责的嘛?”秦知宴一顿,不解问道。   —— ——   “所以大统领是重新回宫是吗?”沐钰儿歪着头,不解问道。   金凤点头。   几月不见,她整个人越发干练,显出惊人的气势来。   “哦。”沐钰儿想起临走前唐不言交代的第一句话,就只是干巴巴应了一声。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金凤也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只是继续说道:“我带司长走一圈。”   沐钰儿扯了扯新衣服,连忙跟上:“好好。”   “陛下千秋在十二月二十,还剩下十五天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不短,想来司长能完全掌握全部情况,到时候整个曲园都要迎接圣驾,所以司长要负责的是全部。”   沐钰儿到嘴边的轱辘话忍了很久还是咽了下来。   ——少说几句。   唐不言的耳提命面还在耳边回响。   ——可是好多话想说啊。   沐钰儿心里百爪挠心,脸上镇定自若地跟在她身后。   “开宴的地方是玫瑰园,在最北面,也就是公主殿下亲自督建的院子,如今还差一点才能收工。”金凤直接带着她朝着北面走去,“这里面公主并未对我们开放。”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还是忍不住发问:“所以我们不能进去?”   “嗯。”金凤点头。   “这里的迎春花怎么都枯了,不拔下来吗?”沐钰儿走到一半,指着路边的假山走廊,随口问道。   “这里是幻术大师那日要表演的地方,我们也不准随意进去、”金凤淡淡说道。   沐钰儿皱了皱眉:“这个甬道贯穿整个曲园,可以到达任何地方,且不说里面四通八达极容易迷路,里面也藏着很多危险,陛下来之前不彻底查一遍,也太过危险了,再者他一个表演幻术的,要占用全部吗?”   “这是公主殿下允许的。”金凤淡淡说道。   沐钰儿立马闭嘴。   “这是你这几天一起共事的同僚。”金凤把人带到三人面前,“陈策你想来也是认识的,这位是周兴,这位是叶华。”   陈策一见沐钰儿就裂开嘴笑。   高个子的周兴看上去有些凶,面容黝黑,只是叉手行礼:“沐司长。”   中等身材的叶华倒是好说话,见人三分笑:“久闻沐司长大名,今日一见,幸会幸会。”   沐钰儿一一回礼。   “陈策负责东面,周兴负责西面,叶华负者南面。”金凤解释道。   沐钰儿点头:“那我负者北面?”   金凤一顿。   陈策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你负责他们。”金凤硬邦邦说道,随后又忍不住说道,“北面是玫瑰园,无需负责。”   沐钰儿闹了一个大笑话,摸了摸鼻子,笑着不说话。   ——那些朗将各有各的脾气,静观其变。   唐不言在马车上的话不经意响起。   ——你不过是做十五天的大统领,不必和他们闹得太僵。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后面的事情要司长自己摸索了,申时前我需回宫报道,便不能久留了。”   原本相互打量的四人立马收回视线,恭恭敬敬把金凤送走。   “我们之前都是做什么的?”等人走后,沐钰儿随口问道。   “士兵们三班倒,保证自己负责的地方不会出错就好。”陈策说道,“曲园现在都是千牛卫,事情倒也简单,只是有些墙角漏洞要补一下,防止有人爬进来,之前好像就有小孩进来的,不过应该是误入的。”   “是从那边进来的,谁负责的?”沐钰儿下意识追问道。   “是卑职。”周兴硬邦邦说道。   沐钰儿打量着周兴。   她能从周兴身上明显察觉到不服,只是那点不服到底没有被他宣之于口。   “为什么可以溜进来?”沐钰儿完全不心虚,反而镇定反问道。   “东面起火了,卑职以为是玫瑰园的事情,就打算带人去救火,一时不慎出了岔子。”他倒也直接,“这事大统领已经罚过卑职了。”   “着火了?”沐钰儿扭头去看陈策,“怎么会着火呢?”   陈岑顿时露出为难之色。   “那些幻术师在我负责区域内联系,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着火了,我也吓了一跳。”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说起来,我还没拜访过公主殿下呢。”   “殿下如今就住在北面。”陈策领先一步,为她带路,“玫瑰园马上就完工,殿下索性就住在那里,日夜督促,免得有人偷懒,赶不上进度。”   沐钰儿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转头看着另外两人:“两位朗将就不必陪了,陛下千秋盛典在即,事务繁多,不敢耽误两位时间。”   叶华笑说道:“卑职今日还未给殿下请安,不如一起。”   周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沐钰儿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也跟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吧。”   “司长先请。”叶华说道,“听说您和陈朗将之前打过交道。”   “在案子上见过面。”沐钰儿背着手和气说道。   “是啊,司长的武功很是厉害。”陈策声音忍不住微微提高。   周兴扫了一眼沐钰儿。   叶华立马夸道:“早就听闻张司长武功高强,您是他的徒弟,想来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不知是否有幸可以赐教一二。”   “自然可以。”沐钰儿笑说道。   “卑职也想赐教赐教。”周兴硬邦邦说道。   ——这届手下不好带啊。   沐钰儿一边点头,一边心中慢慢悠悠想着。   ——可不巧,我最喜欢啃骨头了。   她背着手,笑眯眯想着。   —— ——   “殿下召沐司长入内。”侍女恭敬说道。   沐钰儿瞳仁微微睁大。   竟然只见她一人。   其他三人也识趣,各自叉手离去。   沐钰儿随着侍女踏上台阶,宽大厚重的宫门在眼前被缓缓推开,露出富丽堂皇的帘布。   “司长这边请。”内殿的侍女脚步轻盈而来,和气地伸手迎人入内。   沐钰儿理了理衣服,把腰间的长刀交了出去,这才低眉顺眼走了进来。   帷幔被层层挽起,偌大的木质镂空屏风输在内外殿的交界处,只隐约从雕刻的缝隙中看到里面正斜卧着一个红衣女郎。   “卑职参见公主。”沐钰儿行礼。   “起来吧。”红色的衣裙微微晃动,“入内吧。”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还是绕了过去。   千秋公主正揉着额头斜靠在巨大的隐囊上,见了人,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何时来的?”   “半个时辰前,金凤大统领带我先认识了其他三位朗将。”沐钰儿老实说道。   千秋公主嗯了一声,半晌没说话。   沐钰儿便也安静坐着。   “你知道你为何会来这里吗?”好一会儿,千秋公主冷不丁开口问道。   作者有话说:   本来可以把这个情节写完的,结果临时有工作,摔   感谢在2022-11-16 00:17:08~2022-11-17 00:1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e7ve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5章 玫瑰求   朗将   “陛下下旨。”沐钰儿镇定开口。   千秋公主注视着面前的沐钰儿, 眸光在她身上新作的衣服上一扫而过,冷不丁开口说道:“这缎子不错。”   沐钰儿眸光微动,盯着千秋公主蓦然灼热的视线, 犹豫片刻后还是轻声说道:“这是陛下赏赐的。”   千秋公主一怔,艳丽的丹寇微微一动,在深褐色的靠几上发出细微的刺耳声音,但那声音点到为止, 所有情绪都被她收了回去。   许久之后, 她轻笑一声,淡淡说道:“罢了,你出去吧。”   沐钰儿被公主殿下反复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 还未相处个所以然来,就直接被公主身边的侍女强硬请了出去。   她背着手走了几步, 突然又停了下来,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件衣服其实早就做好了, 陛下不过是让那几个宫娥稍微修改一些尺寸而已,基本上一个时辰就能得了一件新衣服。   ——殿下是看到这件衣服不高兴了。   ——一件衣服为什么不高兴?   沐钰儿摸着绸缎细密的针脚, 光滑的面料, 忍不住扭头去看背后巍峨森严的宫殿。   华丽宽大的宫殿是肉眼可见的繁华,屋檐飞翘, 瓦片严密, 墙面刷的是掺着米汤的浆, 红色的柱子笔直耸立,窗格,门纹一条条一杠杠, 森严整齐, 墙壁上金箔勾勒的花纹围绕着整个大殿蔓延而来, 在日光下暗光流动。   她盯着看了许久,莫得生出一丝寒气,最后慢慢吞吞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得走着。   “殿下,沐司长走了。”许久之后,宫娥的声音自帷幕后传来,轻飘而淡然,好似空气中一缕抓不到的游魂。   千秋公主半靠着,眉心的红色落梅正中贴着的半粒珍珠落了光,便又格外的光泽,殿下的娇媚的面容也显出几分朦胧的冷感。   “把柜子里的蜀锦……”许久之后,殿下轻声说道,“都烧了。”   宫娥的身影晃动,发出细微的动静,角落里沾满了侍女,可偌大的宫殿内却在一瞬间好似空无一人,只剩下塌上那件华丽的红色衣裙。   ——她走到这一步,便回不了头了。   —— ——   集仙殿内,随着容成嫣儿读完最后一本奏折,殿内很快就陷入安静之中。容成嫣儿跪坐在一侧,眉眼低垂,安静地宛若精致的木偶。   “你是何时来到我身边的?”许久之后,陛下轻声问道。   “仪凤二年。”容成嫣儿垂首,低声说道。   “原来这么久了。”陛下身形未动,深紫色的袍子自腰间垂落下来,娜声音便混着淡淡的沧桑,“那个时候太子也二十二了吧。”   容成嫣儿眉心微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陛下说的是哪位太子。   ——明仁太子。   那一年,陛下和太子的关系已然紧张,高.宗病弱,皇后权重,皇子长大,整个皇宫早已不复之前的和平。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的骤然压低,眉眼露出难得的几分惆怅,片刻之后才喃喃说道,“倒也可惜了。”   容成嫣儿在陛下身边侍奉多年,从不曾见陛下露出如此疲态,从后宫到前朝,从才人到皇帝,这位带着她一起走上白玉长阶的女人从未露出一丝软弱,好似南薰殿中那些高高悬挂的帝王画像,威严沉默,不苟言笑。   思及此,她低着头,沉默地隐藏在阴影中。   只是陛下突然开了这个追忆的口,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冬日和煦的日光落在殿内的万兽熏炉上,嶙峋尖锐的爪子攀附在铜山上,狰狞向上,栩栩如生。   “扬州的事,你看着办吧。”陛下终于开口说道,“扬州自来就是九州之一之地,重中之重,藩镇横行,这些年被他们搅得细碎,弄得民不聊生,完全没有丝毫仁心。”   “若是能斗出个一二倒也能算得上能耐。”陛下淡淡地呲笑一声,显出几分讥讽。   容成嫣儿的目光落在右边那一叠折子上。   “你挑选几个人去东宫,盯着太子,切莫再被妇人迷了眼。”   容成嫣儿点头应下。   “至于相王……”陛下沉默片刻,“那个武夷人的事情就交给他办吧。”   容成嫣儿眸光微动,片刻之后才低声应下。   她等了许久,也不见陛下继续说下去,不由悄悄抬眸去看,却不料和陛下的视线直直撞在一起,立马跪伏在地上。   “我记得千秋第一次见你时才十岁。”殿下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官,平静问道。   容成嫣儿心思回转,可落在嘴里还是轻声应了一声。   “说起来你们也相伴了八年。”陛下身形微动,紫色绣袍上的水波纹好似翻动一般,安静沉默却又气势汹汹。   “是。”容成嫣儿身形伏得更低了。   陛下打量着面前之人,不由喟叹一声:“那你跟了我多久。”   “过了上个月初八,已整整二十五年了。”容成嫣儿低声说道。   “二十五年了。”陛下轻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当年轻的时候,有无限的野心是好事。”   容成嫣儿大惊:“奴婢不敢。”   “为何不敢。”陛下眉心一动,眸光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那一年,她才十三岁,长得格外瘦弱却也惊人的美貌,不经意地闯入她赏花的院子里,那一刻,两人四目相对,各自看到了彼此的未来,那日起就免去其奴婢身份,让其掌管宫中诏命,与其共赴险境。   一转眼,那个出口成章的女郎也如此年纪了,也有了各自的心思。   “有野心是好事,人若没有野心便会成为花瓶里的花,只等着枯萎。”陛下终于移开视线,淡淡说道,“只我们除却野心还需片刻仁慈,因一己私欲弄得百姓卖儿鬻女,那便不是野心。”   容成嫣儿身形僵硬。   “是欲叡难填的妄想。”陛下的声音微微加重。   容成嫣儿背后惊出一声冷汗,沙哑说道:“奴婢谨听陛下教诲。”   “起来吧,”陛下淡淡说道,“你且须记得,你们的一切都是朕给的。”   “是,奴婢谨记。”容成嫣儿恭敬说道。   —— ——   沐钰儿花了一下午的时候,把整个曲园走了一遍,四两拔千斤地说了一车轱辘的嘴皮子话,到最后说的口干舌燥,不得不回屋子喝杯茶,解解渴。   “司长有空?”陈策的声音传了过来。   沐钰儿忙不迭放下茶盏,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之前被那些大师炸坏的地方修好了,司长要去看看嘛?”陈策笑说道。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问道:“这些大师要表演什么幻术?”   “好像要腾云驾雾什么的。”陈策也跟着嘟囔着,“我也不清楚。”   沐钰儿走了几步,冷不丁说道:“说起来,我还没见过那群和尚呢,不如借这个机会,现在去看看。”   陈策嗯了一声,随口说道:“之前在街上不是碰到了吗?”   沐钰儿脚步一顿。   “啊,是,我之前是金吾卫出来的,所以有几个朋友,之前喝酒听到的,司长别介意啊,那群日本人一直神神叨叨的,许是又犯神经了。”陈策呐呐解释着。   沐钰儿扭头,打量了陈策一眼,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个问题:“你在金吾卫呆了多久?”   “一年有余。”陈策说,“怎么了?”   沐钰儿笑了笑,收回视线:“没什么,只是最近金吾卫换人了,想和他们打个交代,想问你新来的你认不认识,能不能引见一下。”   陈策叹气说道:“原先那个倒是认识,只是被调走了,我也不知道现在去哪里高就了,新来的是千牛卫调进去的,最近洛阳事情太多,陛下觉得金吾卫散漫,就换了一拨人。”   沐钰儿嗯了一声:“所以你现在和金吾卫里面的人都不认识了?”   陈策无奈点头:“司长想要的事情,能在现在金吾卫朗将中说得上话的,都被调走了。”   “真是可惜了。”沐钰儿嗯了一声:“说起来,你家的玫瑰花开了吗?”   “刚种下的,哪里这么快。”陈策笑说道,“下次开花了请司长过去赏花饮酒。”   “原来你喜欢玫瑰。”沐钰儿笑说道,“如今洛阳大都流行牡丹,每年的牡丹花评比一个赛一个隆重,你倒是另辟蹊径,怪不得公主殿下对你另眼相待。”   陈策眸光微动,下意识追问道:“公主殿下刚才提起我了?”   沐钰儿按刀的手一紧,眼睛微眯,片刻后含糊说道:“不过是随意聊了几句,大家都提了一遍。”   “原来如此。”陈岑盯着沐钰儿看了一眼,垂眸说道,“还以为是之前起火的事情,让殿下对我有了意见。”   “怎么会呢,那也是那些大和尚们的不对。”沐钰儿安抚着。   两人很快就来到那群和尚休息的地方,还没见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沐钰儿立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那个小和尚立马转身回了院子。   “哎,怎么这么没礼貌啊。”陈策不悦说道。   沐钰儿慢慢悠悠说道:“算礼貌的了。”   很快陈策就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司长人缘还挺,有个性的。”陈策看着面前虎视眈眈的一群大小和尚,摸了摸鼻子,无奈说道。   沐钰儿点头:“好说好说。”   “大师好久不见啊。”她笑脸盈盈看着那个大和尚,显出几分难得的和气来,“曲园的安全现在由我负责了,现在来询问一下你们准备在陛下的千秋大典上做什么?”   “这……”那和尚为难说道,“公主殿下说要保密。”   沐钰儿皮笑肉不笑:“我又不是外人,你不跟我仔细说清晰,我怎么包围陛下安全,是你的节目重要,还是陛下的安危重要。”   一番话一反之前的温吞,露出众人熟悉的咄咄逼人。   和尚下意识看向陈策。   沐钰儿冷哼一声:“找谁都没用,不要耽误我们千牛卫办事。”   “不过是寻常的仙鹤腾云献丹之事。”那和尚闻言,只好老实代着。   沐钰儿打量着面前一群人:“献丹药要这么多人。”   “这些人都是为了帮助贫僧营造烟雾之势。”和尚低声说道。   沐钰儿摸着下巴打量面前一群和尚:“放个烟雾弹还要这么多人?你们这次幻术的路径是从哪里到哪里。”   和尚脸上露出挣扎犹豫之色,好一会儿才合掌低声说道:“阿弥陀佛。”   陈策欲言又止,正打算劝人,却听到沐钰儿果断说道:“行吧,不为难你了,你们好生为陛下千秋做准备,就不打扰你们了。”   沐钰儿来得快,走得也快,很快就甩下一群人出了院子。   陈策和那和尚对视一眼,便也紧跟着离开了。   两人很快就在东面走了一圈,沐钰儿笑说道:“守卫很是严密,这些人看上去也很精神。”   “之前金吾卫的事情给了千牛卫很大的惊醒,这半月我们操练地很是勤快。”   沐钰儿点头,话锋一转:“既然看了你这边,也不好厚此薄彼,我去另外两个朗将的地方看看。”   陈策目送她离开,好一会儿才说道:“事情说了吗?”   身侧的亲卫低声说道:“说了。”   “沐钰儿很聪明,不要在她面前耍小聪明,这些日子警醒一些。”陈策不笑时,眉眼低垂,便显出几分阴鸷来。   —— ——   “你不怎么见那群和尚?”沐钰儿惊讶地问着叶华。   叶华点头:“那群和尚就在东西面表演,北面的玫瑰园前打了一个台子,估计是打算在天上飘一阵,然后在台子上献艺。”   沐钰儿眉心微皱:“飘一阵?如何飘?为何飘?”   叶华四两拨千斤地说道:“这就不知道了,司长不如去问那些和尚。”   沐钰儿扫了他一眼,只这一眼,他便瞬间警觉起来:“司长可有其他话要问。”   沐钰儿咧嘴一笑:“没有,就是好奇叶朗将是一直在千牛卫高就吗?”   “是。”叶华颔首,“卑职十三入千牛卫,之前一直在北营活动,今年才被提拔到南营。”   北营是寻常千牛卫侍卫的地方,只有被提拔南营的人才会得到重用。   “哦,怎么提拔的?”沐钰儿有些冒昧问道。   叶华许是没见过说话这么直接的人,也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委婉问道:“什么意思啊?”   沐钰儿一点也没有借杆子往下爬的自知之明,反而继续理直气壮问道:“我的意思时,听说去南营要两位朗将担保,是谁给叶朗将签的担保啊。”   叶华嘴角微微抿起,有些生气说道:“这事沐司长去问金凤大统领比较好。”   沐钰儿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一眼,最后慢慢吞吞道歉道:“是我冒昧了。”   “卑职还要巡逻,就不打扰司长了。”叶华到底是撑得住面子的人,强软下口气,强硬送人。   沐钰儿哦了一声,转身离开时皱了皱鼻子。   ——好狡猾的狐狸。   —— ——   “这事,您去问陈朗将比问卑职清楚。”   周兴不愧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点余地也不给沐钰儿,硬邦邦说道。   “那群和尚的所有事情都是陈朗将在弄的,我们插手不了。”他继续说道。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挑拨离间道:“怎么会这样,刚才叶朗将不是也知道不少嘛。”   周兴脸色阴沉,只是不屑地冷哼一声。   “那和尚们经过你的地界吗?”沐钰儿给人滴了眼药,又坚持不懈问道。   周兴点头:“有的。”   “进过哪里?”沐钰儿又问。   “就假山隧道那边,好像要再上面行走,最后走到陛下面前。”他不耐说道,“具体如何卑职也不知道,每次陈朗将都维护得厉害,我们不能轻易看。”   沐钰儿哦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周兴。   周兴不耐皱眉:“看我做什么?”   “你是千牛卫的人吗?”沐钰儿问道,随后强调道,“一直都是千牛卫的人吗?”   周兴强忍着愤怒点头:“自然是。”   “一开始在南营还是北营啊?”沐钰儿好似一点也感受不到他的不耐烦,继续问道。   “南营。”周兴僵硬说道。   沐钰儿立马大声鼓掌,用力夸道:“周朗将真是厉害。”   周兴被那真情实感的敬佩弄得一愣,脸上的怒气也紧跟着消失一二,大概是有些不好搞意思。   ——笨重的狗熊。   沐钰儿慢慢悠悠走了出来,最后站在北面被围起来的栏杆面前。   冬日种玫瑰本就是违背天时的事情,也不知道公主是如何做到的,不远处铺满了保温的棉布,只那些假山松柏如今俏生生地屹立在院中,显出郁郁葱葱之色。   沐钰儿看了一眼,最后在侍卫马上就要走过来的视线中慢吞吞走了。   她走到一个角落里,这里正是东北面的一个交界处,一行千牛卫刚刚离开,沐钰儿眼疾手快爬上墙头,半个身子倒挂下来,对着不远处的乌篷船,发出几声喵叫。   “喵喵,少卿。”   一直安静的乌篷船内,帘子微动。   穿着杏色的圆领袍的唐不言走了出来。   “啊,少卿穿这个也好好看。”沐钰儿眼睛一亮,小声夸道。   唐不言寻常总是大袖长衣,讲的是风流华丽,还是第一次见他穿着何种简单明了的圆领袍,玉带系出精瘦的腰肢,越发显出几分干练。   “脸都红了。”唐不言心疼地捏了捏她因为倒挂而充血的脸,“情况如何?”   沐钰儿立马露出笑来:“还不错,我带你进来玩。”   唐不言瞳仁微睁:“进得去?”   沐钰儿反手勾着唐不言的腰,把人抱在怀里,笑说道:“小意思,皇宫我都带你进去走一遭。”   唐不言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整个腾空而起,整个人在树荫假山上飞行,迎面而来的北风,吹的他衣袍哗啦啦作响,那根红色发带也不知不觉缠在他肩上。   沐钰儿身上淡淡的酒曲味越发浓烈的涌了进来。   唐不言缓缓伸手,拦着她的腰,把人抱紧。   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在一处院子内落了下来。   沐钰儿下巴一抬,眼睛格外得意,故意问道:“如何?”   唐不言忍笑夸道:“真是厉害。”   沐钰儿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人入内:“走,带你看看我最近住的院子,就我一个人。”   “还是先说说你的事情。”唐不言连忙把人拉了回来,无奈说道,“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沐钰儿哦了一声,坐在石凳上,掏出笔纸在上面划拉了一下:“第一个事情,帮我查一下陈策、叶华和周兴在千牛卫的档案,这个你能查吗?”   “小意思,金凤大统领的档案都能帮你查出来。”唐不言故意说道。   沐钰儿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学我说话做什么!”   “那接下来呢?”唐不言转移话题问道。   沐钰儿捏着笔,好一会儿才说道:“晚上想去曲园的假山甬道走一遍,少卿去不去啊?”   唐不言皱眉:“听说这个甬道格外长,贯穿整个曲园,格外复杂,寻常人很难走进走出,可能要需要地图。”   沐钰儿眨了眨眼:“我有地图。”   唐不言一惊:“哪来的地图?”   “之前梁坚案讨要的,后来让张一画了一张。”沐钰儿含糊说道,“你可不要出卖我了。”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唐不言失笑。   沐钰儿抠了抠下巴,辩解道:“记性好,也不是张一的错,你就说晚上去不去。”   唐不言点头:“自然要和你一起去。”   沐钰儿立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行,那我等会偷个晚膳来养你。”   唐不言抿唇笑,拿起她的笔记仔细看着小猫儿这一下午都去哪里踩点了。   —— ——   夜色黑沉,曲园内早早挂起灯笼,只是园中树木众多,一时间园中水波凌凌,树影重重,瞧着有些雅致的阴森。   沐钰儿接着夜色,带着唐不言直接选了个最近的甬道入口。   这个甬道入口并不高,唐不言微微低头才能安然走过,地面泥土湿软,踩上去有种说不出的难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难闻的味道。   “好臭啊。”刚走了几步,沐钰儿忍不住瓮声瓮气说道。   唐不言嗯了一声,紧跟着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这是不是就是磷粉烧过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南薰殿是明朝悬挂帝王画像的地方,借用   太困了,晚安,明天修错字感谢在2022-11-17 00:14:11~2022-11-18 00:5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煎豆腐 5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6章 玫瑰求   大宴   “听说这群和尚之前在东面表演时走火了, 我这个院子是东北面,是不是味道传过来了。”沐钰儿站在漆黑的甬道谨慎说道。   头顶是密不透风的石头,两侧隐隐有风传来, 吹的人手指发凉,却不知是从那个缝隙中传了出来,入目可及的只剩下黑夜,沐钰儿毫不犹豫伸手把唐不言的手腕拽紧。   唐不言靠近她, 不解问道:“这个幻术铺设的范围这个大?”   沐钰儿单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听说从西面到东面, 然后再北面给陛下骑鹤献丹,排场很是大。”   “那你可有检查过到底如何实施幻术?”唐不言担忧问道。   在陛下面前献艺的大型幻术都需要千牛卫谨慎排查,轻者怕失误出错, 重者更是怕有不轨之心,且一旦出错便很难有翻身的机会。   沐钰儿慢慢吞吞拉着他往里面走去, 摇了摇头,有点气闷地说道:“殿下说要保密, 查不了。”   唐不言闻言,眉心微皱。   “没关系, 我自己偷摸查。”沐钰儿皱了皱鼻子, 一只手紧紧抓着唐不言的手腕,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墙壁, 继续说道, “虽然我觉得那群和尚应该没胆子在宴会上刺杀陛下, 这样一来就成了众矢之的,之后他们神神秘秘,一看就是不安好心, 看我不把他们扒拉出来。”   唐不言失笑:“你白日里可有和他们打过交道。”   沐钰儿用力点头, 得意说道:“还吓唬了他们一下。”   两人很快就走到一个拐弯口, 沐钰儿脚步一顿,突然把唐不言推倒一个角落里,自己也跟着挤进去。   唐不言还未开口说话,便听到空气中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只是那声音有些奇怪,断句词调都明显不同大周人说话腔调。   沐钰儿听得仔细,隐约觉得有些耳熟。   奇怪的声音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而逐渐清晰起来,还未沐钰儿还未听明白到底再说什么,耳边突然传来滚烫的气音,淡淡的苦药味劈头盖脸传了过来。   “是日本人。”   沐钰儿耳朵一动,下意识偏了偏头。   “他们……”那声音不知其扰,就像羽毛一样轻抚过轮廓,毫无收敛的迹象,直接把沐钰儿的心思都搅的不得安生,索性直接用手堵住耳朵,嘴里不高兴地嘟嘟囔囔了一句话。   唐不言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迷茫片刻后轻笑一声。   沐钰儿这会儿倒是后脑勺都长了眼睛,直接用手肘捶了他一下。   随着那声音逐渐靠近,微亮的光晕自角落里缓缓移了过来,两道影子也逐渐冒头。那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沐钰儿眼珠子紧盯着那两道影子。   她对和语的认知还是之前跟着唐不言蒙学了几句日常用语,只能说能勉强听懂几个词句,但眼前这几个日本人说话却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真的是日本人吗?   沐钰儿心里犯嘀咕。   两道影子终于露出面来,正是那群和尚里的两个人。   沐钰儿眉心一动。   “打晕他们。”唐不言的声音骤然响起。   两个日本人脚步一顿。   沐钰儿手比脑子快,直接一个箭步,在两人还未回声时一手一个,直接把人敲晕,甚至还顺手把火把捞了回来,免得落在落叶堆上烧起来。   直到两个人软绵绵躺下,摔出不小的动静,沐钰儿也紧跟着回神,扭头,不解问道:“这是要打一顿吗?”   唐不言慢条斯理自那个夹角的凹陷出走了出来,盯着面前两个和尚,随口问道:“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沐钰儿摇头:“有点像和语,但仔细听好像说的也不是和语,除了几个语气词,一个也没听懂。”   唐不言捏着手指:“在日本,他们一直会借用汉字来书写表达,但语言却在很早之前就口口相传形成自己的方言,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和语,日本地势狭长,并没有太大的分割,语言便也逐渐单一,只有悬挂在外的北海道有阿伊努族人,五官深刻,肤色是偏黑,是北海道的原住民,所以他们有自己的语言,也就是阿伊努语,鼎盛期,他们共有十九种方言。”   唐不言被跳动烛火笼罩着面容微微凝重   沐钰儿哦了一声,目光在这群和尚脸上徘徊了片刻,忍不住说道:“但他们脸黄黄的。”   “常年吃素确实会让脸色发黄。”唐不言委婉说道。   沐钰儿继续看着唐不言,不解反问道:“为什么要打晕他们啊。”   —— ——   天色刚亮,冬日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雾气中逐渐显出一队人影,脚步沉重,气势汹汹。   沐钰儿就被这样的一阵喧闹声惊醒。   “司长。”门上倒影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逆着光,被拉得极长,陈策的声音由此传来。   沐钰儿自打跌中睁开眼,盯着门上的那道影子,片刻之后这才问道:“怎么了?”   “海空大师那边丢了两个徒弟,不知司长可有见过。”陈策的声音隔着门窗清晰传来。   沐钰儿眸光微动,镇定开门:“什么时候丢的?”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沐钰儿出现在门后,盯着面前森严的队伍,不解问道:“是在我附近丢的吗?”   她的态度太过镇定,眸光也格外清澈。   陈策打量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不知道在哪里丢的,只是说大晚上一起结伴起夜,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早上做早课的时候才发现人不见了,其他地方已经找过了。”   沐钰儿颔首,识趣说道:“就剩下我这里没查了是吗?”   陈策顿时露出不好意思之色:“得罪了,海空大师很是着急,甚至闹到殿下面前,今日是我巡逻,不得不查。”   沐钰儿和气让开一侧:“不碍事,毕竟是殿下打算献给陛下的人,着急也是应该的。”   陈策很快就带人入内。   沐钰儿站在门口,双手抱臂,看着千牛卫入内仔细查看着,神色镇定,眸光落在正中的陈策身上,故作不经意开口:“没想到海空大师还挺关心徒弟的。”   “这两人是负责控鹤的。”陈策解释道,“算是当日献技上很重要的人。”   “所以对当日的路线都很熟悉是吗?”沐钰儿随口问道。   陈策扭头去看她,眸光微动。   沐钰儿靠在门框上,笑眯眯说道:“我瞧着海空师傅身边的徒弟年纪都不打,许是这几日训练太辛苦了,偷溜出去玩了,若是实在重要,不如现在重新培养两个,不要耽误正事才是。”   陈策脸上也紧跟着露出笑来,无奈说道:“听说控鹤之术颇为复杂,现在培养怕是来不及了。”   沐钰儿眨了眨眼,叹气说道:“那真是可惜了,所有地方都查过了吗?那个北面的玫瑰园呢,不是说最后在玫瑰园献艺吗,是不是昨夜突发奇想去玫瑰园看看了。”   陈策笑了笑:“玫瑰园一直重兵把守,守门的侍卫没看到人进去,他们也进不去。”   “原来如戏。”沐钰儿露出了然之色,目光在其余侍卫上一扫而过,“都检查过了吗?我这里昨天很是安静,没听到有人来过,许是去其他地方了。”   侍卫走了过来,对着陈策打了一个眼色。   陈策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但那点阴鸷稍纵即逝,平静说道:“如此就打扰司长休息了。”   “不碍事。”沐钰儿站直身子,和和气气说道,“也是为了陛下的千秋盛典万无一失。”   “多谢司长体谅。”陈策叉手说道,很快就带着人离开。   沐钰儿脸上笑意逐渐敛下,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一行人走入薄雾中,很快这行人就剩下影影绰绰的影子,铁靴的声音也很快消失在耳边。   “不是在这里,就是在周兴那边,他总是盯着我们,昨夜也是他巡逻,但叶华也是一个墙头草,虽是短暂安抚住了,但现在来了沐钰儿,搞不好也会摇摆。”陈策身边的副将低声分析着。   陈策按剑,快步走着,眉心紧皱,神色凝重。   “这个院子当真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他走了一段路,忍不住继续问道。   副将摇头:“之前为了就近看着人,人就安排在东北面的小院子里,院子虽然看着大,但屋子不多,为了谨慎,床底和柜子周边都撒了薄香灰,刚才查的时候,柜子床底边上都是完好无损的,没有任何移动的痕迹,而且这一带都是我们自己人,难道她还能带着两个大活人消失不成。”   陈策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没见过沐钰儿的武功,天下武功无出其右,尤其是她的轻功,便是她现在略过我们的头顶,我们也不一定能发现。”   副将一惊,下意识朝着头顶看去:“这世上还有这样高深的武功。”   目之所及,不过是摇晃的树影。   “她可是张柏刀的徒弟。”陈策的声音微不可闻,只有离他最近的副将才能听清只言片语,“这可是我们设计才合力杀死的高手。”   副将沉默。   一行人不再说话,只是继续沉默地走着。   晨雾中跟快就隐隐约约只剩下几个后脑勺,身后枝叶浓密的樟树上传来细微的树叶晃动声,很快一个小脑袋就伸了出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盯着逐渐远去的人。   正是不知何时跟在他们身后的沐钰儿。   “还挺警觉。”沐钰儿小声嘟囔着,看着他们朝着公主殿下的寝殿走去,犹豫一会儿并没有跟过去,反而调头朝着西面走去。   ——听他们的口气,周兴和他们不对付。   ——“陛下让你来就是让你打破僵局的,金凤毕竟还是陛下身边的大统领,若是直接动手,只怕引起暗地里人的忌惮,所以你既要谨言慎行,也要打破困境。”唐不言临走前的话在耳边响起。   沐钰儿盯着大门紧闭的院子。   昨夜是周兴巡夜,所以今日他是可以休息的,现在应该还在睡觉。   ——打扰别人休息会不会不太好。   沐钰儿如是想着,手上却是毫不犹豫折了一个树枝,直直朝着窗户扔去。   没多久,紧闭的窗户果不其然被打开。   周兴握着剑,一脸警觉地站在窗户门口。   沐钰儿很快就扔了一片树叶过去。   那树叶明明轻飘飘的,却好似被一股力气牵引着,却能逆着风,准确无误飘到周兴面前。   周兴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看着树叶悠悠然落在窗棂上,下意识顺着树叶的方向看过去,冷不丁在枝叶繁茂的树叶中看到一双浅色的猫儿眼。   沐钰儿立马对着他挥了挥手。   周兴嘴角微微抿起,把树叶挥落在地上,就要关窗离开。   沐钰儿一惊,立马又扔了一个树枝过去阻止他关窗,本来脆弱的树枝这一下好似注入铁一下,冷不丁震得人手臂发麻。   沐钰儿好似一只敏捷的小猫儿,非常主动地钻了进来。   周兴摸着发麻的手腕,冷眼看着不请自入的人。   “想和你谈谈。”沐钰儿谦虚说着。   周兴沉默地看着她。   “我不要是坏人。”沐钰儿连忙解释着。   周兴嘴角微微抽搐。   “昨夜丢了两个和尚你知道吧?”沐钰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周兴坐在一侧的椅子上,脸上露出讥笑之色:“自然,陈朗将一大早就已经搜查过了,司长是打算再查一次吗?”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无辜地看着他:“不查啊,人我抓的。”   周兴脑袋一懵,忍不住抬眸仔细看着面前一脸正气的人。   “你……你不怕我告诉陈策他们。”   沐钰儿嗯了一声,大眼睛打量着他,皱了皱鼻子说道:“你不是和陈策不对头吗,我就只告诉你一个人,若是你去告状了,我就给你敲黑棍,叫金凤大统领给我换个帮手来。”   周兴一惊,脸上立刻多了点打量警惕之色。   “金凤大统领是不是在这里步步受限,所以这才请辞的。”沐钰儿拿着昨日唐不言教她的话,一脸信誓旦旦糊弄人。   周兴眉心紧皱。   “你觉得陛下为什么不叫其他千牛卫的人来,反而叫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北阙的司长来。”沐钰儿话锋一转,循循善诱道。   周兴果不其然,眉心微动,脸上露出深思之色。   沐钰儿继续开口,一本正经说道:“你可是南营的人,之前金凤大统领被调到曲园是不是也不服,让一个从金吾卫爬上来的陈策上位了,现在大统领再一次避退陈策,你忍得下这口气。”   金凤是凭本事上来的人,也是千牛卫的南营的负责人,听说整个南营没有一个不服她的。   周兴硬邦邦说道:“大统领来曲园是陛下的意思,和其他人无关,如今重回南营,也是陛下的意思,其实怕了某些人。”   沐钰儿眼睛一亮,立马点头:“对对,金凤大统领一片拳拳忠君之心,陛下自然看得见。”   周兴瞥了她一眼,许久没有说话。   沐钰儿这会儿倒是不说话了,只是选了一个位置,施施然地了下去,一脸心有沟壑,不动如山的运筹帷幄的镇定样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外面有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沐钰儿就听到周兴沙哑的声音。   “司长要问什么?”   沐钰儿心中大喜,果然学唐不言的样子才能糊弄人。   “想知道陈策和……公主殿下到底要做什么?”沐钰儿捏着指骨,声音被终于冒出头的日光一照,显出几分缥缈平静来。   —— ——   夜色漆黑,子时将近,整个曲园在热闹一天后,终于重新陷入安静之中,紧接着,连着守卫也紧密起来,铁钉的脚步声,晃晃的火把光让曲园在寂静中透出一丝微不可闻的紧绷。   毕竟两个大活人竟然平白消失了。   三位朗将的屋子不约而同地亮着灯,倒是新来的司长子时的锣声一响便熄灯入睡了。   “现在睡了也盯着吗?”不远处,传来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一个人还能带两个人出去。”   “闭嘴。”   声音很快就消失在寂静的夜色中,好似随着熄灭的烛火,消失不见,谁也不曾想到,屋内早已没了人。   曲园外的曲江上停着一艘乌篷船,帘子安静的垂落着,只剩下船头悬挂着的一盏风灯在夜风中缓缓悠悠晃着。   篷内,隐隐约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个东西给叶华,叶华会听话的。”   “叶华瞧着就是一个滑头,我去找他会不会被他反手卖了。”   “此人受过容成女官的恩惠,这是你替容成女官交给他的书信,但凡他还有点良知,就不会为难你。”   唐不言一顿,最后又担心说道:“不然你等千秋宴会前一天给他,也免得他真的坏事。”   沐钰儿顺手把书信捞过来,塞进兜里:“不碍事,我先试探试探,我瞧他就是一个老狐狸,滑不溜秋的,等我有空和他周旋周旋。”   “这是千牛卫中十二位朗将的脚色,是我让阿耶帮忙从吏部调出来的,只有金凤大统领一人知晓,并无其他人知晓,不必担心泄露此事。”   沐钰儿接过来扫了一眼,惊讶说道:“除了周兴是实打实考入千牛卫南营的,其他人竟然都是靠其他途径进去的,陈策和莫白竟然是……公主殿下引荐给金凤大统领的。”   沐钰儿捏着那张薄薄的纸,若有所思。   “叶华是容成女官直接引荐给陛下的,因其箭术高超,可百步穿杨,得陛下首肯才特批入了南营。”唐不言说道,“所以容成女官对叶华有知遇之恩。”   “我听说公主殿下和容成女官是,青梅竹马,关系非比寻常。”沐钰儿大眼珠子盯着唐不言小声说道。   唐不言摇头:“两人相遇那年,殿下十岁,容成女官十三岁,与其说一同长大,不如说两人相互扶持走过最是难过的时间。”   沐钰儿一惊:“这两人也有难过的时候。”   公主殿下可以千娇万宠的唯一的公主殿下,一出生就享有封地,可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殊荣,陛下为了不让她远去和亲,甚至送她带发修行,免受波折,第二次大婚更是为了她杀了驸马的原配,至于当年的十六岁的那场大婚不可谓弘大壮丽,世人至今啧啧称奇。   容成嫣儿被称巾帼宰相,执掌朝政,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麾下的女官不过六品,可即便是宰相见了也都不敢随意拿捏。   殊荣加身,怎么也算的上是无边风光才是。   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可她们所有的荣耀都是陛下给的。”   沐钰儿捏着包子的手一顿,接着暗淡夜色扫了唐不言一眼。   “当年殿下下嫁薛家,可只过了七年安稳日子,薛家参与宗室谋反,牵连到驸马,虽驸马并未参与此事,却还是被处死,哪怕殿下抱着刚满月的儿子跪在紫薇宫前也并未让陛下回旋心思,消除杀心。”唐不言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缥缈,   沐钰儿嘴里的包子顿时食不知味。   “所以殿下是棋子吗,薛家以为有公主就可以免于灾祸,陛下却用一个公主引出薛家的反心,她不是陛下最喜欢的女儿吗,怎么可以这样被拿来捏去。”她低声说道。   唐不言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陛下自然也会为公主殿下考虑,第二次为殿下选择姜家,就是为了保护她。”   沐钰儿捏着包子,索然无味说道:“所以,殿下还不是没有任何思想的棋子。”   唐不言一怔,好一会儿才低声喟叹道:“先臣后子,便是如此。”   沐钰儿有些恹恹地咬了一口包子。   “所以殿下都是这样的待遇,容成女官更不要说了,她能从掖庭出来也是陛下的恩赐,一言一行,都是陛下的意思,没有半点自己的心思。”   唐不言只是沉默地不说话。   “真没意思。”沐钰儿耸了耸肩膀,加快吃包子的速度。   “对了,我之前跟你说的事情,安排好了吗?”沐钰儿转移话题问道。   唐不言点头,无奈说道:“那人颇为难缠,之前还不同意,直到我点破他的身份才勉强同意的。”   沐钰儿嗯了一声:“他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明日叫奴儿把人送过来,我先偷偷把人藏起来,再提点他一点,免得关键时刻给我出幺蛾子。”   “嗯,吃慢点。”唐不言见状,无奈说道,“没吃晚饭吗?”   “没吃。”沐钰儿委屈说道,“为了布置那个蜡烛,饭都没来得及吃,天刚擦黑就跑了。”   “那晚上可还要回去?”唐不言接着两侧竹帘微微透进来的月光递了一盏茶,低声问道。   沐钰儿摇头:“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将就睡一下,等天亮开始换班了,周兴来掩护我,我再回去。”   “辛苦了。”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摇了摇头:“不辛苦,我们北阙办案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情。”   她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面前盛满月光的茶水中,含糊说道:“若是这是陛下考验我的呢,考验我到底是不是那些她痛恨的人。”   “我可不能关键时刻偷懒了。”   唐不言轻抚过她的额头。   “我本就是无根的浮萍,这些年承蒙那些旧人照顾,可我想着当年他们送我出来就是想要让我摆脱那些陈年旧事,权力更迭。”她低声说道,“我做的好,陛下才会放心,才会放了张叔。”   陛下之心谁也猜测不了,沐钰儿只能顺着这条早已铺好的路走下去。   陛下想要看清自己的孩子的面容,她便亲自一家家敲门过去。   陛下想要试探她对此事的态度,她便努力办案子。   陛下想要把这件事情彻底解决干净,她就甘心做那把杀人的刀。   唐不言心中震动,却只能伸手缓缓把人抱在怀中。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今早相王把那个投书希望陛下重用东宫的武夷人杀了,人头已经递回宫中,陛下重赏了相王。”唐不言的声音格外冷静,却听得沐钰儿打了一个寒颤。   一条人命,就这样轻飘飘地消失在母子中不见硝烟的交锋中。   “太子妃今日被陛下责罚,关了禁闭,如今太子殿下已经搬入内宫了。”唐不言继续说道。   沐钰儿一怔。   “陛下若是真的要重罚明仁太子旧翼,一定会拿张叔做引子,可现在却一点消息都没有,那就说明陛下不想闹大此事。”唐不言感受到她一瞬间的颤栗,把人紧紧抱住,低声安慰着。   夜凉如水,薄云淡月,曲水宁静。   两人安静地坐在漆黑的船内,静静等着旭日东升,驱散一切黑暗。   —— ——   陛下千秋终于在众人的万众期盼中来了。   整个洛阳都洋溢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宴会开始前三天,便有宫里的内侍驾着装满西饼的马车,在定鼎大街上抛洒着,分散喜气。   路边所有店铺的招幡都焕然一新,大街上早已被金吾卫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上红布。   陛下的车辇出现在大街上的一瞬间,人群接连下跪,发出地动山摇的喊声。   金凤带队的千牛卫严正以待,唯恐出一丝差错。   曲江上早已铺满奏乐献舞的花船,欢快喜庆的音乐络绎不绝。   陛下坐在车辇上时不时对着人群中的百姓挥手致意。   容成嫣儿并两位女官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一侧。   天还未亮,沐钰儿就睁开眼,紧罗密布地安排着今日的守卫,火把照在三位朗将脸上阴暗明灭,每个人的面容反而不清晰起来。   “陈策今日负责北面,东西两面交给周兴,南面和入口则麻烦叶华了。”沐钰儿低声说道,“这事之前就早有安排,你们也走过不少流程,想来也熟记于心。”   沐钰儿的目光在三人神色扫过,意味深长说道:“只要事情还没发生,便都还有机会,防范于未然。”   陈策有些心不在焉地低着头。   周兴一如既然地面无表情。   倒是叶华给面子,大声附和着:“司长说得对,卑职等一定不辱使命。”   沐钰儿挥手:“陛下的车辇还有两个时辰才到,你们各自准备去吧。”   “是。”众人叉手离开。   “陈策。”沐钰儿开口,“你留下,我还有话要和你交代。”   短短几日时间,沐钰儿凭借高超的武艺早已让千牛卫众人信服,此时开口,大家都没有多想,只有另外两位朗将对视一眼,却还是面无表情地各自带队离开了。   陈策跟着停步,扭头问道:“司长唤卑职做什么?”   沐钰儿打量着陈策,笑说道:“突然发现你这几日瘦了这么多,可是太辛苦了。”   陈策摸了摸脸,笑说道:“瘦了吗,前日牡丹园开圆了,紧罗密布排查了几天,大概是那个时候瘦的。”   沐钰儿笑说道:“辛苦了,海空那两个失踪的徒弟找到了吗?”   陈策神色凝重摇头。   “那控鹤的人都会了吗?”沐钰儿又问,“可不能出错了。”   “这几日夜以继日的排练,已经熟练于心了。”陈策说道,“司长不必担心。”   沐钰儿似笑非笑:“殿下保密如此之严,我这一直无缘得见,难免有些紧张。”   陈策敏锐抬眸,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却见她依旧是寻常笑脸盈盈的样子,心中那点涌现的诡异不安便跟着消失不见。   “罢了,你去牡丹园盯着点。”沐钰儿也不等他说话,便摆手说道。   陈策叉手离去。   沐钰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院子也紧跟着空空荡下来,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地离开,相比较前几日的紧张,今日竟然出奇地安静。   曲园乱中有序地热闹起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围得两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司长,殿下寻你。”沐钰儿走到北面的时候,突然传来侍女的声音。   沐钰儿也不惊讶,只是理了理衣摆,跟着她朝着殿下的寝殿走去。   只刚来曲园的那一天见了一面,之后沐钰儿就再也没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也一直闭门不出,不随意召见几位朗将。   殿内还是如此布置,只是今日各处的帷幔都挽了起来,整个大殿便都亮堂起来。   公主殿下正坐在镜前梳妆,大红色的裙摆安静地垂落在地上,一只翩然欲飞的凤凰落在裙尾上,张开的金色翅膀在红色的绸缎上耀眼而富贵,金丝勾勒的火焰围绕在凤凰身边,好似浴火重生一般。   “好看吗?”公主殿下的声音惊醒了沐钰儿。   沐钰儿倏地回神,正准备行礼,只听到殿下平静打断她的动作:“不必多礼,过来。”   这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沐钰儿心中微动,但还是听话靠近,站在内外殿的一处小道上。   “再近一些。”千秋公主笑说道。   沐钰儿便只好停在坐屏边上。   千秋公主眉心一动,口气加重:“进来。”   再进去就是殿下的内殿,也就是寝殿。   沐钰儿犹豫了一会儿,可还是抵不过殿下的注视,抬脚踏入内殿。   只这距离离殿下还差十来步的距离。   “到我身边来。”千秋公主无奈叹气,伸手说道。   沐钰儿一惊,抬眸去看公主殿下。   “来。”公主殿下对着她点头鼓励道。   沐钰儿心中百转千回,简直是百爪挠心,犹豫再三还是磨磨唧唧走了过去,这一次她停在公主殿下三步远的地方,怎么也不肯上前。   千秋公主呲笑:“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沐钰儿低着头,老实说道:“不敢,不知殿下寻卑职有何事情。”   千秋公主扭头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有个人大儿子和你同岁,你可知道。”   沐钰儿歪头,不知殿下为何说起这个。   “你之前给的那个平安符很有用。”殿下注视着铜镜中的自己,神色平静,“之前我儿莫名生病,太医久治不愈,我把你给的平安符给了他,第二次就期冀退烧了。”   沐钰儿一惊,一时间惶恐不安。   “我想着你是有人保佑的。”公主殿下扭头笑说着,看着沐钰儿的面容好一会儿,脸上笑意逐渐加深,眸光却又迷离起来,“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希望我儿也是如此。”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红色平安符。   “这个符你拿着。”千秋公主拿起大红色的符文,递了过去,“今日拿着不方便,还请司长帮我拿这些,也好再沾沾气运。”   沐钰儿盯着那红色的符,半晌没有动静。   “不愿?”千秋公主却只是盯着她的面容,轻声问道,声音意味不明。   沐钰儿嘴角微动,在这一瞬间,她有无数话想要说出口,却又蓦地想起还未有消息的张叔,便只能艰难咽了回去。   每个人都有想要保护的人。   殿下想要借她的手保护自己的子女。   沐钰儿想要保护照顾自己长大的张叔。   这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痛苦的拉扯,自来幸事皆不能两全,她甚至不敢仔细往下想下去,唯恐露出一丝奇怪的地方。   “若是不愿……”公主殿下声音微微放低,“那便算……”   “卑职会替殿下保管好今日的符文。”沐钰儿却是接过那符文,低声说道,“等宴会结束,殿下亲自来拿。”   千秋公主看着她的眉眼,忍不住笑意加深,可那点笑意不过是点到为止,稍重即使:“真是一个好孩子,下去吧。”   沐钰儿恭敬退下。   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之色。   公主殿下看着侍女为她精心挽发,金凤头面的发簪插在发髻上,被打磨得极为轻薄的翅膀在日光下艳艳生辉。   —— ——   今日五品以上的京官,四品以上的流官皆能赴宴。   曲园一时间人声鼎沸。   沐钰儿远远就看到被人簇拥而来的唐不言。   他穿着紫色的官袍,头发被束进官帽中,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与人说话时,露出冰白的侧脸,消瘦的下颚,却好似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雪白温润,光华内敛,哪怕人潮涌动,也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的样子。   许是沐钰儿的视线太过灼热,唐不言终于扭头看了过来,梳理冷淡的漆黑目光只在触及沐钰儿视线的一刹那,瞬间露出笑来,宛若春光破冰,寒潮色青,绝胜皇都。   沐钰儿便也紧跟着笑了起来。   “看什么?”秦知宴张望着。   “没什么,快走吧。”唐不言扭头快走,并不给他探究的机会。   “我听说两位殿下天不亮就在宫门口等着了,是跟着陛下一起来的吗?”秦知宴低声问道。   唐不言点头。   秦知宴摸了摸下巴:“以前可从未这样,我瞧着有些奇怪。”   唐不言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秦少尹不妨去问问。”   秦知宴顿时露出哀怨之色:“三郎好恶毒的心啊。”   这不是叫他去送人头吗。   “说起来,你今天交给那个叶朗将一个包袱,是什么啊?”秦知宴又问道。   唐不言慢慢悠悠说道:“秦少尹也可以去问问。”   秦知宴一下被人怼了两次,气得龇了龇牙:“人人都说三郎是君子,我瞧着是促狭鬼才是。”   唐不言笼着袖子,不理会他的打趣,加快脚步跟上同僚。   他们本就是最后几个来的,刚下马时已经能听到唱歌的声音远远飘来,想来不久后陛下也该来了。   “这玫瑰园好漂亮啊,就是假山多了点。”秦知宴跟在他身后惊叹着。   “前日下了一场大雪,不曾想这花一点印象也没做。”   “好多品种的玫瑰,许多都不曾见过。”   “这盛开的样子,瞧着和牡丹竟不相上下。”   官吏们边走边聊,目光落在两侧的玫瑰院中。   果不其然,众人在院中站着说话没多久,就听到内侍的声音。   “陛下驾到。”   众人齐齐下跪。   一炷香后,只看到明黄色的衣摆在眼皮子下走过,随后分别是太子殿下和相王。众人心中一边觉得早就知道,一边却还是觉得惊讶。   毕竟陛下一直不太亲近两个儿子。   “给陛下请安,陛下千秋万安。”一个娇俏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正是匆匆而来的千秋公主,那席大红色的裙摆宛若火焰一般在众人面前闪过。   “我儿辛苦了。”陛下伸手亲昵地牵过公主殿下的手,笑说道,“瞧着瘦了些。”   “是我故意减的。”千秋公主说道,“怕裙子穿不上。”   陛下无奈说道:“那便重做,何必苦了自己。”   千秋公主皱了皱鼻子,显出几分女儿娇态来:“这可是我亲自设计的,重新做可就来不及了。”   陛下笑着不说话,便带着三位殿下朝着主殿走去。   “好生漂亮的玫瑰。”陛下停在一株大红色的玫瑰面前,亲自弯腰打算去折花。   “阿娘小心。”千秋公主眼疾手快抓着她的手,着急说道,“有刺的。”   宫娥急忙地上一把剪子。   陛下拍着她的手安抚着:“不碍事,是打算摘给你的,瞧着与你今日的衣服格外相配。”   千秋公主笑了笑:“若是阿娘为我伤了手,我也是不愿的。”   婢女们已经激灵地剪下一朵盛开的玫瑰,甚至贴心地把刺都剪掉。。   陛下接过那朵玫瑰,亲自别到殿下而后,含笑欣赏了片刻:“好看。”   千秋公主伸手抚了抚鬓间的玫瑰,笑说道:“阿娘说好看就好看。”   沐钰儿站在人群后面,盯着母女两人的对话,那声音格外清晰地传到她耳边,她却觉得好似流水一般飘过,一时间只觉得迷茫。   “走。”就在她出神时,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心。   唐不言不知何时落后在人群后,借着他人赏花的动静,低声说道。   沐钰儿回声,轻声嗯了一声,很快就逆着人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宴会就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拉开序幕。   陛下坐在上首,放眼望去就能把整个玫瑰园尽收眼底,   太子殿下和相王依次坐在右边,公主殿下则在在左边第一手的位置坐着,场下由唐阁老开场说了祝寿的话,献了祝寿的礼物,之后便是其余官吏以此献礼,贵重的有一座以陛下模样雕刻的佛玉雕,便宜的也不过是祝寿的吉祥画而已。   陛下皆是笑脸盈盈接了过去,并未有特别的喜好。   倒是两位殿下有心,皆是难得的好东西。   东宫献上一本据说是早已灭失的佛经,相王殿下则是送了一个神迹,据说是一只已经活了一千年的巨大乌龟。   “有心了。”陛下并无太大兴致,只是笑着安抚着。   两位殿下对视一眼,皆战战兢兢坐会原处,不敢多说一句。   母子三人生疏而恭敬。   只剩下公主殿下一人并未献物,她眸光微动,笑脸盈盈说道笑说道:“阿娘,我给您准备一出幻术,是儿千辛万苦找回来的。”   太子殿下和相王殿下各自抬起头来。   太子殿下嘴角微动,丰润雪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   相王殿下只是紧盯着公主殿下。   席面上,唐不言则轻轻抬起头来,看着台上心思迥异的天家母子。   陛下注视着面前的女儿,眸光深沉而温柔:“阿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幻术,宫内开宴,便非要走到最前面看。”   陛下很少当面如此自称,甚至说起往事,别说诸位官吏,便是千秋公主也跟着一愣,好一会儿才低下头,笑说道:“是,阿娘竟然还记得这么久的事情。”   可那已经是她出家前,十六岁前的事情了。   “所以这是我儿给我准备的还是给自己准备的?”陛下轻声问道。   容成嫣儿垂落在一侧的手指缓缓握紧。   千秋公主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摩挲过膝盖上的凤凰羽翼,抬眸,微微一笑:“自然是给陛下准备的。”   容成嫣儿缓缓闭上眼,指尖死死抵着掌心。   陛下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轻声说道:“那就来吧。”   众人早已听闻公主殿下和姜家为了争夺一个日本来的会幻术的高僧,逼得京兆府的府尹三天瘦五斤的故事,不由对今日的表演充满好奇。   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很快就下去了,没多久,只听到一阵清亮的鹤鸣,之间从东西两侧一左一右地方向,各自飞出一只巨大的雪白仙鹤。   那仙鹤脖颈纤细,引颈高歌,羽翼巨大雪白,同时展翅而出,人群哗然。   陛下格外爱鹤,见状也不由仔细看着。   千秋公主却有些心不在意地坐着。   ——她的侍女还未回来。   就在此时,那两只巨鹤在东西两侧徘徊飞来,地面突然冒出一阵阵烟雾,只这一瞬间,好似是天宫和人间自此倒转,两只仙鹤自仙界降落,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原本被烟雾笼罩着的蓬松洁白的羽毛便越发明显。   两只仙鹤翩跹起舞,逐渐靠近,烟雾便也越来越浓,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铮得一声,地面似乎换动了一下。   人群惊讶片刻,瞬间露出慌乱之色,与此同时,只听到一声清凉的鹤鸣。   那声音近在咫尺,和之前那叠合在一起的原处鹤鸣完全不同,那声音一入耳,众人只觉得来到湿漉漉的竹林,烟雾缭绕的水边,顿觉心旷神怡。   就在此刻,一阵微风飘过,原本两只仙鹤只变成一只,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上面还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模样的人。   那仙鹤正准备缓缓降落,羽毛带来的风吹得靠近的几人,衣袂翻飞。   唐不言安静地坐着,任由烟雾笼罩全身,冬日的风吹得衣袖划拉作响,只是抬眸看着上首之人。   眼看着仙鹤就要站在地上,却没有任何收羽的架势,观者心中一惊,却见那老道大袖一挥,仙鹤竟然凭空消失,老道好似凭风而下一般,缓缓落在众人面前。   千秋公主脸色微变。   “袁天罡。”陛下看着降落在自己面前的人,惊讶说道,“你今日还没死。”   “太.宗时有缘见过陛下一面,时隔六十年,陛下龙体刚健,乃是百姓之福,社稷之幸。”那道士做了个手势,气度翩翩地说道。   人群哗然。   太.宗朝的人,那这人不是快百岁了。   陛下眉心一扬,似笑非笑:“说起来那是第二面了。”   袁天罡抬眸,和陛下对视一眼,各自露出一丝笑来。   “这就是我儿为我找的人。”陛下扭头,慈爱地看着千秋公主,“我儿有心了,朕找袁道长多年了,总算圆了这个心意。”   千秋公主脸上已经露出得体的笑来:“陛下喜欢就是。”   众人这才焕然大悟,原来这才殿下找的人,那为何要用和尚打脸姜家。   ——一定是姜家对殿下不敬了!   众人不约而同想着,把这个插曲盖了过去。   台上,太子殿下松了一口气,相王则是低着头,喝了一口面前的酒。   “如此,便开宴吧。”陛下扫过众人,捏着手中的佛珠,淡淡说道。   话音刚落,东面突然传来巨大的爆裂声。   一阵浓烟扬起。   百官大惊,议论纷纷。   千秋公主的视线立马看了过去。   “千牛卫呢?还不来护驾。”有人低声说道。   一直沉默的唐稷抬眸看向上首的天家母子,四人各有心思地坐着,却都是巍然不动。   唐不言则是露出紧张之色。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千秋公主正打算起身,却突然被人按着肩膀。   容成嫣儿手指都在发抖,喉骨微动,紧紧盯着扭头和她对视的公主殿下,眸光似有泪光闪过,却又好似是清澈的眸光在闪烁。   “卑职救驾来迟。”也是过了许久,也或许不过是眨眼时间,门口就传来沐钰儿清晰嘹亮的声音。   “东面什么情况?”有人质问道。“怎么好端端有巨响。”   “是之前腾云的烟雾引爆迟了。”沐钰儿跪在下首,低声说道。   她腰间挂着一个平安符,如今安静的垂落着,莫名显出几分刺眼。   “守卫的是陈策吗?”又有人问,“怎么是你。”   “陈朗将还有要事,如今玫瑰园安危由卑职负责。”沐钰儿不卑不亢说道。   千秋公主坐在椅子上,看着那道平安符,最后缓缓闭上眼,任由容成嫣儿把她按在椅子上。   “烟至福行,是好兆头。”袁天罡低声说道。   陛下的目光落在那处袅袅飘起的白烟上,好一会儿才笑着点头:“也是如此,下去吧。”   “是。”沐钰儿恭敬离开,临走前,忍不住看了一眼千秋公主。   殿下已经面如常色地坐在椅子上,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她伸手捏着腰侧的平安符,低声叹了一口气,这才带人离开。   “还好司长警觉早早把那和尚拦了下来,那手中竟然还有烟’雾’弹,若是在宴会上炸开,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恐慌。”周兴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声说道。   “司长怎么知道陈策打算借着甬道,控制整个曲园。”叶华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神色疲惫:“听那个两个小和尚说的,陈策在甬道内布置上炸。药,只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从而控制曲园,不说了,各自打起精神,不要再出错了。”   “是,那现在这群和尚和陈策如何处置。”周兴和叶华对视一眼,低声问道。   “都先关起来,不要为难他们。”沐钰儿沉吟片刻说,“陛下会有处置的。”   两位朗将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 ——   千秋宴结束三日后,沐钰儿才回到北阙,当日陛下的赏赐也随之而来,同时下旨要求沐钰儿入宫见驾。   “不会是要封宰相了吧。”张一开始激动地搓了搓手,“要发了,要发了。”   “不会的,宰相要读书人,老大读书不好。”陈安生老气横秋说道。   “这倒是,难道是给钱,给钱也行!”张一又异想天开着。   “别耽误事。”王新把人赶走,“让司长先去换衣服。”   沐钰儿心事重重地看着门口的马车,今日出门的女官既不是熟悉的四大女官,也非容成嫣儿,而是没见过样子的人。   “我好久没看到张叔了。”就在沐钰儿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一直守在门口的陈菲菲冷不丁开口,“张叔去哪了?”   沐钰儿理了理腰间的配刀,镇定说道:“之前张叔病了,少卿说让程大夫看一下,现在在唐家呢。”   “你现在既然回来了,要不我替你把他接回来。”陈菲菲坚持不懈问道。   沐钰儿抬眸看她,好一会儿才说道:“不,不要了,我会亲自去接她的。”   陈菲菲站在远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一怔,垂落在两侧手猛地发抖起来,整个人露出慌张之色,可很快,那点慌张就被她强硬压了下去。   她两只手紧紧握着,紧咬着唇角,生硬地安慰自己说道:“信她,要信她。”   作者有话说:   明天真的可以完结了!!!!收尾这个宴会,只剩下一个赐婚的情节了!   你们快点番外,让我看看写啥番外!感谢在2022-11-18 00:54:25~2022-11-20 01:4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想读书? 15瓶;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7章 玫瑰求   结局   马车停在应天门前, 女官沉默地带着她踏上宫道。   这是沐钰儿第一次独自一人进入紫薇宫,森严的甬道上是沉默冰冷的士兵,冬日冰冷的风穿过狭长高耸的宫墙, 吹得人衣袂翻飞,脸颊冰冷。   集仙殿是西面最大的宫殿,也是陛下如今的主殿,大小宫殿主次分明, 高低错落, 正殿左右生翼成回廊,之后两侧以此是阁楼和次殿,中间加以走廊火夹到, 以此左右前后形成回字形群筑。   沐钰儿一眼就看到门口站着的金凤大统领。   金凤远远看到沐钰儿便站在台阶上等着,等人走近了, 便下了台阶。   虽然沐钰儿是三品勋官,金凤则是实打实靠战功上来的三品职官, 但名义上两人是平级,是以金凤亲自下来迎接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两人各自行了一个礼, 沐钰儿看着金凤, 笑说道:“恭喜大统领。”   金凤只是笑着不说话。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随后又各自移开视线。   这么多天, 沐钰儿也终于想明白, 都说知子莫若母, 也许陛下早早就发现身边的诡谲气氛,所以早早把最是可靠的金凤支了出去,安置在一个不远不近的曲园, 顺着所有人的意一步步布下这样的局。   也许, 她真的在当时有一瞬间的愤怒。   也许, 她在赌,赌那个浅淡的血缘。   只是这样的赌局不知道是作为一个帝王,还是一个母亲。   也不知道,她到底赌赢了没有。   沐钰儿有一瞬间的意兴阑珊的丧气,亲情,陪伴,亦或是骨肉,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权力面前毫无抵抗的能力。   “司长先在偏殿等候片刻。”金凤伸手,平淡说道。   沐钰儿看着大门紧闭的正殿大门,敏锐问道:“殿内有人?”   金凤点头,平静说道:“陛下今日召公主殿下觐见。”   沐钰儿瞳仁微微睁大。   那日千秋宴后,陛下就以想念女儿为由,让公主殿下入宫伴驾。   这事在洛阳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相比较陛下和其他几位殿下的冷淡,陛下对这位唯一的女儿一向骄纵,伴驾是常有的事情。   沐钰儿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倒是愣了愣,忍不住追问道:“陛下会杀了公主吗?”   就像默认所有人杀了明仁太子一样,就像软禁太子和相王一样。   可回答她的只有唐不言的沉默。   沐钰儿看着大门紧闭的宫门蓦地有些晃神,冬日的寒风好似穿透衣服,渗入皮囊,冷得她心中一阵阵的发寒。   ——殿下会死吗?   —— ——   正殿内的博山炉细烟袅袅,层层帷幔松松垮垮绾起,地面的莲花文石上铺这金黄色的波斯长毛绒毯,千秋公主便跪在此处。   内外殿用一座镂空的红木座屏隔开,一眼就能看到软塌上陛下正在闭眼小憩,青色的素袍安静垂落在一侧,只简单挽起头发的发髻上簪了几根青绿色的玉簪。   两侧的女官站在阴影处,不经意一看好似一座座精心打扮的木雕,无悲无喜,面无表情。   容成嫣儿跪坐在矮几上,正低头看着凤台刚递上来的折子。   偌大的宫殿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只这样的安静很快就被一个女官打破。   正是刚才出门去接沐钰儿的女官,新上任的秋儿。   “陛下,人已经在偏殿等着了。”那女官跪在殿下身后,恭敬说道。   陛下依旧没有动静。   秋儿便继续安静地跪在那里,容成嫣儿借着翻页的动作,不经意地抬眸看了一眼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穿着素色的长裙,往日里艳丽的面容如今只简单上了一层薄妆,发髻简单挽起,偏又带了一根玫瑰花纹的绒花发簪。   她面色苍白,神色却足够平静,哪怕跪在地上已经半个时辰,依旧腰肢挺直,脊背不屈。   容成嫣儿皱眉,却还是沉默地低下头,把手中的折子合上,放在一侧。   “让她等着。”许久之后,陛下终于开口说道。   秋儿这才叩首,起身应答:“是。”   “陈策并海空等众人皆秘密处死,五马分尸,不得下葬。”陛下终于睁开眼,注视着屏风后的人,平静说道。   千秋公主恰在此时,缓缓抬眸,注视着陛下。   人人都说公主殿下肖像其母,尤其是那眉眼,妩媚艳丽,深刻干净,只这一眼,那种惊人的相似便不加掩饰地暴露出来。   “你可知道你哪里做错了?”陛下看着公主倔强不服气的面容,蓦地低叹一声,冷不丁开口问道。   千秋公主垂眸,平静说道:“谋逆。”   容成嫣儿呼吸一顿,捏着笔的手一紧。   陛下看着她,神色更加冷淡,身形微动,一侧的婢女立刻上前垫高了扶靠,她轻声问道:“那你可知谋逆,按律该当何罪?”   容成嫣儿直接跪伏在地上,其余女官便也紧跟着跪了下来。   千秋公主抬眸,眸光迎着光,被照出几近透色的浅色:“株连九族。”   “九族?”陛下缓缓重复一声,轻笑一声,“若是算上你阿耶那支,也没有九代帝王给你株连。”   千秋公主沉默地跪着。   “你想当皇帝?”陛下又问道。   公主殿下微微侧首,盯着膝盖前的光晕,好一会儿才说道:“想。”   “为何想?”陛下神色冷淡,对着她的忤逆毫无语气起伏,只是继续问道。   千秋公主缓缓抬眸,眸光落在陛下身上,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来:“为何不想,我阿耶是皇帝,我阿娘是皇帝,我的四个哥哥都做过皇帝,为什么我不可以,我不仅不可以登上御坐,君临天下,我甚至不能去想,去行动吗?”   “殿下!”容成嫣儿忍不住出声打断她的话。   千秋公主目光落在容成嫣儿身上,喉骨微动,原本平静的眸光顿时露出一丝狠绝来:“我为什么不能说,因为我是女子吗?明明,我比两个哥哥都要厉害,他们怯懦胆小,甚至连野心都不敢露出来,这样的人怎么做大周的皇帝,为什么我不可以,明明,阿娘也是女子。”   欲.望的苗头,便在一年复一年的挣扎中冒了出来。   若是她的哥哥不是这么无能。   若是她的阿娘不是皇帝。   若是她还是十三岁时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若是,这世道可以更公平一些。   殿内的气氛倏地一怔,随后是死般的寂静。   容成嫣儿膝行到陛下身边,叩首说道:“殿下不过是急火攻心,还请陛下原宥。”   殿内的气氛安静到近乎窒息。   陛下看着她不甘心的面容,轻轻叹了一口气,温和说道:“我儿过来。”   公主殿下脸上的愤怒好似被人迎头击了一棍,满腔的怒火就被这样温柔的声音突然扎了一下,紧接着的委屈和不甘便再也遮掩不住。   “你们都下去吧。”这话是对着容成嫣儿说道。   容成嫣儿沉默着,最后起身,带着众人缓缓退下,临走前,担忧地看了一眼公主殿下。   “月儿,过来。”陛下坐直身子,对着她招了招手。   千秋公主沉默着,最后缓缓站了起来,长长的裙摆垂落在脚边,她就一步一步,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有野心,有欲.望,是因为我儿足够自信勇敢,强大韧劲。”陛下伸手牵着公主殿下的手,“我不耐于规劝,更不会掩盖你的骄傲,只是你还太年轻了。”   阿娘苍老温热的手轻轻一触摸上她的手背,公主殿下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可他们也不过比我大几岁。”她强忍着哽咽说道。“只因为是男子吗,可三哥完全被韦氏拿捏,若是登基,朝堂之争如何压得住,四哥正是胆小,明明心中沟壑难平,却只敢躲在一个武夷人背后,我哪里输给他们,我只是想要争取我自己想要的。”   “可你输了。”陛下的眸光无情而冷静,打断她所有的话语。   千秋公主嘴角微微抿起,这一瞬间,她想要抽离阿娘的手。,却又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是,我输了,我不该对沐钰儿心软,当年我更不该救她。”公主殿下恨恨说道。   陛下看着她浑然不甘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伸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你不是输给沐钰儿。”她低声说道,“你是输给看不清局势。”   千秋公主倏地抬眸。   “满朝文武百官,便是和你有过合作的那些人,甚至是你觉得最好说话的唐稷也绝不希望朕的后面再出现一位女皇。”   “男人谋朝篡位,改朝换代,他们便是欢呼跪拜,以求荣华富贵,可到了女人这里,他们便想推翻着自认为荒谬的一切,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面子,可为了这点最不值钱的面子,他们连那些昏君都忍得下,却没有任何气量容下一个女人站在他们前面,可见他们不过是粗鄙浅薄的伪君子罢了。”千秋公主冷冷说道。   “世道如此,一蹴而就,便容易适得其反。”陛下并未被她偏激的言语弄出火气来,反而更加从容淡定说道,“所以我说你看不清局势,我的继承人只能是你的哥哥,只有我还政给郑家,他们才能被安抚下来。”   “若是不呢?”千秋公主不甘反问道。   “那便是天下大乱,你控不住这天下。”陛下面容冷酷说道,“你要拿自己的野心对抗黎明百姓,让天下大乱吗,这可是打仗,百姓生死在你眼里是什么,你固然是输是赢不过一条命,可不能用一己之私拉下这么多无辜的人为你垫背,再者,你拿什么对抗,你手上可有人,麾下可有兵,口舌之争何必多言。”   千秋公主被这话劈头盖脸骂了一句,满心的愤懑也跟着消失不见,便安静下来。   “所以我便没有机会了吗?”她好一会儿才不甘问道。   “自然有。”殿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却不是现在。”   “那是在什么时候?”殿下反问。   陛下笑着摇了摇头:“你以后自然就会知道,此事,阿娘给不了你任何意见,但时机总会来的,就像阿娘得到自己想要的一样,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去和这满世界的桎梏对抗,到时候功过是非任由世人说去,何必现在耿耿于怀。”   千秋公主咬唇,呼吸骤然急促。   “此事阿娘只当无事发生,你是个聪明人,过了今日会想明白这场败局在于你而非他人,你若是想得明白,他日才有可能的机会。”陛下握着殿下的手,轻声说道,“你是大周最明艳的玫瑰,阿娘很高兴你并并非随波逐流的牡丹,好好在玫瑰园里静思吧。”   “阿娘是打算软禁我?”千秋公主神色不明说道。   “是,因为你做错了事情。”陛下点头说道,“做错事情便需要惩罚,只是你是我的女儿,是大周的公主,所以我爱你,宠你,保护你,最大的过错都可以给别人,护你一生安稳,可若是阿娘百年……”   她一顿,低头看着公主骤然握紧她的手,释然一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阿娘这辈子想做的都做了,没有任何遗憾。”   “若我不能在保护我儿,你今日所作所为便是杀你的一把刀,所以今后要更谋定而动,不能任意妄为。”   千秋公主沉默地看着陛下,好一会儿才说道:“阿娘喜欢做皇帝吗?”   “自然喜欢。”陛下颔首笑说道,“没有人不喜欢坐上这个位置,阿娘这辈子做了很多事情,自认无愧大周,无愧高.宗,这个国家的青史上注定会留下阿娘的名字,许是我生来就该有这番成就。”   千秋公主心中振动。   她是最小的一个孩子,是唯一的女儿,阿耶阿娘给了她全部的爱,她见到的阿娘是运筹帷幄的陛下,是慈祥温和的阿娘,可从未见过这样如此从容霸气的女子。   “所以丘神勣杀了二哥,阿娘知道吗?”千秋公主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娘后悔吗?”   陛下眸光微动,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却不是我下令的,不过是丘神勣看清了我的犹豫,亲自为我挥刀罢了,至于后悔……”   “自来史书凿凿,为了上位牺牲自己的儿子不过是寻常小事,我并没有太大的悲愤,更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我要的一切我必须得到,权利本就踩在一个个尸体上,朕从不后悔。”   千秋公主被那平静话语下的森森寒意惊得心口发凉,脊背生寒。   陛下盯着地上的光晕,片刻之后喟叹:“只是这几年,我总是能梦到他,他是所有孩子里最聪明孝顺的,只是他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也太聪明了。”   千秋公主沉默。   一个年轻力壮,人心朝向的太子对皇位的威胁实在太大,不然陛下也不会心中犹豫,更不会被丘神勣等人乘虚而入。   “所以阿娘杀最后碎尸万段丘神勣,可有为二哥报仇的意思?”   陛下停了片刻,突然笑了笑:“丘神勣是一把刀,为了让我坐稳这个位置,杀他是因为不需要了,需要献祭给天下读书人看,就像我现在重用唐家一样,唐家未必忠心于我,但唐稷,唐不言确实治国平天下的读书人,他们会为了百姓,为了国家妥协,这便是我现在手中的刀。”   公主殿下若有所思。   陛下有些累了,挥了挥手:“下去吧。”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容成嫣儿惊讶的声音:“太子殿下。”   “您要见陛下?”容成嫣儿看着面前满头大汗的人,犹豫说道。   “妹妹,妹妹是不是在里面啊。”太子殿下咽了咽口水,担忧问道,“我听说陛下今日找见她了。”   容成嫣儿嘴角微微抿起,一时间没看清太子殿下到底是为何而来。   “你不是不清楚我为何选他吗?”殿内,陛下轻声说道,“去里面呆着。”   千秋公主看着门上倒影的影子,双手紧紧握着,可很快变还是毅然去了屏风后。   “让他进来吧。”容成嫣儿犹豫间,只听到里面传来陛下的声音,便只好侧身让开。   太子殿下连忙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理了理衣袖这才低眉顺眼入内。   “陛下。”他跪在屏风外,恭敬请安。   “起来吧。”陛下懒懒说道,“太子今日为何而来。”   太子殿下身形一顿,随后缓缓站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我想给妹妹求情的。”   陛下冷笑一声:“如此谋逆之事,如何求情,还是太子也参与其中。”   太子殿下吓得立马跪在地上,直呼不敢。   殿内的气氛顿时僵硬起来。   “若是无事,便退下吧。”陛下冷淡说道。   太子殿下跪在原处许久没有动静。   “还请阿娘饶了妹妹。”太子殿下声音压低,叩首说道,“妹妹只是被奸人蒙蔽,她自小被人娇惯,是那些奸人引着她走错了路,还请阿娘,阿娘开恩啊。”   陛下抬眸注视着面前之人。   这个三儿子,她一向是看不上的,胆怯懦弱,甚至还闹出要给韦父共政的笑话,但他千不好万不好,只有一个好,便是心软。   “可她现在抢的是你的东西。”陛下看着面前悲痛的人,意味深长开口说道。   太子殿下沉默,随后艰涩开口:“儿臣知道,可,她是我的妹妹啊,我与她一起长大,她做错事情,我亦有责任。”   陛下拨弄佛珠的手一顿,冷不丁说道:“你上来。”   太子殿下顿时慌了起来,可顶着陛下深沉的目光,还是缓缓起身,走了过去,最后跪在陛下一步之遥的阶几边上。   陛下伸手,温热的手冷不丁触摸上太子殿下的额头。   太子殿上身形僵硬,面色恐惧。   “这个伤口……”陛下轻轻拂过那个浅淡的伤口,“千秋自小骄纵,也就只有你愿意陪着她一起玩,她吓唬你假装吐血,你竟然背着她大哭起来,还为此摔了一跤,这里留下这道印子,可后来你阿耶要罚她,你却又拦着,说你是愿意的。”   太子殿下突然哽咽,趴伏在陛下膝上,哭道:“是,是愿意的,妹妹只是贪玩罢了,后来她送了我好多膏药。”   陛下抚摸着太子的脑袋,眸光看向一侧的屏风。   屏风内巍然不动。   “你要记住今日的话。”陛下低声说道,“这是你的妹妹,是你今日走过层层宫阙,一步步走上台阶,跪在我面前,千辛万苦要救的妹妹。”   “是,儿臣记住了。”太子殿下哽咽说道。   “守君需严,可你性子软,重感情,但你要记住那韦氏也不安分,你今后要重用贤臣,不可全然听她的。”陛下把手中的佛珠递给太子殿下,“冬日风寒,切莫风寒了。”   太子殿下紧紧握着手中的佛珠,抬眸,泪眼婆娑喊道:“阿娘。”   陛下轻拂过他的额头,眸光温和:“下去吧。”   —— ——   沐钰儿看着那扇大门开开合合,看着太子殿下进去又出来,到最后公主殿下也被人扶着上了轿子。   北风呼啸,乌云压城,一场大雪悄然而至。   沐钰儿坐在椅子上,莫名开始发呆。   “陛下今日身子不爽,无法见司长。”门口,容成嫣儿的身形悄然而至。   沐钰儿倏地回神,抬眸看她。   容成嫣儿冷淡的眉眼被不期而至的雪花罩着,显出疏离的冷意。   “请回吧。”她平静说道,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便转身离开。   沐钰儿嘴角微动,可到底不敢问出口,只好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走了?”陛下一只手撑着额头,双眼微阖,淡淡问道。   “是,一言不发就离开了。”容成嫣儿接过婢女们敲腿的木槌,低声说道。   “倒是聪明。”陛下轻笑一声,“她像谁?”   容成嫣儿沉默片刻,低声说道:“轮廓倒是有几分像明仁太子,五官倒是偏向房氏,只是她性格开朗自信,且眸光清澈,和,他们皆为不同。”   陛下长睫微动,却并未睁开眼,叹道:“他倒是养的不错。”   沐钰儿没有撑伞,任由大雪落满肩头,慢慢走出皇宫。   ——陛下没有见她。   ——是今日不想见,还是想好对张叔如何处置了。   她眉心紧皱,只觉得那雪落在脸上刺骨的寒,只很快,那点寒便消失不见了。   沐钰儿看着面前落下的影子,侧首去看。   唐不言披着黑色大大氅,正为她撑着伞。   那伞面倾斜着,大雪落满他的肩头。   沐钰儿惊讶:“少卿怎么在这里?”   “陈娘子来我找我的。”他低声说道,“她知道张叔的事情了。”   沐钰儿脸色如常,只是说道:“她一向聪明。”   “陛下见你了吗?”唐不言把手中的手炉递了过去,问道。   沐钰儿摇头:“没有,她见了太子和公主,许是累了,没空见我。”   唐不言沉默地为她撑着伞。   “没关系的,陛下不可能不见我,我总有机会的。”沐钰儿上马车时,自我安慰道。   唐不言只是为她轻轻拂去积雪。   沐钰儿下了值,坐上唐不言的马车准备回家,大雪已经覆盖住在整条大街,路上人烟稀少,马车很快停在家门口,沐钰儿跳下马车,突然脚步一顿,倏地抬眸。   唐不言不解问道:“怎么了?”   “里面有人。”沐钰儿喃喃自语,随后不可置信朝着大门跑去,最后用力推开大门。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厨房内正腾起一阵白烟,瞬间笼罩着灶台上的身形。   “张叔。”她盯着那道影子,连着呼吸都不敢加重,唯恐把那白烟吹走。   “三娘。”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包子马上就好,快去洗手。”   —— ——   “今天过年!不要收拾了,明年收拾,我们出去玩啊。”沐钰儿开心地拉着张叔的手,就要往外走。   “脏东西留到明年可不是好兆头。”张叔无奈说道,“三娘先去玩,我先收拾好东西,等会去丽娘家找老李下棋去。”   沐钰儿嘟着嘴,不高兴大声嘟囔着:“什么好不好,都是骗人的,出去玩啊,等会烟花大会就开始了。”   张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快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的,你去找少卿玩吧,这东西放在这里不收拾,等会奶黄能给你舔干净,吃多了坏肚子。”   张叔难得态度强硬,沐钰儿只好恹哒哒去隔壁找唐不言去逛街。   唐不言见她穿的单薄,便叫瑾微去那大氅来。   “热,我不穿,”沐钰儿孩子气说道,兴致勃勃抓着唐不言的手腕子就要走,“快走,要找不到烟花大会的好位置了。”   唐不言握着她滚烫的手,无奈摇了摇头。   大街上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叫卖的摊贩,也到处是逛街的人。   沐钰儿买了一大堆的东西,甚至还好心的买光了一个小姑娘手中的几朵玫瑰花。   唐不言的手上眼看着就要放不下了,马上决定转移沐钰儿的注意力:“富贵楼的二楼可以看到烟花,要不先去那里吃点东西。”   沐钰儿塞了一块山楂糖到唐不言嘴里,嘴里嗯嗯应下,隐约能听到:“好吃……吃吃吃……”   谁知二楼早已满了,唐不言便带人在一楼靠窗的位置坐下。   “哎,那个包子好像也很好吃。”沐钰儿刚坐下,就眼尖的发现一个摊贩,起身就要去买。   唐不言生怕她这一走,就要被吃的接连勾.引走,便请缨自己去买。   沐钰儿立马说道:“羊肉豆腐,要辣的,买五个,张叔也爱吃,我得带回去给他,还有地三鲜,对了白糖包也要几个。”   唐不言一一点头应下,转身挤入拥挤的人群。   沐钰儿目送她离开,正准备拆个糕点吃吃,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   “是你。”沐钰儿惊讶看着她,随后神色一怔,声音压低,“贵人在这里?”   春儿面无表情说道:“贵人有请,司长这边请。”   沐钰儿只好把手中的糕点扔了回去,跟在她身后离开了。   二楼格外安静,唯有正中的一间大包厢门口站着几个人。   沐钰儿低眉顺眼踏入包厢,眼珠子紧跟着转了一圈,只看到陛下正背着她,站在窗边。   陛下不说话,沐钰儿便也跟着站在那里装死。   “喜欢今日夜市吗?”不知过了多久,陛下的声音在喧闹的人群中轻声飘来。   沐钰儿一怔,缓缓点头:“喜欢。”   “你可知这些都是因为谁?”陛下声音喊着些许得意,轻声问道。   沐钰儿毫不犹豫拍着马屁:“多亏陛下英明神武。”   许是那态度实在一点犹豫也没有,谄媚地太多堂而皇之,陛下一怔,随后轻笑一声:“你与,你阿耶当真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立刻警惕起来。   陛下没等她说话,不由转身看了过来:“你在害怕什么?”   沐钰儿老实交代:“卑职不知道陛下为何这么说,我没见过,那些人,不知道如何回答。”   陛下看着她直截了当的模样,脸上突然露出笑来。   “你确实与他们不一样,与我们都不一样。”   沐钰儿无辜地眨了眨眼。   “顾英是个聪明人,没有莽撞认你做女儿。”陛下冷不丁说起这话。   沐钰儿忍不住警觉起来,那双琉璃色的眼珠子立马瞪得滚圆。   “顾家落寞了,门槛太低了,配不上你。”陛下淡淡说道。   这些日子,沐钰儿早已了解不少以前的事情,自然没有绕过去顾叔,也亲耳听着别人嘴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到两鬓斑白的落魄人,甚至娶了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夫人,世人嘴上唏嘘却又心中讥笑。   一夜长大太过痛苦。   谁也承担不了。   沐钰儿忍不住低声反驳道:“顾叔人很好的!”   陛下看着她心软的模样,眸光微动。   ——“阿娘,顾英真有趣,我可真喜欢他!”   “你真像你阿耶啊。”陛下温和说道,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玫瑰花上。   沐钰儿机灵,立马把花献了上去。   陛下捏着那株带刺的玫瑰。   玫瑰艳丽,花瓣叠叠。   ——“母亲,这是我和弟弟妹妹一起摘的花,已经拔过刺了。”   陛下看着那枝花,忍不住笑了起来。   沐钰儿心中好奇却又不敢多问。   “你可怨恨你阿耶阿娘的死?”陛下把手中的花放到一侧,低声问道。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最后坦率又直白说道:“我不知道,我没有和阿耶阿娘相处过,所以我不知道恨不恨。”   外面的烟花大会已经开始,人群开始喧闹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漆黑的天空中炸开一朵五彩的烟花,照得陛下精致的面容在片刻间明暗不定。   “就像陛下明知公主之心,却还是高举轻放,不忍苛责一般。”沐钰儿低声说道,“未经之事,不说他苦,陛下的心情,我的心情,都无法明确讲清。”   陛下一怔,许久之后才再一次开口。   “我为了这个位置舍弃了一切,不再是你阿耶的母亲,也不再是世人口中的女人,只是一个帝王。”陛下的声音在烟花照耀下轻声却又清晰。   “后世如何评朕无惧之,懂得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也会捏着我的女人身份,我的年纪,我的出身而喋喋不休,说到底不过是庸人高歌,禅虫聒噪,朕都不愿听,我们女子自然想要做什么就该做什么,我能做皇后,自然可以做皇帝,这世道,能者居之。”   沐钰儿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第一次有了清晰的认知。   这人是一个皇帝。   “我身为一个母亲对贤儿有愧,你若是愿意我便补偿给你。”陛下话锋一转,低声说道。   沐钰儿一惊,随后摇了摇头:“卑职没有要的东西。”   “那唐不言呢。”陛下对着下面指了指。   沐钰儿立马探脑袋过去,只看到唐不言正在人群中着急走着。   “少卿,我在这里。”沐钰儿立马高声说道,还用力用力挥了挥手。   唐不言听到熟悉的声音,立马抬起头来,先是看到沐钰儿半个身子趴了出来,看得眼皮子一跳,可随后就看到她背后的那人,立马僵立在原处。   “啊,把少卿吓住了。”沐钰儿嘟囔着,随后大声说道,“我马上回来,你去里面坐着,别风寒了。”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随后直接朝着富贵楼走去。   陛下冷眼看着两人的互动,冷不丁问道:“我封你为长信县主如何?”   沐钰儿立马咕噜缩回脑袋,连连摇头:“不要不要。”   陛下惊讶:“为何不要,你若是作为县主嫁入唐家,唐家定对你敬重有加。”   “唐家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就算如此,他们也不是真心的,只是畏惧陛下权威罢了。”沐钰儿清晰说道,“若是这样的权威不在了,那我又如何自处。”   “那你就这样作为顾家的私生女嫁入唐家。”陛下问。   沐钰儿脸颊泛红,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什么嫁不嫁啊,八字还没一撇儿呢。”   “陛下,唐少卿站在台阶下。”就在此时,门口传来春儿的声音。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   陛下轻轻冷哼一声:“看来,你这八字是有一撇了。”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当真没考虑过以后的事情?”陛下忍不住操心道。   沐钰儿回神,懵懵懂懂摇头:“不知道如何操心。”   唐家与她,实在太过遥远。   唐不言说他会安排好的,那她就听他的。   “那为何不要县主之位?”   沐钰儿眸光清亮,看着陛下的面容,轻声问道:“若是我真的要了,陛下便会杀了我是吗?”   陛下看着她清醒的模样,有一瞬间对这个女郎的敏锐惊叹,点了点头:“是,明仁太子不能有后,这会对太子不利,哪怕你只是一个女子。”   沐钰儿并没有露出惊惧之色,只是点了点:“我知道,就像徐敬业一般,我会成为一个幌子,也会永远不得安生。”   “你是个聪明人。”陛下夸道,“朕给不了你显赫的位置,那便送你一个礼物。”   沐钰儿眨眼,有些好奇又忍不住警惕地问道:“什么礼物。”   “唐不言之前不是说你是程家表妹吗。”陛下淡淡说道,“那你就当真去做他的表妹吧。”   沐钰儿吃惊地瞪大眼睛,瞧着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当真是可爱。”陛下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多谢陛下!”沐钰儿立马跪下谢恩。   “下去吧。”陛下挥了挥手。   沐钰儿头也不回,兴高采烈的走了。   ——“陛下,千秋。”   陛下看着她的身形,冷不丁响起那声二十年前悲怆的声音,长睫微动,微微敛下。   门外,唐不言看着沐钰儿一脸喜色地下了台阶,忍不住身后紧握着沐钰儿的手。   沐钰儿眼睛亮晶晶的,反手握着他的手,朝着人群中走去。   头顶的烟花还在绚烂绽放,人声喧闹,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在巨大的欢声笑语间。   “走,看烟花去。”她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人挤了进去。   唐不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慢慢和她交缠在一起,一同进入繁华的人间。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   番外那就三个,大婚,小雪人带崽崽,然后……咦,这不是两个就可以了(突然失忆   有个读者说要五禽戏的那个,可以到时候写个段子,穿插进去,贴贴。感谢在2022-11-20 01:40:45~2022-11-21 00:3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溪月 30瓶;gudanya 2瓶;se7ven、ぶさ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8章 番外   大婚一   程捷没想到自己再一次来到洛阳竟然是这个事情。   事情还要从年后没多久, 陛下给他家送了个女儿,也就是给他塞了一个妹妹说起。   有妹妹也没事,阿娘身子不好, 生下他之后就不生了,所以他自小就是一个人,一直想要一个妹妹,若是乖巧可爱的就更好了, 实在不行温柔娴静得也是极好的。   程捷背着长.枪游走在热闹的洛阳大街上, 一时间心情格外郁闷。   “表哥。”头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紧跟着抬起头来,一抬头就先一步看到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 好似一只小猫儿扑闪着。   “表哥。”沐钰儿也紧跟着傻乎乎喊了一声。   程捷不高兴说道:“你应该喊我大哥了。”   沐钰儿哦了一声,乖乖趴在窗沿上, 眉眼弯弯,开开心心喊了一句:“大哥。”   ——嘤, 怪可爱的。   程捷手痒痒的,但还是颇有大哥风范地嗯了一声, 态度端正地踏入酒肆。   “你们来这里等多久了?”程捷坐了下来, 不解问道。   唐不言看着桌子上的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零食,嘴角微动。   ——顺道看见的而已。   “没多久没多久。”沐钰儿眼疾手快说道, “大哥肚子饿不饿啊, 要不要吃点啊。”   程捷嗯了一声, 随意说道:“来碗面就好,放点辣的,大冬天还是吃点辣的舒服。”   “小舅舅和小舅母什么时候到。”唐不言为他倒了一盏茶, 细心问道。   沐钰儿紧跟着从糕点里抬起头来, 紧盯着程捷看。   程捷抿了一口茶, 淡定说道:“不知道,阿娘动作太慢了,沿途听说哪里有好看的好吃的,都要去逛一下,我实在等不住了,咦,不对啊,你们都不知道我今天要来,怎么会来接我的。”   沐钰儿大眼睛扑闪了一下,开始低着头吃新买的糕点。   唐不言咳嗽一声:“表哥一路颠簸辛苦了,吃块糕点先垫垫肚子。”   “所以你们就是自己来逛街,顺带看到我,和我打招呼是吗。”程捷很快就想明白了,哀怨说道,“原来是我想多了。”   他还未说完,就感受手背被贴着一块温热的东西,一低头,就看到一只猫爪子把一包糕点悄悄摸摸推了过来。   “酸梅糕,很好吃的,我刚才排了半个时辰的队伍才买到的。”沐钰儿忍痛说道,“给你吃了。”   那小脸皱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给了一包金子。   程捷嗯了一声,当真要打开油包吃一个,可手刚伸出去就察觉到两道灼热的视线。   “我不吃,我还和你一个小孩抢吃的不成。”程捷识趣,手指一动,把糕点推了回去,“少吃点,晚上我带你吃好吃的。”   沐钰儿眼睛一亮。   “我从郑州带了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活鱼,等会就送到了,晚上片鱼吃。”   “好嘞!”沐钰儿立马利索把糕点重新包了回去,眼巴巴地等着。   “那个后面的两个院子都买了吗?”程捷也是真的饿了,几口就把面都吃的七七.八八,这才继续说道,“阿娘说先把院子扩起来,做成简单的三进院子。”   “买了,在重新装饰了。”沐钰儿说。   程捷三下五除二把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抹了一把嘴说道:“还有钱吗?不要省着。”   “有有有。”沐钰儿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陛下给的钱还没花完呢。”   那日烟花夜市过后,陛下虽没有再封她的官,但还是赏赐了一千两银子,沐钰儿今朝有酒今朝醉,立马大花了一笔。   大概十来天后,远在郑州的程家来人,正是之前见过的程将军以及他的夫人。   许是没想到陛下的动作这么快,唐程两家心照不宣,认她做义女的事情简直好似脱了缰的野马,根本不受控制,张叔也是极力赞同,顾叔那边甚至也给他送了礼,她本人更是迷迷糊糊便跟着走了一遍流程,便入了程家的册子,之后再过五日,陛下赐婚的圣旨就下了。   洛阳城虽然早有唐程联姻的耳闻,但真的事情尘埃落定后,还是哭碎了一地女郎心。   第二日,陛下和三宫殿下各自赏了五百两银子。   也就是说,不过半月时间,沐钰儿就一夜暴富,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装修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之后就会住在洛阳,监督你的院子完工,到时候还要布置一些,阿娘说你的之前的院子布置的太过朴实了,现在直接按着寻常娘子的小院布置,这样大婚的时候就不会赶了,不过书画什么的,你可以自己挑。”程捷把沐钰儿的糕点扒拉过来,选了个白玉糕吃,一口一个,边吃边说,一点也不耽误事情。   沐钰儿眨了眨眼。   “哎,别拒绝了。”程捷先一步打断她的话,“这是阿娘敲定了,你若是有意见,你与她说去,我是不敢的。”   程家都是大娘子做主,说一不二惯了。   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   “你到时会从这个院子出嫁,那日会来很多宾客观礼,若是客人一进去就看到大门口一地菜园子也会惹出笑话,前院布置不妨交给表哥,但你若是有什么要求也要提,后面的内院你想要自己布置也是可以的。”唐不言温和说道。   “对对,内院是你自己住的,你可以自己布置,不过也不能跟现在一样,太简单了。”程捷委婉说道。   沐钰儿这辈子吃了很多苦,却也称得上十指不沾阳春水,一手家务都是张叔操办的,至于原先几个院子布置也都是张叔自己安排的,现在听着两人一言一语说着,一时间又是纠结又是迷茫。   “我不会。”她哼哧说道,“以前都是张叔弄得。”   程捷哦了一声:“那没事,到时候我和张叔商量一下,而且阿耶阿娘也会在这里呆一个月,到时候图纸拿出来,让他们也参考参考。”   “这多麻烦啊。”沐钰儿不好意思说道。   “没事。”程捷大大咧咧一挥手,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程家好多年没出喜事了,阿娘想热闹一下很久了。”   “表哥等会还有事情吗?”唐不言问。   “先去拜访一下姑姑和姑父,然后在去小钰儿家里先看看院子建得如何了,对了,别院也要收拾一下了,免得到时不能住人。”程捷关键时刻还是非常靠谱的。   “我得上值去了。”酒肆门口,沐钰儿把手中的糕点递给程捷,“这个交给张叔,都是他爱吃的。”   “好嘞。”程捷接过东西,嗯了一声,“对了,现在北阙合到金吾卫了,你还习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啊?新工作的地方我还没去过呢,索性现在也跟着走一趟。”   一月前陛下改制,废除北阙,北阙所有人合并到金吾卫。   原先的北阙司长沐钰儿变成了金吾卫的中郎将,王新张一也各自成了朗将,至于其余办案人员也各自打算混入编制,年纪大的也都安置在后勤,小的全都打发去了终于办起来的私塾里,至于陈菲菲则是被刑部和京兆府抢着要,虽然最后被大理寺算截胡了,成功入编大理寺,所以众人总的来说全都是升官了。   “我现在是老大。”沐钰儿皱了皱鼻子,“谁敢欺负我。”   程捷也紧跟着得意说道:“也是,我妹妹的武功可厉害了。”   “就是。”沐钰儿下巴微抬,“我来第一天就把他们都打一顿了,现在服服帖帖的,见了我都喊老大的。”   “真是厉害!”程捷毫不犹豫竖起大拇指,用力夸道,“走,我现在也给你撑撑场子去。”   “好。”沐钰儿精神顿时抖擞起来。   唐不言慢慢悠悠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兄妹俩不是恶霸胜似恶霸,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程捷一来,张叔的压力就小了很多,凡是都有人商量了,也不至于跟以前一样,沐钰儿只会说‘好好好’,‘都听张叔的’,‘我也不懂’,完全任由他一个人战战兢兢布置着,畏手畏脚,唯恐出了差错。   “这院子的大门要大一些,不能比唐家的婚车小,不然就显得小气了。”   “这个台阶要找花石,平台要大一些,这样人多了也站的开,大气一些。”   “这个葡萄藤架子妹妹很喜欢啊……那就等会移到后院她的屋子前面,倒是在做几个竹藤,没事坐坐也是很闲适的。”   “这个菜园也喜欢?妹妹怎么什么都喜欢啊,那,那等会在西面找个地方专门辟快地,靠近厨房一点不碍事啊。”   “哎,这匹马怎么想要踹我啊,哎哎,给你新马厩呢,别瞪我。”   “这只猫是不是在偷吃啊,张叔,它在偷吃!”   原本慢慢吞吞的进度被程捷大刀阔斧地盯工,导致沐钰儿每次回家都能看到院子惊人的变化,直到她的屋子被人推平了。   “那我住哪里啊。”沐钰儿站在推掉的平地上,大惊失色。   “别院都给你留好屋子了。”程捷大大咧咧说道,“你最近和张叔都住那里,我住表弟隔壁,帮你看院子,不知道阿娘阿耶把日子定在那一日,还是快一些才好。”   他名义上的阿耶阿娘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洛阳的。   “三娘。”程夫人一眼就看到城门口站着的红衣女郎,越看越喜欢,“真是漂亮的小娘子。”   程将军慢慢吞吞说道:“若是娘子喜欢女孩子,也不是没机会的。”   程夫人视若无睹,继续看着两侧的热闹,马车一停就开心地招了招手:“三娘,可等久了。”   “不久。”沐钰儿咧嘴一笑,“阿娘肚子饿不饿啊,这是给你买的早膳,洛阳很有名的羊肉包。”   “真是贴心啊。”程夫人顿时笑的见眉不见眼,“上来一起。”   沐钰儿连连摇头:“我是偷溜出来的,等会还要回去上值。”   “偷溜出来的。”程夫人立马点了点她的额头,“那快些回去,不要被人抓到了,好好上值,晚上回家吃饭。”   “知道了,知道了。”沐钰儿蹦蹦跳跳地走了,“我已经备好酒了,等我回去一起喝啊。”   “还是一个孩子。”程夫人无奈说道。   “不过才二十。”程将军说道,“也不是人人都跟三郎一样沉稳,她的酒确实好喝。”   “先去唐家。”程夫人说道,“日子还没定,你说早一点还是晚一点,早一点刚好是春日,人也舒服一点,但时间有点紧了,但若是晚了,就是夏天了,到时候三娘也遭罪。”   程夫人一个人碎碎念着,冷不丁问道:“你说陛下到时候会来吗?”   —— ——   唐程联姻定在三月初三,黄道吉时。   洛阳城早已人人翘首以盼。   虽说是程家女,但谁不知那人原本是顾家的私生女,也不知怎么就成了程家女,随后还让陛下赐婚。   但赐婚只是一个开始,人人都开始盯着沐钰儿的嫁妆。   要知道唐家昨日的纳征可是足足有九十九台,虽然沐钰儿现在挂在程家门下,但程家愿意出多少,怎么出都是一个讲究。   毕竟她也并不是真的程家女。   “我不知道,张叔没和我讲。”沐钰儿嘟囔着。   “要是太少了,我们自己凑一点。”张一忧心忡忡说道,“怎么也能凑十台吧。”   “你买的东西怎么抬得进去。”陈菲菲无奈说道,“唐家给的礼单随便挑一件拿出去都是上百两的物件。”   张一大惊:“这么贵。”   “那老大不是发财了。”他话锋一转,激动说道。   “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陈菲菲拧眉问道。   沐钰儿懵懵懂懂挠了挠头:“张叔叫我不要管的,再说了你和不萌的事情不是也要定下吗,我还有钱,要不要给你凑嫁妆啊。”   “啊,是啊,还有你的嫁妆。”张一立马操心说道,“虽然分户了,但别人有的,我们菲姐都要有,我们做你的娘家人,怎么也把嫁妆凑到……嗷呜……”   “少管我。”陈菲菲龇了龇牙威胁道。   沐钰儿又哦了一声,撑着下巴说道:“我那个院子快建好了,少卿说晚上吃锅子,你们要不要一起吃啊,就当暖房了。”   张一等人立刻被转移了心思,开始想着等会下值买点什么。   直到子时更响,院中已经醉倒一片,许是众人都很高兴,再加上多了一个烘火的程捷,外加一个倒油的张一,一桌子的人没一个幸免的,就连张叔也被灌得多喝几杯,回了屋子休息,至于其他人全都倒了。   沐钰儿脸颊红扑扑的,怀里抱着一个大酒缸,呆呆坐在台阶上,看着满天星河。   “看什么?”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   沐钰儿扭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有些迟钝地说道:“啊,少卿没醉。”   “你骗人,还假装自己晕倒了。”   “少卿怎么两个影子了。”   沐钰儿抱紧酒坛,嘴里嘟嘟囔囔着,滚烫的脸贴在冰冷的酒坛上,舒服地呼出一口气:“真舒服啊。”   唐不言只好陪着她坐在台阶上。   “醒酒汤要吗?”他说。   沐钰儿只是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站着他,哼哼唧唧了几声,明显不高兴,像只小猫儿。   “那我带你回去休息。”唐不言贴了贴她滚烫的脸,无奈又说。   沐钰儿索性换了半边脸贴酒缸,朝他立着一个后脑勺。   唐不言便也跟着安静地坐着,看着垂落在腰间的发带,鬼使神差地伸手扯了扯。   谁知这一扯,直接把人扯倒了。   他吓得手忙脚乱,伸手把人接住。   一低头。   只见沐钰儿已经抱着酒坛,双眼紧闭,脸颊睡得红扑扑的。   原来不止何时已经进入香甜的梦乡了。   唐不言看着她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入手是细腻滚烫的手感,绵软光滑。   沐钰儿的眼珠子在眼皮下动了动,却没有醒,眉头孩子气地皱了起来。   唐不言伸手把人紧紧抱在怀中,轻声喟叹道:“小猫儿。”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一张,大婚的番外就结束了,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