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恶我 作者: 唐时锦 【文案】 【混不吝小霸王表哥vs外软内辣美貌表妹】 因父亲远去岭南探望老友,宁姝被远在京城的姑母接了过去。 国公府大房有一对双生子,哥哥秦珏面冷心热,为人端方知礼,是国公府世子。 弟弟秦琅却面热心恶,是京城有名的小霸王,性情乖张,轻狂不好惹。 初入英国公府时,姑母乃至姐姐妹妹便接连告诫过她,叫她平日避着些秦琅,只因他最不喜宁姝这般长相娇气柔弱的姑娘。 …… 宁姝继承了母亲的好模样,自幼便生了一副江南女儿的娇态,行动间如弱柳扶风,静时便是临花照水,端的一张楚楚动人的芙蓉面。 这般娇弱动人的女娇娥,偏生长着一副泼辣伶俐的骨头,从不让自己吃亏。 但进了别人家门,宁姝断没有当成自己家的道理,因此,她一直谨记着姑母和姐姐妹妹的告诫,不去讨人家的嫌,也不在秦琅面前冒头。 然而,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这家伙成天像狗一样舔着脸凑上来…… …… 秦老夫人寿宴那夜,据一个路过的丫头言,她恍惚瞧见了府里二公子扯着宁家表姑娘的披帛将人追到了假山后…… …… 宁姝是扬州刺史千金,虽不比公主金枝玉叶,但在扬州这个地方也算是个土公主,自小就不是个软和脾气。 宁姝自己也知晓自己是何种性子,因此立志要寻一个门第低,性子软和的夫婿,好哄着让着自己。 然去了一趟姑母那里,反倒惹上了一个混不吝的狼崽子,宁姝想着让他知难而退…… 闺阁中,看着秦琅又舔着脸凑上来,宁姝斜倚贵妃榻上,手中团扇轻摇,将手边一盒子南珠掀翻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地。 “将它们捡起来……” 宁姝佯装趾高气扬。 只见本性暴躁的少年郎脸色黑沉如锅底,就要发作,宁姝嗤笑道:“我便是这样的性子,秦二郎若是受不住,便请转身离开。” 话音刚落,宁姝便看见少年咬了咬牙,躬下身子,闷声不吭地将珠子一粒粒捡起,送到她面前,神态倨傲道:“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 宁姝看着盒子里一粒不少的南珠,银牙险些咬碎。 “有病……” 阅读指南: 混不吝小霸王表哥vs外软内辣美貌表妹 初期男主爱而不得,小狼狗发疯文学 双c ps:文案已说明男女主人设,男主够泼,女主够辣,男主非完美人格,非谦谦君子,前期是个嘴贱的暴躁小狗,本文主打一个调教驯服小狼狗,不吃这类男主的宝们慎重阅读~ 另外,阅读过程中遇到不合意,请及时止损哦~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姝秦琅 ┃ 配角:除主角之外 ┃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这个表妹不好惹 立意:爱要突破刻板印象 ==================================== 第1章 进京   烟花三月,宁姝离了扬州,来了这繁华京都。   连着坐了一个多月的船,饶是宁姝这般土生土长的水边姑娘,也恹恹地没力气。   在江上飘飘荡荡了一个多月,宁姝才堪堪登上了岸,离了那让人昏昏沉沉的行船。   三月的天,空气里还有些寒气,好在宁姝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此行带的东西不少,光是斗篷便有一大箱子,取了一件来,莺声给她披在身上。   “盛京果真比咱们扬州那般冷些,这三月的风里也像夹着小刺似的,姑娘快快披上。”   宁姝拢了拢被江风吹乱的头发,无所谓笑道:“你家姑娘我又不是那等柳条身子,吹吹又怎么了,还能去了口闷气,多好!”   嘴里虽说着推拒的话,但仍没拒绝莺声的好意,由着她将斗篷披上了。   跟着宁姝过来的家仆们见船靠了岸,皆打起精神收拾起主子的行李来,手脚麻利地往岸上运。   岸边的人不少,大约都是在此处接人的,远远瞧见那通身富丽清贵的姑娘和她身后忙忙碌碌的仆从们,心道是位贵家女。   由于颜色过盛,附近无论是接人的还是被接的,都不由得朝宁姝这边瞥几眼,然后趁着姑娘身后的凶悍丫头看过来前忙不迭转回去。   “姑娘,江边人多眼杂,还是快快寻了姑奶奶派来的人,咱们速速离去。”   身后的燕语也跟了上来,一双怒目圆睁着,凶悍地将周围一众打量目光逼退,来到宁姝跟前道。   “无碍,看便看去,都是些没恶意的,不用在意。”   宁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心不在焉道。   江上薄雾淡淡,江水涌动间,像是有轻纱笼罩,让人看不真切。   “姑娘!姑娘!”   远处,阵阵呼喊声顺着江风送到主仆三人耳边,宁姝远远看见,有一对中年夫妇对着她这边招手,神情热络又激动……   走近了去瞧,才认得好像是当年随着姑母陪嫁走的福伯和福婶。   两人带着国公府十来位家奴,满脸喜意地朝着宁姝这边走来。   “姑娘,老头子可算迎到姑娘了,江边风冷,快请随我这边来……”   福伯苍瘦的脸挤出灿烂的笑,携着家中婆娘上前见礼。   记忆中只有六岁的小姑娘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佳人,福伯满心喟叹。   “多年未见福伯福婶,不知身子可还康健?”   “呵呵,托扬州老爷的福,康健康健。”   “手脚都轻点,将姑娘的东西都搬上车……”   闻宁姝一见面便关照起他们的身子,两人笑得合不拢嘴,回话的同时,对着身后跟来的奴仆抬抬手,十来个国公府的奴仆便对着宁姝的行李一拥而上,让跟来的宁家家仆都没了活计,哭笑不得。   “姑娘一路劳苦,快些上车吧,夫人正在家中等着姑娘呢。”   福婶笑盈盈地拉着宁姝的手,领着她到了一处车驾旁。   待看清了这是什么车,宁姝诧异地挑了挑眉,“牛车?”   是的,此刻出现在宁姝眼前的,是一只皮肉结实、毛色光滑的健壮青牛,一看便知是主人精心喂养的。   青牛身后正拉着一驾精巧华丽的黄花梨木打造的车子,一看便知是用来接姑娘家的。   福婶见宁姝诧异,笑着解释道:“姑娘不知,盛京不似扬州,姑娘都更爱乘牛车,牛敦厚扎实,拉车稳当,不似马车颠簸地厉害,最适合姑娘家了,想着姑娘一路坐船定然疲惫,三夫人便派了牛车过来,姑娘坐着,包管舒坦……”   福婶口中的三夫人,便是宁姝的姑母宁氏宁汐,也是英国公府的三夫人。   来之前,宁姝也粗略了解过,英国公府有四房,长房是长也是嫡,为当今国公爷,尚当今陛下胞姐长平长公主,尊荣无限。   其它三房,除自己的姑父是靠功名挣得的官身,是四品的户部侍郎比较争气外,其余两房都是靠着老国公爷给的荫官,在五六品的小官上混着。   “那我可要试试了……”   宁姝说不累是假的,坐了一个多月的船,骨头都要散了,正好在这驾稳当的牛车上小憩一会,也是极好。   宁姝钻进提前铺就好的柔软车厢内,莺声和燕语坐在车上两侧,行李也被尽数安排好,宁姝倚在车厢内的小榻上,打算睡一会。   “我先睡会,快到了喊我一声。”   对着外头的两个丫头交代了一声,宁姝枕着软枕便跌入了梦乡。   睡去时,感受着四平八稳的车驾,宁姝心中附和了福伯先前说的老牛拉车稳当的话,表示回扬州后也要让爹给她弄一驾。   牛车迈着沉稳且缓慢的步子离开了岸边,行到了两旁栽满了榆树和槐树的宽阔街道上,江水的潮气也彻底消失了,空气变得干燥起来。   睡梦中,偶尔听到隐隐约约的人声和骏马的嘶鸣声,紧接着,车厢一阵晃荡,似乎还夹杂着青牛惊恐的哞哞声,宁姝脑袋猛然撞到了车壁上,痛地她嘶了一声,睡意彻底消了去。   “怎么回事?”   狠狠挨了一下,宁姝心绪欠佳,恼声问道。   开了窗子往外看,也只看见几匹骏马扬蹄而过,带起一串呛人的烟尘,给了宁姝第二次伤害。   她恍惚间看见马上是个面容年轻、身姿挺拔的公子哥,其余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是几个公子哥骑马骑得太凶,抢了道,将牛给吓到了,姑娘可有事?”   莺声和燕语也是被惊了一下,瞧着姑娘被闹醒了,对着那几个公子哥消失的方向啐道。   “自然是有的,瞧我的头,肯定新长了包……”   “街道上纵马,还抢道?这要是在扬州,姑奶奶非得抓着他,让他知道自己的错处!”   宁姝扬眉,心里十分遗憾。   两个丫头一听主子撞出了包,连忙就翻出了自家中带来的药油,给主子细细涂上。   赶牛车的车夫将主仆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道刚刚好在接收到了福伯的眼神暗示。   作为赶车的人,又是为英国公府赶的车,不像刚从扬州来的几位娇客,他是认得刚刚过去的那几位爷的,尤其是那打头一身红袍的公子哥,不是他们家的小霸王又是谁?   本想顺嘴跟扬州来的表姑娘提一嘴,不想刚抬头就看见福伯跟他摇了摇头,遂将嘴闭了上。   福伯和福婶也凑上来温声关心,宁姝气还没消,只将那不知名姓的混账骂了个狗血喷头。   福伯在一边,听着,心中暗笑姑娘的脾气跟小时候如出一辙,丝毫没变。   犹记姑娘幼时,穿了一身漂漂亮亮的新衣裳,被邻家的小子扔了一团泥巴在上面,便气得扑上去抓那孩子的脸,将一个男孩子抓的哇哇哭喊,还是大人都到了,才将那男娃娃解救出来,就那般,姑娘临走前还骂了人家好几句,那等脾气,当真是在邻里间出名的烈脾气。   但今日碰上的是国公家的小霸王,也不是个好缠的脾气,姑娘刚进府,若是打头跟那小霸王起了龃龉,那才是真真烦心。   福伯干脆就当自己不知道,也没让车夫说出来,佯装气愤。   见人影都没了,宁姝也无法追究什么,只得恨恨认了个倒霉事,涂了些药油,心里想日后别被她碰上那混账。   长街尽头,那几名策马离去的少年跟上最前面的红袍少年,语气踌躇道:“二郎,刚刚你惊着的好像是你国公府的姑娘,不会有事吧?”   英国公府的车驾上皆有家族徽章,几个公子哥打眼便瞧见了,惴惴不安道。   红袍少年纵着马,一头墨发不似身边的公子哥,规矩地全部被束起,而是被半束在紫金玉冠中,发尾随着骏马的飞驰飘扬在空中,绣着小团宝相花的锦绣红袍在日头下闪着富贵刺眼的浮光,刺着牡丹金丝暗纹的鹿皮靴牢牢蹬在马镫上,衣袂飘摇。   听到好友的话,少年偏过头,任由着金色的暖阳洒在他犹如被仙神精雕细琢的面上。   长眉入鬓,眼璨寒星,唇色殷红如染花,鼻梁如山峦高挺,一张侧脸已是惊为天人,不晓得若是全部转过来,该当是何种瑰丽俊美。   “无碍,不必挂心,我那些妹妹们,才没胆子告我的状……”   嗤笑声顺着灌过来的冷风消散在半空中,也让其余的公子哥无奈道:“要说世间最不会怜香惜玉之人,那必定是你秦二郎了!”   几个公子哥哄笑间,便将刚刚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又嘻嘻哈哈地纵起了马,朝着城东的马球场去,誓要玩个痛快。   ……   宁姝也在老牛的稳稳载负下,来到了煊赫的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位于朱雀大街东侧的兴道坊,因爵位超然,在三品之上,府门自然有资格在坊墙上直接开辟,朝着坊外街道而开。   远远的,宁姝就看见英国公府朱红色的大门前站着一群丫头婆子,为首的是一个衣着婉约的贵妇人,面容是她记忆中的熟悉的模样……   “姑母!”   迫不及待地自窗子探出脸来,宁姝朝着宁氏欢快地唤道。   隐约间,宁姝看着那妇人抹了抹泪,带着一堆丫头婆子朝牛车迎了过来。   “我的儿……” 第2章 安顿   牛车一停,宁姝再不拖沓,扶着莺声,宁姝矫健地跳下车子,将随着三夫人一起守在英国公府门前的丫头婆子看傻了眼。   谁能想到这个新来的表姑娘弱柳扶风般的模样,竟是个风风火火的爽利性子?   姑侄二人扶在了一处,亲亲热热地叫人看着欢喜。   “可算是把你等来了,快随姑母进去。”   拉着宁姝的手,宁氏用帕子抹了最后一滴泪,就踏进了门。   身后仆从在福伯的带领下,将新来表姑娘的一应物品都搬进了三夫人的棠梨院。   渐渐地,英国公府前由刚刚的热闹再度转为冷清,只余两个石狮子静静伫立在漆红烫金的门前,威严地凝着远处。   盛京的景致恢宏大气、古朴磅礴,带着天子脚下的帝王韵气,让人直直地感受到这座古都的旧时风采。   然比起扬州而言,却少了几分绮丽秀气,那种江南的精致和灵气。   但在宁姝看来,都各有千秋。   一边同姑母说着话,一边打量周围的景致,宁姝感叹英国公府所受到的皇家恩宠。   据说英国公府还是曾经一位亲王的旧址,亲王薨逝后,先帝为了嘉奖国公父子的功勋,将其赐了下来。   跟着姑母走走停停,不知见了多少亭台楼阁,琼楼殿宇,飞檐重重,让宁姝有些摸不清方向。   “正巧你爹爹去了岭南,给了姑母我这个机会将你领来住段时间,国公府的长辈都是极好的,女孩子也多,你在这里也算是有了许多玩伴。”   “你姑父去官署了,先不急着见,先回我院里洗漱一番,再用些饭菜,我领你去见府里的老夫人。”   侄女来了,宁氏高兴地不行,一箩筐说了许多话,这让棠梨院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惊讶极了,毕竟三夫人一直是个沉静娴雅的性子。   “见老夫人?”   宁姝重复了一句,她不清楚英国公府的人员组织构成,得知还有个老夫人,心下讶然。   宁氏只当侄女是紧张了,安抚地拍了拍侄女的手道:“老国公虽不在了,但老夫人身子还算硬朗,她是最为和善喜欢少年人的,你不用怕,只需大大方方的,老夫人定然会喜欢你。”   宁姝笑,抱着宁氏的胳膊撒娇道:“姑母太小看我了,我的性子姑母难道还不清楚吗?”   “也是,也是。”   忆起侄女从小的泼皮性子,宁氏也自觉好笑。   “不过……”   见姑母话语停顿,还摆出这样一副严肃的面容,宁姝也正色了起来,“不过什么,姑母?”   宁氏朝着东边的方向看了一眼,眸色犯愁道:“府里别的小辈都还好,都是谦和仁善的,偏偏东院里,也就是国公爷膝下,有个混不吝的小霸王,脾气乖张又不好惹,最是不好相处,姝儿以后若是遇见,千万别同他一般见识,他疯起来可不顾是爷们还是姑娘的,你只管跟旁的姑娘兄弟一处玩就是……”   “英国公刚正高洁,御下有方,竟还有这般要上天的儿子吗?莫不是长公主性子跋扈,随了母亲?”   宁姝一时也有些新鲜,悠然笑道。   “不。”   宁氏摇头,继续道:“怪就怪在,长公主殿下性子温和雅致,和国公看着都不像能生出秦琅那等子混小子的,偏偏就……“   “哎,反正家中多数姐姐妹妹少有没吃过他的亏的,姝儿你千万收着些,或者尽量别跟他多牵扯,应当就不会有事了。”   宁姝也知晓自己是个什么脾气,自然知道姑母是在担心什么。   因为如果那什么秦家小霸王惹了她,宁姝断然是不会给他脸的,只要自己有理,管他是什么英国公的儿子,她爹好歹也是个三品官,爷爷更是当朝太傅,她会怕一个熊小子?   但念在姑母嫁来这英国公府,这也不是扬州自己家,宁姝少不得收敛些,不能同在家一样,肆无忌惮地由着自己性子。   “姑母放心,我晓得了,遇着那人,我一定不沾……”   脑袋在宁氏怀里拱了拱,宁姝嬉皮笑脸应道。   看着在自己怀里伶俐撒娇的侄女,宁氏也笑得开怀。   棠梨院很快便到了眼前,还没进门,就看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笑着迎出来,约莫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娇俏的鹅黄,小脸红扑扑的。   “姐姐来了!”   先拜见了母亲宁氏,那小姑娘便扑到了宁姝身旁,掬着一张妍丽漂亮的小脸对着宁姝福了福身道。   宁姝知晓这小姑娘一定就是姑母的长女秦珊了。   捏了一下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小脸,宁姝逗她道:“你怎知我就是你姐姐,兴许我只是个外人呢?”   宁姝想着今日是与姑母相见的好日子,特地穿上了来时新裁的石榴裙,上身穿着秋叶黄的上襦,襦子外罩了一层薄似烟云的轻纱,腕间搭着一条郁金色的披帛,一身的富丽贵气,给那张柔婉清丽的脸增添了几许清艳之气。   小孩子最是喜欢美丽的人与物,见到宁姝这个新鲜又俊丽的姐姐,自然稀罕不已。   面对新姐姐的逗弄,秦珊没有退缩,反而大胆地牵上了宁姝的手,仰着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回道:“娘说了,今天姐姐会来,你那么漂亮,一定是我姐姐!”   宁姝被这小丫头的话逗得开怀,直笑得挺不起腰,身后的莺声和燕语也笑得各有模样。   “姑母你家这丫头倒是嘴甜得紧,若真是我扬州家里的妹妹便好了,不似宁茱那小子,成天就会和我顶嘴……”   将秦珊搂进怀里,宁姝一边摸着小姑娘的脑袋一边贬损着自家弟弟。   宁姝父亲是个长情的男子,自母亲故去后也未续弦,更是未纳一妾,膝下只她和弟弟两个孩子,家中人口十分简单。   宁姝也便养成了早早当家的性子,扬州官宦人家皆知刺史宁家有个能干的大姑娘,然就是性子泼烈了些。   宁氏听罢,也乐了,清声道:“这不简单,日后你回扬州,将这小丫头片子带上,做你亲妹妹去……”   秦珊终究是孩童,一听这话,顿时不依了,哇哇叫抱住了宁氏,宁姝笑得更厉害了。   知道侄女风尘仆仆,定然也未曾用饭,宁氏一将人领进来,便吩咐身边的婆子去传饭。   宁氏看着侄女身边只有两个小丫头,想起什么道:“我记得姝儿是有个奶妈妈的,好似姓柳,如今怎么没跟来?”   小丫头还是比不得老婆子沉稳心细,宁氏不放心。   宁姝正就着丫头打来的水净着面,听到宁氏此话,笑语道:“不巧了,柳妈妈也想来的,奈何近来病了,我便没叫她跟来,怕再好不了。”   “原是这样,那确实得好好养一养,万一不好,再将病气过给了旁人就不好了。”   宁氏得知这缘由,点头道。   净了面,浴了身,换了套藕粉荷绿的衣裙,莺声一边给宁姝绞着发,宁姝一边用了两小碗饭菜。   都是些清口下饭的小菜,想来宁氏也是留心了,知道扬州来的姑娘口味大多清淡些,因为她初嫁来盛京时,也是不习惯。   饭后又来了一盅暖暖的兑了花蜜的酪浆,宁姝舒服地倚在美人榻上,发出一声喟然。   “若是可以不用去秦老夫人那里就好了……”   宁氏轻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是日头刚落,天色昏暗时候。   “你的住处我已经叫婆子收拾好了,东西也都搬了进去,就在我屋子东后边,隔着一处假山与池塘的流芳阁,只待熏一熏屋子便可,见了老夫人,回来就可安寝。”   宁姝懒懒地嗯了一声,想着还有头发未绾,便慢吞吞地坐到了妆镜前,莺声见主子这般,识趣地凑过去。   “姑娘要绾何种发髻?”   “便梳单螺吧。”   只是匆匆拜一下这里的主人,很快便回来,宁姝不想梳什么复杂的发饰,力求简单利落便可。   莺声应了一声是,灵巧的手三两下便拧了个单螺出来,然后一双巧手在上面妆点着。   宁姝信任莺声的眼光,簪钗什么的便随着她去了。   莺声打量着主子一身的藕粉荷绿,挑了个应景的荷花玉簪,又挑了几支清新淡雅的花钗簪了上去。   打扮完了,莺声看着面前一副十足江南水乡韵味的姑娘,忍不住笑出了声道:“瞧瞧姑娘这模样,若是外人看了,不知会以为姑娘温柔成什么样!”   说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燕语也解了笑点,看着一副柔情似水模样的姑娘,用帕子掩着脸笑了起来。   正懒着骨头,看见两个丫头连带着姑母都在调侃自己,一下便恼了,从美人榻上一跃而起便要去修理莺声这个小蹄子。   秦珊在一旁看得咯咯直笑。   最后还是宁氏将这场闹剧阻了,携着侄女去见老夫人。   延寿堂位于国公府的中央,周围东南西北恰好散布着国公府的四房。   长房位于东侧的濯英院,国公爷与长公主一家所居。   北侧为春华院,为性子安静、喜爱诗书文墨的二老爷居所。   西侧自不用说,便是姑母与宁姝现在所居的棠梨院。   南侧为锦绣院,是四老爷的所居之处。   四处院子如星子一般围绕在延寿堂周围,不失偏颇,也不乏亲近。 第3章 相中   踏进延寿堂的时候,里面明显比棠梨院热些,宁姝懒洋洋跟在姑母后面,猜到屋里定是烧了地龙。   盛京算是处于北方,不似扬州,冷起来刺得人面皮都疼,所以少不得地龙这样的东西。   刚入了春,年轻人自是身子骨硬朗不怕冷,可如秦老夫人这般身子骨可不能与之相比。   就算是宁姝,初来这不如扬州和煦的北地,出门也是离不了斗篷披风什么的。   帘栊被阖上,宁姝进了暖烘烘的屋子,跟着姑母走到了离间,终于见到了那位秦老夫人。   那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妇人,鬓边已添了些许银白,一身绣着秋菊的紫红色衣裳,鬓发高绾,头面簪钗朴素又不失华贵,面容慈和作笑盈盈态,令人见之亲切。   此刻,秦老夫人正高坐在罗汉榻上,与身侧模样姣好的姑娘说着什么,不时哈哈大笑着。   “母亲……”   宁氏上前,行了个礼,笑盈盈打断了秦老夫人的大笑。   “呦,老三媳妇来了,后面那就是那个扬州来的侄女吧?远看便是个模样俊的,快快领上来叫我瞧瞧……”   越过宁氏,秦老夫人将目光投向了其身后的宁姝,眸色大亮,嗓音洪亮有劲。   宁姝还以为姑母要周旋一会才轮到她,没成想才蹦出两个字便轮到她上场了,宁姝赶紧拉回自己神游的思绪,迈步走了过去。   “问老夫人安。”   行了一个最为规矩的颔首礼,仪态翩翩地福了福身子,宁姝声音清亮道。   燕语曾戏言道,姑娘虽不是那样温软的性子,但一举一动,包括那把嗓子,总是会违了主人的性子,让人觉软而柔婉,浅浅地骂人两句,也会让旁人分不清这是撒娇还是动真格的,是活脱脱的江南女儿。   起初,宁姝是不相信的,直到有次她出门踏青,想图个清净,人便带的少了些,没了平日里刺史千金的派头,遇上一个死缠烂打的年轻公子哥,宁姝那天急着回家,本不欲与这癞蛤蟆多言,便冷声斥了几句,就要走,结果那瘌□□更上脸了,非说她欲擒故纵,拿声音勾着他,当即惹火了宁姝,看着他还想上手拉她,二话不说给了那瘌□□两个嘴巴子,将人打得颜面扫地。   隔天犹不解气,让家里的仆从查了那人家住哪里,套了麻袋打了一顿才消解。   本早忘了燕语的调侃,今儿碰上秦老夫人,一席话又让宁姝头大。   “听听,这才是女儿家莺啼一般的嗓子,哪像你珂妹妹,整日里像个大炮仗……”   “来,宁丫头,走近些让我瞧瞧。”   秦老夫人好不容易见了一个娇花似的新面孔,心里热乎地不行,伸出手招呼着宁姝。   宁姝本也不是什么扭捏羞涩的性子,见这秦老夫人待自己如此热络,心里也畅快,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便过去了,甚至不用姑母操心,便笑嘻嘻应道:“那老夫人可得瞧仔细了。”   被拉着坐到了秦老夫人的罗汉榻上,宁姝都随性地紧,使得秦老夫人心中更稀奇了。   这样喜俏的姑娘她最是喜欢!   握着姑娘年轻滑腻的素手,将宁姝的面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抬眼对着宁氏笑语道:“果然是江南那等灵秀地儿养出来的姑娘,真真将我英国公府里的姑娘都比了下去,可叹,可叹啊……”   “母亲哪里的话,家中的女孩们哪个不是水灵标致,母亲过誉了。”   宁氏一听,虽心里受用,但面上还是要佯装谦虚一番。   宁姝倒是没否认什么,高高兴兴受了这话,毕竟她随了母亲的模样,母亲年轻时便是扬州第一美人,宁姝自小这种话不知听了多少,早就没什么新鲜了。   “嘁,老三媳妇何必谦虚,来,宁丫头,这个给你,就当老婆子给你的见面礼了!”   说着,秦老夫人将手腕上那珊瑚手串褪下,戴上了宁姝的手腕,饶是宁姝大胆,也有些受宠若惊了。   “老夫人这礼重了些……”   宁氏也是,虽心里高兴侄女受家中老夫人喜欢,但一见面就将素日里最常戴的珊瑚手串给了侄女,这让宁氏也有些唬住了。   “母亲还是收回去吧。”   宁氏犹记得,那珊瑚手串还是去岁陛下赐给英国公府的,统共就两串,一串被国公爷给了亲娘,一串给了本就是皇家出身的长公主。   这样的分配在国公府里无人敢置喙。   然宁姝不知这手串来历,只觉珊瑚珠珍贵才不好一见面便接了人家的东西。   珊瑚本就是稀罕货色,尤其瞧这珊瑚珠那样大的个头和鲜红的色泽,宁姝自然认得这不是凡品,故不好一个照面便受着。   “怎么,是瞧不上我老婆子的礼,不愿收下?”   秦老夫人一看姑侄两迟疑不接,便佯装发怒沉下了脸道。   这话一出,姑侄两还哪敢周旋,宁氏立即笑着赔不是道:“母亲说哪里的话,姝儿小小年纪,又是头一次过来,便受了母亲这样好的礼,心中少不得惶恐些,还望母亲宽宥……”   宁姝更是识趣,赶忙将那珊瑚手串戴在手上,皓白如雪的腕子在秦老夫人面前摇了摇,笑意灿烂道:“那小女便却之不恭了!”   艳红的珊瑚珠子在少女那只白得晃眼的腕子上,如皑皑白雪之上盛放的红梅,二色皆是极致的色彩,两相辉映,当真是美丽惹眼地紧。   就连一旁气韵温婉的少女看了,都不由得闪过一丝艳羡。   “祖母今儿将这好东西给了宁姑娘,明儿珂妹妹看见了,定要与祖母闹上一闹的……”   为秦老夫人揉着肩,那姑娘笑盈盈地说了句。   秦老夫人笑罢,拍了拍那姑娘的手,猛然间想起她来,拉着她同宁姝道:“险些忘了给宁丫头介绍,这是我的孙女,叫秦琳,是你……”   刚想序出个姐妹,然想起自己也是头一次见老三媳妇的侄女,根本不知晓人家的年岁,刚想出口去问,她相中的江南姑娘便聪明地解了她的疑惑。   “我是永德七年五月初八生人,不知……”   同样,宁姝不知这位秦家姑娘年岁,因此不敢称姐妹。   秦琳一听新来的表姑娘自报了家门,自是知晓了两人的齿序,连忙道:“那便是宁家妹妹了,我是永德六年七月生人,比你大一岁。”   “琳姐姐。”   宁姝毫不吝啬地粲然一笑,主动拉住秦琳的手,两人姐姐妹妹说了几圈,还是秦老夫人洪亮的笑声将两人唤开的。   “姐姐住哪里,改日有时间去寻你玩。”   宁姝是个喜欢与人玩闹的,以往在扬州家里,兄弟姐妹就一个,还是个小子,自然没趣,虽然也能时不时出门寻手帕交,但终究不比有一大家子姐妹来的方便。   如今来了这英国公府,倒是有了意外之喜。   “老夫人……”   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从外间进来,走上前道:“方才二公子遣人回来说今夜不回了,夜里被西陵侯家的四郎留着用饭了,明儿再回来,特来回了老夫人。”   老夫人笑意一止,半是嗔半是怒道:“这猴崽子又跑外边疯玩,罢了罢了,左右那西陵侯家也是熟识的,由着那猴崽子去了!”   虽言语中带着恼意,但提到那猴崽子时,众人都注意到了秦老夫人面上不加掩饰的疼宠。   秦家有四房,除姑母这里还有三房,这位二公子,宁姝也不知是哪一房的,索性她也不关心,眼里只有刚结识的秦家姑娘,秦家人口枝繁叶茂,怕是还有不少姐妹兄弟可以一起玩呢!   想到这,宁姝忍不住面露喜色,笑得更欢了。   容貌美丽的人总是会给人留下很好的第一印象,就比如宁姝,秦琳很难不喜欢这个容貌清丽绝尘,性子又爽快热情的新妹妹,恨不得现在便抛下祖母,随新妹妹一道玩去。   但这也只能放在脑子里想想,秦琳可不敢这样冒失,毕竟人家今日刚从船上下来,指不定多累呢自己何必去扰人休息。   “相处的来便好,宁丫头初来乍到,可别慢待了人家,明个喊上你其他姐姐妹妹,同宁丫头认认,到时候一道玩去!”   秦老夫人上了年纪,最喜欢看得就是少年人在一块玩闹,那样会让她觉得有鲜活气。   秦琳脆生应了,面上挂着温婉的笑。   也许秦老夫人也想起了宁姝今日才下的船,乐呵完,温声叫人回去了。   秦琳也因为天色晚而告辞离去,两拨人在延寿堂门前分了道,走前还扬言明日叫其他姐妹来寻宁姝玩,宁姝乐得应允而下。   宁家姑侄和秦琳离开后,延寿堂陷入了安静,贾婆子伺候着秦老夫人就寝,回想起先前主子对宁家姑娘的热络,不由得闲聊道:“不怨老夫人喜欢那宁姑娘,那模样,那性子,老婆子看了也喜欢……”   她是伴了老夫人几十年的老仆,平日里不能在外人面前说的话,两人关上门都能悄悄说来。   秦老夫人看着多年的老姐们挑起这个话题,想起宁家丫头来,忍不住被带出了话匣子。   “你瞧宁家丫头如何?”   没急着说出心里的打算,秦老夫人悠悠问道。   贾婆子心里突突一跳,心里像是闪过了什么,顺着心中猜测的意思,笑回道:“宁家姑娘品貌一流,性子热情喜俏,家世也不俗,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   秦老夫人瞥了贾婆子一眼,知道老姐妹又猜出了她的心思,也不遮掩了。   “宁江这人,本就是一甲探花出身,被陛下委任扬州多年,政事清明廉洁,政绩斐然,加上盛京还有个德高望重的太傅父亲,宁家迟早会回到盛京的,宁江是扬州刺史,本就是三品官,回到京城,陛下也不会给出过低于三品的官职,宁家这前路,可谓是光明灿烂,宁丫头是他唯一的女儿,又那样出色,届时宁江到了盛京,谁人不眼馋,还不若我家先下了手去……”   秦老夫人半眯着眼,眼角挂着浅浅的笑,自顾自嘀咕着,仿若无人似的。   贾婆子给主子掖了掖被角,像是猜中了什么似的,轻声感叹道:“世子爷今岁也十八了,倒是到了该讨媳妇的年纪了……”   两个老婆子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皆是低低一笑。 第4章 偏见   在江上飘荡了一个多月,刚进了府又去拜了秦老夫人,宁姝回来便在两个丫头的摆弄下简单洗漱了一遭,骨头懒散地躺进了新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睡了过去。   莺声看着自家姑娘疲惫酣睡的脸,将帐子落下,便轻轻将门阖上出去了。   因着带着满身的疲惫,宁姝睡意沉沉,一夜无梦,睁眼时已经是大放天光。   自此一觉,一个多月的疲惫仿佛都被一扫而空了。   想着昨夜回来的晚,加上身子有些乏,姑父从官署回来地也晚,宁姝便没有来得及去拜会,今日恰好初十,是一旬一次的休沐,姑父便没有去上朝也没有去官署,正好便宜了宁姝。   自流芳阁到了主屋,宁姝到时,姑母和姑父也方用完早饭,丫头们正在收拾桌子,两人正饮着饭后的清茶,兀自消着食。   见宁姝来了,都放下了手中茶盏。   自十多年前茶圣对煎茶的改良,世人再不用饮那胡七八糟的杂茶。   茶圣未开创新茶法之前,时人喝茶倒不像喝茶,倒像是治病,一碗茶汤中,偏偏要加什么盐葱姜花椒桂皮大枣之类的调味物,一碗熬出来,人再一口喝下去,那股热辣冲劲,保管什么陈年老病都能去了。   当下人,除了口味古怪的就爱这一口的,便是寺庙的僧人,喜欢在念经打坐时来上一口提神了。   宁姝幼时尝过一次,自此再也不想饮第二口。   姑父秦远是个气态平和稳重,唇畔带笑的和煦长辈,虽现在年纪长了上来,蓄起了胡子,也能看出其年轻时的风度翩翩。   大概是宁姝外表的欺骗性太强,让人一照面便会觉得是个性子软和怯懦的姑娘,秦远对着这个妻家的侄女,甚至都不敢多说几句,生怕让小姑娘觉得局促。   哪知听这姑娘一开口,声音比妻子都亮,笑容比四弟家的珂丫头还多,秦远默然。   也不打扰姑侄二人的密语,秦远说了几句便走开了,去赴友人的邀约。   宁姝在流芳阁左等右等,也不见昨夜刚结识的秦家姑娘秦琳过来找她玩,被姑母看见了,问她,宁姝便说了这事。   谁料,姑母听完哈哈大笑,倒是让宁姝不解了。   “姑母笑什么?”   宁姝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屋前的海棠树下,发髻落了零落的海棠花瓣却不自知。   宁氏笑罢,解释道:“那你不必等了,秦家有家学,上午家中子女都要去念书的,夫子严厉,那些姑娘们怕是不会有胆子逃学来寻你的,你大概要等到下午了。”   宁姝捧着脸,在海棠树下恍然大悟,立即将小马扎拿了回去,邀着姑母陪她去逛了坊市。   怨不得她也没看见姑母家的珊妹妹和五岁的琦弟弟露面,自然也是上学去了。   初来这盛京,宁姝也不能让自己闷在家里,拉着姑母,带着丫头婆子出去打发时间了。   起初,姑母走前还让宁姝戴个幕篱出门,宁姝摆了摆手拒绝了,她才不想戴这劳什子,扬州更是不兴这东西。   宁氏忧心忡忡地看着花容月貌的侄女面容敞亮地上了车,宁氏还是贴心地备下了幕篱放在车里。   宁姝先去了卖奢侈贵重物品的东市,想看看京城时兴的首饰头面是什么模样的。   正所谓扬一益二,宁姝父亲又是刺史之尊,宁姝家哪里又会缺钱花,来时宁姝还怕不够,带了不少银钱,用弟弟宁茱的话来说,足够她在姑母家挥霍几个来回了。   宁姝赏了宁茱几拳头,跟弟弟告了别。   盛京的花样与扬州却有些不同,好似汇集了些许西域特色,让这些首饰看起来更加新颖别致。   天子脚下,为了赚这些达官贵人的银钱,商贾们可谓是卯足了劲花心思,簪钗设计地花样百出。   就比如,宁姝手里拿的这支红玉玛瑙螃蟹发簪。   “姑母你看,这发簪是螃蟹样的,真有趣……”   宁姝从不小家子气,看中了什么便不会手软,尤其这种漂亮讨喜的小玩意。   宁氏看着这别致的小东西,也新奇了一阵,对着那红玉小螃蟹眉开眼笑起来道:“倒是个新鲜的,姑母给你买下来!”   宁姝连忙说不必,她此行带了许多银钱,倒是不必破费姑母。   但宁氏却不这样想,侄女初来乍到,她又作为长辈,自然不能小气了去。   宁氏坚持如此,宁姝倒也不好拂了她的美意。   出了这个叫玲珑坊的门,宁姝拉着姑母就去了下一家。   不远处,刚下了马的几个年轻公子哥将缰绳抛给随侍的小厮,一边说笑着一边走。   忽然,红袍少年身侧,靛青袍子的少年蓦地扯了扯好兄弟的衣裳,语气急促道:“二郎二郎,那是不是你家三婶……”   秦琅还在思索着给祖母和母亲买些什么,被好友那么急匆匆地一扯,耐心去了大半,恼声道:“是不是又与我们有什么干系,别吵!”   秦琅虽说着这样的话,但眼睛还是下意识往好友裴子风指得那边瞥了瞥,越过三婶宁氏,眼眸忽地在旁边柳腰款摆的姑娘身上顿了顿。   “二郎,那是谁?也是你家姑娘?”   秦琅也正想问这个问题,自然无法回答裴子风的问题。   “我也不认识。”   待目光悄无声息地将人那姑娘的面貌和身段都览进了眼中,秦琅语气漫不经心道。   裴子风不乐意了,他几乎是闪着一双冒火的眼睛在看远处娉婷如柳的美丽姑娘,不舍得移开半分。   “跟着你三婶的人你怎么会不认识,不会是你小子自己相中了人家护食吧?”   裴子风急了,一脸狐疑地看着自己这个好友,觉得情势危急了起来。   秦琅一听这话,当即怒了,甩开裴子风的手便呛声道:“说了不认识便不认识,哄你作甚,而且你又不是不知晓,我最不喜这般娇气柔弱的,况且出门连个幕篱都不知道戴,可见是个轻浮没规矩的,我才看不上这等货色!”   被秦琅一顿排揎,裴子风才止住了猜疑,立即笑嘻嘻地哄着好友道:“那是弟弟错怪二郎了,既然二郎瞧不上这等,那便劳烦二郎回去给我打听打听,这是谁家的姑娘,回来告我一声便可。”   秦琅余光看着三婶带着那个走起路来都仿佛柳条在晃的姑娘离去,也不好折了好友的面子,随意嗯了一声,表示应下,进了刚刚三婶和那姑娘出来的首饰铺子。   身侧,是得了他应承满脸回味无穷的好友,秦琅看着,心里不知怎的,就想给他一拳。   ……   回到府中濯英院,秦琅一进门便看见孪生哥哥临窗捧着一本书,眉目沉静地深读着。   那公子与秦琅生的别无二致,眉眼鼻唇,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果作同样的装扮不说话,定然会混淆众人。   但好在英国公府这对孪生子虽面貌别无二致,然性子却是天差地别。   哥哥秦珏虽看着冷淡,却心地淳朴,待人温和。   弟弟秦琅便不同了,虽整日大多笑嘻嘻一张好脸,却是个脾气乖张的混不吝,行事轻狂,在满盛京中最是不好惹,被盛京上下送个诨名叫“小霸王”,就连家中兄弟姊妹也不敢冒犯了这位爷。   家中奴仆想要分辨这两位爷,不光是看衣裳能看出,看那张脸上的气韵也八九不离十了。   世子爷重规矩,常爱穿宽袖袍衫,戴簪冠博带,活脱脱一副君子之仪。   二公子就不同了,因为自小习武好动,又爱出去疯玩,甚少穿成世子爷那般端庄,成日不是窄袖缺胯袍便是胡服,英姿飒爽又随性。   今日的秦琅还是一副窄袖的缺胯袍,颜色艳如火,如他的人一般招摇。   路过秦珏读书的窗子,秦琅敲了敲,将埋头在书卷中的兄长唤了起来。   “作甚?”   秦珏抬头,看见弟弟浑身像是没骨头地靠着,下意识就想说一句没正形,然想起他这孪生弟弟的性子,想来是说了也没用,便改了口。   芝兰玉树的公子倚窗而读,一身天青色的袍子清隽秀气,衬得他面如冠玉,清雅又温和。   将目光自书卷上移开,秦珏清凌凌的目光落在弟弟身上,直视着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哥,棠梨院那边,是不是来了个人?”   秦琅揪下了缠在床边的紫色牵牛花,在指尖把玩着,语调也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秦珏有些诧异地看了弟弟一眼,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颇为兴味地开口道:“你也会关心这种问题,我当你天天眼里只有马球呢!”   他这个弟弟,平日里多数不见人影,就算被拘在家了,多数也是在练武场,从不过问家中事,今日倒是新鲜,问了个不干他们濯英院的小事。   秦琅只觉兄长的那一道目光像是带着审判的意味,让他的心莫名跟着虚了虚。   “是裴四那家伙,在东市瞧见了,托我问一嘴的。”   指尖一颤,牵牛花随即掉了下去,秦琅又揪了一朵,佯装镇定道。   秦珏也没卖关子,目光撤回来,语气徐徐道:“据说是三婶娘家侄女来了,要在咱们家暂住些日子,人家远道而来,你可别吓着人家。”   “扬州来的?怪不得生成那样……”   将扬州这个字眼跟今日瞧见的那姑娘放在一块,竟和谐如斯。   又听着兄长后半句,秦琅不服气道:“谁会吓着她,我才没工夫理会她,只愿她不像二婶家那个来招惹我就千恩万谢了!”   将手里不知第几朵牵牛花丢掉,秦琅语气微讽,秦珏看得直摇头。   “应当不至于,人家好歹是刺史千金。”   “对了,晚上祖母传饭,叫我们都过去,你别乱跑了,小心祖母生气。”   想起刚刚延寿堂婆子过来传的话,秦珏跟弟弟说了一声。   “哦,知道了。”   秦琅嗯了一声,转头就回了自己屋子,神色依旧是吊儿郎当的。 第5章 世子   因想着午后秦家姐姐可能会来寻她玩,宁姝没逛太久,老早地便同姑母回去了。   不习惯跟姑父姑母一大家子用饭,宁姝自请了一人用饭。   饭后姑母家的两个小家伙过来,宁姝陪着玩了一会。   秦珊伶俐可爱,弟弟秦琦便安静许多,只五岁大的娃娃,水灵灵的葡萄眼望着宁姝,叫宁姝这种不甚喜爱孩子的人都生了许多怜爱之意。   小孩子嗜睡,一到了点,两个小家伙纷纷打起了哈欠,被婆子接走午睡去了。   宁姝感受着屋外不冷不热,还伴着海棠花香的阵阵微风,干脆将午睡的地点换在了外边。   姑母见她没带柳妈妈过来,身边只两个同样娇娇嫩嫩的小丫头,便做主拨了两个婆子过来,此刻,那两个婆子正挥舞着力气将屋里的软榻搬了出来,摆在了主子要求的海棠树下。   彼时春光正好,浅金色的暖阳透过疏疏落落的海棠花枝,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碎影,不时还会随着微风晃动。   空气里仿佛都带着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宁姝盖着莺声拿来的绒毯,舒舒服服地在铺着茵褥的软榻上睡了过去。   丫头婆子们见宁姝睡着了,都自觉摒住了呼吸撤了出去,给了主子一个安静惬意的环境。   阳光正好,风也恰到好处,一切都是那么贴合心意。   忽地,一阵风袭来,满树海棠摇曳,无数零落花瓣被风摇下,落满了树下酣睡的姑娘满身,就连那张芙蓉面上都缀着几片粉意,真应了那句海棠春睡。   秦家姑娘们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美人春睡图。   本来还叽叽喳喳的一群姑娘顿时就安静了,不仅是为了不吵醒酣睡的美人,也有被树下人容貌所慑的缘故。   “是不是极俊?”   秦琳压低了嗓音,看着一众失神的妹妹,笑吟吟道。   “极俊极俊,琳姐姐果真没骗人!”   一群女孩子中,一个穿着石榴红半臂、松花色罗裙的姑娘也压着嗓子快意回道。   许是也知道自己嗓门不小,她将嗓门压了好几个调,眉眼飞扬着。   她张了一张极其讨喜的圆脸,因为年纪小些,面上还留着些婴儿肥,肥嘟嘟的脸颊肉光是看着就想让人上手捏一捏。   此刻,她身畔的姐姐正按着她,生怕这猴出去将人给扑醒了。   然姐妹几个足够小心,那海棠花却是肆无忌惮。   只见一片轻飘飘的粉意随着微风落下,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直直撞在了少女脆弱又美丽的鸦青色长睫上,将那蝶翼砸得一阵颤动,慢慢张开来……   被海棠花瓣砸醒,宁姝脑袋有些发懵,睁开一双迷蒙的水杏眼,抬眸就看见了那一群摒声凝气的姑娘,宁姝当即毯子一掀,一脸喜色地朝着那一群莺莺燕燕唤道:“既来了还不过来,是想着让我将你们都搀过来吗?”   都是秦家姐姐带过来的姐姐妹妹,宁姝也不见外,扬着嗓子便打趣了起来,只她声音天生带着几分绵软娇俏,就算扯起嗓子,话语也是清脆如莺啼,分外动人。   一听这话,姐妹几个哪还能忍住,尤其那个圆脸的可爱姑娘,连自家姐姐也没按住,嗖地一下就奔过来了。   其余姑娘一看人醒了,也就不收着了,皆嬉笑地走过来,仔细打量着这个三房新来的姐妹。   瓜子脸仿佛只有巴掌大小,柳眉弯弯似含着一拢江南烟雨,肤色白皙,像被冰雪浸染过,一双丹唇艳若涂脂……   浓密墨黑的发因为睡觉被绾成了松松的髻,剩下的发便随意地垂在了两肩,为其增添几分慵懒与娇媚。   “我听琳姐姐说了,姐姐叫宁姝,我是四房的,我叫秦珂,在家行六,这是我三姐,秦玥,也是四房的,二姐便不用介绍了,昨晚上宁姐姐见过的,还有这是我四姐秦珠,五姐秦璎……”   名叫秦珂的小姑娘热络地将周围都挨着介绍了一遍,那欢快的模样,让宁姝都被感染了。   上手捏了捏秦珂婴儿肥的小脸,宁姝笑着与秦家姐妹见礼。   二姑娘秦琳温婉有才气,三姑娘秦玥端庄秀丽,性子正好与妹妹反过来,四姑娘秦珠爱笑直爽,五姑娘秦璎柔婉娇媚,是个动不动会脸红的羞涩性子。   剩下这个秦珂便更不用说了,野马一样欢脱的性子,直闹得姐妹几个咯咯笑。   女孩子家熟悉起来很是容易,几句话一聊,比如胭脂水粉、衣裳头面、好吃好玩的,便渐渐熟悉了起来,就连最温柔羞涩的五姑娘秦璎都时不时搭上几句话了。   “远远看着妹妹,以为是个江南来的软和姑娘,没想到却是个如我一般的泼皮性子,我这回可算是找着姐妹了……”   秦珠抱着宁姝的胳膊,笑声爽快极了,话语更是惹得众人发笑。   宁姝听秦珠这番打趣,也笑了,拢了拢散乱的头发说笑着。   “不怕姐妹们知道,就因着我这副模样,在扬州没少让那些轻浮浪子以为我是那等柔弱好欺负的,后来被我叫人打了才知我的厉害!”   宁姝丝毫不见外地说着自己的过往趣事,让气氛更加融洽热络。   交到了新朋友,总是稀罕地紧,宁姝将人都引进了屋子,莺声和燕语极有眼色地将茶水和糕饼果子都端了上来,还将从扬州带来的特色糖瓜子也拿了上来。   宁姝同她们说着扬州风致,秦家姑娘同她说着秦府的趣事,两边你来我往,竟也玩到了日头西沉,薄暮冥冥。   宁氏寻来时,瞧见一屋子姑娘聊得火热,失笑道:“我说呢,原来都扎在姝儿这里了,正好,老夫人传饭了,都收拾收拾,往延寿堂去吧!”   宁姝才和秦家姑娘们恍然察觉到天色已晚,到了用饭的时候。   简单梳洗过后,宁姝同秦家姐妹往延寿堂去了。   还没进门,就听见珠帘之后,秦老夫人开怀畅快的大笑声,夹杂着年轻公子们喜俏奉承的话。   守在门外的丫头一看主子们来了,连忙掀起帘栊,让她们进去。   珠帘脆响,一群莺莺燕燕涌到秦老夫人跟前,迅速占领了本来正嘴甜说着讨好话语的公子们的地儿,将他们远远挤开来,摇头叹息。   尤其是秦珂这个被秦老夫人娇宠出来的,一脑袋就扎进了祖母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宁姝在秦家也多少听了一耳朵,秦家四房,唯有长房和四房是老夫人亲生的,二房与三房皆是庶出,但姑父因为早早没了母亲,便被嫡母秦老夫人养着,虽不是亲生,也算是亲手养大的,比二房又多了一丝情分在。   国公爷肃穆端方,功业有成,但小儿子却图个富贵安乐,也不求官运亨通,只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倒也顺遂喜乐。   秦老夫人目光在女孩们身上扫了一圈,抚了抚孙女的发笑斥道:“你这孩子,也不嫌臊,你宁姐姐在这尽看你的笑话了……”   秦珂才不在乎,她早与宁家姐姐混熟了,只在秦老夫人怀里拱了几圈道:“宁姐姐才不会笑话我……”   宁姝掩在秦家几个姐妹中,随着大伙一起笑,微微偏头间,看见秦家公子那边投过来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   抬头,首先看见的是其中最扎眼的一位,身着象牙白的广袖袍衫,脚蹬锦靴,玉簪高束,天庭饱满,眉目疏朗,姿仪高洁如山巅之雪,云中之月,是公子中首屈一指的容貌与风采。   其余公子虽姿容也是不俗,但同这位站在一处,都不自觉落了下风。   视线无意间对上,宁姝虽讶异了一瞬,但也没有一般姑娘羞涩扭捏的姿态,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大大方方朝着那公子点了点头,算是礼节。   那公子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也拱手还了宁姝一个礼。   两人这番微小的交涉被秦家姑娘和公子看在眼里,神色不一起来。   四姑娘秦珠目光游移在两人间,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没说话,其余姐妹更是笑而不语。   反观公子们那边,脸色都有些丧气了,果然,同大哥在一处,姑娘就没有先看到他们的。   然无所谓,新来的妹妹也朝他们笑了,他们不亏。   这一幕,不仅姑娘和公子们瞧见了,秦老夫人和身边的贾婆子也看在了眼里,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眼里皆有笑意。   “来,宁丫头,我给介绍一下我们家的小子们……”   见女孩们都是一起过来的,举止又亲密,秦老夫人想着定然都是认识的,也就不必介绍了,只叫了她的孙子们。   宁姝提着裙子上前,挨上了秦老夫人的手,被她拉着在右边坐下。   左侧坐着秦珂,一坐下,秦珂便朝她甜笑。   秦老夫人招了招手,将孙子们都唤了过来,看了一圈,没看见那个最难缠也最娇惯的孙子,对着一旁端立着的大孙子道:“你弟弟怎么还没来,不会现在还没回来吧?该打……”   秦老夫人脸子一板,佯装发怒道。   那端雅公子一听,连忙上前拱手道:“祖母莫恼,二郎早先便回来了,许是在等给祖母的礼物送进来,才迟迟未到,还请祖母稍待片刻。”   这话一出,秦老夫人心气顺了,笑呵呵地开始给宁姝介绍起人来。   首先便是指着开始与宁姝对礼的端雅公子道:“这是我们府上的大郎,单名一个珏字,宁丫头便称一声大表哥吧。”   听这话,不光是宁氏,宁姝也是眉心一跳。   她与姑母家的孩子是表亲,但与其他三房却不是了,在外见了,宁姝也只会称他们一声公子什么的,不会上赶子去贴人家。   然秦老夫人主动这样说,宁姝若是回拒了,岂不伤人情面?   无法,宁姝扬着笑,遵循着秦老夫人的意思,大大方方朝着秦家大郎,也就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秦珏行一颔首礼,姿态窈窕地福了福身子道:“大表哥好。”   秦珏自不会慢待她,躬身对着她还了一拱手礼,与之前相比更是温雅有礼,霁月光风,眉眼间也尽是干净澄澈,旷远疏淡,让宁姝颇有好感。   宁姝欣赏品性高洁之人,讨厌风流轻浮之人,譬如秦珏这般的,会让人觉得洁净舒爽。 第6章 初遇   “宁家表妹好。”   如秦珏的人一般,他的声音也温和雅致,让人如沐春风,颇有君子之风。   两人见完礼,便轮到了秦家其余的公子们,人一时有些多,宁姝对他们的名字记得也不大清楚,只模糊记得一两个。   例如四房两位公子,秦珪和秦璋。   如珪如璋,令闻令望。   因着这点,宁姝倒记住了两人的名字。   见礼时,知道秦珪比她还要大一岁时,宁姝对比了一下四房孩子们的年岁,发现三房的长女秦珊竟是最小的,宁姝忽地想起曾经爹爹与她说的闲话。   姑父虽比四房年长一岁,但少年时因为一心科考,便许婚晚了些,直到二十二岁才与左御史家的女儿订婚,然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年那左御史便因病逝世,未婚妻又便守了三年孝,家中也动过退婚的念头,然姑父与国公都是重诺守信之人,坚持这桩婚事。   却不想,国公府的信义没能换来对等的东西,那左千金出了孝竟闹出与姨表哥闹出风波,国公府大怒,差人上门,两家退了亲,姑父随后便偶遇了姑母,两人竟成了一对佳偶。   也正是娶妻娶得晚,姑父二十七才得了长女秦珊,三十才有一子秦琦。   饶是佳偶,也没能逃过与旁人共侍一夫的命运,姑父虽不好色滥情,却还是纳了两房妾侍,但皆出于姑母的手下,性子都是敦厚老实的,分别生下一子一女,不过年岁都尚小,还没到上学的年纪。   那两房妾侍住在棠梨院西南的暖玉轩,平日也不怎么出来,某次宁姝瞧见她们的时候,知道这是姑父的妾侍后,心中为着姑母一阵郁郁。   她日后才不要同旁人共侍一夫,若千挑万选的夫婿于身心叛她,宁姝便快刀斩乱麻将人打一顿赶走去,也好过受这窝囊气!   一阵喧闹后,备饭的婆子传话说可以开席了,秦老夫人乐呵呵地被二儿媳和三儿媳左右扶着,往延寿堂的前厅去了。   长公主月初便去了青龙寺未出征的英国公祈福,如今不在府里,四房夫人据说是病了,在养病,也便没来。   宁姝也与秦家姐妹说说笑笑跟在了后面,时人吃席时,尚流行分食制,只见秦老夫人高坐于上,孙辈们都落座在下侧,一人一个食案,跽坐于食案前。   姑娘们在左,公子们在右,又因年纪排位置。   宁姝是扬州来的客人,自不好怠慢人家,且加上亲戚关系,她同姑母坐在前排,对面正巧是那位松风鹤气的世子秦珏。   秦珏总是很知礼节,见宁家表妹目光而至,微微扯出一抹笑,以示问好,宁姝也不吝啬,以笑回之,虽只是朝秦珏一人,但也叫旁边的秦三公子秦琛看呆了去。   宁姝笑完便转头与姑母说起了话,没有再关注对面。   秦珏余光瞥见堂弟发痴的模样,以免人家看见笑话,隔着一个空位递了个眼神过去,才将人堪堪唤醒。   “大哥,宁家妹妹生得太俊,弟弟失态了。”   自罚了一杯,秦琛饮下手中烫好的黄酒,眉眼惭愧道。   “下次别犯即可。”   秦珏声音淡淡地,眉眼倒也温和,同堂弟一样,将杯中酒饮下,身子暖了几分。   宁姝这边,刚饮下一杯酒,却察觉出了大事。   小腹传来熟悉的坠痛,还伴随着一股奇异的凉意,宁姝神色恍然一变。   她的小日子要来了,可每回不都是二十吗?怎的这次提前了!   迫在眉睫的下坠感威胁着她,宁姝将头探到姑母那边,眉眼焦灼道:“姑母,我好似来葵水了,怕是必得回去一趟……”   宁氏一听,也惊了惊,放下筷子将侄女有些微微苍白的脸色看在眼里道:“那你快回,老夫人这里有我,若是难受也不必回了。”   宁姝也不拖沓,带着莺声就回去,将燕语暂且留了下来,毕竟全走了阵仗还挺大,宁姝来个葵水还没那么高调。   一起身,临近几个秦家姐妹就用眼神询问宁姝怎么回事,宁姝事出紧急,来不及细说,只匆匆留下一句下回说便往门外去。   帘栊挡住外面的风霜,也挡住了里外往来的视线,宁姝因受着葵水的威胁,动作间不免比平日急了许多,撩开帘栊就要往外钻……   “哎!”   眼前只模糊看见一道黑影袭来,根本没等宁姝反应,她便一鼻子撞进了一具硬邦邦的胸膛,磕得她鼻子一酸,差点掉泪。   宁姝刚哎了一声,还没等她起身,就被一股子力气强硬推开,那力道,若不是莺声在后面扶着她,宁姝定要在延寿堂这一众奴仆面前丢脸。   火气顿时窜了上来,她抬头,正要说话,一张含煞带怒的脸映入眼帘,宁姝看着那张同世子秦珏一模一样的面皮,当即酒愣住了,要发作的动作也因为这一愣顿住了。   身后的莺声也看呆了,神色怔然。   秦琅这厢刚要进门,就看见一红巾翠袖的姑娘扑到他怀里,因为有过类似的前车之鉴,以为又是二婶家那个一表八千里的外甥女那样的货色,秦琅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将人挥开,眼睁睁看着那姑娘跌入丫头怀里,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   眸光在宁姝苍白又楚楚惹人怜的面颊上飞速扫过,秦琅认出了这是谁,冷哼了一声,拂了拂被宁姝撞到的地方,仿佛上面有什么脏东西。   什么话也没说,秦琅只虚虚睨了那看着柔弱娇气的姑娘一眼,便抬脚进了屋子,剩下宁姝和丫头莺声在原地面面相觑。   “长房是孪生兄弟啊?”   宁姝起初的一瞬还以为是世子秦珏,但想到人家在她走前还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她混沌的脑子总算转过来弯了,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   “好像是的……”   莺声有些不确定,神色迷茫。   宁姝看着秦琅对她冷嗤了一声,一张脸白了又青,恨不得在掀起那帘栊将人追回来斥骂一通。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粗暴地推开,还是个男子,这让宁姝火冒三丈,气得神色变幻不定。   若是平日,宁姝定要追上去论个长短,然后叫人恭恭敬敬地给她赔礼道歉。   但如今,宁姝下腹坠痛,就要有东西流出,情势紧急,加上是秦老夫人门口,闹起来不好看,由不得宁姝由着性子发作。   “姑娘……”   莺声看着脸色难看的主子,试探性地喊了声,心里也生怕姑娘在这时候发作。   “先回去。”   知道什么是紧要之事,宁姝捂着肚子含着怒说了句,马不停蹄地往棠梨院跑。   换了衣裤,垫了月事带,又喝了一杯暖脾胃的红糖水,宁姝苍白的面上才恢复了些许血色。   也许是行了一月多船,身子虚了些的缘故,她的月信头一次乱了,也比往日疼了些。   再同莺声赶回去后,宁姝显然没了之前的精神气,双腿软软地往姑母身边一坐,脸色仍旧有些不好。   “可还好?”   宁氏看着侄女不太精神的模样,神色有些担忧。   “尚好,不过比先前虚了些,但不是什么大事。”   宁姝恹恹地答道,目光带着沉沉怒意看向首座之上,正被秦老夫人抱在怀里稀罕的木槿色紫袍少年,面无表情地回着话。   “姑母,那便是你与我说的秦二郎吗?”   最终又跟姑母确定了一遍,宁姝语调莫测。   宁氏顺着侄女的目光看去,瞧见那副祖孙融融的场景,感叹道:“正是他,你别看他模样同他哥哥如出一辙,性子却是天壤之别,混得很,姝儿你可千万别对上他。”   已经对上了。   宁姝嘴上没说,心里悄悄补了一句,又用眼刀子刮了那胆敢推她的贱人一眼。   看在姑母的面上,这回便大度地饶过他一回,再敢惹着她,宁姝定要叫他好看!   心中恨恨地想,宁姝一张脸又气出了几分血色。   殊不知,宁姝满含敌意的目光在秦琅看来,却成了这个扬州姑娘对他的爱慕。   余光瞥过去,清丽娇柔的姑娘“含情脉脉”地盯着自己,让他嗤笑的同时心头划过一丝异样,快得让他抓不住。   一场席下来,秦琅无意识地看了那扬州姑娘好几眼,自己却不自知。   因为精神头没有往日好,宁姝整个人没精打采地,平添了几分女儿家的柔弱,也让不时将目光瞥过来的秦琅对其更加嗤之以鼻。   这个扬州来的姑娘真蠢,不知道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娇气柔弱的女子吗!   席散去,宁姝被秦家姐妹围着,纷纷来问她方才为何离去。   宁姝看着周围男子多,也不好张口就来,便指了指自己的小腹,道了一句:“它来了”。   都是姑娘,除了最小的秦珊,都知晓了怎么回事,便不再问了。   一抹象牙白的身影越过来,身边跟着与他相貌别无二致的紫袍少年,不肖多看,便知是长房那对孪生兄弟。   本以为这两兄弟会径直擦肩而过时,世子秦珏看着宁姝有些苍白的脸色开口了。   “宁表妹可是身体不适,可需请大夫来瞧瞧?”   秦珏还是一贯的轻声细语,待人温和又妥帖。   见有人向自己释放善意,宁姝强打起精神回了一句无碍,声音有些绵软无力。   还没等秦珏说话,一侧斜眼看着的秦琅便毫不客气地讽道:“请什么大夫,我看就是矫情……”   声音虽不大,却也让秦家兄弟姊妹们都听了去。   大约嘴贱的人便是这般模样吧,宁姝心想。   宁姝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得委屈都受在这了,受在这秦家二郎身上。   她真的很想给他几个耳刮子,将这个秦二郎知道她的厉害。   然现在不成,若现在她在延寿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这个英国公府的小祖宗掐得难看,不知要为姑母惹出多少乱子。   这回,宁姝还是忍了,并且在心里给这个秦二郎狠狠记了一笔。   由于憋着气,宁姝一张脸逐渐涨红,眸色水盈盈的,在外人看来,就是新来的扬州妹妹被秦琅这个混不吝给欺负哭了。   作为长兄,秦珏叹了口气,对着宁姝这边歉然地作了个揖,扯着弟弟走开了。   “你不该那样说宁表妹,人家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若是被你惹哭了岂不是局面难看?”   秦珏面色严肃地教育着自家弟弟,颇为头疼秦琅这个霸道又乖张的性子。   “这就要哭了?真够娇气的……”   眸子无意识地黏在了少女窈窕生姿的腰身上,秦琅语带嫌弃。   秦珏自知没办法扭转弟弟的性子,只潦草地叮嘱他下次不可如此欺负人家了。   秦琅只当作耳旁风,转眼就忘了,下次遇见那扬州姑娘,依旧是我行我素。   但下一次,他便没有那么得意了,因为宁姝有个铁律:事不过三。 第7章 旧恨   秦家姑娘目睹了这一遭,眼见着好姐妹一张俏脸通红,微垂着头不语,以为是受了委屈又不敢吭声后的惊惧,秦琳作为姐姐,就想着安慰安慰。   “姝儿多担待些,我们这个兄弟自小被一家子宠得厉害,性子多少霸道了些,就是个混人,姐妹几个自小到大几乎都吃过他排揎的,姝儿就当他是个屁,别将他放在心上。”   能让温婉文雅的秦琳都说出这样粗俗的话,也就秦家这位兄长了。   其余秦家姑娘都纷纷附和着,生怕这位宁姝动气迁怒不理她们。   宁姝终于将气给捋顺了,一张芙蓉面上含煞带怒,恨恨道:“什么叫当他是个屁?他就是个屁!”   宁姝捏着帕子看着秦家二郎远去的背影,那目光恨不得将人射出两个洞来。   秦家姐妹哑然失笑。   同姑母回去的时候,为了不让姑母担心,宁姝闭口不谈刚刚秦琅犯的贱,只是难免揣了一肚子气回了流芳阁。   洗脚的时候,关起门来,难免不与两个丫头提一嘴,赢得了两个丫头足够的支持,将秦家二郎贬得一无是处,狗血喷头。   “他竟敢在推了姑娘后还奚落姑娘,当真是个纨绔混不吝,若是在扬州,定要偷偷叫仆从按到巷子里打一顿才是!”   宁姝这两个丫头,莺声性子要温柔些,也谨慎些,然燕语就不同了,与宁姝如出一辙地冲动急躁,脾气厉害。   但索性有莺声这个谨慎稳重的丫头在,才能将这一主一仆给拦着。   “哎,你个小蹄子声音也低些,外面可不是咱家的丫头婆子,虽然三夫人是我们宁家的姑奶奶,但下人还是秦家的,难保听见了不告状。”   燕语一听也是这个理,赶紧噤了声,面色后怕。   然宁姝却像是被点醒了一般,一双恹恹无神的眼睛都亮了,兴奋道:“当真是个好主意,我正愁着没法子治他,燕语正巧提醒了我,当真是好极了!”   莺声将这越来越崩的局势看在眼里,心里错愕又着急道:“我的姑娘,咱们这是在盛京,不是在扬州,哪里来的人给你去治别人?”   宁姝倒也不愁,将一双湿漉漉的白嫩脚丫子自水中伸出,任由着莺声擦拭干净,身子往被子里一钻,眉目飞扬道:“这不是问题,还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吗?若是有,那一定是给的不够多……”   瞧着主子狡黠的眉眼,莺声便知主子已经下了主意,自己也逆转不了了,如往常一样,她只希望主子马到成功,千万别叫人发现了才好。   怀着将秦二郎套麻袋按在巷子里痛扁的好心情,宁姝睡得很香,几乎一夜无梦到天亮。   晨起的时候,梳头间无意瞥见花几上已经有颓败之势的迎春花,宁姝皱了皱眉道:“花要败了,燕语,待会你去秦家花园子里去折些回来插瓶。”   燕语也瞥了一眼花几上的残花,笑着应下,下一刻又仿佛想起什么,将那支宁姝很喜欢的螃蟹发簪簪到宁姝浓密黑亮的发髻上,继续道:“姑娘不如一起去院子里逛逛,我上次去时,见那牡丹都将放欲放的,今日怕是都开了!”   本不想去的,被这牡丹一勾,宁姝动了些心思。   牡丹艳丽大方,高贵典雅,时人大多都爱牡丹,宁姝自然也不能免俗,不过她不是只爱牡丹,而是美丽的花花草草她都要喜爱几分。   “那便一起去吧。”   收拾好自己,宁姝将莺声留在流芳阁收拾着屋子,带着燕语,踏着还未化去的晨露去了国公府的小花园。   因着是盛放百花的地,英国公府的花园被唤作沁芳园,远远看去,便是一片姹紫嫣红。   美则美矣,就是这沁芳园距离棠梨院委实远了些,若不是宁姝身子比寻常姑娘强健些,非得走出一身汗来。   听秦家带路的小丫头说沁芳园位于延寿堂东南,可以说距离棠梨院最是远,宁姝便下定了心思多折些花枝回去,这样才不亏。   燕语提着小花篮在后面,遵循着宁姝的指示折着鲜嫩的花,主仆一边赏一边忙碌着。   英国公府不愧是一等一的勋贵人家,沁芳园中,名贵的牡丹像是不值钱的小雏菊,被一个一个撂在园子里……   什么洛阳红、满堂红、白雪塔、魏紫、姚黄、麟凤、兰田玉、冠世墨玉、二乔、豆绿,沁芳园里应有尽有。   不过宁姝最喜欢的几株还是迟兰和金丝牡丹,迟兰粉色娇嫩,含春带露,惹人喜爱;金丝牡丹更是美得人心神荡漾……   浅色金黄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是酝酿了一个冬天,一股脑全吐出来,将中心的花蕊折得严严实实,几乎缀得花枝在风中轻晃,就怕一阵风过来将其吹倒。   浅金色中又透着些稀薄的白,在日头下好似蝉翼,仿佛能透着光,美得如梦似幻。   宁姝第一反应恨不得将着花起走,但下一刻想到这是在别人家,她不能这么肆意。   有什么大不了的,等回了扬州,她定要搜罗出比这个更美的的金丝牡丹!   这样想着,宁姝便不怎么眼馋了。   主仆二人折着花枝,时不时说笑几句,气氛欢快安宁。   这时,正要应约出府去参加好友生辰的秦琅路过,眼睛一瞥就瞧见了那百花中翩然轻笑的美丽姑娘……   春光明媚,少女身着海棠色的齐腰襦裙,上襦是同成片花叶一般的浅浅青绿,臂上搭着一个鹅黄色的轻纱披帛,青丝梳成百合髻,整个人像是春日里的一支娇俏海棠,惹眼又温柔。   只是侧脸,不肖看正面,秦琅便知这姑娘是谁了。   三婶家那个扬州来的侄女。   “二郎,看什么呢?”   随侍戟安跟上来,瞧见主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什么瞧,他问了一句,也跟着瞧了过去,当看清花丛中那道芳影后,戟安笑意减了些,偷偷瞄了一下主子的脸色,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了。   他可是听剑安说过了,前儿夜里,主子将新来的宁家表姑娘推了一踉跄,还差点将人说哭了,如今又见着人在濯英院附近,戟安不知说什么了。   “三婶的院子离这这么远,戟儿,你说她不辞辛劳地跑过来,打着什么主意?”   秦琅微微侧身,挡住了戟安看宁家表姑娘的视线,语调幽幽呢喃道,像是在问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戟安同剑安都是秦家二郎的随侍,不过两人性格不同,剑安沉默寡言,一根筋,不会说甜言蜜语,   但胜在武艺不错,人踏实忠厚。   而戟安则与剑安很不相同,人机灵又会看眼色,还惯会说些溜须拍马的甜言蜜语,最会哄主子高兴,因此秦琅外出,最喜欢带着他,平日里也最是得宠。   此刻,听着主子这意有所指的问话,戟安立即就明白了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嘿嘿一笑,张口便含糊不清道:“想来是等什么人吧。”   然戟安这回只猜中了主子的一半心意。   戟安想得直接,这里是濯英院的地盘,世子风华绰约,濯濯君子,宁家姑娘想必是打眼瞧上了世子,才巴巴赶到沁芳园吧。   要问戟安为何没想过宁家表姑娘等的是自家二郎,戟安只想说,他主子的性子是真不招姑娘家喜欢,初见面就推了人家姑娘一把,事后还奚落人家,宁家表姑娘能喜欢他主子就有鬼了!   然秦琅并不这样想,他只当是这扬州姑娘不死心,还要上赶子来偶遇他。   情绪莫名复杂起来,嘴角带着惯有的轻蔑,冷嗤了一声,在扬州姑娘将要转过身来时,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   “走吧,再被缠上了就不好了……”   话虽说的磊落无情,但无人注意到,少年郎带着几分嗤笑的嘴角上扬着,好半晌才落下来。   戟安听着主子这番有些自恋的话,脸色莫名地抖了抖,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只在心里忍不住叹道:二郎好似又自恋了些。   正埋头折着迎春花的宁姝,忽然被燕语拍了一下肩膀。   “姑娘……”   “作甚?”   宁姝回头,不解道。   燕语用手往不远处指了指,宁姝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秦家二郎。   不是她将秦琅的面貌记在心里,而是那般招摇招她厌的气质,一看便是与她屡有过节的秦家二郎。   “真是晦气。”   只淡淡瞥了一眼,宁姝便翻了个白眼将头扭回去,不去看那让她恼火的小贱人。   “不是,姑娘,我突然发现了一个事……”   见主子又将头扭回去,燕语又将人拉回来语气踌躇道。   “什么事?”   见丫头有事要说,宁姝停下对金丝牡丹的抚摸,饶有兴趣道。   燕语最后看了一眼那走远的红袍公子,神情严肃地凑到主子面前,像是在说什么小秘密。   “姑娘还记得我们初来的那一日,在朱雀大街上,牛车被一伙子骑着高头大马的公子哥策马抢道的事吗?”   “自然记得,当时那一下都给我撞醒了,疼了我好半天。”   宁姝不解燕语怎的又提起了这桩事,神色疑惑。   燕语虚虚指了指秦家二公子远走的方向,语气笃定道:“姑娘,那为首的便是秦家二郎,燕语今儿瞧见秦家二郎一身红袍,一下子便想起来了,那日为首的公子,正是他!”   “果真?”   宁姝柳眉一竖,音调都提高了不少,一双盈盈水杏眼里盛满了汹汹怒火。   “一定是,前夜太黑,秦二郎又没穿这红袍,我才没认出来,现在青天白日的,我肯定不会看错!”   得了确切的答复,宁姝又是一阵气,连声叹了几声好。   “我与这厮果然是猫鼠之命理,见了他便倒霉,当真是个扫把星!”   心中又狠狠给他记了一笔,宁姝发誓离开前定要报仇雪恨,给秦琅点颜色瞧瞧。   话折完了,宁姝就要带着燕语回去,这时迎面来了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体态比她还要苗条几分,一身接近素白的裙衫,发髻慵懒,碎发留于额前两鬓,两靥生愁,眉眼楚楚,倒有几分病西施的模样,寻常男子瞧了,定要怜惜几分的。   想要俏,一身孝,这句俗语诚然不欺宁姝。   那姑娘款款走来,身段好似柳条,再加上主人刻意的扭动,仿佛随风轻扬的柳枝,不仅不会让宁姝觉得美,反而还有些生怕它断了的错觉。 第8章 丢簪   宁姝并不认识迎面来的姑娘,也不是个碰见陌生姑娘便去结识,所以没打算停下来攀谈,带着燕语就要与她擦身而过。   “是宁家姐姐吗?”   蓦地,那柔弱如柳枝的姑娘出声唤了宁姝一句,声音娇柔得紧。   这时再不回,便是失礼了。   “正是,不知姑娘……”   宁姝转过身,满身的明丽富贵和江南春色照得对方有一瞬间地目眩神迷。   江映月呆了一下,迎上宁姝疑惑的目光,赧然回过神来。   “我是二房夫人的娘家亲戚,姓江,名映月,早听闻府里来了一位扬州的姐姐,一直未能拜会,今日再次碰见了,便来搭个话,宁姐姐不会嫌我吧?”   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养成的,这江姑娘说话间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可怜模样,若是宁姝声音大些,都怕把这朵娇花吓着。   “倒不会,只是如今我折完了花,要回去了,就不与……”   宁姝声音一顿,忽然想起了一事惊奇道:“诶?我还未与你交换生辰,你怎知我比你大,还是江姑娘已经提前知晓了?”   本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惊讶之余随口一问,却不想让那位江姑娘白生生的面上泛起了薄红,她神色一紧,话语顿时变得吞吐了起来。   “这……”   支吾了半天,也没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宁姝便垂下了眸子不问了。   原来这江姑娘喜欢当妹妹吗?   “时间不早了,就不与江姑娘多说了。”   宁姝面上挂着微薄的笑意,这让江映月更加羞赧了。   宁姝转身,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那江映月一道短促尖利的惊呼声,宁姝下意识回头去,见江映月主仆身边轻飘飘飞过去一只身量比寻常蝴蝶大三四倍,且全身玄黑,翅边带着一道金边的怪异蝴蝶,只是笨重地扇动了几下翅膀,便将江映月主仆吓得花容失色。   与江映月主仆截然相反,宁姝瞧见这怪异蝴蝶,眼睛都亮了起来。   “燕语,原来盛京也是有这种笨蝴蝶的,看我逮住它!”   说着,宁姝就蹑手蹑脚地过去,目光紧锁着那只趴在牡丹花上的笨蝴蝶。   江映月退后了几步,看着宁姝还要抓它,惊退了几步劝道:“这是会给人带来厄运的鬼蝶,宁……宁姑娘还是莫要碰它为好,以免沾上了晦气。”   江映月开口又想唤宁姝姐姐,然下一刻她忆起了先前的尴尬,话到嘴边立马改了口。   在时人看来,这种模样怪异的大块头蝴蝶便是不祥的东西,被人称之为鬼蝶,见了都绕道走的程度。   然宁姝并不这么认为,也不怕它。   世上物种千奇百怪,有体积娇小的麻雀自然也有体型威武雄壮的苍鹰,这蝴蝶只是大了些,颜色奇特了些,在宁姝看来还不至于被贴上不祥之物的名头。   而且也许正因为体型大了些,这种蝴蝶行动迟缓,飞起来较普通蝴蝶也慢许多,最是好抓,所以宁姝总喊它笨蝴蝶。   “无事无事,这种蝴蝶我从小便抓着玩,什么带来厄运都是假的,它就是一只笨蝴蝶罢了。”   宁姝淡笑着回道,眼中全是蓄势待发的亮光。   江映月闻言,看着这位江南水乡来的娇柔姑娘摩拳擦掌的模样,一时也没了言语。   果然,人不可貌相。   也不知是不是这盛京的风水更滋养生灵,笨蝴蝶忽然不笨了,她才靠近,笨蝴蝶就扑扇着翅膀飞走了,虽速度慢些,但飞得很高,是宁姝跳不到的高度。   “嘿,这只怎么这么机灵!”   抓蝴蝶的希望落空,宁姝面上有些不可置信,嘴里忍不住叹道。   燕语上前,一同看着远去的蝴蝶,泄气道:“算了姑娘,抓不到便抓不到,咱们回去吧。”   宁姝见笨蝴蝶飞得没影,也不纠缠了,同燕语唉声叹气地回去了。   剩下江映月主仆,看着宁姝二人的背影出神。   “姑娘,这宁姑娘可真有趣……”   江映月的小丫头素水忍不住说了句,眸中闪着讶异的光。   明明看着是个温婉娇弱的性子,偏生性子是反过来的,不像她家姑娘,表里如一,柔弱地可怕!   “觉得有趣,便去做人家的丫头,看人家要不要你!”   听贴身丫头这样说,江映月恼了一瞬,眉间一蹙,硬邦邦道。   素水一见自家姑娘恼了,立即回了神,满脸陪笑地哄着,哄了一路,总算将人哄好了。   “我本看她也被他开罪,以为是个同道中人,想认识一番,但看如今,似乎与我不是一路人,算了,我也不稀罕了,兴许人家刺史千金还瞧不上我这没了父母的孤女呢。”   江映月自怨自艾了一番,丫头素水见怪不怪,也没吭声。   ……   将折来的花换到琉璃花瓶中,嗅着满是花香,宁姝心情愉悦。   可惜秦家姐妹上午要去学堂念书,宁姝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上午,吃了午饭,依照习惯小睡了一会,起来时便听到外面传来了女孩子的嬉笑声。   宁姝便知是秦家姐妹来了。   “我还想着睡醒了去寻你们玩,没想到你们倒先来了,正好,我这里有副叶子牌,咱们正巧四个能凑一桌!”   数了数人头,来了四房的秦玥和秦珂姐妹,还有二房的秦璎,加上宁姝,正巧够了人数。   宁姝将人请进来,语气快活地招呼道。   “先说好,我们可没有那么多钱输给你,若是我们输得难看了姝儿手下留情~”   秦玥看出了秦璎的拮据,毕竟生母是个出身平平的偏房,因着美貌才被二伯看中,虽家中姊妹关系和谐,但几乎全靠月例银子,手中银钱也是不多,就算是她,也只是从爹爹那里多得些零花钱,不比从富庶之地扬州来的宁家表妹。   宁姝家中只她和弟弟两个孩子,并没有经历过秦家这种大家族子嗣繁盛的情况,但也了解这种人家的子女虽平日里锦衣玉食,但可支配的银钱却不是太多,除了极个别尤其受宠的,能手头上十分宽裕,其余的也只能给自己买些胭脂水粉当零花钱了。   知晓她们的难处,宁姝咯咯一笑,吩咐莺声将她放在妆台上的黄花梨木盒子拿来,放在四方桌上,语气欢快道:“这个姐妹们不必担心,既然是我邀你们玩耍,自不好叫你们破财,左右这东西我有不少,就用我的吧!”   匣子看起来很重,因为那个叫莺声的丫头抱起来看着有些吃力。   匣子打开,满满一大盒子的银瓜子出现在秦家姐妹眼前,银灿灿得光照得她们闭了闭眼,等看清后都满脸艳羡地看着宁姝。   “宁姐姐不愧是富庶之地出来的官家千金,这些银瓜子,叫我嗑一晚上都嗑不完!”   最爱说笑的秦珂扒拉了一下成堆的银瓜子,语气娇俏,惹得一屋子姑娘忍俊不禁。   给每人分了一大摞,四人欢声笑语地玩起了叶子牌。   宁姝是个个中高手,若是她认真些,秦家姑娘铁定玩不过她,但若是开头便让秦家姑娘们输的一塌糊涂也是不好,宁姝便收敛了些,让姐妹几个都有输有赢。   然最后还是宁姝赢得最多,叫秦家姐妹三人佩服不已。   快结束时,秦琳和秦珠二人也从外面回来了,听说都来了棠梨院,也跟了过来。   牌桌上秦玥便说了一嘴,因为过两月是秦家老夫人的生辰,所以还没准备好寿礼的姐妹两出门去物色寿礼去了,故而没有跟来。   现在到了来了,可惜牌局也散了,秦珠直呼没赶上时候。   走前秦珠还与宁姝聊了几句,说她们在锦绣楼买了许多绣线,准备绣个松鹤图给祖母当作贺礼,还无意间说起说起在平康坊看见了家中二哥的事。   宁姝听完,心里对秦琅更唾弃了。   平康坊那是什么地方,就算宁姝不不是盛京人氏,也知道这是盛京中最为著名的销金窟,红粉烟花之地。   男子去那作何,宁姝自不必去猜。   ……   晚间坐在妆台前解发拆环的时候,莺声将所有钗环卸下,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宁姝自镜子里抬头看她,瀑布般的乌黑长发衬得小脸雪白,唇红齿白,无端地惹人怜爱。   莺声又仔细将卸下来的钗环扫了一边,诧异道:“我记着姑娘早起戴了一支螃蟹样式的红玉簪子的,怎么如今就没了呢?”   一听是最近的新宠簪子丢了,宁姝也将卸下的钗环仔细翻找了一遍,又在妆匣中翻了一遍,都没有寻到踪迹。   “不会真丢了吧?”   宁姝刚得了没几天,心里正稀罕着,丢了的话心里还是很心疼的。   莺声和燕语立即在屋里翻了起来,想着兴许是掉在了屋里,毕竟姑娘一下午都在与秦家姑娘们玩叶子牌。   然三人将屋子来回翻了半天,也没有看见那簪子的影子,宁姝颓然地坐着。   这时,燕语想起了什么,从圆凳上坐了起来,惊声道:“我知道了姑娘,定是落在了沁芳园了,早上姑娘还扑那笨蝴蝶来着,兴许就掉在了花丛中!”   这番话也大大提醒了宁姝,心里对那有趣的螃蟹簪子还有着热乎劲,宁姝二话不说,发髻都未束,披了斗篷便带着两个丫头出门了。   莺声和燕语本想让主子在屋里带着,她们两人去寻便是,但宁姝觉得只有自己知道簪子最可能落在哪,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为好。   走前莺声还想重新替宁姝绾个发,但风风火火的宁姝心觉麻烦,只说了一句不用便拒了。   夜黑人稀的,只是去寻个发簪就回来,谁能注意到她是谁?   抱着这种想法,宁姝一头青丝未绾,俏皮慵懒地散在两侧,给那张清丽脱俗的面上增添了几分女儿家的妩媚娇态。   也不知是不是天公不作美,正当宁姝提着灯笼在花丛中找簪子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道听着便浮浪轻佻的脚步声,伴着主人莫名其妙的话语……   “宁姑娘当真是处心积虑地紧,连我什么时候回来也摸得这样准。” 第9章 对骂   静悄悄的夜里,本一门心思寻着簪子,猝不及防地出现这道夹杂着轻嘲的笑语声,饶是宁姝胆子大,也被吓得一激灵。   “谁?”   宁姝还没到听着秦琅的声音便能认出,她自花丛中抬起头,看到了提着灯笼过来的一主一仆,眼眸微眯。   “竟还装作认不出我来,倒是个适合当戏子的……”   少年轻笑,语调里却是毫不留情的糟践之意。   宁姝下意识挑起灯笼,看清了几步之外少年风流轻肆的眉眼,携着不同于他兄长秦珏的乖张轻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宁姝,眸中晦暗不清。   “秦琅?”   宁姝暗自嘀咕了一句,声调不高不低,叫对方听了个正着。   听到这扬州姑娘还敢直呼自己的名,秦琅挑了挑眉,对上少女那张在月色下温玉一般的面容。   时人的名和字有很大的区别,名为父母长辈所唤,字才是同辈友人或者外人所唤,因为还未及冠,秦琅无字,好友与亲近些的奴仆皆是唤一声秦二郎,再不济也会称呼一声二公子,这扬州来的居然敢直呼他的大名,秦琅心中怪异。   “你什么意思!”   没有错过那句处心积虑和戏子,宁姝虽不知秦琅在想什么鬼东西,但却实实在在糟践了她。   怒从中来,宁姝簪子都不找了,倏然间站了起来,带起两肩青丝飞扬,眉眼粲然。   不同于那夜的苍白柔弱,今夜的她鲜活而富有生命力,甚至敢对他怒目而视。   为了勾搭自己,她竟连发髻也未梳,当真是会舍脸面的。   女子梳发,一为仪容,二为闺房私事。   一般来说,只有疯傻乞丐之流,才会在外公然披头散发。   当然,姑娘家在自己的闺房对着自己的夫婿也是正常的,可如今这宁姑娘脑子应当也正常,但却披着发见他,这让秦琅不得不多想。   然秦琅也须得承认,这个扬州来的宁姑娘确有几分蛊惑人心的姿色,若不是她太急功近利些,秦琅看着这张脸,心情好时也是愿意给几分好脸的。   听见她还敢回问自己,秦琅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什么意思?还非要爷将你的心思说出来,讨个没趣?”   莺声和燕语两个丫头本来也在提着灯笼找姑娘的簪子,见那推了姑娘的秦二郎凑到了姑娘身旁,两人神色一紧,赶紧围了过来,生怕她们姑娘被秦二郎欺负。   但两人忘了,自家姑娘的性子摆在那,哪里又需要别人保护。   只见宁姝不声不响地看着秦琅,面无表情,声音也压抑着怒火。   “我什么心思你倒说说。”   宁姝犹如看着一个有脑疾的病人,心态诡异地沉静了下来。   秦琅对着面色平静到诡异的宁家姑娘,心里称奇的同时竟产生了少有的退缩之意,喉咙中那句“想嫁给我的心思”死活吐不出来。   最后,憋了半天,秦琅只暴躁且带着一丝别扭地说了句:“你别白费力气了,爷不喜欢你这样的!”   身后,目睹了全部的戟安张了张嘴,面色震惊地看着自家主子,想救也救不回来了。   两个丫头更是气得面色通红,附带着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眼前的秦二郎。   想上前支援她们姑娘,却看见姑娘对着她们摆了摆手。   紧接着,她们瞪大了眼。   “我呸!你以为姑奶奶喜欢你?还在这偶遇你?你怎么不撒……找盆水照照你自己的样子,跟你哥一个天上你个地下,还孪生兄弟呢!若不是这张脸,我还以为你从哪个山窝窝里捡来的,听好了,姑奶奶才瞧不上你,少给姑奶奶自恋!”   尚还沉浸在这个扬州姑娘喜欢他的情绪中,秦琅被面前看着娇娇弱弱的姑娘骂了个狗血喷头,那中气十足的清亮声音,差点没把秦琅的耳朵震聋。   待反应过来宁姝骂了他些什么,秦琅一瞬间呆滞了起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气撒了出来,宁姝心里好受多了,胸口起伏不定,面上显然是一副舒坦的模样。   事不过三,她再不想惯着这个贱人了!   她何曾受过这种气,就算秦琅是天皇老子,骂了他之后要被问斩,宁姝也要将这口气出出来,要不然她死不瞑目。   “你这个泼妇!”   显然,反应过来这位宁家姑娘说了些什么,秦琅差点没气得背过去,胸口起伏地比宁姝还厉害,一手指着她,目眦欲裂道。   身为长公主与英国公之子,陛下最宠爱的外甥,秦琅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辱骂,还是一个他本来以为爱慕自己的姑娘。   但从此刻开始,他就像被泼了一盆带着冰渣子的水,什么自以为是都浇醒了。   若眼前是个男子,他早就上去将人一顿好打了,但残留的理智让他迟迟没能对一个姑娘下手,只能自己气得暴跳如雷,半晌憋出一句泼妇之言。   “还敢骂我是泼妇,你才是贱人!”   “刚来盛京就抢道,害我头上撞出个疙瘩,前夜又趁我身子不好推我,还敢骂我矫情,今夜更是让姑奶奶开了眼界,姑奶奶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烂人,要不是怕姑母担心,我早早便骂了你,还用等到现在,当真是便宜你了,哼……”   要论吵架,宁姝还没怕过谁,尤其对着这个秦二郎,她更有理了。   被宁姝一连串的的斥骂砸得抬不起头,再反应过来时,就看见人被两个丫头架着跑了。   秦琅人都差点气得厥过去,要不是随侍戟安在后面抱着他的腰,秦琅非得追上去将那个泼妇制住,给他十跪九扣地赔礼道歉。   愤怒当头,秦琅根本来不及细想刚刚宁姝怒斥他的话,头脑中全是被一个娇弱姑娘家斥骂成贱人的情景。   “给爷放手,爷要去教训那个泼妇!”   秦琅看着宁家姑娘逐渐消失的背影,低头看着死死抱着他腰的戟安,脸色铁青地怒吼道,那模样活像一头暴怒的雄狮,下一刻就要吃人似的。   “二郎,二郎,你冷静些,人家好歹也是三夫人的侄女,扬州刺史的千金,你不能打人家姑娘啊!”   他家二郎从小就生龙活虎,平日里又热衷练武,力气大得像牛,戟安为了拖住他,几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堪堪将人拖得寸步难行。   他一边拖着人,一边劝阻道,生怕二郎这炮仗性子将人追上去打了,那到时候场面就难看了。   也亏得夜里这沁芳园无人,主仆两这半天的拉扯没有叫旁人看见,要不然二公子发疯的事将会很快传遍英国公府。   ……   而宁姝这边,被两个丫头半拖半拉地架回流芳阁,心中怒火未平,将身上斗篷狠狠往地上一丢,声音恨恨道:“拖我回来作甚,我还没骂够呢,再让我多骂几句才是!”   往榻上一歪,宁姝还觉不解气,打了怀中软枕几下,好似那软枕就是秦琅那小贱人似的。   莺声和燕语一个脸色发白,一个脸色发红,皆是惊魂未定的模样。   “我的姑娘,不,我的姑奶奶,你还没过瘾,婢子当时瞧着那秦二郎的脸色,都要杀人了,婢子都怕他一个脑子不清醒打你啊!”   莺声拍了拍胸口,脸色白如纸,燕语也是认同了这番话,狠命地点头道:“是啊,纵婢子平日也是个大胆的,刚刚都要被姑娘吓死了,把秦家二郎骂成那样,看着那拳头就要姑娘身上了!”   宁姝一听这话,杏眸一瞪,更来火了。   “打我?他敢,若是他真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我定要让爹爹和爷爷去陛下那告他一状,就算他是陛下亲外甥又怎么样,我家也不是好惹的,看陛下好意思不罚他!“   宁姝气哼哼地,又兀自捶了那软枕几下,直到后半夜才暂时压下了气睡着,可把两个丫头给愁坏了。   第二日,两个丫头严阵以待,生怕秦家二郎将昨夜所受的气今儿找回来,找上这流芳阁。   宁姝倒是不怕,那秦琅虽混账,可英国公其余人可不糊涂,若是敢纵着他过来找她一个姑娘寻衅,还不如直接将英国公府捐了!   果然,一天静悄悄地过去,流芳阁除了迎接了秦家姑娘一些女客,再没有旁人来,这让莺声和燕语心中大石落下。   “瞅你们这点出息,我就说他没那个能耐过来!”   瞧着两个丫头的松气样,宁姝摇了摇头嗤笑道。   一连几日,流芳阁中风平浪静,秦琅半个影子都没有看见,府中也十分安生。   对于那个螃蟹簪子,丢便丢了,经过秦琅这个晦气的事,宁姝便随它去了,甚至还觉得那笨蝴蝶是不是真的会带来厄运,要不然怎么会将秦琅这晦气东西引来。   后来同秦家姐妹出门逛坊市时,秦珂无意提了一嘴,宁姝才知那厮是被他的天子舅舅召去了。   出身皇亲国戚之家,又是陛下最宠爱的外甥,加上自小习武,颇受天子舅舅欣赏,被提拔为天子近卫羽林郎。   国之羽翼,如林之盛。   羽林军本就是天子卫军,又分为翊卫、勋卫和亲卫。   天子三卫很是特殊,因为他们的选拔并不是自军营或平民中选出,而是自勋贵人家中挑选武艺出众者,随侍在天子身侧,护卫天子的安全。   而三卫又存在官阶的差别。   如果父亲是五品官,其子便可成为翊卫,为正八品;若父亲是五品官以上,或者祖父是三品大员,其子孙便可以成为一名勋卫,为从七品官阶;若父亲祖父是三品以上大员,便可以成为一名天子亲卫,官阶正七品。   若是寻常的三卫,定是要恪尽职守地在天子身边待着的,然秦琅母亲为长平长公主,为陛下一母同胞的妹妹,兄妹关系甚笃,因而陛下对秦琅也多了几分旁人没有纵容与亲厚,特允他不用日日来伴驾随侍,随自己心意。   许是最近去宫里去得少了,陛下想念外甥了,将一对双生子都叫了过去。   怨不得最近那样太平,宁姝想。   “不过我那天瞧着二哥哥,也不知最近是谁惹了他,脸臭得要死,我与他打招呼也不怎么理,真是糟心……”   宁姝听罢,也不解释,只冷哼一声道:“大概是有脑疾吧。”   秦家姐妹与自家二哥关系也不甚亲厚,听宁姝这话,皆捂嘴笑了起来。   都知道这位宁家表妹同自家二哥的恩怨,见宁姝嫌弃的神色,都见怪不怪了,甚至还会跟着一起数落,毕竟姐妹几个从小到大几乎都吃过那厮的苦头。 第10章 进宫   三月二十八,大吉,宫中举行亲蚕礼。   自周代起,亲蚕礼便是皇家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的国家大典,因为在男耕女织的社会中,蚕桑占有着重要的地位,无论是皇族人还是普通的劳动人民,都对蚕神由着崇高的敬意。   那一日,身为国母的皇后需主持,率领众妃嫔和命妇祭拜蚕神嫘祖,并采桑喂蚕,鼓励百姓勤于纺织,织出更多布帛。   宁姝的姑母也是诰命之身,加之英国公府功勋卓著,为一等皇亲,秦家姐妹兄弟自然也全都去得。   宁姝心里记挂着居于皇城的爷爷,想着便应了姑母的话,也一同跟去了,只心中祈祷别碰上秦琅那个晦气东西……   宁姝的爷爷是当朝太傅,自当今陛下少时还是太子时便行教导之事,如今又被授予教导如今太子的重任,虽不是什么握着宰辅之权的存在,但一直深受帝王信赖与尊敬,是个简在帝心的人物。   除了一女宁汐嫁在盛京,其余儿子都外任在别州,老妻也在几年前去了,宁太傅看家中无人,也便不常回永兴坊的宅子了,大多居于宫城中,不是伴着太子读书便是伴着天子。   今日亲蚕礼,宁太傅仍旧在给太子元弘讲完书后,便去了乾元殿伴着天子。   知道在扬州长大的孙女终于来了,宁太傅今日晨起便怀着好心情。   ……   没有同姑母乘一车,宁姝与秦家姐妹钻在一个车子里。   进宫不是到友人家做客,莺声和燕语并不能随意地跟着宁姝进去,因而此次入宫,不仅是她,秦家姐妹也是孑然一身,没有带着丫头。   车子不小,但也不是特别宽敞,但几个女孩子愿意挤在一处,长辈也不好将人拉出来,便由着她们去了。   姑娘们乘车,秦家的公子们便骑着高头大马行在女眷车驾两侧,呈护卫之态。   英国公府的仪仗浩浩荡荡地从长街驶过,路过的百姓无一不侧目。   亮出身份后,南薰门的守将一脸恭谨地放行,秦家的车驾缓缓进了宫城。   亲蚕礼被设在宫城内的千秋苑里,里面种着许多桑树,平日里空着,到了每年三月,便用来举行亲蚕礼。   宁姝这等官家千金被安排在绮兰殿,稍作歇息,便出来透气了。   亲蚕礼主要是由皇后带着众位内外命妇去祭拜蚕神,然后再进行采桑喂蚕,以示崇敬之意。   宁姝没去,秦琳和秦珠也没去,几人各有各的事。   秦琳的事,众姐妹皆心照不宣,听秦琳这位二姐颇为羞涩地说不去,秦家姐妹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笑,并未说什么。   起初宁姝并不理解,好奇问了一句,还是秦珂这小妮子大声说了句二姐姐要去会情郎了,惹了秦琳一个红脸,含羞带怒地瞪了她一眼才离去。   宁姝这才明了。   秦家女孩子不少,但到如今为止嫁出去的却只有大姑娘秦瑶一个,其余都尚未出嫁。   然秦琳是定下了婚事的,未来夫婿是工部侍郎家的公子,据说与秦琳一见倾心,遣媒人上门来提亲的,打现在看,也算是一段良缘。   已经问过了吉凶,也过了大礼,说是最近正在商议接亲的日子,不仅是两家热火朝天的,秦琳与那程三郎也是如此。   本朝民风开放淳朴,男女之间也没有太过严苛,尤其是这已经定了婚事,换了婚书的未婚夫妻,自然就更不会细究了,因而秦琳与之相会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顶多会被身边人拿来调笑罢了。   平日里一个在英国公府,一个在侍郎府,相见的机会自然少,但如今亲蚕礼一举行,两家都来了宫里,便有了机会相见,秦琳与那程三郎岂能放过这个机会,自然不会将时间浪费在去看一群蚕宝宝身上。   秦珠则是看腻了亲蚕礼,又加上前夜未曾睡好,想留在绮兰殿歇息,便不打算去凑那个热闹了。   宁姝不去,与她们都不同。   因为她害怕虫子,尤其是蚕这种软趴趴蠕动的虫子,是她瞧一眼都得竖起汗毛的程度。   再加上她想找空子去拜会爷爷,宁姝也拒绝了去看亲蚕礼。   得知宁姝这样果敢张扬的泼辣的姑娘居然怕蚕宝宝,秦家几个姐妹都笑得不行,被宁姝一顿好打。   ……   皇城马球场,当今天子年近五十,面容温和,依稀可辩别出年轻时的俊朗,一身赭黄色圆领袍服,腰系金玉带,坐在宫人提前搭好的行帐里,看着黄沙翻飞的马球场上,年轻儿郎们挥汗如雨、英姿勃发的模样,心中羡慕又神往。   众所周知,当今天子有一颗驰骋疆场、恣意球场的心,奈何自年轻时身子就不大康健,无法像其他儿郎们那般在球场抛洒汗水,纵情车马。   然他又极喜爱马球,尽管不能亲自上场,也要时不时将球技好的小子们叫进来,在他眼皮子底下打一场精彩绝伦的马球。   其中尤其以他的亲亲外甥,英国公家儿郎为首,球技最好,也最得他的欢心。   景宁帝最是喜欢秦琅这样热血儿郎,是他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球场上烟尘滚滚,马球横空飞舞着,伴随着球场内外的吆喝欢呼喝彩声,球又被打进了球孔,又是他那外甥赢了。   骏马扬蹄,裹挟着满身沙土,踏着一种酣畅过后的轻快步伐,朝着球场外奔来。   骏马之上,少年郎一身红衣飒飒,头戴一条黑色抹额,长靴踩着马镫利落翻身下马,来到了景宁帝身边……   身后,世子秦珏也跟了过来,两人如出一辙的俊美面庞在这沙尘漫天的球场自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舅舅。”   “舅舅!”   也只有在这种私下里的场合,世子秦珏才会像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一般,唤天子一声舅舅,若不是私下,还是要规规矩矩地唤一声陛下的。   秦琅却与之不同,性格张扬肆意的他,在哪里都要唤景宁帝一声舅舅,生怕外人不知他是天子的亲亲外甥。   “你们兄弟二人的球技还是一如既往地高超,下回吐蕃人再过来挑衅马球,便让你们去挡!”   见两个外甥过来,景宁帝面上喜气洋洋,大口夸赞着两个外甥。   秦珏只是笑笑,言舅舅过誉,秦琅却不同,骄傲地像只孔雀。   “好啊,下回吐蕃人来了,舅舅只管让我与大哥上,保管将吐蕃蛮夷打得哭爹喊娘!”   秦琅此人,跟温文尔雅的兄长不同,不爱文墨,喜爱刀枪剑戟,说话也不会做个翩翩君子,情绪高昂或者盛怒时,也会说出些不着调的粗俗话来。   秦珏在旁边,听到弟弟的狂言狂语,眉心一蹙,然看着舅舅高兴的模样,还是没说什么。   两人刚从球场上下来,虽说是阳春三月,但额上已布满了薄汗,后背也能隐约看出些湿意。   饶是两个外甥是正值青春奋勇的儿郎,景宁帝也怕被这三月的风给吹着了,再染了风寒便不美了。   “今日是亲蚕礼,你们家里婶婶和妹妹应当都来了,快换身衣裳去看看吧。”   景宁帝笑呵呵地催促着,秦琅也觉身上不适,沉声应下了。   “那群妹妹,叽叽喳喳的,又娇气,烦得很,我才不想去!”   跟秦珏不同,秦琅神色倦怠,嘴里嘟囔了几句。   景宁帝看着对女眷态度截然相反的两个外甥,面色打趣道:“二郎也学学你兄长,你这样不懂得怜香惜玉,日后是讨不着姑娘欢心的,到时候我看盛京哪个姑娘肯嫁你!”   听了这话,秦琅本漫不经心的神色一僵,仿佛是被舅舅这番话唤醒了什么,回想起了那夜那泼妇骂他的话……   “……跟你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压了几天的怒气又喷涌而出,秦琅脸色一瞬间青了几分。   景宁帝还以为外甥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遂这副表情,就连秦珏都以为弟弟转性子了。   “舅舅说得对,确实需要换件衣裳,那我与大哥便告辞了。”   既然三婶和家中妹妹们都来了,那么,那个泼妇一定也来了。   正好,他憋了几日了,今日要去寻一寻那泼妇的晦气,不,是算账!   秦琅想象着那扬州来的泼妇被他教训地哭唧唧的害怕模样,秦琅心里就是一阵舒爽。   因为抱着见不得光的打算,秦琅换衣裳的速度极快,等秦珏出来后,发现弟弟早没了踪影,以为又去哪里疯跑玩闹去了,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也没有去找。   想着家中三位婶婶和妹妹们都在千秋苑参加亲蚕礼,秦珏理应去问候一下,便理了理衣衫,带着随侍侍书和侍墨往千秋苑的方向赶去了。   秦琅打着坏主意,跑得比兄长更快,先一步到达了千秋,拜了皇后,便暗戳戳地扫过了在场所有的年轻姑娘,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个扬州泼妇的身影。   “她竟没来?”   有些不甘心,秦琅寻到了最好套话的五妹妹秦璎那里,拍了拍秦璎的肩膀。   “二……二哥哥,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璎性子内敛安静,小时候没少被自己这个混不吝的二哥威胁着替他抄书,因此心中总有些阴影,见秦琅找她,秦璎生怕又是有什么苦差事。 第11章 捉弄   秦琅看着五妹妹局促紧张的模样,心里翻了个白眼,他有那么可怕吗?瞧那扬州泼妇,不仅不怕,还胆敢辱骂他,简直是夜叉在世!   “那扬州来的丫头没来?”   秦琅又四处扫了扫,确定真的没有扬州那泼妇的身影,不死心的问道。   秦璎见没自己的事,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宁姐姐来了,只是她没来这亲蚕大典。”   “为何?”   难不成进宫还病了,瞧着那夜骂他时生龙活虎的模样,瞧着也不像体弱多病的。   “宁姐姐怕虫子,就没来。”   秦璎尚不知她说得这话会引起什么,只觉这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事,便老实巴交地说了。   却不知这一言在秦琅心中激起千层浪。   “怕虫子……”   也不管五妹妹福了福身跑走,秦琅看着不远处桑叶堆里吃得正欢的白胖蚕宝宝,险些笑裂了嘴。   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秦琅摸了一个蚕攥在手心里,偷摸地带了出去,往绮兰殿方向赶去。   “二弟居然真来了这……”   迎面碰上了刚赶到的秦珏,秦珏见弟弟从千秋苑出来,稀奇地打量他一眼道。   “拜会一下皇后舅母罢了。”   秦琅心里藏着事,手里还有个乱扭的虫子,秦琅没空和其他人周旋,就算这人是自己的亲大哥。   草草敷衍了一句,秦琅匆匆走了,秦珏看着弟弟的背影,面上出现一丝讶异。   他这弟弟,今日有些不对劲。   想着马上能捉弄那扬州泼妇,秦琅整个人都是兴奋的,甚至生怕太过兴奋一个用力将掌心的蚕给捏死。   身为天子宠爱的外甥,秦琅与大哥很早就被舅舅赐予可以在皇宫内任意行走的特权,就连皇后居住的内宫,也是畅行无阻。   自小就经常出入皇宫,宫人们大多都识得英国公府这位小霸王,远远见了他,都是屈膝行一礼。   绮兰殿的位置秦琅自然也很熟,握着那蚕宝宝,还没到绮兰殿,就在绮兰殿附近的春明湖边遇上了正跟着宫人缓行的宁姝,秦琅精神大振。   “姓宁的丫头,给爷站住!”   隔着十几步远,秦琅毫无顾忌地对着宁姝喊,将那宫人都吓得一愣,连同着宁姝都朝他看来。   秦家姐妹走后,秦珠也去了内殿安睡,宁姝便想着去看看爷爷,她打听好了,这个时间,爷爷应该给太子也讲完学了,自己现在往东宫去,应该能碰上爷爷。   出了绮兰殿,叫了个宫人带她去东宫,宁姝正打量着春明湖旁绿茵茵的垂柳丝绦,就听见前方不远处有个熟悉的声音喝了她一下。   宁姝随着那宫人一起抬头看去,见是秦琅这挨千刀的正负手而立,好似在笑,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   呵,原来是秦狗在狂吠,甚没礼貌。   宁姝看着宫人回头看她,一脸为难的模样,也不为难人家,轻声细语道:“还请在旁边稍等我一下。”   宫人自是应允,静候在一旁,垂眸敛目。   “叫姑奶奶作甚!”   秦琅口气不好,宁姝也不捧着他,语气带刺地回道。   这声姑奶奶一出,秦琅面色一变,险些又厥过去。   一旁的宫人头垂得更低了,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笑得。   “你倒是猖狂,还敢出现在爷面前……”   秦琅感受着掌心还扭得正欢的蚕,心里已经在脑补对方被吓哭的场景了。   “你是陛下的外甥,又不是陛下,你以为普天之下皆你家啊,我怎么就不能出现了?”   论吵架,宁姝可不觉得自己会输给秦琅。   不出意料,秦琅的笑脸没了,变作咬牙切齿的模样。   就在宁姝以为对方要继续满嘴喷粪时,却见秦琅笑了笑,踱步过来。   宁姝心中警铃大作,直觉告诉她这家伙来者不善。   那夜她骂得很舒坦,但秦琅这个被骂的人就不一定了,说不定此刻看她落单,特意来报复她的。   瞅了瞅周围只有一个比她还弱小的小宫女,宁姝又看了眼脚边的春明湖,鬓边突突地跳。   不会是想把她丢湖里吧?   想到这个可能,宁姝有些急了。   以这人的混账程度,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做出这事,若秦琅真敢如此对她,那这贱人就是她一辈子的死敌!   “你想干什么,姑奶奶告诉你,这里是皇宫,我姑母,我爷爷都在这里,你要是敢乱来,我宁家也不是好惹的……”   宁姝生了一张如芙蕖般娇嫩灵秀的面庞,人发急之下,两颊染上薄红,眉目鲜活,摄人心魄。   秦琅目光流转在宁姝面上,面上不露马脚,但心里却叹这泼妇生了一张楚楚可怜、惯会骗人的相貌。   那一瞬间,就连他也差点动摇了报复的信念。   红颜祸水,老祖宗的话诚不欺他。   定了定心神,秦琅迎着少女戒备的目光一步步走过去,同时手中的蚕慢慢被捏在指腹,一切蓄势待发。   “我有个新鲜东西给你看。”   少年笑得诡异,宁姝心知不是什么好东西,脸一扭道:“我才不看,谁管你拿的什么劳什子!”   又被宁姝一刺,秦琅也不怒,仍是不急不徐地走向她。   宁姝眼神不错,瞧见他右手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但那东西太小,宁姝看不真切。   终于,当秦琅在她三步远的距离停下,将那白胖的、还在不停蠕动的蚕举到她面前时,宁姝瞳孔一震,紧接着吸了一口凉气,面色惊恐地倒退了好几步,若不是身侧正好有一颗柳树,宁姝怕是真要掉进池子里。   “秦琅,你找死!”   看着眼前捏着虫子捧腹大笑的少年,宁姝气得小脸铁青,恨不得上去扇他几个嘴巴子,但又惧于他手里的蚕宝宝,只能僵持着。   “哈哈,你也有害怕的东西,让你来招惹小爷我,今儿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吓她一次还不够,宁姝看着那混账捏着蚕就追过来,宁姝心头的恐惧和恶心达到了顶峰,嘴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转头就跑,也不在意什么淑女不淑女了。   像是有了诱饵一般,秦琅的兴奋点被诱到了一个至高点,他看着被自己吓得花容失色的少女,不仅没有停下,反而笑得一脸粲然地追了上去,嘴里还叫嚣着什么,不过此刻惊恐万分的宁姝是听不清的。   郁金色的披帛由于跑得太快坠在花草间,飘飘荡荡无人问津。   那个还等着带宁家姑娘去东宫的宫人面目呆滞地看着那对少年男女远去得背影,待反应过来,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秉着职责和善心,宫人没有离开,也跟着追了上去。   这滑稽的一幕,正巧被散步散到湖对岸的景宁帝一行人瞧在了眼里。   这支队伍里不仅有当今天子,还有刚刚从东宫出来的宁太傅宁季和太子元弘,带着呼啦啦一群内侍和宫女,本谈笑着,当听到对岸那一声短促的尖叫,都朝着对岸看了过去。   “父皇,那……那是琅表弟吗?”   看着对岸少年那一身惹眼又富贵的紫金玉带袍,太子元弘率先辨别了出来,一张苍白的脸诧异非常。   “大概……也许是的。”   景宁帝看着对岸明显在欺负姑娘的少年,脸色青了一瞬,丝毫不想承认那是他的亲亲外甥。   景宁帝生性简朴,太子以及诸皇子都效仿开来,因此能穿得这样花哨富贵在皇宫内撒野的,就只有他那个恣意欢脱的小外甥了。   虽知道二郎他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景宁帝也只觉得是少年轻狂罢了,况且这么多年也没做过什么丧天良的事,顶多给他惹点小祸,都是景宁帝能摆平的,景宁帝倒也愿意惯着秦琅。   却不想今日叫他瞧见了这小子欺负姑娘家。   今日能进宫的姑娘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亲蚕礼邀请的都是内外命妇,带来的女孩子们也是出自勋贵之家,如今就这样光天化日被这小子欺负,怕是明日参英国公府的折子都能堆满他的案头。   “那小姑娘,怎么有些眼熟……”   然就在这时,景宁帝一直闷不做声的老师在旁边嘀咕了一声,面色疑惑。   “快过去拦下他,这小崽子,天天给朕闯祸,看朕如何打他板子!”   景宁帝心中有股不详的预感,佯装发怒,对着身边侍从下令道。   然还没等到侍者过去拦人,就看见姑娘跑向的那头来了人,一看身形气质景宁帝便知那是他的大外甥。   只见大外甥快步迎过去,将那姑娘护在身后,将两人的你追我赶阻了下来。   那姑娘也很是自然地躲在了来人身后,虽看不清面目,但不知怎的,景宁帝也能感受到那姑娘的滔天怒火。   景宁帝再不敢耽搁,带着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这厢,宁姝被秦琅拿着蚕追得肝胆欲裂,上气不接下气时,她瞧见了前面快速奔来的世子秦珏。   像是看见了救星,宁姝哇得一声借着秦珏伸过来的胳膊躲在了他身后,一张脸由于经过激烈地奔跑而通红一片,远远看去,可谓是灿若烟霞。   “阿琅,你在干什么!”   秦珏将人护在身后时,犹能听到姑娘家疲惫的喘息声,听起来甚是可怜。 第12章 惩罚   秦珏与弟弟一起长大,自然知晓弟弟不是那奸邪之辈,但就着眼前看到的情景,人家姑娘再在前面跑得花容失色,弟弟在后面猖狂地追着,若是外人来看,定会想岔了。   “大哥,你怎么来了?”   看见兄长不知怎的迎面过来,宁家丫头像寻了靠山一般躲在了兄长后头,那般亲昵与自然,秦琅不知怎的,就想着将人再追二里地。   “我不来,由着你再发癫吗?”   作为兄长,秦珏说话一点也不客气,语气中带着些恨铁不成钢。   宁姝有了庇护她的人,终于歇了口气,恢复了些力气,越过身前的秦珏看着那笑意还未完全褪去的秦琅,心里气得要死。   “没事吧?”   回头瞧宁姝,秦琅面色温和了几分,担忧问道。   待看清宁家表妹的模样,秦珏眼中愧疚更甚了。   宁姝因着今日要进宫看爷爷,特地打扮了一下,梳了个漂亮的灵蛇髻,发髻顶端簪了一朵牡丹垂蕊的金丝玉珠花,又在两鬓簪了富丽贵气的花树钗,甚至还戴上了不经常戴的翠玉耳珰,换上了最喜欢的石榴裙,整个人精神极了,也美丽极了。   谁成想被秦琅这混账东西捉弄了一下,披帛也不知挂在了哪里,簪环也逶迤在地,头上拧得精神十足得灵蛇髻也松垮了起来,更别提鬓边落下的碎发了。   别提多失礼了。   这般模样,秦珏看得真切,都不知该怎么收拾自己这个弟弟了。   “有事,当然有事,大表哥一定要重重罚他才是!”   宁姝本就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性子,见有人为她主持公道,立即就跳出来告状了。   秦琅这厮,她一个姑娘家明着斗不过,秦珏身为兄长还治不了吗?   “你就仗着我哥在,刚刚怎么不敢那么嚣张?”   秦琅见宁姝又开始张牙舞爪地,又捏着蚕在宁姝眼前晃了晃,终于如愿又将人吓回去,面上露出得意的笑。   “秦琅!”   见到弟弟手中捏着的那条被折腾地半死不活的蚕,秦珏心里也明白个七七八八了。   姑娘家多数都怕这个,想必是弟弟拿这东西吓唬得人家,好在不是最恶劣的情况。   被弟弟气到的同时,心下也悄悄松了口气。   然看着弟弟这死不悔改的模样,秦珏还是肃起了一张面容,决意管管这个顽劣的弟弟。   听到兄长为着宁家丫头连名带姓地斥他,秦琅面色不忿,刚要说话,耳畔便响起了熟悉又威严的声音……   “死小子,你最好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景宁帝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面上没了平日里见着外甥的笑,已然是一副沉沉的模样。   景宁帝身侧,宁太傅一张老脸比之更甚,整个人都是不善的。   就在刚才,老人家走得近了,终于认出那被秦家二郎追了半条湖的姑娘是他刚来盛京的孙女,宁太傅整个脸都垮了下来。   一边是自己的亲亲外甥,一边是自己的老师,景宁帝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水,心里叫苦不迭。   当太子元弘知晓被琅表弟追着跑的姑娘是太傅的孙女时,面上不显山露水,心里却笑开了花。   这个无法无天的表弟今日算是踢到铁板喽~   父皇最是敬爱这位老师,如今老师的孙女在眼皮子底下被外甥给欺负了,看父皇这回怎么偏宠他。   元弘与长平姑姑家这两位表弟关系不错,但仍受不住小表弟这不着调的性子,偶尔想着有人来管教一番,让他吃个鳖就好了,也让他见识见识。   如今眼前正是一个机会,元弘拭目以待。   听到又来了人,秦家两兄弟和宁姝都分神看过来,秦家兄弟一眼便看见了舅舅和身畔脸色黢黑的宁太傅,神色不受控制地变了变。   宁姝则是看见了救星。   “爷爷!”   宁姝虽在扬州长大,爹爹也不能擅自去京城看爷爷,但爷爷每年都会坐船回来瞧她们,宁姝自然认得出爷爷的模样。   本不是什么软弱的性子,但受了欺负,碰上亲人在场,宁姝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眼泪将落不落。   本来看见孙女被秦家那个混不吝欺负,宁太傅就一肚子气,孙女又一身狼狈要哭的模样,老人家火气上来了。   “陛下,秦家小子如此欺我孙女,还请陛下主持公道!”   老太傅接近古稀的年纪,满脸愤慨地就要行大礼,景宁帝见老师这般,吓得赶紧将人半道扶起来,顺势给了外甥一脚,众目睽睽之下,这位甚是得陛下宠爱的秦二郎挨了一屁股踹,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手里捏着的蚕也滚在了草地上,半死不活地扭着,看起来十分滑稽。   “臭小子,都能欺负人家姑娘了,明日又想干什么!”   景宁帝踢完,总算看见老师脸色和缓一些了,他心里那个火大,对着外甥斥道。   他虽宠着二郎,但也不能将人宠坏了才是,该打的时候不能手软。   “舅舅……”   被舅舅这一脚踢得愣住了,秦琅像个呆头鹅一般坐在地上,一张俊俏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咳……”   这一瞬间,宁姝仿佛什么气都消了,躲在秦珏身后,不自觉溢出了笑,自知情况不对,赶紧干咳了两声掩饰了过去。   “参见陛下。”   一身赭黄色绣着龙纹的衣袍,又能说给这秦贱人一脚就给一脚,在这皇宫中,除了陛下再没旁人了,宁姝自然不敢怠慢天子,忙不迭上前行了一个颔首礼问安。   “宁丫头唤我伯伯便可,不必多礼,今日伯伯给你做主狠狠罚了这小子。”   本来就理亏,又瞅见人家姑娘被搞成这狼狈模样,景宁帝也不偏袒自己外甥了。   “丫头,快来爷爷这里。”   见孙女还躲在秦家大郎身后,宁太傅胡子抖了抖,伸手唤道。   他这个孙女,每次回去最是嘴甜讨喜,今日被欺负了,一定害怕极了,他一定要替孙女讨回公道!   宁季眼光如刀,统统甩在秦二郎身上,若不是顾及着多年文人的礼仪教养,他定要冲过去也给这小子一脚。   “爷爷。”   光顾着偷笑,宁姝反应过来自己还躲在秦珏身后,听爷爷唤自己,忙奔了过去。   过去才发现,不只有陛下,还有一个穿着黄袍,看起来病歪歪但矜贵儒雅的青年在那,宁姝心中猜出了这人是谁,连忙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太子是个很温和的人,听宁姝问安,朝她笑了笑,和气安慰道:“宁家妹妹受惊了,等会让宫人带妹妹回去梳洗一下。”   没有丝毫的锋利之气,太子元弘的姿态是宁姝见过的最平易近人的皇家贵胄。   “多谢太子关怀。”   宁姝顶着歪歪扭扭的灵蛇髻,想起还有秦琅,宁姝冷眼瞧去。   少年愣完,意识到了自己这回撞了霉运,丧着脸从地上站起来,用来吓宁姝的蚕宝宝也不知扭进了哪片叶子底下,秦琅也没心思管了。   “舅舅,我只是拿虫子吓吓她,没欺负她……”   当着人家长辈的面,秦琅气焰也去了五分,灰头土脸地嗫喏道。   “你这臭小子,这还不叫欺负!”   景宁帝闻言,抬手作势就要揍人,嘴里骂骂咧咧着,然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好在不是占人家姑娘便宜的奸邪之事,是不幸中的万幸。   “舅舅我错了,你罚我吧。”   秦琅看着虎视眈眈的宁家祖孙,舅舅怕是也没法偏袒他了,秦琅权当是今日运道不好,认下了这个罚,不作挣扎了。   众人见秦琅乖乖认罚,都觉得安生了。   尤其是秦珏这个兄长,生怕这小子倔劲上来犯了浑,连舅舅的话也不听,那便糟糕了。   景宁帝见外甥乖觉,满意地哼了声,打量了老师仍旧阴沉的面色,咬牙定了个罚。   “那便笞三十。”   景宁帝话一出,太子率先挑了挑眉。   这回父皇对表弟下手不轻啊!笞三十,就算幸运没伤筋动骨,也得在床上躺好几天了,这大概是表弟在父皇这受过最重的罚吧。   秦琅将笞三十听进耳,眼眸也是颤了颤,但还是撑着脸面神色恹恹地应了一声是。   大历的律法,从轻到重分为笞、杖、徒、流、死。   五十以下为笞,五十以上则为杖。   三十杖,可见这次事态不小,陛下也得严苛些了。   秦珏用着同情的目光看了看弟弟,却未去说情。   这事确实是弟弟做错了,合该受些教训,三十便三十吧。   父亲母亲现在都不在家,估计只有祖母会为弟弟难过了。   就在随行亲卫要将秦琅拉下去时,有人发话了。   “陛下且慢。”   不是秦珏,也不是太子,更不是宁太傅。   是宁姝。   她来做这个好人,并不是她心眼多大,而是她权衡了一番利弊。   姑母还是英国公府的三夫人,而她也才刚住下没多久,跟秦家姐妹还打得火热,若是今日她不劝,真打了秦琅三十杖,回去怕是尴尬。   当然,宁姝才不会承认是陛下刚刚踹秦琅那一脚让宁姝看得很爽,气消了大半的缘故。   “宁丫头这是……不打了?”   景宁帝虽说也是个公平公正的人,但想到外甥可能被他打得一段时日下不了床,心里便泛着丝丝心疼,于是他话语里含着一丝期盼问道。   “不打了,陛下,毕竟宁家和秦家还有着姻亲,还是不要伤了两家和气为好,但我希望秦二郎能给我一个诚恳的赔礼道歉。”   给了爷爷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宁姝淡笑着,也不在意自身凌乱的发饰和衣裙,双手交握在小腹前,仪态端庄回道。 第13章 梁子   景宁帝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要求,一听宁家丫头说完,便朗笑道:“朕还以为是什么呢,二郎既唐突了你,自然是需要赔礼道歉的,死小子,滚过来给宁丫头道歉!”   前脚跟宁姝说笑完,后脚便变了语气,唬着一张脸对着外甥道。   秦琅本做好了被打三十杖的准备,忽听宁姝改了口风,他脸色更难看了。   给那泼妇赔礼道歉,还不如被打三十杖呢!   “舅舅我……”   “闭嘴,赶紧给宁丫头道歉,要不然下次秋狩你就站朕身后抱剑,哪都不许去!”   这一句的杀伤力可谓是强悍,只见景宁帝将这话吐出,刚刚还不服气的秦琅便蔫了下来,一脸菜色地屈服了。   他站起身,朝着一眼便能看出眸色得意洋洋的少女处看了一眼,在天子舅舅的威严目光下,艰难地举起双手,对着宁姝的方向作揖。   “对不住……”   终于,秦琅拉下脸将这三个字吐了出来,面色尴尬,语气愤然,根本不敢去看宁姝的脸,因为他想象得出来,一定像个斗胜的公鸡。   作完揖,说完对不住,秦琅便犹如解脱一般要走。   但宁姝是什么人,她可还有气没消呢,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混账!   “秦二郎说什么,我没听清,麻烦你再说一次。”   宁姝也知道自己有一张和性子极为不相配的脸,故意佯装楚楚可怜,满面无辜地问道,誓要将秦琅气个半死。   “你这个……”   下意识地,秦琅便想同这扬州泼妇对上一场,奈何他刚起了个头,就察觉到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眸光,都是满满的威胁。   秦琅熄火了,咬着牙恨恨咽下了心头的不忿,想着快刀斩乱麻,对着宁姝来了个长揖礼,脑袋垂得几乎跟作揖的手一般高度……   “今日是我对不住你,还望宁姑娘宽宥。”   宁姝也不是揪着不放的人,瞧着秦琅姿态诚恳声音洪亮,给足了她面子,宁姝也就不再计较,笑眯眯地让人起来了。   就连跟景宁帝辞别时,宁姝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看起来心情不错。   与之相反,秦琅一脸菜色地离开了,也不知是不是回家去了。   宁姝才不会管那么多,转头就跟着爷爷去了他在宫中的住处。   宣微殿,地处于陛下的乾元殿后面,距离东宫也是极近,是一个极其适合宁太傅来往东宫和乾元殿的殿宇。   宫人来给宁姝重新绾了发髻,遗落在地上的簪环披帛也被宫人寻了回来,宁姝一番整理,再度齐整了回来,仪容端庄地同爷爷坐在宣微殿的软榻上。   喝了杯加了桂花蜜的温水,宁姝笑着对宁太傅道:“爷爷还记得我爱喝桂花糖水呢。”   宁季看着笑意明媚的孙女,想起刚刚孙女所受的欺辱,心下便是半怒半怜。   “今日之事还是委屈姝儿了,为了你姑姑……”   虽未完全说出来,但宁姝明白爷爷的意思,只笑着摇头道:“姑母那里确实是要在意的,毕竟是亲家,闹得太难看也不好,况且,爷爷,看到秦琅那厮被陛下狠踹那一脚时,我竟好像消了大半的火气,心里舒坦多了!”   宁姝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秦琅的嘲笑,圆圆的杏眼都被弯成了月牙一般,看起来狡黠又讨喜。   “你这丫头……”   宁季不理解少年人的情绪,喜怒便在顷刻间,叫他们这种老头子摸不透。   又问了一些扬州家中的事,譬如爹爹和弟弟的事,宁姝一一说了,宁季听着远在扬州的儿子的趣事,神色怔然。   期间宁季也问过宁姝要不要搬到他永兴坊的宁家老宅去住,毕竟先前发生了那一出,宁季怕秦家二郎还欺负孙女。   “爷爷勿忧,只要他还要脸,他不敢明着难为我,再说孙女这性子能怕他,往日在扬州,只有人怕我的份!何况爷爷你大多时候住宫里,家中只有一宅子奴仆下人,我过去了难不成天天对着他们?还不如留在姑母那,有许多小姐妹陪我玩,可畅快了。”   宁季说不过,想着确实是这个理,便不再说这话。   跟爷爷说完话,宁姝在宫人的带路下回了绮兰殿。   回来时正巧秦珠也睡醒了,秦家姐妹也都回来了,正聚在一处说话。   见宁姝回来,都围了上来,细心的秦琳发现宁姝发髻变了样,便好奇问道:“这是去哪里了,怎么回来还将发髻给唤了?”   宁姝先前是灵蛇髻,回来成了惊鸿髻,差别过大,也难怪秦琳打眼便看出来了。   宁姝也不想将她跟秦琅的事宣扬出来,遂扯谎道:“去我爷爷那里一趟,没想到半路被一只狗追了,发髻跑散了,让宫人重新绾了一个。”   “皇宫内居然还有狗?”   秦璎听到这等凶险之事,拍了拍胸口问道。   宁姝意有所指地笑了笑,轻快道:“自然是有的,不仅宫里有,国公府也有,我被吓过好几回呢,那狗可凶了,忒讨人厌!”   “那回去得告诉刘管家,叫他把狗撵出去才是。”   秦玥接话,面色惊奇。   “怕是撵不出去了……”   宁姝兀自笑着,低低说了一句,叫人听不清。   “那便让我来,我可不怕狗,反倒是狗怕我,二姐姐小时候还成天说我是狗来怕呢!”   秦珠头次觉得自己还是很厉害的,冒头说道。   宁姝眼含笑意地看了她一眼,幽幽道:“怕珠姐姐也不是对手,那狗站起来比我都高,唔……就跟,就跟你家二哥差不多……”   秦珠一听这狗这么骇人,讪讪一笑道:“跟二哥差不多,那、那还是算了。”   宁姝淡笑不语,心中乐开了花。   ……   暮色时分,宁姝跟着秦家女眷一同回了英国公府。   与秦琳和秦珠经过二进的垂拱门时,正巧碰上长房的那对双生兄弟。   一个天青色衣袍,一个金玉紫袍,夕阳还有些余晖,洒在两兄弟身上,一个玉洁,一个瑰丽。   一样,秦家两兄弟也打眼瞧见了迎面而来的一群娇俏姑娘。   他们迎着夕阳的余晖,这群姑娘便是逆着光走来的。   宁姝的容貌从来都是人群中惹眼的存在,在扬州是,在盛京亦是,在绮兰殿时,乌泱泱的盛京官宦千金,没一个能越过宁姝的,最多有那么一两个稍微能平分秋色的。   自家妹妹们从小看到大,没什么新鲜的,再加上扬州来的表妹确实惹眼,秦家两兄弟不由自主地朝着宁姝看去……   艳红的石榴裙被余晖镀了一层辉光,变作金红之色,裙裾翻飞时炫目至极。   少女凌乱的发髻不在,绾作惊鸿仙髻,上面钗环点缀,在逆光的映照下,满头辉煌绚烂,连带着那张清丽娇柔的脸都透着几分圣洁与莫测,让人不自觉想去瞻仰。   “大哥哥,二哥哥。”   秦家姐妹瞧见两位兄长,姐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也让思绪恍惚的二人回过神来,神色各异。   然反观宁姝,只给了秦珏一人见礼,唤完一声大表哥,便扭过头去,没了下文,好像根本没秦琅这个人似的。   这下不仅是秦琅脸黑了,就连秦珏都替弟弟尴尬,秦家姐妹更是不敢吭声,小幅度地面面相觑着。   对着大哥莺声软语地唤表哥,对着他便将他当空气,这种区别对待秦琅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   沉着脸盯了宁姝片刻,就在秦珏都怕弟弟犯浑再掀波澜时,只听秦琅一声冷哼,转头便走了,面上神色也叫人看不清。   除宁姝外,众人都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分别的时候,秦琳和秦珠也没问宁姝为何不给二哥面子,她们自是以为宁家表妹还在为那夜被推了一把和被奚落的事情而恼恨。   姝儿当真是个性子烈的。   两姐妹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笑道。   莺声和燕语没能跟进宫,与自家姑娘分别了大半天,本就担忧,早早地站在棠梨院门口候着,见宁姝远远地走过来了,赶忙迎上去。   只洗了把脸,宁姝便招呼起了咕咕直叫的肚子,让丫头将晚膳端上来,动作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今日有宁姝最爱的糖醋排骨和清炒菘菜,宁姝多用了半碗饭。   用饭的空档,莺声和燕语问起了姑娘今日进宫好不好玩。   宁姝可算找着了说话的人,声色俱全地将秦琅如何拿虫子追了她二里地的事情说了一遍,在看到两个丫头要发怒时,又将秦琅被他舅舅踢了一屁股墩的窘事说了出来,惹得两个丫头也去了大半的气,笑作一团。   “敢拿虫子吓姑娘,活该被陛下踢了一脚,哈哈哈~”   莺声含蓄,尚还捂着嘴轻笑,燕语便不同了,笑得张扬放肆,一边笑一边后悔着没看见欺负自家姑娘的秦二郎被踢了一屁股墩的丢人模样。   “这有什么难的,看我给你们画下来!”   想跟两个丫头分享这泼天的笑料,宁姝这就坐在了书案上,铺开了一张白纸,用雕刻成狻猊模样的镇纸压着,莺声手脚麻利地替主子研起了磨,调起了颜料。   琴棋书画这种东西,凡是家中有些富贵的,都不会替女儿拉下,何况宁姝这种官宦家的千金,自然是打小便接触了,虽不算样样精通,但在贵女中也是拿得出手的,作一副丹青,对宁姝来说自然是信手拈来的小事。 第14章 神作   慢工出细活,纵使心急着想给莺声和燕语瞧,宁姝动作也是不急不徐。   素手勾勒出春明湖春光下的盛景,泛着波光的湖面,垂下绿丝绦的细柳,还有茵茵芳草遍地。   当然,最不能忘记画得便是秦琅这个主角。   只见宁姝嘴角勾着笑,笔锋流畅地将两个小人点缀在湖边,一个赭黄袍,一个紫金玉袍,后者正被前者踹着屁股,往地上倒着……   无须画出眉眼五官,便已经传神不已。   毕竟上面的小人有一个是天子,宁姝也不会太放肆将天子的脸画上去,便干脆给两人勾勒了个模糊的眉眼,这样就算日后万一被正主瞧见了,还能让她有狡辩的空间。   最后一笔添上,宁姝大功告成,莺声和燕语都凑过来看,三人又是一阵笑。   好不容易笑完了,宁姝看着眼前的画,突然生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明日,将这幅画悄悄拿出去,找个裱画的铺子,将画裱起来,挂在屋里,不高兴了就看看,日后还要带回扬州去!”   宁姝眉飞色舞地吹着上面未干的墨迹,叫两个丫头看得忍俊不禁,直应声点头。   ……   一连好几日都是风平浪静的,这有些出乎宁姝的意料。   不过舒坦日子谁又会嫌弃,秦琅不来招她,宁姝自然乐得自在。   然濯英院里便没有这般平静了。   秦珏念完夫子交代的书卷,来到窗前,本想着透透气,打眼便瞧见院子里有个人埋头在草丛中扒拉着,不知在找什么。   那人正是自己的双生兄弟。   秦琅想着这家伙今日怕是又逃了学想着去说几句,毕竟父亲快要西征回来了,若是看见弟弟还这个模样,怕是又是一顿教训。   “阿琅,你在做什么?”   秦琅背对着他,致使秦珏看不清弟弟从草丛里扒拉出了什么。   悄无声息地走上前,语气严肃道。   秦琅听到大哥的声音,身子一僵,掩耳盗铃一般将刚抓到手的东西往背后一藏,转过身心虚笑道:“哥你怎么过来了,没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秦珏显然不相信弟弟的说辞,伸出一只手到秦琅面前,声音催促道:“拿出来,要不然我去告诉祖母。”   “给你给你,真受不了……”   听秦珏搬出了秦老夫人,秦琅自知混不过去,索□□代了,将手中的不明物往秦珏手上一放,神色颓然地嘟囔道。   待感受到掌心有活物扭动,秦珏定睛一看,是一只大青虫,他当即嫌弃地将其丢回了草丛里,引得秦琅叫了一声……   “哎哥你做什么,我好不容易抓的。”   秦珏抽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将刚刚碰过青虫的掌心仔细擦拭了几遍才罢休。   他倒是不怕虫子,但不代表他不会嫌弃虫子恶心。   “别再动那些小心思了,这里虽然没有舅舅,但父亲就快西征回来了,若是叫他知道你欺负人家姑娘,可不是就踢你一脚那么简单。”   英国公秦进此人,骁勇善战,以军功获爵,得天子青睐,尚公主长平,大历早年战事不断,大多是秦进带兵平定,一月前西域都护府那边生乱,英国公秦进便被派去平乱,时至如今也该回来了。   几日前便有家书过来,说大军已经准备班师了。   秦琅自然也知道父亲不日便要归来,想到宁家丫头要是一个泼劲闹到父亲那里,他想想便觉得后背发凉。   父亲可不是身子骨弱的舅舅,他在沙场摸爬滚打几十年,可不是只将地上踹到地上坐着,非得断几根骨头才是。   想到这,秦琅那点小心思全都没了,人也老实了下来。   秦珏看着他在草丛里钻得一身草叶子,人也灰头土脸的,便让弟弟跟着进来。   “这段时日莫要乱跑了,学堂也不能不去,也不能去欺负宁家表妹,知道吗?”   秦琅意兴阑珊地跟进来,听着兄长絮絮叨叨,不知是那句话戳到了痛点,秦琅净着手的时候,忽然扑腾起了一串水花。   “天天都是我欺负她,你们是没见过她怎么……”   见身边所有人都帮着那扬州泼妇,秦琅心中火大,差点就将自己那夜被骂得狗血喷头得事说了出来。   “她怎么你了?”   秦珏不同于幼稚浮躁的弟弟,他八岁便被册为世子,十年如一日的端方矜持,沉稳有度,明明是一起出生的双生子,教导起弟弟来也是有一套。   兄长温和却满含威严的目光落下,秦琅自知说了不该说的,马上将嘴闭了回去,装聋作哑起来。   秦珏也不纠缠,见随侍侍书来了,便将博古架上的一只长条的檀木锦盒取出,当着秦琅的面交给侍书,同时叮嘱道:“将这盒子送到棠梨院三婶那,不用多说什么,若是三婶问了,就说是宁表妹的东西。”   锦盒还没到侍书手里,就被秦琅那眼疾手快地抢了去。   “宁家丫头的东西怎会在大哥这里,是个什么好玩意?”   秦琅动作一向不慢,话还没说完便自顾打开了那锦盒,将里面那支红玉螃蟹簪子拿起来端详。   秦珏虽皱起眉头,却未阻止弟弟的玩闹,只再度将锦盒和簪子从秦琅手中抽回来,缓声道:“昨日我路过沁芳园,听到侍弄花草的丫头捡了个螃蟹簪子,想趁机昧了去,我便将其要了过来。”   将簪子再放到盒子里,秦珏不理会弟弟若有若无黏在上面的目光,将盒子交给了侍书。   “去吧。”   秦珏转身坐回了临窗的书案,执起一卷杂书,想着放松一下心情。   秦琅眼看着那簪子被送走,他眼珠子转了转,状若不经意问道:“大哥怎么知道那簪子是宁家丫头的?”   脑海中浮现出宁姝那张如海棠春睡的娇颜,秦琅眸光在自家大哥身上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珏与他自小一起长大,最是了解秦琅的性子,此刻自然也将秦琅的意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冷冷瞥了弟弟一眼,沉声道:“你以为我是你,记性那么差,一篇文章要背上三五天才能记住,那簪子形制奇特,看一眼不就记住了。”   毫不客气地损了一句弟弟,秦珏专心读着书,不再搭理他。   “呵呵,就你记性好,我是蠢蛋行了吧!”   带着几许恼意,秦琅愤愤说了一句,踩着重重的步子便离开了大哥的芙蓉阁,回了自己的芙蕖阁。   ……   秦家的小辈上午都要去学堂,这也导致了宁姝上午是没有什么玩伴的,只能去寻姑母说说话,甚至连逗一逗表妹和表弟都做不到。   偶尔无聊透顶时,宁姝也动过干脆也同秦家姐妹一同去秦家家学算了。   但当宁姝跟秦家姐妹说出这个想法后,姐妹几个都一脸凝重地劝她别去,说这段时日秦琅不知为何来学堂来得勤了,但总是拉着一张脸,也不知是谁又惹着他了。   再次对比了一下两兄弟之间的差距,宁姝发出一声感叹。   比起秦珏还簪子都知道顾及她的名声,将自姑母那给她送回来,秦琅简直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想到秦琅最近念书念得勤,宁姝暂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才不想去犯这个晦气,整天对着她的《天子踹狗图》笑呵呵的不好吗?   但好在没几日,三月过去,四月来临,清明节带来了踏青活动,英国公府的小辈们也被放了一天的假,不用去学堂,一整天都是自由的。   各房自不会错过春日里的踏青游玩,都一桩桩一件件安排了起来。   因为长平长公主这月余都在青龙寺祈福,府中中馈便暂时交由二夫人周氏掌着。   知道清明那日要出去踏青,宁姝怕第二日没精神,昨夜特地早早睡了。   神清气爽地起床洗漱,梳了个好出门活动的双髻,也没有选择大袖裙衫,宁姝挑了一身窄袖齐腰的襦裙,南山冷,又穿了半臂在外面,披了雾蓝色的轻纱披帛,带着自己的琴便出发了。   其实宁姝最擅长也最喜爱的不是琴这种雅到极致的乐器,而是琵琶这样热烈欢快的乐器。   但爹爹总说她性子急躁,让她养养性子,特地给她打了一把琴来,又请了一位先生,让她没事多弹弹,修身养性一番也是好的。   宁姝也知道生气生多了对姑娘家不好,也就听从了爹爹的意见,反正她闲着也是没事干。   也许琴确实有这种神奇的力量,宁姝抚琴时,确能感受到心田的寂静与安宁,尤其在清幽的山水之间抚上一曲,曲罢直叫人沉浸许久,良久回不过神。   此次去南山,是个风景清幽的好地,正适合宁姝带着这久未弹奏的琴去。   本是一房一房安排的车驾,但姑娘们总喜欢凑在一起,周氏也就随她们去了。   宁姝同秦家姐妹被安排在最大的一驾车上,里面够宽敞,足以坐得下六个姑娘。   上车前,宁姝将手中包裹好的琴交给莺声,让她带去放好,后面有一驾车子专门放秦家女眷携带的物品,秦珂嘴馋,带了许多吃食过去。   见宁姝手中的琴,秦家几个姐妹也被诱起了兴致,纷纷叫丫头火速奔回去给她们拿她们的乐器。   牛车旁,秦家公子们骑着骏马,马蹄焦躁地在地上踏来踏去,想要主人发号施令出发。   秦琅身姿利落地翻身上马,驱着马儿踱到宁姝跟前,看着她怀中的轮廓明显好辨别的乐器,又对比了宁姝的人,忍不住嗤笑道:“你竟带的是琴?就你这样的性子,弹起来不得憋屈死啊!”   “要你操心,我劝你还是注意一下骑马不要骑太快,当心颠到你那尊贵的玉臀~”   论阴阳怪气,宁姝何曾怕过别人,当下扣住了秦琅的痛脚,冷笑着怼了回去,让对方在马上气得跳脚也分毫奈何不了她。 第15章 踏青   也不管秦琅什么脸色,宁姝迎着秦家姐妹一知半解的目光,飞速闪进了车子里,不给秦琅留一个好脸色。   “宁姐姐真厉害,能让二哥哥吃瘪。”   秦珂瞧着不可一世的二哥如此憋闷,秦珂咯咯地笑出声,幸灾乐祸道。   “你刚刚说到二哥的……那又是怎么回事?”   秦珠回想起方才宁姝说的话,她好奇地问道,只不过又不好意思提起自家二哥的玉臀。   宁姝嘴角绽开了弧度,宁姝又开始胡扯了。   “哦,那日在宫里,我瞧见他摔了一屁股墩,应该是很疼。”   秦珠讶然一笑,便不再说了。   还未行出坊市的时候,隔着车壁,耳畔还能听到临街的嘈杂人声,鼻翼间还飘散着各种饭菜点心的香味。   忽然,一阵异常香甜的气味飘进了车窗,将说笑着的一群姑娘的引得忍不住吸了几口。   “这是什么好东西,味道这么勾人?”   秦珂第一个便探出头去,对着哥哥秦珪道:“四哥你快去看看这香甜的味道是什么,找到了快去买些……”   秦珪听到妹妹唤他,意兴阑珊地过去,一听原来是妹妹又嘴馋了,笑斥道“怎么,带那么多零嘴都不够你吃的,还要使唤我去给你买外面的?”   说实话,秦珪不想去给这小丫头跑腿,神色有些懒懒的。   秦珂也察觉到了哥哥的不愿,想去使唤六哥秦璋,却不知人骑着马跑哪去了。   其他哥哥她更是使唤不动,因而小嘴一撅负气道:“可姐姐们都想吃,四哥就不能跑一趟吗?”   像是附和她的话,秦珠和秦璎在车窗冒出头来,满脸希冀地看着秦珪,似是犹怕拒绝,秦珠还机灵地将宁姝这个客人拉进来,叫秦珪最后一丝犹豫都尽数散了去。   秦珪眼神隐晦地朝着车中望了望,好似是瞧见了里面那双水盈盈的含笑杏眼,他怔了怔,含笑应了一声好,策马回头,往那散着香甜气味的铺子去了。   秦珠对着秦珂扬了扬眉,得意道:“看,我就猜将姝儿拉进来有用,四哥这不听话去了。”   宁姝最不爱听这话,故意道:“那当然,我可是你们家的客人……”   话虽如此说,但秦琳和秦玥不是年纪小也不是粗枝大叶的性子,颇有深意地朝车窗外策马的秦珪那看了一眼,心中升起些许念头来。   “姝儿在扬州可曾定过婚事,或者可有心上人?”   眸子轻转,秦玥浅笑开口问道。   宁姝不晓得话题怎么会突然跳到这个上面,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皆无,怎么,玥姐姐想给我找夫婿?”   宁姝谈起这种婚嫁之事,丝毫不见羞怯,大大方方地笑着回道。   秦玥掩唇一笑道:“你是扬州人,日后也是要回扬州的,若没有意外,姝儿以后也会嫁在扬州,届时我们姐妹大概再无相见的时候了。”   说到这,不只是秦玥,秦家姐妹都有些悲伤。   好不容易来了个对胃口的宁家妹妹,若是日后一辈子不得相见,也是一件伤心事。   “似乎不假……”   听秦玥提起这一茬,宁姝沉思了片刻,应声叹道。   确实,依她的打算,是想着在扬州择一个性子软和、门第低的青年俊杰作婿的。   宁姝对自己的性子有自知之明,不似旁的姑娘柔顺温雅,也不会什么三从四德的一套,因而万万不能寻个性子同她一般的,不然家宅不宁都是轻的。   门第低则是爹爹的考量,爹爹总说她以后的夫婿门第不能比自家高,低些最好,关键时刻他能护的住自己。   宁顺也觉得有理,便将标准从性子软和变作了性子软和和门第低于自家。   扬州的那些副官家便是十分适合宁姝的,爹爹近几年也在考量扬州别驾、长史、司马家的年轻公子们……   “姝儿若是能嫁到盛京来,亦或者是嫁到我们家来,那么……”   秦琳插上了话,虽未说完,但马车里的姑娘们都听懂了,包括最心直口快的秦珂。   “好啊好啊,宁姐姐嫁来我们家吧!那样的话不仅可以留在盛京,还可以做姑嫂~”   秦珂今年才十四岁,生辰都还未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姑娘,自不会考虑其他的,听到秦琳这话,高兴地拍起掌来,高声道。   然就在此时,秦家几个儿郎正巧策马而来,恰巧秦珂又是个高嗓门,那一嗓子话叫周围几个秦家儿郎听了满耳朵,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姐姐妹妹们所乘的马车。   车里就一个姓宁的,秦家几个儿郎自然知道秦珂说得是谁。   到了适婚年纪的几个秦家儿郎大多都摒住了呼吸,敛住了心中情绪,除秦琅一个人暗暗冷笑外,几乎都是如出一辙的神情。   如今英国公府年岁最大的也不过长房的双生子秦珏和秦琅,皆是十八岁,都是未曾婚配的状态。   秦珏是国公府世子,爵位的继承人,未来的国公爷,宗妇的位置自然不可马虎,精挑细选为好,再加上世子一心科举,秦家长辈也便没有那么积极地操持秦珏的婚事。   而秦琅就更好说了,小霸王的名声摆在那,成日不是出去斗鸡走狗就是和友人出去花天酒地,盛京的贵女,但凡有些傲骨的,都瞧不上英国公府这位纨绔儿。   倒是有为了攀附英国公府和长平长公主权势与富贵的小官愿意将女儿送上来,但不说英国公府瞧不瞧得上了,秦琅听说了这事更是一脸厌恶。   长兄都未曾婚配,后面的弟弟们就更不会婚配了,从世子到齿序第六的秦璋,都是满了年岁却未曾婚配的人选,甚至那秦璋的年岁比宁姝还小了几个月,刚满十六罢了。   但若是宁姝有这个意思,凭他爹爹是三品大员,爷爷是一身清贵的太傅,秦家儿郎她配谁都是使得的。   马蹄声都在一瞬间清晰了许多,接连不断的哒哒声,再没有先前的轻快笑语声。   “哦?那珂儿告诉我,你那么多哥哥,你想让我做你哪个嫂子呀?”   宁姝也是个爱说闲话的,但若是她知道此刻秦家的几个小子都在不远不近地偷听着她们说话,她定然不会这般毫无顾忌,毕竟她还是要点脸的。   宁姝打趣起,秦珂可不觉得这是在开玩笑,还以为她的宁姐姐真的在考虑她的话,于是满脸兴奋地思考了半晌,眸光发亮道:“我自然是想宁姐姐做我亲亲嫂子的,譬如我四哥六哥,但是我知晓姑娘家都想嫁最好的那一个男子,宁姐姐这么好,理当配最好的,我的哥哥们虽在我眼中最好,但终不敌外人权衡的好,所以,宁姐姐就嫁给大哥哥吧!”   这一番发言铿锵有力,且有理有据,将外面一群哥哥们听得神色不一,有的憋笑,有的脸黑,有的风轻云淡,有的眉心蹙得像小山。   憋笑的是二房的秦珝,因为他知道,他是庶子,父亲官阶都不高,宁家表妹嫁于他们的可能性本就微乎其微,所以不做太多期待。   脸黑的是秦珂的亲哥哥秦珪和秦璋,尤其是秦珪,好不容易给这死丫头买了吃的回来,就听这丫头这么把未来嫂子推出去的,他真想揪住这丫头问问她是不是还要自己谢谢她无意义地提了他一嘴。   风轻云淡地便是世子秦珏了,甚至还用着严肃的目光去约束了一下弟弟们,让他们勿要出去胡言乱语。   他也了解宁表妹的为人,私下里也是个有些不着调的欢脱性子,说些玩笑话也是常有的,他不会放在哪心上,至于六妹妹的胡言乱语,秦珏更不会放在心上。   而最后眉头蹙得像小山的人,便是一直跟宁姝不对付的秦琅了。   还想嫁到他们英国公府,门都没有!   想驱马过去奚落两句,刚抖了一下缰绳,就被兄长瞪了一下,导致他错过了最佳的奚落节点,听到车厢里少女张扬又清脆的笑声,似是听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   “珂儿你还小,不懂这些,你大哥哥以后可是要寻比我更好的亲事的,我自然也是要回扬州陪着爹爹的,珂儿便不要挂念着我了……”   笑完,宁姝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语重心长道。   秦琳几人听这话,也知晓宁姝心意不可逆转,怅然地叹了口气,没什么可说的了。   “呵,算你这丫头有自知之明,想嫁到我家,你就做梦去吧!”   正当宁姝平复好心情,车窗外传来了一道嚣张又轻狂的话,一听就是秦琅在嘲讽她。   宁姝脸一变,知道现在不是羞耻的时候,想着输人不能输阵,她唰得一下就挥开了窗子,盛怒之下的一张脸灿若桃李,张口便骂道:“你不说话会死吗?我怎样关你什么事,闲的没事就去多念两本书,只会喳喳叫的废柴!”   说完,也不给他还嘴的机会,顺势将车窗阖上,叫他有气无处撒。   “你……”   又是被这扬州泼妇扎到了痛处,秦琅一张脸都微微扭曲了起来,气喘如牛地想上前掀窗子再跟那死丫头再战八百回合。   这种有气无处撒的感觉太憋屈,他甚至感觉自己头顶要冒烟了!   但这回仍旧被人拦了下来,还是一群人拦的,其中为首的就是自己的大哥。   “阿琅,是你先招惹人家的,被骂了怪谁?”   秦珏拧着眉头,义正言辞。   甚至秦老夫人那里都听到了些许动静,遣贾婆子过来问了。   两头被挟制,秦琅再没法发癫了,只好恨恨地说自己嫌跟着牛车憋闷,先策马往南山去了,省得继续听着扬州泼妇的声音来气。 第16章 心跳   秦琅这个不安分的走了后,气氛再度陷入了祥和,不仅是牛车外,牛车里也是这般。   几个秦家公子面面相觑地看着秦琅愤然离去的背影,也是开了一番眼界。   早听闻这位宁家来的妹妹性子泼辣伶俐,今日见了才知伶俐到何种地步,竟能让自家这位二哥都活活吃了个大亏,换做他们,怕是得更惨吧。   想到这,秦家兄弟只觉背后发凉。   宁姝骂完了人,一头扎回了车厢里,两颊忍不住有些发热,既是被秦琅那厮气得,也是尴尬的。   若是早知道外面这么多人偷听,尤其还有秦琅那狗东西,她定然没那么多废话,宁姝当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不怕,好在她不会在英国公府待多久,丢人就丢人吧,反正日后回了扬州也没人知道。   抚了抚心口,宁姝心中大安。   秦家姐妹刚刚目睹了一场大戏,皆噤声看着她,其中,秦珠含笑瞥了她一眼道:“你与二哥哥的恩怨不小啊……”   “可不是。”   宁姝没有反驳,同在一个屋檐下,她和秦琅的不对付迟早都会被发现,还不如现在老实承认算了。   好在这种负面情绪并没有影响宁姝多久,到了南山脚下,被秀丽的山水一遮,便被抛诸脑后。   崇山峻岭,清流急湍,虽没有修竹,但茂林皆备,叫人心旷神怡。   宁姝最是喜欢出游,在扬州时她就总喜欢在携着一众家奴丫头婆子出去赏玩,若不是弟弟宁茱要在书院念书,她定是要将弟弟也带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的。   整日闷在家里忒无趣了。   在二夫人周氏的安排下,英国公府选了处视野极好的地段搭起了行帐,丫头婆子们都忙碌了起来。   行帐旁是一弯小溪,清透见底,遍布着零零碎碎的卵石,溪水哗哗地流过,发出山林独特的灵动脆响。   若是按着以前宁姝以前在扬州的做派,定要褪了鞋袜在溪水中玩耍一番的,可如今秦家一家老小都在,宁姝还不至于那样大胆。   二老爷为人风雅,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最喜欢舞文弄墨,此刻一下车便背着画架去描摹他的秀丽山水去了。   四老爷爱玩闹,连儿女都不带,携着夫人容氏便去采花捉鱼了。   说实话,瞧见秦家四房这对恩爱夫妻,宁姝也觉得有些羡慕。   秦家四房,除了长房长平长公主那没有妾侍,也就四房这里干干净净,四老爷只守着夫人容氏过日子,四个孩子都是容氏所出,没有异腹之子。   虽然但是,看着四房四个孩子都是容夫人所生,宁姝还是替容夫人捏了把汗。   面对着秀丽山水,这样杂七杂八的念头很快便从脑中抛了出去,宁姝同秦家姐妹带着丫头往林子里去了。   今日是个踏青出游的好时节,所以不只是英国公府,盛京上到权贵下到庶民都出来放风了。   南山是盛京人踏青出游的首选,距离较近是其一,其次就是风景秀丽,是个巍峨高山。   也正是如此,各朝各代那些隐士都喜欢挑着南山隐居,其中心思不难猜到。   是个风景宜人适合隐居的名山大川,又接近京城这样的权力政治中心,很难让人排除这些隐士的小心思。   清明出来踏青,必然是少不了荡秋千的,秦家姐妹自然也没忘,遣仆从给在附近一棵歪脖子老树上打了一个结实的秋千,一群姑娘们玩了起来。   秦璎胆子小,秦玥端庄持重,便坐在一边看姐妹们玩闹。   宁姝两手攥着秋千绳,双脚踩在秋千板上,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在空中当来荡去。   宁姝今日穿着一身杏黄的罗裙,像是初春里开得第一枝迎春花,娇嫩又俏丽,让周围离得近些的年轻儿郎看得目不转睛。   不时有穿着华丽的贵妇人过来二夫人周氏这边搭话,明里暗里地打听着秦家姐妹里眼生的姑娘是何人。   周氏自然知道这些夫人的目的,面色笑盈盈的,热情地招呼着涌上来的各家夫人们。   秦琅同其他秦家儿郎们牵着马,动作慢吞吞地将其拴在树上,耳畔听着扬州泼妇接连不断的清脆笑声,自顾自哼哼了半天,才忍不住同其他人一样朝那边看去。   少女一身杏黄罗裙,外罩一身淡蓝色的半臂,披着一条同色系的轻纱披帛,人随着秋千飘荡飞扬着,那条轻纱披帛也跟着主人一同在半空中飘扬着,犹如画上的九天玄女一般,甚是夺人眼球。   秦琅余光瞥见,周围不少年轻儿郎都在偷偷看她。   秦琅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觉得很难笑出来。   行帐很快便搭建好了,里面也被布置了一通,眼看着日头高高挂起,到了午饭的时间。   行帐很大,但终究没有国公府的正厅宽敞,一大家子也算是挤在一处了。   行帐中放了一条长长的条案,秦老夫人坐在上首,左侧一次坐着秦家的男丁们,右侧则是女眷。   在饭桌上,宁姝还看见了前段时间在沁芳园里瞧见的二房亲戚,那个叫江映月的姑娘。   此刻,她仍是一身素衣,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眉眼比在沁芳园更低调乖顺了,整个人也安静地仿佛不存在。   宁姝本着好奇将目光逗留在江映月身上一会,果然叫她发现了一些端倪。   就在秦琅进来的那一刻,江映月本来带着笑意的脸僵了一下,紧接着赶紧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江映月很害怕秦琅,这是为什么?   这个疑问只在宁姝心头浮现一刹,便很快消失了,因为宁姝眼睁睁地看着秦琅那个讨人嫌的家伙正巧坐在了她对面,一抬头,两人视线恰好碰了个正着。   这样突然的一下,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各自嫌弃地扭过头去,不看对方。   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讨厌的人就坐在对面,这让宁姝如何能欢欢喜喜地用饭!   扯了扯身边秦玥的衣裳,宁姝小声对她道:“玥姐姐可否与我换个位置,我不想对着他。”   秦玥下意识抬头瞧了对面一眼,见那位不好惹的二哥哥正巧冷眼斜过来,秦玥慌忙收回目光,哀声叹气地应了。   虽然她也不想对着自家二哥,但她与二哥哥总没有梁子,宁表妹就不一样了,怕是真的会咽不下饭。   两人趁着长辈们交谈的空隙,宁姝悄咪咪地同秦玥换了个位置,将眼前对着的人换成了顺眼许多的秦珏,才满意起来。   心情愉悦地吃了一口先前秦珂让秦珪在兴道坊买来的小食巨胜奴,香香甜甜地吃了一大口。   巨胜奴是一种加了黄油和糖蜜的面点,扭成一条后放在滚烫的油锅里面翻炸,直至金黄油亮,再浇些桂花糖蜜与芝麻,那香味简直能将人馋虫都勾出来。   其实宁姝在扬州也是常吃巨胜奴的,但不知是不是盛京的店家有秘方,那飘出来的味跟她吃过的任何一家都不同。   宁姝这厢美滋滋地享用着饭前小食,对面的秦琅整个人就不好了。   瞧见宁姝如此明显地嫌弃自己,不惜当着所有人的面换座,秦琅气愤的同时,心里泛起了倔劲。   不是嫌弃他不想跟他坐对面吗?那他就继续让她难受!   “大哥,咱两换个座。”   秦珏正饮着饭前清茶,听到弟弟的话还想问为什么,但还没张开嘴就被弟弟挤了起来,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无奈,秦珏只得瞪了他一眼,坐到了弟弟的位置上,将头一抬,才知晓原因为何。   位置一换,宁家表妹正好和弟弟对坐着,宁家表妹此刻就像吞了只苍蝇一样,一双水杏眼几欲喷火地看着他的好弟弟。   这小子,又去招惹人家了。   秦珏突然有些后悔,他似乎不应该怎么纵着弟弟跟人家姑娘玩闹。   但事已至此,秦珏只能看着事情继续发展下去。   秦玥同情地看了一眼宁姝,不再说话,宁姝面无表情认了这事,不再挣扎了。   秦家一大家子人都在这,她若是接二连三地换座,岂不是引人注意?   罢了,捧起盛着米饭的白玉小碗,宁姝就当眼睛瞎了,看不见对面的秦琅,一口饭一口菜的吃着。   两人间的反常被四房的秦逍和夫人容氏看在眼里,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然宁姝不去看他,那狗东西却时不时过来恶心她。   夹起一片笋,宁姝就感觉到对面再度射过来一道挑衅的目光,她一个不察,将笋片上一个藏在底下的辣椒也吃了下去。   辛辣带来的刺激感在舌尖迸发,宁姝被辣得两眼都开始眩晕了起来。   “快,你们谁的是凉茶,给我喝两口!”   拿起自己的杯子,发现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宁姝欲哭无泪,求助左右的小姐妹们。   秦琳和秦玥见宁家表妹被辣成这样,赶紧将自己的凉茶给了她。   宁姝手忙脚乱地喝了几大口,好半天才缓过来。   想起自己遭这罪都是因为秦琅这厮的挑衅,让她分了神没瞧见藏着的辣椒,宁姝喝完凉茶抬起头恶狠狠瞪了对面的秦琅一眼。   然在秦琅这里,她这凶狠的一眼却没有起到作用。   秦琅自她咳嗽起便看了过来,准且来说他的兄弟们都被宁姝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秦琅只瞧见少女本来还粉扑扑的脸像是被火燎了一般,整个红了起来,连花瓣似的唇都艳如烈火。   再对上少女的脸时,他被那双水光潋滟的杏眼瞪了一下,但秦琅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凶狠,只觉得全身好似窜过了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他胸腔里那颗东西都猛然跳了几下。 第17章 反击   他呆愣地看着少女灿若朝霞的面庞,直到上首的秦老夫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瞧见是宁家丫头引出的动静,关心地问道:“宁丫头这是怎么了,可有大碍?”   宁姝连灌了几杯,才将那股子辛辣之意压下去,听秦老夫人关心她,宁姝拭了拭嘴角残留的水渍,缓声道:“多谢老夫人关怀,只是不小心误食了辣椒,没有什么大碍。”   秦老夫人听这话,哦了一声,看了身边的贾婆子一眼,眼带笑意道:“宁丫头果然是长在江南的姑娘,口味清淡吃不得辣,不像我们家那几个,成日里无辣不欢的。”   被秦老夫人点名的几个“无辣不欢”的人纷纷抬起了头,包括秦琅在内。   瞧他第一个抬头,宁姝心里不出意料地嘀咕了几句。   果然,连口味都不对付,注定是对头!   “也不全是,也有不少扬州人喜好辛辣的,只我不行罢了。”   宁姝趁着众人说笑的空档,再度睨了一眼秦琅,眸光一如既往地不善。   秦琅好似才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避开了少女的目光,低头闷声不吭地扒起饭来。   宁姝瞪完就与秦家姐妹说话去了,自然不会注意到这厮的反常。   用完饭后,众人皆肚饱腹胀的,宁姝想着去散步消消食,再找个幽静的地儿练练她好段时间没有碰过的琴。   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算是平日里伺候主子的丫头婆子小厮也会想自由地在山野中走走。   燕语是个爱玩的,说要去林子里采花,宁姝便放她去了。   莺声是个稳重安静的性子,哪也不去,就守着宁姝,宁姝让她去自己逛逛都不去。   宁姝便带着莺声寻了个僻静的地儿,是距离行帐不远的一处青石上,仍旧临着那一弯小溪,微风拂来,夹杂着草叶的清香,又给人添了几许空灵与静谧。   莺声用帕子扫了扫青石,宁姝心情美美地坐了上去,接过莺声递过来的琴,放在腿上,开始调起弦来。   也许是地处幽凉,宁姝和莺声都感觉到了浑身透着一股子凉气。   “姑娘,这里还是有些凉气,我回去拿件披风过来吧。”   宁姝不以为意道:“不过一点点凉气,算什么,不必去。”   宁姝无所谓,她觉得自己身子骨硬朗地很,这点凉气还奈何不了她,然莺声不这么觉得,总将主子的身体康健挂在首要的位置,摇了摇头,坚决道:“不行,若是真因为这一点点凉气侵了体病了可就麻烦了,姑娘且等等,我去去就回。”   宁姝看着莺声急匆匆远去地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她去了。   附近不远便是英国公府的人,游人也都是盛京名士权贵,宁姝一人在这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葱段般纤白的指尖轻轻在琴弦上划过,一串清脆灵动的音符泻出,让满山翠绿都染上了几分灵气。   宁姝觉得爹爹说得很对,奏一奏琴,确实可以养养她的性子,琴声一响起,宁姝的心确实静了几分。   不知何时,英国公家行帐附近,秦琅被人半拖半拽过来,脸色拉得老长。   “上回就让你回去打听你三婶身边的姑娘来历,你倒好,打听了这么些时日都没有消息,你还当不当我是兄弟?”   西陵侯府今日自然也出来游玩了,只是来得晚些,裴子风想起了好友一直没给他回应,急吼吼地找上门,将人堵得死死地,想跑都跑不了。   “行了,屁大点事这值当你来家门口堵我……”   知晓好友是冲着那个扬州泼妇来的,秦琅哪哪都不舒服。   她哪里好,值得这么多人围着她转?   就连自己地好友裴子风也专门跑过来问东问西,这让秦琅有种说不出的郁闷和烦躁。   “什么叫屁大点事,说不准我和人家成了,这就是你嫂子,还不上心些!”   裴子风忆起那日的惊鸿一瞥,少女如芙蕖般动人的面貌,他心中便是一颤,将话说大了。   秦琅眉心蹙得更厉害了。   “她休想!”   神色一凛,秦琅恼声道,语气愤愤。   “你这是吃炮仗了?”   裴子风见好友这样反常,扬眉问道。   “你不知晓,姓宁的不是什么好人,就是装得温柔娴静,实则泼辣无道恼人地紧,最好别去沾她。”   秦琅暗自思量着,想将人吓退,任哪个儿郎都不去沾她才好。   然秦琅的希望落空了,因为裴子风只听到了那个宁字。   “姓宁?又跟你三婶在一块,那便是你三婶娘家的侄女!宁太傅的孙女,扬州刺史的千金……”   “甚好甚好!”   裴子风一路猜下来,面上大喜。   “甚好什么?”   秦琅突然有些见不得好友笑得这样灿烂,闷声问道。   裴子风心情极佳,话语间也含着轻快笑意。   “本来我还怕人家身份过低,像你家二房那远方亲戚一样,你知道的,我母亲这个人,我虽不是宗子,但若是瞧上的姑娘身份过低,母亲也是不愿的,这下好了,扬州刺史的千金,母亲定然不会说什么,哎,就怕人家姑娘瞧不上我……”   看着好友一会笑一会愁,秦琅万分嫌弃地将人看了一眼,就要走开。   然裴子风怎么会放走他,一伸手将人拽回来,嘴里碎碎念道:“快,带我去找宁家妹妹,我要与宁家妹妹认识认识……”   秦琅几乎是沉着脸被人拉到了家门口,然后到了那一群莺莺燕燕的妹妹们跟前。   他冷着脸将所有人扫了一遍,脸色微松。   “诶?怎么没有……”   裴子风笑眯眯地同秦家姑娘们打了个招呼,没看见想看的人,低低叹了一句。   “没有就走吧。”   秦琅强忍着心里的快活,佯装不经意地催促道。   谁知好友丝毫不理会他,只对着他那群妹妹问道:“敢问秦家妹妹们,这里可有一位姓宁的妹妹?”   “自然是有的,裴哥哥所欲为何?”   秦珂扶着秋千荡得正开心,听到裴子风的话,笑嘻嘻道。   被秦珂这天真无邪地反问了一句,裴子风突然脸红了一瞬,吞吞吐吐说不出个话来。   还是秦琳看出了端倪,因为她那未婚夫程郎最初瞧见她也是这个德行,遂大发慈悲道:“宁妹妹去那边练琴去了,裴四郎若是有事,便去看看吧。”   裴子风看见了秦家二姑娘面上的促狭,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就朝着秦家二姑娘指的方向去了。   秦琅先是在原地沉默了一会,绷着一张脸,也不知在想什么,最终还是追着裴子风的背影过去了。   不行,他要去防着好友被那扬州泼妇嚯嚯!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秦璎看着二哥哥也跟了过去,忧心忡忡道:“二哥哥怎么也过去了,他不会又欺负宁姐姐吧?”   秦玥摇头,看了眼一同过去的裴子风,想起宁姝先前说得要回扬州结亲,秦玥瞧着满脸兴冲冲的裴四郎,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有裴四郎在,应当不会。”   这么一想,秦家姐妹也觉得有理,皆纷纷放下心来。   ……   秦琅和裴子风沿着指示的方向看见人时,入眼是一片苍翠,少女一袭杏黄色的裙裾慵懒地搭在溪边,拨着弦的玉指纤纤在日头下仿佛淬着光,叫人看得目不转睛。   琴声如清泉叮咚,让两人躁动的心也不自觉跟着静了下来,只顾着听着琴音出神。   蓦地,琴声停了,承着午后浅金色碎光的少女回过头来,目光似是审判地落在二人身上,声音也如山林鸟雀一般,婉转悦耳,让人酥了半边身子。   “在哪里偷偷摸摸地作甚,还不出来?”   宁姝刚奏完一曲《阳春白雪》,便察觉身后有脚步声,她扭头一看,是秦琅那厮和另外一个陌生的年轻公子站在一棵老树后,正朝着她这边张望着。   她蹙眉,第一反应觉得秦琅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毕竟这里可没有秦家长辈在。   “秦琅?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有秦家长辈在,宁姝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一张口就是直呼对方大名,姿态骄矜,颇有种不将其放在眼中的傲慢感。   又被扬州泼妇直呼了大名,秦琅气急,也想嚷她的大名,将局势扯平,然话还没滚到嘴边,秦琅才猛然想起他甚至还不知道这丫头叫什么,只知姓,不知名。   但很快,抱着别样目的过来的裴子风将机会抢了去,对着面前的姑娘作揖道:“宁家妹妹有礼,在下西陵侯府裴子风,前段时间偶然在东市瞧见姑娘芳颜,心向往之,特来拜会。”   裴子风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又是混迹于风月场所的老手,不会羞于掩饰的心意,尤其是在遇上宁家姑娘这样合心意的,更不会拖沓了,当即两三句话便表明了来意。   宁姝少有见过这样大胆的,起初诧异了一霎,还有几分想唠几句的意思,然想起这是秦琅的朋友,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人家胜在礼仪周至,宁姝倒也不会落人家的面子,便想客套几句,将人打发了,却不想又被秦琅明箭给伤了。   “都说了她有两幅面孔,不是你想得那般温柔娴静,你怎么还来真的?”   秦琅丝毫没有避着宁姝这个正主,声音只高不低,将宁姝奏了半天琴而幽静下来的心境再次打破了。   本着不想再挑事生风波,然碰见秦琅这厮过来犯贱,宁姝不打算好好做人了。   一双杏眸泛起危险的光泽,她一寸寸将秦琅唯恐她勾了他好兄弟的神情看了去,心中已经有了个有趣的主意…… 第18章 发癫   黛眉一蹙,眼尾一耷,少女紧咬着红艳艳的唇,抬起便是一双泫然欲泣的美丽眼眸,将对面两人看得皆是心头一颤。   裴子风心颤要简单明了的多,便是对美人的怜香惜玉,而秦琅就复杂多了。   宁家这丫头在她面前一直是张牙舞爪的,牙尖嘴利,动辄对他夹枪带棒,冷嘲热讽,更没有展露过一丝软和的姿态,如今乍一见对方楚楚可怜的娇柔作态,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眸光开始发直。   然很快,听到对方矫揉造作的控诉,秦琅鬓边突突乱跳,不敢发愣了。   宁姝一直都知道自己生得何种模样,小时候只要她被爹爹训了,只要她装出一副可怜兮兮得模样,爹爹就会心软不忍斥责,来到了盛京,姑母也常说她随了娘亲楚楚动人的娇态,最是惹人怜惜。   除了小时候被爹爹训了,宁姝平日里很少会用这一招,但今日却要拿出来比划两下了!   “我知道二公子因为我曾经与您顶了几句嘴而瞧我不顺眼,可我爹爹也是刺史,自小也是没受过委屈的,若不是二公子太过分,我又怎会如此,若二公子耿耿于怀,那小女便给二公子赔礼,还望二公子勿要再败坏小女的名声……”   说完,宁姝用帕子遮住半张脸,假意拭了拭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泪,又自己都嫌弃地嘤嘤哭了两声,一套戏做完,宁姝偷偷瞄了对面的情况。   不负宁姝所望,西陵侯家的小子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当下就捶了一下秦琅,眉眼不赞同地低斥道:“二郎不是兄弟说你,你怎么能混到跟人家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计较,还那么针对别人,哎,宁家妹妹别难过,裴某这就替你说说他……”   被裴子风捶得那一下秦琅本就猝不及防,又被接二连三的斥责话语砸到头上,秦琅一双丹凤眼都瞪圆了。   “我针对他?”   秦琅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远处正在嘤嘤作态的少女,气不打一处来,咬着后槽牙道。   还想论出个长短,就见好友已经□□熏心不理会他了,转头就开始安慰起了那个矫揉造作的扬州泼妇,秦琅更气了。   谁知对方的招数还没使完,秦琅眼睁睁地看着那扬州泼妇假惺惺地崴了一下脚,故作疼痛地叫了一声,秦琅几乎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小心思,气得牙痒痒。   “脚好疼,裴公子能过来扶我一把吗?”   这是宁姝突发奇想的招数,秦琅这厮不是怕自己嚯嚯他的好兄弟吗?她今天就嚯嚯给他看,气不死他!   装柔弱谁不会,宁姝表示信手拈来。   微微蹙起眉头,两少女靥生愁,好似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朝着裴子风的方向伸了伸手,亲昵的意思不言而喻。   “就来!”   裴子风见佳人有求,主动邀约,高兴地找不着北,眉眼飞扬地便过去了,权当身旁的秦琅是团空气。   瞅着好友头也不回地奔着扬州泼妇过去,丝毫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秦琅也不知怎的,看着好友的手就要挨上那扬州泼妇的腕子,脑子一热,两腿不受控制地跟了过去。   秦琅人高腿长,许是心里急,动作竟比裴子风还要快上几分,迎着少女震惊地目光,一把将好友推开,大掌不容置喙地攥上了那只纤纤玉腕,整个人都是气急败坏的。   “好,要人扶是吧?爷亲自来扶你……”   一只滚烫的手掌圈主了宁姝的手腕,那力道,说是铁钳都不为过,宁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男女力量悬殊,再加上这厮怕是自小习武,宁姝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径直被秦琅扯走了。   披帛像是无根的浮萍,再度如青烟袅袅般落在了地上,孤寂地望着它越来越远的主人。   “秦琅,你放手,你发什么癫……”   等到宁姝反应过来,自己人都要被他扯出二里地了。   她根本想不到这家伙敢上手,满脸惊怒地斥道,同时使劲浑身解数挣扎着,想要挣脱这厮的桎梏。   奈何她想得好,却怎么也甩不开腕上的束缚,急得脸色发红,再装不下去了。   裴子风眼睁睁地看着好友一掌挥开他,将宁家姑娘拽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二郎,你放开宁姑娘!”   反应过来被截了胡,裴子风大步跟上去,神色惊诧无比。   这小子是疯了吧?   秦琅爱穿缺胯袍,腕间还佩戴着玄色的金属护腕,冷冰冰又硌人得厉害,宁姝腕子被他硌了好几下,还没等她低呼出声,脚下踩中了一块光滑凸出的石子,加上秦琅又扯着她走,宁姝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秦琅那边倾去……   依着人的本能反应,宁姝抱住了身侧唯一可抱住的东西,双臂紧紧环着,脚腕蓦地传来一阵强烈的剧痛……   完了,这下真崴了。   “停停停,我脚真的崴了……”   宁姝喊完,才察觉到自己双臂抱着的是什么东西。   秦琅的腰。   但宁姝此刻已经没有什么心力去管男女大防这个事了,脚腕的痛楚让她只想坐下来缓缓。   秦琅整个人几乎是僵着的,自打被抱住了腰后,像是被贴了张定身符,尤其那腰板,挺得直直的。   腰上缚着的那双过分柔软的手臂,秦琅衣袍之下的肌肤在任何人看不见的地方密密麻麻地发着颤,似乎在叫嚣着什么。   大家族的公子自小便被细心教养着礼仪规矩,即使秦琅不如兄长端方雅致,但也是知道礼义廉耻、洁身自好的,再加上他本就不喜同娇娇弱弱的姑娘家一处玩,即使是家中的姐妹,秦琅也沾得甚少,不像其他兄弟,那几个妹妹一招呼就过去玩闹了。   至于外头王孙公子争相捧着的乐伎粉头,秦琅更是瞧不上,所以长到十八岁,秦琅对姑娘的接触可谓是一片空白,如今被这个跟他向来不对头的扬州泼妇扑了一下,秦琅身心都浮现了一种古怪之感。   秦琅还没等秦琅细细品味一下,少女便离了他,一张小脸煞白,弯月似的眉轻蹙着瞧他,眸中满是不耐。   大掌犹捏着女儿家细嫩的腕骨,似乎被上面过度的滑腻给惊到了,秦琅一时忘了撒手,还是宁姝主动挣脱了出来。   “这下你满意了!”   宁姝坐在地上,脚上的痛意让她动了火气,不客气地推了秦琅一把,让毫无防备的秦琅踉跄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   被一个姑娘家推了一把,还差点摔了,这让秦琅很没面子,抬头就想说什么。   然一抬头是少女苍白且隐忍着痛意的脸,他一时拿不准主意了。   “真伤着了?没骗人?”   秦琅半信半疑地瞧她,丝毫想不起他此刻这样瞧着一个外姓的姑娘是多么的不合规矩。   “骗你个腿骗,你眼瞎了看不出来吗!”   宁姝甚至不想跟这厮废话,额上已经渐渐开始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秦琅被骂得一个激灵,脸色一黑,想回嘴,然看着少女楚楚之态,秦琅心中罕见地生了一丝愧疚,默默将话咽回去了。   总归是他害的,秦琅再不好意思落井下石。   “去,将我的丫头寻过来。”   愧疚感还没下去,就听到少女对他下了命令,那语气,就好像自己是她的奴仆一般,秦琅气结,刚想展现一下自己的地位,就被赶过来的裴子风再度给了一拳。   “我说秦二你这也太不是个男人了吧,怎么能这么欺负宁家妹妹,瞧这可怜见的,来,裴哥哥扶你回去……”   不解好友到底抽了哪门子风,一系列举措将他看得叹为观止。   然这正好给他提供了俘获美人芳心的机会,他自不会错过。   话音一落,裴子风就要去搀宁姝,然却扑了个空。   宁姝避开了裴子风伸过来得手,敛目淡淡道:“无需裴四郎挂心了,待我的丫头过来便可。”   宁姝本不是喜欢与外男过多接触的人,方才为了气一气秦琅才假意让他搀一把,现在是一点心思都没有了,只想让丫头快些让莺声快些过来。   “这样啊,那便算了,二郎,还不去给宁家妹妹寻人过来,你快去,我在这里守着。”   听着少女婉言相拒,裴子风也晓得了人家姑娘的意思,语气讪讪,但心中还是不死心,想多待一时半会的。   秦琅也是男子,自然能看出好友的小心思,神色一凛道:“凭何是我去,你去不行吗?”   他还是不想让裴子风跟这个扬州泼妇独处一地,对,他怕这女人又趁他不在出些幺蛾子。   “你不去谁去?你将我害成这般,还想拍拍屁股走人,倒是想得挺好,快给姑奶奶去!”   被秦琅这磨磨唧唧的死样子又激起了火气,宁姝张嘴便是一顿好骂,双眸似燃着星火。   秦琅长长舒了一口气,唇欲张未张,似是想说什么,然看着少女那张万分嫌弃他的脸,又将话咽了回去,转身大步离去……   其实他想说的是:既是他害的,他就勉为其难地将她背回去算了。   但想了一圈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忒好笑。   他去背那个扬州泼妇,简直可笑! 第19章 八卦   秦琅负气离开,没走几步,一个面容温婉清秀的丫头抱着一件披风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了,尤其在看见他后,神色立即紧张了起来。   “姑娘!”   远远地就看见自家姑娘坐在地上,旁边站着秦二郎,莺声一颗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   定是姑娘又被秦二郎欺负了,她就不该去那什么破披风!   心惊胆颤地过来,看见自家姑娘苍白的脸,莺声忍不住瞪了罪魁祸首一眼,眼中满是气愤。   秦琅见对方的小丫头都敢瞪自己,心里别提多气了,但人亏了心总是不敢再叫嚣的,见宁姝的丫头过来了,抬腿就要走,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瞧了一眼还在少女身侧献殷勤的裴子风,他压不住情绪哼了一声,调头就回去将裴子风一起带走了。   “二郎你干什么,你走就走,干嘛还带上我!”   裴子风被拖走,气急地嚷着,但还是被力大如牛的好友拖走了。   “姑娘如何了,瞧着真吓人……”   莺声看着自家姑娘微微发白的脸,嘴上又是骂了那秦二郎几句,替自家姑娘来气。   “没什么大碍,快扶我回去吧。”   宁姝不想在这浪费时间了,跟秦琅这一仗打得有胜有负的,气倒是气到他了,就是气过了,引得人发癫了,反倒让自己也吃了一个亏,哎……   好在缓了一会后,脚腕上也不怎么疼了,被莺声扶着,宁姝慢吞吞地回到了秦家的行帐。   瞧见宁姝一瘸一拐地回来,秦家姐妹都围了上来问东问西。   宁姝扫了一眼,罪魁祸首在溪边刷洗着他的宝贝马,在宁姝瞥过来时也转头看了过来,一触即分,两人都是低低一哼,谁也不理会谁。   “无碍,就是不小心扭到了脚,看看大夫就好。”   宁姝也不想跟这家伙痴缠不休了,故而也并未告秦琅的状,就当是扯平了。   秦家人出来踏青,自然也做了完万全的准备,不仅带了大夫,还带了女医。   女医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长相敦厚温和,秦老夫人摒退了行帐中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下个别女眷,看着女医给宁姝查看脚踝,眼中带着三分疼惜。   “山中乱石多,一不留神便叫人踩着滑倒,宁丫头受罪了。”   秦老夫人靠在躺椅上,看着姑娘家白皙的脚踝微微有些发肿,想起贾婆子方才告诉她的事。   “我瞧二郎与宁家姑娘是一条道回来的,两人脸色都不好,裴四郎还嚷嚷些什么要回去,怕宁姑娘怎么样什么的……”   秦老夫人也不是个脑袋昏聩的,将前后一联系,秦老夫人便猜到了些什么。   “老夫人不必担忧,小伤而已,这位女大夫不都说了,休养几日便能好,我一点都不疼了。”   宁姝也没有刻意安慰秦老夫人,只是些轻微的扭伤,加上她身子骨一向强健,宁姝这会子擦了药油,已经缓了大半的疼痛,她只有点微弱的痛感了。   “我家那二郎,也不知怎的,那泼皮性子既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娘,整日就会给老婆子惹事生非,全然不像他哥,若有什么得罪宁丫头的地方,还希望多担待些,我回头定好好教训他,让他不敢再犯。”   好似在拉家常,秦老夫人语调慢悠悠地,面上也带着笑意,颇有深意的话语被吐出,宁姝怔了怔。   “老夫人严重了,不是什么大事。”   宁姝不傻,能听得出秦老夫人的言外之意,怕是知晓了她与秦琅之间的龃龉,想给自己的孙子说两句好话。   宁姝觉得秦老夫人也太和善了些,她犯不着为着秦琅跟自己这个暂居英国公府的三房表姑娘说好话,反正几月后她便要回扬州了,以后自不会再相见,有什么可忧心的呢?   然宁姝并不会将这些话说出来,只是扬着一副笑脸回道。   秦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这是小孩子家的怄气,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但想着若是以后宁家丫头真成了自家人,这叔嫂之间可不能太针尖对麦芒,还是和气些为好。   秦老夫人也不会将这些话说出来,只是看着宁姝笑,宁姝涂着药油,脚腕热热的,心里毛毛的。   她怎么觉得秦老夫人笑得忒怪?   日头越来越弱,天上的云层也愈来愈多,这是要落雨的迹象。   无人不叹扫兴。   出游的时候落雨,无疑是让人败坏心情的,然这正遂了宁姝的方便,反正她脚也扭伤了,还不如回去。   心思躁动的秦琅依旧没有跟着秦家女眷的车队,策马先行回了,身边跟着喋喋不休的裴子风。   “二郎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你刚刚那样,是不是也瞧上了宁家妹妹,所以处处拦着我?”   裴子风想起好友先前的各种古怪行径,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且越想越觉得可信。   秦琅听这话,握缰绳的手都抖了抖。   “放什么屁,谁瞧上她了,爷最讨厌的就是她!”   “真的?”   裴子风看着好友跳脚的模样不似作假,狐疑地问了句,眸中是仍带着些怀疑。   “爱信不信。”   秦琅也懒得与裴子风再废话,一声轻喝,胯下骏马飞驰而去,裴子风见状,回想了一下两人方才针尖对麦芒、互相嫌弃的场景,也觉得不太可能。   也是一道喝声,他策马追着秦琅而去。   回程的时候,因为宁姝脚伤的缘故,秦家姐妹怕人多挤着宁姝,遂没有都挤在一处,只有秦珠和秦珂两个在侧,宁姝与二人聚在一块说着小话,突然想起了今日那个二房的亲戚江姑娘,闲着没事便问了一嘴。   秦珠听宁姝提起这人,下意识看了眼身侧,见没有严肃的二姐在侧,立即就凑了过来,一副即将有热闹说的模样。   “宁姐姐可算是说到了有趣的事上了,那个江映月,是二婶表亲家的女儿,说是父母都不在了来投奔二婶的……”   “那还挺可怜的。”   宁姝一听人家父母双亡,心中倒生了几分同情。   “可怜是真的,但人家胆子可大的很,竟然敢……”   说到点子上,秦珠突然顿住了,扭头看了一旁的秦珂一眼,顾及着六妹妹年纪小,她压了压声音。   “竟然敢什么?”   关键时刻没了后话,宁姝心里跟猫挠的一样,赶紧凑过去追问。   秦珠看着六妹妹在角落里蔫了吧唧的模样,放心凑到宁姝耳边,语调不可置信道:“她竟然敢打二哥哥的主意……”   “什么!”   这话一出,连宁姝都震惊了。   江映月打谁的主意不好偏要去打秦琅的,这不是纯粹找虐吗?   宁姝嫌弃她品味的同时也十分佩服她的勇气,若她是江映月,打秦珏的主意也比打秦琅的强啊!   不理解不理解,宁姝摇了摇头,眉头紧蹙。   “她做了什么?”   听八卦自然不能只有三言两语,要了解的清清楚楚才是。   秦珠倚在她身上,继续压低声音道:“反正我是没瞧见,但据瞧见的丫头们私下议论说,是那江映月装醉扑到二哥哥怀中,想要趁机拉扯上关系,但二哥哥心思纯正,没中她的小伎俩,直接一把推开了,但也直接将人推到了池子里……”   “推到池子里去了?”   宁姝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满是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突然觉得两人初遇那次秦琅是不是还手下留情了。   看见宁姝神色,大概是想最后维护一下自家二哥的颜面,秦珠解释道:“也是江映月倒霉,正巧在池子边往二哥哥怀里扑,你知道的,二哥哥自小就习武,力气又大,没站稳就下去了。”   力气大倒是真的,体会过两次的宁姝不禁点了点头,十分赞同。   “那后来呢?江姑娘怎么上来的?”   “怎么上来,还能怎么上来,二哥哥见她不会泅水,只能让身边随侍下去救了,当时可把二哥哥气得够呛,被人打主意了还得去救,也是滑稽……”   宁姝点头道:“算他还有点人性。”   “怪不得我今日见她都不敢抬头看秦琅。”   “她敢才怪,自那回后,她再不敢招惹二哥哥,见了他都要绕路走,今日因为都是一同出来避不过,要是搁在平日,见了二哥哥自然是不敢露头的。“   宁姝忆起行帐里江映月局促不安的模样,也有几分理解了。   虽是自作自受,但掉到池子里的遭遇,印象深刻也是正常的,难怪看见秦琅就低头。   “真是热闹……”   “那你们府上长辈便轻飘飘揭过去了?没有计较?”   先不提秦琅这等尊贵身份了,英国公和长平长公主之子,天子外甥,就算放在一般官宦人家,碰上出身低微想凭借着腌臜手段嫁给自家儿子的,长辈们发现了是第一个不饶的。   秦珠又道:“其实这都是我们私下里秘密讨论的,大伯父和大伯母还要祖母都不知晓,二哥哥竟也没有去告状,也许是知道此事一旦被捅破江映月一个孤女在英国公府再无立足之地,所以发了善心没说,因而长辈们都不太清楚,只我们私下偶尔说一嘴,还是因为今日我二姐姐不在,要不然她定是不允许我说嘴的,宁姐姐你可要替我保密,不要说出去哦……”   秦珠说了一大堆,有些口干舌燥,饮了一大口茶水,最后叮嘱道。   宁姝对于那句秦琅发善心嗤笑了一声,面上应着秦珠。 第20章 归来   回到流芳阁后,姑母不放心宁姝的脚伤,又拿着药油过来看望她。   看着丫头给侄女抹了她带来的药油,宁氏才放下心来。   坐在床边,看着侄女已经消下红肿的脚腕子,宁氏有些心疼道:“委屈你了,秦琅那小子惯是个不好惹的……”   虽当事人都没有说,但宁氏也在那,跟秦老夫人一样,从蛛丝马迹中也猜出了侄女受的伤跟秦琅有关。   但侄女闷声不说,想来是受了人家的欺负,这让宁氏心里有些难过。   宁姝本来还想哼个小曲,看见姑母一脸愁容的模样,差点没反应过来是因着什么,一听还是秦琅那事,她扬起眉头宽慰宁氏道:“姑母千万别这般,你不晓得当时我将他气成什么模样,头发都快要冒烟了也不敢怎么着我,扭伤了脚也算是意外,我可是狠狠骂了他好些话呢!”   宁姝虽脚扭伤了,但情绪上并不觉得亏,反而整个人身心舒爽。   宁氏闻言,又看见侄女得意洋洋的模样,一看就是个斗胜的公鸡,顿时笑了出来。   至少侄女不觉得委屈,甚至还很开心,宁氏觉得宽慰了许多。   “国公爷和长公主快要回来了,届时便有人能压住那混小子了,要是他再敢冒犯你,便告到国公爷那去,保准他再不敢再犯!”   顺着姑母的话点了点头,宁姝笑盈盈地将人送走了。   莺声和燕语将盥洗用品送到宁姝床边,侍候了主子洗漱,也去睡了。   ……   四月的天,热意愈来愈明显了,宁姝是个火气大的姑娘,又褪下了一层衣裳,满身轻快地迎接即将到来的初夏。   可惜就是脚伤还未痊愈,宁姝只能耐心在流芳阁待着。   知道她暂时不能乱跑,秦家姐妹时不时回来寻她玩,这让宁姝枯燥的时光多了几分乐趣。   英国公府中很快也迎来了意外之喜。   英国公秦进和长平长公主归来了!   为何说是意外之喜,只因一开始传回来的信上还说要隔几日才能回来,然第二日就有兵丁来报,说国公爷明日晨间便能到盛京城门了!   秦老夫人乍听此事,高兴地连午觉都不睡了,连忙吩咐厨房开始准备晚上的接风宴。   宁姝在流芳阁也听到了这事,然无论是去府门口迎接英国公还是晚上的宴席,都与她关系不大。   本就不是秦家的人,又加上伤了脚,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不去。   因而在第二日清晨,秦家小辈们都困得打哈欠还得站在家门口候着时,宁姝酣睡在流芳阁,好不惬意。   秦琅随着兄长一同立于秦家人中,困倦和无聊席卷他的心头,秦琅目光转了一圈,发现没有那个扬州泼妇的身影,他诧异地挑了挑眉。   秦珏余光看见弟弟探头探脑的模样,低声斥道:“乱看什么,规矩些,父亲就快回来了。”   秦琅也不在意兄长说他,佯装随口问道:“怎么没瞧见宁家那丫头,我们在这苦苦等,她在被窝里睡觉?”   秦琅看起来有些不忿,似乎是不满宁姝可以偷懒不来。   秦珏作为二人矛盾的见证人,秦珏自然清楚弟弟喜欢找宁家表妹的茬。   “你脑子坏掉了?宁表妹是怎么伤着脚的你不记得了?而且她又不姓秦,不是我秦家人,不来也很寻常,你在计较些什么?”   有理有据地说了一通,秦珏不再理会弟弟。   许是也觉得不占理,秦琅撇了撇嘴,没争辩什么,正巧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等了一个多时辰的秦家人心头皆是一凛,朝着声音传来处看去。   英国公府满府的荣耀,几乎都系在国公爷身上,整个国公府无人不敬服这位家主。   伴随着哒哒马蹄声而来的,还有整齐划一,军容肃正的甲胄将士们,手持长矛,一行一步间有金铁碰撞之声……   队伍中央,一辆华贵的车驾被护卫着往府门前来,一看便知是位贵妇人的车驾。   毫无疑问,是英国公回来时将长平长公主也从青龙寺接回来了。   “我儿……”   秦老夫人看见儿子自骏马上翻身下来,立即迎了上去,话语中满是舐犊之情。   英国公秦进看见母亲迎上来,立即就要上前磕头,秦老夫人赶紧将其半跪的动作止住,将其扶起。   “母亲,儿子回来了,劳母亲挂心了。”   英国公是个同老国公一般征战沙场的武将,身形自然也生得高大魁梧,气宇轩昂,让人见之便心生敬畏。   武将多数粗犷,不比文人清俊昳丽,然英国公却生得极为俊朗,眉目间仍旧可以看出年轻时的英姿。   若不是这般,当年的长平长公主也不会一眼便在世家公子中瞧中了当时还是少年郎的英国公。   就在母子说话的空档,那驾富丽的车驾中走下一个仙姿玉貌的美妇人,被婢女扶着下了车驾,笑盈盈地朝着丈夫和婆婆走来。   “母亲。”   长平长公主笑盈盈地唤了一声,并未行什么大礼。   她是当朝的长平长公主,身份尊贵,自不用寻常儿媳的姿态。   秦老夫人也知道这一点,也不会跟身份尊贵的大儿媳计较,毕竟大儿媳也是个通情达理、讨人喜欢的。   “阿芷在青龙寺也辛苦了,正好都回来了,今天晚上好好热闹热闹!”   秦老夫人上了年纪,最想看见的便是一大家子团团圆圆的,如今儿子儿媳回来,一家子才算完整,她心里头熨帖地不得了。   “先进去,歇歇气,洗漱收拾一下,吃饱了饭再说别的。”   承着一大家子,尤其是小辈们崇敬的目光,英国公秦进携着妻子长平长公主进了门,进门前一瞬特意瞄了一眼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小子,给了一个老子马上来关怀你的眼神,将秦琅懒洋洋的状态彻底打破了。   完了,老家伙铁定又要检查他的功课了!   可昨天他才把夫子给气着,这下死定了!   秦琅苦哈哈地跟着兄长回到了濯英院,根本不敢摆平日的派头,老老实实地滚回芙蕖阁抓紧背书了。   他知道,父亲和母亲肯定是要先去拜会祖母的,等拜会完了祖母才能轮到他,他要在临死前挣扎一下,至少能背出昨日夫子教授的文章。   秦珏透过窗子,看着弟弟临时抱佛脚的模样,为弟弟即将迎来的劫难轻叹了一声。   秦进夫妻二人稍作洗漱,又简单吃了些,在屋子里磨叽了一会,秦进携着脸蛋微红的妻子出来了,在外面守着的长公主婢女玉茯看见自家公主闹了红脸,便知在屋里又受了国公爷的欺负,她想笑,然这不是她该偷笑的时候,低头敛住了笑意,上前侍候。   “正厅那边快备好宴席了,老夫人先前遣人来催了,要公主和国公爷先过去说说话呢。”   “知道了,这就去。”   秦进讶然地挑了挑,觉得母亲这回倒是急切了许多。   携着妻子的手,两人赶到了延寿堂,到了秦老夫人屋里。   “母亲。”   问安完,夫妻两人坐下,感受着延寿堂喜气洋洋的气氛,与秦老夫人说了几句家常,不禁问道:“母亲这回怎么召儿子召得这么殷勤,是有什么事要讲?”   秦进虽是个武夫,但心思也算细腻,笑呵呵地问道。   “瞧你说的,娘就不能是想你了……”   秦老夫人笑斥了儿子一句,让秦进连连告罪。   “其实老婆子还真有个事,是关于大郎的……”   秦老夫人笑呵呵地,目光落在儿子儿媳身上,语气带着商量。   毕竟大郎是他们夫妻的长子,又是世子,婚事上马虎不得,秦老夫人想,自己就算是相中了宁家丫头,也不能越过儿子媳妇擅自做主,还得商议商议。   “大郎?不会是婚事吧?”   长平长公主稀奇地跟着问了句,心中直觉告诉她有可能是长子的终身大事。   秦老夫人见儿媳猜对了,笑容满面答道:“不错,我相中了一个姑娘,觉得配大郎很是合适……”   “是哪家的姑娘,母亲说来听听……”   长平长公主也不是什么专横迂腐之人,若婆婆真的给长子寻了一个般配的好姑娘,长子若能点头,她自然乐见其成。   “这姑娘说来也是亲戚,是老三媳妇娘家的,宁家的女儿,单名一个姝字的,模样俊,爱说爱笑,知书达理的,我瞧了便喜欢。”   秦老夫人乐呵呵地说着,将人夸了一通。   “扬州那个宁江的千金?”   英国公秦进身在仕宦,自然也听说过这一号人,比他小几岁,当年探花游街,可是迷倒了不少盛京闺秀,当然,秦进不只是因为这点而记得人家,实则是每年都要听他那大舅哥夸上几嘴,都是赞扬宁江功绩的,圣眷颇浓,瞧出征前大舅哥的意思,怕是今年就要升迁。   多方考虑了一下,秦进给了妻子长平长公主一个眼神,紧接着道了一声不错。   长平长公主也是细想了一番,忆起宁家满门清贵,也顺势夸了一嘴。   秦老夫人见儿子儿媳都没有什么抗拒,便再接再厉道:“阿芷是皇家出来的,老婆子也不拐弯抹角了,如今我英国公府已是富贵煊赫,无几家能相比,再没理去配那重权在握的人家,宁家很好,清贵人家,太傅也是一等一的清流名士,深受陛下尊敬,宁江治理扬州多年,政绩瞩目,为人又是同其父一般高洁清隽,若是能与这样的人家结亲,是我国公府之幸,阿芷你觉得如何?” 第21章 管教   秦老夫人一直秉持着忠直的理念,尤其家里还有个皇家出来的儿媳,说到这种话题时,秦老夫人姿态敞亮,也不遮掩。   长平长公主听婆婆说了一大通推心置腹的话,面色也软到了极致。   长平长公主本就是个温柔如水的性子,这时候神色便愈发柔和了。   “儿媳也觉得母亲的话十分有理,宁家当真是十分适合我们国公府的。”   长公主也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将自己划为英国公府的一份子,让秦老夫人眸色和缓。   “不只是适合我们家,还适合我们大郎。”   气氛达到了一个比较和谐的地步,秦老夫人不由得将话匣子打开了。   “哦?怎么说?”   秦进夫妻都产生了兴趣,尤其秦进,还挑了挑眉,想听听母亲能说出什么来。   “我们大郎性子沉静,话不多,整日闷闷地,那宁家丫头正好相反,性子热络喜俏,两人凑在一处,倒是个互相补给的,定然和美。”   秦老夫人笑眯眯地,看起来心情极佳。   “那当真是极好。”   长平长公主还未曾说话,身侧的丈夫便喜气洋洋地说了句。   秦进偶尔也会觉得两个儿子差异太大了些,大的整日像团水,幽静地过头,小的倒是活泼,就是也有些过了,太闹腾,像是一团火,走哪烧哪,从小到大给他惹了不少事,让他颇为头疼,他不禁想,以后该给小的寻个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镇得住这小混账!   “大郎的事多谢母亲挂心了,我与阿芷会好好考虑的。”   秦进聊到儿子的婚事这样的事,心情也是轻松活跃了几分,姿态犯懒地靠在圈椅上,语调中含着笑。   长平长公主忽然想起今日的晚宴,追问婆婆道:“那今日的晚宴,宁家丫头也会在场吧,正好瞧瞧……”   想着晚宴人多,叫上来瞧瞧也不会引起旁人注意,也能全了人家姑娘的名声,是个极好的时机。   谁知婆婆听了这个,却是摇头叹了一口气。   “阿芷怕是要落空了,宁丫头今晚不会过来……”   “嗯?”   英国公秦进也跟着嗯了一声,神色疑惑地看过来。   秦老夫人提起这个就是一肚子气,拍了拍罗汉榻的扶手恼道:“这个就要去问问你家那个混小子了,将人姑娘弄伤了,如今正在她姑母院里养着呢。”   秦老夫人简单将那日南山踏青的事说了出来,引得英国公秦进脸色一沉,就想回去揍孩子,但被秦老夫人劝住了。   “行了,要管教孩子回去再管教,马上宴席就要开了,你走了算什么事。”   秦进一想也是,便打算忍忍回去跟那小子算账了。   捅出来的是都这样了,没捅出来的定然更猖獗,这个死小子,看他回去怎么抽他,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怀着一肚子气,秦进拉着妻子的手,陪着母亲去了正厅。   正厅名叫如意厅,今夜秦家人皆聚于此处,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处处都是谈笑声,看起来异常美满。   然秦琅的心情却一点都不美妙,因为他时不时都能撞见父亲用眼神凌迟他的目光,这让他本来就忐忑不安的心神更乱了。   爹不会是发现他跟三皇子打架了吧?   秦琅心事重重,不敢再抬头,只目光随意在小辈席位上游移着。   目光掠过他那些堂妹所在的区域,见仍然没有那道身影,秦琅不由低头沉思。   难道那日怨他拉得太狠了,她伤得很重?   要不然怎么哪哪都不来……   晚宴散去,公子姑娘们跟着大人各回各家,秦家双生子也是规规矩矩地跟在父母身后,踏进了濯英院。   一踏进院子,国公爷秦进对着守门小厮一个眼神,小厮便轻车熟路地将门给关上了,看起来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   秦琅面色一垮,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秦珏无奈地摇了摇头,然看到自己这个无法无天的弟弟即将要挨揍,唇角还是忍不住掀起了一抹弧度。   没法子,父亲揍弟弟的场景却是有趣极了。   “跟进来。”   秦进语气森森地对着后头来了一句,很显然是对秦琅,众人心知肚明。   丫头婆子跟到了主屋便不再向前,只在主子进屋后将门阖上了。   “跪下!”   国公爷秦进一声暴喝,那一下将身侧的长平长公主都唬了一跳,忍不住在后面掐了一下丈夫的后腰,结果触手都是硬邦邦地,长公主白费了许多力气。   秦珏知道这肯定不是在说自己,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了身后正垮着脸的弟弟。   秦琅跪得丝毫不拖泥带水,只是跪前瞪了一眼无情无义的兄长,顺带向母亲投去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然长平长公主垂眸不语。   这是她与丈夫商量好的,她宠她的,丈夫揍丈夫的,两人原则上互相不干涉。   “说吧,自我出征后,你小子干了些什么破事,你最好老实交代,要不然保管你屁股开花!”   国公爷秦进自墙上取下了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灰色藤条,秦琅一见那藤条,脸色便忍不住皱了起来,皮肉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老家伙也不知道从哪找的玩意,就那么一条细细的藤,看着那么不起眼,抽在身上简直是一道酷刑,而且被这藤打过后身上还不见伤,诡异地很!   秦琅是被这藤从小抽到大的,抽断了便换一根新的,不知道用了多少。   如今又看见这藤,秦琅心中苦不堪言。   “爹,我招了,我招了,你打轻些……”   到了这个地步,秦琅也不挣扎了,乖觉地地说着,眼中带着希冀。   “说说看,要是漏说了一个,就加十藤。”   秦琅眼皮子颤得厉害,像个鹌鹑一般应了,木木地说起了这两月来他的的种种“恶行”。   “三月初二,三皇子在马球场上挑衅儿子,儿子跟他打了一架……”   “没输。”   秦琅停顿一瞬,偷瞄了父亲一眼,将后面两字补上,国公爷气得脸皮抖了抖。   “三月十四,和裴四去平……平康坊,跟不对眼的几个家伙比试了一番,些许影响了那儿的生意。”   又是一记灾难临头,秦进黑沉着脸,不动声色地继续道:“还有呢?”   “三月下旬的时候,儿子不记得是哪一天了,从西陵侯府回来,在路上瞧见杨御史上早朝,就是那个最喜欢弹劾我、找我麻烦的杨御史,偷偷把他马放走了,然后……”   秦琅说着,脑袋渐渐垂下了,看着便心虚不已。   秦进长叹了口气,目光发沉没有说话。   早朝时间严苛,加上那杨御史家住在永平坊,距离宫城较远,如若失去了代步的马儿,十有八九是要误了早朝的,误了早朝,至少罚三个月的俸禄,这死小子……   “还有呢。”   秦进已经面无表情了,就连长平长公主也叹了口气,兀自玩着自己的指甲去了。   “没、没了。”   秦琅眼珠子一转,掩去了别样的情绪,佯装镇定道。   秦进看着还在遮遮掩掩的儿子,怒极反笑道:“少了什么没说吧?宁家丫头那脚伤是怎么回事还要你爹我给你一一说来?”   秦琅撇了撇嘴,知道这事没瞒住,但也不意外,因为这事偌大的英国公府也只有祖母敢说了。   “儿子知错了……”   到了如今,秦琅回想起那天的事,心中虽气,但也无力辩驳,然秦琅觉得,如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般,不过倒是会放轻些力道……   啪!   藤条抽在了秦琅的背上,那股凌厉的痛感瞬间席卷了他全身,让秦琅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亏你还是个爷们,居然欺负人家姑娘,确实得好好管教一番了。”   “可还有没交代的,现在一并说出来,你爹我还能手下留情些。”   秦进执着藤条,面色阴沉道。   “这个……”   秦琅想起了亲蚕礼那日,自己为了吓姓宁的而干出的蠢事,还被舅舅踹了一脚,委实难以启齿,便支支吾吾了起来。   还没等他下定心思将其说出来,秦进便没了耐心,用藤条指了指一旁的秦珏道:“既然你不愿说,那便不为难你了,大郎,你来说,还有什么是他没交代出来的!”   秦珏看着那根夺命藤条在眼前晃了晃,心中也是惊惧了一瞬,生怕也像弟弟那样挨一藤条,遂立即站出来回禀道:“回父亲,却有一事二郎没说,是亲蚕礼那日,二郎他……”   秦珏自知维护不了弟弟,也不大想维护他了,长这么大,他给这个无法无天的弟弟大的掩护还少?是时候叫他吃点苦头了。   将那日的事娓娓道来,秦珏口齿伶俐,将细节都一并交代了出来,比如说弟弟是如何拿着那虫子追着宁家姑娘跑得,宁家姑娘有多害怕多狼狈,宁太傅有多生气,舅舅将人踹得有多利落。   他作为从始至终的见证人,秦珏无疑是最适合交代这事的。   当晚,据守在门外的丫头说,国公爷将二公子抽得鬼哭狼嚎,还是被大公子背着回去的。   闲得无聊地丫头还特地一声一声数了过来,足足有五十藤呢!   夜半,经过了一番亲密□□的国公夫妻清理了完毕,相拥着躺在床上,商议着小儿子的破事。   “明日我便押着那臭小子去棠梨院谢罪,让他给宁家姑娘好好道个歉!”   跟爱妻亲近完,秦进犹不解气,恨恨道。   秦进为人刚肃严谨,最是看不得小儿子这种混不吝的做派。   “不妥。”   谁知这主意刚说出来,就被妻子否决了。 第22章 浴佛   秦进微阖着的双目顿时便睁开了,满心不解的看着妻子道:“什么意思?”   长平长公主懒懒地勾着丈夫的头发,一张玉面娇艳动人,虽已到了三十五六的年纪,两个孩子也都十八了,然看着还是双十年华的模样,一颦一笑一如当年,只是添了几许妇人的成熟风韵。   她嗔了丈夫一眼,那一眼波光流转,又携着些□□过后的妩媚,秦进只看了一眼,差点又起了火,但想到他们现在正在谈正事,遂慌忙压制了回去。   长公主颇有些嫌弃地看了丈夫一眼,轻斥道:“说你是个武夫果然一点错也没有,宁家姑娘为何受了伤却也不声张,不就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吗?她姑母是我们府上的三夫人,人家肯定是不想撕破脸的,你若是将人押过去赔罪,到时全家上下都知道了,你让宁家姑娘如何在府上待,不得连夜收拾东西回扬州,别忘了母亲还想……”   “这事你别管了,我来就行。”   妻子一番话点醒了他,秦进歇了心思,瞧着妻子琼玉一般的娇颜,又悄悄起了心思,但很快被妻子制止了。   “你歇着吧,明日还要进宫,我可没精力跟你闹,快睡!”   长公主翻了翻身,背对着不再理他。   秦进想想也是,明日不能误了明日进宫面圣,遂将妻子搂进怀中,阖目睡了起来。   ……   四月初八,浴佛节。   这对盛京来说是个热闹的日子,慈恩寺一年一度的浴佛节就要来临,届时盛京百姓将会齐聚于晋昌坊,来欢度这个盛大的佛节。   自先朝起,佛教便是举国上下尊崇的教派,无论盛京有多少外来教派涌入,教派,景教、拜火教还是摩尼教,甚至是本土的道教,与如今的佛教相比都差了一些,上到天子,下到民众,皆是堆佛家信奉不已,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浴佛节的盛况。   浴佛节这一日,上到皇家贵胄,下到黎民百姓,皆可以进入慈恩寺礼佛,欢度浴佛节。   届时天子也会到场,观看浴佛礼。   浴佛礼期间,慈恩寺的沙弥还会为来礼佛的善男信女准备香汤水和糕糜,并奉上斋饭。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权贵富豪们,偶尔也会有想尝尝清粥小菜的时候。   浴佛节期间,最为吸引人的还是其中被雇来表演的百戏伶人、杂耍舞狮之类的热闹活动,也让普通百姓在这一天大饱眼福。   浴佛节前夜,宁姝兴奋地睡不着,几乎到了子时才堪堪入睡,好在她本就精力旺盛,才不至于在第二日呈现出倦怠的模样。   她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只在扬州过过浴佛节,还没见过京城的是何种模样,她心中很是好奇,   因着是浴佛节,宁姝穿了一件衬景的鹅黄齐胸襦裙,上身是青碧色的上襦,下身便是鹅黄的罗裙,宁姝甚至还给自己贴了个莲花花钿,描了斜红和面靥。   这是盛京城如今最流行的女儿妆,宁姝也是个爱美的,自然不会落到人后头。   提裙上车前,宁姝看见秦琅跟在国公爷和长平长公主身后出来了。   宁姝一开始没有注意秦琅,只因长平长公主实在美貌,仙人之姿的一张脸,嘴角微微噙着的笑也像带着醉人的风月,笑着时整个人雍容中又透着温柔,让初见的宁姝着实惊艳了一把。   娘亲那么美,怨不得秦琅那厮还有张好脸,但他也就剩下那一张脸了。   宁姝将目光自长平长公主面上移开,看到后面的秦琅,神色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只因今日出门,秦琅没有像别的秦家公子那般骑着马,而是随着母亲坐进了牛车里,甚至宁姝还觉得他走路的模样有些怪异,似是屁股受伤了。   嗯?他被陛下踹得那一脚不该早好了吗?   宁姝满心疑惑,只是下意识地朝着秦琅投去了疑惑的目光,惹得对方一阵黑脸。   不过没有上心多久,宁姝扶着莺声的手便上了车,再没有给秦琅多余的眼神,导致秦琅回瞪的目光给了空气。   “那便是宁家姑娘?果然和母亲说得一样,模样俊得很,嘿嘿……”   这厢,英国公携着妻子,看到侄女中有个眉眼漂亮鲜妍但陌生的姑娘,他对着妻子嘿嘿笑道。   听到丈夫这般痴痴傻傻的话,长平长公主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训斥道:“就知道模样俊,模样俊能当饭吃?”   听到妻子反驳,秦进凑过来低笑道:“自然能,我每日瞧着你,都能多吃两桶饭。”   “饭桶。”   长公主脸一红,也是低声啐了回去。   待所有女眷都上了车,英国公府的车队开始发动,朝着晋昌坊的慈恩寺驶去。   “你二哥是怎么回事,怎么马也不骑了,走路还扭成那样?”   宁姝跟秦家姑娘闲聊的空档,随意问了一句。   秦琳默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秦璎亦如此。   “我或许知道……”   这时,秦珠捂着嘴悄悄说了一句。   这下不仅是宁姝好奇了,其他几个姊妹也都闻风望了过来。   秦琳蹙了蹙眉,本想制止一下妹妹的闲话,奈何见妹妹们都有兴致,便不去扫兴了。   好吧,她也有点想听。   “快说。”   宁姝催了她一声,秦珠才慢悠悠道:“本来这样的事我也不知道的,但我屋里有个丫头和濯英院有个丫头是同乡好友,和其他丫头说笑时便被还没睡着的我听了去,原来是大伯父回来盘问了这几个月二哥哥所有的祸事,抽了二哥哥五十下,将他抽成了那般模样哈哈~”   被抽了五十下本不是什么特别好笑的事,但联想到秦琅今日连马都骑不了,可想而至抽到了哪里。   一想到秦琅这么大人还被英国公抽那儿,不止宁姝笑,秦家姊妹也都忍俊不禁。   “当真活该。”   宁姝心情愉悦低叹了一句,愈发期待今日的浴佛节了。   反观长公主车驾中,少年一脸郁气低坐在母亲身旁,时不时的颠簸还会伤及他脆弱的肌体,这让秦琅忍不住吸几口凉气。   “疼了吧?都说叫你在家歇着,你偏不依,非得跟出来,这苦头你不吃谁吃。”   看着小儿子咬牙忍痛的可怜模样,长平长公主不禁笑斥道。   “不疼,儿子一点也不疼!”   秦琅心里苦,爹抽他就抽他,怎么抽着抽着还抽到他屁股上,害他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净。   但母亲面前他仍是嘴硬,摆着手说自己不疼,惹得长平长公主又是一笑,由着小儿子嘴硬去了。   ……   慈恩寺,人声鼎沸。   到处是熙熙攘攘的百姓和清一色的牛车与骏马,宁姝下了牛车,和秦家姐妹看着满是喧闹的慈恩寺,心中不禁感叹盛京的繁华,连浴佛节的阵仗都如此盛大。   皇家的仪仗停驻在寺门外,天子与皇后携着妃嫔皇子早早地踏进了慈恩寺,英国公一家反倒还晚来了些。   “哇,好多人啊……”   一向羞怯的秦璎看了这满目繁闹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浴佛节这一日,最吸引人的点还不是法会,而是被雇来的各种百戏杂耍。   歌舞戏、傀儡戏、参军戏、舞狮、跳丸、吐火、吞刀、蹴鞠、角抵以及象人表演的动物戏,任谁来了,都得先眼花缭乱一阵。   这些卖戏的伶人遍布在慈恩寺的各个显眼的地方,卖力地表演着他们的拿手好戏,期望能博得更多的眼球,最好能被哪个权贵家相中,成为贵族专聘的百戏班子,日后便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天子在大雄宝殿祈福,英国公交代了一番,便带着妻子和三个弟弟弟妹们一同去大雄宝殿面见陛下了,尤其吩咐秦珏这个兄长要照片顾好弟妹们。   宁姝等人都是小辈,自不用往陛下那边凑,只随着心意跑去玩了。   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姑母不跑出慈恩寺,宁姝便撒欢去别处玩了。   浴佛节这日的慈恩寺还是一个热闹的集市,堪比盛京中东西市的结合。   这一日,那些小商小贩瞅准了这一日慈恩寺的游人巨盛,纷纷都将生意搬到了此处,意图赚到更多的银子……   金银器皿、珍奇异兽、华服美裳、风味小吃、还有玩宠鸟雀……   可以说今日的慈恩寺应有尽有。   在胡商的珍奇香料和胭脂水粉那逛了好半天,紧接着又看了几场例如走索喷火的百戏,秦琳在人群中瞧见了她那位即将成婚的未婚夫程三郎,正朝她这边走来,秦琳脸色渐红,在妹妹们的眼神调侃下便迎上去了。   三姑娘秦玥和五姑娘秦璎身子要娇弱些,奔走了那么半天,说是有些疲乏,便跟着小沙弥去了寮房歇息。   秦珂这小丫头倒是精力旺盛,但心思和姐姐们不一样,跟着两个哥哥去瞧斗鸡去了。   除了世子秦珏在放生池放生锦鲤,秦家公子哥几乎都在看斗鸡,尤其是秦琅那个不着调的,更是领头人物。   这是宁姝路过斗鸡区域看到的,那厮张牙舞爪的模样,差点都能代替那黑羽大公鸡上去干一仗了。   因而最后陪着宁姝一起玩闹的,只剩下了四姑娘秦珠,两人相伴来到了一处卖鹦鹉的摊位前,看着满目斑斓色彩的鹦鹉,宁姝被狠狠留住了脚步。   毕竟谁不喜欢漂亮可爱又胖乎乎的小鹦鹉呢!   卖鹦鹉的小贩见是一对衣着华美,发饰贵重的姑娘,脸上笑容愈发灿烂了。   不远处,又押赢了一场斗鸡的秦琅瞧见鹦鹉摊前那显眼的一道鹅黄身影,腿脚不受控制地朝着这边走来了…… 第23章 暴力   目光掠过笼子里五颜六色的鹦鹉, 每个都胖乎乎圆滚滚地,让宁姝有些难以抉择。   一旁的秦珠倒是已经有了选择,指着左边那只玄凤道;“老丈,这只怎么卖?”   玄凤又叫鸡尾鹦鹉, 通身黄白, 脸上有腮红, 头上有羽冠,性格温和可爱, 最是亲人, 秦珠一眼便瞧上了。   那卖鹦鹉的老伯瞅了瞅两个姑娘通身富贵,咬了咬牙喊了个高价。   “一贯钱, 玄凤最是聪明,就此一只了, 姑娘若是喜欢, 便将它带走吧。”   一贯钱只是秦家姑娘一月月银的一小部分, 秦珠完全买得起, 再加上她没买过鹦鹉, 也不知行情, 并不知这老丈要价高,只欢欢喜喜道:“那便要了, 金钏快帮我拿着,银钏掏钱……”   老伯一看贵人果然爽快,笑呵呵地将那只玄凤连鸟带笼子都给了秦珠的丫头。   宁姝在一旁看着, 眉间蹙了蹙。   她也不懂鹦鹉的行情, 但商人最重利, 往往这时候要价都高,再加上老伯脸上那洋溢都得笑, 宁姝可以料定这玄凤一定远不值这个价。   然秦家姑娘怎会缺这两个钱,而且这老伯都快六旬的模样,一个人将这些鹦鹉搬进来也不容易,宁姝也就不想出声计较这几个碎银子了。   “姝儿可想好想要那一只了?”   得到了心爱的鹦鹉,秦珠转过头见好姐妹还在挑选,秦珠笑盈盈问道。   “我喜欢这一只,老丈,它多少银子?”   宁姝目光掠过一只只鹦鹉,将目光落在了最上面的一只浅翠色圆圆胖胖的鹦鹉身上,眸中闪着丝丝喜爱……   不同于玄凤,宁姝瞧中的这只要更肥更圆些,无疑也是漂亮可爱的鸟儿,周身遍布着深浅不一的绿色,有的是浅翠,就比如下腹,有的是草绿,就好比头顶和羽翅,尾巴尖还有一缕蓝,胖乎乎的小脸是软软的白毛,简直长在了宁姝的喜好上。   卖鹦鹉的老伯一看宁姝挑中了他这里最贵的一只,脸上的褶子都要堆成山了。   “姑娘好眼光,这是在下这里品质最好的一只鸟了,叫桃脸牡丹鹦鹉,聪明粘人,学些小把戏最是快,还不爱掉毛,性子又活泼……”   老伯不遗余力地宣扬着这牡丹鹦鹉的有点,缺点却是闭口不谈。   牡丹鹦鹉好是好,但有一处,便是很难学会说话。   然许多客人卖买鹦鹉就是为了听这鸟儿说一两句话逗趣,若是他先招了这事,客人不买了便糟心了。   于是他闭口不提这事。   “行了老丈,说多少银子便成。”   宁姝行事偏向干脆利落,喜欢就争取,不喜绝不浪费时间,   “姑娘爽快,这鸟儿……十贯钱!”   老伯还斟酌了一下,眼神颤巍巍地报出了这个价。   还没等宁姝说话,身侧的秦珠便讶然出声道:“十贯钱?这小东西可真是不便宜啊!”   足足是她小宝贝的十倍,难怪秦珠讶异。   “我两月的月钱呢。”   秦珠小声嘀咕了句,庆幸不是自己瞧上了那只鹦鹉。   “十贯钱?行吧,帮我拿来,燕语快些帮我接着,莺声掏钱……”   起初也惊讶于这牡丹鹦鹉的价钱,但宁姝不是个会拖泥带水的性格,瞧上了便会得到,要不然心里痒痒。   况且,十贯钱而已,她出得起。   然鸟儿还没接过来,一阵带着些许汗意的风拂过,伴随着少年欠扁的嘲讽话语传来……   “你居然喜欢这种可可爱爱的小东西,要爷来看,你这样的河东狮就该配个猞猁豹子什么的,配个小鹦鹉,啧啧啧……”   不需宁姝回头,秦琅只剩下俊俏但贱兮兮的脸便展露了出来,双手环胸地上下打量着宁姝刚挑中的小鹦鹉,神色嗟叹。   宁姝自喜悦中回过神来,翻了个白眼瞧他,也不给好脸色,径直怼回去道:“关你屁事,我就喜欢这样的,你有闲心管别人还不如关心关心自己的屁股会不会被打开花!”   论揭人家短,宁姝可是有一手的。   果然,宁姝话一撂,秦琅面色倏然间就变了。   “牙尖嘴利,当真是一点也不让人……”   秦琅自小到大,与人也算是吵过许多场嘴,几乎都没吃过什么亏,因为那些与他吵嘴的人分为两种:畏惧于他的家世而不敢跟他吵的和不畏惧于他的家世却吵不过他的。   因而这么多年,秦琅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这个扬州来的臭丫头简直就是他的对头!   宁姝听他这样说,冷笑一声道:“我为何要让着你,你是七十老叟还是三岁稚童,居然要我一个姑娘家让你,亏得你脸皮厚能说得出口。”   宁姝现在已经放开了自己的性子,反正不是在长辈面前,而且瞅着秦琅还有最后一点品没有去找大人告状,她愈发如鱼得水了。   “脸皮厚!脸皮厚!”   蓦然间,那只牡丹鹦鹉摇着小脑袋学舌了一句,让拿着它的老伯都讶异无比。   “当真是罕见啊!这牡丹鹦鹉是极难学人说话的一种,今日竟跟着姑娘开口了,看来姑娘果真是与它有缘啊!”   老伯自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卖力地夸赞着宁姝与这只鹦鹉的缘分。   春夏交替,日头逐渐灼热,映照在少年青红交替的脸上。   宁姝心中大悦,没忍住笑出声来。   “哈哈,你听听,连鹦鹉都骂你了!”   宁姝本就是看上这小东西的样貌才买下它的,至于它能不能说话逗趣并不是很重要,但此番见了它开口骂了秦琅,宁姝对它则更是喜爱了。   眼见秦琅脸色发青地看看宁姝又看看那只牡丹鹦鹉,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姑娘拿好!”   卖鹦鹉的老伯喜滋滋地接了十贯钱,提起那只牡丹鹦鹉就递了过来,嘴里还贴心地叮嘱道:“关于这小东西的吃食,姑娘回去喂些谷子黍麦便可……”   宁姝打了胜仗,面带笑意地就要让燕语去接,谁知这时异变突起。   恼羞成怒的少年趁着燕语还没反应过来,几步迈过去,长臂一伸,径直将那只装着宁姝心爱小鹦鹉的笼子截了过去。   “想要这胖鹦鹉,就自己过来拿呀!”   说完,秦琅再次露出那个在宁姝看来极其欠扁的笑,提着她的新晋爱宠转身就跑了,打了个措手不及,看得在场的五人都愣住了。   “姝儿,你、你宽心些……”   秦珠知道自己这个二哥哥平时很混,但没想到这么混,竟然抢姑娘家的东西来逗趣,简直是……幼稚之极!   秦珠瞅着好姐妹错愕的神色,忐忑地安慰了一句。   “岂有此理!”   反应过来,宁姝将手中团扇一扔,怒骂了一声,也不拘着,提起裙边便追了上去,将那卖鹦鹉的老伯看得乍舌。   这姑娘瞧着弱柳扶风的,竟是这样的厉害性子,那小子要倒霉喽!   然不管这老伯如何看好宁姝,这男女体力之间的差异却如铁板钉钉,再者秦琅是个自小习武的,任宁姝身子骨再强健,也追他不上。   看着提着自己鹦鹉的秦琅在人群中撒欢地跑着,宁姝七窍生烟。   这家伙不是被他爹抽了,怎么还能跑那么快,他就不疼?   怀着这个念头,宁姝一边喘一边追。   日头越发的暖,宁姝额上沁出了些许薄汗,眼看见秦琅冲出了人群,宁姝咬牙跟了上去。   这该死的小子,估计她的鹦鹉都要被他晃晕了。   大雄宝殿之后,有一棵合欢树,看那树干都和她腰一般粗了,应该有不少年头了。   少年身姿矫健,像猴一样窜了上去,拎着鹦鹉笼子坐在一根较粗的枝干上,修长的双腿垂着,满脸戏谑地看着树下气喘吁吁的少女,眼中好似闪着细碎又星星点点的光。   彼时合欢花还没有开,满树的翠绿,少年一身红色衣袍坐在其间,红绿相照,竟是鲜活极了。   宁姝一直都知道这家伙只有一副皮囊同他兄长一样,行事作风简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一个君子一个小人!   从集市追到这,宁姝已经耗尽了力气,见人上了树,左右也跑不了,她蹲在地上,呼呼喘了半天的气,才堪堪抬起头瞧他,一双杏眼满是滔天怒意。   “你个挨千刀的……”   宁姝喘成这般也没忘记要骂他,只是在目前的姿态下看着很没有威慑力。   秦琅居高临下,看着少女在地上蹲成一团蔫了吧唧的模样,一双凤眼中盛满了笑意道:“还骂呢?你这样只会激怒爷,这样,你求求爷,说你以前错了,声音要软和些,爷兴许一高兴就还给你,如何?”   宁姝歇过劲来,听着秦琅趾高气扬的话,险些要气笑了。   “让我求求你,还要软和些?”   宁姝笑容堆满了脸,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诡异,至少秦琅这样觉得。   秦琅瞅了瞅笼子里上蹿下跳要跳出来啄他手的小鹦鹉,秦琅心底嘲笑它不自量力的同时也感叹这鹦鹉随主人一样,性子倒是厉害得很。   树下,少女扬着一张玉软花柔的白净脸庞看着他,即使那双杏眸中带着滔天怒火,那一瞬间也让秦琅心尖狠狠一颤……   不知道这扬州泼妇娇滴滴起来是何种模样……   脑中念头才刚冒出来,还没等秦琅深入想想,一个石子便朝着他门面袭来…… 第24章 合意   猝不及防之下, 秦琅没有及时闪避开来,那块石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了他自认为俊美无双的脸上……   “嘶……”   石子不大,但也绝对不小,打在他眉骨上, 使得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你疯了!”   秦琅用一只胳膊半掩着, 才看见树下少女已经捡了好几个石子, 继续往他身上招呼着。   树上不比平地,任他身手再矫健, 他总不能飞, 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枝干上,因而又挨了几个石子, 看起来颇为狼狈。   终于,在瞧见宁姝找到了一个碗口大的石头, 秦琅不敢再犟了。   “停停停, 我还你就是了!”   看着那块碗口大的石头, 秦琅甚至都可以预见到砸到他身上有多疼, 好汉不吃眼前亏, 秦琅暂时不敢硬碰硬, 赶紧换了姿态,将人哄停手了。   “快点!”   宁姝举着碗口大的石头, 对着秦琅虎视眈眈。   秦琅单手拎着鹦鹉笼子,还要防着宁姝趁他没注意偷袭他,因此下得十分艰难, 甚至有些滑稽, 看得宁姝有些想笑。   但还不是时候, 宁姝拼命忍住了。   “好了,爷下来了, 把石头放下。”   秦琅倒是低估了这扬州泼妇的力气,那几下石子的力道简直是快准狠,秦琅都怀疑她是不是练过。   生怕她再将那碗口大的石头扔过来,秦琅语带安抚。   “把笼子放下,你走开。”   宁姝怕他反水,冷脸命令道,这股子强硬让一贯骄纵恣意惯了的秦琅有些不舒服。   秦琅自然也怕她反水,也道:“那你把手里的石头放下。”   宁姝撇了撇嘴,两人同时放下笼子和石头,一个前进一个后退。   摸到了笼子,宁姝才松了一口气,看着里面小家伙半张着嘴,明显被折腾了的模样,宁姝便又来了火。   几步退回去,飞速拿起那块刚刚被她丢下的石头,冲着秦琅便一鼓作气扔了过去。   “想那么简单就揭过去,当真是便宜你了!”   如今是在地上,尽管这一下来的突然,秦琅靠着敏捷的身手还是轻易地避开了去,看得宁姝眉头一皱,心下失望。   “你敢反水!”   秦琅看着那块石头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声响,不敢想要是砸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滋味,脸色一变,语气不善了起来。   宁姝只道了一句马有失蹄,抱着笼子转身就要往集市跑。   秦琅瞧见了,不甘心就这样将人放走了,于是长腿一迈也追了上去。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跟皇宫那日一样,宁姝被那个人厌狗嫌的家伙追着,只不过这次没了虫子,但仍然有救星……   “住手,青天白日下地追一个姑娘,当真是失礼至极!”   宁姝抱着笼子还没跑两步,就听见不远处有道声音透着文弱之气的男声传过来,端的是正义凛然。   不单是宁姝,秦琅也往那处看去。   那是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着青色袍服,带着黑色幞头,身形清瘦而修长,面容白皙清秀,像是一块温润的青玉,让人不自觉便心生好感的长相。   “是你?”   显然,秦琅认识这个人,且不将人放在眼里,也不拿正眼瞧人家。   青袍少年郎显然也有些忌惮这位天子宠儿,然他不能坐视不理或者说当作没看见秦琅这样欺负一个姑娘,这非君子所为。   “秦二郎,你不能欺负这样一个柔弱的姑娘,这太失礼了。”   既是是说教别人,那少年也是一副温吞的模样,一瞧便是个性子软和的,宁姝抱着笼子站在一旁,眸中开始大放异彩。   “许知安,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劝你少管闲事!”   见到这个平日里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如今也敢阻他的事,秦琅面色不虞地警告道。   见秦琅甩脸子,许知安面色也有些犯难,但看着一旁“楚楚可怜”注视着自己的清艳佳人,许知安鼓起了勇气继续跟这位素来嚣张跋扈的秦二郎对垒。   “就算许某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秦二郎此举委实过了些,怎能如此冒犯一个姑娘,真是有违圣人礼,还请秦二郎收手。”   慢慢移到宁姝面前,将宁姝挡在身后,许知安苦口婆心劝道。   秦琅看着乖顺躲在许知安身后的宁姝,鬓角青筋又疯狂跳了几下,语气倨傲道:“许知安,你一个校书郎,不好好待在翰林院看书,来慈恩寺乱跑什么,还敢管小爷的事,我看你是太闲了!”   “自是伴着陛下过来的,且许某也不是管教秦二郎,是在劝……”   许知安自然也知道秦琅是个不好惹的,不敢跟其硬来,整个人都透着不卑不亢的气度,语调也是温和清澈的。   “你让不让开?”   秦琅眯起眼眸,其中盛满了威胁之意。   许知安抿了抿唇,眉头紧锁,没有回应,但身子却是纹丝不动,态度很是清晰。   秦琅看了看前面的许知安,又看了眼其身后安安静静躲着的姑娘,他胸腔中充斥着一股难言的怒火。   “你横什么?别忘了陛下在这慈恩寺里,信不信我再去陛下那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宁姝瞧着身前青袍少年明明害怕得不行还坚持挡在她身前,为她抵挡着秦琅这条疯狗,宁姝表示很是受用。   瞧着这头小绵羊不是秦琅的对手,宁姝是时候站出来了。   将小绵羊拦到自己身后,宁姝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雄宝殿,眼角眉梢都是戏谑。   听到宁姝用舅舅威胁他,秦琅很难不想起那日被舅舅踹的场面。   衡量了一下利弊,秦琅不甘心地看了眼紧挨着的两眼,眸底划过一丝阴霾,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危机解除,青袍少年长舒了一口气,引得宁姝发笑。   “你如此惧怕他,为何还要挺身而出,他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外甥,你就不怕他日后报复你?”   少女扬起脸瞧他,明澈清丽的面容在日头下好似一朵芙蓉花,让平日里便极少接触姑娘家的许知安悄悄红了耳朵……   “许某自然怕,但许某也无法冷眼旁观秦二郎这般欺负姑娘,这太不像话了……”   许知安瞄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女,说话也有些期期艾艾地。   “我姓宁,单名一个姝字,是扬州来的,英国公府的三夫人是我姑母,不知公子姓名?”   对方穿着一身青色官袍,是正九品的官衔,又听秦琅方才说校书郎,宁姝便对上了。   入翰林院成为校书郎,是一个进士出身的文人士子最清贵体面的出路,虽然只有九品官衔,但前途无量自是必然的。   宁姝的父亲是一甲探花出身,要比这位许公子更好些,是七品的殿中侍御史,后续才被派遣到扬州历练,一待便是十多年。   这位许公子虽目前只是九品小官,但日后只要兢兢业业,凭着扎实的功绩便可一步步高升,绝不会止于九品。   然宁姝对他青眼有加并不是看他前路灿烂,而是单纯觉得他性子着实吸引她。   宁姝从不忘自己择婿的标准,自己日后的夫婿要模样俊,性子软和,最好家世再低些,假如她受了欺负,保证爹爹能为她做主。   当然,夫婿待她温和服帖最好。   这位许公子,相貌清俊亲和,性子也是温和绵软的那一挂,宁姝已经很满意了,如今只剩下对方的家世了。   宁姝不是扭捏的性子,看上了一点便会大大方方地问,也不会觉得羞涩难以启齿什么的。   许知安听到宁姝自报家门,也连忙拱手回道:“许某名为许知安,盛京人士,父亲为国子博士,如今在秘书省当差,今年虚岁一十九……”   说着说着,许知安竟有些磕绊,也不敢去看宁姝的脸。   “谁问你年岁了……”   宁姝见他傻傻地倒有些可爱,故意回了他一句,将人整得更无措了。   “抱、抱歉,许某失礼了……”   许知安整张脸都浸染了霞色,在青袍的映衬下分外地惹眼。   见他不经逗,宁姝也就不打趣了,只是低笑着别过了头,心里不自觉叹了口气。   性子和家世都是让宁姝满意的,但遗憾就遗憾在他是盛京人,距离扬州太远,宁姝不想离家过远,若真嫁了个盛京的夫婿,以后要回家一趟都要费不少力气。   当真是可惜了。   看着眼前这个白净软和的少年郎,宁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姝儿……”   “姑娘……”   正在两人相顾无言,一个笑容怅然,一个垂头不语时,秦珠和宁姝的两个丫头终于追了上来,看见平安无事的宁姝,都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尤其是莺声和燕语,她们当真是怕那位混不吝将自家姑娘给欺负了去。   莺声接过宁姝手里的鹦鹉笼子,上下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不妥之后,看了一身青色官服的许知安,悄声问道:“姑娘,这是?”   宁姝看着那小绵羊还没回过神来,拘谨地同秦珠几人作了个揖,清了清声道:“在下翰林校书郎许知安,几位姑娘有礼。”   几个丫头瞬间对这位许公子有了些好感。   她们是婢女,虽主子待她们很好,但终究不是大家姑娘,那些官宦人家的公子哥也基本不会正眼瞧她们,然这位许公子不同,会礼遇她们,这让自小便是丫头的几人有些唏嘘。   “许公子多礼了。”   不光是秦珠,几个丫头脸上都多了些笑意,宁姝瞧着心里愈发喜欢了。   心地仁善宽厚的男子,总比那种飞扬跋扈的骄矜公子哥要好。   宁姝再一次遗憾许知安不是她们扬州人。 第25章 较劲   还想说些什么, 就看见远处走来了一个灰袍内侍,说是陛下寻他,恭声将许知安给请走了。   许知安看着宁姝笑盈盈的脸,嘴张了又张, 终是半个字没吐出来, 跟着内侍离开了。   规规矩矩地跟着内侍到了大雄宝殿, 却没看见陛下半个人影,都是些来礼佛的香客游人, 许知安疑惑看向内侍道:“不是说陛下寻许某吗?”   小内侍被问, 有些胆怯地低下了头道:“陛下确实未寻许郎君,是……是秦二郎令奴哄你过来的, 奴不敢不从……”   见小内侍害怕地都颤了颤,许知安心下不忍, 摆了摆手叫他退下。   “罢了, 你下去吧。”   戏弄他的人是秦二郎, 这小内侍也是被迫的, 他不应苛责于他。   小内侍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许知安看着满目香客, 心里觉得嘈杂,转身也欲行出佛殿。   谁成想刚踏出门, 就看见始作俑者倚在殿门外的菩提树下,一身清艳的红袍,面无表情地看着许知安。   许知安不想再招惹他, 也招惹不起他, 便没有去计较刚刚秦琅戏弄他的事, 径直就要从秦琅面前走过去……   “站住。”   对方显然没称他的意,出声叫住了他, 许知安心中惴惴。   “秦二郎是嫌还没戏耍够在下吗?”   许知安心中愤然,但面色还是像一滩水,温和沉静,只眸子里带着些情绪。   红袍少年环着双臂慢悠悠地走过来,也不理会许知安的问题,只语气好奇道:“方才姓宁的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秦琅走开时,也不知是哪门心思作祟,其实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隐蔽处待了一阵,将两人你来我往的谈笑都收入了眼底,尤其是扬州泼妇面上堆满的笑,比花都灿烂,可不像对着他时的臭脸!   “你怎能这般无礼,至少称人家为宁姑娘才是。”   虽然甚少与许知安说话,秦琅也知许知安一向是个软绵绵的性子,今日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教他,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才认识她多久,与她说过几句话,就这么上赶子维护她,殊不知她是个心思不纯的……”   为了让许知安离那丫头远点,秦琅这话说的一点也不轻。   然效果微乎其微,许知安只是蹙了蹙眉,不卑不亢反驳道:“秦二郎怎能人后污人家姑娘清名,宁姑娘为人率真爽朗,哪有秦二郎说得那般不堪。”   说完,许知安也不与他争论,径直就走了,让秦琅心绪愈发郁结。   “这家伙被下了什么迷魂汤,才一面而已!”   “瘦得像竹竿似的,那丫头眼光真差劲!”   目送着青袍小官清瘦的背影,秦琅浑身像爬了蚂蚁,犹不解气地嘀咕了几句。   想着爹娘和舅舅定是去了放生池那边,秦琅无所事事,想着自己还有天子亲卫的身份,还是过去伴着舅舅为好。   放生池乃是一渠通往外界的活水,里面稀稀落落地浮着莲与叶,还有各色鱼儿在其中游荡,想来是以往香客的手笔。   宁姝同秦珠到了放生池跟前时,正好赶上天子携同几位大员在放生锦鲤,身边跟着英国公一家。   那身红袍太过扎眼,宁姝想装没看见都不成。   池水离岸极近,宁姝蹲下便可以触到清凉柔润的池水,在指尖汩汩流动着。   陛下一行人聚在上游,宁姝同秦珠蹲在下游,素手拨弄着池中清水。   在众大臣和内侍的喝彩声下,当今天子将一条活蹦乱跳的斑斓锦鲤投到水中,激起一大片水花,也带来了更大一片喝彩声。   沾了水的锦鲤也仿佛重获新生,立即摇着鱼尾往宁姝的方向来了。   看着那尾漂亮的锦鲤,若不是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抛的,宁姝都想将鱼截下来自己摸摸。   不愧是进献给天子的绝品锦鲤,连她在扬州这么多年都未曾见过如此漂亮的,心中有些发痒。   天子周围,一片赞美祝贺之声响起,无非是说些国运昌隆,陛下福寿安康的吉祥话,宁姝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回头问秦珠道:“我们有没有鱼?”   既然是个吉祥事,宁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也放个玩玩。   然秦珠摇了摇头,摊手道:“你瞧我们来时带了吗?”   宁姝意会,不自觉叹了口气。   叮咚……   一粒石子越过宁姝面前,被外力踢到池水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宁姝扭头一看,又是秦琅那厮,她嫌恶地扭过头,嘴里冷冷道:“滚一边去,别来烦姑奶奶。”   好不容易清净了一会,这狗东西又凑过来,宁姝表示很嫌弃。   燕语本来正逗着笼子里的鹦鹉,见这个刚刚才抢了她们姑娘东西的小霸王过来,立即没了逗鹦鹉的心思,连忙把笼子抱在怀里,生怕秦琅又过来把姑娘的鹦鹉抢走了。   秦琅自然没有错过宁姝丫头的小动作,扯了扯唇角,想笑又懒得笑。   纵使已经领教过扬州泼妇嘴上功夫的厉害,如今又被毫不留情地排揎了一通,秦琅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你一个姑娘家,就不懂得温柔娴熟?就不怕日后没有好儿郎娶?”   从来只有秦琅排揎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排揎他,关键他还不能怎么找,这让秦琅几欲抓狂。   换了种策略,秦琅知道这丫头的厉害,也是个脾气烈的硬茬,便不再与其硬来,沉着语调嘲讽道。   宁姝就知道这家伙说不出什么好话,跟放屁一样,听得她心里就烦。   扭过头,一双妙目定定看向秦琅,里面翻涌着潋滟的春光,秦琅心神忽然有些恍惚。   “我嫁不嫁得到好儿郎干你何事,又轮不到你,斗你的鸡去吧!”   宁姝觉得秦琅这厮就是整日不务正业闲得,再瞅瞅人家世子,身为皇亲贵胄仍不坠青云之志,明明可以靠荫官进入仕途,却心怀大志去走科考这条独木桥,着实让人敬佩。   不愧是英国公府的宗子,哪像秦琅这厮,怕是一辈子也就是个靠着父母舅舅的纨绔子弟了。   宁姝还是不太明白,都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怎么能相差这么多?   也许是宁姝没有管好自己的情绪,一双眼睛很直白地表现了出来,里面盛满了对秦琅的嫌弃。   秦琅焉能看不出来,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连着说了几个你字,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秦琅觉得他要是再待下去非得被这死丫头气出个什么好歹来。   脚底生风,又带着些愤愤怒意,秦琅闷不吭声回到了舅舅跟爹娘身旁。   长公主看着儿子灰溜溜地回来,唇边笑意掩饰不去,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低声道:“谁惹咱们二郎不高兴了,怎么臭着脸,要不要娘去给你报仇?”   明显是哄孩子的语气,似是在笑话秦琅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长公主满脸宠溺。   秦琅一听这话,下意识瞥了一眼还在水边拨水嬉戏的少女,好似被那明媚的笑容给烫到了,飞快地收回了目光,语气夹杂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别扭。   “娘说什么,我好着呢,谁敢惹我!”   见儿子嘴硬不说,长平长公主也不戳破,由着他自己体会去了。   她虽离得远,听不清那边说了什么,但瞧着二人情态,定是那宁家姑娘处于上风,小儿子悻悻落败。   这么多年,小儿子这个性子是该好好磨磨了,要不然总这般桀骜霸道,以后她与丈夫,甚至兄长不在后,早晚会吃亏的。   “但愿如此。”   长平长公主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在秦琅的注目下,抬脚向着宁姝那边去了。   “娘……”   秦琅瞧着母亲一脸浅笑地朝着那边去,不知怎的,秦琅心中狂跳了几下。   娘不会是要替他教训那丫头吧?   心里叹了一句使不得,但那腿就是迈不开追过去。   他要是就那么追过去,肯定会让那个扬州泼妇以为他回去告状,让娘去给他找场子的。   但不追过去……   秦琅竟有些想看这丫头诚惶诚恐的可怜模样,最好能哭一哭,看她以后还怎么在他面前得瑟!   换了个思路,秦琅觉得自己又开心了。   反正本来就不是他告的状,以后若是她质问,秦琅可以光明磊落地否认。   秦琅一边伴着舅舅和父亲说话,余光却不时地偷瞄着那边的情景,然接下来的却和他预想的不一样,扬州泼妇不仅没有诚惶诚恐、痛哭流涕,还和他的好娘亲言笑晏晏,看起来异常和谐。   太刺眼了!   宁姝本来在用手指装鱼饵逗弄一条池子那边游过来的傻头傻脑的鱼儿,玩得不亦乐乎。   就在即将要摸到那只鱼的脑袋时,就听到秦珠从后面拍了她一下,急声道:“姝儿快起来,我大伯母来了!”   宁姝玩闹的动作一顿,心思一动。   大伯母?那不就是长平长公主?   长公主过来,不会是替秦琅那厮找场子的吧?   若是如此,她又该当如何?   “大伯母安好。”   知道好姐妹和二哥哥的恩怨,秦珠第一反应也是以为大伯母是过来找好姐妹都得茬的,秦珠很是忧心。   宁姝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干脆敞亮些算了,反正她不心虚,只希望这长公主像姑母说得那样通情达理。 第26章 青睐   环佩玉珏的清脆碰撞声渐渐靠近, 软腻香甜的熏香也散在宁姝周围,让宁姝未见其人,先闻其味了。   宁姝起身,抚平衣裳上的褶皱, 对着迎面云鬓衣香的美妇人行了一个颔首礼, 福身道:“宁姝见过长公主……”   抬头, 不期撞入了一双含笑的丹凤眼。   秦家双生子的眼睛都是丹凤眼,不随国公爷秦进, 都随了母亲长平长公主。   “无需多礼, 你便是扬州来的宁家丫头吧,我听老夫人说起过你这丫头, 果然如老夫人说得那样,是个标致的好孩子。”   长平长公主温声细语地唤她起来, 又将宁姝夸了一通, 让本来都做好准备迎接下马威的宁姝有些诧异。   “长公主谬赞了……”   宁姝虽诧异, 然还是得体地回了一句, 只不过面上那股诧异没有被刻意掩去, 长公主看了个正着。   “宁丫头是不是疑惑我此番过来的做派?”   长平长公主也不打太极, 见宁姝这般,便打开天窗说了亮话。   “是的, 宁姝本以为,长公主是为了二公子来的,因为方才他在我在这里吃亏了。”   长公主轻声细语地, 眉目间又含着笑意, 宁姝不认为她是来找茬的。   既如此, 宁姝也不在乎什么了,直言不讳道。   长平长公主听此话, 挑了挑眉,眸中笑意又加深了。   “你这丫头倒是个直腔子,有什么说什么,比扭扭捏捏的倒是要好些。”   “我家那不省心的小混账我了解,性子泼皮,嘴又贱,若是哪里得罪了你,我代二郎说一句抱歉,以后我会让他爹好好教训他。”   长平长公主一番话诚恳且情真意切,任谁听了都会心中舒坦,然宁姝心中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宁姝并不是贬低自己,她不过一个来英国公府上小住的表姑娘,再过一段时日就要回扬州了,何至于秦老夫人同长公主竟会不怕麻烦地屈尊替秦琅来替他赔礼?   宁姝难免生出一种受宠若惊之感。   但转念一想,也不是所有人都像秦琅那般乖张恶劣,兴许他家就他一颗老鼠屎。   心里想七想八,宁姝没误了给长公主回话。   “长公主言重了,宁姝并未放在心上。”   说这话时,宁姝心里有些虚,但她还是得给长公主几分尊重。   秦琅这死小子招惹过她这么多次,宁姝恨不得扇他几个耳刮子,怎么可能当作没发生过,然前有秦老夫人,后有长平长公主,都是这般恳切,使得宁姝也有些动摇了。   这小子命真好,摊上的祖母和母亲都是秦老夫人和长公主这样的大好人,当真是羡煞了宁姝。   “我记得你们扬州有个很出名的胭脂铺子,叫什么玉颜的,里面一种叫玉面桃花粉的妆粉特别好用,多年前我曾随陛下下过一次扬州,领教过那妆粉的妙处,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那玉颜记还在否?”   还没等宁姝想清楚,这头长公主又说话了,提前了她们扬州赫赫有名的胭脂铺子。   宁姝不是个行事小气的人,见长公主提起这,也不藏着,豪爽道:“长公主赶得真巧,宁姝也爱用玉颜记的妆粉,此番还带了许多来,若长公主喜欢,回头便遣丫头给您送去。”   长公主笑了起来,一张脸顾盼生辉,美得耀人心田。   纵然宁姝是女子,也被迷得七荤八素。   “那我便厚着脸讨要一份了……”   已经三十有六的长平长公主,丝毫不见妇人的老态,犹如双十年华的姑娘,说起话来俏皮尽显。   “不过一些女儿家的小东西,不足挂齿。”   宁姝笑,杏眼弯成月牙,满面明媚灿烂,叫人见之欢喜。   长平长公主只一双孪生子,没有女儿,这是她心头一直可惜的事了。   年轻时生这对小子时伤了身子,便休养了许多年,后来肚子也迟迟未曾有动静,再后来上了些年纪,丈夫心疼她,便再不允她要孩子了。   也许是她命里本该无女吧。   长公主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宁姝身上,看着眉眼如花的小姑娘,心里倏然间又豁然开朗起来……   没有女儿没关系,她还会有儿媳妇。   想到这,长公主又勾起了笑,把宁姝看得一愣一愣的。   果然,母亲好看就是能生出俊俏的儿子,这是讨厌秦琅的她不想承认的事。   又就着说了些扬州和盛京的风土人情的闲话,宁姝和长公主结束了闲聊,长公主慢悠悠走了回去。   一回去,就被在原地抓心挠肝看了半晌的秦琅给逮住了。   “娘,扬……宁家丫头同您说了什么,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他可是见过她怎么故意使坏离间他和裴四的,这下换成了自己的母亲,秦琅更在意了。   “说了些让我开心的话,宁丫头当真是个妙人,为娘告诉你,你以后不可以再欺负她知道吗?”   长公主去了这一趟,不仅聊了个七七八八,心里也考虑了七七八八。   宁姝,确实是个极好的儿媳妇人选。   就是小儿子同人家姑娘这关系,不太好。   长公主看着小儿子警觉的神色,决定再给他这边缓和一下,若是未来果真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隔三岔五地寻人麻烦可不好,届时难做的就是大儿子了。   “得了,又勾走一个……”   秦琅泄气地叹了一声,整个人都蔫巴了。   长公主抚了抚小儿子的发顶,温声软语道:“别那么针对人家,方才人家还夸你俊俏呢!”   秦琅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被母亲摸了脑袋,本想甩开,却听到母亲这样一句话,他动作一滞,胸腔里那颗东西忽地窜了一下,他好不容易才将其压下,探头到母亲那里,神色不自然但又漏了几分急切道:“她怎么夸的?”   秦琅话一出口,便觉自己似乎问了个不该问的,可他确实又心里痒痒。   长公主存着让两人缓和关系的念头,也未曾卖关子,神采飞扬地将宁姝方才的原话说了出来……   “宁丫头说:长公主如此美貌,怪不得能生出那样俊俏的儿子……”   都是女子,谁又会拒绝旁人赞她美丽?   秦琅看着笑得一脸娇羞,神色美滋滋的母亲,无言了一瞬,撇了撇嘴道:“她夸得是娘。”   “可也顺带夸了你不是吗?难道你不是娘的儿子吗?”   长公主笑吟吟问道,秦琅偏头嘟囔道:“谁要她顺带……”   转身回了舅舅身侧,少年藏在暗处的面色隐约可见点点霞色。   然还没等秦琅从被夸的情绪中抽身出来,抬眼一看,那扬州泼妇不知什么时候又跟许知安攀谈了起来,虽两人都看着神色磊落,然秦琅就是瞧不顺眼。   心里痒痒又想做些什么,但想起刚刚才被母亲说过,秦琅只好含恨压下了这股冲动,在舅舅身侧安分守己。   也许是慈恩寺的素斋很香,也许是方才追秦琅那狗东西耗了太多体力,宁姝吃了吃了整整两碗饭,还被秦琅这个贱嘴嘲笑了一番。   吃两碗怎么了?这说明她身子康健,说明她活得久,秦琅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懂什么!   慈恩寺浴佛节的热闹远不是一日能领教完的,然天色渐晚,天子的仪仗也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咚咚鼓敲响,秦家一家老小也回了国公府。   在外面松了一天的筋骨,宁姝舒舒服服泡了个澡,驱散了一日玩闹后的疲惫。   待莺声给她全身涂了润肤的膏子,宁姝美美睡下了。   彼时,濯英院。   长公主与丈夫刚结束了一番云雨,正趴在丈夫健硕的胸膛上细细喘息着。   待到歇息够了,长公主看着同样方才平息下来的丈夫,笑了笑,突然想起她家大郎的终身大事,遂打起了精神道:“我今儿去与宁家姑娘说话了……”   秦进抚着爱妻丰润柔腻的肩头,嗯了一声,继续道:“如何?”   长公主扬起笑,一张玉面还未褪下嫣红,话语雀跃道:“是个不错的姑娘,我很喜欢。”   “那这是打定主意了?”   见大儿子婚事有了眉目,秦进也提了精神,笑为道。   长公主沉思几息,回道:“算是吧,但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先看看情形,最好能培养一下宁丫头和大郎的感情,然后我再去三弟妹那探个口风……”   “如此也好,要不然若是没成,我们两家都没脸。”   两人都知道,小儿女的事哪有十拿九稳的,她秦家满意了,兴许宁家那头就出了岔子。   大儿子那边也得去问一问,万一大儿子已经有了心上人,他们岂不是乱点了鸳鸯谱?   还有宁家丫头,虽说大儿子是出了名的丰神毓秀、翩翩公子,但个花入各眼,兴许大儿子就是没入了人家姑娘的眼也不是没可能。   因而此事还得缓些时日再进行。   长公主与丈夫达成了一致,但心底犹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不如……”   长公主灵机一动,相出了一个好点子。   “让宁丫头也同家中小辈去去学堂念书如何?这样不是和大郎见面的机会就多了?要不然除了特殊时候,两人整日整日见不着,宁家丫头又不日要回去,岂不是糟糕?”   秦进虽觉得妻子的话有些道理,但他还是泼了冷水。   “人家在家里念书,在咱这还得念书,怕是不愿吧?”   秦进这盆凉水着实泼到了长平长公主,她狠狠瞪了丈夫一眼斥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个莽夫,念点书就跟要命一样,人宁家也是书香门第,宁丫头会像你!”   虽嘴里硬气,长公主心里也被泼得有些不确定,罢了,明天去派人去三弟妹那里问问,不行就算了。 第27章 学堂   秦进被妻子那么含嗔带怒地那么一斥, 刚偃下的旗又扬了起来,将人压在身下,握住那截玉腰,再度耕耘了起来, 长公主再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翌日, 棠梨院。   一早, 宁氏送走了丈夫去官署,就迎来了长公主的大丫头玉苓。   几句话一问, 便知了长公主的意思, 想要问侄女去不去学堂同秦家孩子们一起念书。   宁氏也不敢妄下定论,只跟玉苓说了一句且去问问稍后告知, 便将人送走了,想着学堂也快开了, 宁氏匆匆去了流芳阁。   彼时, 宁姝刚刚洗漱完, 听到长公主的意思, 她想也不想道:“去, 为何不去?我正愁每日荒芜了半日呢!”   左右闲着也是无事, 还不如去学堂跟秦家姐妹们凑个热闹。   见宁姝欣然应允,宁氏笑呵呵点了点头, 遣人去濯英院回话了。   长公主速度很快,不过一炷香,丫头玉苓就带着宁姝过去了。   秦家学堂在国公府的东北角, 最是幽静, 适合学子读书。   然它临近着濯英院, 宁姝过去少不得要往那边凑。   想到可能碰到秦琅那厮,宁姝就是一阵恶寒, 但,可以有玩伴凑热闹,宁姝也不是不可以忍。   莺声留在流芳阁照看,宁姝带着燕语,跟着笑盈盈的长公主侍女玉苓,马不停蹄地朝着学堂去了。   踏进青山院的一瞬,宁姝便听到了里面嘈杂的说笑声,尤其是秦珂,那嗓门洪亮得紧。   透过窗子,偶尔能够瞧见里面学子的身影,有的跳脱,有的娴静。   幼童念书的学堂在隔着花圃的另一处,恍惚可以听到稚子的朗朗读书声。   倒是比哥哥姐姐们要勤奋些,宁姝心想。   此刻还没开始讲学,学堂里的气氛不甚严整肃穆,公子姑娘们都在各干各的事。   宁姝进来的时候,秦珂还在跟家中哥哥秦璋扔纸团嬉戏,都玩得热火朝天,谁都没注意到进来了一个宁姝。   纸团恰好滚落在宁姝脚边,众人瞧见那纸团滚到碧色的裙裾边上,都不由得往上看去。   腰若春柳,姿态盈盈,乌发雪肤,琼花玉貌,这不是他们府上的宁家表姑娘又是谁。   辨认出来人,几个刚刚还在打闹划拳的秦家公子立即端正了坐姿,摆出一副君子之态。   秦家姑娘们则没有那么多枷锁,见宁姝过来,都喜不自胜地迎上来。   “宁姐姐,你怎么来了!”   秦珂扯着嗓子便喊道,也不出意料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某人。   秦琅自打父亲回来,每日都老老实实地来学堂念书,除非舅舅大发慈悲召他过去伴驾,要不然他每日都要受到读书的摧残。   他同兄长不一样,兄长喜爱文墨,而他喜欢刀枪,看到密密麻麻的字便觉头疼,自小到大为了念书遭了不少罪,还会因为不如兄长而被父亲骂。   秦琅觉得天分这个东西强求不来,就好比兄长也不如他善弄刀枪武艺。   兄长更像母亲,而他则是同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每回父亲骂他,母亲都这样维护他,说自己都随了父亲这个大老粗,父亲便没话了。   昨晚睡得迟,加上夫子今日要检查功课,秦琅早上来就背了篇文章,现在很困,脑袋昏昏沉沉地,就快要睡着了,忽地听到四房的堂妹喊了一声。   宁?什么宁?   像是一坛烈酒从嗓子眼灌进来,秦琅猛然间清醒了。   少女一身碧色自门外走来,面上挂着柔和而又甜蜜的笑,是对着他时从来不会展现的。   “左右我也闲着无事,便同你们一起读书吧,就当凑个热闹……”   就连那语气都是自己未曾听过的莺啼软语,叫人懒了骨头。   秦家学堂虽可以男女混读,但也是分男女席位的,左列坐男,右列坐女,因为都是自家兄弟姊妹,便没有座屏遮挡,作为防范。   秦琅看着碧色衣裙的少女在右侧落座,几乎所有的弟弟们都随着少女的身影而转动,就连自己那一心扑在圣贤书的兄长都抬起头瞧了一眼。   秦琅将头枕在胳膊上,脸微微偏向右,不仔细看只会以为他在偏着脑袋睡觉,但只有秦琅知道,这个角度刚好对着女席那道碧色衣裙的少女。   他觉得自己有毛病,但又莫名其妙地去做,他自己都不理解。   然无论他怎么在心里闹腾,人家都不知晓,甚至连一眼都未曾瞧过他。   可她都能跟六弟七弟说话,怎么就拿他当个透明人?   “宁表妹,你刚过来没书,若是不嫌,就用我的吧。”   几位秦家公子都想与这位扬州来的表妹搭话,秦琛率先找到了突破口,用着借书的名头寻到了机会。   宁姝看着秦琛笑意儒雅地递书过来,本想着拒了,她只是旁听,不用书也无妨,况且夫子来时也不会不管,她无需要别人的。   然还没等她张口拒绝,秦琛的书就被弟弟秦珝截走了。   “三哥你还是算了吧,你那书都被用得又破又旧,宁表妹要用也是用我的,瞧我的多新!”   秦珝摇着手里崭新如初的书,笑得灿烂热忱。   秦琛恼火地瞪了弟弟一眼,同时面上有些讪讪地,他的书确实有几分破旧,但那也是他平日用工读书造成的,但此刻被弟弟一嗓子嚎出来,秦琛却有些不好意思了。   “五弟你也好意思,三哥勤奋,才把书用成这般,你的跟新的一样,是把宁表妹看不出你怠懒吗?”   “宁表妹用我的,我的不旧,还做了许多注解,最是周全!”   秦珪弹了弹秦珝的书页,嗤笑道,引起了大片哄笑声,使得刚刚还大大咧咧的秦珝立马红了脸,嗫喏着将书收了回去,开始跟秦珪斗起嘴来。   本就心烦,听到弟弟们争先恐后地献殷勤,秦琅愈发来火了,尤其想将这几个上赶子的弟弟给打出去,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干。   漏刻发出声响,讲学时辰已到,秦家家学的周夫子拿着书卷进来了。   这是一个看起来脾气不错的夫子,自进来面上便挂着笑。   被事先打过招呼,周夫子知道今日多了一个学生,因此进来瞧见一个脸生的姑娘后并没有惊诧,而是满目温和地与宁姝说了几句话,给了宁姝今后讲学要用到的书,才开始讲学。   夫子进来后,秦家小辈们安静多了,顶多是沉着夫子不注意偷偷说些小话交流下眼神,再过分地便是传个纸条……   宁姝的位置临着窗户,晨间薄薄的朝阳洒进来,给碧色衣裙的少女身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让她看起来温柔又羞怯……   温柔?羞怯?   秦琅心中嗤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眼瞎了,竟觉得她温柔?   忽地,那个全身裹着金光的少女回头了,那双水杏一般的双眸淬着浅浅的碎光,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身上,秦琅一时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怔怔地对上宁姝的目光,却在看懂了对方对他比得口型后沉了脸。   如果秦琅没有猜错,对方说得应该是“滚”。   秦琅气得头晕,想瞪回去,然人家已经扭头不理他了,这让他十分憋屈。   太不公平了!   秦琅气愤地转了一个面,将旁边的六公子秦璋唬了一跳,但什么也不敢问。   宁姝这厢收拾完秦琅,才觉得舒服多了。   宁姝打一进来就瞧见这个瘟神了,不是她在意,而是很难忽略。   人一般对喜欢的和讨厌的存在最为敏锐,很显然,秦琅在宁姝眼中属于后者。   宁姝一直能感受到,背上粘着一道令她不适的目光,这感觉只有秦琅能带给她。   大约是不爱读书的缘故,秦琅没有同上进勤奋的兄长一起坐在首排,而是坐在最后一列。   而宁姝坐在第二列,与其相隔的距离甚远,也正是如此,他要是想找宁姝的茬,就得闹得整个学堂都知道,然后传回父亲那里,他又得挨藤条。   所以秦琅显得异常地规矩,但也只是暂时。   所以一到下学,众人都收拾着东西回去地时候,秦琅忍不住晃到了宁姝跟前,看着少女头顶随着动作一颤一颤的小兔子发髻,心中顿起了痒意,很想上去掐一把。   但他不能,他知道这丫头不是什么好惹的,若他敢那么做,这丫头当着兄弟姊妹的面不给他脸,他委实不敢肆意妄为。   这丫头当真是克他。   周围秦珠几个姐妹,瞧见这小霸王过来了,都没敢凑过去,只是满眼忧心忡忡地瞧着两人,生怕又是一番天雷勾地火。   “呦,怎么来我们家学堂了,三婶的院子待不下宁大小姐了?”   秦琅背着手走过来,高挺的身姿站在宁姝面前,投下一片阴影,让宁姝想忽视都难。   宁姝将桌案上的笔墨都收好,书也摆整齐了,就感觉到有讨嫌的东西凑过来,紧接着就听到了秦琅欠抽的话。   抬头,少年正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她,从气势上宁姝就输了一截。   猛然间站起来,虽然只是到秦琅的胸口,但也把对方吓了一跳,连退了几步,一脸菜色地看着她。   “你想做什么?” 第28章 大嫂   秦琅被宁姝这突然的动作惊了一瞬, 反口就恶人先告状。   “想干什么,这不得先问秦二郎,莫名其妙地就来找我的茬,我来这里, 自然是长公主允的, 你这个做儿子的费什么话!”   “我……”   尽管对方说得在理, 然这话听在秦琅耳朵里哪哪都不舒服,就跟长刺了似的。   怎么会有如此牙尖嘴利的姑娘, 还不怵他, 秦琅不理解。   “二郎,别闹了, 快回去,父亲母亲还等着我们用饭呢!”   秦珏一直关注着自家弟弟, 察觉到弟弟又要犯傻, 秦珏赶紧出来打圆场。   被兄长拦着, 秦琅更不好施展什么了, 撇了撇嘴, 转头出了学堂,   秦珏没有即刻追过去,而是对着宁姝作了作揖, 温声道:“宁表妹多担待些,二郎就是个不肯吃亏的倔驴性子,几次在表妹手中吃了亏, 自是心中难平, 不过小孩子气性, 以后我会看好他,若是哪里再度冒犯了表妹, 便只管来告诉我,自有父亲管教。”   宁姝听完这一番话,心里忍不住感慨,觉得世子秦珏才像是长公主和国公爷的孩子,一家子都是如出一辙地恳切,反倒是秦琅,那狗一样的脾气,就想是外头捡来的,要不是那脸,可真不像一家人!   福了福身,还了秦珏一礼,宁姝一改对秦琅的冷漠与刻薄,浅笑盈盈道:“大表哥无需费神,我都知晓,不会跟他较真的,况且我在这也待不了多久,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宁姝虽性子泼辣些,但也只是对着惹着自己的人,对着如秦珏这样的翩翩君子,自然是豁达和气,不会让人犯难。   这点秦珏也是深有体会的,知道宁家表妹不是个脸酸心硬的姑娘,只是对着弟弟难免发作。   “表妹宽仁。”   最后含笑赞了一声,秦珏便同宁姝一起踏出了学堂的门,让在外守了半晌,也看了两眼谈笑风声的秦琅拉着一张脸。   瞧着兄长与宁姝并肩走过来,氛围温和地辞了别,而秦琅得到的只是对方一个悄咪咪的白眼,这让他心里无比地有落差感。   “大哥与她说了什么,聊得那么开心?她在我面前就跟个母夜叉一样,当真恼人……”   一边走,秦琅一边刺探着,想知道那扬州泼妇是如何讨好他兄长的。   秦珏蹙眉瞧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不虞道:“阿琅,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姑娘?人家为何对你疾言厉色,难道不是因为你干的好事太多了吗?”   秦琅看着兄长肃然的眉眼,细细想起他和宁姝的一桩桩一件件,开始有些心虚了。   “头回那次,我也不是故意地,还以为她想……”   忆起二人初遇那一晚,他因为误会当头推了宁姝一把,险些将人推倒在地的情形,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了。   “她想什么?她父亲是三品大员,祖父是当朝首屈一指的清贵太傅,若是有心思也不必用此手段,因为她配你绰绰有余,你这是惊弓之鸟,看谁都不怀好意。”   秦珏懒得跟自己这个性子霸道的弟弟多说什么,只几句话挑开了症结。   秦琅听着兄长的教训,罕见地没有回嘴,闷声不吭地走着,心中仔细咀嚼着方才兄长那几句话。   她配我?还绰绰有余?   貌似有几分道理。   秦珏见弟弟不再出声,用余光瞥着他,只见弟弟面上神色复杂,一会皱眉一会和缓,偶尔竟然还有一丝难以判断的扭捏羞怯,秦珏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了。   回到濯英院,长平长公主看见儿子们回来,立即吩咐下人摆饭,还问了一嘴今日功课累不累。   这种事情秦琅都是懒得应答的,反正有兄长在,根本不需要他插什么嘴。   照例,秦珏将话尽数揽了过去,无需秦琅费心,他只需大口大口吃着饭,以弥补在学堂受的气。   “近来我想着宁丫头一个人左右也无事,怕她一人闷,也让她去了学堂,怎么样,她可还习惯?”   一听到那个宁字,秦琅又下意识抬头,但他知道这个问题更不是问他的,头只抬了一瞬,又低了下去。   毕竟父亲还在饭桌上,他可不想冒头让父亲翻起旧账。   “表妹挺开心的,与妹妹们相处得都十分融洽,周夫子还夸了表妹一句,想来一切都好。”   秦珏一五一十地将宁姝得状态说了一遍,长公主和丈夫都是会心一笑。   “多好的姑娘,不知以后会落到谁家去……”   长公主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大儿子身上,其眸中的深意,却只有丈夫能读懂。   “就她那脾气,能嫁出去就不错了,还落到谁家,落到谁家谁倒霉吧……”   见全家都那么稀罕那扬州泼妇,又激起了秦琅的逆反心理,嘴里没把门地嘀咕了一句。   啪!   秦进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一双虎目瞪过来,秦琅不敢领教其锋芒。   “人家当然能嫁出去,而且嫁的夫婿肯定比你强,你还操心人家,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你老子我就希望哪天有个脾气温柔贤淑的好姑娘一个没长眼看中你,让你有个媳妇过日子!”   瞅瞅大儿子,再瞅瞅小儿子,一块美玉,一块顽石,要不是长得一模一样,他都怀疑是不是抱错了。   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神色哀叹。   听这话,秦琅心里更不服气了,什么叫好姑娘没长眼才能看上他,他有那么差吗?   心里犟归犟,然面上,秦琅再不敢顶一句,要不然他真害怕他爹当场抽出藤条将他抽一顿。   长公主在一旁笑得正欢,看着丈夫教训完小儿子,小儿子颓败的模样,不禁安慰道:“这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觉着人家不好,可有人却觉得好,终有一天也会有姑娘喜欢我们二郎这样的,就好比娘年轻的时候以为自己会嫁给如周郎一般的翩翩郎君,没想到却嫁了你爹这样的莽夫,不仅是娘自己没想到,整个盛京都没想到啊……”   说着说着,长公主便忆起了往事,一边说一边叹了起来,让旁边正喝汤的国公爷秦进呛了一口。   “说儿子就说儿子,怎么又提起我们的事,听着好像你很不情愿似的……”   秦进窘着一张脸,似有不悦,清咳了两声道。   “起初是有些不情愿,但看你表现好,就想着也能凑合……”   长公主故意逗了逗丈夫,却没想后果,直到丈夫递了一个晚上等着瞧的目光过来,长公主才恍然住了嘴,低头老实地用饭。   两兄弟看着父母有些不正经的互动,都忍不住偷笑,然后被眼尖的秦进逮住,每人都挨了一记瞪。   “咳咳,对了,大郎现在也有十八了,等秋闱春闱结束,也便十九了,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心中可有喜欢的姑娘,若合适,娘去给你求来。”   宁丫头那边倒是瞧好了,但想起大儿子这边还没个影,若是心里真有了中意的姑娘,她和丈夫的算盘就白打了,少不得要探探口风。   秦珏本脸色淡淡地用着饭,听到母亲问自己这事,也差点呛了一口。   放下碗筷,秦珏恭声回道:“回母亲,儿子并无意中人,一切父亲与母亲安排便好。   就像母亲说得那样,过了今年,科举结束,他便要进入仕途,家中似乎也该有一位妻子了,秦珏并不排斥。   听到兄长被催起婚事,秦琅兀自扒着饭,递给兄长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那便好,那便好,我这正巧有个合意的,只是刚有个眉目,等过段日子便去给我儿问问……”   听到大儿子的回复,长公主和秦进都松了口气,面上堆满了笑。   秦琅一听未来嫂子都有了眉目,眉开眼笑地就探头到母亲那打听道:“都有眉目了,未来嫂嫂是哪家的姑娘,长相如何,性情又如何?”   长公主看着一无所知还笑得跟朵花似的小儿子,心里偷偷笑了一声,板起脸斥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该你问的别问,若成了你便知道了。”   夫妻两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也不多言。   秦琅一看探不出半分,便意兴阑珊地继续吃着饭,不再说话了。   下午有武课,他要早早过去练习才是。   ……   后来几日,宁姝的学堂生活大体上都十分惬意,虽要听些课,但能跟秦家姐妹热热闹闹地在一处玩,宁姝也不在意其余的了。   秦琅那厮最近也安分了许多,至少没有再主动凑过来寻她的晦气了,虽然还是能感觉到身后那股若有若无的视线,一猜便是秦琅在打着坏主意,宁姝大部分时间就当作狗在看她,除非有时候忍不住了,回头瞪他一眼以作警告。   一转眼到了四月中旬,宁姝都得日子过得既充实又快乐,彻彻底底享受了一把拥有众多兄弟姊妹的感觉……   又是一日下学堂,宁姝本以为依然是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午后照例小憩了一会,起来带着姑母家的表妹与表弟玩了一会蹴鞠,快傍晚的时候,姑母告诉她老夫人叫大家伙过去用饭,说是热闹热闹,问宁姝去不去。   宁姝无事,自然是去的。   酉时一过,宁姝便随着姑母往延寿堂去了。 第29章 投壶   秦老夫人还是如上次见到的一样硬朗, 正同早来的孙子孙女们哈哈大笑着。   宁姝进去的时候,秦老夫人正揽着自家的亲亲孙子开怀大笑着,至于那亲亲孙子是谁便不用说了,自是最得宠的秦家小霸王。   “宁姐姐来了!”   彼时秦珂看见竹帘轻响, 知道又来人了, 连忙探头看过去, 见是宁姝,欢快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响起, 不仅是秦家几个正在低声说笑的公子抬起头看过来, 那在秦老夫人怀里的红袍少年也安静了下来,掀起眼帘瞧着正款款走来的少女。   杨柳细腰, 芙蕖为面,两靥含笑, 满目清灵, 怎么瞧都像是江南水乡浸润出来的柔婉姑娘, 怎就一副那样的脾气?   秦琅兀自想着, 怎么也不得解。   “宁丫头来了, 快坐, 稍等片刻就快要开饭了!”   瞧见这个很可能是自己未来孙媳妇的扬州姑娘,秦老夫人喜笑颜开地同她说着话, 又是让秦琅心里暗暗冷嗤了一声。   “老夫人身子当真是硬朗,尚在门外我便听到了老夫人的笑,怕是全天下没有第二个了……”   这并不是宁姝在故意奉承, 当真是她的心里话。   在扬州时, 宁姝所见到的大多数花甲之年的老人大多都疏松了筋骨, 开始百病缠身,极少有秦老夫人这种异常康健的, 就算是自己的爷爷,比起秦老夫人来也逊色了许多。   在宁姝的夸赞下,秦老夫人再度笑呵呵起来,对宁姝招了招手道:“好孩子,过来……”   宁姝虽不知秦老夫人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过去了。   面上挂着浅浅的笑,假装看不见一侧正打量她的秦琅,将手放在秦老夫人的掌心。   一个是肌理松弛、略微枯瘦的手,另一只却是雪白丰盈、滑腻如玉。   两相比较下,只让人觉得异常地醒目。   秦琅坐在旁边,是除秦老夫人外第一个瞧见的,不由得发怔起来。   他极少接触姑娘家,从小到大看得最多的便是母亲被父亲紧握在大掌中的柔荑,从未仔细看过旁的姑娘的手,即使是堂姐妹们也是从未在意过。   如今猝不及防地瞧了宁家丫头的手,倒叫他心神震动。   原来男女的发肤当真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养尊处优如兄长,也不会是宁家丫头这般雪腻温软的一团。   他看得有些入迷了,半晌都没移开眼,直到祖母再次笑呵呵地说话,秦琅才做贼心虚地将头扭到一边,不敢再去看。   “瞧瞧这手,是不是近来在我家吃胖了些,捏着似乎比刚来的时候还肉乎些……”   秦老夫人说得言之凿凿,使得宁姝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吃胖了。   “是吗?”   宁姝瞧着自己的手,不确定道。   身后的秦家姐妹闻言,都拥了上来对宁姝的手左看右看,评判着宁姝到底有没有长胖。   结果是,宁姝似乎真的长胖了些。   对于自己长胖这事,宁姝其实挺高兴的,因为她自小到大都是个轻身量,在扬州吃多少都难以长肉,偶尔瘦了,弟弟总说她像一根柳条在他跟前晃,气煞了宁姝。   也难怪,盛京不似扬州这等鱼米之乡,饭食多以面食为主,零嘴小吃也多是炸物肉类,宁姝虽挑拣着,但难免也用了不少,尤其是盛京特有的各色小吃,脆响油亮的胡饼,她确实是吃了不少。   “胖了好,胖了好……”   宁姝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盈盈地念叨着。   “废话,素斋都能吃两碗饭,能不长胖吗?”   一道不合时宜的话插进来,让宁姝笑意浅淡了些。   “你这猴子,找打是吧?怎么跟姝儿说话的……”   听到孙儿贫嘴又去招惹宁家丫头,秦老夫人犹像小时候那样打了一下孙子的屁股,惹得满堂低笑声不断……   “祖母!”   屁股被祖母打了一下,秦琅脸色唰得一下就红了,差点都能与他的红袍一争高下了。   “孙儿都十八了,祖母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了……”   秦琅瞧不清别人的笑脸,却瞧得见宁姝的,少女一张脸都快笑成朝阳花了!   秦琅气得直咬牙,却无法将她怎么样,更不能将祖母怎么样,只能自己憋着气,一张俊脸红一阵黑一阵的。   “你也知道你十八了?那还耍小孩子脾气跟姝儿斗嘴,幼不幼稚!”   秦老夫人将孙儿斥了回去,虽语带训斥却是满眼宠溺。   秦琅不说话了。   看完了这有趣的一幕,从长公主到二夫人周氏、三夫人宁姝还有四夫人容氏,都凑在一处笑去了。   以英国公为首的四个大男人,看着离开席还有一会,便在院子里坐着,一边说着朝中的政事,一边聊着家事,排除英国公秦进总跟弟弟们说打仗的血腥场面,氛围也算是融洽。   忽地听下人来报开席了,几人连忙起身,朝着前厅过去。   宁姝这回坐在了秦家姐妹堆里,对着的再不是秦琅那晦气东西,而是性子俏皮的五公子秦珝。   俏皮到什么地步呢?只要宁姝抬眼瞧他,秦珝便做鬼脸逗她开心,宁姝很难不多几分笑脸来。   隔着两个弟弟,秦琅看着五弟对着宁姝极尽讨好,面前饭菜好似都变成了麦糠野菜,让他难以下咽。   席上有一道宁姝很喜欢的菜,光明虾炙,不同于扬州菜的做法,虽是炙烤出来的,多油多盐,却是异常地美味,宁姝吃得停不下来。   看出宁姝爱吃,秦家姐妹连带着对面几个秦家公子都注意到了,或多或少都避开了这道虾,让宁姝这个远道而来的表姑娘敞开吃。   秦琅自然也注意到了几个弟弟的小动作,心里不爽的他下意识就想和宁姝抢一场,然筷头一摆才发觉那道虾离自己有段距离,他须得站起才夹得到。   罢了,且叫她得意着吧。   宁姝得了好吃的,才不会注意到秦琅那厮在做什么,犹嫌自己燕语一个人剥得慢,宁姝亲自上阵,才算吃得尽兴。   期间也不忘让燕语也跟着吃了不少,可谓是主仆都尽了兴。   让随侍在侧得丫头将铜盆端来,宁姝简单地净了净手,才继续执起筷子。   等回了扬州也让家中厨子这么做,她要吃一盆!   正想着,左边的秦珂不知什么时候同胞兄秦璋说上了话,说完过来扯她的袖子。   “做什么?”宁姝问道   秦珂对着宁姝笑容灿烂地招了招手,宁姝凑过去。   “宁姐姐想不想散了席去玩投壶?”   宁姝眼眸一亮回道:“自然是想的,在哪玩?”   这里尚且没人知道,宁姝是个投壶高手,不说百发百中,也是十有九中了。   “在我家院子里,我六哥今儿新买了一副,怎么样,宁姐姐,要不要下了席过来?”   宁姝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玩乐的机会,忙点着头道:“自是要去的,不过这东西多叫几个最好,我问问……”   说完,宁姝便去找秦珠说话去了,一个接一个地将消息传递给秦家姐妹们。   那厢,秦珂也没闲着,让秦璋多喊几个哥哥,准备来个热闹的。   消息递到秦琅那,仿佛静止了一瞬,秦琛轻声唤了一句二哥,才让这会故作高冷的秦琅有了反应。   “有事?”   秦琅顺势又瞄了一眼宁姝的方向,假装一无所知地回应三弟。   他早便听到了,不就是要一块玩投壶吗?   “六弟要在散席后在锦绣院玩投壶,二哥去不去?”   “投壶有什么好玩的,也值当你们传来传去……”   秦琅不想表现得自己很急切,要不然到了锦绣院见了宁姝怕被想成上赶子。   然秦琛一听他这话音,还以为他不去,便继续道:“二哥若不去,烦请跟大哥说一声,问问大哥去不去。”   被秦琛这话堵了一下,秦琅气结。   “我什么时候说我……”   不想孙儿们在下面的闹腾被秦老夫人瞧见了,她探了探身子,打断了秦琅得反驳,朝着底下最欢脱的孙女秦珂唤道:“珂儿在下面闹腾什么这么热闹,也跟老婆子我说说呗……”   老人家总是好奇了些,看见孙儿们在下面有事瞒着她,老人家心里痒得不行。   这回,无论是姑娘们还是公子们,都停住了话,朝着秦老夫人看了过去。   秦珂也没想到祖母能注意到她们得小动作,然被发觉了,也不藏着,起身将大伙要散席玩投壶的事说了出来。   谁料秦老夫人听完又是哈哈一笑,紧接着拍案做决定道:“不必去老四院子里头了,就在我院子里,让我老婆子也乐呵乐呵,如何?”   既秦家这个老祖宗都发话了,自然是没人敢质疑的,众人只得满口应是。   宁姝倒是无所谓,在哪里玩都是玩,她不在意的。   只是……   当四姑娘秦珠表示男女对阵太不公平,实力悬殊过大,要男女组队比拼时,宁姝犯起了难。   她不是秦家姑娘,秦家公子也不是她的亲表兄表弟,亲的还是个五岁的小萝卜头,只能在旁边给她助威,这属实是选谁都不合适。   然秦老夫人似乎对这个提议很满意,满面都是期待,秦家姐妹也不给宁姝喘息的空间,就商议着以掷骰子择顺序开始选投壶伙伴了。   也是赶巧了,加上宁姝,满了年岁能投壶的姑娘公子们正巧六对六,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第30章 选择   为了展现谦让的风采, 秦家儿郎们都让妹妹们掷骰子选搭档。   以骰子大小为序,点数大者为先,秦珠为六,第一个选择。   宁姝为二,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最小的点数则是秦璎掷出来的, 一看是一, 秦璎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起初宁姝还没看出危险,想着自己寻个好性子的秦家公子也不至于尴尬, 然前四个一选, 最后的宁姝和秦璎看出了不妙。   因为她们都选各自的兄长,而长房却没有姑娘, 所以她和秦璎,必定要在秦家这对双生子中做出选择了。   所有人都发觉了这一点, 从长辈到到小辈, 神色各有其精彩。   尤其是抱着别样心思的长公主夫妻和秦老夫人, 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宁姝, 想看看宁姝如何选择。   显然, 秦琅也看出了头绪, 臭着脸看着宁姝,仿佛生怕被宁姝选了似的。   宁姝腹诽了几句, 看了看轻狂骄矜的秦琅和霁月光风的秦珏,神色凝重。   秦璎是秦家姐妹中胆子最小的一个,宁姝本应当怜惜让着她。   可那厮是秦琅, 宁姝是万万不能相让的!   看着秦璎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意思不言而喻。   宁姝无声地对着秦璎摇了摇头, 心中嘀咕道:对不住了妹妹。   秦璎看着对她一副万分歉疚神色的宁姝,如花似玉的小脸顿时就垮了。   “我选大表哥。”   毫不犹豫地作出了选择, 宁姝斩钉截铁道。   她才不要和秦琅那个狗东西一起投壶,指不定投壶的时候怎么使坏呢!   结果尘埃落定,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意料之中的认知。   秦老夫人同身边的贾婆子乐呵呵对视了一眼,长公主也想笑来着,但被假正经的秦进阻了回去。   “稍安勿躁。”   然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没忍住,嘴角露出了一丝雀跃,得来了妻子的一个白眼。   宁姝会选他,也在秦珏的意料之中,毕竟他可是亲眼见识过宁家表妹和弟弟的仇怨,能选弟弟才是奇怪的,他也很乐意宁家表妹不与弟弟接触惹是非。   “表妹。”   走到宁姝跟前,秦珏点头,温声唤了句。   已经见过许多次面,也熟悉了,也就不需要时时刻刻都那么多虚礼了,秦珏便不再顾着那套繁文缛节。   “大表哥若是投壶技艺尚可,那我们便赢定了。”   正巧宁姝也不喜太多束缚,大大方方点了点头,笑道。   宁姝对自己的投壶技术还是很有自信的,只要搭档尚可,她一惯能力挽狂澜。   秦珏见她张扬恣意的眉眼,又听这等信誓旦旦的话,不由得笑道:“那就全靠表妹了。”   相比于宁姝与秦珏这边的融洽,秦琅和秦璎那边就不容乐观了。   秦璎心里苦,但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只满脸含笑地凑近这位二哥哥,语气柔婉道:“今夜要拖累二哥哥了。”   秦家人都知道,自己这个二哥哥最爱玩闹,斗鸡走狗、投壶马球这类无一不精,她投壶技艺只能说一般,定会拖累他。   本身就怵这个兄长,又成了个累赘,秦璎早在心里叹了八百遍气。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灯火映在少年的侧脸,在那双黑黝黝的凤眸中,似有灿烈的火花在燃。   也不知是多久,秦琅的目光从那一脸璨笑的姑娘面上挪开,神色不辨喜怒地看向自家五妹,半晌都没说话,让秦璎本来就发怵的心神更不安了。   “二哥哥……”   直到秦璎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秦琅才用着一种近乎于阴恻恻的目光看着某处,语气凉凉道:“放心,二哥带你赢。”   虽然也知道宁家丫头不会选他,但真正到了这一刻,秦琅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料中的淡定,甚至可以说是心头躁得慌。   被她轻看厌弃,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兄长,秦琅仍然很介怀。   因而他打定主意胜过他们,让她知道谁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一个高约两尺,颈长肚大,狻猊造型、镀着金漆的铜壶被下人抬上来,置于庭院中央。   自先秦时,投壶便成了士大夫以及贵族在宴饮时喜爱的活动,壶、矢、酒、乐曲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秦家有许多姑娘,酒便不被需要了,喝了只会头昏脑胀,还谈什么投壶,乐曲就更无所谓了,随性而起,随性而毕,无需去叫乐伎过来。   《礼记》中有记载,投壶是一种古代礼仪,宴会的主人会在宴席上邀请客人射箭,被邀请的客人一般来说不能够拒绝,但有的客人确实不会射箭,如此便诞生了投壶这项技艺。   为了防止投进去的箭矢跳出来,下人事先在里面装满了豆子,只待主子们玩。   小辈们两两站成一队,秦家长辈们瞧着孩子们一个个斗志昂扬的模样,也被勾起了兴趣,开始押注那队能赢。   大部分将注押在了一向善投壶的秦琅身上,引得秦琅愈发得意,就差个孔雀尾巴就能开屏了。   接过下人递来的箭矢,秦琅看着不远处不知在说什么而满面带笑的的兄长和宁家丫头,他脚不受控制,径直往那边凑过去……   一看他来,宁姝立即就不笑了,眸色淡淡扫了他一眼道:“过来凑什么热闹,你最好别来招我,要不然等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宁姝对于自己的投壶技艺一向自信,于是对秦琅放狠话时也很是傲慢,秦琅听得怒极反笑,理了理手中箭矢道:“小丫头口气那么大,不如咱们打个赌,输了就听对方差遣一次如何?”   也不知秦琅想到了什么坏点子,一张俊脸上满是奸诈,宁姝一瞧便知他憋着坏水。   然宁姝却是不惧,颇为罕见地朝他笑了笑,应道:“好啊,若是秦二郎输了,那就把今日周夫子教的那篇《东君赋》抄一百遍。”   打蛇打七寸,宁姝在英国公府也待了好些时日,自然知道秦琅最怕什么。   果不其然,听到这个惩罚,秦琅脸色一青,恨恨瞧了宁姝一眼,那眼神,似乎要将人拆骨吃入腹中一般……   “歹毒至极!”   “那若是你输了,便亲手去给爷捉一只大青虫回来,送到爷跟前!”   秦琅爷不甘示弱,想了个绝妙无比的主意,一脸得瑟地看着宁姝。   “咱两彼此彼此。”   宁姝听到秦琅的话,也险些气歪了鼻子,这厮也够歹毒,逮着她的怕处来。   想到万一自己若是真输了,自己真要去捉虫子,宁姝就想死。   所以她绝对不能输!   仿佛斗气一般,两人各自冷哼了一声,都扭过了头。   长公主的侍女玉苓充当裁决,知会主子们比拼要开始了。   “二郎他投壶很厉害,我们……”   秦珏拧着眉头将弟弟与宁家表妹的赌约听了,心绪不宁。   他并不是忧虑万一弟弟输了去抄一百遍《东君赋》,而是担心宁家表妹输了真的要去捉大青虫。   弟弟输了顶多是累累手,然若是宁家表妹输了……   毕竟他可是见过宁家表妹有多怕虫子,届时怕是不太好收场。   他踌躇间开了口,没将话说完,但两人都懂后续没说出来的话。   宁姝笑,掂了掂手中的箭矢道:“大表哥莫忧虑,我也是箭无虚发的呢!”   见宁姝自信满满的笑颜,秦珏不由得也信了几分,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六队开始抽签,决定哪队先行投壶。   结果很是有意思,宁姝抽到了写着一的竹签,是第一个投的,而秦琅则抽到了六。   也是生怕自己一个大意轻敌了就真的要去捉大青虫,宁姝准备全力以赴。   秦老夫人想必也是被气氛感染了,情绪高涨之下给孩子们掏出了额外的赏赐,一对成色极好的羊脂玉玉玦,上面仿佛还刻着缠枝莲花纹,就算在夜色里也散发着温润的光,一看便知是上上品。   “这对玉玦是祖母当年的陪嫁,哪队胜了,祖母就将这对玉玦给哪队……”   秦老夫人笑呵呵地说着,秦家姑娘和公子们都微微打起了精神。   羊脂白玉本就是极好的,又是祖母的陪嫁,价值几何便不必说了,他们想要!   宁姝将目光从那对玉玦上移开,神色随意得紧。   她扬州富庶,金贵得东西她也有不少,所以这玉玦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然她一定要赢得这场投壶,所以这玉玦,就当顺手吧。   投壶开始,宁姝持着五支箭矢,神色肃穆地开始投了起来。   她一向很稳定,技艺也丝毫没有生疏,五箭连中,玉苓计了五分。   “宁姐姐好厉害,居然全中!”   周围秦家长辈和小辈都惊得交头接耳,秦珂更是兴奋地鼓掌喊了出来。   宁姝眉眼弯弯,忍不住朝着秦琅那厮投了个示威的眼神。   秦琅心下一沉,觉得事情似乎有些棘手。   一开始只以为宁家丫头技艺只是尚可,没想到竟能全中,想来还是他小瞧了对方。   现在就看他兄长了,若兄长也全中,自己就不用翻身了。   秦家长辈们看着眼前局势,都保持着高昂的兴趣,想看看哪队能赢。   尤其是秦老夫人和国公爷夫妻,看着自家老大和相中的媳妇就要赢了,不可谓不欢喜。   秦进咧开嘴笑了,似要跟妻子说些什么,但被长平长公主给摁了回去。   她才不想丈夫在这节骨眼上嚎出什么不该说的。   万众瞩目下,秦珏顶着众人的目光,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中了四分,宁姝与他共计九分,已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抱歉表妹,没能全中……”   秦珏似乎觉得有些歉然,对着宁姝致歉道。   宁姝倒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不是每个人都能如她一般技艺娴熟全中,秦珏能中四箭,已经很好了。   “无碍,大表哥已经做得很好了,九分够赢了。”   少女神色俏皮,让秦珏心中的歉疚也少了几分。   “二郎怕是能追上来……”   秦珏同弟弟一起长大,自是知道弟弟投壶的技艺,嘴中喃喃道。   宁姝笑,指了指五姑娘秦璎道:“任他一个顶俩,可我知道五妹妹是个不善投壶的,他还是越不过我们去的……” 第31章 胜败   如宁姝猜测地大差不差, 秦琅那边脸色也有些凝重。   然秦琅想着,只要五妹妹投得尚可,他都能赢下这场。   记得去岁中秋,五妹妹似乎还中了四箭, 问题应当不大。   稳住了心神, 秦琅继续观看其他兄弟姊妹投壶。   后面便没有宁姝那般全中的了, 最多是秦珠中了四箭,还没来得及高兴, 搭档秦琛便中了两箭, 看着四妹妹的怒容,他不好意思地咽了咽口水, 歉疚道:“对不住四妹妹,今天手气有些差……”   秦珠无奈, 长叹了口气坐在了一旁的小马扎上, 看着其他姐妹玩了。   算了, 反正有宁姐姐珠玉在前, 她是不可能赢了。   投壶热火朝天地继续下去, 眨眼间便到了最后一队, 前面除宁姝外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七分,如今大伙都看着秦琅这一场了。   秦璎也知道了自己在这局中的重要性, 心里更忐忑了。   本来就技艺平平,又加上紧张,五箭秦璎只中了两箭, 投完后一脸哭唧唧地看着秦琅。   “二哥哥对不起了, 我尽力了……”   秦琅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投到壶中的两箭, 语气涩地像吞了一丕黄土。   “怎么可能就两箭,我记得去年中秋你不是还中了四箭吗?”   “二哥哥你记错了, 去年中秋投中四箭的人是四姐姐不是我……”   秦璎苦着一张脸,嗫喏回道。   像是被人突然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秦琅双肩一耷拉,沉默了许久。   “算我倒霉。”   “起开。”   沉思了一会,秦琅从小马扎上站起来,脸色木木的。   抬眼,少女一张芙蓉面盈若春水,可惜正用着一副看好戏的神色瞧着他,让他半羞半恼。   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待他有些好脸色吧。   恼火之余,秦琅不由得胡思乱想道。   拿起属于自己的五支箭矢,秦琅有些伤脑筋。   宁家丫头那里已经有九分,五妹妹只投了两箭,就算自己五箭全中也是徒劳,所以,他必须得出奇招了……   那一百遍《东君赋》他绝不能抄!   深吸了一口气,秦琅持着箭矢,却转过身去,背对着铜壶。   众人一看秦琅这架势,瞬间都噤声了。   宁姝也敛住了笑,一脸严肃地瞧着他。   背投,也是投壶中的一种,且是最难的一种。   寻常人就算是看着铜壶都不一定能投进去,何况还是背着?   这种人可谓是万中无一,就连宁姝都不能够驾驭这种背投,秦琅这家伙居然会背投?   因着背投的难度大大加强,所以如果是背投的箭,不会再计一分,而是翻两倍。   宁姝心里狂跳了一阵,在想她是不是真的要去捉大青虫了。   只见少年娴熟地执起箭矢,像是演练了无数遍一样,手腕微微用力,一只箭矢越过秦琅的肩膀,如一道流星,直直落入铜壶中,带起豆子在壶中的脆响。   两分。   然秦琅还未结束,又是一阵豆子碰撞的脆响,第二支背投箭矢也顺利投了进去。   四分。   就在秦琅手持第三箭,就要投出时,他蓦地回头,看得是宁姝的方向,嘴角顺势勾起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第三箭,依然稳稳地落入了铜壶腹中,那一声清脆的豆子碰撞声,仿佛在宣告着些什么。   宁姝面色终于是变了。   背投三箭而中,宁姝已经不用去猜接下来的胜败了。   背投都不在话下,看着投还能投不中?   不肖众人猜,秦琅姿态散漫地转过身来,将最后两箭随手投进去,只听接连两声脆响,秦家人轰然抚掌……   “我家二郎就是厉害……”   秦老夫人坐在胡床上,同其他人一起抚掌大笑,满面红光。   长公主心里失落大儿子和未来儿媳没有得胜的是同时,也忍不住为小儿子喝彩。   “二郎投壶真是厉害!”   秦进在一旁听了,嘴角虽也勾起了弧度,然还是嘴硬道:“投壶厉害有什么用,净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以后靠这个吃饭啊……”   也不理会丈夫煞风景的话,长公主一脸骄傲地看着小儿子。   “我赢了。”   将五支箭矢投完,秦琅甩了甩手,似是对着众人说。   但宁姝却是知道,秦琅是对着她说的。   完了。   宁姝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叹了一声,只觉眼前一片黑。   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这厮会背投,还投得如此之准,当真是晦气!   她要去捉大青虫了。   宁姝满脑子都是这样一句话,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生无可恋。   秦璎虽只有两分,但秦琅一个人靠背投就得了八分,总共十分,还压了她与秦珏一分,此局胜者不言而喻。   秦璎木楞楞地接过祖母的彩头,那对上品的羊脂白玉玉玦,傻乎乎地捧着,有些不知所措。   她还从未因为投壶而拿了头等名次呢?尽管她知道这都是因为二哥哥。   她不敢占了功劳,只忐忑地捧着那对玉玦,凑到秦琅身边。   “无功不受禄,这个二哥哥拿走吧。”   好似眼前的上品羊脂白玉是块石头,秦琅只是虚虚扫了一下便移开了眼,视线转到了某处,满脸的粲然。   “我不爱用这些个环佩叮当的东西,你自个拿去玩吧。”   秦琅姿态随意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要那对玉玦,秦璎还想说什么,就见人已经转头走了,也没给自己再推脱的机会,秦璎只能收下那对本不属于她的玉玦。   这厢,宁姝心里正翻江倒海,连秦珏安慰她的话都没进耳朵,就看见秦琅满面春风地朝着她这边走来……   此刻,宁姝瞧见他就跟瞧见大青虫似的,满眼的拒绝与嫌恶。   宁姝丝毫未掩饰自己的情绪,秦琅自然也不是瞎子。   本来还飘扬的心立即就沉入了谷底,再也笑不出来。   他很不喜欢宁姝用这种眼神瞧他,这会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舒坦。   若是旁的人,秦琅定然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但这不是旁人。   “怎么样,服不服?”   少年抱着臂,姿态有些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就差嘴里叼根狗尾巴草了。   他语气里满是得意劲,一双凤眼睨过来,不知道地还以为他打了胜仗向敌人示威呢!   宁姝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理他,扭头往小马扎上一坐,神色冷淡。   秦琅也不在意,跟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缀着珠玉钗环的发髻,只觉心情又好了许多。   “依照我们先前的约定,你得去捉一只大青虫送到爷面前……”   秦琅说话时,俯身微倾,黑色的鹿皮靴嚣张地踩在旁边不知是谁的马扎上,语气比姿态更嚣张。   然还没说完,就被凑过来的兄长给打断了。   “阿琅,这事还是算了吧,何必为难表妹一个姑娘家,你明知表妹怕这个,若是父亲母亲知道了,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秦珏在一旁劝,语重心长,可谓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秦琅脸色都有些变化。   然秦琅也是个倔驴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看着宁姝冷淡的眉眼,又瞥了一眼极力劝诫他的兄长,秦琅心头蓦地窜上一股无名火,态度变本加厉。   “怎么,宁大姑娘是想赖账吗?还搬我哥当救兵,呵~”   不客气地嘲讽对方,以期得到回应。   然效果很显著,宁姝当即就没受得了秦琅挖苦她,喝了一口茉莉花银子,抬头便放狠话道:“谁要赖账?我才没有,我只是在想明日去哪找虫子!”   宁姝没法不犹豫,要她去捉她最害怕的东西,换做是谁怕是都得犹豫一下吧。   但既然下了赌注,宁姝没有耍赖的道理,又经过秦琅这厮一刺激,她应得干干脆脆。   闻这话,秦琅笑了,目光带着三分得意地瞥了眼兄长。   秦珏见事情已无力回天,给了弟弟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转身走了。   “大表哥真是君子仁心,不像某人,歹毒地很……”   宁姝盯了一下秦珏远去的背影,回头又瞧了秦琅一眼,冷嗤了一声,贬得光明正大。   秦琅今夜的心情起起落落的,都是因为眼前的人,他明日定要好好报复回去!   “喊得倒是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长房的亲戚呢。”   喊起兄长来,一张口便是一声声莺啼软语的表哥,换成他,不连名带姓都是客气的。   秦琅第一次感觉到不公平,但又无处宣泄,只好继续阴阳怪气道。   宁姝倒不会因为他阴阳怪气就觉得没脸,毕竟这又不是自己想攀得亲戚,遂挑眉回嘴道:“又不是我上赶子,有本事去问你祖母,是老夫人让我这么喊的,谁叫老夫人喜欢我呢,当真是盛情难却呀~”   宁姝仿佛炫耀般地说着,将秦琅气得够呛。   “那是我祖母,你炫什么!”   秦琅气哼哼地咬牙说了一句,说完才发觉这句话有多幼稚,不由得有些窘迫。   倒显得他像个几岁的稚童。   见宁姝果然不客气地笑他,秦琅冷脸,拿赌注拿捏她道:“明日未时一刻,我在学堂西角竹林等着你来履行赌约,你最好……”   “未时一刻不成,换成申时一刻吧。”   像是东家一般,少女一张口,随随便便便将他的话给驳斥了,姿态凛然。   秦琅甚至没有计较宁姝对他的打断,反而好奇追问道:“未时为何不行?”   宁姝一瞧他就是个不会睡午觉的,义正言辞道:“因为饭后我要睡午觉,不想困着还要去给你捉虫子,可明白?”   秦琅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竟也没反对,只呆呆应了一声哦。 第32章 怜惜   关于两人之间的赌约, 除去些许秦家小辈,几乎便没人知道了。   毕竟宁姝也不想被秦家长辈知道,尤其是秦老夫人和长公主夫妻,若是知道定是要给她做主的。   这样宁姝就真变成赖账的了, 她并不想这般被秦琅嘲笑。   于是乎, 秦家长辈只因为两个孩子又拌了几句嘴, 是无伤大雅的事。   因为想着第二日要去捉可怕的虫子,宁姝这一夜没怎么睡好, 晨起时面容也有些憔悴, 恍如病了一般。   “姑娘昨夜定是没睡好,瞧瞧这脸色都比平日差了许多, 我给姑娘擦些胭脂吧。”   莺声给宁姝绾好发,看着镜中少女有些青白的脸, 忧心道。   宁姝打了个哈欠, 摆摆手道:“不用不用, 你忘了你家姑娘最不爱用那些闷着脸的东西吗?只是去学堂念书, 又不是去相看, 打扮什么……”   见自家姑娘抗拒, 莺声也便不再坚持,一旁开窗通风回来的燕语笑道:“咱们姑娘可是清水出芙蓉, 不过是气色差了些,哪里就需要特地去上胭脂了,就这般出去也是最显眼标致的一个……”   燕语爱说些俏皮话讨人开心, 不光是宁姝听了喜气洋洋, 莺声也是笑个不停。   “就你这蹄子长嘴了……”   主仆三人笑闹了一会, 宁姝出门时精神都振奋了许多。   但振奋只是一时的,在学堂才听了不到半个时辰的书, 便精神萎靡了起来。   托着下巴,宁姝敛眉耷眼地同旁边的秦珠说着话,侧过来的脸在碎光下白得几近透明,无端生出些孱弱感来。   也是这时,秦琅听到前面四房的两个弟弟小声说着些什么,秦琅好似听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宁字,便静下心去听。   “你瞧宁表妹是不是病了,脸色都差了些……”   “是有些,大约是夜里没睡好吧。”   “没睡好也好看嘿嘿!”   秦琅一听便知是秦璋那小子的声音,心中冷哼了一声,也不由自主朝着宁姝那边看过去了。   少女瓷白的肌肤在日头下泛着光,可仍是如此,也难掩其一脸倦容。   昨夜没睡好?   想来是怕极了今日的事情,再度瞄了一眼少女在日头下恍惚间有些孱弱的脸色,秦琅不再打瞌睡,而是沉思着什么。   终于挨到了下学的时候,宁姝出了青山院,和秦家姐妹分道扬镳后,就听到了身后有人唤她。   “宁姝,站住……”   秦家几乎不会有人连名带姓地唤自己,就想除了她不会有人没事连名带姓地去唤秦琅的大名。   回头瞧,果然是秦琅追了上来。   第一次被秦琅这厮叫了名字,宁姝只觉得全身仿佛有蚂蚁在怕,全身都不得劲。   而喊人的秦琅心中也不是多么平静,自那次浴佛节之后,秦琅便悄悄去学堂,趁夫子不在时翻了当天交上去的文章,以往总听长辈和妹妹们唤她姝儿,却不知是哪个字,如今在文章的落款上总算确认了。   姝,取美好妍丽之意,若是不看对方那脾气,安静的时候,却有几分这意思,可惜……   秦琅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心中浮想联翩。   这是他第一次唤出扬州泼妇的姓名,出口的瞬间心头总有些怪异,仿佛有种难以言明的羞涩。   “拦我作甚?”   宁姝本就疲倦,想回去赶紧用完饭便去午睡,又加上面对的人是秦琅,她更没什么耐心了。   淡着一张脸,宁姝有气无力。   莺声在旁边给主子提着书袋,见秦琅过来,立即一脸戒备地瞧着,毕竟这位可是害了姑娘好几次。   秦琅走近些,也将人看得更清楚了些。   少女原本鲜妍的面孔比往日苍白暗淡了几分,眼皮也是懒懒地耷拉着,眉宇间满是未睡好的疲倦,看起来当真是楚楚惹人怜。   秦琅纠结了一瞬,好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直直盯着少女苍白的脸,用着一种秦琅自认为施舍一般的语气道:“若是怕了,便跟爷说几句软话,爷高兴了或许可以饶了你……”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像是在躲避什么,没有像之前那样去正视宁姝,只不时用余光去打量,试图探知一二。   宁姝听懂了,也笑了。   秦琅对这笑很是不解,负在身后的手攥了攥,长眉微蹙,忍不住开口道:“你笑什么?”   秦琅第一次动了仁心,却遇到了对方这样的反应,他心里有些忐忑,继续强撑着问道。   只见宁姝笑得更灿烂了,本气色不好的脸颊上都浮现出了两团晕红,像是被涂了淡淡的胭脂,一扫先前的楚楚之态,再度鲜活明媚起来。   “说几句软话?什么软话呢?是小女子多谢秦二郎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了我,还是秦二郎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呢?”   宁姝本就生就了一副甜软的嗓音,这时又是含着笑说着让秦琅舒心的话,秦琅只觉得一颗心都在随风摇曳……   “都行,随你了……”   秦琅不自觉低下头,佯装随意地应了句,耳后却在看不见处悄悄爬满了红晕。   宁姝瞧他还真应上了,生气的同时居然有些想笑。   困得厉害,宁姝也没兴致跟他吵架,只用着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瞅了他一眼,留下话道:“申时一刻,我会来青山院竹林……”   也不给秦琅时间反应,宁姝说完就走了,只给秦琅留下一个潇洒而决绝的背影。   “怎么可以这样……”   看着少女消失在转角的身影,秦琅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半晌才负气般地吐出一句话来,让身边跟着的剑安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郎,快回去吃饭吧,下午还得去练武场呢。”   剑安不同于清瘦的戟安,他身量高大健壮,眉目英朗,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之人。   瞧着主子还在发呆,忍不住催促了一声,午时都要过半了,他肚子都饿了。   “你怎么饿得这么快,来之前不是才吃了五张饼子?”   秦琅心里正堵着,察觉到剑安的意思,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剑安嘿嘿一笑,老实巴交回道:“就是饿得快,我也控制不住……”   秦琅叹了口气,“走吧。”   他这随侍武功高强是高强,就是吃得太多了,还动不动就饿,也亏得跟着他们英国公府,若是生在寻常穷苦人家,非得吃垮不可。   “下午不去练武场了,爷有事,你别跟着。”   秦琅想起下午的事,知道剑安这家伙是个实诚的,说不准哪天就被爹娘问了出来,还是不带去为好。   “哦。”   剑安不在乎这个,只在乎他家主子能不能按时带他回去吃饭。   ……   因为困倦,宁姝中午胃口也不大好,草草用了一碗鸡汤煨的汤饼,厨娘花了些心思,将面皮做成了莲叶状,瞧着好吃又好看。   想着接下来有一场硬仗,宁姝赶忙睡了。   未时还未过半,青山院,学堂台阶上,秦琅百无聊赖地坐着,手里把玩着一枚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荷花核雕。   小小一枚,刚比葡萄大一丁点,匠人却在其中刻出了泛着涟漪的池水和几朵带着碧色叶子的荷花,荷花的花蕊隐约可见,水中似有鱼儿冒头……   然如此巧夺天工的核雕也没能得到主人的青睐,因为核雕的主人总是将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院门处,仿佛在等待什么。   终于,就在秦琅等得快要睡着得时候,院门处传来了姑娘家轻盈的脚步声。   他即将打瞌睡的头脑一震,整个人都清醒了。   拾阶而下,秦琅下意识装成也是刚来不久的模样,朝着脚步声传来处看去。   确实是姑娘家的脚步声,但却不止一个。   举目望过去,主仆三人前后走进来,宁姝身后的两个丫头像看贼一样看自己,秦琅方才还雀跃的心情瞬间就没了。   “来就来,还带两个丫头,怎么,怕我吃了你?”   秦琅迈着长腿走过来,指尖慢悠悠地摩挲着核雕,语气多少有些不满。   宁姝还是提前过来的,以为秦琅不会有她早,谁成想刚踏进门就看见对方一副久等了的模样,还言语嘲讽她,宁姝的心情可以用一个雪上加霜来形容。   “不是我怕,是我的丫头怕。”   也不拖沓,宁姝瞧了他一眼,就往竹林那边去了。   秦琅还想说什么,见人都转身走了,也没给他机会再多说几句,神色郁郁地跟了上去。   如今已是四月下旬,将近五月,天气愈发炎热了。   竹林中却是茂密幽凉,是个纳凉的好去处。   察觉到周围的沁凉之意,宁姝将手中罗扇给了莺声,一边走一边感受着耳畔簌簌穿林而过的清风。   “你知道哪里虫子最多吗你就走在前面,退开,我带路……”   一句话,打破了宁姝所有的好心情,将她拽回到可怕的现实中。   只见秦琅几步越过她,嘴里还嘟嘟囔囔地,一个猛子就往竹林西北角的灌木丛里扎。   宁姝心中虽百般不愿,但根本没有理由拒绝,只能冷着脸跟过去。   若是外人在此,不知道肯定以为这是什么青梅竹马的玩伴,在林子里嬉闹呢!   “就是此处,应当虫子最多,宁大小姐,你可以开始了。”   秦琅确定了地点,满脸璨笑地回头,却只让宁姝看出一脸的奸邪。 第33章 虚惊   宁姝深吸了一口气, 想着拼了,撇了个小木棍,像是赴刑场一般过去了。   莺声和燕语看着姑娘的窘境,恨不能以身代之, 可惜这法子早就在昨晚上被否决了。   “他想看的便是我这样, 想看我出丑, 你们去是没用的。”   想起姑娘昨夜的话,两个丫头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宁姝视死如归地拿着小木棍 , 在草丛间翻找起了她平日最为惧怕之物。   “姑娘……”   莺声和燕语都十分心疼地看着宁姝, 那模样,就差掉眼泪了。   秦琅踢飞了脚下一颗小石子, 看着少女明显害怕得不行却又倔强坚持的脸,一股解释不通的郁躁盘结在心里, 挥之不去。   “爷说了, 你说句软话, 这赌约就一笔勾销, 你真不说?”   秦琅无计可施地在她身旁蹲下, 尽管如此还是比她高出一截, 说话时还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宁姝面无表情地扒拉着草丛,对秦琅的话置若罔闻。   秦琅看着眼前固执的少女, 气不打一处来,又释放不出去,整个人憋屈得要命。   “我找不到。”   正在秦琅一口闷气卡在胸腔中咽也咽不下去, 吐也吐不出来时, 就听到这样一句话。   “找不到你怪我啊?”   心里憋着气, 秦琅语气也冲了些,这让宁姝火了。   “谁怪你了,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找不到虫子,我没办法捉。”   两人都是蹲在草丛前,挨得极近,说了几句话一抬头,才发现两人间得距离已经不合适了。   宁姝抬手就是推了他一把,丝毫没留力气,将人一把推搡到了地上。   “你离我远点!”   宁姝拧着眉头,面上难掩嫌弃。   宁姝素来最讨厌眠于花街柳巷的人,她身边不多,这秦琅恰巧就算一个。   她可没忘当初秦家姐妹说在平康坊瞧见秦琅的事,进了这烟花之地,说他进去喝酒听曲的谁信,反正宁姝不信!   一个不察让这等货色近了她的身,是宁姝一时没防住的。   宁姝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的,心里想什么便会着手去做。   秦琅被推了个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了硬邦邦的地上。   本还没有那样生气,结果一瞧见对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嫌恶,他胸腔中气血翻涌,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你那什么眼神,我就那么讨你嫌?”   衣袍上的灰尘都没心思去拭,秦琅只觉满腔怒火盈心,大声质问道。   少年的怒火几欲实质化,远远看去,就像一头即将发疯的恶犬,让莺声和燕语两人心都提起了了半截。   虽说是姑娘先推得人,但秦二郎这架势也太吓人了些,活像要吃人一样。   两人赶紧过去将自家姑娘扶起来,一脸戒备地将人护在身后,让秦琅有种诉苦无门的郁闷感。   明明是她们姑娘先不客气的,他不过是问了一句,怎么他就成恶人了?   宁姝稀里糊涂被两个丫头护到了身后,看着眼前暴怒的少年,宁姝凛然不惧。   她讨厌秦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又不是藏着掖着,面对他的质问,宁姝没在怕的,拨开两个丫头,语气反而异常和缓……   “秦二郎不觉得自己问得很多余吗?”   好似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答案,宁姝回答地没有一丝犹豫。   她不喜秦琅,秦琅亦是不喜她,这不是英国公府人尽皆知的事情吗?   秦琅有什么好问的。   宁姝极尽坦然的姿态瞬间激怒了秦琅,他赤红着一双眼眸,盯着宁姝的那几息,让人毛骨悚然。   竹林悠悠,静谧如水般流淌。   就在宁姝以为秦琅要发癫时,少年沉默地抬了抬眼,在她柔婉灵秀的面颊上掠过,嗤笑了一声,硬邦邦道:“我也讨厌你。”   他声音平静,但若是熟悉秦琅的人一听便知这其中蕴含着压抑的怒火。   衣袍带着竹林间的轻风,秦琅一声不吭地走了,背影孤寂又决绝,像是永远不会回头。   直到那抹艳色消失在竹林尽头,莺声和燕语才大松了口气,一左一右抱着宁姝的胳膊,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姑娘,刚刚秦二郎好可怕,吓死人了!”   燕语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朝着宁姝诉苦道。   莺声虽不像燕语那般夸张,但也是忧心忡忡地,眉宇间笼着愁色。   忽而,她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眼草丛,神色讶然道:“姑娘,你是不是故意激怒秦二郎,这样就不用捉虫子了呀?”   燕语本来还在惆怅,听见莺声这话,立即看向了自家姑娘,神色雀跃道:“果真,还是姑娘聪明,三两下就把秦二郎气走了,哎,就是冒险了些,姑娘下次还是别这么干了。”   听着两个丫头一唱一和地猜着,宁姝忍俊不禁道:“那倒也不是,我可没有故意刺激他,不过,不用捉虫子,确实是意外之喜……”   “好了,走吧,午觉都没睡好,回去补觉去!”   虽然又惹到了秦琅这厮,但心头大事消散,宁姝却觉得挺值,就差哼着小曲回去了。   或许是这次的事情真正惹到了这个混不吝,接下来的几日学堂,宁姝过得十分平静,再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视线粘在她身上。   少年总是最后一个来,姿态懒散地走到后排自己的位置上,一眼再没瞧过宁姝,不似之前,进来就要瞥她几眼,然后得到宁姝的一句无声的滚。   宁姝乐得自在,她可没心思和这家伙每天斗法,如此倒是合了她的心意。   夫子未过来前,学堂尽是嬉笑玩闹声,少年人聚在一处,安安静静是不可能的。   秦琅拄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欢声笑语,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一会是六弟说笑话给她听,一会是四弟带家里的糕点给她,就连一向最不喜人打断读书的兄长也会耐心与她说话。   这些人,皆能得到她几分笑脸,就算是敷衍的笑。   本着眼不见为净,秦琅不再去看,将书卷挡在脸前,准备睡一觉。   再睁眼,便是日头正盛的午时,周夫子将书一收,笑眯眯地宣布了下学。   秦珏朝后面看了弟弟一眼,示意莫要再睡赶紧回去。   秦琅余光瞥了一眼那个同妹妹们说笑满脸粲然的少女,嘴里应了一声来了,懒洋洋地迈着步子走过去。   路过宁姝的书案时,他瞧见少女将起的身形,故意快了半拍,正好将人撞上了。   “嘶……”   宁姝这厢刚收拾完东西起身,转头就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磕得她有些发懵。   扶额抬头看去,是少年肌肉紧绷的肩膀,再往上便是那张冷笑着的灼灼玉面。   这张脸放在世子秦珏身上是翩翩君子,可放在秦琅这厮身上,便全然变了味,哪还有一丝翩翩君子的影子。   就是一次小小的意外,又是这家伙,宁姝懒得去费口舌,想也不想地扭头就要走。   一只胳膊伸出,拦住了宁姝的去路。   宁姝也不说话,掀起眼帘瞧他。   “撞了爷就想一走了之,宁大姑娘真有教养……”   消停了几天,宁姝还以为他醒悟了,不再来招惹他了,今日一看,还是她想多了。   “你又想怎样?”   宁姝没好气地问,觉得自己好像对着的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而是一个只有几岁的稚童。   忒幼稚。   “向爷道歉……”   “对不起。”   秦琅本还有话,猝不及防听到宁姝一句对不起,他怔了怔,正要说什么,就见人转脸便走了,再没瞧他一眼。   站在原地,看着人出了学堂,秦琅心下有些错愕。   他未曾想过宁姝会道歉道得如此之快,本以为看到得还是宁姝对他不屑一顾的模样。   “人家也道歉了,闹够了就赶紧回去吧。”   秦珏站在门口,对着发呆的弟弟无奈催促道。   “哦,来了。”   木楞楞地应了一声,秦琅百思不得其解地跟着兄长回去了。   ……   午后,秦家姐妹照例过来寻她玩叶子牌,打牌的空隙,宁姝不小心触到了一侧秦璎的手背,入手冰凉。   都快步入夏日的时节了,她手成日都暖烘烘的,秦璎竟会是这般凉,很不对劲。   “这个季节,阿璎的手怎会这般凉,可是病了?”   秦璎比宁姝小几个月,宁姝一直如此唤她。   秦璎握牌的手一顿,朝宁姝笑道:“宁姐姐误会了,这是我天生的,因为娘亲生我时早产,我自生下来就有这个毛病,只是比常人略凉些罢了,不妨事。”   “还不妨事呢,这些年瞧了不少大夫,总不见好,冬日里更是要揣两个手炉才行,五妹妹这身子,怕是难治……”   秦珠打出一张牌,瞧了一眼秦璎,叹息道。   “这样吗……”   宁姝若有所思地打了张牌出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守在一旁做针线活的莺声道:“莺声,去将我带来的那对暖玉镯子拿来。”   一句话,将秦家姐妹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秦璎听到暖玉二字,心中隐隐猜到或许与她有关,转头看宁姝。   “倒是提醒了我,我正巧有一对暖玉打造的镯子,但我身子好,平时又用不着,正巧给了你,也不亏待了它。”   宁姝笑盈盈地从莺声手中接过那对瓷白细腻的暖玉镯子,语气雀跃。 第34章 回礼   那是一对光滑细腻、油润亮泽的和田白玉手镯, 握在手中,先凉后温,手感温润,实属玉中极品。   看到这对价值堪比祖母那对玉玦的暖玉手镯, 秦璎不好意思接。   “还是不了, 宁姐姐, 暖玉如此贵重,怎能随便赠人, 宁姐姐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秦璎推拒, 但谁成想宁姝直接将那对暖玉镯子戴在了她手上,连拒绝都来不及。   “宁姐姐你这……”   秦璎感受到腕上温凉, 语气一滞。   宁姝不由嗔了秦璎一眼道:“说了给你便是给你,这东西放我这也没甚用处, 如今阿璎有这毛病, 给了你才是它的用处, 要不然在我这也是落灰, 拿着吧, 要不然我可要不高兴了!”   宁姝佯装发怒, 又加上秦珠和秦琳在一旁劝了几句,秦璎才一脸羞涩地收下了镯子。   “宁姐姐如此厚意, 秦璎定要报回来才是。”   宁姝看着小姑娘满面谢意,随意地摆了摆手道:“那就抽空做一盒百花糕与我吃吧!”   秦璎是个心灵手巧的,一手百花糕更是做得出神入化, 美味异常, 自打尝过了一次, 宁姝便念念不忘了。   秦璎笑吟吟应了,临走时还说明日送来。   第二日, 秦璎的丫头槐心果然送来了百花糕,但同时送过来的还有个巴掌大小的锦盒。   宁姝打开,正是秦老夫人那对羊脂玉玉玦其中的一枚。   宁姝蹙眉看向槐心。   “我们姑娘要奴告诉宁姑娘,那暖玉贵重,只此百花糕不能抵消,所以又遣奴送来了这个,要宁姑娘一定收下,也当全了姐妹情了,若是宁姑娘再推诿,我们姑娘可不敢要那暖玉了!”   槐心不同于她的主子的羞怯性子,说话伶俐又爽快,将她们姑娘的意思完完全全地传达了,竟叫宁姝回绝不得。   “你这丫头,倒是灵巧,竟说得我没法不要,行了,回去回你家姑娘,就说我收下了。”   给了这机灵丫头打赏了点胭脂水粉钱,高高兴兴将人送走了,宁姝便将玉玦给燕语道:“她当真是执拗,快收起来吧。”   燕语打开锦盒瞧了瞧,满眼放光道:“收起来作甚,这么好的玉玦,挂在腰间当个配饰岂不美哉,待我给姑娘收拾收拾,马上就能系在腰上,也正好让五姑娘看着高兴不是。”   宁姝本想着收着算了,但一听燕语这样说,也觉得有理,便应了燕语。   燕语在这些小物件上手也是巧的,不过半个时辰,就用各色珠玉装饰好了这枚玉玦,要将其挂在宁姝腰上。   “在自个屋里戴这些作甚,日后出去再戴吧,”   不想刚说完,长公主的侍女玉苓过来了,说今日国公爷在外面猎得了许多野味,请阖府过去尝一尝鲜。   宁姝没病没灾的,又有野味吃,自然不会拒绝,笑眯眯应下了。   “姑娘,那是在濯英院,秦二郎会不会……”   莺声素来是个会忧心的,这次去的又是秦二郎的地盘,她生怕姑娘在人家地盘上被欺负了。   宁姝倒是不那么觉得,只安抚莺声道:“这倒是不必忧心,虽是他的地盘,可国公爷和长公主都在,哪能轮到他撒野,他若是不蠢,应当不会干这等傻事。”   莺声一听也觉如是,便放了大半的心。   燕语则是开心地拿起刚刚做好的玉玦配饰,美滋滋地给宁姝系在了腰上道:“看,这不就是要出门了吗?我给姑娘系上……”   宁姝一想也是,笑着点了点燕语的脑袋,半倚在美人榻上任由着她系了。   ……   快到戌时,濯英院里灯火辉煌,昭示着有宴席来临。   宁姝白日同姑母家的表妹与表妹玩了一下午,发髻也稍有松散,来濯英院之前便重新梳了个双环髻,在两侧缀簪上华胜,双环间簪一莲花钿头钗。   朱红色织锦半臂,搭配松花色的齐腰襦裙,满身的富丽冶艳,宁姝在入夜时分,随着姑母去了濯英院。   宁姝到时,宴席还有一会,仆从和丫头正为布置正厅而忙得热火朝天。   长公主正和两位妯娌在一起说笑,一看见宁氏姑侄过来,眼睛一亮都亮了。   “三弟妹和姝儿来了,快过来……”   虽贵为天家公主,长平长公主性子温和谦逊,尤其跟家中人相处,端的是平易近人,让人心头舒适。   宁姝跟着姑母,同长公主及二夫人四夫人问了好后,便被赶来的秦珂拉走玩了。   几个夫人笑呵呵地看着女孩子们玩到一块,聊起了近日来的趣事。   长平长公主看着姑娘群中的宁姝,不动声色地朝宁氏打听道:“姝儿今年多大了?”   “到今年生辰就满十六岁了。”   听大嫂提起侄女,宁氏浅笑回道。   “哦?十六岁了,可曾许了人家?”   长平长公主耐不住性子问道,一双丹凤眼亮晶晶。   宁氏顿了顿,摇头笑道:“应当是未曾,没听兄长说姝儿同哪家公子定下。”   听到这,长平长公主心神安定下来,笑语道:“姝儿这般好的姑娘,宁刺史可要好好挑选女婿啊……”   “自然,我兄长就这一女,定是要千挑万选的。”   宁氏看着今夜略有些热络的长公主,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个猜想,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算了,都没影的事。   二夫人周氏和容氏听到这个儿女婚事的话题,纷纷来了兴趣,说起了自家儿女的婚事。   “二嫂家的琳儿婚期是不是也定下了,程家何时来迎娶?”   容氏忽地想起二姑娘秦琳嫁后便轮到了她家三姑娘,忆起前几日程家似乎来人了,于是赶紧问道。   周氏敲了敲脑袋,惊叫了一声道:“你瞧我这脑袋,竟忘了同大嫂和弟妹们说这事,定了定了,亲迎定在了六月二十,届时我的琳儿就要出阁了……”   说起这事,周氏还有些淡淡的不舍。   容氏笑了笑,话语调侃道:“不舍得是正常的,但二嫂也别难过,到了那头,自然有夫婿疼,总不会亏待了琳儿的。”   周氏闻言,也是笑了,紧接着看容氏道:“我琳儿嫁了,便是你家玥儿了,怎么,四弟妹可有相中的儿郎?”   临近五月,蚊虫也开始渐渐多了,容氏摇了摇手中美人扇,将耳畔隐隐作响的声音驱赶走,道:“倒是有个可相看相看的,是光禄寺少卿家的七郎,夫君才同我说,还没商议好,想着这几日回去再想想,若是可以便让两个孩子见个面,相看相看。”   “那感情不错,赶紧张罗张罗,玥儿也满十七了,早早定下来我们做长辈的也安心。”   容氏也是十分赞同的附和着。   只剩下长平长公主和宁氏,两家一个没闺女,一个闺女太小,便没有什么讲头。   但长公主家有两个适龄婚配的儿子,这也引起了妯娌的兴趣。   “大嫂可有为家中大郎二郎操操心,虽说大郎一心准备今年的秋闱,但可以先瞧瞧好的女子,先定下来,明年放了榜正好双喜临门了!”   秦珏少时有才名,早些年便以策论诗赋扬名于国子监,加之又是天子外甥,科考榜上有名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这一点,秦家众人都十分信服。   长公主被说到了心坎上,也是笑吟吟地点着头到:“是这个理,最近也看中了一个,不过暂时可不能与你们说,待那姑娘家同意了再畅谈,至于二郎,哎,这着实是个不省心的,弟妹们瞧瞧二郎那性子,难能有好姑娘敢沾边,且这小兔崽子整日只顾着疯玩,哪里有一点能成家立业的影子,我这当娘的也愁得慌……”   说到大儿子还好,一提到小儿子,长公主都是面泛愁容。   “大嫂也不必太过忧虑,二郎虽性子强了些,但为人正直,日后必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定会有姑娘慧眼识珠,届时大嫂便寻个脾气小意温柔的,定能和和美美。”   好在三个妯娌都是会开解人的,宁氏几句话便让长公主愁容不在。   “正是这个理,日后就盼着有个性子贞静柔婉的姑娘瞧上二郎我就谢天谢地了。”   四个妯娌谈笑着,不觉开席时间已到。   而宁姝这边,同秦家姐妹在濯英院逛了一圈,除了又遇上秦琅这个晦气东西,又同他拌了几句嘴外,便没有什么了。   远远地,众人皆嗅到厨房传来的炙肉味,便知要开席了。   在席位上,宁姝远远瞧见了二房的亲戚江姑娘,正伴着秦璎坐,一声不吭地,仿佛对什么都兴趣缺缺。   秦琅依旧在她对面,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与这厮有什么孽缘,总是摊上这样的座次。   然宁姝现在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当看不见了。   提裙坐下时,腰间系着的环佩叮咚作响,第一时间就被秦琅给注意到了,也一眼认出那是投壶的彩头。   只是为何只有一个?还在她那?   秦琅沉吟一瞬,将目光落在了五妹妹秦璎身上,若有所思。   而随着秦琅的目光扫过来,坐在秦璎身侧的江映月身子僵了僵,似乎有种局促感,毕竟这个混不吝可是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秦老夫人依旧高坐在上,英国公及长公主在侧,满堂繁盛热闹。 第35章 醉酒   一道道今日刚猎得, 烹饪得色香味俱全的野味被端上来,经由丫头们精细分好,送到主子们跟前,让人食指大动。   鹿肉新鲜, 炙烤得火候正合意, 山鸡香而不柴, 袍子也是肉质紧实,满口留香。   怕都是些油腻荤腥之物让人发腻, 又备了些解腻的瓜果和酒水, 比如正当季的樱桃,被做成樱桃酪, 每位夫人和姑娘手边都有一碗。   而酒则是用的湖州第一批成熟的葡萄酿制的葡萄酒,盛在琉璃杯中, 在灯光的辉映下尤其剔透好看。   宁姝虽贪些野味, 但向来清淡的肠胃消受不起太多油腻荤腥, 因而不免多饮了些葡萄酒, 恍惚间有些醺醺然……   宴席过半, 国公爷所猎得的野味和鸡鸭鱼肉也陆续上了场, 但压轴的一道,才刚刚冒出头来。   只听外面传来不小的骚动, 门户巨开,两个身强体壮的仆从端着一个长案过来了。   离得远,宁姝只瞧见上头冒着滚滚热气, 当是一道大菜。   走近了, 宁姝总算看清了那是个什么菜肴, 红羊枝杖。   牛猪羊三牲,牛作为耕作劳力, 不可吃,被律令明令禁止不可屠杀上餐桌,除非有自然老死或意外病死的牛,或许还有些非法的小途径,但大历总体还是管制较严的。   猪肉倒是可取,但是个权富颇嫌、贫苦又不解煮的,甚少端上餐桌。   独独羊肉,是个受权贵钟爱又不似牛肉难获取的,因此在上流阶层的餐桌上,时常瞧见羊肉的影子。   但很可惜,宁姝不吃羊肉,因为那羊肉特有的腥膻味。   于是乎,瞧着那被烤得金黄流油的整只羊被抬上来,宁姝只觉腥膻味溢满了她的鼻腔,即使那羊肉已经用了许多椒压着,但在对羊肉味异常敏感的宁姝来是无济于事的。   因而,在侍女将一块肥美的羊排肉端在她案上时,宁姝忍不住蹙了蹙眉。   看到一旁吃羊肉吃得正欢的秦珂,宁姝端起自己那份,遥遥递到了秦珂面前道:“珂儿既喜欢吃这个,那我的正好给你。”   秦珂抬起头时,嘴角还沾着点点油光,不解道:“宁姐姐不吃吗?”   秦珂不理解,羊肉那么好吃,怎么会有人不吃。   宁姝很想拿帕子将秦珂嘴角的油光擦干净,但转念想她下一口还得弄脏,便作罢了。   “我不喜羊肉的腥膻味,所以一向不爱吃,珂儿吃了吧。”   秦珂听了这话,眼眸微睁,诧异笑道:“不吃羊肉?倒是跟大哥哥一样……”   宁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面席位上的秦珏,觉得有些巧。   就如秦珂说的那样,秦珏面前的羊肉被让给了一旁的秦琅,秦琅正大口吃着,看着就是爱极了的模样。   察觉到宁姝的视线,又注意到她递出去的羊肉,秦琅看着同样是兄长让给他的羊肉,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宁姝作为长平长公主看中的未来儿媳,自然也是被关注着的,瞧见宁姝将羊肉一口未动地给了秦珂,挑了挑眉,同身边的丈夫说话。   “你瞧,宁丫头是不是也同大郎一样,不爱吃羊肉呀?”   秦进大嚼了一口羊肉,看了看大儿子,又看了眼宁姝,确实像那么回事。   “倒是巧,若是成了,两人正好能吃到一块去。”   秦进说话时语气很是欣慰,连带着长公主都露出了几分笑颜。   夫妻两不时看看大儿子,不时看看未来儿媳妇,神色喜气洋洋的。   宁姝虽不喜欢吃羊肉,但却喜欢鹿肉,难免多吃了几块,也难免多吃些葡萄酒解腻。   到了宴席快散的时候,宁姝眼神都有些迷离了,莺声劝都劝不住,想着散席了姑娘便可以歇息,也不怎么拦着了。   毕竟姑娘的性子便是这般,不好拘着。   全羊被吃得一干二净,就连羊肚子里的烧鹅都被解决干净了,可见这道菜肴都的受欢迎程度。   宁姝桌上装葡萄酒的琉璃壶也空荡荡的,甚至还喝了秦玥的,她不善饮酒,宁姝觉得自己的尚且不够,便要了些过来。   如今快要散席了,宁姝蓦地有些昏沉了起来。   这盛京的葡萄酒倒是比扬州的要厉害些,往日她在扬州,饮再多都无碍,今日确实有些醉了。   迷离中,宁姝看见秦家姐妹纷纷瞧着她开始笑,宁姝就知道自己这次怕是真的饮多了。   好在带了莺声和燕语,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她,倒也能将她这个醉鬼给拖回去。   走出濯英院的那一刻,夜风微凉,吹散了宁姝满心的燥热,她舒服地发出了一声喟叹。   “还是外面舒服……”   燕语尽心托着自家姑娘,闻言,笑言道:“莺声姐姐当时让姑娘少饮些,姑娘就是不听,现在难受了吧!”   宁姝不服气,反驳道:“谁又知道盛京的葡萄酒那样醉人,比家里的厉害多了,你姑娘我这是大意了……”   半醉着,又犯着困,少女声音难免有些懒洋洋的发软,两靥也因醉酒而酡红,犹如海棠醉日,叫后面跟上来的秦家公子们都看直了眼。   “我们盛京的酒自然不是你们扬州能比的,不能喝还逞什么能!”   秦琅越过几个弟弟,看着好似没了骨头一样倚在丫头身上的少女,嘴又忍不住犯贱了。   秦琅说完,静静等着对方像以前一样扭过头来骂他,然人确实是扭过头了,但并没有尖牙利齿地回嘴,而是用她那双今夜尤其水蒙蒙的眼眸,定定瞧了他片刻,好似是没认出他是谁,反常地软着一张芙蓉面,乖顺地点了点头。   “嗯,你说的对,我确实不应该饮那么多,下次不会了。”   喝醉的宁姝与平时判若两人,收起了平日里的尖牙利爪,倒有种慵懒猫儿的意思。   这般反常的姿态,别说秦琅了,其余人都感到有些稀奇。   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秦琅半边身子都麻了。   以至于瞧着宁姝走远,他不自觉跟了上去。   夜风习习,宁姝被两个丫头搀着走在路上,到了秦老夫人延寿堂附近时,宁姝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有火在烧,身子也乏地很,只觉全身都犯着懒意,不想再走。   “好累,我们去那边的亭子里休息一下再走吧。”   定住步子,宁姝对着莺声和燕语撒娇道。   见到自家姑娘这般,莺声和燕语哪能拒绝,赶紧将人扶到亭子里,想着缓缓神也是好的。   想摇扇给姑娘散散闷气,找的时候却发现姑娘随身携带的团扇不知所踪,想是落在了濯英院。   “这样,姐姐照看着姑娘,我去寻。”   莺声点点头,叮嘱了一句快去快回,便让燕语去了。   亭子三面环水,池塘不大,种着许多莲,只是还尚未开放,但仍显生机勃勃。   临近夏日,渐渐有了虫鸣声,一阵接着一阵,倒也是有趣。   宁姝迷蒙地趴在亭子里的石桌上,双臂摊开,让石头的凉意沁到身体里,以至于心头的燥热能减少几分。   葡萄酒加鹿肉,确实是个让人气血燥热的搭配,宁姝也有些后悔当时那样肆无忌惮了。   正在宁姝将脸贴在凉盈盈的石桌面上时,亭子外传来了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又像是有些犹豫的意味。   宁姝脑子清醒了几分,抬眼望去。   少年一身天青色的广袖长袍,眉眼未笑,腕上没有护腕,眸中也没有平日的狂狷锋利。   长房两兄弟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秦琅今夜又反常穿了件兄长素来爱穿的颜色,又收敛了性子,若是不熟悉的外人定是分不清的,更何况是醉了酒尚不清醒的宁姝。   “嗯?大表哥,你怎么来了?”   身上犯着懒,宁姝半张脸贴在石桌上,杏眼迷离地望着,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了句,神情中带着一丝醉酒后不自知的娇憨。   秦琅怔了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本就是不合规矩地追来的,往这里一站,倒有些无措了。   然莺声没醉,还是能辨认出这是何人的。   屈身行了一礼,口中唤了一句秦二公子。   不过这一声并没有将宁姝的理智唤回来,宁姝还是将其当成秦珏,嘴里喊着大表哥。   这让莺声有些尴尬,不知怎么是好了。   “不知秦二公子到此有何贵干?”   莺声还是比较防备他的,毕竟不是霁月光风的大公子,若是在此被姑娘激怒了,做些混账事光靠自己是保护不了姑娘的。   好在姑娘现在正在犯傻,认不出这是她的对头秦二公子。   “哦,听下人禀报说祖母犯了头疼病,我正要过去看看,路过亭子看见你家姑娘这般,就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秦琅此刻扯起谎来也不用打草稿,张口便吐了出来,脸也不红心也不跳,当真是正经地不能再正经。   莺声没看破他的伪装,以为秦琅真的是路过好心来问问姑娘的情况,便恭声答道:“姑娘醉酒有些累,在此处歇歇脚。”   秦琅点头,表示知道了,正当词穷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时,秦琅目光移到少女腰间系着的玉玦上,眼睛一亮。   “我仿佛记得这是五妹妹的玉玦,你家姑娘怎会有一只?”   眸光落在少女纤纤一握的柳腰上,让人不知到底是在看玉玦还是在看别处。 第36章 误会   知晓那夜投壶的胜者是这位秦二郎, 玉玦也当是属于这位的,但他既没要,都给了五姑娘,五姑娘又赠予了她们姑娘, 那就是她们姑娘的, 这秦二郎该不会是想要回去吧?   “是五姑娘赠予我们姑娘的, 二公子莫不是要讨回去?”   秦琅脸色一冷,话语带了几分薄怒道:“爷还不至于如此小家子气。”   莺声也听出了秦琅的不悦, 立即噤声不语了。   而就在亭子里一片缄默时, 趴在桌子上出神的宁姝有了动静。   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伸出皓白的腕子, 指着脸色发沉的少年道:“大表哥,你过来, 我有话要对你说……”   临近夏日, 姑娘家的衣衫都十分轻薄, 朱红色的织锦半臂下, 是一件草叶黄的襦衫, 此刻因着少女胳膊得伸展, 正露出一只玉腕来,在夜色里白得晃眼。   “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 谁是你大表哥!”   秦琅眉宇间夹着郁躁之气,看起来很是抗拒,但身子却出乎意料地配合, 往宁姝那走了走。   莺声看着人是自家姑娘叫过去的, 自己若是去拦倒有些失礼, 一时除了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着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见秦琅过来,脑袋昏沉的宁姝用胳膊支起脑袋, 另一只手似乎是想比划着什么,然刚抬到半空中就垂了下去,又因秦琅站得近,宁姝顺势拉住了他的衣袍。   看着那只盈盈素手,秦琅只觉得衣袍上有千斤。   少女像是听不见一般,扯着秦琅的衣袍,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了。   “大表哥那个弟弟,真……真讨厌,听说国公爷会拿藤条抽他,大表哥能不能去国公爷面前告他的状,让他再挨几下藤条就好了,最……最好还能让我来抽嘿嘿……”   酒后无状这个词仿佛是为宁姝打造的,醉了后,不仅认不出眼前人,更是管不住嘴,将秦琅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   莺声在旁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赶忙跑到姑娘面前,似是想捂住宁姝的嘴,但被秦琅阻了。   “不用捂,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我受的住!”   狭长的凤目微眯,秦琅浑身都诡异地平静,这让莺声觉得更可怕了。   “他竟然逼着我去捉虫子,我那么害怕虫子呜呜呜……”   喝醉的宁姝完全没有白日里的泼辣风采,甚至还会小声抽噎,倒是十足地像个江南女儿。   秦琅傻眼了,暴怒的情绪还未完全攀升上来,就被少女嘤嘤抽泣的模样给镇住了。   莺声有些脸红地拍着自家姑娘的肩膀,有些见怪不怪的,但同时也为姑娘难为情。   若是明早姑娘知道自己在秦二郎面前嘤嘤低泣,定会臊得直接回扬州吧。   一肚子得怒火仿佛都在宁姝这几声嘤嘤低泣下烟消云散,他甚至还有几分罕见的惶恐。   “我不是走了,你不是没捉成吗?”   秦琅张口就是解释,神色瞧着十分委屈。   明明就是她打赌输了,甚至还没履行赌约,怎么搞得自己像个坏人?   “那也很可怕,我前天夜里都怕得没睡好,都是他的错!”   宁姝说到了气头上,一鼓劲站了起来,却因为脑袋一阵眩晕在原地摇晃了几下,眼看着就要前倾倒下去……   莺声和秦琅同时扶住了她。   将少女一只莹白如雪的腕子握在手心,秦琅居高临下,猝不及防看见了少女圆领下隐约可见的雪白沟壑,简直比漫天大雪还要照眼。   掌心玉腕仿佛也在散发着灼烫的温度,秦琅当即便察觉一股滔天热意顺着身子攀上脸,仿佛寒冬腊月一口最烈的烧酒下肚。   “秦二公子,还请放开我们家姑娘。”   莺声话说完,将宁姝往身上带了带,燕语焦灼。   虽然秦二郎是好意,但也不能总抓着她们姑娘的腕子还不住的瞧。   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秦琅猛然间放开了少女的腕子,匆匆说了句失礼便脚步急促地走出了亭子,那背影,莺声总觉得像逃命一样。   宁姝见人走了,还伸出胳膊嗳了几声,见人没有回头,便嘟囔了几声什么便作罢了,毕竟她也好困。   “哎,姑娘日后还是少饮些酒吧。”   莺声扶着东倒西歪的姑娘,又在亭子里坐了几息,总算将去寻扇子的燕语等回来了。   两人一起将宁姝扶了回去,将人洗漱好送到床上后,沉稳如莺声,也迫不及待地同燕语说起了方才发生的一系列糟心事。   入夜,隔壁的耳房中,只听见燕语一声接一声的惊诧和笑声,还有莺声让她小声些的话语。   ……   秦琅从亭子里出来,在一处池塘前,吹了半晌的风,全身的热意才散去些。   寂静的夜里,秦琅甚至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久久不能平息。   延寿堂灯火未熄,传来丫头婆子们隐约的说话声。   想起自己先前扯的谎,秦琅觉得有必要掩饰一下,遂抬脚往延寿堂去了。   秦琅进去的时候,秦老夫人刚喝完醒酒汤,整个人半阖着眼倚在软榻上。   难得家宴,秦老夫人高兴,也多饮了几杯酒,年纪又大了,难免不胜酒力。   “奶奶这是饮多了酒?”   秦琅瞧着明显是醉了的秦老夫人,将心头烦乱压下,笑语道。   没外人的时候,秦琅素来爱唤得亲昵些,也最爱撒娇。   见秦琅进来,满脸带笑地朝乖孙儿招了招手。   “二郎来了,快过来奶奶这边……”   秦琅扶着秦老夫人的手坐在一侧,面色担忧道:“奶奶上了年纪,日后就不要贪杯了,小心夜里头疼。”   秦老夫人倒是笑呵呵地不在意,拍了拍孙儿的手道:“今夜一大家子陪着,奶奶我心里头高兴,不免多饮了两杯,刚刚已经喝了醒酒汤了,无碍无碍……”   听着老人家固执的话语,秦琅也只能无奈作罢。   “二郎最近有没有好好读书啊?”   秦老夫人想起乖孙儿总是因为读书的事被他那老子训斥,秦老夫人心疼孙子,不免要关心几句。   被问起读书的事,秦琅面上涌上烦躁,恹恹道:“当然有,日日都去,听得头都大了。”   秦老夫人笑,像是在回忆往事,悠悠道:“奶奶记得,你小时候也是很聪明的,和大郎一样,天天得夫子得夸奖,如今年岁大了,反倒不爱读书了,真是怪事……”   秦琅听着这些陈年往事,撇了撇嘴道:“奶奶,这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现在早不爱读书了,我以后要像爹一样,去征战沙场,做个宣威沙漠的将军!”   秦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但还是担忧道:“好好好,二郎有志向,就是战场凶险,若是可以,奶奶还是希望你同你兄长一般做个文臣,驰誉庙堂足以。”   “对了,最近你老子没有打你吧?”   秦老夫人上回就听老姐妹说了,孙儿被大儿子抽了几十藤条,听声音可疼嘞!   “自然,最近孙儿什么祸也没闯,爹他如何能打我?”   秦老夫人放心了,只是还不忘叮嘱他道:“这样最好,别再惹事,还有,也别去欺负姝儿了,人家好歹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   一听到宁姝的名字,秦琅神色凝了一瞬,才不服气道:“她那么凶悍,哪里跟娇滴滴沾边,不来招惹我就好了,我哪能欺负她……”   心头忆起了在亭子里的一幕幕,少女醉酒,罕见地嘤嘤低泣,眼前不期晃过朱红色织锦领口下的雪白丰盈,还有掌心中滑腻的触感。   秦琅的话音越来越薄弱,直至消失无声。   “那就好,那就好,跟人家好好相处,千万别再起什么龃龉,说不定日后就是一家人呐……”   秦老夫人酒意未消,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说漏了嘴,让身侧正给她扶软枕的秦琅身子一僵。   “奶奶,日后是一家人,是什么意思?”   秦琅软枕也忘了扶,一张脸绷得像块即将要碎裂的石头,话语带着十足的试探。   此刻,秦琅的心里像是有万马在奔腾,嘶鸣声震天,让再容不下别的事。   扯着秦老夫人的袖子,秦琅不依不饶。   秦老夫人自知说漏了嘴,掩饰性地哈哈大笑,神色肉眼可见地发虚道:“老了老了,饮了几杯酒就开始说胡话了……”   “天色晚了,奶奶困了,二郎也回去睡吧。”   “奶奶……”   秦琅追着唤了一句,眉宇间尽是求知的焦灼,却得不到答案。   贾婆子也笑盈盈地附和着秦老夫人的话,催促着秦琅回去。   无法,秦琅撩起袍子站起来,看着被贾婆子扶进内室的的祖母,急得在原地踱了两圈才走出延寿堂。   出门的一霎,被外面的夜风吹了几下,再想想祖母那句听着无厘头的话,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跟人家好好相处,日后是一家人……   恍惚间,秦琅好似参透了什么,手脚不听使唤地走回了濯英院。   因着前夜是家宴,学堂便放假了一天,让孩子们好好歇息,因此宁姝倒不用担心第二日起不来,带着酒意睡到了日上三竿。 第37章 醋意   酣睡而醒, 宁姝的气色甚好,绾发时,镜中映照着她泛着粉意的双颊,眉目明媚鲜活, 似三月的桃李, 娇艳动人。   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闲, 秦家姐妹来寻她去逛坊市,宁姝欣然应允。   一方面是她想出去玩了, 另一方面是为着即将而来的端午, 她要去买些五彩丝线回来,等着过节给姑母和姐妹们做长命缕。   时人相信, 系上五彩丝能够驱除邪祟、延长寿命,所以五彩丝又叫做长命缕, 每年到了端午, 人们都要在身上缠上五彩丝, 图个吉利。   甚至在那一天, 陛下还会赏赐受宠的臣子五彩丝, 以示恩宠, 而得赐五彩丝的臣子,则会倍感荣幸。   接近端午, 天气愈发炎热,蝉鸣声也渐渐响起,整日在枝头叫个不停, 吵得人心烦。   告知了长辈, 宁姝同秦珠、秦璎还有秦珂乘车出了英国公府的门。   秦琳的婚期定了下来, 于六月二十出嫁,这段时间秦琳大多都缩在家中绣着嫁衣待嫁, 据说连学堂都不必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宁姝既为秦琳高兴又失落,高兴她能和自己的情郎终成眷属,也为她很快再不能像姑娘一样同她们玩耍而失落。   而秦玥没出来,和秦琳有些异曲同工的原因。   她就要同光禄寺少卿家的赵七郎相看了,最近没什么心思逛街,还托妹妹给她带些五彩丝线回来。   “你说这赵七郎生得什么模样,说不定日后他真成我姐夫了!”   秦珂在丝线铺子里,一边挑着丝线,一边笑着同几个姐姐们笑语道。   秦珠素来是个大胆有主意的,听闻这话,停住手边的挑拣,轻笑道:“那不简单,等相看那日你去偷偷瞧一眼不就成了!“   宁姝一听,也觉得十分有理,附和道:“你珠姐姐说的对,想知道就去看看,被发现了顶多就是丢个人罢了……”   一边说笑,一边挑好了丝线。   从秦琳到秦珊,一共五个姑娘,再加上姑母和表弟,差不多七八个就够了,那群秦家公子们倒不必她大费周章地去赠,毕竟是外男,送过去还是不太合宜的。   但想着多买些总没有错,她又不是缺这几条丝线的钱,于是一鼓作气买了十多条。   今日她们出门只为逛个新鲜,因而主要在西市活动。   由于出来的时辰较晚,姐妹几人逛了会,买了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便到了午饭的时辰,几人商议好在外头用了。   秦家姐妹几人领着宁姝到了一个叫做仙客楼的酒楼,说是全盛京味道最好的。   几个姑娘欢欢喜喜着说笑间就进去了。   而就在仙客楼对面,有一家曼陀酒肆,应了好友约的秦琅正在酒肆里一盏一盏地饮着酒,神色沉沉,好似周围轻纱缭乱、舞姿曼妙的胡姬都仿佛不存在一样。   包括裴子风在内的几个年轻公子哥,几乎每一个身边都围着一个陪酒的貌美胡姬,高鼻深目,肤色白皙,充斥着浓重的异域色彩。   “我说二郎,来这胡姬酒肆,连一个美人都不让近身,莫不是最近修禅了哈哈~”   一身着黑袍的公子顺势摸了一把身侧胡姬美人柔滑的小手,对着秦琅打趣道。   秦琅放下酒盏,将思绪拉回来,睨了那黑袍公子一眼,不客气回击道:“我像你?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怀里拉,都不晓得被多少男人搂过了,爷才不要沾……”   “何况,这些个算什么美人……”   秦琅目光在酒肆中央跳着胡旋舞的胡姬面上粗粗扫过,一脸的瞧不上。   “嘁……”   “你小子这眼光,还能见过嫦娥不成,这还不是美人?”   黑袍公子嘁了一声,难以置信道。   然这时,坐在裴子风旁边的宝蓝色锦袍的公子哎了一声,笑着开口了。   “我知道,早听裴四说二郎家里来了个国色天香的妹妹,大约是瞧那妹妹瞧多了,便看不上这些俗气的了,是与不是?”   一听这话,几个少年人瞬间都来了兴趣,不再关注酒肆中的妩媚胡姬了。   “裴四你既见过,就快说说那位妹妹究竟有多美,兄弟实在是太好奇了!”   剩下的几个公子也表现出极有兴趣的模样,纷纷附和道。   裴四唰得一声打开了折扇,摇头晃脑了一阵,就在秦琅黑着一张脸就要骂人时,就见裴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还说不得了?”   见裴四这般,其余人打趣道。   “当然说不得。”   裴子风扇子唰得又是一合,斩钉截铁道。   “为何?”   几人不解,探着脑袋问道。   秦琅看着满脸雀跃的裴四,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这张狗嘴,怕是等会要吐出不好的东西来……   果不出秦琅所料,下一刻就听见几句欠扁至极的话。   “很简单,因为本公子相中了她,要娶她回去!”   “我在你们中年纪最长,若是如了愿,她便是你们大嫂,既是大嫂,怎可随意品评?”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呆了呆,瞠目结舌地看着裴子风道:“裴四,你这是认真的?想成家了?”   在他们这一堆公子哥里,裴子风虽在女人身上虽不是最贪的,但也绝不是丝毫不沾的,家中的通房,平康坊的红颜,少数也是有几个的,一向最散漫自由,今儿居然说要娶亲了,不可谓不让几个好友错愕。   “裴四你这……来真的?”   “自然。”   一本正经地回道,裴子风回头拍了一下秦琅的肩膀,嬉皮笑脸道:“好兄弟,这不端午快到了吗,届时陛下肯定举行宫宴,宁家妹妹定然也会跟着你三婶来,届时我便让我娘去说和说和,你也让你家堂妹们在宁家妹妹面前给我说些好话,日后若真成了你嫂子,我定然好好答谢二郎。”   裴子风一番言辞恳切,除秦琅外,其余人都纷纷信服了,言语上给他打气。   秦琅再忍不住了,一巴掌挥开裴子风的手,一张俊脸像是才被冰渣子泡过,冷气嗖嗖地往外冒。   “嫂你个头嫂,不帮!”   此刻,秦琅肺都要气炸了,恨不得将裴四这厮按在地上打一顿,才能消解他心头的恼意。   自昨夜里,他回去好好参透了祖母话中的意思,又将母亲浴佛节那日的态度与祖母的话绑在了一道去想,终于参透了其中的深意。   母亲和祖母,似乎想将宁姝说与他做媳妇儿!   刚悟出这事时,秦琅整个人如遭雷击,过了许久才缓过来。   然,得知长辈要将宁姝这个泼妇许给自己是,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愤怒与抗拒,而是不知所措和慌乱。   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慌乱个什么劲。   这事几乎扰了他一夜未睡,直到天色破晓,他才撑不住睡了过去。   但因为昨夜的苦熬,他今日脸色都比平日差了些,导致好友都以为他是没睡好而精神不佳。   正所谓想什么来什么,秦琅的座位正巧对着门外,一抬眼,一群莺莺燕燕的姑娘走进了对面的仙客楼,其中,那道弱柳扶风的身子最为打眼,秦琅第一个就认了出来。   腰板一直,秦琅忍不住眼睛跟着那道倩影游转。   “哎,二郎你怎么……”   被秦琅这句仿佛吃炮仗的话一顶,裴子风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少年眼神直了,痴了一样地看着外面,裴子风下意识也跟着看好过去。   也是一打眼,他瞧见了那位朝思暮想的宁家妹妹。   “来了!”   裴子风大喝一声便站起身来,惹得酒肆中的客人俱是一惊。   “裴四你发什么癫,差点被你吓死。”   宝蓝锦袍的公子笑斥了一声,也跟着看过去,但他有些晚了,只瞧见一群姑娘们消失的裙裾。   “宁家妹妹进了仙客楼,二郎,我们快过去!”   一听是那位国色天香的妹妹来了,其余几人都放下了手中酒盏,甚至没有在意秦琅的抗拒,几个人拖着秦琅便往仙客楼赶了,差点连曼陀酒肆的酒钱都忘了结,还是留着大胡子的胡人老板拦住了他们其中一人,才没吃成这霸王酒。   秦琅被拖着进了仙客楼,眉头拧得都能夹死苍蝇,满脸不耐地朝着裴子风道:“扯我过来作甚,我不想去!”   他人还乱着,第一次产生了退避的心思,不太敢去面对宁姝。   裴子风好声好气道:“你不能不来,你秦二郎不来,你家姑娘怎么会理我们,宁家妹妹更是别想沾了,所以,好兄弟,你必须过来。”   说完,拖着秦琅,裴子风就去问酒楼的掌柜刚刚那一群姑娘去了哪个雅间,怕掌柜的隐瞒,还特地给了些银子,才轻松撬开他的嘴。   看着事情已成定局,秦琅无法,再气也不能不去了。   依着祖母和母亲的意思,宁姝也该当与他有关系,而不是裴四这个欠收拾的!   沉了沉胸腔中的郁气,秦琅一改之前的抗拒,一马当先地上了楼,甚至还将裴子风挤在了后面,惹得他埋怨嘟囔了几句。   彼时,宁姝与秦家姐妹才坐下来,仙客楼的伙计跟着上来,为他们推着当下时兴的菜肴。   秦珠才刚点了一道盐焗鹌鹑,雅间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第38章 古怪   伙计殷勤地去开门, 认出了为首的几位,皆是高官权贵家的公子,尤其是中间那个拉着脸的朱红色锦袍的,伙计更是认识, 是英国公家的小祖宗。   但他认识归认识, 却不能随意让这些个年轻公子进姑娘家的雅间, 于是稍稍作揖,谦卑道:“不知诸位公子有何贵干?”   “里面的几位姑娘都是英国公秦家的, 这位是秦二郎, 你说我们有何贵干?”   瞥了那伙计一眼,裴子风有些急不可待。   “是谁?”   秦琳和秦玥都不在, 宁姝又不是秦家人,秦珠便是年岁最大的姑娘, 理应出面。   她恍惚间听到了秦二郎这三个字, 秦珠不敢马虎, 赶紧过去了。   秦珠果然没听错, 一到门口, 就看到了那道十分扎眼的红袍, 只是看起来有些阴沉沉地。   “二哥哥怎会在此?”   蓦地见了那么多外男,虽然都是堂兄的好友, 偶尔也见过几面,但她们一屋子始终都是未出阁的女眷,断然没有随意同外男共处一室的道理。   因此, 秦珠福了福身子行了个礼后, 并没有不分轻重地邀请他们进去, 只是问起了秦琅。   然秦琅还未答话,裴子风率先抢话道:“秦家妹妹好, 方才我们就在对面酒肆,瞧见妹妹们,便过来了,不知妹妹们可曾吃过,若是没有,便让裴某请客如何?”   裴子风笑嘻嘻地,隐约瞥见珠帘后那道纤纤丽影,心神荡漾不已。   秦珠看着门口这一大堆外男,心想这裴家公子是不是睡迷了,那意思很是明显,不只是请客,估计想参与到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中间来。   “裴公子说笑了,屋里都是家中一些未出阁都的妹妹,你们都是外男,除了二哥哥,怕是要让各位哥哥失礼了。“   秦珠性子虽大大咧咧,但不至于犯糊涂,神色歉疚地摆明了态度。   包括裴子风在内,经过了脑门一热后,再被秦珠婉拒,不由都讪讪笑了起来。   “是……是我等唐突了,这就离去,这就离去……”   裴子风也意识到了错处,连忙赔礼,就要退走。   然大伙都跟着转身了,就见秦琅不仅没跟上来,还扭头跟他们告别道:“我就不同你们去玩了,你们自个走吧。”   说完,也不给他们挽留的机会,一脚就越过秦珠踏进了雅间,让秦珠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念着确实是自家兄弟,虽动了动嘴,也没拦着。   雅间内,宁姝刚想探出头去看看秦珠那边怎么回事,就听见珠帘轻响,秦琅这丧门星跟着一道进来了。   彼时宁姝正将身子没骨头地倚在圈椅上,手中团扇懒懒地摇着,一抬眼,正巧对上秦琅一双幽深晦暗的双眸……   他继承了长平长公主的丹凤眼,动怒时,只叫人觉得冷汗涔涔,但如现在这般,倒是叫宁姝不好判断了。   没有往日的骄狂,但也不是平日里那种似笑非笑的意思,那一眼望过来,宁姝只觉得哪里怪怪的。   “二哥哥怎么来了?”   秦珂正在吃饭前的小食,瞧见秦琅过来了,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   秦琅仿佛被什么烫到了,转瞬间收回了目光,语气不自然道:“碰巧路过。”   秦珠在一旁解释道:“二哥哥方才就在对面的曼陀酒肆,瞧见我们便过来了。”   想起刚刚门外那一对外男,秦珠心头燃起了点火气,忍不住埋怨自家这个不着调的二哥道:“二哥哥你也真是的,我们都是未出阁的女眷,你怎么能将他们带来,若是传出去可怎么是好!”   虽秦珠素来胆大,但也是头一次这般明目张胆地怨怼这位脾气乖戾的兄长,委实是有些恼了。   然怨怼完,秦珠不敢去看自家二哥哥的脸,觉得他顷刻间就要拿话呛她。   战战兢兢地等了几息,却什么都没有等到,秦珠不由得抬头去瞧。   只见素来暴脾气的二哥面上出现了令他意外的歉疚,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烦躁。   “又不是我想,是他们非要过来,还硬拉着我……”   秦珠稀罕地看了秦琅好几眼,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宁姝等不下去了,虽然来了个她不喜欢的秦琅,但这饭总要吃下去,摇着扇子,拍了拍身侧的圈椅道:“行了,别说了,快坐下点菜吧。”   宁姝觉得自己的意思应该没有什么歧义,但某些人显然会错了意,错愕、愣怔,但又十分迅速地迈步走了过来,在宁姝身侧,那个本来属于秦珠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还夹杂着些许酒气,宁姝便看见秦琅这家伙在挨着她极近的位置坐了下来,腰板挺得笔直,手都是规规矩矩地放在桌子上,看起来端正地不行。   秦珠人都怔在了原地。   宁姝扭头看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让秦琅不得不迎上去。   “这么看我做什么?”   本就是秦珠的位置,自然跟宁姝挨得极近,两人视线碰在一处,都有些不习惯,其中已误会了某些事情的秦琅更甚,看着那双明澈的水杏眼,他甚至想逃走。   但下一刻,心里不可言说的情愫和别扭顷刻间就被眼前的少女碾为了碎末。   “秦二公子,我是让珠儿坐在这里,谁叫你了呀!”   说实话,宁姝此刻心里更多的是觉得逗趣,第一次觉得秦琅这狗东西竟然也有犯傻的时候,当真是引人发笑。   少女面孔之上的嘲弄和轻笑像是将他里里外外扒了个干净,让秦琅那一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几乎暴露在日头下。   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日头下罢了。   然尽管如此,秦琅还是红了脖颈,也不知是气更多还是羞更多。   忽然,秦琅猛地站起,宁姝下意识用团扇挡在了脸前,微微后仰着瞧他,一把团扇遮了大半的脸,只剩下一双盈盈杏眸露在外,其中似有惊惧。   就在姐妹几个都以为秦琅会恼羞成怒摔门而走时,他闷不吭声地换到了别的座,虽不挨着宁姝,但也算正对着她。   一时间雅间里都静了几分。   还是秦珂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大家伙才想起她们还有饭菜没点,遂破了这寂静气氛,招手让安静等待了半晌的酒楼伙计过来。   宁姝依着伙计的推荐,挑了几道清淡美味的菜,譬如乳汁炖鸡、醋鱼、清爽的裹着橙丝吃的鱼脍还有些清炒的时蔬……   宁姝生长于鱼米之乡,不似盛京人更爱吃面食,在几人都点了汤饼或者饼子的时候,宁姝仍然是要了最钟爱的白米饭。   伙计手脚麻利地下了楼,不出片刻便一道菜一道菜地送了过来。   也许是知道这群客人身份的贵重,又或者是仙客楼的效率过高。   窗外不时飘来琵琶与丝竹的声响,隐约间还有胡笳与筚篥的声音,满满的域外之音。   多了秦琅这个不速之客,姐妹几人都不像先前那般放得开了,尽管秦琅自坐在那便一句话也没说,看着很是规矩。   宁姝倒不似秦家姑娘那般怵他,听见那靡靡之音,只觉得好奇道:“外面好似有胡人的乐曲声……”   秦珠正咬着仙客楼有名的酥饼,听见宁姝发问,连忙咽下嘴里的饼子回道:“当然,对面就有个胡姬酒肆,靠着外来的胡姬美人揽客,生意可好呢!”   秦琅盯了那道受宁姝喜爱最多的醋鱼半晌,佯装随意地伸筷子过去,夹了一口进嘴里,当即皱了皱眉。   又酸又甜,口味甚是奇怪,也不知她为何那么爱吃。   “胡姬酒肆?”   宁姝饶有兴趣地跟着重复了一句,探了探头,似乎想越过窗子窥见胡姬的美貌风情。   “扬州也有胡姬酒肆,但听闻还是盛京更胜一筹,若是能过去看看就好了。”   胡姬的异域风情在本朝独此一份,不同于中原女儿的妩媚风情,让她们在中原颇受欢迎,并因此还得了一个“菩萨蛮”的称号。   盛京繁华富庶,包揽各域人口,其中最受欢迎的有三类:菩萨蛮、新罗婢、昆仑奴。   菩萨蛮便是跟着胡商翻山越岭而来的胡姬,风情绮丽,妩媚奔放,能歌善舞,是盛京酒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新罗婢,顾名思义,便是新罗国来的婢女。   新罗是大历的一个藩属国,借助宗主国的力量消灭了竞争对手百济和高句丽,从而独霸朝鲜半岛,新罗政权因此每年都要给大历进贡,新罗婢也就包括在其中。   所谓新罗婢,就是新罗官方自民间挑选而出的少女,经过一番教养后进贡到大历,供权贵豪族使唤。   因为贞静柔顺,调教得当,权贵们非常喜欢购买新罗婢回去使唤。   而最后一个便是昆仑奴。   昆仑奴唤作昆仑奴,并不是因为他们自昆仑山而来,昆仑二字,有黑色之意,所以昆仑奴寓意为肤色黑的奴隶。   不过并不是黑如煤炭那种黑,大多是偏黑或者深棕色。   昆仑奴很受权贵喜欢,因为他们性格温顺,身强体壮,既可以进行体力劳动,又可以护卫主人的安全,更甚的是,有的昆仑奴还有一技之长,让主人更加喜欢了。   因而,在大历,权贵们以拥有昆仑奴为荣,谁家的昆仑奴最多,才艺最好,谁家就倍有面子。 第39章 心思   听到宁姝这番充满向往的话, 秦琅想起酒肆里男子们左拥右抱的醉态,满脸嫌恶道:“都是些腌臜酒客,没什么好看的……”   畅想被打断,宁姝听见秦琅这话, 眼眸不自觉弯成了月牙, 稀罕地露出一丝笑意道:“听珠儿说你也是从那过来的, 岂不是你也是腌臜酒客喽~”   宁姝可不会放过这个怼秦琅的机会,笑得粲然无比。   “我自然跟他们不一样……”   更罕见地, 秦琅竟然没有因为宁姝挤兑他而变脸, 而是目光凉凉地扫了宁姝一眼,为自己辩解道。   宁姝本都做好了回击的准备, 然听了秦琅这不痛不痒的话,宁姝沉默了。   这厮今天怎么着实有点古怪。   不会又憋着什么坏准备对付她吧?   宁姝防备地看了秦琅一眼, 什么话也没说, 但那一眼便让秦琅来了些火气。   “你这是什么眼神?”   少年目光灼灼, 似要喷火。   秦琅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要不然为什么跑到对方面前讨嫌。   也许是因为堪破了一些隐秘, 秦琅转变了想法, 觉得让一让这丫头也不是不可以。   “没什么,吃饭吧。”   宁姝不想在这饭桌上跟秦琅吵嘴, 见他态度还像个人,也不与他置气,风轻云淡地回了一句。   孤掌难鸣, 秦琅看着不怎么理睬他的宁姝, 就算有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何况他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   秦家姐妹满脸惊诧地看着平日里总是如猫狗掐架的两人相安无事地用完了一顿饭,甚至在出门时自家那个素来暴脾气的二哥被踩了一脚也只是嘴角抽搐着看了宁姝一眼, 并未苛责。   这下,就连秦家姐妹都隐约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回去的时候,几个小姐妹看着策马行于她们车驾旁,要同她们一起回家的秦琅,心里都犯起了嘀咕,钻到车里,扎在一处窃窃私语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二哥哥很奇怪?”   秦珠率先提出这个发现,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同意。   “我今天没忍住说了二哥哥几句,二哥哥居然也没恼我,刚刚在桌上姝儿也呛了二哥哥一句,二哥哥竟也没反驳……”   听着秦珠的絮叨,秦璎也瞬间想起了出门前的一幕,补充道:“是了是了,我记得出门的时候宁姐姐还不小心踩了二哥哥一脚,二哥哥竟也没说什么。”   提起这事,秦珂深有感悟,连忙气呼呼道:“去年除夕,当时下雪了路滑,我就不小心踩到了二哥哥,就被他嗤了句“是不是刚装的脚,连路都不会走”,当时给我气得啊……“   这事虽然秦珠和秦璎都当面听过,然过了许久再听,还是没忍住笑了,更别提一旁的宁姝了,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厮的嘴,当真是贱得慌……”   宁姝笑完,不客气地骂了句。   秦琅策行在一旁,偶尔能听到女孩子们的欢笑声,其中以那道犹如莺啼的笑声最难以忽略,一听就就知道是谁的。   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去听听她们正在说什么,有没有提到他。   但回过神来,秦琅就在心里自己啐了自己几口,觉得自己越发昏头了。   回到国公府的时候,与秦家姐妹告别,宁姝回了棠梨院,因为急着将买到的糕饼带回去给表弟表妹,她走得匆忙,丝毫没注意秦琅最后留在她腰间玉玦上的目光。   秦璎此刻和丫头柳心走在小径上,心中惴惴不安,原因是身后跟了个秦琅。   明明已经过了濯英院了,可她这位二哥哥仍旧没有停下脚步,仍是犹如散步般跟在她身后,一看便是有图谋。   可惜珂儿妹妹已经与她分道扬镳回了锦绣院,珠姐姐也在门口因为肚子痛去了净房,还没回来,只剩下她一个人。   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有没有惹着这位二哥哥,复盘了半天,都没有什么印象。   深吸一口气,秦璎停下脚步,鼓起勇气,回头,福了福身道:“二哥哥跟了我那么久,想必是有什么事吧,不妨直说……”   秦琅环着臂,朝四周看了看,觉得是个人少的地,好让他进行接下来的事。   心中升起淡淡的羞耻,但这是秦琅想了一路的事,他迫不及待地想做。   “五妹妹能不能将那枚玉玦还给我,当时……当时还是没考虑好,现在想想还是轻率了。”   终于说出这话时,秦琅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和期待,局促的神色之下掩藏地是胸腔中不安的心跳。   他心虚,为自己心里这股不可言说的心思而羞耻,但又不能克制住这股妄念。   “玉玦?”   听到二哥哥是为了这个来,秦璎脸色变了变,面色犹豫,似是要拒绝。   “五妹妹可是不愿?我愿意买下它,不会让五妹妹吃亏。”   见秦璎面色犯难,秦琅心里也急了,连忙补话道。   秦璎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二哥露出这副像是恳求的模样,心中诧异了一瞬,才摇头解释道:“不是的二哥哥,是因为那对玉玦已经被我送了一枚给宁姐姐,所以玉玦只剩下一枚了,怕是……”   “无碍,我就是要……不是,一枚就一枚,一枚也行,现在带了吗?”   秦琅一听,原来是这屁大点事,立即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   然一个激动,差点暴露了什么,秦琅赶紧将话拦了回来,一双凤眼急切地扫了扫秦璎腰间,发现并没有玉玦,秦琅脸色肉眼可见的产生了一股失落。   本就是秦琅赢下的彩头,现在来要,秦璎仍不会拒绝。   “二哥哥勿忧,如今那玉玦没带在身上,等回去了立即叫丫头给二哥哥送去。”   秦琅这下满意了,眉眼都染上了笑,顺势解下腰上挂得一只小金龙,凌空抛了过去道:“我也不白拿五妹妹的东西,记得五妹妹好似属龙,这只金龙就当买下五妹妹的玉玦了。”   见小金龙被凌空抛过来,秦璎下意识就接了,握在手里,想说此物贵重,不能收的时候,就看见自家二哥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句“记得把东西快些送来”。   秦璎在后面捧着那只纯金的小金龙,神□□言又止。   柳心看着自家姑娘手里的小金龙,面上堆满了笑意,但下一刻又想起了一处不对劲,疑惑道:“二公子只要了一枚,另一枚在宁姑娘那里,那这不就成了……”   差点就说出了那句话,柳心心头一震,在自家姑娘的注视下悄悄噤了声。   “不得妄议二哥哥的事,传出去就不好了。”   秦璎听到婢女柳心这句话,眉宇间也忍不住跳了跳。   她虽不是个话多的,但胜在心思细腻,善于察言观色,二哥哥今日本就有些古怪,尤其对上宁家姐姐,现在又来问她讨要剩下的那枚玉玦,这心思……   秦璎很难不想歪,但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二哥哥分明和宁姐姐一见面就要掐起来,那样不对付的关系,怎么可能!   主仆二人揣着一肚子的心事,满心不可置信地回了家。   濯英院里,秦琅在自个的芙蕖阁抓心挠肝地等了半天,终于将东西给盼来了。   “春华院那边送来了什么金贵东西,竟叫小的在门口好等,给,二郎……”   戟安按照主子的吩咐,颇有些鬼祟地从后门溜进来,将一个包裹着细帕的东西递给秦琅,嘴里嘟囔着。   秦琅见东西来了,一改先前的懒散,直接从软榻上跳了起来,殷切地接了那方细帕,也不戟安面前藏着掖着,径直打开了来……   一枚羊脂玉的缠枝莲玉玦静静地躺在里面,赫然是那夜投壶的彩头。   “二郎,这不是……”   戟安看着那枚玉玦,总觉得好似在哪个姑娘身上见过,但秦家姑娘不少,他愣是想不起了。   秦琅没理他,只拿起那块玉玦,眸子里难掩光彩。   “去,把它做成腰间环佩,爷即刻就要佩戴。”   戟安一听,脸色发苦道:“二郎说笑了,戟安笨手笨脚的,又怎么会做这精巧玩意。”   “那就让手巧的人去做,这不就行了。”   秦琅瞪了一眼戟安,恨铁不成钢。   戟安这才解了主子的意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嘿嘿,是小人蠢笨,小人这就去找夫人身边的玉茯姐姐去,她最会做这些小玩意……”   说着,戟安拿着玉玦就要往长公主所居的芳歇阁跑,但刚转身,就被秦琅从后面喝住了。   “回来!”   被吓得一激灵,戟安颤颤巍巍地回过头道:“怎么了二郎?”   秦琅看着差点就跑走的随侍,心有余悸地地捂了捂胸口,佯装镇定道:“别找玉茯,也别惊扰府里的丫头,去外头金玉铺子里做。”   “哎,小人这就去。”   虽不知主子行径为何如此怪异,戟安一向是聪明听话的,应了一声,便带着那枚玉玦出府去了,剩下秦琅一人在屋里出神。   玉茯是母亲的贴身侍女,若那玉玦交给玉茯来做,难保母亲不会知道,母亲素来心细,难保不会注意到另一枚玉玦在谁身上,他自是不敢自投罗网。 第40章 端午   宁姝不知秦琅最近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再度变回了以前那副招人烦的模样,不仅时不时会过来找骂,还趁夫子讲学的时候在后面用眼神折磨她。   回瞪了几次,皆是无用, 宁姝渐渐也不管了, 就当被狗盯着了。   下学路上, 宁姝同秦家姐妹走在一处,说着各种闲话。   秦家公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 正聊着明日端午宫宴的事。   秦琅跟在兄长身后, 闷不吭声地听着兄长对他的叮嘱,尽是些关于明日端午宫宴的事, 比如莫要和元弛那家伙起龃龉。   “是他先招我的,要不然我才懒得理他。”   秦琅冷笑, 不可置否。   看着弟弟这副听不进去的倔驴模样, 秦珏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罢了, 但明日宫宴, 文武百官众多, 别给家里惹祸就行。”   秦琅听着兄长喋喋不休,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没人招我,我自然也不会找事, 大哥就那么不相信我?”   秦珏偏头看了一眼弟弟,目光淡淡那,斩钉截铁道:“不相信。”   秦琅气得心一梗, 也不搭话了, 只将目光落在前面那一群叽叽喳喳的姑娘身上, 准确来说是那道看着纤弱窈窕的背影上。   蝉鸣声聒噪,日头渐渐褪去了和煦, 变得炎热。   团扇都没歇过,然宁姝还是觉得热。   “果然是要到端午的节气,真是热得要命!”   已经穿了最轻薄的襦裙纱衣,肌肤在日头下都隐约可见,但还是耐不住热,宁姝满脸烦躁。   秦家几个姑娘也是,额上都沁出了薄薄的汗,不停摇着扇子。   “回去得多摆些冰块,好好凉快凉快……”   秦珂热得恨不得把外衫脱了,但好在理智还在,不至于付诸行动。   秦琳看着这炎炎夏日,想起她即将出嫁,到时候还不知要穿几层衣裳受罪,念此,她突然有些想改日子了。   然这是她胡乱想想罢了,定好得迎亲日子,怎可随意更改。   秦琳看着身旁同样热得香汗淋漓的宁姝,秦琳忽地想起一桩重要的事来。   “一直忘了问,姝儿打算何时返回扬州,是否还能来我的婚仪?”   秦琳的大婚之日定在了六月二十,若是宁姝走早了,还真就赶不上这婚仪了。   不过宁姝早就将此事思量过了,于是璨笑着对秦琳道:“本来是打算六月初便回扬州的,但咱们姐妹一场,琳姐姐的大喜日子,我怎么会置之不理,自然是要送琳姐姐一程的,因而已经给家中爹爹去信,过了六月二十再回。”   秦琳一听,喜上眉梢,也不管天热了,一把就搂住了宁姝,好妹妹的叫了一通。   “好了好了,琳姐姐你快松开,热冒烟了快……”   本来就浑身躁得慌,被秦琳这么搂着,宁姝那一瞬间差点没喘过来气,忙扭着身子开始推秦琳。   一把纤弱如柳枝的细腰由于被秦琳揽着,在宽松的齐胸襦裙下展露地一览无余,若是换做个身高马大的男子,估计能一只胳膊圈过来。   秦家公子们大多都看呆了,尤其以秦琅为最。   方才还因为兄长的告诫一脸烦躁的少年此刻已经不知神游在何处了,只是那双一向凌厉的眼眸正直直落在少女那截被勒出弧度的腰肢上,眨也不眨。   “二郎,二郎?”   秦珏喊了几声,转头就看见弟弟神游天外的模样,视线似乎落在前面那一群妹妹们身上,也不知在看什么。   恍然间回过神,秦琅神色不自然地将目光错开,像是没事人应秦珏道:“叫我作甚?”   秦珏又往妹妹们那边看了一眼,然秦琳早松开了宁姝,他什么也没看见。   “我方才是跟你说明日龙舟赛的事,今年龙舟赛,你要上场吗?”   端午日,皇家会在宫城内的春明湖举行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参加赛龙舟的人要么是军中禁卫,譬如金吾卫那等,要么是如秦琅这般的天子亲卫,偶尔也有些官宦子弟贪新鲜玩一玩,但都是小打小闹,根本不能赢过身经百战的将士。   秦琅每年都是看心情,有时参加,有时不参加,因此秦珏也不知晓弟弟今年的意思。   听到是这事,秦琅思索了几息便摇头,他现在满心的事,根本无暇去想赛龙舟这样的事。   尤其是他记得裴四那厮明日还要作死去抢他的……   心神一荡,秦琅差点就将那个词顺了出来,然下一刻意识到自己的心思,秦琅头脑一热,立即就从脖颈攀到了脸上,让他心头战战兢兢了半晌。   “阿琅,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秦珏无意间瞥了一眼弟弟,发现弟弟一张脸布满了红晕,十分地诡异,秦珏还以为怎么了,担忧之下问了句。   被兄长逮了个正着,秦琅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心脏狠狠跳了跳,敛住神色摇头含糊道:“没什么,天气太热了……”   秦珏默然,不再问了。   ……   五五端午,它本是一个不吉利的节日,因为时人认为五月是恶月,而五月五日更是双恶,充满了许多禁忌,因此在这一日,百姓需要在门窗上挂艾草来驱邪保佑平安。   但在东汉时,此节日跟忠贞爱国的屈子挂上了勾,人们因此用赛龙舟和吃粽子的方式来纪念屈原,千百年下来,已经成了百姓欢度端午的习俗。   宁姝生在江南水乡,每年自然是不缺龙舟看的,甚至她们扬州的龙舟赛是最为盛大的,年年都是耗费许多财力人力,就算是勤俭的父亲,也舍得花钱在这等盛事上,求个百姓欢乐。   就因为此,曾经父亲还被朝中的御史弹劾过,理由就是奢靡浪费,但都被当时去进贡的州司马给巧妙化解了。   端午宫宴在夜间,龙舟赛又是在午后,因此这次进宫并没有很着急。   一大家子慢悠悠起床,洗漱打扮,焚香插艾,迎接这端午佳节。   宁姝给表弟秦琦绣了个带着五毒的红肚兜,据说孩子穿上它睡觉可以不做噩梦,驱邪纳福。   秦琦已经五岁,瞧见那只红艳艳的肚兜,还颇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知道这是宁家表姐的心意,便红着小脸收下了。   长命缕也早早备好了,就等着出门时碰见秦家姐妹们一一给她们。   宁姝嫌只有五色丝线太寒碜,就在编作手绳的五彩丝线中每人加了一个金灿灿的生肖属相。   比如说五姑娘秦璎属龙,就是一只金灿灿的小龙,秦珂属蛇,便是小蛇,秦珠同她一样属兔,便是金兔子,秦琳和秦玥属虎,便是小金虎……   当然宁姝也没忘给姑母和姑夫这种长辈做一个,反正她买的不少。   收到宁姝的长命缕后,秦家姐妹都高兴坏了,还有些不好意思送出自己的了。   在牛车里,姑娘们交换着长命缕,嬉笑着,气氛火热。   宁姝两只腕子戴满了长命缕手绳,险些带不过来了。   隔着车壁,女孩子们嬉笑的声音传出去,让策马在旁的秦家公子们都忍不住侧目。   四房最为自来熟的秦璋主动敲了敲姑娘们的车壁,嬉笑道:“姐姐妹妹们好多长命缕,不知可否分六郎些?”   秦璋齿序第六,年纪小,性子也欢脱些,张口就索要长命缕。   秦家姐妹也不恼,只秦珠大大咧咧地调侃道:“你倒说说我们姐妹给没给你,如今还来索要,我看是想要你宁姐姐的吧!”   姑娘们轰然笑了,若是脸皮薄些的少年,怕是都得打退堂鼓,红着脸逃走,但秦璋可不是脸皮薄的,不仅不羞,还愈发主动承认道:“不错,就是来要宁家姐姐那一份,不知六郎可有荣幸得一个?”   这下不仅是女眷这边笑话他了,就连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兄长也用着鄙视得目光看着他,但那目光中又多少掺了些许艳羡,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六弟一般不要脸皮的。   宁姝在一团哄笑中叹息着取了一个只有缀着些珠玉的长命缕,神色骄矜道:“呐,便宜你小子了。”   她本身是没有打算给秦家公子们准备长命缕的,一则本质上都是外男,不好送这些个东西,二则秦家子嗣也算繁盛,若是通通送一遍,倒也累人,干脆就一概不送了。   但如今人家主动开口讨要了,宁姝若拘着不给也是有些失礼,还落了人家面子,只能将自己留着备用的几个长命缕交出去了。   秦璋得了东西,喜滋滋地离开了,回到了眼神各异的兄长们圈里。   秦琅骑着马,游荡在秦家姑娘们的牛车外,将这一系列闹剧看在眼里,眸光像刀子一般刮过六弟,独自气哼哼了半天,然只能咽下这口闷气。   南薰门依旧是大开的状态,因为今日的皇亲权贵比起亲蚕礼那日只多不少。   这次不再是同别家千金混在一处了,而是一大家子聚在一处。   怕贵人们热着,宫殿里早早摆满了冰鉴,大块大块的冰正躺在铜鉴中释放着凉盈盈的冷气,让人心旷神怡。   宁姝怕热,一进了这含凉殿便不想出去了,但想着她还未看过盛京第一等的龙舟竞渡,宁姝还是克服了懒意,她过来,不就是想热闹热闹吗? 第41章 使坏   然刚歇息完, 还没等宁姝想出去逛逛,就见长公主的贴身侍女玉苓过来,说陛下过来了,让她们都去正殿。   几个姑娘摇着扇子就过去了。   秦家长辈小辈们齐聚, 一时间热闹无比。   宫人和内侍官涌进来为天子开道, 一身赭黄色广袖长袍的景宁帝笑呵呵地进来了, 身后跟着几个看着同样身份不俗的人。   其中两人宁姝是认识的,一个她爷爷, 一个是太子。   然那名气度雍容衣饰华贵的妇人, 宁姝猜也能猜出这大概是皇后殿下。   至于最后跟在太子身侧那个玄色蟒袍的少年,宁姝便不太清楚了, 但看着那身蟒袍,宁姝诨猜是哪个皇子。   “一大家子都凑齐了, 当真是极好啊!子升, 待会宴席, 可要多饮几盏, 今年剑南新贡了不少梨花春。”   秦进虽战功赫赫, 深受天子宠信, 然仍是个谦卑知进退的性子,不会做那等居功自傲的骄矜事, 面对景宁帝的热络亲昵,仍然保留着为人臣子的恭谨。   “陛下好兴致,但陛下也要注意些身子才是。”   当今圣上自小体弱, 这都众所周知的事, 因此亲近的臣子内侍时不时会关心一下景宁帝的身体状况。   景宁帝又听到这话, 浑然不在意地摆手道:“端午佳节,大好的日子, 朕就放肆一会,无碍,无碍……”   见陛下这般,秦进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就像景宁帝说的,端午佳节。   趁着一大家子人都在,景宁帝将小辈们都打量了一番,在目光经过姑娘们那片时,看到了清艳灵秀的宁家丫头,不禁想起了上回外甥的闹剧,遂出言道:“宁家丫头也来了,甚好,早听闻扬州端午龙舟繁盛,也看看我们盛京的,换换感觉……”   宁姝上一刻还在与秦家姐妹咬耳朵说吹嘘她们扬州龙舟竞渡的盛况,下一刻就被景宁帝提了出来说话,宁姝不可谓不受惊吓。   但好在她是个胆子足的,忙福了福身,堆些笑意在脸上回道:“陛下说的是,盛京的龙舟,臣女确实想一观之。”   宁姝以为这话说完就没自己的事了,谁知道又出来个刺头,让她退不回去了。   “这位妹妹便是太傅的孙女,扬州刺史的千金吗?不愧是江南烟雨里蕴养出来的姑娘,当真是有灵气地紧……”   只听一道清朗的声音自景宁帝身侧传来,众人抬眸去看,是那位身着黑色蟒袍的少年,浓眉大眼,面容昳丽,眉宇间又带着一丝英朗之气,正闪着一双灼灼发烫的目光看向宁姝。   “三郎,不得无礼……”   景宁帝素日最是宠溺这个儿子,也因如此将人惯得有些放肆没规矩,见三子贸然去跟人家姑娘搭话,景宁帝鬓边跳了跳,口中轻斥了一句。   谁知这声轻斥没有让三子收敛多少,只是面上笑嘻嘻地告罪,然更加变本加厉了。   “父皇赎罪,儿子唐突了,但儿子瞧见宁家妹妹便想认识认识,还望父皇和太傅多担待。”   说完,竟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拔腿到了跑到了秦家女眷跟前,对着女孩群中的宁姝笑眯眯作揖道:“宁家妹妹好,某名唤元弛,在家中行三,不知今日可有幸得到宁家妹妹名讳?”   饶是宁姝见过不少孟浪的男子,然突然对上这个元驰,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姓元名弛,家中行三,这身份已然是昭然若揭,赫然是当朝三皇子了。   虽举止孟浪没规矩些,但也大大方方,这并不会让宁姝心生厌恶。   宁姝也不好晾着人家,无奈行礼,就要回应……   “家父扬州刺史宁江,名唤……”   “哎,三表哥,今日不是说好了同我在马球场上一决胜负的吗?在这磨叽什么,快随我来……”   连反应的时间都未曾给元弛,秦琅姿态强硬地搂着这个一向与他不对付的三皇子,凭着蛮力就将人拽出了殿外……   连景宁帝都没反应过来,傻眼看着这两个最不对付的小子勾肩搭背地,像风一样出去了。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跟妹妹妹夫对视了一眼,景宁帝纳闷地嘀咕了一句,然得到地也是和他一样迷惑的两张脸,景宁帝才作罢。   秦进看着两个年轻人“勾肩搭背”出去的身影,心里比大舅子还要震惊。   这兔崽子不是最讨厌三皇子的吗?上回他西征还和人家打了一架,今儿怎么转性了,还和人家勾肩搭背地,真是见了鬼了……   和两个男人的错愕不同,长平长公主看着小儿子,又看了眼女孩子群中的宁姝,心头总有股不详的预感。   该不会……   想到某种可能,长平长公主有些焦虑。   但此时此刻没工夫让她胡思乱想,只能将这股可怕的念头压下去了。   女孩子群中,宁姝看着眼前这一遭,难免又上了火。   自己话都没说完,就被粗暴截断,多少有些让她没脸,不禁让她在心里痛骂了一句秦琅这个没礼貌的。   含凉殿外,猝不及防被一向不对头的秦琅搂着拖出来,元弛肺都要气炸了。   就在他马上要得知宁家姑娘芳名时,半路却杀出了个秦琅,元弛焉能不气。   也怪他反应慢了些,被对方成功拖出去了,真是气煞了他!   “秦二,你干什么,眼瞎了没看见我正在和宁家姑娘说话,你像个蛮牛一样干嘛!”   到了殿外,元弛再不客气,一把推开了秦琅,眉眼阴沉道。   成功将人拖出来,秦琅也就不再纠缠,任由着元弛挣开了。   “我乐意,只要是让你不顺心的,我就爱干。”   秦琅理着衣裳,面上扬着得逞的笑,慢条斯理道。   秦琅心里很不得劲,他在含凉殿眼巴巴了半天也没跟人家说上话,结果元弛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一过来就敢招惹她,秦琅在兄长身后气得眼都红了。   因而,他一个冲动之下便冲上去“勾肩搭背”地将人拖出来了。   秦琅自然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佯装成平日那副欠扁的模样,一脸骄矜。   至于后果,他不在乎了。   “你……”   “少仗着我父皇宠你便无法无天,哪天让我逮住你的错处,看我怎么教训你!”   元弛自小在秦琅手上吃过不少亏,关系一直不睦,这时自然不会忘了放狠话。   然秦琅对此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丝毫不惧道:“教训我?像上次一样吗?”   少年面上缀着讥讽的笑意,趾高气扬地看着元弛,自己这个三表哥。   像是扯动了什么火线一般,元弛的脸立马就黑了起来。   原因无他,只上回在马球场,二人发生口角,继而一发不可收拾,狠狠打了一场,结果是元弛这个尊贵的三皇子被揍得很惨,身上挂彩的程度要远远大于秦琅,这让他很没面子。   回去后还被母亲贺兰贵妃给狠狠教训了一通。   元弛想想就来气,如今这茬又被秦琅提起来,元弛要不是看在今日是端午佳节,非得跟秦琅当场打起来。   即使很可能打不赢,他也得发泄一通。   喘了几口粗气,若是眼神可以杀人,想必秦琅都已经入土为安了。   但想到含凉殿里还有佳人,元弛狠狠刮了秦琅一眼,就要迈步回去。   秦琅立即就察觉到了元弛的意图,心道他还不死心,得想个法子揽他。   “别走啊,不是说了打马球,怎么,你不去,是怕了?”   秦琅拦在元弛跟前,故意用激将法。   很显然,同样不是什么好性子,元弛果断上钩了。   “那就请吧,三表哥……”   秦琅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差点没把元弛恶心坏。   素日里见面,除了在父皇面前,秦二哪喊过他表兄,都是直接元三元三的,就如同他喊他秦二。   方才居然冷不丁听到了这一句三表哥,元弛只觉得这厮在恶心他。   “要你说。”   两人一个较着劲,一个抱着别样的心思,一前一后朝着马球场去了。   而宁姝一行,则跟在景宁帝身后,慢悠悠地朝着赛龙舟的春明湖去了。   借着同行,宁姝奔到了爷爷身边,同爷爷说起了体己话。   “你在你姑母那这段日子,秦家二郎有没有欺负你,找你的麻烦?”   这是宁太傅最担心的问题,生怕孙女在人家继续被欺负了。   宁姝抱着爷爷的胳膊,笑容灿烂地摇了摇头道:“尚好,秦琅这厮,没掀起什么风浪,而且,我与秦家姐妹相处地极好,每日都很开心的,爷爷。”   宁太傅一听,这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温和叮嘱了孙女些事情,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才将宁姝放走。   随着景宁帝来到春明湖畔时,龙舟赛还有约莫半个时辰,但两岸已经熙熙攘攘地满是人了。   衣袂飘飘,珠翠生香,两岸仕女如云,罗衣成群,端的一副盛况。   因未开赛,参赛的龙舟还未驶出装载龙舟的奥屋,但里面的军汉们都开始摩拳擦掌了,毕竟今年胜出的龙舟队伍的赏赐是十匹彩缎和十贯钱,令他们心动不已。   不仅是这回的赏赐丰厚,更是因为这是天家赏的,是无上的荣光和福气,因而他们一个个都准备在龙舟赛上使尽浑身的力气。 第42章 桃花   宫人们已经提前为贵人们搭好了凉棚, 就等着龙舟赛时在里面纳凉观看比赛。   也不知是不是气氛烘托的,宁姝在这大日头下竟出奇地生龙活虎,还没在凉棚里将凳子坐热,就拉着秦家姐妹出去溜达了。   许是温度上来的缘故, 宁姝也没那么爱艳红如火的石榴裙了, 反而喜欢颜色清凉的浅色, 譬如今日她穿得碧荷色罗裙,层层叠叠, 一阵风拂过, 如绿叶荡起的涟漪,行走间也如碧荷轻颤, 让人瞧了心头凉意阵阵。   宁姝快乐地穿行在人群中,像只在水中游走的鱼儿。   然春明湖两岸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摩肩接踵, 宁姝难免撞到人。   比如现在, 被秦珂这小牛犊子一般的身子一挤, 她不受控制地撞到了一个人背上, 只听那人嗳了一声, 宁姝心知不妙。   那人背对着她,只能看出是个穿着青色袍衫的年轻公子, 然当他转过来时,宁姝眼眸弯弯。   还是个认识的。   清秀温润的脸庞,满面温和与含蓄, 不是在慈恩寺与宁姝有过一面之缘的校书郎许知安又是何人?   “许公子?”   对着这样一个处处合心意的人, 宁姝很难不笑, 整个人巧笑倩兮地看着许知安,像一朵水灵灵的花, 许知安立即就局促了起来。   他自然也认出了这是他在慈恩寺遇到过的宁家姑娘,心下欣喜之余,面上也便藏不住笑来,忙作揖道:“宁姑娘安好,秦家姑娘安好……”   宁姝和秦家姐妹还完礼,秦珂便笑嘻嘻道:“我们姐妹都还未自报家门,你怎知我们是秦家的姑娘?”   见秦珂发问,许知安再度拱了拱手道:“在下记得宁姑娘说过,她现居英国公府,便知几位姑娘定是英国公秦家的姑娘。”   “你倒是聪明。”   秦珠笑着赞道,本想拉着宁姝一起去前面看看,但现在人家遇到了熟人,怕是不能了。   秦珠性子虽大大咧咧,但也不是傻的,瞧见宁姝眼里的光彩,秦珠猜想到了什么,就不当这个碍眼的了,拽着真没心没肺的秦珂继续往前面跑了。   “四姐姐,怎么不叫上宁姐姐呀?”   被秦珠拽走,秦珂回头看了一眼宁姝的方向道。   秦珠笑,点了点妹妹的脑袋轻斥道:“傻丫头,没瞧见你宁姐姐有事吗,别去打扰,我们先玩。”   秦珂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很快就将之抛诸脑后了。   瞧着为两人腾地方的秦家姐妹,宁姝面上虽是笑盈盈地,但心中苦涩地紧。   再合意又怎样,还不是盛京人,又不能打包带走,中意也是白中意,白费了秦珠还给她腾地方。   然许知安并不这样想,再一次遇见了宁家姑娘,他本就雀跃不已,现在又察觉到秦家姑娘的行径,许知安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宁姑娘也来看龙舟赛啊?”   独自对着宁姝,许知安心跳如鼓,想了半天就想出这一句废话,说完连自己都想打自己一嘴巴子。   端午佳节的,都来了这春明湖,不是来看龙舟难道是散步的?   许知安为自己问出了一个蠢问题而羞愧,不好意思地抬头看去,正对上少女明媚的笑脸。   “对呀,来看龙舟赛,许公子一个人吗?”   虽然没什么缘分,宁姝也还是乐意跟许知安说说话,对着这样性子可爱的许知安,宁姝心里都在冒泡泡。   “对,在下的兄长和姐姐都成家了,所以都不带我……”   话刚落地,许知安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觉得自己今天仿佛中邪了。   这话一出,岂不是在暗示别人他没成家,尤其宁姑娘也是个清白未出嫁的姑娘,怕是会让人觉得他轻浮跃进。   “对……对不住,在下失言了。”   满面薄红,许知安结结巴巴解释道。   宁姝看在眼里,只是摇头轻笑道:“不打紧,也没什么失言的。”   先不说宁姝有没有听出许知安担心的意思,就算听出了也没什么。   这么多年,在扬州,凭她刺史千金的身份,走在哪都不缺爱慕者,含蓄的,孟浪的都不乏,所以碰见许知安这种,宁姝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是心里不免遗憾一番。   若他是扬州人就好了。   正当两人聊着即将来临的龙舟竞渡时,不远处,刚跟元弛打完一场马球,大汗淋漓的秦琅在春明湖岸边,蚂蚁一样多的人群中一眼锁定了宁姝,和跟宁姝正相谈甚欢的许知安。   看到那抹碧色,秦琅刚要扬起笑脸,然触及到宁姝身边的许知安,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   他刚想过去,就看见有人比他还快一步,定睛一看,是他那损友裴子风。   看着损友步伐明确地朝着宁姝走过去,不知说了什么,将两人拆开,又将人领到了人群之外的一处柳树下……   秦琅起先还纳闷这小子是不是又想孔雀开屏,然下一刻想起那日在胡姬酒肆,裴子风说要在端午那日向宁姝提亲的事,瞬间如芒在背,恨不得过去将人扔到春明湖里让龙舟桨手给他几拍子。   然这大庭广众的,通通不能实现。   抹了把额上都的汗,少年如刀削斧刻的线条绷紧了,脸色发沉看着柳树下的一对男女,想尽可能离得近些……   然再近也不能让人发现他如此鬼祟,秦琅只能抓耳挠腮地在一旁猜着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柳树下,宁姝看着一脸期期艾艾的裴四家郎,语气坦荡道:裴四郎大费周章让我过来,究竟想说什么?”   宁姝轻轻挥着手中团扇,目光澄澈地看着裴家四郎。   被心仪的姑娘家这样直直盯着,裴子风一向稳如老狗的心态也没撑住,作揖的手都颤了颤。   “今日特地将宁家妹妹请过来,是想问问宁家妹妹心意……”   宁姝眉头一蹙道:“什么心意?”   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眼前人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她来了一个长揖,抬头肃然道:“只打初见起,裴某便被宁家妹妹的风姿所折服,日思夜想,寤寐思服,欲迎宁妹妹做妻,不知宁妹妹心意,特来一问,若宁妹妹松口,裴某立即就让家中长辈前去提亲,裴某……”   “行了。”   裴子风一番袒露情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女轻飘飘的声音给打断了,他抬眼去看,看见的却是佳人正色的脸。   莫非是不同意?   裴子风脸色有些惶恐,宁姝不由得轻笑缓和气氛道:“裴四郎不必紧张,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听这话音,裴子风还以为自己有机会,嘴都要咧上天了,叫不远处的秦琅看了愈发抓心挠肝了。   裴四这厮怎么笑得那么开心,难道是成功了?   她居然能瞧上裴四?   这不可能!   秦琅恨恨地想着,一双凤眸几欲喷火。   “裴四郎家中侍妾与通房有几何?”   像是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裴子风被问得有些猝不及防。   女子在意夫婿婚前有无侍妾通房也是常理,可在这种情况下坦然问出的,还是当着男方的面,裴子风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由得怔了怔。   “裴四郎可不要隐瞒哦,若是撒谎,我差人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了。”   宁姝语气淡淡,带着一丝审判的意味。   裴子风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宁姝道:“宁妹妹可是不能接受丈夫有婢妾?”   这一问很关键,若是宁姝回答是,那他也就没什么悬念了。   “不错。”   宁姝回得气势十足,神色也十分正经。   “说出来我也不怕裴四郎笑话,我宁姝的规矩就是这般,不仅婚前不也能有婢妾,婚后也不成,我的夫婿,今生都要守着我一人,除非和离再娶再嫁,亦或者阴阳两隔,要不然我都不会饶他,譬如,如果裴四郎有那么几个婢妾,再譬如我真入了你家门,那可别怪本姑娘心狠手辣,把你那些婢妾通通卖到漠北去……”   这是宁姝择婿的基本标准,任谁来都不能动摇,若是天下没一个愿意的,那她也宁可一个人过活,也不愿同其他女人争一个脏男人!   宁姝说这话时,语气分明是笑盈盈地,然听在裴子风耳中,简直是魔音贯耳。   他震惊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他也是个不能免俗的男子,不仅早有一美貌妾侍,更是在十五岁时就被通房丫头晓了人事,正正是最不合宁姝规矩的。   想到家中那几房美貌婢妾,裴子风还是不忍将其卖到漠北的,于是对着眼前笑吟吟的少女讪讪笑了笑。   看着裴子风这反应,宁姝便知了答案,意料之中地扯出了一抹轻笑道:“不瞒裴四郎,其实秦琅那家伙说的也不是全错,我性子不算温顺,也不是你想象的温柔解语花,你我之间,实非良配。”   “回去吧,也别跟你家大人说了,龙舟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好好过完这个端午才是正经。”   无疑,这句话给裴子风一个判决书,也是一个台阶。   裴子风满面羞红地再度作揖,灰头土脸地离开了柳树下。   没入人群,裴子风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叹息一番,谁成想,刚经过一处假山,里面就蹦出个秦琅来,他被吓了一大跳。   “我的娘嘞,你蹲在这里作甚,差点吓死老子了!”   情场失意,裴子风难免语气不好。 第43章 探听   秦琅绕了好几条路, 才在这里成功将人截住,佯装只是偶然路过,慢悠悠地环着双臂出来,在他颓败的面上扫过, 眸中忍不住闪过一丝雀跃。   瞧这衰样, 定是没成。   “看样子没成啊……”   难掩心中的幸灾乐祸, 秦琅忍不住带着笑。   裴子风先是被突然窜出来的人吓了一跳,然缓过神来认出是秦琅, 才长舒了一口气嘟囔道:“二郎你怎么跟个鬼一样一声不吭就跳出来了, 差点没把兄弟吓死!”   拍了拍胸口,裴子风心有余悸道。   忆起方才秦琅问得问题, 裴子风叹息了一声,扶着好友得肩道:“二郎, 你说的兴许也有几分对, 我原以为这个宁家妹妹是朵江南解语花, 没成想是朵扬州霸王花!”   “竟不允夫婿有妾, 说要是进了门, 就把我的那些美妾们卖到漠北去, 你听听这凶悍不凶悍?”   “反正经此一问,兄弟算是明白了, 这朵霸王花咱是受不起,让受得起得人去受吧。”   也不知是被好友唉声叹气的模样逗笑了还是其他,秦琅面上笑意扩散开来, 下意识说了句:“确实是那丫头能做出来的事……”   “你还笑, 摊你身上你就知道害怕了。”   裴子风看着好友幸灾乐祸的脸, 没好气地说道。   秦琅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但心里有种诡异的尘埃落定感。   巧了,他恰好没什么婢妾。   “龙舟赛要开始了,别在这磨叽了,快走吧。”   满面春风的秦琅就这样拉着神色恹恹的裴子风朝着春明湖赶去了。   用于竞渡的六条龙舟已经驶出了奥屋,龙舟上的桨手也都已经准备就绪,擂鼓手也已经稳稳拿着鼓棒,时刻准备着……   只见位于临水殿的景宁帝一支明黄色小旗落下,擂鼓声漫天,呐喊声顿起,像是要冲破天际。   两岸的观众也被带起了情绪,纷纷为看中的队伍押注打气。   宁姝回到秦家姐妹中,对着不远处仍在瞧她的许知安笑了笑。   碰巧秦琅同裴子风恰好在对面,瞧见了这一幕,两人脸色各异。   “她不会是瞧上了许知安这小子吧?”   裴子风看看宁姝,又看了眼满眼扭捏的许知安,自顾感叹了一句。   “也对,许知安看着便不像有婢妾的,性子又软和,看着就像霸王花喜欢的。”   经过这一茬,裴子风私下里给宁姝取了个外号,觉着甚是相配。   “八字都没一撇,乱说什么!”   秦琅最不爱听这话,当即斥了他一句,让裴子风稀罕地看了好一阵子。   “倒是学到了你家兄长的一丝气韵。”   面对裴子风的调侃,秦琅也懒得去理,但先前那一幕确实有些刺眼,秦琅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在秦家所在凉棚里找到了母亲,彼时母亲正在和几个婶婶闲聊。   秦琅眸光扫过笑容温婉的三婶,想起裴四口中的霸王花,心头叹了一句稀奇。   “母亲安好,二婶、三婶、四婶安好……”   对着几个贵妇人躬身作揖,秦琅语气带着一惯的轻快肆意。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了,二郎居然有空闲跑到我这来问安,快过来,娘给你擦擦汗,再吃两口冰饮子……”   和元弛打了场马球,又在烈日下奔波,秦琅后背早就被汗湿了,面上也隐隐可见汗珠,长平长公主瞧了怜惜不已,就要拿帕子给小儿子擦汗。   冰饮子倒是喝了,但秦琅不是几岁的奶娃娃,热了还要钻到母亲怀里让母亲擦汗,摆了摆手,浑然不在意拒绝道:“不用不用,儿子又不是小娃娃,自己会擦……”   几个妯娌听了都笑出声来,秦琅似乎是觉得难为情,面皮有些挂不住了。   想起即将要问出口的事,秦琅是万万不好意思让旁人听去的,只扯着长平长公主衣袖道:“母亲随我出来,我有话要同母亲说。”   长平长公主鲜少碰到小儿子这番扭捏的情态,三个妯娌也是,掩嘴笑着将母子两目送了出去。   出了凉棚,震天的欢呼声更明显了,长平长公主被小儿子扯到了一个人少的地儿,才停下来。   连玉茯和玉苓都没叫跟来,长平长公主现在愈发好奇小儿子要说的事了。   “好了,现在这地人少,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都可以说了。”   长平长公主笑着打趣了一句,惹得秦琅眼神闪了闪道:“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就是想问娘一个问题。”   私下里,秦琅摒弃了人前称呼的母亲,改为随性亲昵些的唤法。   “你说。”   长平长公主一边摇着手中的冰丝牡丹凉扇,一边促狭回道。   “咳咳……”   “娘,你和奶奶,最近是不是在商量一件事?跟宁家那丫头有关?”   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秦琅真有种难以言明的羞耻感,因而话也朦朦胧胧地让人琢磨不明白。   长平长公主神色诧异起来,摇扇子的的频率也慢了起来。   小儿子话说得含蓄,但一提到宁姝,长平长公主便知是什么事了。   “二郎怎么知道的?”   没有急着说这事,长平长公主神色讶然问道。   她可以确定,自己根本没有跟孩子提过这事,小儿子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莫非是丈夫那个大嘴巴?若是,回头她定要骂骂,她还没张口,丈夫就将消息泄露出去,当真是个没把门的!   “上次家宴,是奶奶吃醉了酒不小心在儿子面前说漏了嘴,所以……”   “娘,这是真的吗?”   虽然不知道给大儿子找媳妇儿小儿子为何这般扭捏,长平长公主只当他是不能接受,便温声安抚道:“我们确实有这个打算,不过还没跟你三婶和宁丫头那边透过口风,娘知道你跟宁丫头不对付,但你也该稳重些了,假若成了日后都要在一个屋檐下,不能这般……”   长平长公主话没说完,然双方心里都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也不必说得毫厘毕现。   “娘将我想得太不懂事了,只是儿子不明白,怎就挑中了宁家那丫头?”   面对着母亲,秦琅纠缠了好几日的心像是突然被解开了,顺水推舟就默认了下来,诡异地没有丝毫抗拒,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   像是在给自己一个缓着劲的机会,秦琅问起了这个他好奇的事。   明明他二人脾气如此不相投,还屡次不对付,可谓是针尖对麦芒了,为何爹娘和奶奶还会生出这等想法,秦琅怎么都想不通。   长公主何许人也,看着小儿子的神色,便堪破了对方的意思。   这是不反对的意思。   长平长公主微微松口气,觉得欣慰。   虽说是叔嫂,但若是小儿子跟人家总是水火对冲也是不好,总会落个家宅不宁。   然现在看这态度,算是皆大欢喜了,长平长公主忍不住露出笑来。   看着母亲欣慰的笑,秦琅想起日后可能要日日对着宁姝,心跳猛然加快了许多,面上也悄悄爬上了些晕红之色。   “那娘打算何时去三婶那边探口风?”   想起那一刻到来,秦琅竟隐隐有些期待。   “你这孩子急什么,过了端午,再过些日子吧,听你三婶说初八是宁丫头的生辰,也得让人先安静将生辰过来再说……”   “哦。”   秦琅状若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听起来语气淡淡的,但心里却记住了初八这个日子。   “二郎怎么脸这么红,是热着了吧,赶紧回凉棚里歇歇……”   长平长公主语笑嫣然,目光落在小儿子微红的面颊上,以为是被暑气侵扰了,于是面露担忧地叮嘱了一声。   秦琅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似乎觉得母亲说得对,囫囵说了句:“小事,无碍。”   长平长公主还要说什么,就听见两岸人声忽起,如潮水般沸腾起来,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包括长平长公主。   秦琅逃脱了母亲的探究,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要夺魁了,儿子去临水殿舅舅那里看看……”   抛下这句话,秦琅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看得长平长公主叹息不断。   她家二郎这性子,到底何时才能娶上媳妇啊!   兀自感叹了一番,长平长公主又回了凉棚,同妯娌一道说话去了。   身为皇家公主,自小就是看着龙舟竞渡长大的,自然对此没什么稀奇,随意看了两眼便失了兴趣。   关于这次押宝哪支龙舟队会赢的事,宁姝眼光敏锐,果真相中了一个最后的赢家,赚了不少银钱回来,将秦家姐妹开心坏了。   自小就是看着扬州龙舟赛长大的姑娘,分辨哪支队伍最有潜力,宁姝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眼看着龙舟赛即将落幕,宁姝几人也都兴致缺缺起来,商量着去找个空旷的地儿去放风筝。   宫人见贵人们想玩,也不拖沓,连忙到内务局为其要来了风筝,在宫人地带领下寻了空旷的坡地,寻思着放个一会正巧能赶上端午宫宴。   谁能想到,宁姝运气不济,风筝刚飞起来就挂在了树上,叫人惊掉了下巴。   “这风筝是不是收得太久了,怎么一拿出来便坏了,真是扫兴!”   刚摸上手就出了岔子,宁姝心里很不得劲。   本想叫宫人再去拿一个,但想起刚刚宫人去内务局一来一回时间颇长,宁姝又觉得还是算了。   正当她准备认栽时,远远看见秦琅阴魂不散地朝这边走过来,嘴角似乎还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第44章 宫宴   少年笑得粲然, 抱着双臂缓缓踱到宁姝跟前,看了看宁姝丧气的脸色,又看了看树上挂着的可怜风筝,笑容在宁姝看来极其欠扁。   “呦, 风筝挂树上了?”   一如秦琅的性格, 宁姝看着他慢吞吞地走过来, 说了句风凉话。   宁姝偏过头,没有理他。   “这位姐姐, 能否找个手脚灵活的内侍帮我将风筝拿下来?”   宁姝还是想将风筝取下来的, 毕竟她还想玩,而且风筝挂在上面也不算个事。   被贵人唤了一声姐姐, 宫人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扬起灿烂的笑, 对宁姝福了福身子道:“宁姑娘稍待, 婢子这就去。”   说完, 宫人便迈着碎步走了。   秦琅得了个没趣, 又见宁姝去找了别人, 心里有些急了。   “不过是爬个树罢了, 何苦要内侍过来,爷一出手的事……”   秦琅二话不说, 人便矫健地翻上了树,稳稳站在了枝干上,距离那只黄鹂鸟形的风筝极近。   宁姝看着像猴一样窜上树的秦琅, 张了张嘴, 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了。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 秦琅这厮居然发善心了?   有人帮自己捞风筝,宁姝也不会傻到拒绝, 淡定地站在树下,看着秦琅给自己捞风筝。   这是一棵生长了几十年的老槐树,枝叶繁茂,能遮荫,但也会沾染许多虫子。   譬如此刻,秦琅刚摸到风筝的一角,就感觉到脖子那块疼了一下,他忍着疼将风筝取了下来,才伸手去摸脖子。   但也许是晚了,秦琅什么都没摸到,只当是什么小虫子咬完就跑了。   微微的痒自那处传来,秦琅随手挠了两下,便灵活地跳下了树。   将风筝完好无损地拿到宁姝跟前,秦琅有点居功讨赏的意思道:“不谢谢我?”   宁姝眉心微蹙,有点看不懂最近的秦琅,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又没让你帮我,是你自己要上去的。”   宁姝仍旧拿出以往的姿态,拿话刺他。   秦琅果然又开始臭脸了,但宁姝总觉得他似乎在隐忍什么。   “不要?那便丢了……”   少女傲慢不待见的姿态难免刺到了秦琅,他嘴唇紧抿着,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黯淡,说着话就要将风筝丢出去……   宁姝立即急了,伸手便攥住了风筝的尾巴,不许他扔。   “谁说不要,给我便是。”   宁姝虽嘴上不肯认输,但却没有想不要的意思,手下微微使力,就阻了秦琅的动作。   “呵……”   也没继续和宁姝犯冲,秦琅任由着对方将他手里的风筝夺走,只是冷嗤了一声。   宁姝理应对他道一声谢,毕竟确实是秦琅帮她捞回了风筝,但看着对方的脸,宁姝死活吐不出那句多谢,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也许是看出了宁姝的别扭,秦琅黑着脸道:“行了,别较劲了,爷不欠你一句谢。”   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看背影应当心情不是很美丽。   拿着手里的风筝,宁姝第一次觉得心头恍惚,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礼。   就算是秦琅,但只要帮了她,自己也应当给些好脸色。   然奈何人已经走了,她后悔也没机会了。   将风筝线换了,宁姝先将这事抛到了一边,同秦家姐妹放起了风筝。   至于那个被宫人唤来的小内侍,见白跑了一趟,有些丧气,然见宁姝赏了他一把银瓜子,小内侍立即眉开眼笑,口中说着吉祥话走了。   秦家这边,趁着人少,长平长公主将大儿子唤到自己跟前,身边只留下一对大丫头。   “母亲唤儿子过来所为何事?”   见到这阵仗,秦珏也猜到了母亲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同他商议,行了拜礼后,恭声道。   “先坐下吧。”   长平长公主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眼尾都扬着笑。   秦珏应了一声,在罗汉榻另一侧坐了下来。   “母亲今日找你,是想说一说你的人生大事……”   在长平长公主的温言细语下,秦珏情绪有了波动,但不算惊诧,只抬头问:“母亲相中了哪家的姑娘?”   秦珏了解母亲,只有相中了才会这样开诚布公地与他说。   长平长公主看着大儿子依旧沉稳的脸色,心下有些失望,这个儿子,性子太静太闷,永远都不像小儿子那般鲜活快意。   “这个姑娘你也认识,就是近来在我们府上暂住的宁丫头。”   “宁家表妹?”   秦珏讶然地重复了一句,眉间轻蹙,不知在想什么。   长平长公主一瞧这反应,心下一跳道:“怎么,是宁丫头有什么不好吗?”   秦珏怕自己的反应叫母亲误会,摇头解释道:“并不是,父亲与母亲相中的人,定然是好姑娘,宁家表妹自然是人品贵重、贤淑大方,儿子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阿琅那边似乎……”   秦珏话没说完,但长平长公主已经知道了意思。   小儿子同宁家丫头关系不睦,若是真成了,怕是会引起不少波澜,尤其大儿子夹在中间怕是会为难。   若是今天前,听到这个,长平长公主也会忧心一番,但在春明湖畔那一遭,小儿子那副模样被她看在眼里,长平长公主放心了许多。   “这个无须忧心,二郎他想通了,瞧着挺诚恳的。”   “这样吗……”   “那宁家表妹那里怎么说,是愿意的吗?”   这是秦珏比较注重的方面,他不喜欢勉强而来的婚事。   “你三婶那边还没去说,这不得先问问你这边……”   长平长公主解释道。   “既是如此,若是宁家表妹那边拒了,母亲也不必惊讶,因为儿子觉得宁家表妹似乎对儿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许是不会答应。”   秦珏的直觉一向很准,每次宁家表妹同他说话时,眼眸中尽是澄澈,并无男女间扭捏的情意,很是坦荡。   “那你呢,你对宁丫头有意吗?”   长平长公主反问道,如果大儿子心里头是欢喜的,那她做母亲的自然愿意去争取一把,毕竟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只见秦珏沉思了一瞬,神色茫然道:“儿子也不知道,儿子只知道宁家表妹是个好女子,配儿子十分妥帖……”   闻此,长平长公主蹙起了眉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目前是不知晓宁丫头的意思,但作为母亲,她也了解大儿子,这副模样,分明就是未生出什么情窦,心思纯澈地紧。   心里计较了一番,长平长公主突然有种她会白忙活的感觉。   “罢了,待过几日娘去你三婶那边探探口风,先去宫宴吧。”   秦珏应了一声是,跟在母亲身后往麟德殿。   端午宫宴被安排在一惯举行宴会的麟德殿,到了暮色时分,大殿灯火通明,辉煌富丽。   宁姝跟着姑母,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因是宫宴,秦家人几乎都是坐在一处,也没什么男女分席了。   稍稍一偏头,就看见秦家那对双生子。   也是不巧,宁姝的位置在秦琅边上,余光随便一瞥都能瞧见那厮拄着脑袋在看自己。   大庭广众之下的,宁姝不可能跟秦琅对线,只能装作不知道,当作没看见。   终于,在秦琅今晚看了她第十八次的时候,宁姝忍不住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   对秦琅比了个口型,宁姝凶神恶煞地瞪了秦琅好几眼。   然在此时的秦琅眼中,就像个张牙舞爪的小猫。   正巧,一装着羊肉的水晶盘被端了上来,那股膻味宁姝远远地就闻见了,忍不住开始皱着鼻子。   然宫人不知宁姝喜恶,还是老老实实地将炖羊肉给端了上来,而后离去。   宁姝看着那盘炖羊肉,看了看距离自己好几个桌子的秦珂,打消了给秦珂的念头,凑到右边的秦玥道:“玥姐姐要吃羊肉吗?我的给你……”   秦玥摇了摇头,婉拒道:“还是不了,我的这份都要吃不下了,实在没有肚子去吃姝儿这份,姝儿不如就放那算了。”   见秦玥拒绝,宁姝失望地眨了眨眼,道:“既如此,那便算了,只是这腥膻味太大,我真是一刻也不想闻着……”   “对了,玥姐姐,听说……”   话没说完,宁姝就察觉到左边伸出来一只手飞快地将她面前的炖羊肉端走了,宁姝未出口的话也被惊得断在了那。   “秦琅你……”   宁姝看着将自己羊肉端走的秦琅,还想制止一下,就看见那盘羊肉已经被他咬了一口。   “你不吃的话,给我就是,正巧我爱吃,也熏不着你了……”   羊肉在嘴里,秦琅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但那双眼眸却是亮晶晶带着笑的,很纯粹,不带着任何讥讽和傲慢,就好像两人关系十分熟稔。   事情到了这一步,宁姝也没什么好挽回的了,羊肉都被秦琅咬一口了,给别人别人也不会要了,而且正如秦琅所说的,他拿走了,也省的她被熏了。   宁姝有种被人扇了一巴掌但是为了打蚊子的古怪感。   “呵呵,随你了。”   下午人才给他捞了风筝,宁姝不好说什么,然她虽是个私下里不太讲究规矩的,但自己不要的饭菜给了一个外男,还是有种怪怪的感觉。 第45章 讨好   秦珏不喜羊肉, 看着弟弟又端来一盘,还是从宁家表妹那得的,他脸色有些古怪。   “你不是说最近天气热,吃羊肉躁得慌吗?怎么今夜有心情吃两盘, 不躁得慌了?”   不知道是不是秦珏产生了错觉, 他总觉得弟弟这第二盘比第一盘吃得还香。   “今天胃口好, 不臊得慌。”   颇为享受地吃着这盘从宁姝那里得来的羊肉,秦琅眉眼轻快, 语气带笑。   “那你把我的也吃了如何?”   秦珏将自己面前的炖羊肉也推到了弟弟跟前, 微微抬眼道。   “不了,吃饱了, 大哥还是自个留着吧。”   见弟弟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拒了他,秦珏心头隐隐有些让他难以置信的猜想, 但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你这脖子是怎么回事, 被什么咬的, 起了这么一大片红……”   闻言, 秦琅又不自觉挠了挠那处在树上被虫子咬到的地方, 浑然不在意道:“没什么, 就是被小虫子咬了一口,有些痒罢了, 等会便好了。”   秦珏知他身子骨强健,不在意这些,但还是操心道:“回去涂些药, 好的快, 要不然母亲看到又要担心了。”   “知道了知道了, 回去就涂……”   秦琅敷衍了一句,继续享用着他的美餐。   而就在两人的后排座位上, 五姑娘秦璎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又看了一眼两人腰侧系着的缠枝莲玉玦,心头只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想愈来愈接近真实了。   二哥哥他,果真存了那样的心思吗?   秦璎难以置信地望了望两人,只觉得人当真是最神奇的存在。   宁姝这边,两人拾起了刚刚被打断的话题,宁姝继续道:“听说玥姐姐近来要和赵家七郎相看了,不知定在哪一日?”   提到这个,秦玥颇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语调柔柔地回道:“说是这月十二,就在咱们府上。”   “那可得好好看看了,毕竟嫁了人,后半生的幸福可能同他牵在一处了。”   在这事上,宁姝用了一个可能,而不是一定,是因为宁姝不会将自己的终身幸福全然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对她而言,如果未来夫婿诚心如意,那便留着过日子,但若是不堪为良配,宁姝弃他也绝不会手软。   天下那么多男人,难不成舍了一个便没了,倒有些滑稽。   “是要慎重些。”   秦玥喃喃说了句,有些出神。   宁姝饮了一口荔枝甜酒,抬眸的瞬间,瞧见在座不少姑娘在偷偷瞧着自己左侧这桌,大多都是粉面含羞的情状。   宫宴这种场合,男女老少皆落座于大殿,许多未出阁的姑娘今夜也跟着家中大人来此,与平日里不常能聚的手帕交一块玩,见许多在家中极少能见到的年轻郎君,本就是十分畅快的,   所以偶尔做出些出格举动,比如瞧一瞧俊俏郎君什么的,是十分寻常的事。   英国公家这一对双生子出了名的俊俏,自是能吸引不少姑娘的目光。   宁姝本就在神游,眼神也跟着那些姑娘一道看了过去,不巧被秦琅这厮抓了个正着。   “看什么?”   宁姝甚少会正眼瞧他,秦琅心中欢喜,忍不住搭话道。   “没看什么。”   宁姝可懒得搭理他,目光一收,颠倒黑白道。   秦琅气结,看了宁姝半晌,才气哼哼地收回目光。   宁姝只觉得秦琅这家伙不知羞,能这么直勾勾盯着她盯半天,若是换成性子拘谨些的公子,怕是都不好意思瞧第二眼吧。   他倒好,肆无忌惮的,就好像宁姝过了他家门一般。   扭过头,宁姝拉着秦玥的袖子扯闲话道:“玥姐姐你瞧,好多姑娘往在往大表哥这里看呢!”   秦玥听着这话,也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那些往这里偷瞄的姑娘们,笑道:“姝儿怕是头一遭见,以往咱家这两个兄长只要出现在女眷视野中,都是香饽饽,少不得要被看几眼的。”   听秦玥也将秦琅夸进去了,宁姝不解道:“大表哥的名声好我知晓,可秦琅这个模样,盛京的姑娘们也喜欢?”   不怪宁姝对秦琅没有好印象,自打一开始就不对付,能觉得他好才怪。   秦玥一副你不知的神色,笑道:“姝儿可别小看了二哥哥,尽管二哥哥脾性不够温雅随和,但也是满身荣宠,先不说出身这块,便是深受圣上青睐,做了天子亲卫这一项,便让半数人家惦记。”   “况且二哥哥脾气虽差,但终究没祸害到那些未嫁的姑娘们身上去,姑娘们哪里会真的将人定了死罪?回想前两年,二哥哥被宜宁公主瞧上,一片痴心缠了有好几个月,但二哥哥不喜欢,一直冷着人家,宜宁公主便铩羽而归,也是今岁三月刚定了人家。”   “哦,他竟有这等能耐?”   宁姝听得津津有味,满脸惊异道。   “不过各花入各眼罢了。”   秦玥淡笑回道。   闻此,宁姝也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是有这个理。”   大殿上,大臣说着恭贺天子万民的赞语,景宁帝龙颜大悦,赐下了不少长命缕,还给不少大臣被赐了扇。   长命缕便不用说了,跟宁姝做得那些也没什么大的差别,无非是更华丽贵重些。   赐扇更是无上荣耀,因为扇面上会有当今圣上的亲手题字,至于提了什么字,且看圣上心意了。   得了赐扇和长命缕的大臣皆是满面荣光,骄傲两字都要写在脸上了。   这让宁姝想起,曾经爹爹也有几年得到过赐扇,只是当时自己还小,不知这是御赐之物,通通给拿去玩了。   宴席散去,宁姝同姑母走出麟德殿,宁姝因多饮了几杯荔枝酒,走路有些微晃,正巧有人从她身侧窜过去,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身形不稳。   “当心。”   一只手伸过来,将宁姝扶住了,语气尽是温和。   因着这份温和,宁姝还以为是秦珏,但映入眼帘的是一身艳色衣裳,宁姝有些意外。   “竟是你?”   宁姝道了一句,引来对方挑眉回复:“你当是谁?”   宁姝不便与他说什么,匆匆道了一声谢,便转脸追上了姑母。   出了宫门,要上车时,耳边又是秦家姐妹叽叽喳喳的声响,还伴随着些别的。   “二哥这脖子怎么红了这么一片,蜂子都不能蛰成这样吧?”   “谁知道,回去涂些药估计就消下去了,就是有些痒,嘶~”   宁姝不知是那位秦家公子问了一句,秦琅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似乎还吸了口凉气,然后续宁姝便听不清了,因为她上了车。   但她心里也想起了,这家伙好似是在给她捞完风筝后便时不时挠脖子了,不会是在树上被什么虫子咬了吧。   愧疚一闪而过,但想着被蚊虫叮咬也不是什么大事,涂些药也就好了,便没放在心上。   晚上临睡前,宁姝想着第二日起来给秦家姐妹们传个口信,让她们初八过来陪她一同过生辰。   ……   秦琅晨起时,便觉头脑昏沉发热,身子有些不舒服,但他没放在心上。   常年习武的缘故,他身子一向强健,极少生病,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睡一觉就好了,看大夫倒是没必要,况且他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更没空理这一点头疼脑热了。   没有带间,也没有带剑安,秦琅颇有种偷偷摸摸地去了瑞彩堂,东市最大的金玉铺子。   一进门,就被眼尖的掌柜发现了,忙迎上来招呼。   “秦二公子来了,真是稀客啊!快请进……”   见到这个小祖宗过来,廖掌柜先是惊诧,然后喜笑颜开。   瑞彩堂是首饰金玉铺子,男客本就要少些,平素国公府要打首饰钗环,都是他们送过去,要不就是贵人们闲了,亲自过来看看。   今日却来了秦家二公子这个小祖宗,掌柜很是意外,但又怕这小祖宗是来给他添乱的,一颗心上下左右地跳。   “爷不在你这多待,把你们铺子里最贵最漂亮最特别的簪子通通拿出来,爷要挑挑。”   廖掌柜一听,原是来给他添生意的,立即将心放平了,眉开眼笑了起来。   “好嘞,二公子稍待随我到雅间稍待,等会送到二公子面前。   秦琅满意地嗯了一声,便跟着铺子里的伙计去了雅间。   不多时,掌柜的带着几个捧托盘的丫头进来了,托盘中的东西都用着丝绸帕子盖着,可见金贵。   廖掌柜一个个将帕子掀开,各色珠红玉绿的簪子在秦琅眼前铺开,皆是一等一的华贵漂亮。   但在秦琅看来都俗了些,不够别致。   “有没有别的款式,这几种同我母亲和婶婶们头上的都差不多,没什么新意。”   见这数十种上等货都没有入得了小祖宗的眼,廖掌柜面上泛起了难色。   “不瞒二公子,这已经是铺子里最好的一批了,若是二公子都没瞧上,那只能……”   “只能什么?”   瑞彩堂都寻不到合适的,这让秦琅觉得有些烦躁。   “只能定做了,巧了,昨日铺子里新来了一块独山青玉的料子,若是二公子有意,将想要的款式说出来,不出三日,铺子里的玉匠定能将之奉上,只是这价格怕是……”   掌柜推销了一阵,最后试探着笑问道。   独山玉本就珍贵,又是青玉,加上是匠人定制,价格不菲自是有道理。   秦琅一听,觉得不错,面上生出了些笑意,道了句:“银钱不用管,只将东西做到爷满意,赏钱都少不了你们……”   廖掌柜这下完全笑开了花,心里同时想着,长平长公主和英国公之子,天子的外甥,怎么会手头紧呢?   “那二公子要什么款式的,老朽这就去跟匠人交代一声。”   秦琅又犯起了难,不知道什么样的才会得她喜欢。 第46章 高热   廖掌柜活了一把岁数了, 也是个老人精,看见秦琅得神色,试探开口打探道:“不知二公子所赠的是何种礼?”   秦琅想也没想回道:“生辰礼。”   “那所赠之人又是何种年岁?二公子莫误会,知道簪子主人的年岁, 匠人才好去琢磨主人的喜好, 雕刻出合心意的簪子……”   秦琅一听, 也是这个道理,便有些扭捏道:“比我小两岁。”   “嫁了吗?”   廖掌柜刚说出这话, 就知道自己犯糊涂了, 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子。   近来英国公府要过生辰的只有秦老夫人一人,可秦家这小祖宗也说了, 簪子的主人比他还小两岁。   英国公府倒是有许多姑娘,但就算是给堂妹过生辰, 哪有用簪子这种东西作礼的。   簪子是定情之物, 除却夫妻, 便是有情人之间才会用, 秦家这小祖宗, 显然是送给心上人的, 他居然还能问出嫁没嫁人这种话,简直是糊涂了。   果不其然, 廖掌柜看见少年一张臭脸,就差要骂他了。   “呵呵,是老朽说错话了, 该打该打……”   “   既是生辰礼, 那姑娘又比二公子小两岁, 定然是属兔的,不如刻个玉兔上去……”   为了小祖宗能息怒, 廖掌柜赶紧转移话题,好在小祖宗比较在意这个,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很快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甚好,就刻玉兔上去,但也不能只有玉兔,要不然太单调,加些花花草草吧。”   秦琅听到玉兔,眼睛都亮了,面色也是透露着满意,又补充道:“就加些海棠吧。”   秦琅记得,在学堂的时候,不知听哪个妹妹说起过,那丫头屋门口有一棵海棠树,甚是喜欢。   “这是定金,我初八那日来取,别慢了。”   留下十两金作定金,秦琅不忘交代了一句。   “好嘞!”   廖掌柜接了一个大单子,整个人都是兴高采烈的,连声应下,将人恭恭敬敬地送走了。   站在瑞彩堂门口,看着少年策马离去,心里忍不住替那个被秦家小祖宗相中的姑娘忧心。   哎,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居然被这混不吝瞧上了眼,怕是以后有的受喽~   心里叹了一句,看见又有贵客过来,廖掌柜赶紧招呼了起来。   秦琅策马归家,那股头疼脑热的感觉迟迟没有下去,反倒愈演愈烈起来,让秦琅觉着意识有些迷糊。   也许应当睡一觉。   抱着这种念头,秦琅交代了一声戟安,火速滚到床上睡下了。   直到中午,厨房的人来送饭,敲了门迟迟未见主人开门,一头雾水地叫来了正趁着主子睡觉也偷懒睡觉的戟安,表明了意思。   “人不在?不应该啊,我记着在里面睡觉呢,我知道了,应当是还没醒,我去给你们叫去……”   戟安想着不吃饭伤身体,就要将他家公子叫起来用些。   推门进去,果然瞧见床上躺着他家公子,正无知无觉地睡着,一看便很沉。   “二郎,醒醒,该用午膳了……”   戟安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床边喊了两声。   然始终没有回应,戟安也觉得不对了,伸手推了推床上的秦琅。   还是没动静,戟安心脏猛坠了下去,将人翻过来看。   少年脸色苍白,偏生脸颊又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光是瞧着,戟安都觉得一定很烫。   将手伸过去探了探额头,触到的是不出意料是火一般灼烫的温度,戟安脸色大变,对着外头喊了一句:“二公子起了高热,快请大夫来!”   ……   秦琅起了高热,昏迷不醒的消息,宁姝是晚间才听说的,还是到姑母那听到的。   天气热,姑母下厨做了槐叶冷淘,清凉爽口,正是解暑的美味,加上姑母手艺极好,宁姝又怎会错过,晚饭前就守在姑母那了。   表弟秦琦正是启蒙的时候,宁姝闲着没事还教他认了不少字。   听姑母说秦琅是因为被毒虫咬伤而起了高热昏迷不醒时,宁姝怔了怔,嘴里的美味都失去了些意趣。   “姑母,是什么毒虫啊?”   宁姝忍不住问道,心里有些忐忑。   “下午你午睡时,我去过一趟,听说是蜱虫,二郎现在高烧不退,瞧着真受罪。”   “蜱虫吗?那可真不妙呢……”   宁姝嘀咕了一句,心里发沉。   在扬州家里时,宁姝也见过不少被蜱虫咬的情况,高热、腹痛、恶心、呕吐,看起来尤其折磨人。   而且最可怕的,这是一种能夺走人性命的病。   没钱治病的穷苦人家,或者是老弱病残还有年纪幼小的孩童,身子骨弱,大概率会被蜱虫夺了性命,造成一个个悲剧。   再度忆起端午那日,秦琅跳上树给她捞风筝,下来挠脖子的情状,宁姝越想越觉得这事跟她有关系,不由得丧着脸。   “怎么了姝儿,怎么耷拉着脸,是哪里不舒服吗?”   看到侄女脸色不好,宁氏关心地问了一句。   宁姝觉得这是个应该要提前交代的事情,遂坦言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末了添上一句:“姑母,你说是不是我害了他呀?我也没有要他去给我捞风筝,是他自己非要上去的……”   后面那句,宁姝声音越发地低,宁氏听了,也沉了心神,但见侄女那懊恼的模样,出言安慰道:“莫忧,也许不是那棵老槐树上的蜱虫,是二郎到别处玩染上的,况且二郎不是别的公子哥,身子强健,应当……应当不会有事的。”   “这样吧,明日一早我们去濯英院看看,跟长公主说说,求个坦然,如何?”   宁姝也是这样想,点了点头应下了。   这一夜,宁姝又是辗转反侧,就像要捉大青虫那个前夜一般。   以至于第二天,宁姝跟着姑母去濯英院的时候,气色都差了不少。   长平长公主想必也是为秦琅的病操了一夜的心,见她们时,眼底也带着青黑,正被国公爷劝着去休息。   听了姑侄二人的自白,长公主和国公爷都是沉吟了几息。   “姝儿多虑了,这种事情自不会怪到你头上,二郎性情本就顽皮,兴许是自己不知在哪疯玩被蜱虫咬了,就算是真在那棵槐树上被咬的,那也是他倒霉,我倒还欣慰他知道给你捞个风筝呢。”   国公爷更是态度分明,让宁姝不要多想。   就这样,姑侄二人被宽了心思回到了棠梨院。   但经此一趟,姑侄二人知道濯英院那边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因为秦琅的高热还没有退去,还在昏睡当中。   宁姝本打算生辰将秦家姐妹都请来庆贺的心思也暂时被搁置到了一边。   主人家正生着病,大概率很可能还是因为自己,宁姝又怎么好意思大张旗鼓低庆贺。   她想好了,若是她生辰那日秦琅还是形势严峻,她便依姑母的意思,同姑母在棠梨院自己过算了,反正有姑母在,还有表弟表妹,也挺温馨的。   因为秦琅这一病,濯英院差点翻了天,甚至连宫里的太医都请来了,研究了一宿,才堪堪将烧退了下来,人也是睡到了中午才醒。   为了关注到主子何时醒,戟安就睡在床边,刚打了个哈欠,就听到有人喊要喝水,戟安浑身打了个激灵,朝着床上看去。   只见一向英姿勃发的主子此刻正苍白着一张脸,眼眸半张着看着自己,眉心微蹙。   “哎哎哎,马上来!”   先是到门外喊了一嗓子公子醒了,然后又跑回来倒了杯温水,体贴地端给秦琅。   想着主子刚退热,许是会拿不稳杯子,戟安就想喂水,但被秦琅一脸嫌恶地拒绝了。   “我还不至于拿不起杯子,又不是手断了。”   喝完水,秦琅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一堆人冲了进来,有祖母、母亲、父亲还有大哥,都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戟安赶紧识趣地让开地儿,让老祖母和长公主坐着。   两个女人左一句右一句地问着,秦琅本就有些精神不济,这下更虚了。   “奶奶,娘,我真的没事了,你看我都醒了,你们且安心吧,我再睡一觉就好了。”   长平长公主一想也是,孩子刚大病一场醒来,确实应该让孩子好好养养精神,于是同婆婆秦老夫人对视一眼道:“我们回去吧,母亲,让二郎好好歇歇。”   秦老夫人点头应是,带着一群仆妇丫头浩浩荡荡地撤了出去。   秦珏作为兄长,留了几句关心的话语,也回去了。   秦琅眼看着母亲和祖母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连忙自床上坐起来,半倚在枕头上,对着戟安招招手。   “二郎,可是哪里不舒服?”   以为主子哪里不舒坦了,又或者是饿了渴了,戟安赶紧过来,脸色关切道。   秦琅摇头,只是问道:“我睡了多久,今日是初几?”   戟安道:“算上头尾,这是二郎昏睡的第三日,也是初八。”   “初八了!”   秦琅声音一扬,神色肃然。   “对、对啊,公子这是怎么了?”   秦琅当即就想翻下床,但脚一踩在地上,全身便传来了虚弱感,连头脑中都泛着晕眩,要不是戟安上来扶了他一把,他差点就栽在了地上。 第47章 懦弱   戟安魂都要被吓飞了, 一手扶着主子,一手拍了拍砰砰乱跳的心口道:“二郎你这是干嘛,有什么事吩咐小的去就是,何苦你爬下来!”   将秦琅又塞回床上, 戟安絮絮叨叨地。   秦琅认命地躺回去, 也稳了稳心神, 看向戟安,眸光闪了闪。   对, 他还可以让戟安去。   清了清嗓, 秦琅朝戟安勾了勾手指,戟安凑过来嬉笑道:“公子何事?”   “你去瑞彩堂一趟, 我前几天在那定做了一样东西,今天应当是做好了, 你带着我的钱匣子, 去将东西取回来。”   戟安应了一声是, 转而又追问道:“二郎, 那是什么东西?”   秦琅哪好意思说是给宁家那丫头的生辰礼, 羞恼地瞪了戟安一眼道:“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去取便是,还有, 不许偷看,要不然爷罚你去刷恭桶……”   戟安听这话,顿时不敢好奇了, 嘴上应着, 赶紧出去了, 出门前让剑安照顾好主子。   秦琅想着也没什么需要剑安这块木头忙活的,便让人出去守着了, 自己开始闭目养神了。   午后,宁姝得知了秦琅退烧醒来的消息,心里也松了口气。   人命关天的事,宁姝还是盼着人好的。   就要午睡,坐在妆台前,宁姝思考着什么,出着神。   “姑娘在想什么?”   莺声从后面走上前,笑语道。   有心事,对着两个贴身大丫头,宁姝也不藏着,圈着自己的头发,沉声道:“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去探望探望秦琅那厮……”   对于秦家二郎那病怎么来的,两个丫头都大概知道,就算是燕语,都不好批驳秦琅什么,只是不甘心地嘟囔道:“又不是姑娘让他去树上的,是他自己要去的,得了病,也不能全怪姑娘吧!”   莺声倒是沉吟了半晌道:“燕语说得有理,但姑娘要是不闻不问,倒显得无情无礼,毕竟秦家二郎也是出于好心,总归是不能撇清关系,姑娘就算装装样子,去一去也是好的。”   宁姝觉得有理,点了点头,重复道:“也是,至少装装样子,要不然还是落人口实。”   长公主那样好的人,宁姝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失礼。   遂吩咐莺声带着她们扬州特有的祛疤伤药,又拎着些补品,主仆三人朝着濯英院去了。   濯英院的仆从听她是来探望他们二公子的,虽然心里稀奇,但也是立即放行了,甚至还贴心地给她们引了路。   到了秦琅的住处,宁姝抬头看见了芙蕖阁那三个烫金的大字,有些想笑。   芙蕖为莲,清丽温雅,配给秦琅这人倒有些滑稽。   就算是莲,也是个黑心莲。   心里将人编排了几句,宁姝维持住面上的笑,到了芙蕖阁门口。   “宁姑娘?”   剑安正百无聊啦地坐在石阶上,看着四周无人,正想掏出个饼子出来吃,恍然看见宁姝过来,掏饼子的手赶紧缩回来,站起来道。   他跟着他们公子出去过,见过这位扬州来的宁家表姑娘,生得水灵貌美,让人见之难忘,剑安识得。   “宁姑娘有什么事吗?”   剑安不似戟安,人老实木讷,平日里见了漂亮姑娘就局促,今儿见了宁姑娘,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   “听闻你们家公子醒了,我过来瞧瞧,但又想着你们公子才大病初愈,应当十分疲乏,便不过多打扰了,劳烦将这些伤药和补品代我们拿给你们公子,我们这就告辞了。”   这就是宁姝打着的主意,人过去意思一下,也不算失礼了。   然这都是自己的预想,话刚说完,宁姝刚抬脚想走,就听见里面传来秦琅的声音。   “是谁来了?”   就算是病中,秦琅也比旁人中气足些,但宁姝还是能听出他现在很虚。   剑安听见主子发问,连忙扬声回道:“公子,是宁姑娘来看你了……”   宁姝根本拦不住这大嗓门,抬起的手都被迫放下去了,沉默地叹了一口气。   她只是来走个过场的。   “叫人进来吧。”   似是没有半刻停顿,里面又传来了秦琅的声音,这让宁姝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滋味。   有些奇怪,但她是来探病的,若是甩脸走了,那叫什么事。   于是,宁姝硬着头皮,带着莺声和燕语进去了。   起初,宁姝本想带着秦珊那小丫头的,但走前想起小丫头这个时辰也在睡觉,便只能自己来了。   裙裾飘摇,宁姝进了芙蕖阁的门,在外间顿了一下,望着由珠帘遮挡的里间,还想着要不然找个理由回去算了……   “爷在里面,在外间傻站着作甚?”   心头的犹豫被击溃了,宁姝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婆婆妈妈了。   有什么,不就是进去吗?秦琅现在一定虚得像条狗,肯定气不着她。   抱着这种想法,宁姝突然来了些精神气,提裙走了进去。   珠帘脆响,床榻之上,秦琅半靠在枕头上,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好似要送他上西天。   少女脚步声轻盈,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他的心上。   宁姝来时,他本迷迷糊糊地在睡觉,忽而听到那个宁字,他困意全消了,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宁姝来看他了!   正当秦琅心里乱纷纷时,又听人要走,他忙不迭喊话了。   等如愿将人盼进来了,秦琅又莫名局促,不知道说什么。   “你来了。”   憋了半天,秦琅憋出三个字来,让宁姝有些意外。   她以为,以秦琅的性子,自己害得他被蜱虫咬,说不定会埋怨她几句,然事实却是没有,甚至还来了句你来了,好像两人很熟的样子。   “对,本姑娘来了,看看你虚成什么样。”   宁姝平时跟旁人也不爱逞什么口舌,但对上的人是秦琅,宁姝就来劲了。   先发制人,总是没错。   但也不知是秦琅真虚了,没力气跟她计较,还是其他的原因,秦琅竟没怼回来,只是看着丫头手中的东西,语气好奇道:“这是给我的吗?”   宁姝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也没心思跟他较劲了。   “对,听说被蜱虫咬了,皮肤会起红疹,严重地还会溃烂,这是我们扬州特有的伤药,或许会有效些,你,爱用不用……”   宁姝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语调有些公事公办的意味。   秦琅咳了两声,道:“将东西放那吧。”   “你来探病,倒是让我挺意外……”   秦琅这句话,是个实打实的心里话,他知道宁姝嫌他,原以为她根本不会理会自己。   说到点子上,宁姝也来了兴致,自顾自往秦琅屋里圆凳上一坐,姿态闲肆地紧,就像这是自己家,让秦琅多想了些。   “其实我也不想来,只是你这病,说实话,你这病,是端午那日在槐树上被咬出来的吧?”   两人鲜少如此心平气和地对话,这让秦琅体验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看着凳子上身姿曼妙,神态和气的少女,秦琅故意道:“怎么,心里愧疚啊,那就说两句好听话来爷听听……”   宁姝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道:“你少蹬鼻子上脸,又不是我非要你上去的,你被咬了,难道都要赖在我身上,我可告诉你,我才没愧疚!”   知道宁姝嘴硬,秦琅又不是第一次领略,只笑着回道:“没愧疚?那你今天还来看爷?”   宁姝被这小子卡住了七寸,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真被这厮说对了,她还真是生了愧疚之心才过来的。   “二郎,我将东西取回来了!”   正在二人僵持间,屋外传来了响动。   是秦琅身边那个机灵些随侍,宁姝不知道叫什么。   只见他好像浑然不知宁姝在里面似的,直接一股脑冲了进来,嘴里还嘟囔着些什么。   说得有些不清楚,宁姝只听到了什么一百金什么的。   戟安进来后,蓦地瞧见宁姝,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他家主子,连忙给宁姝问了一句安。   见戟安冒冒失失进来打断他,秦琅忍不住黑了脸,只道:“剑安没跟你说屋里有客吗?就像头驴一样就拱进来……”   戟安也知自己冒失了,然知道他家公子不会真罚他,便老实道:“剑安不在,不晓得去了哪里,再说我也是给二郎送东西嘛。”   秦琅看着戟安手里的锦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拿来吧。”   今晚就是她的生辰,不出意外这是将生辰礼给她的唯一机会,然东西攥在手中,直到出了汗,秦琅都没敢对上宁姝的眼,更别提说出那一句坦然的“生辰吉乐”了。   宁姝见时机已到,也不想在秦琅这逗留了,站起身来,目光下意识在那锦盒上一扫,便移开了目光。   “不同你废话了,走了。”   说完,宁姝只留了个背影,踏着满室余晖走了出去,压根没有给秦琅挣扎的时间。   捏着锦盒的指尖轻颤了一下,秦琅眼睁睁地看着人消失在眼前,浑身像脱力一般仰躺在床上,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候,剑安不知从那回来了,也窜进屋子,看着自家公子如行尸走肉一般躺在床上,有些不解。   戟安瞧见了他,质问他刚刚去了哪里,剑安解释说自己刚刚闹肚子,去了茅房。   两人缠了几句,直到秦琅突然又像诈尸一般坐起来,让他们出去凉快,两人才偃旗息鼓。 第48章 玉簪   确定秦琅转危为安, 宁姝再没了顾忌,抓紧时间将秦家姐妹都请来,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过了个生辰。   生辰宴散去,流芳阁归于平静, 只余夜半虫鸣声。   因为就在自个屋里, 宁姝便放开胆子多吃了几杯酒, 晚上睡得也十足地沉。   海棠花凋谢,只有绿叶重重, 在月光的照耀下光影摇曳, 与满院清辉相和。   就在万籁俱寂,整个棠梨院都陷入平静时, 院落的东北边院墙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紧接着是一道重物落地的声响, 似乎还伴随着一道闷哼声。   场景转换, 只见距离流芳阁最近的东北处墙角, 一个黑影鬼祟地翻了进来, 跳下来的时候还因为力不从心而摔下来。   然这道黑影并不敢耽误时间, 摸着黑找到了屋前种着海棠树的流芳阁,将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轻轻放在了流芳阁屋前的台阶上, 又在屋前驻足了半晌,才默默离去。   还是同之前一样,颇为费劲地翻上院墙, 跳下去又摔了一跤。   只听到黑影嘶了一声, 揉着腰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 宁姝晨起,正懒懒地用黛笔画着眉时, 听见燕语在外面大惊小怪着什么,还叫去了莺声。   宁姝因为要专心画眉,没有分心,只虚虚朝着屋门口看了一眼,便继续画了。   很快,两个丫头就踏着急匆匆的小碎步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鼓囊囊的布囊,布囊用着红绫带绑着,也不知是什么。   “姑娘快看。”   燕语兴冲冲地将东西拿到宁姝跟前,宁姝一头雾水地接过道:“这是何物?”   莺声指了指那根红绫带道:“姑娘瞧瞧那上面写了什么,”   宁姝依言看去,只见那根红绫带上,工工整整地写了几个字。   “生辰吉乐……”   宁姝念出声来,神色诧异。   “是谁送来的?”   宁姝没急着拆开这东西,而是转头问道。   昨晚秦家姐妹的礼她记得都送完了,难道还有谁漏了?   莺声和燕语俱是摇头,燕语道:“这不是谁送来的,是我开门时在台阶上捡的,既躺在了我们屋前,又是恭贺生辰的,那定是给姑娘的生辰礼,我便拿了回来,姑娘何不打开看看这里头是什么?”   宁姝蹙眉,觉得有些棘手。   这人明显是知道昨日是自己生辰,但又偷偷摸摸地送来,这很难评。   在这盛京,知道自己生辰是昨日的,除了英国公府的人,应当就没别的了。   会是谁呢?   正当宁姝出神时,燕语连带着莺声都一脸好奇地催促着,希望宁姝能解了她们的惑。   看着两个丫头双眸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宁姝心软了。   罢了,拆开看一下而已,又不算什么错事。   这样想着,宁姝解开了红绫带,一圈一圈推开了那布囊,看见了最里面静静躺着的青玉簪子。   饶是见过不少珍奇首饰,瞧见这支青玉簪子的那一刻,宁姝眼中也划过了一丝异彩。   着实是太过漂亮别致了!   通身青翠的玉,阳光洒在上面,里面好似含着一汪盈盈春水,随着主人的摆弄而缓缓流动。   簪头上,一只玉白的兔子卧在花粉叶绿的海棠花枝中,两只眼睛是两颗绚烂的红宝石镶嵌上去的,艳得鲜艳又夺目。   一时间,宁姝都被这支发簪的美丽和贵重给震撼到了,久而未语。   莺声和燕语更是张大了嘴,双眸中充斥着惊艳。   作为扬州刺史家的大丫头,两人也是见识过独山玉的,但品质如此好的青玉,又做成这般花样,是两个丫头也没见过的。   “姑娘,这簪子真漂亮,不知是谁,送得这样精巧美丽……”   燕语没想得那么多,只由衷地夸赞着。   莺声不同,她考虑得要多些,簪子不是普通的物件,又做得如此华贵精巧,这份心思,很难不让莺声多想。   秦家姑娘的礼物都是她收好的,甚至连七姑娘送的香囊她都记得,这不可能是秦家姑娘送的。   长辈们的就更别提了,莺声记得更清楚,没有漏的。   因而,在这偌大的英国公府,只有那些个公子了。   要不就是外面的人。   可外面的人又怎会将姑娘的生辰和属相都打探的一清二楚,还能将东西送到屋门前呢?   莺声只觉得头都大了。   宁姝面色凝重,显然,她也想到这一点了。   “应当不是英国公府的,也许是外面的。”   沉吟了片刻,宁姝斩钉截铁道。   “姑娘如何判定的?”   莺声看着自家姑娘笃定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燕语看着两人像是打哑谜一般,知道自己这粗放的脑子又没跟上,不由得老实听着。   宁姝摆弄了一下手中的玉簪,将之放在阳光下,欣赏着其中如水盈盈的光泽,耐心解释道:“你们也能看出来,这是一块水头极好的独山青玉,又是镶金又是嵌玉的,一般人压根承受不起,秦家公子们大多都是白身一个,靠着家中过活,哪有闲钱来买这个,还是送人,啧啧啧……”   “要是让家中大人知道,非得揍翻了。”   莺声也觉得有理,刚要点头应是,燕语这边无所忌惮地开了口道:“别的公子没钱,但长房有钱啊!”   莺声将要出口的话被咽了下去,脸色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家姑娘。   国公爷和长平长公主的宝贝疙瘩,又是圣上的外甥,有自己的小金库根本不足为奇。   然宁姝否定的更快。   “更不可能。”   宁姝将手中玉兔海棠簪搁在妆台上,语气不容置疑。   “先说世子,他那样一个端方君子,若是对我有意,定然会让我知晓,再行此授受之事,绝不会如此偷偷摸摸。”   “再者,世子待我并无旁的意思,看向我的眼眸也尽是澄澈,他只是将我当成妹妹一般的人罢了,这簪子绝不是他的手笔,至于秦琅……”   “哼……”   “就凭你们两人说,觉着可能吗?”   莺声和燕语一致摇头,十足地不相信,让宁姝十分满意。   “所以我说,也许是外头的,是不是有几分道理?”   宁姝笑了笑,一双杏眸弯似月牙,明媚地像是三月里开遍了扬州山野的小桃花,芬芳又美丽,叫人情不自禁地看过去。   这让燕语想起了些往事,附和自家姑娘道:“也是,想起姑娘及笄那年,便有许多富家公子为了一睹姑娘芳容而翻墙进来,结果被家中仆妇发现,拿扫帚打了出去,听说不少还摔了个跟头,说不准姑娘哪日出去被外头谁家的儿郎瞧去,心中欢喜上了,便四处打探姑娘……”   虽觉得燕语说得夸张了些,但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方向了,宁姝没反驳,只是让燕语收敛些。   宁姝并不想惹上风流债,对于这个簪子,她再喜欢,也不能堂而皇之地用着,只能先将其收着,日后找着了主人,或者对方来自报家门时便还给人家。   可她六月就要回扬州了,若是迟迟不能寻到主人,届时她又当如何?   宁姝暂时不想去想这个让人头疼的问题,毕竟现在想破了头也没辙。   看着莺声将那枚玉簪收起,燕语可惜道:“姑娘若是戴着,一定好看。”   宁姝无所谓,同燕语说笑道:“有什么的,等回了扬州,我去铺子里打个一模一样的回来,天天戴,日日戴……”   燕语这下舒服了,哼着小曲去给屋子通风了。   由于秦琅病了的缘故,学堂里这几日都没他,没了那股子诡异的视线,宁姝通身都觉得舒爽了许多。   日头渐渐上移,即使屋子里摆满了冰块,秦琅依旧觉得心头躁得慌。   他本就是好动的性子,不喜欢在哪一个劲窝着,如今躺了不到一天,他就已经无聊透顶了。   更何况他心中还记挂着其他事,比如那簪子她可还喜欢,又比如她今日会不会满心欢喜地戴上那支簪子……   此些种种,一直萦绕在心头。   然雪上加霜的是,刚准备睡一会熬时间,就看见同他最不对付的三皇子元弛满面含笑地走进了屋,美其名曰奉了舅舅的旨意来探病,秦琅才不信这鬼话。   “秦二,你也有今天,真是没想到,一只小小的虫子就让你下不了榻,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元弛不会放过这个奚落秦琅的机会,一见面就没管住嘴,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秦琅本就烦躁,又见这家伙来捣乱,恨不得起身将人推出去,但元弛代表舅舅来看望他,总不好太过失礼。   不屑地扫了元弛一眼,秦琅不想跟他废话,只想快点将人弄出去,毕竟他看着烦。   “行了,看完就可以走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两人心知肚明与对方的关系,说话间也不需要藏着掖着。   若是平日里,元弛定然也不想跟秦琅这家伙废话,然今日不同,他怀着别的心思而来。   “先别急,我有个问题,端午那日在含凉殿,你拦着不让我同她说话的那个姑娘,你是不是对人家有心思?”   隐秘心事被元弛戳穿,秦琅脸色立即就变了,但秉持着不能在元弛这家伙面前落了面,秦琅装作浑然不在意地否认道:“你想多了,那丫头长得娇里娇气的,谁会喜欢,要是欠教训了,等我好了,咱们马球场上见,少在这烦我!”   元弛见秦琅这副模样,更觉得心里有鬼了。   他早该想到,他虽同秦琅不对付,但两人几乎都是私下不对付,面上几乎是谁也不会搭理谁,但那日,他只是搭话了宁家那位姑娘,秦琅就跳出来。   元弛回去后,再三想想,便参透了些许。 第49章 新仇   看着秦琅这副死鸭子嘴硬的姿态, 元弛也不急,只故意道:“看来我猜错了,那就好,还想着若是跟表弟瞧都瞧上了宁姑娘倒是不好收场, 既如此, 我便放心了。”   “对了, 听说宁姑娘也去了秦家学堂,想来就快要下学了, 我现在过去, 想必正好能迎上她!”   说完,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秦琅, 元弛转身就出去了,留下秦琅气得差点龇牙咧嘴的。   想下去拦, 但又觉得刚放完话就过去, 面子里子都掉干净了, 便在床上犹豫了一会。   正好剑安进来了, 秦琅想也不想吩咐道:“你去看看三皇子往哪边去了?”   剑安虽不知为何, 但还是乖乖去看了。   回来后同主子道;“好似出门往后头去了……”   秦琅一听, 那还得了,因为青山院学堂便在濯英院后头。   也不犹豫了, 从床上蹦起来便开始找衣裳,三两下套了上去。   剑安还没说话,进来的戟安瞧见主子这副做派, 急得赶忙奔过来想将人拦下, 但秦琅又怎么是戟安能拦住的, 跟个猴一般就扭出去了。   心急如焚地跑到青山院,正好赶上下学, 一群姑娘扎堆出来,说笑着往外走。   秦琅总爱穿些颜色亮眼的衣裳,几乎当场就被妹妹们发现了。   “二哥哥怎么过来了,瞧这着急忙慌的,衣领都没翻好呢。”   秦珂年纪小,总是胆子最大最敢说的那一个,看见秦琅衣衫微乱地过来,笑嘻嘻道。   “二哥哥不会是来听周夫子的课吧,可惜来晚了些,已经下学了。”   秦珠跟在后面打趣着,听得众人都忍俊不禁。   二哥哥脾气臭是臭,但兄弟姐妹中开两句玩笑还是使得的,顶多是被怼回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随着年岁的变化,再不懂事的孩子都会知道些道理,何况是只是小时候性子顽劣些的秦琅。   秦琅没理两个妹妹的调侃,只是朝着四周看了看,没有瞧见元弛那家伙的身影,心下便知道是被诓了,气不打一处来。   然瞧见妹妹们中间站着的宁姝,他什么火气都没有了,一双眼眸下意识在少女发髻上寻找着。   然秦琅将每一个发饰都瞧了,也没瞧见自己打得那一支玉簪,秦琅木着脸,有些泄气。   这时,最后走出来得秦珏看见弟弟病还没好就跑出来,眉心皱得能夹死蚊子,快步上前,将人搀着道:“你病好了吗就乱跑,大夫交代过要多静养几天,你是都忘了吗?快随我回去休息,要不然我告诉祖母和母亲了。”   被兄长拉着,又搬出絮絮叨叨的祖母,秦琅不敢拒绝,只能乖乖听话了。   “天天躺天天躺,加上我高热那几日,都多少天了,手脚都快躺化了……”   不甘心就这样回去,秦琅嘴里忍不住碎碎念。   宁姝走在后头,听着少年这满含怨气的话,忍不住有些想笑。   确实,如秦琅这般天生好动的儿郎,整日拘在屋里无疑是一种折磨。   一群人在延寿堂门口分道时,三皇子元弛自延寿堂出来,显然是刚拜访完秦老夫人。   瞧见女孩群里的宁姝,元弛眼眸一下子就亮了,心里叹了一句赶巧了。   看着元弛朝向行十分明显的步伐,秦琅便垮下了脸,但大庭广众之下又阻止不得。   “上次端午我与宁家妹妹见过的,不知妹妹可曾记得我?”   秦家小辈看着如孔雀开屏一般就往宁姝身边凑的三皇子,都心照不宣地让开了些。   宁姝见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抬眼辨别了一下,貌似确实在端午那日见过,但总想不起是哪一位了。   端午宫宴那日人员繁杂,宁姝瞧了无数陌生面孔,尤其是还有许多过来搭话的各家公子哥们,虽眼前这人相貌也是俊朗非凡,然宁姝还是没想起来。   “不记得了。”   宁姝不喜欢虚与委蛇,实话实说道。   闻言,元弛明显怔了怔,眉宇间有几分失落。   秦琅倒是高兴了,一张脸本就灿若桃花,现在更是洋溢着喜气,若不是还有些理智,他非得挖苦嘲笑元弛这厮几句。   但很快,元弛便隐去了情绪,轻笑道:“无妨,那在下便再为妹妹自报一次家门,元弛,家中行三,若不嫌弃,宁家妹妹可以唤我一声三哥哥……”   闻言,宁姝嘴角抽了抽,只觉得三皇子有些激进。   哪有一上来就如此套近乎的,真是够莽的。   宁姝这下想起来了,这人是那个在含凉殿当着陛下的面同她搭过一次话的少年,如上次一样,依然放肆直白。   “三皇子说笑了。”   宁姝才不会理他,只不咸不淡地客气回道。   这位三皇子身上,带着一种宁姝不喜的气质,那是一种盛京权贵子弟特有的轻浮骄矜,就如同裴家四郎一般,也如盛京无数子弟一般。   元弛身边的小随侍看着主子对宁家姑娘这番,面上闪过些许担忧。   若是贵妃娘娘知道了,怕是又要动气。   “殿下,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宫吧,贵妃娘娘还等着殿下用膳呢.”   虽知道这话说出来要惹三皇子不高兴,但他还是得说。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元弛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面色不悦道:“知道了,这就回。”   说完,继续看了一眼面前俏生生的少女,直白的目光不加掩饰,转身走了。   “这次赶得匆忙,下次再来看妹妹。”   临走了还要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宁姝脸色淡淡,觉得反感。   她不喜欢三皇子瞧她的眼神,好似自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他极喜爱的物件,而且还是那种他恨不得立即夺入手的。   轻浮浪荡子宁姝不是没有见过,也不是没有教训过,要不是顾及元弛大小是个皇子,宁姝都不会如此客气。   “还是皇子呢,当真讨人嫌……”   人走了,都是秦家人,宁姝嘴下自不会留情,将心里话吐了出来。   彼时秦琅还未走,听到宁姝这句嘟囔,全身气血都通畅了。   这丫头还是有几分眼力见的嘛!   秦琅与这位三表哥的不和,是小时候便落下的梁子。   那一年,他七岁,和元弛都瞧上了舅舅殿里一只拂菻犬,才只是一只幼犬,很是可爱招人喜欢,他和三表兄都是受宠的,舅舅不好抉择,便用投壶来决定,谁赢了就将那只拂菻犬给谁。   结果是他赢了,秦琅欢欢喜喜地将那只拂菻犬抱走,准备带回家。   秦琅甚至给它取好了名字,但就在半路上,他遇见了元弛,故意将他绊倒,还将他的拂菻犬踢到了池子里。   那只是一个刚满月不久的小犬,还不会游泳,当时呛了几口水,就上来后不久就死了。   秦琅当场就红着眼和他打了一架,为此回家还被父亲罚跪了祠堂。   但他一点也不后悔,而且从那以后,秦琅便同他不对付了。   他生怕,生怕宁姝在嫌恶他的同时,却对元弛另眼相看,若是这样,秦琅非得一口气怄死。   索性没有,他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   皇宫,漱玉殿。   元弛同随侍归来,向殿中的那位倚在美人榻上的美妇人问安。   “母妃,儿子回来了。”   朝着美人榻上的女子行了一礼,元弛面上堆着笑。   女子生了一双含情眼,目光流转间潋滟生辉,贺兰贵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没有错过进来前儿子嘴角的轻笑。   “去英国公府上了?”   丹蔻艳丽,衬得女人手指白皙如雪腻,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神色喜怒不辨。   “是,奉父皇的命,去看看秦二。”   元弛眉眼低垂,规矩答道。   贺兰贵妃笑了,眼中划过一道锋芒,语气玩味道:“去看秦家二郎,怕是还连带看别人去了吧?”   元弛没说话,眉眼都低敛了些许。   “母妃,儿子很中意她……”   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母妃,元弛也不瞒着,坦白说了出来。   贺兰贵妃冷哼了一声,语调忽地严厉道:“王将军那边,母妃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你和王姑娘的婚事敲定,芸儿才会是你的正妻,母妃教导了你这么多年,你可不要犯糊涂了。”   “至于那宁家的姑娘,你若是真喜欢她,纳作侧妃也无妨,但也得在芸儿过门之后,可明白?”   贺兰贵妃说得一本正经,像是个为小辈安排极尽周到的宽厚长者。   元弛习惯了这一切,也不反驳,只拱手对母亲道:“儿子知道轻重,芸儿自然是最紧要的,得了权柄,日后没有什么是儿子得不到的。”   贺兰贵妃闻言,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满意低点了点头道:“我儿长大了,没有辜负母亲的期待。”   “等母妃跟你父皇说说,来日将婚事定了,母妃也就安心了。”   “都听母妃的。”   元弛带着他惯有的浅笑,恭顺地应着母亲。   贺兰贵妃看着如此懂事的儿子,心气更顺了。   “传饭吧。”   对着婢女说了句,午膳很快便被端了上来,母子两人一如往昔般和和美美地坐下用了一顿膳食。   饭桌上,贺兰贵妃一如既往地对儿子嘘寒问暖,就好像先前那一幕只是漱玉宫宫人的错觉。 第50章 亲事   对于自己偷摸送出去地那支玉簪, 秦琅第一日没在宁姝头上瞧见并不灰心,毕竟待他好了,他日日都会在学堂碰见,他就不信了, 那支簪子打得那样漂亮, 那丫头又爱美, 能忍着不带?   然天有不测风云,秦琅刚被大夫批准了可以下床, 宫里便来了诏令, 召他进宫伴驾了。   原因是舅舅想他了,也要瞧瞧他恢复的如何。   如果是以前, 秦琅会非常乐意,他不似兄长要参加科举, 考取功名, 他日后想像父亲一样, 做个宣威沙漠的大将军, 除了兵书之类的, 秦琅不想将大把时间投在上面。   但今时不同往日, 秦琅就算日日要多背几篇文章,他也想待在学堂里。   然舅舅这边他不能回拒, 也没理由回拒。   百般无奈之下,秦琅策马进了皇城,临走前, 他看了一眼在池塘边喂鱼的母亲, 似乎也觉得话说出来显得他急了些, 便忍住了没交代。   秦琅想交代的是,那丫头生辰也过了, 母亲是否应当去办正事了?   但顾及着脸面,秦琅觉得还是矜持些好。   但若是早知道舅舅留了他整整五天,他五天不能回去,秦琅定要舍下脸皮去催一催母亲了。   但长平长公主这边根本不用催,寻了个空闲,编了个合适的由头,便将姑侄两人请到屋里来了。   彼时,宁姝刚跟着秦珂和秦珠两个滑头扒在锦绣院正厅的窗外,瞧瞧打量了一眼来与秦玥相看的赵七郎,就被姑母叫走了。   说是长公主那里招了几个会唱扬州小调的伶人,想让宁姝姑侄过去评判一下。   宁氏自不会拒绝,她们妯娌平日里就爱扎在一起听戏,这回因为是扬州小调,叫上侄女也没什么奇怪的。   宁姝闲着也是闲着,想着去听听家乡小调也是好的,便跟着姑母去了。   过去才发现,除了长公主外,只她姑侄二人。   扬州独有的唱腔清丽柔婉,虽不及扬州本地的,但也颇有情调,宁姝吃着小食,悠哉游哉地听着。   “怎么二嫂和四弟妹都没来?”   宁氏瞧见只有她和侄女,好奇地问了一句。   长公主目光落在惬意美丽的少女身上,浅笑道:“二弟妹父亲今日病了,所以回娘家了,四弟妹你还不知道,又同四弟游湖去了,所以今日只你我,哦不对,还有姝儿三个……”   长平长公主总是很温柔,宁姝每每听她说话,总让她想起她早逝的母亲,听认识娘的人说,她娘亲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说话都像裹着柔水一般,叫人听着舒坦轻快。   那时宁姝还小,根本没有什么记忆,也不知道娘亲说起话来到底是什么样的。   但到了这盛京,见了这长平长公主,宁姝仿佛找到了一丝感觉。   娘亲应当就是长公主这般吧。   也许是带着这层观念,宁姝很是喜欢长公主,觉得亲切。   伶人咿咿呀呀唱着小调,正待姑侄二人听得正投入时,那边长平长公主觉得时候已到,渐渐直起了身子……   “三弟妹啊,其实我今儿唤你和姝儿过来,是有一桩事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姑侄二人立即都被长公主分了神,不再去听那扬州小调。   “大嫂竟还有事问道咱们姑侄头上,真是稀奇了……”   宁氏笑,但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宁姝倒是没想那么多,只以为长公主是有什么关于扬州的事要问她们。   长公主笑意柔和,再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将目光转向宁姝,缓缓开口道:“我想让姝儿做我的儿媳妇,不知姝儿是否愿意?”   长公主知道,两家家世是堪配的,如果这事女方本人有意,那便十拿九稳了,毕竟她可是听说宁刺史相当疼爱这个独女的。   气氛安静了一瞬,宁姝和姑母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才向长公主投以视线。   “大嫂这一下当真是突然,我和姝儿一点准备都没有,大嫂当真不是在开玩笑?”   宁氏神色肃穆,一本正经问道。   侄女的婚姻大事,宁氏自不会随意待之。   长平长公主敛去多余的情绪,满面认真道:“自然,为我儿聘妻这等大事,自当不是玩笑。”   正当宁氏还想说什么,旁边宁姝蓦地轻飘飘插了一句话。   “长公主殿下是为哪个儿子说亲?”   宁姝这一句话出来,长平长公主和宁氏都静了静,朝着她望过来。   心里本就揣着疑惑,宁姝不吐不快。   在她听来,长公主只说要自己做儿媳,可又没说清是哪一个儿子,宁姝心里好奇地紧。   秦珏?还是秦琅?   想到后者,宁姝心中生了一种荒谬感。   应当是秦珏吧。   宁姝八九不离十地想,抬眸,发现两个长辈都含笑看着自己。   宁姝少有地生了一丝羞怯,连忙摆手道:“不、不是,我只是没搞清殿下说得是谁……”   宁姝怕长公主误会她心急上赶子往上凑,急忙解释道。   “是我忘记交代了,我是为我家大郎说亲,不知道姝儿可有瞧上?”   长平长公主轻笑着,语气夹杂着一丝俏皮。   宁氏作为长辈,出来打圆场道:“大嫂过谦了,大郎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品貌都是第一等的,哪有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但婚姻大事,虽是长辈做主,但还要看孩子们互相合不合心意才是,姝儿,你是怎么想的?”   话题调转到宁姝这个当事人身上,长平长公主也提了提精神。   宁姝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便扬着笑脸问道:“盛京闺秀众多,殿下为何选我?”   宁姝知道有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一说,可落在自己身上,倒是有些让她错愕。   摆了摆手,让伶人下去,长平长公主温声道:“我也不说些云里雾里的话,不仅因为姝儿家世清贵,适合我这煊赫国公府,也因为姝儿是个讨喜的姑娘,我很喜欢。”   宁姝点点头,觉着长公主已是十分实诚,但她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改变。   “那世子表哥喜欢我吗?他想娶我为妻吗?”   宁姝认为,男女双方,两情相悦,婚姻才能有个长久。   她择婿,除了性子软些,门第低些,两情相悦也必不可少,她才没闲心搞什么婚后磨合的麻烦事。   长公主被宁姝这一句话问的怔在了原地,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了。   忆起那日,她问大儿子是否对宁家丫头有意,大儿子的回答。   儿子也不知道,儿子只知道宁家表妹是个好女子,配儿子十分妥帖……   本是君子之言,但若是用此句回应宁丫头,就太过单薄,因这本就是另类的否定。   “大郎觉得……宁丫头是难得的良配。”   想了半晌,长平长公主也只为大儿子想出了这个比较体面的回答。   说完,长公主凝着眼前的少女,迫切想知道对方的态度。   只见宁姝轻笑了一声,自玫瑰椅上轻盈起身,向长平长公主行了一个叉手礼,姿态落落。   “殿下宽宥,世子表哥亦是个难能可贵的佳婿,可姝儿择婿,只遵从心中的标准,还希望与对方是两情相悦而在一起,我与对方的婚事,是因为对方喜欢我而求来的,而不是外人眼中的般配与否,因为在姝儿看来,般配不一定就代表会幸福长久,无论是家世还是才貌的般配,只是外在的东西,然情意般不般配,却不能用这些来衡量……”   “容姝儿说句冒犯些的话,殿下当年同国公,想必也不是外人眼中的佳话,但殿下与国公有情,最后才能走到如今的模样。”   “父亲只我这一个女儿,所以在择婿一事上,父亲允我按着自己的标准来,而且,姝儿只是将世子表哥当成兄长,注定要辜负殿下的美意了。”   宁姝这番拒婚,不得不拿出充足的理由来。   光是英国公府便已是十分鼎盛,再加上同圣上一母同胞的长平长公主,无论是谁拒了这桩婚事,都是十分有压力的。   更何况,长公主本就是宁姝极喜欢的人,又如此青眼自己,她一朝回拒,难免愧疚,只想着不要让人有怨言才好。   索性,宁姝没有看错人,长公主确实是个温柔又明事理的人,听了她这番长篇大论,只是遗憾地叹息了一声,紧接着露出安抚的笑容。   “也是我家大郎没这个福分,但我却是极喜欢姝儿的,希望你做我们家的媳妇,但强扭的瓜也是不甜,就让我家大郎那木头继续读书去吧!”   听长公主这豁达的话,姑侄二人都松了口气。   “不过……”   长公主话音一转,继续道:“我倒是好奇,姝儿择婿的标准是什么?除了两心相许,还有什么?”   本以为长公主还要说什么严肃的话题,谁知一听是这,宁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看这个大嫂还是笑吟吟的和气模样,还问侄女这样亲昵的问题,宁氏彻底放心了,抢着替侄女开口道:“说是要相貌俊的,看着舒心,脾气软和的,过日子好让着她哄着她,官衔低于她爹的,受欺负了可以打回来……”   “姑母!”   见姑母将自己的小心思完完全全摆在长公主面前,饶是宁姝脸皮厚些,也知道害羞了,几乎是跺着脚嗔出了这声姑母,让宁氏和长公主都忍不住笑了。   宁姝面上攀了些热意,只在后头补救道:“殿下见笑了,实在是姝儿脾气不够软和,父亲也觉得应当配个好性儿的夫婿,要不然家宅不宁。”   长公主笑得花枝乱颤,表示自己理解,但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掐灭了。   大儿子被拒了,本想着小儿子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但又听见人家这番话,想起小儿子的泼皮样,长公主觉得彻底没戏了。   哎,注定是没有婆媳缘分…… 第51章 寿宴   据长公主那日说亲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自那日宁姝拒了这桩婚事后,虽然知道长公主是个豁达的,但宁姝怕秦珏知道她拒了自己的婚而多少产生些不满。   毕竟男人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大多数被拒了婚, 想必心里都不舒坦。   宁姝怕下次见了秦珏, 对方猝不及防给她来个冷脸臭脸什么的, 凭白地叫人膈应。   然这都是宁姝多想了,秦珏见着她, 仍是一如往昔, 温和有礼,好似长公主没跟她提过这桩亲事, 宁姝也未曾拒绝过。   宁姝这下放心了。   五月十七的这一天,英国公府开始陷入忙碌, 原因很简单, 明日便是秦老夫人的生辰, 英国公上下正密切准备着。   二姑娘秦琳说在外面给秦老夫人订做的衣裳好了, 要亲自过去取, 问宁姝几人要不然一起出去逛逛。   宁姝自然求之不得, 因为秦珠说,仙客楼又推出了新菜, 还有应时节抬上来的酥山,在这炎炎夏日更是不容错过。   下了学,姐妹几个就结伴出去了, 准备在仙客楼好好搓一顿。   到了仙客楼, 大堂里鱼龙混杂, 胡姬伶人遍布陪客,偶尔还有醉汉发癫, 她们自然是不习惯待的,跟掌柜的要了一个雅间时,姐妹几个欢欢喜喜地上去了。   秦珠说,仙客楼的酥山是夏日的招牌,做得最是清凉可口,旁的酒楼没有比得上的。   正是最热的时候,仙客楼怕热着客人,在雅间四角都摆满了冰鉴,寒气自其中散出,让暑热褪去了大半。   其中还有一只最大的冰鉴被摆在桌子附近,上面是被打得更碎些的冰,其中摆满了瓜果甜酒,只待客人取出,便可品尝到这夏日的凉盈盈了。   仙客楼的荔枝甜酒也是一绝,酿造的手法独特,比起其他地方的荔枝酒要更清冽甘甜些,姑娘们都很爱喝。   宁姝自然饮了不少,尽管酒量好,两颊也生了些晕红。   再看看秦家姐妹,都已经醺醺然了。   在仙客楼歇了片刻,一群姑娘们又在坊市买了许多吃得用的,还有些新奇的小玩意,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回到英国公府,借着残余的酒意,宁姝小睡了片刻。   ……   秦琅自宫中风驰电掣赶回来时,天色渐暗,日头已经开始西沉。   将马交给门房外养马的小厮,秦琅火急火燎地进了家门。   本以为此番被舅舅召过去顶多一两日便能回来,谁成想耽搁了足足五日。   在宫里被稀罕了两日,秦琅正打算告辞舅舅回家时,高句丽那边突然遣了使臣过来,还带了一支精良的马球队,秦琅自然是走不掉了,一连战了三日,也赢了趾高气扬的外族人。   若不是秦琅急着赶回家,怕是宫中还要再留他几日。   日头西沉,热意也比白日降了许多,秦琅疏散着心头的热意,强压胸腔中怦怦直跳的心,一进家门便往母亲那里跑。   他可是记挂着那一桩事呢!   然一路上奴仆往来,处处透着忙碌与热闹,秦琅猛然想起祖母的生辰就是明日。   来到濯英院主屋,秦琅还没进门,就听见母亲同府中管事商讨明日寿宴的声音,虽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沉着,明显透着些疲惫。   秦琅轻快的步伐一顿,在门外踌躇了起来。   这时,长公主婢女玉苓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屋内枯萎的花枝,瞧见秦琅,面上浮上喜色道:“二公子回来了,我这就去跟殿下说……”   说着调头就要回去,然秦琅叫住了她。   “不必,母亲正忙碌,我就不过去扰她了。”   玉苓浅笑,心中叹一句孩子长大了。   点了点头,玉苓就要往院外去,然还没踏出几步,就被这小祖宗叫住了。   “玉苓姐姐且慢……”   玉苓闻声回头,见少年有些期期艾艾,疑惑道:“二公子还有何事?”   在玉苓乃至全府的印象中,二公子向来是个有事说事,干脆利落的,少见如此扭捏情态。   秦琅想着既是母亲的贴身婢女,应当是知道那事的,想着从玉苓这里问出个结果也行。   于是他清了清嗓,佯装随意道:“那件事情,结果如何了?”   玉苓被这含糊不清的一问整得有些懵,诧异道:“那件事情?哪件事情,二公子还是说清楚些罢。”   秦琅见玉苓没有懂他的意思,心里愈发急躁。   然他知道这事急不得,于是耐着性子重新措辞道:“就是、就是宁家丫头那事,我走前,母亲说要过些日子去问的,想必我不在的几天也问过了,是个什么答复……”   说到最后一句,秦琅声音隐隐有些放低,带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小心思。   玉苓当即明白了是什么事,刚想笑,但想到那日宁家姑娘的拒绝之言,下意识叹了口气。   “怎么了?”   秦琅瞧见玉苓神色,又闻她叹了口气,心中一紧道。   “宁姑娘拒绝了。”   入伏的天,秦琅像是被冻住了,浑身都僵了起来。   尽管他知道那丫头不喜他,甚至可以说厌烦他,然知道长辈这个心思时,秦琅是满心期待雀跃的。   可如今,这份雀跃被玉苓这句话散了个干净。   “为何,她要拒绝?”   不死心,秦琅继续追问,面上满是执拗。   玉苓有些奇怪,目光掠过少年冷硬发沉的脸上,心中有些诧异。   二公子跟大公子的感情当真是好,大公子被拒婚,二公子倒是比大公子还不忿,真是奇了。   听到二公子闷声问起了原因,玉苓回忆了一下当日宁家姑娘的长篇大论,觉得不好解释,便同秦琅道:“说来话长,婢子也交代不清,不如二公子去问问殿下吧。”   秦琅木木地点了点头,胸腔中好似裹着一腔滚烫的洪流,既灼烫,又让他喘不过气来。   直到玉苓走远了,秦琅还站在原地,木楞楞地望着西面,棠梨院的方向。   她不想嫁给我。   这句话像是咒语一般绕在秦琅心头,一直缠着他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晚间,长平长公主同丈夫以及大儿子坐在饭桌上时,看到小儿子没来,问了一声,侍候在侧都得玉茯答道:“戟安先前来过,说二公子今晚身子不适,便不吃了。”   长公主面上刚露出诧异的神色,秦进就替妻子说出了心声。   “就他那身子,壮得跟牛犊一样,还能身子不适?怕是在外头吃饱了吧!”   秦进自然是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说话也不客气,嗤笑着。   然这次,秦进却是猜错了,且不可能知道这小兔崽子发什么疯。   “今日安排母亲的寿宴,累坏了吧?”   索性秦进更在意妻子的事,转眼就将秦琅抛诸脑后了。   一回来就瞧见妻子的倦容,可将秦进心疼坏了。   大儿子还在一旁,就见丈夫开始浓情蜜意,长公主趁着儿子看不见,嗔了丈夫一眼,嘴中回道:“哪有那么娇气,你就闭嘴吧。”   “我这也是担心你的身子,若是累了就让二弟妹给你搭把手,知道吗?”   也不在意儿子无奈的目光,秦进继续宠妻。   长公主拿丈夫没办法,只骄傲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可是长公主,以前在宫里可比这难缠,哪里需要这么娇贵。”   话虽如此说着,然长公主嘴角噙着笑意,显然对丈夫扽呵护很是受用。   秦珏看不下去了,匆匆将最后一口饭咽下去,言自己回去温书了。   长公主叮嘱关心了几句,秦进更是巴不得儿子离开,方便他和妻子亲昵些。   看着丈夫咧嘴笑的模样,长公主叹息道:“ 你啊你……”   ……   翌日   因着是秦老夫人生辰,秦家小辈们今日也不用去学堂,歇息翌日。   接近申时,来祝贺秦老夫人的客人们便陆陆续续来了。   英国公瞬间热闹了起来,到处都充斥着欢腾喜意。   宴席上,高朋满座,都是携礼恭贺的客人。   英国公府本就是军功发家得了盛宠,又加上尚了天子胞妹长平长公主,其权势煊赫自不用言,乃是盛京首屈一指的门第,来恭贺的客人中除了平素里交好的,不乏有些来逢迎讨好的。   也亏得长公主预先想到了今日的盛况,席位竟安排的刚刚好。   羊角琉璃灯悬挂在如意厅的各个角落,将大厅照耀的绚烂辉煌,可以看清每个宾客脸上的笑意。   几个年长的秦家姑娘,例如秦琳和秦玥,还在宾客处招待一同来的官眷女子,快要开席时才过来。   “招待宾客可太累了,我脸都要笑僵了……”   沉稳如秦琳,回来时都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这当真是个苦差事。”   秦玥也是跟着说道,眉宇间略有疲倦。   宁姝同秦家姐妹正闲聊着,见二人抱怨,忍不住笑道:“这就累了?两位姐姐都是即将要说亲嫁人的姑娘,做了正头夫人,还有中馈,怕是比今夜还有的忙。”   秦琳的自不用说,婚仪定在下月二十,届时便会成为程家的新妇,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要打趣地自然是秦琳。   前几日刚相看完,两家似乎都挺满意,虽没有一锤定音,但看着这桩亲事已经像是成型了。   秦珂嬉皮笑脸地问起秦玥与赵七郎如何,秦玥抿唇,面上也有了一丝羞意。   “说是这月底便来送聘书。”   秦珠笑容喜俏,跟着道:“三姐姐能同意,定然也是喜欢赵家七郎的,妹妹们现在这里恭贺一番了。”   秦玥瞪了妹妹一眼,脑中忆起相看那日赵家七郎文质彬彬的俊秀模样,似乎也挑不出错处,也就默认了秦珠的话。   “待我过了便是你这泼猴,看你到时候羞不羞!”   秦玥嗔了秦珠几句,便落坐在了姐妹中,感叹着今日的热闹。   满厅宾客,在这夏日里徒增了许多闷热,就连摆满了大厅角落的冰也差点没了作用。   宁姝本就有些体热,现在愈发沁出汗意。   让后面托着铜盆的丫头上前来,宁姝拿帕子在淬了冰块的水中浸了浸,拭着面上和颈子上沁出的薄汗。   沾染了冰水的帕子一触上脸,宁姝便舒服地发出了一声窥探。   “这暑气重的夏日,是万万少不得冰的……”   秦琳笑,跟着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拭着汗时,宁姝突然想起,徐家姑娘会不会过来,然费劲看了一圈,都没有看见那道明艳美丽的身影。   宁姝觉得也许是人太多没瞧见,就问了二姑娘秦琳道:“琳姐姐,我问你个事。”   秦琳凑过来,笑吟吟道:“什么事,你说。”   “今日老夫人寿宴,有没有给徐家下帖子啊?”   秦琳摇头道:“这倒没有,怎么,腻了我们姐几个,开始想徐家妹妹了?”   佯装捻酸吃醋,秦琳板着脸道。   宁姝一瞧,连忙扬起满脸甜笑道:“哪能啊,我就是随口一问,哪能腻了姐姐妹妹们,恨不得一辈子一处玩才好……”   秦琳这下舒心了,看着抱着自己胳膊撒娇卖乖的少女,心都要融化了。   宁姝倚着秦琳,目光正巧对上长房那对双生子,想起徐云瑶的痴心,宁姝不由得多看了秦珏几眼,似乎在探究秦珏的过人之处,能让一个姑娘这般痴恋。   嗯,脸不错,才学不错,性子……尚可,就是疏淡些,大概率是不会做小伏低哄人的。   评判结束,宁姝丝毫不后悔自己婉拒了长公主,毕竟秦珏虽好,但不是她钟爱的。   倒是跟徐云瑶那种性子蛮般配的,就是两个人性子都安静,在宁姝看来可能有些没意思了。   目光游移着,自然而然瞧见了秦珏身边的秦琅。   由一张温和疏淡的脸转向一张冰冻三尺的臭脸,宁姝想不惊吓都难。   而且还是直愣愣地瞧着她,这让宁姝避之不及。   谁又惹他了,顶着一张驴脸,真叫人扫兴!   宁姝扭过头,不再瞧他。   “姝儿,今夜家中来了许多年轻公子,许多都对你有意,姝儿真不打算在留在盛京吗?”   扭过头,秦琳笑意绵绵道。   宁姝饮了一口冰过的葡萄酒,瞥了眼四周那些偷瞄的视线,浑然不在意道:“对我有意?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不算真心。”   秦琳听罢,似赞成,又似无奈,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那厢,瞧着宁姝嫌弃完了他又扭头不看他,秦琅颇有种气血翻涌的感觉。   他可不瞎,知道那丫头起先瞧得是他大哥,这让他心中翻江倒海。   他拒绝我,是为了大哥吗?   思绪像是一团纷乱的杂草,随着野风飘摇,秦琅忍不住去看自家兄长。   凤眸微敛,长眉入鬓,冠玉之姿,谦谦之仪。   分明和自己是同一张脸,但就是全然不一样的感觉。   她原来喜欢这般的吗?   心好似坠入了万丈深渊,久久听不见声响。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秦珏自是无法忽视弟弟的眼神,扭头过去问了一句。   秦琅现在心里正不是滋味,又是秦珏来问,他压根扯不出往日的笑脸来,秦珏只看到了一张比苦还难看的笑脸。   “别跟我说话。”   看着自家兄长,秦琅说出这几句话来已是耗尽了力气。   “毛病。”   秦珏也不跟他掰扯,直接丢了两个字,扭头用饭了。   酒过三巡,宾客皆献上了自己的礼,气氛一度高涨。   老人家就是喜欢热闹,半场下来都乐呵呵的,气色更是红润康健。   今夜比那日仙客楼更闷,因为人数的缘故。   酒气,脂粉气,甚至还有些不注重清洁的汗臭味,加上她自己也饮了不少葡萄酒,胃里总有些不舒服,便跟秦家姐妹说了一声出去透气了。   莺声和燕语陪伴在侧,主仆三人悄无声息地从偏门出去了。   外面虽没有冰块热些,但胜在空气新鲜,让宁姝舒服不少。   然再悄无声息,总不会逃过某些人的视线。   一看见宁姝带着丫头出去了,秦琅浑身一个激灵,桌下的腿便忍不住动了动。   未曾思虑再三,秦琅利落起身,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他要亲自去问问她,要不然他死也不会甘心。   对于自己家,秦琅自是熟悉的不行,也能猜到自偏门出去的宁姝会去哪,因而出去后没多久,秦琅就在池边瞧见了人……   少女绾着随云髻,一袭墨发如云,与瓷白的肌肤相辉映,一身荷粉色的罗裙,随着主人坐在青石上而铺就在地上,月光如水,在裙裾上投出粼粼碎光。   似乎是觉得闷热,少女手中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姿态慵懒似猫儿。   秦琅不声不响地走过去,但哒哒的脚步声暴露了他,长夜寂静,这道声音便异常清晰,宁姝同两个丫头回头,瞧见是秦琅,面面相觑。   瞧完,宁姝又将头扭回去,显然不打算同秦琅说话。   本就憋着一肚子闷气,又看见宁姝如此无视他,气得差点眼冒金星了。   长腿一迈,径直站在了宁姝身后,像个门神。   宁姝便不能再无视了,扭头,神色淡淡道:“秦二郎有事?”   少女翩然回首,那张脸在月色下分外皎洁,让人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   秦琅没回答,满脑子都是她唤自己秦二郎的事。   见了兄长都是大表哥,见了他就是秦二郎。   呵呵~   秦琅只觉得这是天大的不公平,但半个字也说不出。   “你哑巴了?”   宁姝见他半晌不吭声,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显然没了耐心,拿话呛他。   宁姝本以为等来的仍然会是对方的争锋相对,亦或者是阴阳怪气的嘲讽,但她猜错了,对方一声不吭地看了她几息。   宁姝见他反常,以为是醉了,怕他又发癫,赶紧站了起来,拉开了些距离。 第52章 乌龙   然在他面上扫了扫, 也未见醉态,甚至连红都没红,全然一副清醒的状态。   “你到底要作甚,我可没心思在这跟你大眼瞪小眼……”   说着, 宁姝就要换个地方, 远离这个今夜怪里怪气的家伙。   “别走, 我有话同你说……”   少年声音木楞楞地,但很是坚定, 像是有什么大事。   然宁姝不觉的, 秦琅能有什么大事,她才不相信, 除了来找她麻烦,还能干什么好事?   “我可没时间同你说话, 我要回去了。”   身子一扭, 宁姝就要走, 然被人从后面一把扯住了。   扭头一看, 是秦琅这厮, 一手扯住了她被夜风扬起的披帛。   柔软轻盈的轻纱像是一条麻绳被秦琅攥在手里, 另一端还在宁姝身上,让她丝毫走不得。   “你放肆了啊!”   宁姝被秦琅这逾矩的动作惊了一下, 当场变了脸色道。   莺声和燕语也满脸紧张的凑了过来,生怕秦琅对她们家姑娘做什么。   手里攥着女儿家的细软且似带着馨香的披帛,秦琅被主仆三人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真的有话要同你说, 你怎么就不信。”   少年声音清亮, 好似还有些委屈, 倒是让宁姝有些无语。   “那你现在说!”   虽寿宴还未结束,宾客也未散, 但路过的丫头婆子和奴仆不少,若是同秦琅拉拉扯扯的一幕被人瞧见了像是什么样子,宁姝只要耐着性子道。   秦琅见人终于愿意听他说话,秦琅眉间一松,就欲张口,然瞥到旁边两个凶神恶煞的丫头,秦琅改口道:“你让你两个丫头下去,我不想她们听到我说的话。”   秦琅不想当着旁人的面提及自己被拒婚的事,这些话他只想单独问问宁姝。   此话一出,莺声和燕语蹙起了眉,很是不愿。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见秦琅还蹬鼻子上脸了,宁姝没了耐心,扭头就走,脚下生风。   但捞住了宁姝披帛的秦琅像是变成了甩不掉的牛皮糖,牵着那截藕色的披帛一路追着,不许她走。   宁姝瞧见这,好胜心也上来了,裙子一提,一马当先跑了出去,连两个丫头都丢了。   想着打秦琅一个措手不及,直接跑回如意厅,看秦琅还如何发诨。   然宁姝忘了,秦琅是一个比她身板更强的少年人,   “站住……”   只见对方反应飞快,牵着她的披帛,同样脚下生风地追了上来。   莺声和燕语只瞧见,她们姑娘提裙跑得飞快,然后面始终坠着一个秦二郎。   “姑娘……”   想高声喊,但下一刻想起这会将附近的婆子引来,莺声压低了声音,同一脸惊愕的燕语快步追了上去。   耳边夜风呼啸而过,宁姝本以为自己跑得很快,足以将秦琅这厮甩掉,但一扯臂上的披帛,那感觉分明还在,宁姝心中丧气,缓缓将脚步停了下来。   莺声和燕语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姑娘和秦二郎跑进了一处假山后,不见了人影。   假山后,宁姝知道自己没甩掉人,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一手扶着假山,一手妄图将自己的披帛从秦琅手里拽出来……   “你、你真是够了,姑奶奶没见过你这样的泼皮无赖,我要告诉你爹娘,让你再吃几十藤……”   说没规矩,秦琅确实是没规矩,然退一步说,这家伙也只是追着自己跑,别的啥也没做,让宁姝有些头大。   宁姝累得气喘吁吁,反观秦琅,脸不红气不喘,仍是先前那副倔强的模样。   “你跑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你拒婚的事!”   见没了外人,秦琅好意思张口了,但仍旧紧紧攥着宁姝的披帛,恼声道。   宁姝胸口起伏不定,听了这话,抱怨道:“那你不早说是问这个,早说不就行了吗!”   只以为这厮是为兄长讨回公道的,宁姝没作他想。   “姑娘!”   脚步声凌乱,是莺声和燕语追了过来,脸色惊惶。   燕语刚想说话,宁姝对她摆了摆手,制止了她。   “我同他说几句话,你们在外面守一会。”   莺声和燕语踌躇了一会,看着两人不像是要掐架的模样,才缓缓退了出去。   歇过了气,宁姝理了理跑乱的鬓发,拉了拉腕上的披帛,示意秦琅放开。   男子本就体温高些,又是炎炎夏日,松开披帛时,秦琅瞥见那截被他攥在手心里的轻纱已经不再飘逸了。   他怕宁姝瞧见嫌弃,眼神闪了闪,连忙松了手。   索性宁姝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理好了衣裳,抬头看他道:“你们兄弟当真是情深,连我拒婚你也要为你哥出头,怎么,你就这么想让我当你嫂子?”   除了不远处传来了喧嚣宴饮声,只余蝉鸣在耳畔回响。   秦琅这厢还在措辞,猝不及防听到这句,人直接傻在了原地。   然宁姝没等他,只继续絮叨着。   “说实话,大表哥的确是万千姑娘心中的佳婿,才貌家世都没得说,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不喜欢大表哥那样的,便只能辜负长公主殿下的一番美意了,但你也别灰心,大表哥那样的青年才俊,日后一定能寻个比我更好的,你不会缺嫂子的……”   “还是说,你真想让我入你家门,当你大嫂?你这什么癖好?”   假山后不如外面亮堂,宁姝虽能看见秦琅,但还是瞧不清神色,只以为人在不高兴。   “这事长公主殿下和大表哥都没说什么,你倒是喳喳叫,管的倒是够宽的。”   一方面惊诧于两兄弟之间的深情厚谊,另一方面,宁姝只觉得这厮吃饱了撑的。   耳畔的蝉鸣声霎那间消失了,秦琅此刻脑海中唯有少女嗤笑的话语,关于宁姝后面说了什么,秦琅听得浑浑噩噩,心头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你是说,我娘是为我大哥说的亲……”   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东西,想咽咽不下,想吐吐不出,好不容易吐出这句话,声音也是涩得厉害。   正是伏天,秦琅浑身发凉,胸腔中那颗心也沉了下去。   “要不然还能是你啊……”   宁姝不知晓秦琅正在经历怎样的天塌地陷,仍旧是冷嘲热讽的姿态。   假山遮掩着月色的投映,将这一方天地笼罩而下,仿佛一个密闭的小天地,只宁姝与秦琅两人置身其中。   久久沉默,久到以为宁姝以为最后一句话伤到了他的自尊心,想说两句话弥补弥补,就看见少年身形一晃,连退了几步,似是想走,但脚下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只见人一个踉跄便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虽知道此刻气氛不对,然宁姝还是憋不住想笑,但理智尚在,宁姝强行压住了嘴角,不至于哼出声来。   眼前有些黑,宁姝看不太清秦琅摔成了什么鬼样子,但只是想想宁姝也觉得好笑。   “秦二郎没事吧?”   忍着到了嘴边的笑意,宁姝状若关心地问了一句。   昏暗中,宁姝没有等到只言片语,只能看见少年一言不发地从地上爬起来,衣袍都未曾理,便踏着凌乱的步伐走了。   宁姝心头的怪异感更强了,但始终找不到缘由,只在原地出神了一会。   “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秦二郎怎么跌跌撞撞出去了,难道是姑娘打他了?”   燕语一边回头瞧,一边神色惊诧地问宁姝,甚至还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话一出来,别说是宁姝,莺声都忍不住笑了。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   宁姝也是被逗笑了,笑完叹气道:“我倒是想打他嘴巴子,可我也得打得了,你看他那个样子,怕是我还没抬手就被人给擒住了。”   宁姝说得很实在,秦琅那身手和力气,怕不是自己能打得了的。   “但说起也怪,今天秦琅不知道抽得哪门子风,神经兮兮的……”   燕语回头,那抹仓惶的身影早已不在,笑道:“婢子倒觉着秦二郎哪日都不正常。”   越过假山,眼前再度亮堂了起来,宴席间觥筹交错的声响也越发入耳了。   等宁姝再次回到如意厅,却发现神经兮兮的秦琅又不知跑哪去了,只剩下世子秦珏一个。   宁姝素来不会对这些产生好奇心,自顾自的吃着自己面前的点心。   别看宁姝身量纤细,但自小就是个能吃的,但也不知是什么体质,总是难以长几两肉。   此番在英国公府,倒是罕见地长了些。   吃完饭菜,宁姝又用了些栗子糕,才饱饱地回了流芳阁。   除了中途秦琅那点莫名其妙的小插曲,宁姝今夜过得也算欢畅。   洗去一身的疲乏和粘腻,宁姝一夜好梦。   而与宁姝相反,濯英院里,秦琅独身一人,如游魂一般走回来,也不去想祖母找不到他时会是如何诧异了。   今夜是秦家老祖宗的寿宴,几乎全府的人都聚集在延寿堂,就算是下人也都在那边伺候,因而,濯英院除了看门的老仆和留守的丫头和婆子,几乎没什么人。   所以,在看见家里这个小祖宗回来后,几个婆子立马瓜子也不敢磕了,赶紧规矩了起来。   “宴会还没结束,二公子怎的回来了?”   一个胆大的婆子出言问道,得到的却只有小祖宗一句“磕你的瓜子去”。   婆子悻悻退回去,不敢再凑上前。 第53章 苦闷   路过主屋的时候, 秦琅脚步顿了顿,他想去问问母亲。   但入眼却是一片漆黑,秦琅自嘲般地笑笑,觉得自己是昏了头了, 今夜人都在如意厅, 母亲又怎么会在屋里待着。   况且, 他有什么脸去提及这事,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屋门一关, 秦琅一头栽到了床上, 过了四更天才有了睡意。   ……   因是秦老夫人的寿宴让小辈们吃的酒,第二日自然也不用去学堂了, 可以尽情睡个懒觉。   宁姝睡了个饱,起来时日头正高, 问了莺声说是已经巳时了。   宁姝神清气爽地坐在梳妆台前, 看着抽屉里那支一瞧便知贵重的玉兔簪子, 神色有些发愁。   “哎, 这簪子的主人也太神秘了, 送了许久也不出来给我长长眼, 簪子都要长蘑菇了。”   面对着一支处处合心意的簪子,不能戴, 但看着又眼馋,宁姝头一回有些怨恨这人出现地那样迟。   若合意,她可以光明正大收下这簪子, 若不合意, 她也自当将簪子原路退回, 总比现在这般不上不下地吊着强。   莺声正为自家姑娘绾着发,听到这句抱怨, 忍不住笑道:“姑娘莫急,若那人迟迟不出来,咱就不管他,就当白捡了这簪子,姑娘想怎么戴便怎么戴。”   燕语听着,也附和道:“就是就是,这么好看的簪子,若是放在匣子里落灰多可惜,姑娘就该戴着,才不算辱没了它。”   两个丫头一唱一和,差点就让宁姝戴在了头上,但摩挲了两下还是搁了回去。   “罢了,还是别讨这个麻烦了,主人都不知是谁,还怪膈应的。”   “今天天气不错,还有些风,咱们去沁芳园走走吧,人呀,不能总闷在屋里头……”   两个丫头应是,主仆三人相携着出去了。   也是不巧,就在延寿堂附近的小径上,宁姝遇上了一个不速之客。   三皇子元弛。   “宁妹妹!”   仍旧是那副矜贵的模样,摇着纸扇,一双眼淬着让人心跳的热意,看着颇有几分风流倜傥之意。   然宁姝不吃这套,甚至还蹙了蹙眉。   “又来了。”   燕语知道自己姑娘的择婿心思,也明白这位三皇子不在姑娘的考虑范围内,替姑娘觉得烦心。   “见过三殿下,三殿下怎会在此?”   昨夜宴席已散,按理客人应当已经回去了,三皇子怎会逗留?   元弛看着眼前濯濯如春柳,妍妍似春花的姑娘,眼中划过一抹势在必得。   “宁妹妹不知,昨夜我饮多了酒,便被姑夫留在国公府过了夜。”   为了离佳人近些,元弛主动走上前几步,那笑容,却十足地让宁姝觉得有些轻佻。   就像是扬州那些初见她的风流公子,觉得她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宁姝不掩饰自己的态度,径直朝后方退了几步,掩去面上的笑意,缓缓道:“三殿下还是莫要这样唤臣女了,怪腻歪的,我不喜欢……”   是皇子龙孙又如何,当今陛下圣明仁善,不是个会纵容子嗣的性子,宁姝祖父与父亲届时朝廷有头有脸的臣子,宁姝骄横一些也无甚大惊小怪的。   况且三皇子这本来便过了些。   她姑母是嫁到了英国公府,又不是嫁到了天家,秦家公子们也只是勉勉强强唤她一声表妹,这三皇子倒好,与自己不过草草见了三次,便喊得这样亲昵,不知道的人听了怕是会以为她二人有什么呢!   可能是没想到宁姝会如此直白,完全不受用他的情意,元弛脸色沉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原样了。   拱手作揖道:“是我逾越了,只是一瞧着宁家妹妹便心中喜爱,一时忘形了,勿怪。”   瞧着这三皇子还蹬鼻子上脸了,主仆三人皆是面色一沉。   宁姝心中冷笑,面上却扬起笑来。   “三皇子说这话,可是属意臣女?”   既然他要这么来,宁姝自然也有话等着他。   见宁姝没有恼怒,反而笑着回应,元弛心中大喜,就好像已经抱得了美人归,一双鹰目极具侵略性。   “正是如此,自第一眼瞧见,我便中意妹妹了。”   心中一高兴,也忘了分寸,又喊起妹妹来,那股得意劲让宁姝厌烦。   轻摇着罗扇,宁姝笑得满含深意道:“可三殿下不是要与王将军家的千金订婚吗?听臣女的爷爷说聘书都送到王家了,三皇子莫不是忘了,您的未妻子还在王家等着您,您却在这里同臣女谈什么风花雪月,不觉得亏心吗?”   “还是三殿下想让我臣女当侧妃,让臣女这样的刺史千金做您的妾?”   “三殿下不会以为您是太子吧?然就算你是太子,臣女也不会瞧上您,因为臣女早有了意中人,三殿下就不要白费功夫了……”   客气了这么久,宁姝早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爷爷是天子近臣,知道的隐秘也比旁的人多些,早在先前,爷爷就叮嘱过她,贺兰贵妃野心勃勃,不可沾染分毫。   本就是天子宠妃,若是安分也是一世荣宠,子嗣为王。   可贺兰贵妃却与手握十万禁军的王将军家结亲,这意图颇有深意。   在这皇城中浸淫了几十年,宁太傅心里透亮,也叮嘱着孙女,毕竟他可记得端午那日,三皇子看孙女那眼神。   日头很烈,将元弛的脸映照得通红,转而又变白,来回几次后,元弛突然勾唇笑了。   像是撕开了面具一般,元弛笑容加深,露出些许白生生的牙齿,目光也作了锐利和侵略。   “本以为扬州来的宁妹妹会比盛京的姑娘更柔顺温婉,没成想是个烈的,没关系,我便是瞧上了你这张脸,什么性子我都受着……”   宁姝自觉已经撕破了脸,但见这人不仅不知退让,还敢变本加厉,宁姝怒了。   “做什么青天白日梦,滚一边去!”   本来就是三皇子无礼在先,告到陛下那她都有理,宁姝自然有胆子骂他。   “是不是青天白日梦日后就知道了,姝儿,等着做我的女人吧。”   元弛不怒反笑,说完一通狠话后,背着一只手便快步离开了。   那急促而凌乱的步伐声,全然暴露了他此刻心里那并不平静的心绪。   宁姝被他最后那句狠话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当场给他一个嘴巴子。   都什么人,比秦琅还讨厌!   “姑娘,还去沁芳园吗?”   莺声和燕语目睹了全过程,心中的气愤不比宁姝少多少,等人走了,私下里将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知道她们的姑娘的脾性,被气了这一遭,怕是没心情溜达了。   果然,只听她们姑娘气哼哼地说了句回去,两个丫头忙不迭跟着走了。   一连过去几日,宁姝才将元弛那番让她上火的狂妄之语忘却,重新投入到学堂生活中。   然这段时间,也许是老天爷也知晓她心情不佳,特地将秦琅这个祸害也带走了,自从秦老夫人寿宴后,这几天一次也没瞧见秦琅,学堂也是瞧不见半个人影,只听说是全泡在家中练武场了。   宁姝只觉得他这样也不算虚度时光了。   既然喜欢练武不喜欢舞文弄墨,那边干干脆脆地去追寻自己喜欢的,何苦来学堂浪费时间。   就这样,宁姝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直到六月临近,宁姝平静的生活从此被打破。   ……   英国公府练武场。   烈日当空,练武场上沙土飞扬,秦琅一次次被父亲揍翻,又一次次爬起来继续挨揍,犹如自虐一般。   被选进天子亲卫,有家世的功劳,自然也有自身的功劳。   虽然亲卫要求三品大员家的子弟,但若是秦琅是个身手文弱的,也是压根进不去的。   毕竟天子亲卫护卫的是天子的安危,若是弄个绣花枕头在旁边,也算是一种欺君及渎职。   就如尚书左仆射家的公子,一个赛一个的文弱,在武场上没有一个合格的,自然也没有一人入选。   尽管如此,在对上秦进这个常年征战沙场的可怕存在,秦琅还是嫩了些。   由于是在练武场的沙土地上,秦琅没有穿成平日里那般富贵花哨,而是简简单单一身窄袖黑袍,脚蹬皂靴,仰面躺倒在沙地上,任由着毒日头毫无保留地刺在自己身上,胸膛剧烈喘息着。   “再来……”   不知是第几次被自己老爹摔成狗一样,秦琅说话间的气息也不似先前洪亮了,有种气若游丝的意味。   秦进高大魁梧的身子站在那,给秦琅遮去了大半的日头,也让秦琅得了片刻清凉。   “你小子这几日有问题啊,挨揍都挨得那么勤,受什么刺激了?”   秦进看着躺在沙土中一身脏污大汗淋漓的小儿子,心中赞赏的同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往日这小子哪有这一身牛劲,简直跟吃错了药一般,颇有种故意讨打的意思。   秦进同样穿着一身轻便的布衫,同样大汗淋漓,但神色没有太大的疲倦,和秦琅天差地别。   面对秦进的调侃,秦琅没有回应,只是倔强地爬起来,继续朝着秦进进攻,像是不知疲倦一般。   秦进蹙了蹙眉,心里留了个心眼,但仍旧什么都没说。   有些事情,还是留给心思细腻的夫人去打探吧。 第54章 跑马   晚间歇下的时候, 秦进抱着妻子,耳鬓厮磨间,他跟妻子说了小儿子的事。   第二日,长平长公主便去秦琅那旁敲侧击, 然是一无所获回来的。   看着妻子眉目间的忧虑, 秦进怜惜不已, 皱眉斥骂道:“堂堂七尺男儿,窝着个事在心里算什么, 没出息, 明天我再去打他一顿,看他说不说!”   长平长公主闻言, 生气拧了一下丈夫腰间的肉,虽对秦进来说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不痛不痒的, 但他总是会给妻子足够的重视。   “那你说怎么办, 就看这小子每天这样, 除了发疯挨打就是把自己关在屋里半天也没个动静, 这算个什么事!”   秦进做了大半辈子的武将, 做事雷厉风行, 但在细腻上还是欠缺一筹,想到小儿子最近的反常, 他除了棘手也不知怎么。   长平长公主沉吟了片刻,双眸一亮,有了笑脸。   “这样, 虽你我都不知二郎是怎么了, 然出去散散心总不会错, 去外面透透气,看看风景, 也好比闷在屋里或者被你揍强,你说呢?”   秦进揽着妻子,似乎也觉得有理,带着些许胡渣的下巴蹭了蹭妻子的脸,一脸宠溺地笑道:“甚是有理。”   “正巧,陛下前些日子赐下了许多好马,正好物尽其用,带着孩子们一起去城郊我们家那片草场上跑跑马,人多还热闹,如何?”   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秦进讨赏般地就要去蹭妻子白皙娇嫩的肌肤,但被妻子无情推开了。   “不错,但你这胡子该刮一刮了,又丑又扎人,要是明晚让我看见还在,你就睡书房去!”   长公主一脸嫌弃地看着丈夫青黑色的胡子,扬眉斥喝道。   秦进自然不敢再犟,嘟囔了两句,立马应承了下来。   烛火闪烁,冰块的寒气四溢,纱帐内很快便没了夫妻两的絮语,屋子陷入一片静谧。   ……   当秦家的小辈们知道能去跑马后,几乎都兴奋地睡不着觉,宁姝虽没那么夸张,但也是比平日难以入眠了些。   她在家也爱跑马散心,虽然她的几个小姐妹大多都不怎么擅长,但每每都会相陪。   来到盛京这几个月,她差点都忘了跑马是什么滋味了。   提前跟秦家姐妹出门买了一套骑装,是她最喜欢的艳丽火红,宁姝将跑马这一日等来了。   秦老夫人得知一大家子都要去跑马,心里寂寞,吵着闹着也要跟去,又喜欢跟水灵灵的女孩子们在一块,于是出门时没有乘坐自己的车驾,而是同宁姝这些爱笑爱闹的女孩子挤在一处,一路上没少哈哈大笑。   相比于姑娘们都乘车,秦家公子们仍旧骑着自己的爱驹,策行于女眷车驾两侧,招摇过市一般,满面都是松快的笑。   长公主瞧见孩子们的笑脸,再次觉得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或许都应该出门散散心了。   然此刻最挂念的,还是自家小儿子,她撩开车帘,装作看外面的景致,不着痕迹地去打量小儿子的状态……   不再是艳丽花哨的衣裳,深沉的墨蓝色将少年浑身的张扬和肆意都生生压下去几分,让今日本就话不多的少年看起来更加沉默。   没有像往日那般浮躁焦急往目的地赶,也没有去招惹平日里最是看不顺眼的宁家丫头,他就那样安静地跟在兄长后面,百无聊赖。   似乎在出神,但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郁郁。   趁着小儿子还没发现她偷看,长公主赶紧将帘子放下,心中叹了一句儿子大了,有心事了。   哪像小时候,什么事都要过来和她说一说,想要什么就使劲撒娇,跟端庄严肃的大儿子完全不同,可人的紧。   孩子长大了真一点都不可爱。   城郊,秦家跑马场。   盛夏时节,草叶丰茂,正是绿茵茵的一片,仿佛无边无际。   离开了四方的国公府,见着了这广袤天地,宁姝心情高涨。   踏进草场,姑娘们先是嬉戏了一阵,玩闹够了才停下。   秦老夫人扶着婢女巧儿的手,也是走了一会,觉着累了才坐下歇息。   知道老夫人身子金贵,一接到主子们要过来跑马的消息,草场的仆从们早早准备好了一切,包括给女眷休息的行帐。   老人家身子骨终究不如年轻人,在草地上走了一会,便服老进了行帐中歇息去了。   秦家儿郎们皆有马匹,自不需费事,而姑娘们无马,需去马厩中挑一个。   此番出来,就算是不会骑马的秦璎,都跃跃欲试想让人教着学骑马了。   然骑马之前,得先换上骑装。   到了马场待客的屋子里,宁姝同秦家姐妹火速换上骑装,皆是对着马厩中的马儿跃跃欲试。   草场上,骏马早已在飞驰着,是秦家的公子们,都在撒欢地跑着。   一骑当先的,是小辈中最善骑射的秦琅,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正载着它的主人神采飞扬地驰骋在草场上,叫人望尘莫及。   宁姝知道,秦琅深受天子舅舅恩宠,连坐骑也是大宛进贡而来的宝马。   宁姝也有一匹好马,可惜在扬州,没能一起带来,所以只能和秦家姐妹一同选马了。   ……   骏马飞驰间,秦琅勒住缰绳,不知是第几次朝着女眷堆里瞧了。   夏风炙热,但在他这样的驰骋中,那股燥热感也褪去了大半,让秦琅的心也静了几分。   自祖母寿宴那夜,他已经接连好几日都没有瞧见她了,本以为这样他就会渐渐忘却那件让他颜面扫地的事……   然现实并非如此,无论是在练武场被自家老子揍,还是闷在屋子里睡大觉,秦琅都难以忘却那桩糗事,就像噩梦一般,整日缠着他。   但反观宁姝,仍旧像个没事人一般,与他的妹妹们嘻嘻哈哈,一如往昔,丝毫未受影响。   但想想也好,这等糗事,若是被这丫头知道了那还得了。   风仿佛被撕裂一般在他耳边炸响,秦琅如浮萍一般在草场赏信马由缰,也不知该干些什么。   而宁姝这边的气氛,可以说的上是相当融洽。   一群姑娘们叽叽喳喳地围在马厩前,对着马儿挑选着。   然小姑娘们不懂得如何挑马,在马厩前踌躇了许久。   宁姝因为时常骑马,倒是知道几分,给秦家姐妹麻利地挑好了马儿,都是些温顺的,适合姑娘家骑。   每个姑娘都有专门的师傅教,宁姝便也不需要专门去看着,选了一匹看着有些脾气的枣红小马,只利落上了马,将这匹有些烈性的枣红小马几下给拿捏住了,事后又安抚性地喂了几颗饴糖,彻底将其驯服后,骑着它奔向了广阔的草场。   宁姝一直很讨马儿的喜欢,从小到大,无论是什么马,宁姝驯服起来都要比旁人容易数倍,就算是脾气最烈的紫露,也待她亲和不已,   每每到这个时候,宁茱那小子总嘲笑她上辈子是马,所以今生才能如此得马儿得喜欢。   宁姝每每听这话,都要把他揍哭,然后那小子便哭唧唧地去找爹爹告状,但得来的还是爹爹的训斥,让他不要皮痒去招惹姐姐。   宁姝表示很爽。   马蹄声犹如美妙的乐曲回响在耳边,宁姝骑着枣红小马,一个一个将前面的人超过,到了闷声驰骋的秦琅身后。   也许是因为出神,秦琅没有感觉的后面有人追上来,等看到人从他身侧将要越过去时,秦琅猛然间看见那张他这几日朝思暮想的芙蓉面,他脑海中的混沌像是被什么冲开了,化作漫天花雨。   “某人要被超过喽~”   宁姝心情好,看着秦琅也没觉得有什么讨厌了,况且这些日子与他确实没什么龃龉,宁姝对着他竟也能笑出来了。   许是不习惯,秦琅神色呆滞了一瞬,但见到宁姝越过了他,才猛然间反应过来,双眸发亮地追过去。   风在他耳边肆虐,但已经不再锐利。   手中像是有了方向,执着缰绳伴着那匹枣红小马,以一种最合宜的速度。   稍稍转头便是少女含笑肆意的侧颜,秦琅在这天地喧闹间,似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也堪破了连日来的苦闷。   心中知道少女求胜的心思,秦琅控制着胯下马儿的速度,使其始终落后枣红小马半个脑袋,心情豁然开朗。   “秦二郎,你的骑术不过如此嘛……”   少女挑衅的话语掺着风涌进秦琅的耳朵,却是化作丝丝甜蜜。   秦琅没回话刺她,只是看她时却带着一种宁姝不太理解的笑,有些像三皇子,但感觉又不同。   这一回跑马,宁姝也算是酣畅淋漓,连带着看秦琅都顺眼许多。 第55章 惊马   待下了马, 宁姝就着莺声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脸,才发现秦琅这厮也跟着下来了。   “不曾想你的马术如此精湛,竟能追上我……”   满心盛着滚烫的情愫,秦琅找各种理由同眼前的少女搭话道。   宁姝语气骄傲道:“追上你很难吗?我抬手间的事, 哼……”   早就看不惯秦琅这厮的得瑟, 宁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口气倒是挺大, 还抬手间的事,我那是让着你。”   秦琅挑了挑眉, 一双眼眸淬满了热烈的情意, 可惜宁姝不看他,自不能知晓。   “那你最好以后别让着我……”   宁姝本是随口一说, 说完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很是可笑。   自己不日便要回扬州,哪还有什么下一次, 更别提什么以后了。   然宁姝口误说出的话, 却让秦琅心中很是欢喜, 他们会有以后吗?   正当二人一个愿打, 一个愿挨般斗嘴时, 马厩里突然被放出来几头憨态可掬的小马驹, 小蹄子在地上蹦跶,甚是吸引人眼球。   也不知是几个月的, 身量只到了宁姝小腿,撒着欢地在草地上跑,两两之间还相互嬉闹, 当真是让人心底发软。   宁姝盯着那小马驹, 眼睛都看直了。   “天爷嘞, 这群小东西可太喜人了!”   忍不住嘀咕了这么一句,宁姝提着裙子就追着小马驹去了。   “哎!你倒是不怕这群小崽子的娘来踢你……”   秦琅眼看着宁姝风风火火地冲上去, 秦琅下意识喊了句。   他自小与马打交道的多,母马护崽是常有的事,不过如今只看到了小马驹,秦琅没瞧见母马,便没多放在心上。   然而,当耳畔传来一阵骏马的嘶鸣声时,秦琅神色大变。   那嘶鸣声中带着愤怒,他最是清楚,这是马儿发狂时候的声音。   秦琅猛然回头,正看见一只骏马狂奔而来,目标正是那刚摸上小马驹的宁姝,他神色惊变,立即朝着那还浑然不知的宁姝喊道:“有危险,快闪开!”   “姝儿!”   “宁表妹!”   狂奔而来的烈马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看见这一幕的人都吓得肝胆欲裂,尤其是宁氏,方才还笑盈盈的脸一瞬间白了。   踉踉跄跄地往侄女那边跑,好像这样便能救了宁姝。   然距离委实太远了,宁氏只能苍白着一张脸看着,泫然欲泣。   宁姝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惊叫声,也终于抬起头来,看见了远处发狂而来的马儿。   手下是憨态可爱的小马驹,眼前却是狂奔而来的骏马,她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宁姝再怎么精通马术,也没见过这般发狂要攻击她的马,就算是她的紫露,当年那样烈性,也从未要攻击她。   人遇到危险的时候,受到过度的惊吓,身体往往不会如自己预想的那般听话。   就比如宁姝此刻,明明心里告诫自己赶紧跑,但那双腿就像灌了铅似的,半点都挪不动。   直到那个她素日里最看不惯的秦琅朝她大喊了一句快跑,然后便朝着那发狂的骏马迎了过去。   宁姝像是才将魂拉回来,拔腿就往反方向跑,最后一眼瞧见的是秦琅攀上马身的险况,宁姝心里有些复杂。   狂奔中,宁姝再不知身后情况,只听骏马愈发狂躁的嘶鸣声,震人心神。   “姝儿……”   宁氏瞧侄女脱离了险境,一把将人搂在了怀里,惊魂未定的模样。   其余女眷也凑过来,瞧完宁姝,便神色惴惴地看着与马相争的秦琅。   少年攀附于正发狂扬蹄的马儿身上,一手紧握着缰绳,一手攥着鬃毛,为了不被甩下去,秦琅俯身贴着马背,与马进行拉锯……   马蹄高阳不断,却始终甩不下背上的人,马儿很是癫狂。   “太险了,太险了,得亏有二郎,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几个妯娌围上来,忧心叹道。   长公主面色也没了淡然,眉心蹙着,看着马上还处在危险中的小儿子,可见焦灼。   宁姝自知此番是自己引来的祸事,神色愧疚地同长公主行礼道:“殿下宽宥,此番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去摸了那几个小马驹,就不会连累旁人,确是我莽撞了……”   宁姝只接触过自家的紫露,不知道只是摸一下人家的小马驹就要引来这样的祸事,若早知道,就算那小马驹拱到她怀里她都不沾!   长公主不是那等恶人,瞧宁姝脸都吓白了还来致歉,心里只觉这孩子大惊小怪。   “姝儿严重了,这事谁能料到,二郎此番也是应尽之责,姝儿不必觉得歉疚。”   见长公主此刻还是这般温和宽容,宁姝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了。   好在马场的驯马师傅赶来,瞧见这骇人的一幕,赶紧拿着套马索过来了。   本就被背上的秦琅耗尽了大半的力气,又被驯马师傅用套马索套住了,很快马儿就被制服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秦琅也趁机跳了下来,灰头土脸的,却是松了一口气。   用袖子随意蹭了蹭面上的尘土,秦琅迎上母亲。   “娘担心死了,快让我瞧瞧可有受伤?”   虽知道自己这小儿子马上的功夫出色,但乍一见这番凶险,长公主终究是为人母,心下揪心的紧,一看小儿子下来,便凑上去巴巴问着。   秦琅任由着母亲左看右看,神色不见惊惶,甚至还带着笑道:“多大点事,娘不必担心,我好着呢!”   说话间,秦琅余光往宁氏姑侄那边瞟,看见宁姝小鸟依人地靠在三婶怀里,弱柳扶风的,倒是有了江南女儿的楚楚之态。   若此刻他是三婶就好了。   遏制住心里的痒意,秦琅扭过头安抚母亲。   “小的们该死,竟让这匹马窜了出来,惊扰了主子们,这马本来性子也是个温顺的,只因前些日子下的崽子全都病死了,导致性情变得狂躁,还总把别的小马当成孩子,方才估计是误以为姑娘要对小马不利,才失了心智,还请主子们网开一面……”   小马驹撒欢跑远,那匹马也陡然安静了下来,任由着人将它制服,老老实实地躺在地上,朝着那群小马驹望着,似乎很是悲伤。   驯马师傅赶紧上前,咬牙道。   他们在英国公家的马场已经养了快十年的马了,对每匹马都有着感情,自然不忍心瞧着马儿因为冲撞了主子而被处死,于是鼓起勇气给还躺在地上的马求了求情。   长公主犹豫了一下,往宁姝那边看去,周围也是如此。   毕竟受到冲撞的人是宁姝,要怎么收场还是得听听宁姝的意思。   从姑母怀里出来,宁姝察觉到姐妹们都在偷偷笑话她,罕见地红了面皮,走到长公主及那几名驯马师傅面前,缓声道:“殿下,此番本就是姝儿莽撞了,况且这马儿失了孩子本就可怜,便不追究了吧。”   长公主也是当母亲的,自然也会对马儿多多少少有些同情,闻言,心里熨帖,轻笑道:“那就依姝儿的,这马也不必罚了,就带回去好好驯养吧。”   “多谢慈悲,姑娘慈悲!”   驯马师傅大喜,拱手连连道谢。   一场祸事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众人悬着的心都放下了。   宁氏见秦琅过来,想起刚刚那惊险的一遭,连忙拉着宁姝道:“方才真是多亏了二郎,要不然姝儿就惨了,姝儿,还不快谢谢人家……”   被姑母拧过来给秦琅道谢,宁姝脑袋有些发懵,对上秦琅一双戏谑的眼神,宁姝下意识排斥,但转念想想自己确实应该谢谢人家,毕竟当时那么凶险,是秦琅冲出来将那匹马拦住,设想一下,如果没他,纵使她跑的再快,怕也是得被追上。   终究是救了自己一次,言谢也是应当。   迎着对方隐隐期待的目光,宁姝别别扭扭地福了福身子,语气尽最大可能诚恳一些道:“今日多谢秦二郎出手搭救,宁姝感激不尽。”   吐出这几个字,宁姝已经费了颇大的力气,更不想去看秦琅什么神色了。   也不用看,定然是极为神气的。   “区区小事,都是我应该做的,表妹不用放在心上。”   也不知是抽了哪门子风,一张嘴喊了她一句表妹,还是用那般笑吟吟的语气,让宁姝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呵呵……”   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当着长公主及及长辈的面,宁姝不好去驳斥,只讪笑着掩饰过去了。   只趁着没人看见的时候偷偷瞪了秦琅一眼,不过得来的不是对方的回击,而是一张灿烂过头的笑脸。   宁姝莫名打了个寒颤,觉得这家伙越来越有病了。   好在一场跑马有惊无险地度过,宁姝又是个心大的,总的来说还是玩得很开心。 第56章 酒令   然自从那场跑马后, 秦琅这家伙又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日日来学堂不说,在招她这件事上更是变本加厉了。   虽然还是以前那般贱兮兮的,不过似乎又不太像以前那般句句都刺她的情状, 是一种宁姝说不上来的感觉。   本也不放在心上, 反正只在学堂上, 平日里又瞧不见,犯不着上心。   然今夜, 宁姝在饭桌上又瞧见了他。   今夜是秦珠起意, 想行酒令,嫌院里就两个姐妹, 还有一个正巧病了,人数太少完不成, 便动了心思将姐妹们都请了过来。   也许是动静大了些, 加上秦家公子们也无趣的紧, 听到风声, 皆舔着脸凑过来了。   其中也包括闻着味赶过来的秦琅, 还有被一起拉过来的秦珏。   看到其他兄弟来的时候, 秦家姐妹虽然意外,但不算惊愕, 然瞧见长房这两位兄长进来,尤其是秦琅迈着悠闲的步子进来时,所有人都有些错愕。   原因无它, 因为从从小到大, 秦琅不像其他弟弟们, 爱往妹妹们堆里钻,一叫就过去, 忒喜欢凑热闹。   秦琅是那种有点空闲也会花在练武场上的,从不浪费时间在同兄弟姊妹们玩乐这种事上。   世子秦珏也甚少参与,但秦珏是因为课业繁重和生性如此。   几乎整个英国公府都知晓,这两兄弟不爱凑他们家中的热闹,这么多年来也习惯了,然冷不丁见两人过来了,那一瞬间,屋子里静了几息。   “二位哥哥怎么过来了?”   秦珠正排着座次,见秦琅负手而入,抬头错愕道。   秦琅看着满桌珍馐和茶点,还有那个比珍馐更吸引他目光的人,语气中不自觉带着笑道:“怎的,我们就来不得?还是不欢迎你二哥?”   秦珠哪敢拦这位二哥哥,只满脸陪笑道:“哪里哪里,二哥哥能来是好事呢,你说是不是,宁、宁姐姐?”   秦珠本就是随手碰了个身边的姐妹,想要她应自己一声,也没注意是谁。   然看过去才知自己问了个最不该问的,神色顿时讪讪,心中说了句对不住。   宁姝也知秦珠不是故意的,但还是忍不住嗔了她一眼。   老天爷,这个问题让跟秦琅不对付的她来接,简直就像是明知道饭里有苍蝇她还得吃下去。   但好姐妹的面子她总要给,宁姝只能强颜欢笑地附和道:“呵呵,对,好事,好事……”   虽表情不大对,然能从宁姝嘴里听到好话,秦琅心里很是受用。   “倒是嘴甜。”   也不知是在说谁,秦琅话语含糊,笑容也异常刺眼,让宁姝总感觉心里毛毛的。   “行了,大哥哥、二哥哥,快坐下吧。”   见人高高兴兴的,秦珠心里也安稳许多,忙招呼着。   秦琅点点头,首先是往宁姝两侧扫了扫,见都有人坐,眉头轻蹙,思索了几息,最终选了一个宁姝正对面的位置,抬头就能看见想看的人。   秦珏没纠结什么,顺势坐在了弟弟身侧。   然宁姝这边,看到对面的人又是秦琅,神色滞了滞。   她甚至在想这是不是老天在逗她,怎么每回她对面的人都是这厮?   不去看秦琅这厮,宁姝自顾自吃了一盏冰过的青梅酒,看着满桌的热闹。   除了今日身体有些不适的秦璎没来,加上宁姝一共有五个姑娘,显然,五个人如何行酒令,这些兄弟来了倒也是正好,然后再补些丫头上来,人数便热闹起来了。   十来号人围在长条梨花桌上,就算是屋子里摆了好几个冰鉴,也生了许多燥意。   不过好在大家伙玩心都盛,不在意这点子缺陷。   秦珠作为邀请兄弟姐妹们来玩的东道主,自然也要受累的多些,见人齐了,回到位置上站着,对着她的丫头金钏银钏道:“快些把罚签拿上来!”   吩咐完,对上众人不解的目光,秦珠笑着解释道:“大家伙知道的,我可不爱那些吟诗弄月的风雅令,我就爱些粗易的乐子,所以今天咱们玩抛打令,可有人不愿?”   本朝酒令大体上分为三类。   一为律令,简而言之,凡是动嘴不动手脚的风雅令便是律令。   比如说作诗,便是其中最为盛行的令,然除此之外,还有些别致的小令,比如拆字令、填字令以及急口令,直接点说,这是属于文人墨客爱玩的门道。   二为骰盘令,用掷骰子的方式来决定谁喝酒和喝多少,此种酒令最是考验行令者的掷骰子技巧和运气,几乎不用动脑子。   第二种虽说也符合秦珠不要文邹邹风雅的要求,但侧重赌技,且多要饮酒,姑娘家总是吃亏些,因而秦珠没有选它。   然最符合要求,能让姑娘们玩的尽兴,又不是枯燥费脑子的,便是这最后的抛打令。   抛打令,俗话来说便是击鼓传花,行令中,有条件的,找个乐伎过来,背着行令者奏曲,寻个彩球在行令者中传递,乐伎随意在某个节点停下,这时候,彩球落在谁手里,谁便要受罚。   而惩罚是什么,则由罚签决定。   一般来说,罚签大多是喝酒、作诗或者展示才艺的的内容,但瞧着秦珠这有备而来的模样,显然在里面添了不少乐子。   面对如此有趣的酒令,自然没有人会反对,都应和着。   “甚好甚好,就玩这个!”   “哎呀,四姐姐快开始吧,我们都迫不及待了呢!”   秦珂在座位上扭着小身子催促道。   秦珠见大家伙热情高涨,于是坏笑道:“可别高兴的太早哦,各位兄长姐姐,弟弟妹妹们,我这罚签,可是被本姑娘添了不少乐子进去的,到时候接到彩球的人可不能赖账呦~”   听这话,所有人都是下意识怵了一下,但玩心当前,众人哪能被吓退,都梗着脖子应了。   “怕甚,尽管来便是……”   秦璋最爱和姐妹们玩乐,来什么他都不怕,笑嘻嘻扬声喊道,喊完就挨了亲哥哥秦珪一个打。   “你也沉稳些,毛躁什么。”   秦璋气呼呼地捂着被敲了一下的脑袋,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逗笑了众人。   秦珠见都同意了,面上笑意更深了。   “彩球我一时间是没找着合适的,就用我花几上这一支荷花代替吧。”   抛打令虽大多抛的是彩球,然若是一时没有寻到彩球,那任意物件都可代替彩球。   而花,便是其中最为风雅趣味的物件,击鼓传花,倒是应景了。   自然更没人有什么意见。   秦珠安排了她会弹琵琶的丫头金钏在一侧准备奏乐,自己拿着荷花继续道:“既然这般,那我们就开始选明府、律录事和觥录事了……”   凡酒令,席上皆有三职位,明府、律录事、觥录事。   明府,通常是酒席上最有威望沉稳之人担任,负责管控整个酒令的正常运行。   律录事,也叫席纠,负责宣令、行酒、判是非对错,通常在士大夫的酒席上,席纠大多由名妓来担任,赏心悦目又能说会道,然在秦家小辈们的酒令上,自是不可能请名妓来的。   觥录事便是主罚录事,负责在酒席上跑腿罚酒灌酒的。   这三个职位在酒令中也是至关重要的,因此虽是她们这种小小的玩乐,也是要选出来的。   秦珠目光先是落在年岁最长的秦珏身上,试探开口问道:“大哥哥要不要当这个明府呢?”   不论是按年岁还是威望,世子秦珏都是最合适明府的人,听四妹妹问他,秦珏浅笑着应下了。   来都来了,自然不能扫了弟弟妹妹的兴致,这个明府,当一当也是无妨的。   见秦珏点头应下,秦珠继续笑道:“那这个律录事可有要当的?”   闻言,宁姝在座位上抬了抬眼,倒是有些意动,但转念又被她压下去了。   宁姝在扬州和小姐妹们玩时倒是常做律录事,然那是因为宁姝对所有人都相熟,才能如鱼得水,今夜在秦家这场,有男有女,有生有熟,甚至还有秦琅这样的,显然不适合宁姝做这个律录事。   再者,在扬州时,回回都是律录事,她也做倦了,宁姝也想全身心放松玩一次,遂放弃了开口。   且宁姝觉得,秦珠也是个做律录事的料子,刚想出言说话,就听见席上高低不一的声音冒出来,都是让秦珠担任这个律录事的。   “四姐姐谦虚什么,这个律录事一瞧便是四姐姐的活计,快快别挑人了!”   “是啊是啊,四姐姐快接着便是……”   在兄弟姊妹的力捧之下,秦珠却之不恭,欢欢喜喜接下了律录事一职。 第57章 罚签   最后便只剩下觥录事。   年纪小, 爱嬉闹的秦璋站了出来,将这觥录事一职接了过去,自此,此次酒令人员安排皆以完毕。   “酒已备好, 乐也准备就绪, 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 快快说出来。”   秦珠执起荷花,眼看着就要开始了, 怕自己还有什么漏的, 最后问了一句。   这一句提醒了秦琳,她似乎往宁姝这边看了一眼, 出言道:“四妹妹,若是碰上了当真为难的罚签, 不如已罚十杯代替吧。”   说这话的时候, 秦琳示意秦珠往宁姝那边看了看, 秦珠不是个傻的, 自然也意会到了二姐的意思, 笑吟吟应下了。   宁姝不是她们秦家姑娘, 若真碰上了什么难言的罚签,自是不方便的, 尤其秦珠想起了自己想透了脑袋想出的罚签,也觉得二姐的提醒甚是及时。   “如无异议,这便开始了。”   说完, 秦珠对金钏抬了抬手, 示意开始。   金钏背过身去, 指尖拨弄着,嘈嘈切切的琵琶声响起, 气氛瞬间急促起来。   秦珠连忙将手中荷花递出去,众人接到荷花的那一瞬,都像是接到了烫手山芋,连忙递给下一个。   就连宁姝被这股气氛渲染了,心里有也些紧张,接过荷花飞快揣到旁边的秦玥怀里,心跳如鼓。   琵琶声连绵不断,明明是轻快活泼的曲风,然听在众人耳中却如同激昂的战曲,让人心中澎湃。   而那支荷花,也终于在轮到了第三圈的时候停在一个人手中,琵琶声戛然而止。   宁姝抬眼,瞧见那支荷花正好落在秦珠手里,满堂大笑。   “四姐姐这运气,居然拔得了头筹,快快抽签子!”   几个兄弟起哄,秦珠拿着荷花,整个人唉声叹气的。   “罢了罢了,我这叫开门红。”   秦珠无奈,开始摇签。   众人看热闹间,宁姝也跟着轻笑,眉眼弯弯,很是惹人注意。   秦琅想看,但又怕被发现,只敢时不时飘过去一眼解解馋。   然这只是在秦琅看来如此,从宁姝这边来看,简直不要太明显。   宁姝再次察觉到对面的视线时,嘴角抽了抽,如果她没记错,这可能是今夜秦琅投过来的第二十八次目光了。   不是,秦琅是不是有病?   宁姝要不是看在他上回在草场救了自己一场,加上这段时日还算安分守规矩,她定是要发作的。   饶是如此,宁姝还是有些忍不住了。   假装没有注意到秦琅的小动作,趁着他正投入,宁姝一个抬头便瞪眼看了过去,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秦琅持着银杯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青梅酒也洒了出来,溅到了秦珏的手背上,引得秦珏侧目。   “叫你平时不要天天泡在练武场,手抖了吧。”   秦珏自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弟弟是练武练的,亦或者是被父亲揍得,出言叹道。   心神震荡之下,秦琅也想不起拿帕子去拭酒水,胡乱用袖子将其擦了擦,引得秦珏又皱眉瞧了他一眼。   “难道被父亲打傻了?”   秦珏的嘀咕声虽在这嘈杂声里不大,但还是被耳力好的秦琅给听见了,不敢去迎着对面,只恼羞成怒道:“你才被父亲打傻了!”   “父亲可不会打我。”   掀起眼皮,秦珏语气凉凉。   啪嗒……   秦琅刚想说话,一支竹签掉落在桌子上,发出啪嗒的声响,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住了。   “快瞧瞧上面写的什么?”   耐不住性子的,立马就催促起来了。   虽都是自己写的,但秦珠同样好奇自己抽到了什么个签,执签缓缓念道:“得此签者,饮三杯。”   闻此,桌上唏嘘声一片,觉得没甚意思,但还是纷纷劝酒,尤其是负责劝酒的秦璋,都被跑到了跟前催,待秦珠将三杯饮尽了才作罢。   琵琶声又响起,荷花又如飞一般在众人间传递,像是烫手一般,沾之欲离。   琵琶声停,这一回荷花停在了秦璋手里,他保持着将荷花递出去的姿势,像是吃了什么大亏一样,而他的下家秦珪,则是窃喜不已。   “六弟,认命吧。”   佯装同情地安慰了一句,可秦珪的神色出卖了他,满满的看戏意味。   “来吧,六弟,快摇签。”   总算逮到了六弟这个滑头的,不光是秦珠,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   秦璋自知逃不过,也不会扫兴,当即捧着签筒摇下来一支签。   啪嗒声仿佛世间最动听的声音,引得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上面。   秦璋本笑嘻嘻地拿起竹签,然一看到签子上的字,笑容凭空消失了,只余满脸菜色。   紧接着还同情地看了自己的下家亲哥一眼。   “什么签什么签,你倒是快说啊!”   所有人都瞧见了秦璋的脸色,心下不觉期待了起来。   秦璋读不出这签,只唉声叹气的,愈发挑起了众人的兴趣。   秦珠见状,一把将竹签夺过来,看了签文,先是大笑了一阵,接着大声读出了签文。   “得此签者,与下家深情对视十息。”   顿时,一屋子哄堂大笑,原因是秦璋的下家便是亲兄长秦珪,两个大男人,还是亲兄弟,这道罚签着实让两人麻了半边身子。   “秦璋,你个死小子,你害惨了我!”   秦珪见在座所有人都神采奕奕地看着他和弟弟,脸色铁青,忍不住骂了他一句。   秦璋则委屈道:“你骂我作甚,你以为我想抽中这个,我也是受害者啊!”   秦璋苦着脸,同样一脸的不情愿,然秦珠这个律录事岂能放过他们,催着二人快些接罚。   两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秦珪更是如火烧眉毛一般。   突然,秦珪像是想起了什么,挣扎道:“不之前是说若是实在不方便便可有用罚酒十杯代替吗?我选它。”   秦璋也反应过来,要跟着选,然很快就被秦珠否决了。   “你们少给我赖皮,如果都像四哥和六弟这般,岂不是没玩几局人都醉完了,我这个律录事不允,必须执行,你说是不是,大哥哥?”   秦珠一顿斥责不说,还将长兄秦珏拉出来仗势,让两兄弟有苦说不出。   “大哥……”   秦璋还想在长兄身上争取一下,希望能放他们一马,然看着长兄低笑着摇头,两兄弟便知没有希望了。   “四妹妹说的对,既然玩这个酒令,怎好一句就耍赖,怕是扫了大家伙的兴致,四弟六弟,还是照做了吧。”   秦珏不想否认,他也想看看这等趣事,况且他作为明府,自当主持公道。   见明府说话了,众人心下稳了,等着看好戏。   宁姝看着眼前的热闹,第一次觉得,她就应该早些来盛京才对,这等乐子是她在扬州属实体会不到的。   由于开心,宁姝眼眸亮晶晶的,在秦琅看来像是淬了星子,让他不自觉跟着笑。   那一瞬间,秦琅真希望能逗笑她的人是自己,然想想那张罚签,秦琅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他的下家也是自己的亲兄长,他才不要丢这个人。   在秦璋的哀嚎声和众人的起哄声中,秦珪秦璋两兄弟面对面正视着对方,脸色扭曲地极力挤出罚签上所描述的“深情”来……   两人几乎是脸色抽搐着看着对方,两鬓青筋都要凸出来了。   周围都在起哄,就连宁姝也笑倒在身旁秦玥的怀中,直不起腰来。   怕两人难熬,大家伙开始从十倒数,让两兄弟有个盼头,直到最后的三二一,秦珪秦璋两兄弟才互相嫌弃地抹开脸,晦气地朝地上啐了几下。   “可算是结束了,四姐姐你这签写的真是磨害人,四姐姐就祈祷自己不摇个“下下签”吧!“   秦璋刚受完罪,觉得万事大吉,于是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秦珠瞪了他一眼,骂了他一句乌鸦嘴,便示意金钏继续。   琵琶声本就急促清脆,伴着众人紧张的心情,荷花在十来人手中送来送去,瞧着花瓣都蔫巴了些。   宁姝眼见荷花过来了,一阵手忙脚乱后将东西递给了下家,生怕自己应了琵琶声。   乐声止,荷花停在了世子秦珏手中,众人面色都雀跃不已。   “大哥哥,还请摇签吧。”   秦珠笑眯眯地将签筒递过去,神色期待。   上家,差点就碰到荷花一角的秦琅松了口气,心里也怦怦跳了几下。   这玩意还怪吓人的。   秦珏将摇下来的签子拿在手中,将签文看了,神情也不算慌张,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缓声将签文读出……   “得此签者,需诚实回答下七家所提一问,不可诳语。”   不等秦珏去数,几个弟弟妹妹就将他下七家数出来了,赫然是正在拨弄面前冰镇樱桃的宁姝。   “是姝儿,大哥哥的下七家是姝儿,姝儿你快问,问个刁钻的!”   酒令行起来,可不带轻易饶过谁的,既是个问题,便不能让人轻轻松松地过去,势必要刁钻,问出个好歹来,才能得趣。   宁姝左右,秦家姐妹们都在悄悄给她支招,给她想些刁钻问法。   “宁姐姐,你问大哥哥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秦珠噔噔地跑过来,附在她耳边悄悄道。   宁姝默然听着,眉心轻蹙,觉得她来问总归有些不太合适,悄声道:“这个还是算了吧,我另换个有趣的……”   秦珠闻言,也乐呵呵地应了。   一片纷乱中,秦琅直起了身子,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在自家兄长和宁姝身上游移着。   秦琅无法不在意,毕竟这是长辈们曾经无比属意的一对。   尽管只是酒令上有些许的牵扯,也让秦琅觉得身上有蚂蚁在爬,连带着哪哪都不舒服。   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浅笑盈盈的少女,秦琅斜瞥了一眼身旁的兄长,面上不显,心中气哼哼的。   “既是游戏,大表哥可不要怪罪我等问得刁钻哦~”   宁姝事先提醒了一句,满脸都是狡诈的笑。   秦珏仍是温和淡定的模样,看起来无所畏惧。   宁姝面上挂着笑,身子前倾,语气俏皮道:“敢问大表哥,你更喜欢长公主殿下,还是国公爷?”   此话一问出,周围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嘿嘿的笑声。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宁姝会问出这样一个幼稚又刁钻的问题,若是换个人,这问题便不算刁钻,比如换成秦琅,他自会说是宠他的母亲,毕竟国公时不时抽他,可不够温柔。   然这问题放在秦珏身上,便不好回答了。   父亲宽厚器重,母亲温柔疼宠,这对于秦珏来说本就难以抉择。   而且属实太幼稚难以启齿了些。   “这……”   秦珏面上犯起了难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哥哥快点回答,可不能撒谎哦~”   秦珠眼眸弯弯,在一旁煽风点火催促着。   弟妹们都是满脸戏谑地瞧着家中长兄,一张张脸笑得灿烂的像花。   尽管是平日里威严端方的长兄,来了这酒令中,也得放下架子,融入游戏,要不然忒没劲。   姑娘们掩嘴窃窃私语,秦家儿郎们也是起着哄,让长兄快说来。   就连秦琅,也由一开始的憋屈变作明朗开怀。   当真是个刁钻的。   秦琅心下郁躁一扫而空,双眸中盛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正在这时,秦珏说话了。   “母亲……”   秦珏犹豫的声音回荡在屋内,白净的面皮也罕见地微微发红,看起来有些窘迫。   也许世间大多孩子都是如此,更依恋母亲的温柔疼宠,秦珏在这罚签下,也不想糊弄什么,便遵从自己的心意老实交代了。   “嘿嘿,我回去告诉父亲。”   见兄长被弟妹们笑还不够,秦琅又火上浇油添了一句,惹得秦珏睨了他一眼。   正待秦珏被笑了好一阵时,宁姝出言救了场。   “既是如此,那大表哥便过了。”   宁姝得了乐趣,也不纠缠,干脆放了秦珏。   酒令继续,在秦琛拉下脸皮唱了一段《西厢记》,秦琳跳了一段《绿腰》后,荷花在绕了两圈后落在了宁姝手里。   “可算是轮到宁姐姐了,快抽罚签!”   秦琅上家坐的便是秦珂这个小炮仗,一看宁姝接到了花,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喳喳叫着。   不仅是秦珂期待,秦琅更甚,因为只有这种时候,他才可以光明正大地盯着她。   不愿意浪费这个宝贵的机会,秦琅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将对方的一颦一笑都囊括在眼中。   只见少女素手执起竹筒,面上挂着秦琅颇为少见的盈盈浅笑,几下摇出了一支签。   “得此签者,当奏一曲……”   宁姝将签文念出,愣了一下。   秦家姐妹以为是因为这里没有琴,宁姝在犯愁。   “莺声燕语,你们谁快回去一趟替你们家姑娘取琴来,这一曲可是万万逃不了的。”   秦珠催促着,莺声却没有急着应下,而是看了看金钏怀中的琵琶,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自家姑娘。   燕语就直接了,欢快道:“不用如此麻烦的。”   秦家姑娘闻言,还想问句为何,就见宁姝同样说了这样一句。   “不用如此麻烦,我不是只会琴的。”   说完,众人看着宁姝走向了角落里抱着琵琶的金钏。   “珠儿可否将你的琵琶借我一用,好让我受了这个罚?”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姝儿不是善琴的吗?居然也会弹琵琶,当真是妙极……”   秦琳一脑子的疑惑稍作思考便散了,眸中赞叹。   莺声谦逊些,燕语便没那么谦逊了,昂着小脑袋炫耀自家姑娘道:“琵琶才是我们家姑娘善弹的,琴只是我们家老爷让姑娘用来打磨心性的,姑娘的琵琶才是最好的!”   “哦?那我们可要把耳朵准备好了。”   秦玥看着燕语这小丫头为自家姑娘骄傲的小模样,笑着回了句。   秦珠早应下了,就等着宁姝弹一曲。   听曲本就是雅事乐事,美人弹奏,则更是赏心悦目,秦家公子们几乎都扭过了头,看着正抱着琵琶调弦的少女。   秦琅双眸熠熠,其中似有火在烧,胸腔中阵阵跳动,像是要破开那一层肌理跳出来。   阖府皆知,他秦二郎最善琵琶,一手琵琶技艺也是得天子舅舅亲传,在盛京年轻一辈中无出其右,每回宴饮,因秦琅对琵琶乐曲的挑剔,觉得那些琵琶女弹得总是不入耳,所以从不喜点琵琶来听曲。   以前只瞧见宁姝带着琴,只当是同兄长一般的喜好,却不想这丫头同他也是一类人,这叫秦琅心中溢满了莫名的幸福感。   琵琶独有的清越声响起,清脆如珠玉,一曲《破阵乐》自少女指尖流淌而出,伴着酣畅淋漓的肃杀与激昂,使得满座惊叹。   弦急如落雨,挥洒出战场奔腾的战马与血海厮杀,然其中又透露着十足的征伐胜利之豪迈,让人听之忍不住心血澎湃。   甚至不少人都跟着琵琶声打起了节拍,若不是顾及颜面礼仪,甚至都想当堂跟着舞一场,以宣泄自己内心的高昂情绪。   最后,宁姝一个干净利落的扫尾,曲罢收场。   满座寂然无声,静而无言,只余窗外虫鸣与轻风入耳。   啪啪啪……   抚掌声响起,宁姝抬头望去,不期撞入了一双炽热如火的凤眸,宁姝怔了一下,只当是那家伙犯病了。   来盛京这么些日子,宁姝自然听过秦琅这盛京第一琵琶郎的名头,天子亲授的又如何,宁姝觉得自己不比他差哪儿,于是回了一个挑衅的目光,不再理他。   秦琅本是想示好,趁着众人都没回过神,带头第一个鼓掌,希望宁姝能看在这个份上给他几分好脸色瞧。   然而是他想的太美了,那丫头丝毫没领情,还耀武扬威地挑衅他,秦琅差点气笑了。   雨点般的鼓掌声密密麻麻传来,将宁姝包围。   将琵琶还给满眼崇拜的金钏,宁姝回到位置上,就被秦珠揪住了。   “姝儿这琵琶弹得那么好居然瞒着我们,还是不是姐妹了!”   佯装生气,秦珠作势要打,宁姝笑嘻嘻地避开,讨饶道:“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又不是多值得提的事,自然不会挂在嘴上,今儿不是知道了,就放了我。”   打闹了一会,秦珠也尽了兴,收回手道:“姝儿是几岁学的琵琶?”   宁姝笑够了,理了理被秦珠挠乱的衣裳回道:“大约是十岁那年,我听到我家隔壁的姐姐琵琶弹得很好听,也央了爹爹给我请了琵琶师傅,自此就学了。”   秦珠一听,泄气道:“我五岁就学了,到现在十一年了,竟还不如姝儿六年学得精妙,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宁姝瞧秦珠失落,刚想出言安慰一番,秦珝倒先了她一步,含笑道:“这有什么,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我瞧四妹妹这律录事便做得甚好,宁表妹说是与不是?”   众人听了,又是一顿笑,宁姝自不会煞风景,忙点头应是。   “但还有一事,既然善弹琵琶,怎的这次来盛京没瞧见姝儿带来?”   秦珠记得清楚,她们去了流芳阁好几次,但从未见过墙上有挂琵琶什么的,应当是没带过来。   宁姝酌了一口青梅酒,满心沁凉道:“不巧了,来之前坏了,便打发人拿去修了。”   “坏了?莫不是被姝儿弹的?”   秦玥笑着打趣,宁姝本不想提起那糟心事的,想着敷衍一下过算了,哪知燕语那丫头嘴快,一不留神就将其说了出来。   “各位姑娘们有所不知了,我们姑娘那琵琶坏得有趣……”   宁姝听这话音,便知道燕语的心思了,忙嗔了这丫头一眼,想让她将话咽回去。   然话一出口,就被秦家这群敏锐的姑娘给截住了,忙拦着宁姝,催促燕语继续说下去。   “你这丫头,我们替你压着你家姑娘,你说下去!”   都想听是怎么个趣事,纷纷在旁边拱火。   燕语晓得姑娘不会真恼了自己,瞧气氛到了,也不推脱,俏皮地将那事说了起来。   “是这样,来盛京之前,姑娘去咱们扬州别驾家赴宴,赴完了宴,抱着琵琶就要走,没成想半路遇上个脑袋一团浆糊的醉鬼,欲欺辱我们姑娘,我们姑娘的性子可容不得欺辱,当即一个琵琶就将人砸醒了,但坏处是,因为力气太大,琵琶也飞了出去,磕坏了~”   也许是再次想到了那日的滑稽,燕语连带着莺声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更别提其余人了。   然除了笑外,秦家公子们面上还多了几分悻悻,亏他们还以为这个扬州来的妹妹是个小白兔,真真是看走眼了!   到了秦琅这,他也是一脸笑,不过并不是同其余人那般觉得好笑,而是觉得这当真是她才能做出来的事。   紧接着,秦琅猝不及防想起踏青那日的情景,心中庆幸宁姝没有用琴砸他。   闹剧过去,琵琶声继续作响,这一回,荷花停在了秦琅手中,众人都像是那戛然而止的琵琶声一样,瞬间没了声。   “二哥哥,到你了,不能赖皮哦~”   秦珠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心这个混不吝耍赖。   “谁会赖皮,瞧着吧。”   秦琅察觉到了四妹妹的心思,气哼哼地回了句,站起便开始摇签。   啪嗒。   一支竹签落下,无人敢先正主一步抢去看,只等着秦琅一观。   只见秦琅目光懒懒地将签文一扫,脸色霎那间就变了,满脸的菜色,似看见了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   “四妹妹,你真是写了一手好罚签……”   怄得难受,秦琅埋怨了秦珠一句。   此时秦珠尚不知二哥哥抽到了什么,想到她亲手写的那些签文,有些心虚。   “二哥哥到底抽到了什么?”   又心虚,又好奇,促使秦珠想立即知道签上到底写了什么。   但因为距离的缘故,秦珠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但对于是秦琅上家的秦珂来说,拿过去瞅瞅只是随手的小事。   伸手将竹签夺过去,秦珂便嬉笑着将签文念出来。   “得此签者,需抱在座一同性绕场三周。”   “哈哈哈~”   读完,还没等其余人反应,秦珂就开始大笑起来,丝毫没给秦琅留情面。   “秦珂,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   秦琅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秦珂倒是不怕,自己这个二哥哥,虽脾气冲了些,但不过说几句话刺她,秦珂不惧。   宁姝随着众人一起笑,不同的是,她比旁人笑得更肆无忌惮些,毕竟她和秦琅那关系,不需憋着。   也许正是听到了宁姝那丝毫不遮掩的笑声,秦琅将满心的尴尬压了下去,重新变得散漫。   秦珠作为律录事,自然得站出来催促秦琅,憋着一脸坏笑,秦珠道:“二哥哥可有人选?”   秦珠想着还好自己写罚签前留了情,要是如其余那样随手写个下几家,若是正好数到了姑娘家,那岂不是个大麻烦?   尤其是这里还有姝儿这样的姐妹,秦珠不敢想若真发生了该是怎样的惨绝人寰。   好在她改了,真是大幸。   秦珠说完,一屋子人都朝着秦琅看,全然是期待的模样。   秦琅自知逃不过,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光忽地飘落在某处,转瞬即逝,很是飞快,几乎让宁姝以为是她看错了。   方才,秦琅好似看了她一眼。   然再看秦琅,对方满脸肃然,让宁姝觉得好像真的是她感觉错了。   好戏就在眼前,宁姝赶紧将那让自己一头雾水的事抛了去,好整以暇地看着秦琅即将要上演的好戏。   余光瞄着少女欢喜的面容,秦琅突然好似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目光先是在自己亲兄长身上落了落,得到了一个十足冷漠拒绝的目光,秦琅打消了第一个念头。   “没说怎么抱吧?”   对着秦珠问了一句,秦琅将目光瞄准了笑得最欢,且像个傻子一般的六弟,眼眸微微眯起。   秦珠愣了一下,接着摇头否认道:“没……”   说时迟那时快,一得到答案,秦琅长腿一伸,两步迈到了正笑得傻兮兮的秦璋身后,伸出一只胳膊便将秦璋夹在了腰间,像是夹孩子一样将人横着抱走了。   秦璋甚至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就面朝下被自己这个二哥扣在腰上走了半圈。   “啊……”   “二哥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救命~”   待秦璋反应过来,先是一阵劈里啪啦的大叫,然后便是声泪俱下地控诉秦琅。   想挣脱桎梏,但秦璋发现自己是蜉蝣撼树,根本反抗不了。   想想也是,一个十四岁左右,整日只知道嬉笑玩闹的文弱小公子,又怎么能抵得过成日练武,少时便进入天子亲卫的兄长呢?   秦璋只觉得二哥的胳膊如铁臂一般,自己的挣扎半分撼动不得,嚎了几嗓子过后,老老实实地变成一具木头人了。   终于,三圈走完了,一屋子人也笑了三圈,两人实打实丢了脸。   秦琅臭着脸坐下来,隔了两人,秦璋的脸色只比他更臭。   虽和宁姝预想的差了不少,但仍旧是一场好戏,宁姝笑得双眸都染了些泪水,在秦琅看来是十分快活的。   虽有些糗,但效果不错,秦琅心想。   就在琵琶声又要响起时,秦珂突然肚子疼,言要去趟茅房,秦珠准了,让她快去快回,她们先玩着。   就在秦珂离开的空档,秦珠自己又中了一次花,给大伙表演了个“贵妃醉酒”的模样,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再听不见外面的虫鸣声。   琵琶声切切作响,宁姝很不幸,再次留住了荷花。   硬着头皮上去摇签,执起签一看,宁姝脸色顿时不好了。   “是什么,快来我瞧瞧……”   见宁姝脸色不好,秦珠跑过来瞧了眼宁姝的罚签,神色也踌躇了起来。   秦琳看着两个妹妹都这副模样,也跟着瞧了过去,脸色是同样的怪异。   对面的公子哥们更好奇了,纷纷催促着问是什么签。   宁姝先是瞪了神色讪讪的秦珠一眼,唉声叹气道:“看你写的好罚签。”   秦珠自知失手,也不反驳,只心虚笑笑。   面对众人催促,宁姝也不藏着,径直将签文念了出来……   “得此签者,与下二十三家作饮合卺酒。”   一句话落下,满屋子都静了下来,姑娘们是担忧,而公子们便形容不出了。   像是高兴,又像是难为情,反正很是别扭。   秦琅这边,打一听到这段签文,一双眼眸便飞快在人群中数了起来,片刻都不敢耽搁。   从一数到二十二,秦琅放在案上的手都轻颤了起来。   只因为那下二十三家……   正是自己!   秦琅长这么大,从未像此刻一般紧张过,甚至连喘息都有些困难,很想出去喘口气,但接下来的事他根本舍不得离开。   虽慢他一步,姑娘们也开始数了起来。   当略过去茅房的秦珂,几个姑娘,包括宁姝自己,将第二十三这个数字落在那个一身红袍,张扬肆意的少年身上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摒住了呼吸,也不敢再往下数了。   看着正木着脸饮青梅酒的秦琅,众人都觉得这铁定没戏了,毕竟两人行这罚签,本就不合规矩,又是个不对付的……   然不管旁人如何想,秦琅在桌子下的腿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地发颤了,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就在宁姝想着喝十杯酒算了的时候,秦珂从外头进来了。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没耽误什么吧?”   想来也是为自己去了这么久而不好意思,秦珂慌慌张张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那个宁姝下二十三家的位置上。   恍惚间,宁姝听到了好几道松气的声音,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她自己的。   “没有没有,珂儿你来的正好,快坐下,方才你宁姐姐抽了一支签……”   秦珠见秦珂过来,整个人顿时就松懈了下来,拉着秦珂说了原委。   这厢,秦珂听到宁姝抽了支这样有趣的签,笑得像花一样就端着一杯青梅酒就过来了。   “倒是让我赶上了,来,宁姐姐,让我们饮了这杯合卺酒吧!”   两个姑娘家的,又带着玩闹的性子,秦珂欢欢喜喜地就上来了。   宁姝见人换成了秦珂,便也没了顾虑,先前所受的惊吓也没了,笑逐颜开地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就要和秦珂绕腕……   饮下青梅酒前,秦珂还嬉笑逗趣道:“与宁姐姐这一杯酒喝了,日后宁姐夫都要排在我后头了……”   虽刚刚才经历一场尴尬,但被秦珂这口无遮拦的丫头一闹,众人一家子兄弟姐妹再次捧腹大笑起来。   而对面唯一没有笑的秦琅,眼见着两人对饮下了合卺酒,听着秦珂那小丫头片子口无遮拦的话,秦琅心也不跳了,腿也不抖了。 第58章 捉奸   这场行酒令, 持续到夜半子时,就连好玩乐的四老爷都看不下去,遣人来督促孩子们去睡觉,一群少年们才散了去。   第二日学堂, 周夫子发现他的学生今日几乎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看着一副没睡足的模样。   给这些犯困的学生上完了课, 周夫子回去略打听一番,才知这群孩子昨夜里玩疯了。   在周夫子一句下学撂下后, 秦琅恍然间从书案上抬起头, 清醒了过来。   然一切都晚了,眼看着宁姝已经收拾好书袋跟着妹妹们一道离开的背影, 秦琅一阵气结。   都怨昨晚上那事,回去又气了他半宿没睡着, 导致今早起来时生不如死, 光荣地在学堂里睡了一上午。   眼见人都走了, 秦琅心中悔恨不已。   但想着下午还有事, 秦琅便想着先将人生大事搁一搁, 等忙完了今日再说。   午间匆匆用了饭, 抓紧时间睡了一觉,秦琅便忙着出府去了。   ……   宁姝这边, 宁氏心血来潮拉着宁姝去逛坊市,想着侄女要回扬州了,要给宁姝置办些衣裳首饰, 尽管宁姝推拒多次, 但盛情难却。   宁姝先是跟着姑母看了几匹料子, 又去了金玉铺子,刚进门还没瞧上几个首饰, 就看见一对男女也相携着从她身侧走了出去,男的柔情,女的似水,俨然是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   甚至那女子还不时拢着瞧着颇有起伏的小腹,面上全是母性的光辉。   宁姝心里咯噔一下,愣在了原地。   只因那男子她在英国公府见过,正是秦玥和赵家七郎相看那一日,她被秦珂撺掇着一起去瞄了一眼,也是她记性好,就这么记住了那个赵七郎的模样。   宁姝如今很感谢自己这份记性,要不然就被这混账东西混过去了。   大历凡是有头有脸知廉耻的人家,决计不会正妻还没过门就整出个庶长子,就算是有婢妾,也得幸过就赐下避子汤。   而且早先听秦玥说了几句,说赵七郎也算是家风严谨,至今没有婢妾,孑然一身。   宁姝盯着赵七郎那只放在女子腰间的大手,只想啐一句这孑然一身。   道貌岸然的狗东西,扯谎偷腥就算了,正妻未进门,可能连庶子女都有了,既如此又怎么有脸来求娶秦家姑娘!   “姝儿,你怎么了?”   宁氏刚拿起一对耳珰在侄女耳边比划了一下,就发现侄女肃着一张脸,双眸眨也不眨地瞧着门口。   “姑母,我突然想吃西街的小酥饼,想去买些回来……”   见赵七郎就要消失,宁姝火速找借口。   “让你两个丫头去买不就行了,何苦自己去。”   宁氏笑言道。   宁姝摇头,装作嘴馋的模样道:“不行的,那小酥饼就要刚出炉的最好吃,西街有些远,等莺声拿回来都不酥了,姝儿想吃刚出炉的,再者,姑母的眼光好,姝儿将燕语留下,定能挑出适合的,姑母你看如何?”   看着眼前撒娇卖乖的侄女,宁氏哪里还能拒绝,应了几声好便放人走了。   出去跟踪别人,总不能大张旗鼓的,宁姝便留下了性子跳脱的燕语,莺声较燕语稳重谨慎些,宁姝此次行事不能打草惊蛇,因而带着莺声为好。   秉着眼见不一定为实的想法,宁姝决定跟上去深入探究一下,将这事彻底搞清楚,也省得最后发现是自己误会了。   “待会告诉你,现在别多问,跟紧姑娘我。”   交代了莺声一句,宁姝便装作闲逛的模样,跟着赵七郎的脚步走了。   莺声跟了自家姑娘多年,虽然不知姑娘为何要跟着人家小夫妻,但听姑娘的话总是没错的,于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姑娘身后,不敢在这时问东问西。   宁姝一路跟着,进了一处叫做甜水巷的地方,眼睁睁看着赵七郎搂着那女子进了小院便再看不见了。   宁姝想一探究竟但根本进不去,只能在外急得团团转。   “你在这做什么?”   就在宁姝不知如何是好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清越又张扬的声音,让宁姝的脑袋一瞬间发懵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回头,果然瞧见秦琅打扮得一身花哨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随侍,似乎是叫剑安来着,背上还扛着一袋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宁姝脑海中划过这个疑问,然下一刻就被秦琅那丝毫不知道遮掩的嗓门给惊到了。   “你小声些!”   向秦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宁姝压着嗓音说话。   人就在那院子里,要是将人引出来发现了自己这般鬼祟就不妙了。   宁姝目光扫过赵七郎左右两家的院子,心想若是能借一下隔壁就好了。。   “宁大姑娘怎的还鬼鬼祟祟的?”   秦琅抑制不住地笑,只觉得老天都在帮他。   “嘘,都跟你说了小声些,而且这跟你没关系,你少问。”   宁姝现在忙的很,没心思盘问这家伙怎么也在这,只想将这尊瘟神弄走,别影响她探案。   秦琅不仅不走,还龇着牙凑了上来,至少在宁姝看来是这样。   宁姝担心赵七郎猛然出来,便躲在了隔壁院子前的一棵柳树下,柳树枝干粗壮,一看便是有年头的,能挡住两三个她。   眼看着秦琅走过来,宁姝恨不得拿大棒子给他打远一点,穿一身红是怕人家看不见自己吗?   “谁说跟我没关系,你站在我院子门口,欲行偷窥之事,意欲何为?”   宁姝见他变本加厉,本想斥他两句,忽闻他说出这样一句话,宁姝将斥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一脸惊疑地瞧他。   “这是……你的院子?”   宁姝问着,眸中开始大放异彩。   秦琅几乎从未在宁姝这里得到过什么好脸色,如今被少女这双火烫发亮的杏眼瞧着,心头都燥热了几分。   “自然,骗你作甚。”   说着,掏出钥匙,将小院的门打开了。   临进门前,秦琅除却对扛着麻袋的剑安招了招手,还故意回头朝宁姝这里瞧了一眼,带着几许只有宁姝懂得的引诱。   秦琅自然不是个傻的,早看出这丫头需要一个位置更好的偷窥地点,而他的院子,则是最佳选择。   她想进来。   这是秦琅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的。   心里偷着乐,秦琅带着随侍先踏进了院子。   果不其然,后面跟上来了鬼鬼祟祟的少女,神色有些不自然。   “哈哈,毕竟也算是认识,秦二郎这院子借我用用呗……”   宁姝扬起一抹自认为还算友善的笑,干巴巴套近乎道。   这是宁姝头一次主动示好,觉得浑身难受,然正事当前,她少不得要牺牲些。   此刻的秦琅,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满心满眼都装着少女笑盈盈的模样,心尖像淬了蜜,嘴角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不过他还是想问问到底是为了什么。   “喵呜~”   正当想开口,一连串的喵喵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宁姝扭头看去,原来在她没注意时,院子里走出来许多猫儿,看到秦琅,立即喵呜地奔了上来,挨个开始蹭腿撒娇着……   秦琅也一改他平日里混账又张扬的姿态,蹲下身将凑过来的猫猫全都摸了一遍,神色是宁姝从未见过的平和温柔。   很神奇,宁姝竟从这厮面上看见这种神色,心中叹了一声稀奇。   目测了一下,大概有三四十只的样子,什么样的花色都有,但这些猫儿几乎都是些不金贵的土猫,不似宁姝以往在富太太怀里那种名贵猫种。   也有零星几个看着像金贵的品种,但数量极少。   出神间,宁姝觉得裙摆上似乎贴上来什么,她低头一看,是一只胖乎乎的三花猫,正翘着尾巴来回蹭她的裙角,小脑袋晃着,十分讨喜。   顿时,捉奸也忘了,秦琅也忘了,宁姝满心欢喜地将脚下的小三花抱起来,不由分说揉了起来。   猫儿性子温顺,也任由宁姝摸了起来,丝毫没有反抗的架势,甚至还会舒服地打起呼噜。   其实宁姝从小到大一直想养只猫儿作伴,可惜父亲有喘疾,虽不算严重,但也不能靠近猫狗等动物,要不然便咳得厉害。   因此,宁姝再喜欢,也只能压下,只期盼着以后嫁了养一只在身边。   “你喜欢它们吗?”   秦琅将眼前温馨的一幕收入眼中,语气雀跃,又带着些小心翼翼。   宁姝想也不想答道:“自然,我一直想养一只来着,就是我爹有喘疾,不能靠近猫猫狗狗的,因而从未养过……”   秦琅一听,只觉得有缘,他家中亦如此,母亲对猫毛过敏,一靠近猫儿便会全身起疹子,纵使他再喜欢,也不能不顾及母亲。   “它们都是些没家的,被主人抛弃的,亦或者生来就没家的,整日流浪,靠着乞食生活,像这般时节还能勉强活着,但若是到了寒冬腊月,便会有十之八九因为饥寒死去,爷心善,给这些可怜的小东西找了个住处,再偶尔给个猫食,算是积德了。”   佯装出随意的姿态,秦琅嘴里絮絮叨叨,却不知眼中盛满了慈悲与柔情,这股慈悲也恰好被宁姝看在眼里,让她有些意外。   本以为秦琅这样小混账一般的人,是不会吝惜这些在世人眼中是小畜生的存在,没想到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尽管这厮表现得很无所谓,好像只是如他说的积德,但宁姝并不会信。   买下这么个院子,还隔几日给这些小流浪送吃的,而且还是亲自过来,这可不是随手积德了。   另外,看着这些小流浪待秦琅亲昵的模样,可不像是不常来。   “这院子养着这些小东西多久了?”   随侍剑安将肩上一麻袋东西倒在廊庑下的一个长而浅的食槽里,宁姝才知晓里面是些什么东西。   小鱼干以及猪的肝脏一类,都是风干易保存的猫食。   哗啦哗啦,全部倒在食槽里,将那长条的食槽铺得满满当当,多的都溢出来。   猫儿们一瞧见这,立马都往那边凑,宁姝手里的三花也是,挣扎着要下去。   宁姝自然不会耽误它填饱肚子,连忙将其放下,看着小三花嗖的一下就冲到了食槽前,同伙伴们一起埋头苦吃了起来。   “也没多久……”   秦琅准备敷衍一下,却不想剑安出来抖出了他的老底道:“四年叫没多久啊,二郎真是太谦虚了!”   倒完猫食,剑安语气夸张,但神色是憨厚的。   “不说话会死吗?”   秦琅脸皮差点没挂住,怼了剑安一句。   “看不出来秦二郎是个这样的大善人呢。”   宁姝刚想再来几句,突然听到隔壁丫头婆子零碎的说话声,她脸色一变,再没心思跟秦琅废话了。   “都怪你,差点忘了正事,快,你这有没有椅子凳子什么的,搬来与我用用……”   衡量了一下墙的高度,又丈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宁姝现在急需一个凳子椅子,好让她攀上墙,打探一下赵七郎的情况。   “你到底想做什么,爬墙偷窥可不是什么体面事,传出去岂不丢宁大姑娘的颜面?”   秦琅抱着双臂,身后是一群吃得正香的猫儿,语气带着平日里贱兮兮的调调。   宁姝无法,念着秦琅也算是秦玥的堂兄,说与他听应当也没什么,便开诚布公地将她的发现说了出来……   “你是说这个赵七郎与三妹妹议亲中蓄养外室?”   毕竟是家中堂妹,又代表着他英国公府的颜面,秦琅听了这话,眉头也是紧锁了起来。   宁姝狠狠点了点头,继续补话道:“不仅如此,我还怀疑那外室有孕了……”   本就不虞,再听这话,秦琅脸色也沉了下来。   让外室先于正妻生出庶长子,这放在哪个体面人家都说不过去,更遑论皇亲贵胄的英国公府!   “确定吗?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怕是个误会,秦琅不免多问了一句,但引来了宁姝的不悦。   “怎会?要不是青天白日的,那赵七郎手都要钻人衣裳底下了,我怎么可能看错!”   被秦琅这厮质疑,宁姝气不打一处来,气血上涌间便说了些糊涂话,引得莺声连连扯衣裳。   “姑娘……”   莺声羞得抬不起头,低声唤了一句,宁姝蓦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色发烫。   她虽性子较大多姑娘粗放些,但也不是什么浑话都说的,刚刚属实是被气着了,竟一时说了些不该说的,着实是羞了一把。   再看秦琅这边,虽脸色伪装得尚可,但耳后早已爬满了红晕,耳垂也是如被火煅烧的玉一般,艳红欲滴……   “我、我知晓了,我相信你便是,何苦说这等……”   见对方话说得磕磕绊绊,宁姝更窘迫了,故意凶巴巴地转移话题道:“还磨叽什么,找凳子来啊!”   看着宁姝凶巴巴的模样,秦琅抿了抿唇,从屋里搬出了个积满灰尘的条凳。   宁姝老远看见秦琅抱了个满是灰尘的条凳,神色便开始嫌弃起来了。   “咦,落这么多灰,这让人怎么用啊?”   宁姝满眼嫌弃地说了一句,目光落在条凳上那能沾她一鞋底的灰尘,神色相当排斥。   秦琅咣当一下将条凳放在地上,满脸不赞同道:“怎么不能用,把灰掸了不就能用了!”   说着,秦琅竟真去掸灰了,也不管自己那锦绣衣裳被污了个彻底,还带起了一串呛人的烟尘。   “咳咳咳……”   “你个笨手笨脚的,是要呛死谁……”   宁姝赶紧退开了,在一旁将脸都咳红了。   秦琅也没好到哪去,尤其还被骂了一句笨手笨脚,心情更不美丽了。   也被呛了一阵,秦琅没说话,只是脸比宁姝还红。   “快,把凳子放到墙边,待我上去看看。”   剑安这边将猫食安排好,转脸就瞧着宁大姑娘对着自家公子发号施令,使唤得十分自然,剑安睁圆了眼睛。   而更让他惊诧的是,他家公子竟十分听话,二话没说就老实照着宁大姑娘的话做了,瞧着任劳任怨的。   宁姝来不及意外秦琅今日怎么这么听话,三两下踩着条凳扒在了墙上,刚好高出墙一个脑袋,可以窥见赵七郎院子里动静。   宁姝小心翼翼地探头,只瞧见院子里有一个婆子和小丫头,正在说着什么。   宁姝对着身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倾听着。   下面的婆子和丫头也没能料到墙头还会挂着宁姝这样一个官家千金,说气话来也是如往常一般丝毫不避着人。   “婆婆,自有了身子后,这薛姑娘的气性越来越大了,动不动就要吃燕窝鱼翅的,当着公子的面温柔贤淑,背着公子就发脾气撒泼,要不是公子给太多,的我真不愿伺候她!”   “好了小祖宗,你也小声些,被薛姑娘听到,待公子走了又是一顿好骂,何苦来……”   那婆子瞄了一眼屋子里,生怕屋里的听见,打了一下这小丫头教训道。   小丫头气鼓鼓的,但终究闭了嘴,毕竟还是要在这里讨生活的。   两人都明白这道理,背着人唉声叹气了一阵,便再度老老实实地干活了。   而扒在墙头的宁姝,自然将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了。   宁姝哼了一声,面上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扭头瞧见了也同她一般扒在墙头的秦琅,明显被惊了一下。   要不是记着自己此刻不能打草惊蛇,宁姝非得叫几声。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怎么吭都不吭一声?”   压着嗓子,宁姝瞪着不知何时也踩着条凳上来的秦琅,凶巴巴地说了句。   “我吭了,你瞧得太投入,怪我喽~”   因为身量的缘故,纵使是站在同样的条凳上,秦琅要高出宁姝很多,也高出墙很多。   想到下面还有人,宁姝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就将按着秦琅的肩膀将人按下去了。   “你个子太高,赶紧蹲下。”   刚说完这句,宁姝就瞥到赵七郎屋门开了,他揽着那女子走出来。   宁姝心头一惊,立即也蹲下了。   然动作太急,差点一个猛子直接睡下地去,好在秦琅这厮还算有点用处,伸手扶住了她,让她免于倾覆之苦。   “你怎么毛毛躁躁的,要不是爷在,你后脑勺都得磕出个大窟窿来。”   幸免遇难,宁姝本想道谢,就听到秦琅不客气的奚落,宁姝顿时没了心情。   “就你还好意思说我毛毛躁躁,先看看你自己吧!”   瞪了秦琅一眼,宁姝听到一墙之隔外零碎的说话声,继续潜伏着,不敢冒头。   两人就这样一人踩着一个条凳,簇拥在墙下,就如同两个小贼一般。   这是秦琅为数不多离她如此近的时刻,他生怕对方听到他鼓声般的心跳声,但又丝毫不舍得离去。   少女耳垂好似带着玉色,瞧着比那对羊脂玉玉玦的成色更加莹润无暇,让人移不开目光。   天光正好,金色的辉光落在少女白皙娇嫩的脸庞,秦琅甚至能看清上面细小的绒毛,就像婴儿那般可爱。   “我有话对你说。”   鬼使神差的,秦琅心里话就顺着嘴溜了出来。   “有话就说,别摆这副吓人的架势。”   宁姝见他庄重严肃,太阳穴突突地跳,小声斥了句。   然秦琅满心的情念,就在对上宁姝那双水盈盈的杏眼时,就像是迎头来了一场大浪,生生被打了回去。   少女的目光在此刻就像是一轮炽热的火,时时刻刻炙烤着他,让他不敢与之对视。   他嗫喏着好半晌,却吐不出一个字,心里已经自己把自己骂了无数遍。   他当真是没出息! 第59章 吓唬   宁姝见他扭捏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当即就不耐烦了。   听隔壁院子又没了动静,宁姝也不管秦琅要说什么了,又摸索着扒到了墙头上,正巧看见了那对野鸳鸯背对着宁姝扒着的这面墙坐在秋千上, 相互依偎, 甜甜蜜蜜。   宁姝甚至能看见赵七郎那只在那女子身上作怪的手, 还有女子娇羞的半边脸。   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   宁姝已经知道了她想知道的,再不想看这等腌臜的事, 唬着脸从条凳上下来了。   秦琅在后面, 看着佳人离去的背影,嗳了几声, 人也没理她,交代了剑安一声将他马牵着, 头也不回地追着人走了。   宁姝来时为了方便跟踪, 将车驾留在了仙客楼那边, 现在自然是要走回去。   然一路走着憋着一肚子郁闷, 身边还跟了个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秦琅, 宁姝只觉得心累。   她早察觉出这厮今天怪怪的了, 就好像肚子里憋着什么坏,尽管他也帮了自己一些, 但宁姝的直觉告诉他,这厮准没好事。   一边走着,一边同燕语一道骂赵七郎, 骂得口干舌燥。   “这腌臜东西, 要是跟我家议的亲, 叫我发现了这等事,我非得让家中仆人将他的腿打断, 置了外室在外面,还让外室有了身孕,就这般还想同玥姐姐结亲,真是痴人说梦,待我回去,定要和玥姐姐陈说个明白!”   宁姝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秦琅也劈里啪啦听了一大堆,不敢触宁姝的霉头,直到见宁姝骂累了,才凑上前嬉皮笑脸道:“骂这么久,你也不嫌累,要不要喝口水润润?”   本就在气头上,看见秦琅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宁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能笑得出来,玥姐姐好歹也是你堂妹了,遇着这样的事你竟丝毫不挂怀,果然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呸,下作!”   像是找到了一个出气筒,宁姝逮着秦琅就是一顿排揎,也不管人家有罪还是无辜了。   秦琅劈头盖脸地被骂了一顿,只觉得自己比那窦娥还冤,他分明是来讨好人的,怎就成了这番。   本就不是什么温和性子,加上此番的费力不讨好,秦琅也起了火气。   “你说谁下作?我好意关心你渴不渴,你倒好,拿我当出气筒,你当爷是谁,是你家里任你斥骂的奴仆,泼妇一般!”   气恼之下,秦琅又将曾经给宁姝贴的头衔骂了出来,那个他许久不曾提过的扬州泼妇,将宁姝气得要死。   然出口的那一瞬,秦琅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当即就后悔了。   然覆水难收,他看着眼前气得像河豚一般的少女,目光懊恼。   因此,看见宁姝挥掌要来打他,秦琅丝毫没有去拦的意思,只是飞快捂住了自己那张即将被打的左脸……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秦琅看着那只白生生的柔掌停顿在半空中,没有落下来。   抬眼看去,少女正一脸复杂,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扭曲地看着自己,似乎是想笑但又得奋力憋着的意思。   “别捂了,唬你而已,怪没出息的……”   没人能体会到,当她看见秦琅这厮滑稽地捂着自己的脸不让她打时,宁姝心里有多想笑。   强忍着泼天的笑,宁姝肃着脸将手抽了回来,语气带着颤意道。   这一刻,因为赵七郎带来的愤怒荡然无存,宁姝心里只剩下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她不能再继续对着秦琅了,她怕她一个忍不住笑出来,让人更加难堪。   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宁姝扭头就走,也不管身后秦琅是何种反应了。   带着莺声一口气跑回牛车,主仆两人早已笑得岔了气。   “姑娘,你、你有没有发现最近的秦二郎很是怪异啊?”   笑完,莺声说出了自己近些日子的感觉,神色重重。   “确实有些怪异,不过谁管他如何,咱们再过半月就要回扬州了,让他继续古怪去吧。”   莺声想想也是,再不对劲也就这半月了,不干她们的事了。   一路上风平浪静,宁姝甚至还趁着没闭市,又让小厮去买了些零嘴回来,还有那个千万不能忘记的小酥饼。   正巧,宁氏也将将结束,看见宁姝回来,两人一道上了牛车,一路上给宁姝展示了许多首饰衣裳,宁姝都笑盈盈地说好。   回了直到下了牛车,站在英国公府门口的时候,后面马蹄声阵阵,宁姝才意识到秦琅一阵跟在后面。   宁姝没理,一眼也没瞧他,脑袋一昂就踏进了门,让还想说些什么的秦琅根本无法开口。   明日,明日他定要开口!   想起心中藏着的事,秦琅心中一阵激动难耐,将手中缰绳一撂,大步流星踏进了府门。   ……   宁姝回去,并没有忘记赵七郎那桩腌臜事,衣裳都没换,水也没来得及喝,就直奔锦绣院去了。   听到丫头通传宁姝来时,秦玥正在练字,端的一副幽静娴雅的好心情。   “姝儿怎么这时来了?快坐……”   有些意外,秦玥赶紧放下手中的笔,将人招呼进来。   宁姝带着满心腌臜事进门,瞧见秦玥这副惬意轻快的模样,心绪愈发沉了。   这事说了,怕是秦玥好一阵不得欢颜了,但不说,这无疑是误人终身。   赵七郎那副品性,加上还有个先嫡子出生的外室子,秦玥若真嫁过去了才是噩梦。   “玥姐姐,你让屋里的丫头先下去吧,我有话同你说。”   这等腌臜事还是不能让府中下人听了去,要不然第二日定要变成闲话传得满府沸沸扬扬,秦玥也会被议论。   秦玥本来还是笑盈盈的,见宁姝这番做派,面上笑意也凝了下来,让屋里丫头都出去了。   “姝儿现在可以说了吧。”   秦玥虽不知是何事,但见好姐妹专门奔她而来,定是对她极不利的事,想到此,秦玥也沉了脸。   “玥姐姐,那赵七郎,绝非良人!”   迎着秦玥惊愕的目光,宁姝将今日所见所闻尽数说与她听,赵七郎同那女子逛街市,为那女子安排了一个外宅,还有丫头婆子口中有孕的话,一件不落地说了出来,其愤怒溢于言表。   屋外,丫头们各司其职,偶尔只听风吹树叶的簌簌声,除此外,一片静谧。   屋内,秦玥脸色红白交替,一看便是怒极的情态。   “这个寡德无耻之人,竟如此下作!”   秦玥虽不是英国公府长房的金贵身份,但也是国公府的姑娘,清清白白的官宦之后,断不容人家如此折辱的。   还没进门,未来夫婿就在外置了外室,还闹出了庶子,这对盛京哪个体面人家都是一种折辱,何况堂堂英国公府。   秦玥思虑过后,对宁姝道:“姝儿我自是信你的,不过想要揭开此事,还需要证据,才能告知父母,退了这亲事,还请姝儿告知那院子在何处,我悄悄遣人去取证。”   聘书也才送来没几天,赵家便给了她这样一份大礼,秦玥着实气得不轻。   好在她也不是什么对情爱发痴的女子,还不至于对赵七郎有什么过多的情愫,快刀斩乱麻是眼下最应当做的事。   宁姝连忙将地点告诉了秦玥,毕竟她是个外人,也是偶然窥得这等事,自是要交给正主来处理。   “那院子好找,它隔壁左侧人家门前有棵枣树,右侧正巧是你二哥的猫舍,门前有棵柳树的……”   宁姝一不小心嘴快了将秦琅那事也带了出来,引得秦玥看了她一眼道:“姝儿怎知旁边是二哥的猫舍,二哥同姝儿一起去的?”   饶是如此时刻,秦玥还是忍不住八卦了一嘴。   宁姝可不想让人误会,打着马虎眼道:“怎么可能,就是碰巧在那遇到了,没说几句就走了,玥姐姐你知道的,我同你二哥那不对付的,当时还忙着跟踪那赵七郎,怎会与他多说什么。”   秦玥觉得十分有理,点头回了句也是。   然这个八卦过后,她又想起了自己那桩糟心事,将宁姝送了出去,神色冷凝。 第60章 陈情   翌日, 在宁姝意料之中,秦玥并没有来学堂,而是称病告假了,宁姝便知她定然去处理赵七郎那事了。   耳畔回响着周夫子诵读文章抑扬顿挫的声音, 宁姝正神游着。   突然, 身后有人戳了戳她的腰, 宁姝回头,是五姑娘秦璎。   “什么事?”   夫子还在, 宁姝不敢大声说话, 将声音压得极地问道。   秦璎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往她跟前递。   不管那是什么, 在学堂上,宁姝自然二话不说就接了。   “这是二哥哥给你的。”   秦璎用着比宁姝更小的声音回道, 神色忐忑。   她只觉得自己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宁姝接过纸条, 狐疑地朝着秦琅那里看了一眼, 对上的是少年有些惴惴不安的目光, 隐隐又夹杂着些期待。   宁姝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偷偷将纸条打开, 赫然看清了上面的一行字。   今夜戌正一刻,延寿堂假山后, 有要事。   宁姝看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顺手将纸条捏成了一团丢到了纸篓里, 回头比了个口型……   不去。   宁姝可没有忘记上回的事, 这家伙扯着她披帛追了半天, 最后只是来质问她为何拒了自家兄长婚事的废话。   这回应当也不是什么正事,她才不去!   那厢, 秦琅瞧见宁姝那不留余地的口型,差点急得抓耳挠腮。   再摊开一张纸,蘸了墨汁,兔毫笔悬在了半空。   他知宁姝不会轻易搭理他,思索了半晌,双眉紧锁,破罐破摔写下了一句话,写完后长舒了口气,有种视死如归的意思。   看着那纸条又被弟妹们传到宁姝手中,秦琅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说便说了,反正今夜他要说得更多,也不差这个了。   但心中难以抑制的紧张促使他不敢接宁姝即将到来的目光,趁着人刚接过信,秦琅干脆往书案上一趴,偏过头装睡去了。   宁姝再次被秦璎戳了腰窝子,不耐烦地接过了纸条,心知这也是秦琅的。   她倒要看看这厮还能说什么!   带着恼火打开了纸条,本以为又是些纠缠不休的话,然目光刚触到上面那句话,宁姝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生辰那日,我送你的簪子为何不戴?   宁姝大脑飞速转动,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猛然回头就往秦琅看去,然对方早有准备,宁姝只瞧见书案上一个呼呼大睡的身影,连侧脸都没留给她。   纵有千言万语在心怀,宁姝也吐露不出半个字。   就这样,宁姝好似揣着一肚子翻涌的江水过了一上午,而秦琅那厮也是有种,直接睡了一上午。   终于等到周夫子说下学,宁姝刚站起身,就看见秦琅那厮像泥鳅一般,书袋都没要,嗖的一下窜出去了,让本想同他结伴回去的秦珏也面露诧异。   “二郎这是怎么了?”   兀自嘀咕了一句,秦珏带着疑惑走了。   宁姝站在座位上,直接气笑了。   大庭广众之下,宁姝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将话嚎出来,毕竟簪子可不是寻常物件,这里还都是人,宁姝没那么糊涂。   但人影都没抓着就没了,宁姝也是佩服的。   又不能堵到濯英院去质问人家,眼下,宁姝还当真只有照着秦琅先前的纸条所言,今夜戌正一刻去延寿堂假山后蹲人了。   秦家姐妹先看了自家二哥仓惶逃跑的背影,又看到宁姝脸色不好地瞅着自家二哥的背影,都诧异不已。   “姝儿这是怎么了?”   秦珠两边看看,最后只能转向宁姝问道。   宁姝心中气哼哼的,面上吧却不敢露出什么端倪,仍扬着笑道:“没什么,只是他嘴贱,刚刚信上又说了些浑话,我生气来着。”   闻言,秦珠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二哥哥一向如此,今日这般也算正常,惹了姝儿,跑得快也可以理解。   只有秦璎,看着两人先后的反应,神色复杂。   哎,好想看看二哥哥那信上写了什么,早知便偷偷打开瞧一瞧了。   然转念一想,二哥哥几乎全程盯着,哪轮的着她看,便没什么可惜的了。   思绪纷乱地用了一顿午饭,宁姝就连午睡都比平日难了许多。   好容易熬过了白日,快到戌时,宁姝从妆匣中取了那枚玉兔簪,将两个丫头都支开了只身去赴了约。   这种事,她还是不要大张旗鼓了,自己静悄悄地去了,再静悄悄地回才最好。   入了六月,就算是夜风也是带着热气,走到延寿堂,宁姝不住地给自己扇着风,心中唾骂秦琅这厮祸害人。   延寿堂中,长平长公主正与婆婆拉着家常,顺嘴又商量了一番大儿子的事。   眼看着大儿子年岁大了,长公主也操心起了儿女婚事。   原本属意的宁家丫头没戏了,但不代表这盛京就没有好姑娘了,长公主并没有气馁,近来也不时相看着其他家的姑娘。   然选来选去,都觉得姑娘好虽好,但大儿子总是淡淡的,看着对各家姑娘都一个样,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的“都好”。   长公主是过来人,深知两情相悦的重要性,希望能找个至少同大儿子情意相通之人,后半辈子才能幸福顺遂。   但长公主和秦老夫人皆是没什么头绪,心不在焉地聊了会,长公主便带着婢女玉苓从延寿堂出来了。   隔着老远,主仆二人便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泠泠月色下,少女一袭湖蓝色的烟罗裙匆匆走着,偶尔有夜风拂过,撩起少女衣带裙裾,飘逸出尘,再看那在假山后迎接她的人,长公主颇有种做梦的玄异感。   只因为那笑眯眯站在假山后的人是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小儿子!   素来不对付的两人竟前后脚踏进了假山后,主仆两人神色滞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殿、殿下,那是二公子和……宁姑娘?”   玉苓不可置信地开了口,不敢将话说满,只期期艾艾地开口道。   长平长公主眼看着两人闪身进了假山,嘴里也喃喃道:“好像,是的吧……”   同玉苓一样,长公主脑袋也有些发懵,但看着二人消失在假山后,长公主脑袋灵光一闪,忙跟了上去,玉苓看着主子跟了上去,忙不迭也跟上了。   长公主特地选了假山外的另一个出口,以防自己偷听时不会被两个孩子突然出来发现。   玉苓震惊地看着在假山外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偷听的主子,纵使心中翻了天,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假山内,光线昏暗,勉强可以看清人的轮廓。   宁姝远远就瞧见打扮得过分骚包的秦琅对着她招手,她黑着脸走过去,随着秦琅踏进了那处昏暗的假山后。   孤男寡女,夜黑风高,但宁姝并不担心秦琅会对她怎样,心里的直觉如此。   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枯叶散在假山中,被宁姝踩在脚下,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响,在这片寂静的天地中尤为清晰入耳。   但这些都不及秦琅此刻的心跳声。   “说吧,你这些都什么意思。”   宁姝审视的目光落在秦琅身上,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样短短一句。   自打知道这跟金贵的簪子是出自秦琅的手笔,宁姝有一种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感觉。   意料之中是因为,除那些长辈外,阖府上下,有这个能耐又能干得出这种奢靡事的,怕是只有秦琅一个人了。   但宁姝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要大费力气将这东西送给与他一向不睦的自己?   难道是别有居心,肚子里又憋着什么坏?   越想越不对劲,宁姝瞧着秦琅的目光也越来越不善。   另一边,察觉到宁姝越来越不善的目光,秦琅满腔热血仿佛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冷静了许多。   “什么意思?喜欢你的意思!”   就那么猝不及防的,秦琅这份情念吐了出来,砸得宁姝半天没回过神。   “你说……什么?”   宁姝张了好几次口,才将这话艰难吐出,整个人就像被雷劈过一般。   她甚至怀疑自己幻听了,要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离谱的事情?   秦琅说喜欢她。   宁姝甚至怀疑自己是在一场噩梦里,要不然怎么会听到秦琅说喜欢她?   “你是故意的吗?非要再听我说一遍,行,那我就再说一遍,我说,我喜……”   “闭嘴!”   少年特意拉长的话语被宁姝粗暴地打断,气氛安静了下来。   “秦二郎,我知道你一向看我不顺眼,但也不能用这种昏招来戏弄我,若是被家中大人知道该如何收场?”   “而且我不会在你家待一辈子的,过了这月二十,琳姐姐婚仪一毕我就回扬州自己家了,碍不着你什么事,你就非要揪着不放吗?”   宁姝虽不是那种恪守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但也是注重自己名节的。   若是被秦琅稀里糊涂地那么一闹,终究是她吃得亏要多些,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因而秉着耐心,拧着眉头说了几句规劝的话。   秦琅一听这要回扬州的话,心境瞬间就乱了,欺身上前两步,攥着双拳气急败坏道:“你不能回扬州,还有,我不是在戏弄你,我是真喜欢你,你今晚只要说个愿意,我马上去告诉我娘,明儿就让我娘去扬州提亲,八匹马都拽不回来!”   更深重的阴影笼罩在宁姝身上,在秦琅这一段犹如发疯的话语声下,宁姝神色逐渐惊恐起来。   “你……你来真的?”   宁姝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双唇颤抖道。   见宁姝退后,秦琅双目灼灼,又逼近了两步,满心滚烫道:“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见我娘,我们……”   带着满身的侵略性,连说出去的话都句句烫人,宁姝骇得后背抵在了假山上,语气激烈打断了他:“你滚开,我不愿意!”   假山外,正在侧耳偷听的一对主仆面色呆滞,双眸圆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外之语,相互对视着,久久未曾动作……   夜色幽幽,蝉鸣声阵阵。   少女抗拒的话语犹如一把利刃,深深插进秦琅的胸膛,让他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   此刻的秦琅,就像一只即将发疯的恶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戾气。   宁姝扶着假山壁,丝毫不惧,毕竟对骂那夜都经历过,宁姝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怎么,你是失忆了还是打马球把脑袋打傻了,你以前怎么针对我的你忘了,就这样还指望我愿意,你做什么白日梦!”   虽然不接受秦琅,但得知这厮对她的心思后,宁姝莫名多了几分得瑟,这是以往从没有的感觉。   就好比小时候成天跟你抢东西对着干的孩子突然有一天要认自己做老大,那种油然而生的得意根本压抑不住。   然得意虽得意,宁姝不会忘了形,姿态冷漠地叱问着,试图快刀斩乱麻。   气氛只静了几息,就被秦琅扭捏中带着羞涩的话语给打破了。   “以前……以前都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罪,你若是气不过,你看怎么着才能解气,我都依你……”   低声下气,又带着些愧疚的讨好,秦琅此刻这番情态,虽看着降火气,但属实不是宁姝想要的。   她本还有些斥责的话滚到了嘴边,然现在却仿佛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了。   他怎么能这样不按常理出牌,这委实打乱了宁姝原本的措辞,让她心头慌了一瞬。   “不依不依,怎么都不依……”   烦躁和慌乱之下,宁姝开始使性子了,不管不顾地粗暴拒绝,这让已经低声下气但还是不起作用的秦琅几欲崩溃。   “你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来,爷不会让你走!”   像是怕人飞了,秦琅到了这一步,干脆胆子也肥了,几步上前,无视着昏暗的环境,准确无误地一把攥住了少女纤细的腕子,整个人固执地就像块石头。   宁姝根本没想到这厮敢上手拉她,一边挣扎一边骂道:“我说了咱两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你个混不吝,快给我放手,姑奶奶明日就回扬州,再不想看见你这熊小子!”   想来秦琅吧的骨子里是带着些反骨的,宁姝越是这样,秦琅就越不会放手,加上被那句明日就回扬州的话刺激到,他不仅没把人松开,反而攥得更紧了。   男子的力量岂是女子可以抵抗的,宁姝性子再厉害,力气上也总不能跟打小练武的秦琅抗衡。   察觉到这厮的变本加厉,宁姝气红了脸道:“你松不松开,别逼我我扇你……”   宁姝说着话可不是玩笑,毕竟以前对着那些居心叵测的无赖公子,宁姝从不手软的。   秦琅大概是不在乎,又或者是不相信,仍旧固执地攥着,丝毫没有放松力道。   宁姝再也忍不住了。   啪!   只听见假山内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巴掌声,天地仿佛都安静了。   假山外,主仆二人也在风中凌乱了。   一巴掌下去,宁姝畅快极了,甩了甩被秦琅捏了半晌的手腕,抬头看去。   “你打我?”   只见少年僵立在那,一手捂着那半张挨了一嘴巴子的脸,神色拢在一片昏暗中,虽看不太清,宁姝也能猜出是如何惊怒。   没人能在挨了一巴掌后还面不改色的。   怕这厮发疯,宁姝先发制人道:“我看你今夜是喝了马尿了,这都是你自找的,谁让你不松开,活该!”   自知现在情形对她不利,宁姝说完就往外冲。   因为心神不定,宁姝慌不择路,没有奔向一开始的出口,而是选了另一边,冲出去的那一霎那,正好与蹲守在假山外的长公主主仆迎面撞上了。   “你站住,我话还没说完,你休想……”   秦琅刚从被打中回过神,就看见宁姝提着裙子要窜出去,他什么也来不及顾了,忙不迭抬腿就追了出去……   柳暗花明,假山之外,尽被月色笼罩,眼前瞬间亮堂了起来,也让秦琅看见自己的母亲站在那,一脸的肃穆。   “娘……”   满腔的热血都瞬间凉了下来,他期期艾艾唤了一声。   宁姝是第一个发现长公主在此的,疾如风的脚步也是生生止住了,有些无措地立在原地。   算是当着长公主的面打了人家儿子,此种局面,宁姝倒是从没遇到过,不觉有些尴尬与茫然。   但说到底,是秦琅无礼纠缠在先,宁姝觉得自己占着理,定不能退让,也不应当觉得害怕。   念此,宁姝面色沉静,不卑不亢。   长公主看了这一出闹剧,心中只觉万马奔腾,深吸了几口气,目光落在宁家丫头沉怒的面容上,又看了一眼小儿子期期艾艾的没出息样,闭了闭眼,再睁开,只艰涩地吐出一句:“你可知错?”   说这句话的时候,长公主的目光并没有实质性地落在某个人的身上,秦琅下意识地便觉得母亲是在为他责问宁姝,毕竟从小到大母亲是最宠爱他的人。   挨打归挨打,秦琅可不想那丫头被母亲责罚,那样的话她会更不喜他的。   这点道理,秦琅当即就参明白了,慌忙劝阻道:“娘,这不怪她,是我唐突了,娘千万别……”   求情的话还没说完,秦琅就被长公主揪住了耳朵。   “你当我是在怪谁,做出这么混账的事,还想着我能偏袒你,你好大一张脸啊!”   本也有些怀疑长公主是不是在责问她,宁姝绷着脸正准备据理力争时,就看见秦琅被长公主拎着耳朵斥骂,不仅是秦琅这厮疼得吸着冷气,连素日里温柔娴雅的长公主都成了一副凶悍模样,就差手里拿个棍了。   宁姝心里那一丝委屈顿时也烟消云散了。   若是可以,她自然不想被长公主误会。   “姝儿别怕,这混账所言所行我都知晓,合该挨你的打,待我回去请家法好好治治这混小子,改日就让她登门致歉!”   长公主眉目歉然,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看向秦琅时,眉宇间又含着煞气,一路揪着耳朵将人提走了。   宁姝愣愣地看着母子两鸡飞蛋打一般离开的背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待回到了流芳阁,宁姝还是有种不切实的虚幻之感。   “姑娘,你这么晚去哪了?怎么还拿着这簪子?”   燕语瞧屋里冰块化完了,又添了些新的进去,出来就瞧见自家姑娘从神色古怪地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捏着那支绿莹莹的青玉簪子,看起来很不对劲。   一经提醒,宁姝顿时想起她忘了还东西,下意识转身就想去将这簪子还了。   然想起此刻濯英院可能在打熊孩子,宁姝又退了回来。   “进屋,这事一时也说不清楚。”   和秦琅经过了那样一番拉扯,宁姝此刻是身也累心也累,坐在妆台前,双眸带着火,将那支簪子左看右看,万般费解。   莺声和燕语看着自家姑娘一打进来就神色不对,现在又对着簪子露出一副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的表情,在旁边欲言又止地看着。   两个丫头是自小跟着宁姝长大的,最是忠心可靠,所以宁姝有什么心事一向不会瞒着莺声和燕语,毕竟人总要有倾诉的对象。   执起簪子,宁姝语气发沉道:“这簪子是秦二郎送的。”   两个丫头听自家姑娘终于开了口,刚想扬起一个笑,神色就僵住了。   “秦……秦二郎?可他为什么要……”   脑袋一时没转过来弯,燕语磕磕绊绊地问。   莺声稍作思虑,便猜到了某种可能,神色震惊。   对着自己的两个贴身丫头,宁姝也不至于羞于启齿或是藏着掖着,当即便摊牌道:“因为他喜欢我,想娶我。”   “啊?”   两个丫头异口同声道。   莺声虽已经猜到了这个可能,但如今亲耳听到姑娘说出来,内心的震惊还是丝毫不减,简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宁姝说完,看着两个丫头惊愕的脸,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地儿,自顾自抱怨着。   “你们说秦琅是不是有病,喜欢我这种成日跟他骂架的,就他那狗一样的脾气,不找个小意温柔的媳妇,来找我,真是够贱的!”   到了气头上,又是在自个儿屋里,宁姝也不会怎憋着,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燕语好不容易才将这离谱的事消化下去,转而猜测道:“姑娘,那会不会有可能是秦二郎捉弄姑娘玩的?”   秦二郎此人,花样最多,燕语不得不往这方面猜。   宁姝叹气道:“我起初也以为是这样,好说歹说了一阵,但这厮竟拽着不让我走,说了许多听着真切但疯魔的话,说若是我说一句愿意明日便去扬州提亲,真真是吓死人了。”   闻言,莺声蹙眉道:“拽着不让姑娘走?秦二郎竟这般无礼于姑娘,早知姑娘带上我和燕语去了,我二人定会拼死护着姑娘的!”   燕语听着,在旁边狠狠点头。   宁姝给了二人一个淡定的眼神,安抚道:“不过也没事,姑娘我赏了他一个重重的嘴巴子,也没吃亏。”   提到这个,宁姝心中便是一阵舒爽。   两个丫头更是惊呆了。   “姑娘打了秦二郎嘴巴子?”   莺声惊愕地问出口,但又觉得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姑娘一直是这样的性子,不打回去才奇怪。   燕语更是说了一句姑娘威武,引得宁姝展露了笑意。 第61章 情窦   主仆三人乐呵完了, 莺声又担忧道:“那姑娘打了秦二郎,秦二郎就那么忍了吗?”   宁姝摆摆手,带着坏笑道:“不碍事,那厮发疯的时候正巧被长公主殿下撞见了, 殿下明事理, 现下估计已经在管教那小混账了。”   说着, 宁姝笑意畅快,然目光转到妆匣中那支玉簪时, 笑意又很快消失了。   “莺声, 你把这支簪子趁着夜色悄悄送到濯英院,长公主见了自会知道。”   如今知道了这簪子主人是谁, 宁姝可不会再留着,赶忙打发了莺声将东西送走。   莺声应了一声, 找了个锦盒将那支剔透华美的玉簪装起来, 忧心忡忡对道:“那姑娘可想好今后该怎么应付?”   宁姝任由着燕语卸着发上钗环, 语气自得道:“还能怎么应付, 能避着就避着, 等琳姐姐婚仪一过, 咱们就打道回扬州,自此天高海阔, 我就不信他还能跟我到扬州去!”   受到秦琅这般突如其来的示爱,宁姝惊惧之下本想立即就回去的,但念着自己已经应了秦琳, 若是反悔倒是不美, 做人还是要重诺才是。   莺声一听, 也深觉有道理,重新绽开了笑, 转身出了流芳阁。   ……   濯英院   秦进刚洗完脚,看见小儿子鬼哭狼嚎着被妻子揪着耳朵进来时,秦进着实惊诧了一把。   妻子性子软和,向来最是宠爱这个小儿子,甚至都极少说重话,更别提今日像个悍妇一般揪着耳朵进来了。   “夫人这是……”   说实话,秦进很想笑,但看着妻子一脸怒容,他生怕自己这一笑会导致他今晚上不了床,于是赶紧憋着,疑问出声。   长平长公主将小儿子揪进屋,避过外面的仆从,才敢发作起来。   “娘就问你,挨巴掌的滋味好不好受?”   没有急着理会丈夫的问题,长公主看着儿子那张颇为委屈的脸,冷嘲热讽道。   听到挨巴掌三个字,秦进脑子懵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妻子打了小儿子,心中更加意外了。   毕竟这个小混账向来只有揍别人的,极少有人能欺负到他身上,何况是挨巴掌这种憋屈事,大概是出自妻子的手笔吧。   不过秦进很好奇,这小崽子究竟是做了什么,竟能让一向好脾气的妻子打了一耳刮子,事态定然十分严重。   念此,秦进面色沉了下来,已经为接下来的棘手事做好了准备。   “不好受……”   经此一事,秦琅的气势肉眼可见地矮了一节,嘴中嗫喏道:“自然不好受,但儿子也是没办法了,任儿子好说歹说她都不理,还要回扬州,这不,一着急之下就……”   “儿子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进面容端肃地坐在一旁,然听着听着,神色开始不对劲了。   这个家里,跟扬州沾边的,就棠梨院那里,而能回扬州的,更清晰明了,只那位宁家丫头。   所以这小子又去欺负人家宁丫头了?   能挨妻子一个嘴巴子,说明这回确实过分极了,秦进简直不敢想这小崽子对人家做了什么。   “夫人,到底怎么回事,这臭小子是不是把宁丫头欺负狠了,居然人都要回扬州了,看我怎么抽你!”   秦进直接趿着鞋就要去墙上取藤条,看得秦琅浑身都抖了一抖。   “不是,爹,我这回没欺负她……”   听其声音,带着几分惊恐。   长公主拦下了丈夫,叹气道:“先别打,这事确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也差不多了。”   长公主又在后补了一句。   看了一眼正在等待审判的小儿子,长公主先是喝了一声跪下,才将她在假山外所听所闻一一向丈夫道来……   长公主虽宠溺这个小儿子,但管教也是少不得的,尤其是这个时候,长平长公主不仅不会阻拦丈夫教育孩子,甚至还会将犯错的孩子送到丈夫跟前。   秦进越听脸色越黑,等妻子说完宁家丫头气愤之下扇了小儿子一巴掌后,秦进气得两眼一黑,胸膛剧烈起伏着……   “呵呵……”   “示爱还挨了一嘴巴子,秦琅,你是真有出息,我秦进居然生了一个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当真是光宗耀祖啊……”   被妻子小意安抚了几下,秦进压住了胸腔中的怒意,嘴角抽搐着奚落道。   “是娘生得我,不是你……”   秦琅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听着自家老爹阴阳怪气的话,忍不住露出了反骨嘟囔了一句,让秦进一时哑口无言。   “行了,逞什么嘴皮子,今天挨的巴掌还不够?”   长公主斥了一句,丝毫不留情面。   听到这话,秦琅沉默了,眉眼都笼罩在阴影中,给人一种可怜兮兮的错觉。   秦进也不与这小崽子废话,当即大喝道:“笞二十。”   秦琅虽瞧着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但那本挺得直直的腰杆弯了下去,神情萎靡了起来。   不出片刻,小厮便将家伙事都抬了进来,秦琅自知逃不过,认命地趴在了长条凳上,受着二十杖。   棍棒打在肉上的声音很是沉闷,但比之更沉闷的是少年的轻哼声。   长公主夫妇立于前,皱眉看着。   “你是何时对姝儿起了歪心思的,我这个做母亲的居然一概不知。”   秦琅忍着身上的痛意,声音沉闷回道:“儿子也不知,许是很久之前吧。”   “许久之前,那是多久?”   此刻的长公主就像是好奇心蓬勃的孩子,追根刨底地打探小儿子的心思。   “我说了我也不清楚,不是,娘,你问这个干嘛,不是应当给儿子出个抱得美人归的主意吗?”   屁股被打着,还被母亲问着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的问题,秦琅思绪十分地乱,忍不住嘟囔道。   秦进一听,嘴角又是一抽,对着执行笞刑的小厮道:“再打重些。”   秦琅闻此,脸色又颓败了几分。   长公主看着小儿子被打得嗷嗷叫,虽于心不忍,但不会后悔什么。   但都到这个时候了,听到小儿子还在痴人说梦,长公主斥责道:“宁丫头对你多嫌恶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就算我亲自去说和都没用,你便别费劲了,明儿同我去棠梨院,好好给人家道个歉,也让人欢欢喜喜地回扬州……”   回扬州三个字就像是什么阀门一般,秦琅一听到,便发起了性子,一边被打得吸着凉气,一边还嚎着就要娶宁姝,看着十分可怜。   好在秦进如今安排在院子里的都是心腹,被听了这场闹剧也无妨。   瞧着小儿子扶着随侍深一脚浅一脚地扭回去,长公主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梳洗完毕,正要上床去,婢女玉茯匆匆进来,将一锦盒呈上来,长公主不解,接过锦盒顺嘴问道:“这是何物,谁送来的?”   玉茯是长公主身边近侍,自然晓得今日的闹剧缘由,神色正经回道:“是宁姑娘的丫头送来的,说是先前不知主人是谁,便一直存在她那,现在知了,所以物归原主。”   打开锦盒,看清那簪子的金贵,长公主气得又是哼了两声,暗骂了小儿子一声窝囊,便将簪子收进了妆匣,等着明日去“物归原主”。   夜半子时,长公主确定小儿子已经上了药睡着,才满心杂乱地洗漱,随着丈夫躺在了床上。   “你说,这臭小子怎么就突然喜欢宁丫头了呢?这搁以前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两个孩子那么不对付,二郎说喜欢就喜欢了,这太不可思议了!”   窝在丈夫怀中,长公主自顾自说了几句,眉头紧锁。   相比于长公主,秦进随性多了,略作思索,便给出了一个答案。   “我以前看着两个孩子针尖对麦芒的也没敢多想,但今夜这事一出,倒让我想起了一些有意思的,”   长公主抬头迎上丈夫,好奇道:“什么有意思的?”   秦进抚了抚妻子柔顺的青丝,笑得鸡贼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年少时,那时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公主,我是世子,我是怎么招惹你的?”   被丈夫一言点醒,长平长公主瞬间顿悟了什么。   当年,她还是个豆蔻少女,丈夫还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时,作为兄长的伴读,丈夫常出入宫廷,一来二去的也就眼熟了。   然这家伙总是喜欢暗地里招惹逗弄自己,等到自己露出点恼火了又赶紧拿宫外新奇的小玩意来哄,一来二去的,她便跟其更熟了。   “你是说,二郎跟你当年一样,犯着贱去讨姑娘欢心?”   长公主悟了。   然秦进窘了,捏了一把妻子的腰道:“怎么能叫犯贱呢!那不是你总不理我,我跟你说不上话,才这样的吗。”   长公主又是一顿笑,夫妻二人本想闹一会,但念着明日还有场硬仗要打,便没有太过火。   ……   翌日   不知道长公主和国公爷是怎么收拾秦琅的,宁姝没在学堂瞧见他。   昨夜的事也算是隐秘,秦家知道的也不过寥寥几人,所以学堂中仍是一片风平浪静。   宁姝安静地过了一个上午,走在路上心里都惴惴的,生怕秦琅突然又从哪里钻出来发疯。   好在一路上也是风平浪静,也许又是被国公爷抽了几十藤下不来地了吧,宁姝心想。   然进了棠梨院的门,宁姝打眼就瞧见姑母在等着她了,而且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姑母,你怎么在这,是等我吗?”   宁姝笑盈盈地迎上去,宁氏没多说什么,只是将人往她屋里拉。   “快随我进来。”   宁姝一头雾水地跟着姑母进了内室,看见一地的金贵物件,不过还是小巧些的东西多。   看见了侄女面上的迷惑,宁氏解释道:“这是长公主一大早送过来的,说是赔罪,说晚些还要亲自过来,姝儿,你跟姑母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氏看着这些东西,又听着这些话,也嗅到了不寻常。 第62章 纠缠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宁姝也没什么好瞒着姑母的了。   往绣墩子上一坐,宁姝摇扇给自己扇了扇风道:“姑母,是秦琅,他昨夜将我拦在延寿堂外的假山, 口口声声要娶我, 将我缠极了, 便打了一巴掌,正巧被长公主瞧见了, 便成了如今的模样了。”   说起这事, 宁姝也有些不好意思,神色少有的扭捏。   宁氏将这席话听了, 惊得张了张嘴,好半晌才缓过来道:“二郎要娶你?我是不是睡迷糊了, 这当真是荒谬……”   “应当是真的, 昨夜若不是我扇了他一巴掌, 怕是有的纠缠……”   宁姝同姑母一样, 面上带着茫然, 怎么都想不通秦琅那厮竟会有这等念头。   “你打他了?他什么反应, 有没有伤你?”   宁氏一听还有这等后续,想起秦二郎那泼皮性子, 生怕侄女受欺负。   宁姝哼了一声道:“以前他不敢,如今更是不敢了,况且有长公主在, 我自然是无恙的, 姑母不用担心。”   宁氏这才安下心来, 目光落在屋里这一堆东西上,道:“那长公主送的这些东西, 姝儿打算如何处理?”   毕竟是给侄女的赔礼,宁氏自不会多加干涉。   宁姝想着不出半月就要回扬州了,也便不想如此跟秦家计较了,何况她也没吃亏,那一巴掌打得实在,她很是出气。   “便送回去吧,也不要过来赔礼了,我抽了他一嘴巴子怪解气的,今日瞧着也没来学堂,应当是被国公爷教训得来不了了,我不日便要回扬州,别再因为这事结了什么怨,让姑母在这里窘迫。”   听了这话,宁氏有些感动,还想再说什么,但见侄女神色坚毅,还是为自己着想的,宁氏也就咽下了话,遣人将这些赔礼悄悄送回去,又让人将话传了。   傍晚,长公主用完饭,就去看了还躺在床上的小儿子。   也是去的时辰巧了人刚上了药趴在床上,偶尔还有些哼哼唧唧的,让人听了忍不住发笑。   “知道疼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偷笑完了,长公主毫不留情嘲讽了一句,让秦琅立即噤声了。   “娘,你怎么过来了?”   那二十板子打得不轻,纵然秦琅想飞奔去学堂也没那个心力,少不得要修养几日。   不能去见想见的人,这让秦琅浑身没劲,更没力气跟母亲辩驳,只懒洋洋回了句。   长公主往床边一坐,似乎是想看看儿子的伤势,但想着儿子已经不是几岁的孩童,她看不得,只能叹气作罢。   “来开导开导你,以免你以后再做出什么丢人的事。”   睨了小儿子一眼,长公主语气平和。   “不怪别人,前夜是儿子冲动了,冒犯了她,被打了一下,当是儿子应得的,下回儿子一定记着教训。”   再回想起那夜自己的所作所为,秦琅也有些惭愧,自知不对,语气带着些赌咒的意思。   长公主一听,忍不住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留情面将事实告知小儿子道:“还下回呢!你还哪有下回……”   “早上我送过去赔礼的东西被退了回来,本想着待你能下地了便带着你去亲自赔礼,现下也不用了,不仅东西退回来了,还说不必致歉,只让秦二郎别再来招惹就好……”   在秦琅呆愣间,长公主将那装着簪子的锦盒拿出来,扔到他枕头上,奚落道:“送个东西竟也偷偷摸摸的,但想想也是,若知道是你,估计第二日就得退回来,你呀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那样欺负人家。”   秦琅默默打开了那锦盒,看见了里面那支熟悉的青玉簪子,心里很不好受。   “若我早知道……”   话说了半截,秦琅突然哽住了,情绪也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来。   “可儿子是真心喜欢她,想娶她为妻的……”   少年闷闷的声音传来,听着有几分可怜。   长公主看着半边脸埋在枕头上的小儿子,心软宽慰道:“你喜欢没用,得让人家姑娘也喜欢你才成,要不然任凭我和你爹跑到扬州去,人家也不会同意,知道吗?”   “想通了便消停下来,宁丫头不日便要回扬州,你也别折腾了,日后娘一定给你小意温柔喜欢你的姑娘……”   本埋在枕头上的秦琅听了这话,猛然间将脸转了过来,神色排斥。   “儿子不要什么小意温柔的姑娘,儿子就要宁姝,若是娶不到她,儿子就打一辈子光棍!”   这几句话说得又急又冲,将长公主也气到了,当即敲了他脑袋,恼道:“不行,怎么能一辈子不娶妻,娘和爹都不同意!”   秦琅不服气,反驳道:“怎么不可以,传宗接代家中还有大哥在,又不是只我一人。”   长公主看着小儿子倔强的模样,耐心解释道:“不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更是希望你以后有个相伴一生的人……”   “我和你爹终究活不过你,兄弟姐妹终究也要各自成家分开,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不能日日相伴,嘘寒问暖,妻子,才是你相伴一生的人,娶了妻,你在这世上便不至于孤单寂寥,就算是老了也能做个伴,不至于变成一个小老头还凄凄惨惨的。”   秦琅将这席话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就在长公主以为小儿子终于听进去了,刚想摸摸儿子的脑袋,就见他满面赞同地看着自己道:“娘说得对,那我要宁姝!”   得,半天白说了。   长公主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叹着气回去了。   ……   也许是被母亲的话给刺激到了,秦琅第二日,趁着人不注意便往青山院跑,也不在意身上的伤还未好,盯着仆从们异样的眼光便出门了。   等长公主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秦琅早已跑到了学堂里,龇牙咧嘴地坐了下来,甚至比秦珏来得还早些。   秦珏瞧见弟弟,意外极了,又瞧他疼的龇牙咧嘴,不由问道:“伤还没好就出来,你当真是豁得出去。”   “我乐意。”   秦琅不理会兄长惊叹的眼神,满脸期待地看着窗外。   都是住在濯英院,秦珏的芙蓉阁离主屋也近,自然也听到了晚上弟弟嚎的那几嗓子。   待听清楚了弟弟嚎的是什么,秦珏当时很是松了一口气。   好在他跟宁家表妹没成,要不然这小子得天天在他门口嚎。   由刚开始的不可置信,到了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瞧见本不该出现在学堂的人来了,秦珏有些无语。   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窗外陆续传来姑娘家的笑语声,脚步声听着就要踏进来了。   秦琅下意识理了理衣裳头冠,坐直了身子,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本是一脸淡笑着走进来的宁姝,就在踏进门槛,看见后排秦琅那双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眸时,笑意僵在了脸上,心中翻江倒海了起来。   他怎么今日就来了?他怎么还敢来?他怎么敢这样看着自己?   一连串的疑问浮现在宁姝心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但身边还有一大堆不知内情的秦家姐妹,宁姝可不想露出端倪,装作没看到,错开目光,扭头在自己打得座位上坐了下去,丝毫不给秦琅一个眼神。   但这并不能阻止秦琅,也不能让他退缩,秦琅只觉得,光是坐在这里能看到她,便让她久久郁闷的心绪豁然开朗了。   周夫子在慢悠悠地讲着学,学堂中百态丛生,但这一回,秦琅再不会用瞌睡来浪费这大好时光。   即使人没有回头瞧他一次,秦琅也不气馁。   给宁姝写了许多道歉的小纸条,但一条也没被宁姝收下,都被弟妹们期期艾艾地退了回来。   秦璎作为递信的最后一人,回回都送不出去信,一会看看自家二哥哥,一会看看前面宁家姐姐决绝冷漠的背影,都替自家哥哥尴尬了。   次数多了,不止是秦璎,其他弟妹也渐渐发现了不对劲,都暗暗朝着两人看了过来,神色好奇。   那夜的事发生的隐秘,濯英院也及时地压了下去,故而都以为两人又起了龃龉在较劲呢。   宁姝冷漠地晾了秦琅一上午,一个眼神都吝啬于他。   宁姝觉得,既然没心思,便干脆利落些也不给秦琅什么希望,免得让他以为自己有机会,将时间耗在她身上。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个上午,周夫子说了句下学,宁姝赶紧拥着秦家姐妹出去了,不给秦琅见缝插针的机会。   另一头,秦琅看着扎在姑娘堆里,头也不回的宁姝,还没做什么,就被兄长挡住了去路。   “还不回去想做什么,非要人家更嫌你吗?”   秦珏只淡淡地说了这番话,秦琅便消了念头,乖乖跟着回去了。   一连好几日,秦琅都在宁姝那讨了个没趣,眼看着秦琳的婚期越来越近了,秦琅想起她要回扬州之言,心情可以用心急如焚来形容。   奈何宁姝日日避着他,见了他就躲,大庭广众的,叫他根本找不着机会,毕竟他不能径直跑到棠梨院去,那会让阖府上下知道个遍。   自己用先前的蠢办法送到人家门口的各色讨欢心的礼物也会在第二日被打包送回来,这让秦琅有种无计可施的挫败感。   然就在一日下午,秦琅从练武场大汗淋漓地回来,在小道上看见了谈笑自如的兄长和宁姝,秦琅心中突然生了一个绝妙但又见不得光的主意。 第63章 伪装   也许是老天都在助他, 周夫子今日感染了风寒,向主家告了假,今日秦家小辈们也便不用去学堂了。   一大清早,戟安和剑安满脸诧异地看着自家公子翻出衣柜底下那几套他平日里根本不会穿的广袖长袍, 左挑右挑地穿上了一件本是大公子才素来爱穿的淡青色袍子, 又簪了一支素色的玉簪子, 摆足了兄长的派头,自屋里走了出来。   “二郎你这是……”   戟安看着一瞬间改头换面的主子, 面上的诧异道。   剑安则更直接, 将自家公子打量了一番道:“跟大公子似的,公子转性了?”   跟着秦琅多年, 戟安和剑安自然知道自家公子的喜好,向来不爱穿这种宽衣博带, 只喜欢利落的窄袖衣袍, 行坐皆方便。   然今日这一出, 戟安和剑安都有些不解。   “爷今日想了, 还有, 戟安, 去棠梨院附近盯着,若是瞧见宁姑娘出来, 赶紧来报我。”   束上玉带,秦琅将戟安火速打发了出去,他要时刻留意她的动向。   戟安不敢说什么, 作为随侍, 那晚又守在院里, 他家公子对宁姑娘那点求而不得的破事他是一清二楚,如今接了这差事, 自不敢多说一句,连忙去了。   “公子,可需要我做什么?”   剑安看着戟安都有差事,他有些闲得慌。   秦琅扎好腰带,瞥了剑安一眼道:“你就乖乖待在这,哪也别去,别跑出去给我添乱。”   “哦。”   剑安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很丧气,只见他往台阶上一坐,从怀中掏出个已经半凉的羊肉胡饼来,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秦琅本没在意,就挨着剑安站着,等到一股子羊膻味钻到鼻翼间,他突然回过神来,三步作一步,一个猛子跳了老远。   “去跑远些吃!”   秦琅可没忘,宁姝那丫头有多不喜欢羊肉,对这股腥膻味有多灵敏。   若是他沾了羊膻味在身上,他的计划恐怕就要落空了。   剑安嘴里囫囵嚼着羊肉胡饼,虽不解但还是顺着话走远了些,不过忍不住嘟囔道:“装大公子装得还挺像样的……”   秦琅注意力没在剑安身上,只听到他嘟囔了一句什么,但具体说了什么也没听清,秦琅也没心思计较了。   还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秦琅心里将兄长平日的仪态作风回忆了个七七八八,刚想演练一遍,就瞧见戟安踩着急促的步子跑回来了。   “公子,小的回来了……”   许是一路马不停蹄奔回来的,戟安满头是汗,气喘吁吁。   秦琅见他回来,心下不满道:“爷不是让你去盯着棠梨院那边吗?你怎么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秦琅就怕一个不留神宁姝出去了自己却没看着,白白错过一个机会。   戟安见主子误会了,忙解释道:“公子误会了,小的自然是回来通风报信的,刚刚宁姑娘出棠梨院的门了……”   秦琅那点不快顿消,忙追问道:“可瞧见去了哪?”   “似乎是朝沁芳园去了,瞧着丫头手里提着花篮,应当是去折花的。”   戟安一向机灵,将看到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秦琅心中大喜,随手掏了个金瓜子丢给了戟安,脚步匆匆走了。   “记得别跟来坏我好事。”   留下这么一句,秦琅头也不回,只剩下戟安将金瓜子宝贝似的装进袋子里,连胜迎着自家公子。   ……   盛夏暑气重,但清晨是少有的清爽,宁姝想趁着还清爽去外面溜达一圈,顺道和莺声燕语折些花回来,也当透透气。   日头还未升起,空气都带着露水的清凉,让人嗅着十分舒适。   穿过一条幽静小道,抬眼便是沁芳园的姹紫嫣红。   但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淡青色的广袖长袍,玉带博带,眉眼沉静,气质疏淡。   秦珏?   宁姝想也不想地辨别出来,心下对其一大早出现在沁芳园有些疑惑。   正是花叶繁盛的时节,沁芳园开了许多鲜妍的花儿,叫人看了心情愉悦。   秦珏在花丛旁探头探脑的,似乎是在找什么。   对秦琅千般万般避着,对秦珏却是没那些作为了,宁姝毫不犹豫地上前打着招呼。   “大表哥也在这,是丢了东西吗?”   少女浅笑盈盈,带着无限春意阑珊,让人心头猛跳。   “秦珏”暗地里咽了咽口水,既高兴又难过,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对,丢了枚玉佩,昨晚路过这里,就想来寻一寻。”   “秦珏”抬起头,向着宁姝温和一笑,礼仪周致又含蓄,让人挑不出错处。   宁姝点头,伸手摘了几朵茉莉在篮子里,复问道:“那玉佩是否很重要?”   “秦珏”点头应是。   “是母亲在我去岁生辰时送的,所以不敢遗落。”   宁姝想想也是,这等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要不留余力地找回来。   “大表哥的随侍怎么没跟来一起找?”   看着秦珏身侧空无一人,宁姝发问。   “哦,侍书母亲病了,侍墨去替我办事去了,故而只我一人。”   “秦珏”猝不及防地被一问,心头慌了一瞬,但瞎话随口就来,竟也稳稳渡过去了。   宁姝觉着自己闲着也是没事,便热心肠道:“那我帮大表哥一同寻吧,人多也能快一些。”   “秦珏”眸光亮了一瞬,但很快被压了下去,仍旧温雅道:“那便多谢表妹了。”   “大表哥客气了。”   宁姝笑着回了句,也低头在四处寻了起来。   沁芳园统共就那么大,两人来回寻着,未免会聚在一处,宁姝也便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膻味,极淡,但逃不过宁姝敏锐地过分的鼻子。   她脸色渐渐古怪了起来。   这沁芳园就四个人,她不吃羊肉,莺声燕语虽吃,但两人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一大早的上哪吃去?   如果宁姝记得没错,秦珏同她一样,是不吃羊肉的,身上不该沾着羊膻味才对。   目光落在那张俊美又沉静的脸上,宁姝心头疑窦丛生,微微眯起了眼睛。   “说来也巧,我曾经也在这丢过一支簪子,当时还是大表哥寻到替我送来的,不知大表哥可还记得?”   宁姝仍旧装出一副无事的模样,拿话试探道。   “秦珏”眼睫毛飞快地眨了几下,仍旧镇定自若,面上扬着点点笑意。   “自然,我还记得表妹那支簪子有趣,是个螃蟹样式的,不知是在哪里买到的?”   “秦珏”答得没有一丝错处,甚至还好奇问了回来,让宁姝心中疑惑消了大半。   “不是什么稀奇的,就在东市那家叫玲珑坊的金玉铺子,不知现在还有没有了。”   许是自己多虑了,闻错了说不定,宁姝如此想着。   “无碍,只是随口问问,不妨事。”   “秦珏”笑意温和,目光落在她身上也是转瞬离去,一切看着都那样正常不过。   “表妹最近受累了……”   正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根小棍棒往花丛里戳着,就听到秦珏来了这么一句。   “大表哥何出此言?”   宁姝弯腰寻东西有些累,干脆蹲在地上细细找。   许是要说接下来的话,“秦珏”面色带了些歉疚,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是为着二郎的事,我在这里要跟表妹说声对不住……”   宁姝叹了口气道:“大表哥无需这般,这本就不关大表哥的事,都是你那好弟弟惹的祸罢了。”   说到好弟弟这三个字时,宁姝忍不住哼了一声,神色莫名。   “秦珏”也听到了那一声轻哼,神色瞬间有些不自然,但飞快掩饰下去了。   “咳咳,作为兄长,我也是少不得为二郎致歉说和几句的……”   “他打小是个混的,脾气不如旁的儿郎好,有时行事便冲动鲁莽了些,其实本性不坏,就是情深难以自抑,用错了法子,害得表妹被吓到,生了厌也是常事,二郎一向是个心中有成算的,他既然说了,必是真心,表妹不妨给他那么一丝机会,且看他如何作答。”   秦珏絮絮叨叨的话语传入宁姝而中,然随之而来的,便是先前那股隐隐约约的羊膻味,宁姝蹙眉,不动声色地瞧了秦珏一眼。   眼前人还是那般温雅的样子,看不出什么。   疑窦复起,宁姝任由着秦珏将话说下去,脑中思索着对策。   那厢,“秦珏”将一箩筐话说完,见宁姝不语,心中忐忑不安,但依旧不敢露出什么别样的情绪。   宁姝将异样掩去,状似无奈开口道:“大表哥有所不知,我本就是不会入你家这样的门第的……”   “为何?我家门第莫非不能让表妹满意?”   “秦珏”难掩焦急,蹙眉问道,一双眼眸求知若渴。   英国公府,已是贵及人臣,若这般门第还不能满意,她得要何种门第?   天家?   不可能,若是这般,她大可顺了那元三的意。   也不对,元三家里定了正妃,她那样傲气,定然是不愿的。   难道是对其他皇子有着想法?   一时间,他心中纷乱如柳絮,什么也抓不住,只剩下迷茫。   情绪外泄之下,正巧被本就有心观察他的宁姝抓了个正着,然宁姝依旧按兵不动。   “并非,是大表哥家门第过高了,我爹爹说要为我寻个门第低些的,我觉得甚是有理,也秉着这一道理,所以并不贪恋高门显贵,其次,他的性子太差,我也不是什么娴雅柔顺的,咱们这样的若真成了那才是鸡飞狗跳。”   在“秦珏”看来,宁姝难得的好脾气,说话也是和煦如三月春风,然说得却是些让他大动肝火的破话。   “表妹此言差矣,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二郎以前是待你混了些,但如今他既要娶你,定然能痛改前非,与表妹举案齐眉……”   秦珏越是这样说,宁姝越觉得不对劲。   秦家长房两兄弟虽说是兄弟情深,但在这事上,宁姝不信秦珏会这么为秦琅那厮说话,依秦珏的性子,顶多是替弟弟说几句赔礼几句,犯不着这般费力。   倒像是给自己说情的。   宁姝眼皮子狂跳,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佯装意动,又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宁姝叹气道:“话是如此,可我前脚才拒了你大哥,后脚便应了你,你大哥该怎么想……”   清晨的凉意渐渐褪去,“秦珏”看着满面为难的少女,心头窜起了一把火。   正是这把火,将他的理智的谋划全部烧了个干净,只剩下满腔热忱。   “不会的,我大哥不会在意的,只要你愿意,我们……”   “我就知道是你!”   “秦珏”满腔热忱还没尽数吐出来,就被宁姝一声娇喝斩断。   石破天惊般,秦琅满心热忱烟消云散,也知晓自己被戳穿了。   啪嗒……   刚刚还在在宁姝手里被拿着戳来戳去的小棍被甩在了地上,因为主人愤怒之下的力气过大,被生生摔成了两截,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伪装被戳破,又听到那刺耳的断裂声,秦琅袖中的手颤了颤,整个人都被打回了原形,再没有什么疏淡与沉静,只剩下少年意气与惊惶。   “你听我解释……”   惊怒之下,少女眉目鲜活,烈烈如火,若是平日,秦琅定会贪婪地瞧上几眼,但此刻他是半点也不敢了,只想平息少女这满腔怒火。   “我听你狡辩!”   宁姝目光如炬地看着眼前人,愤怒只余还带着些许不可置信。   秦琅这厮是怎么想到这么刁钻的方法的,要不是今日的秦珏嘴碎了些,加上那股隐约的羊膻味,她还就真被秦琅骗过去了。   远处,正采花顺带着帮大公子寻玉佩的莺声和燕语听到动静,都接连凑了上来。   “姑娘和大公子是怎么好好的还起了口角?”   燕语喃喃道。   莺声早些看了出来,看着那被自家姑娘质问得手足无措的少年,神色复杂道:“错了,那不是大公子。”   “啊?”   燕语也反应了过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先前遇到的时候两人给他问安,大公子还应了呢!   二公子装得真像啊!   “姑娘……”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挡在自家姑娘前面,像防贼一样防着秦琅,这让本就着急的秦琅觉得更棘手了。   “你成日成日不见我,我也是没法子了才这般,只是为了能同你说上几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给我个说话的机会行不?”   因为两个丫头挡在宁姝身前,秦琅可以说是绕着圈圈同宁姝说话,让宁姝看得有些说不出的好笑。   眼看着周围来往的丫头婆子越来越多,偶尔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开始频频往这边看。   宁姝也想心平气和地度过在盛京的最后几日,遂如了秦琅的愿,给了他说话的机会。   “就当可怜你了。”   少女大发慈悲地说着,尽管姿态冷漠,也让秦琅心下雀跃不已。   就要凑近上前,宁姝又一眼将他瞪在了原地,让秦琅有些委屈。   “既是说话,站得这样远算怎么回事,还隔着两个丫头……”   秦琅此刻势弱,有求于人,自然不敢呛声,只敢嘟嘟囔囔地控诉着。   宁姝想着这确实不是说话的地儿,遂朝着不远处的凉亭处瞧了瞧,对秦琅道:“这不是说话的地儿,去亭子里吧。”   宁姝可不想在来往丫头婆子的注视下和秦琅这家伙面对面站着说话。   “嗳……”   只宁姝愿意,秦琅便已经千恩万谢了,更别说去哪说话了,就算是去水里他都是愿意的。   秦琅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心情雀跃之下,双袖都被舞得生风。   宁姝率先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团扇摇起的风掀动额前的碎发,宁姝抬眼看着在对面站得直愣愣的秦琅,纳闷道:“你很喜欢站着说话吗?”   “就坐,就坐……”   破天荒地有些局促,秦琅赔着笑,规规矩矩坐下,不时瞄一眼宁姝的脸色,像是生怕人一个不高兴转头走了似的。   莺声和燕语提着花篮,一左一右地立在宁姝身侧,就像两堵门神,时刻防卫着秦琅。   秦琅不是没注意到,但此情此景,他敢怒不敢言。   宁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想着两个丫头直愣愣地看着也有些怪,便开口道:“你们到亭子外面待会吧,我很快便好。”   “可是……”   燕语闻言,忍不住瞧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秦琅,有些担忧地说了一句。   被喜欢的人的丫头如此防备,秦琅心里可以说郁闷极了,但面上却还半点不能表现出来,怕惹得人愈发厌他。   “无碍,我相信秦二郎定是痛改前非的,对吧?”   话语落,宁姝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秦琅,问话的意图十分明显。   “自然,两位姑娘放心,我定不再做荒唐事!”   莺声和燕语听这话,犹犹豫豫地退下了,亭子中只剩下宁姝和秦琅两人面对面坐着。 第64章 喜欢   本想着是这家伙死缠烂打地要同她说话, 宁姝还以为莺声和燕语走了他便要发力了。   然等了几息,对方像是成了一个性子扭捏的姑娘,迟迟不开口。   宁姝停了扇子,稀奇地看过去道:“你兜了这么大一圈, 不惜去假扮大表哥, 怎么现在哑巴了?”   “你若不说, 那我可走了……”   宁姝作势就要起身,差点没将秦琅吓死。   “别别别, 我自然有许多话!”   虚空拽了一下, 仿佛这样就能把人留住似的。   宁姝好整以暇,一副请君开口的模样。   秦琅再不敢耽误, 先是站起来作揖道:“那夜的事,是我鲁莽对不住你, 我向你道歉, 还希望你能宽宥, 但, 我违背不了自己的心, 若是再重来, 我还是要如此。”   少年神色庄重,话语满是执拗, 让宁姝听得又气又笑。   “你就是这么道歉的,你这样的我可不原谅。”   宁姝气哼哼道。   “不原谅我就下次再来,你总会原谅的……”   秦琅先是泄气, 然又嘀嘀咕咕说了句, 声音不算小, 正好宁姝能听得到。   “不必了,我原谅你了, 你别再有下次了。”   生怕这家伙哪天又假扮秦珏,宁姝可不是每一次都能分清刻意假扮过后的秦琅的。   “你原谅我了,那你是愿意……”   “打住!”   也亏得宁姝反应快,看出了这厮的在想什么,当即喝止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愿意,再过些日子我就回扬州了,你也别白费力气了,大家好聚好散……”   少年的脸色在宁姝悠然的劝慰下渐渐沉了下来,再不见一丝笑颜。   “为何总是拒绝我,是因为先前所说的门第吗?”   宁姝见他又问起,立即顺势道:“对,我爹爹说了,我性子不好,若是嫁了高门,受委屈了他没法护着我,我觉得甚是有理,怎么,你难道能说你不是国公爷的儿子?”   宁姝紧紧掐住这一点,信心满满。   秦琅是长平长公主和国公爷的幼子,不论其他,这身份已是极贵,压根不符合宁姝和父亲的要求,这是不争的事实。   “话不能这么说,你换个思路想想。”   以为这一句话就能噎住秦琅,倒是她失算了。   宁姝不语,看着他还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被识破了身份,秦琅自不再维持着兄长端方那一套,自然而然地翘起了二郎腿,侃侃而谈道:“你觉得国公府势大,怕受了委屈,可你在我家这段时间也能看见,我娘很喜欢你,我爹也是相当明事理,若是日后真起了什么龃龉,被打的那个人肯定是我,你怕甚?”   宁姝一愣,竟一时也觉得这话有理。   国公府虽煊赫,但主事的国公爷和长公主都是公平明事理的通透人,自不会放任秦琅这厮祸害人。   但……   她又不是只看重这个。   “那又怎样,这只是其中最简单的要求罢了,天下符合我的郎君多的是,关键是这第二条,你是万万不行的。”   “还有什么,你且说出来……”   秦琅才不会信这个邪,神色倔强。   “你脾气不好,我不喜欢。”   秦琅神色一僵,倒是无法否认。   “那我改改……”   气氛很安静,安静到宁姝都要以为秦琅要认栽了,就听到这声嗫喏。   宁姝诧异地看过去,入眼是少年小心翼翼的模样,甚至还因为紧张扣起了面前的石桌,不晓得指甲是什么感觉。   宁姝有些头疼。   比起现在,她宁愿秦琅还是以前的那个秦琅,虽然会时不时的针对她,寻她的晦气,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自己也能应付,不像现在……   看着对面几乎可以用眼巴巴望着来形容的秦琅,宁姝觉着比之前可以说棘手了百倍。   “你听我说,你现在只是觉得我这样的新鲜,因为估计以前怕是没有如我一般和你对着干的女子,所以你觉得不一样,待到日后你遇到了下一个,你就不会这样稀罕我了!”   绞尽脑汁想了这个说辞,宁姝苦口婆心劝着,然看着秦琅的反应,好似没什么大用。   “胡扯!”   秦琅先是怒喝了一声,也不小心翼翼了,一双凤目死死盯着宁姝,咬牙切齿道:“爷就是稀罕你,也只稀罕你,再没有别人了!”   说这一句的时候,由于情绪高涨,秦琅声音不小,想来也是让亭子外头的两个丫头听找了,宁姝不经意看见莺声合燕语两肩不停地颤着,想来正在偷笑。   宁姝生了些窘迫,恼怒地瞪了对面那几欲怒发冲冠的秦琅,拿扇子挡了挡脸,语气不好。   “你喊什么,丢死人了!”   见宁姝又恼了,还斥责他,秦琅讪讪地缩回身子,梗着脖子道:“爷说得都是真心话,有什么丢脸的……”   虽嘴上说得倔强,然秦琅却不敢再继续了。   深吸了一口气,宁姝不想跟他掰扯了,便直截了当道:“我实话告诉你吧,秦二郎,我并不喜欢你,你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以后收收你那狗脾气,找个好姑娘娶了,过些安生日子,自然而然地就记不得我了。”   宁姝从未想过能和秦琅有什么交际,更别说是同他做夫妻,不仅从未想过,也不敢想。   若是他们二人做了夫妻,宁姝都能猜到日后是何等的鸡飞狗跳了。   哪怕秦琅这厮现在真的对她有几分新鲜劲,但相爱的夫妻都有走到相看两厌的,何况她和秦琅这样的。   宁姝才不会幼稚地去答应他,也不会拿自己的婚事当儿戏。   将话说完,宁姝自觉说得很清楚了,起身就要走。   这时,因为听了宁姝这一番话而安静了许久的秦琅终于有了动静。   “你不喜欢我,可我却很喜欢你……”   少年语调落寞,但夹杂着说不出的坚定,让宁姝踏出的脚步一顿,压根不敢回应。   “少说些浑话。”   抿了抿唇,宁姝留下这么一句,背影匆匆。   “爷不会放弃的,你等着瞧吧。”   彼时宁姝尚未走远,听到背后传来这么一句,脑袋都觉得比平日沉了几分。   执拗地让人头疼!   莺声和燕语听了全场,不知作何评价,满面复杂地跟着自家姑娘匆匆离去。   只不过,瞧着姑娘这背影,倒是像逃命一般。   接下来几日,许是将秦琅那日最后的话听进了心里,宁姝索性向长公主说自己不去学堂了。   本就是为了寻个乐趣,顺带才是听些学,况且离回扬州也不过十来日了,也不在乎缺不缺这几日了。   长公主笑盈盈地将宁姝的丫头目送而去,转脸却是忍不住地叹气。   宁家丫头这番行径,长公主焉能猜不出是为何,自然是为了避着自家那个臭小子!   纵使心里急得像蜂子,但也什么也做不了。   小儿子不受人家喜欢,她也不能让人家姑娘对他另眼相看,这种事,除非自己争取,旁人帮不了什么。   想起每天一头热的小儿子,长公主暗暗叹一声风水轮流转。   宁姝不再去学堂的事,秦琅却是不知的。   第一日没在学堂上瞧见宁姝,秦琅满心热忱先是被泼了一盆凉水,紧接着又以为是宁姝病了,不由得向离他最近的五妹妹秦璎打听消息道:“五妹妹,你宁姐姐今日怎么没来学堂,是病了吗?”   虽然一向觉得宁家丫头那体魄不容易生病,然此时此刻秦琅想不出别的原因让宁姝为何不来学堂。   秦璎正随着夫子的声音诵着文章,听到又是二哥哥喊她,秦璎下意识以为又是要传纸条,但想起今日宁姐姐没来,秦璎答道:“宁姐姐没病,她是快回扬州了,所以剩下的日子打算都不来了。”   “不来了?”   秦琅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学堂几乎可以说是他目前唯一能接近宁姝的机会了,可现在宁姝连学堂都不来了,这属实让秦琅很丧气。   他也不能堂而皇之地进三婶的棠梨院,难不成还去装大哥?   这使不得,也行不通了。   秦琅愁眉苦脸了一上午,秦璎时不时看着,心里几乎已经有八九分的猜测了。   二哥哥怕不是喜欢宁姐姐!   但宁姐姐瞧着倒是不怎么欢喜二哥哥。   但一切未曾揭晓,秦璎也只能将这事憋在心里,独自乐呵。   秦琅垂头丧气地回了濯英院,想对策都想到了饭桌上,那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夫妻两人看着神色各异。   秦珏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在弟弟无意识间一筷子夹到他刚夹上的菜时,便瞧上一眼道:“要不要给你招个魂?”   然后一筷子将菜抢过来吃了,也不管弟弟什么脸色。   秦琅也因此醒过神来,看着空空如也的筷头,面上带着几分尴尬。   “不用,我好得很。”   秦琅佯装无事,意兴阑珊地扒着饭,像是被吸走了魂。   秦进看着,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还好得很,我看也是丢了魂了!”   长公主怕这父子两在饭桌上再斗起嘴,在桌下悄悄掐了一下丈夫的腿。   秦进体魄强健,自不会怕妻子拧的那一下,但还是多少要尊重一下妻子的,遂暂时闭上了嘴。 第65章 上门   “二郎若是心情不佳, 那就多出去走走,比如去你舅舅那里打几日马球,再不然去同你那些朋友出去看看山水……”   “不行,我不能去。”   长公主话还没说完, 就被小儿子打断了, 瞧着严肃又坚定, 让人说不出反驳的话。   “怎么?”   长公主下意识问了一句。   都是一家子,秦琅向来耿直不藏事, 也不憋着, 张口就道:“离她回扬州本就没剩下几日,娘还让我出去, 娘还想不想让我娶着媳妇了?”   长公主呆了一瞬,满面诧异道:“你还没放弃啊?”   瞧着小儿子这几日也算安生, 还以为是被宁丫头拒了后冷静了下来, 准备放弃呢。   没成想居然是正憋着股劲呢!   还没张口, 就听到身边丈夫大喝道:“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有你爹我当年几分神采, 瞧上了就去追, 不试试怎么知道最后不会是你的,爹支持你!”   刚刚还因为秦琅丧着脸阴阳怪气的秦进, 察觉出了儿子的意图,大笑道。   长公主被丈夫吓了一跳,捂了捂胸口, 白了丈夫一眼。   “你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的, 净教儿子去追着人家姑娘……”   长公主没忍住, 唉声叹气地斥了丈夫一句。   秦进却不觉得有什么,反驳道:“我又没说错, 遇着了喜欢的姑娘,不拼尽全力试一把,怎知最后的结局,若是人人在被拒了一次后就撂挑子放弃,那岂不是便宜了旁人,努努力,兴许人家就是你的呢?就好比当年你我,先帝起初给你相中的也不是我,还不是我汲汲营营的努力才有了回报?”   秦进说完了自己的大道理,还贴心地配上了活生生的例子,又让长公主羞愤了起来。   “怎么又扯这事,你是真不怕孩子笑话!”   一个鸡腿填到丈夫嘴里,将其接下来的话堵住,长公主不留情面地斥道:“什么汲汲营营,我看是死缠烂打才是!”   秦琅将父母生动活泼的一幕瞧在眼里,心里突然多了一股子力量,豪气万丈道:“爹你就放心吧,儿子一定争气,把她娶回来!”   秦进似乎是嗯了几声,但嘴里正塞着鸡腿,声音也是支吾不清的。   秦珏咽下嘴里的饭,看着弟弟畅快的模样,笑着泼冷水道:“你怎么争气?人家就要回家去了,难不成你追到扬州?”   秦琅刚养起来的信心瞬间被泼得所剩无几,扭头看着自家兄长,翻出了旧账道:“好在娘之前牵线时她没同意,要不然你事就大了。”   忆起那时的凶险,秦琅还有些后怕,佯装凶狠对着自家兄长放着狠话。   秦珏见弟弟又犯贱了,故意板着脸教训道:“我是你兄长,敬着点……”   闻言,秦琅撇嘴道:“不就比我早露头了一盏茶,得意什么……”   “就这一盏茶的时间,我是兄长。”   秦珏继续气死人不偿命,勾着笑对着弟弟炫耀,偏生秦琅还没办法。   心里计较着,秦琅眼见秦珏就要夹起一块虾仁,一个猛子上去将其截了过去,满脸得意地用秦珏刚刚的话语来堵他……   “你是兄长,可要让着弟弟……”   秦珏没想到这厮还能来这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回了他一句幼稚。   正在英国公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宁姝头疼不已时,皇宫中赐下一道圣意,由着一队禁军护卫着一名内侍官,快马加鞭地下了扬州。   ……   一日午后,宁姝小憩结束,刚稍作洗漱,燕语便着急忙慌地进来了。   “姑娘,不好了……”   宁姝透过妆镜,看着妆镜中神色有些慌张的燕语,不慌不忙地描着眉道:“什么事值得你这般着急忙慌地,差点将姑娘我眉毛都吓歪了。”   燕语想起刚刚主屋那边的小丫头过来传的话,心里着急道:“三夫人那边的丫头过来说,秦二郎登门道歉,还欲亲自向姑娘赔礼,三夫人问姑娘过不过去呢!”   宁姝放下黛笔,神色纳闷道:“他不是赔过了吗?怎么还来,怕是打着什么别的心思,告诉姑母,我无需赔礼,让他从哪来回哪去。”   宁姝才不想理会秦琅这些小心思,径直拒了。   燕语答了一声好,又匆匆往主屋那边去了。   棠梨院,主屋。   三夫人宁氏端坐在上首,神色复杂地看着带着笑脸,恭敬立于不远处的秦琅,只觉得这一切都十分的奇妙。   二郎竟会喜欢侄女?   可他们二人平日里那样针尖对麦芒的,依二郎这性子,这万万不应该呀!   宁氏百思不得其解。   虽也恼怒这小子莽撞之下冒犯了侄女,但见人又谦卑恭顺地过来赔礼,宁氏倒也不好说什么了。   “我这侄女是个性子烈的,怕是惊怒之下做了什么二郎也勿怪。”   侄女打了人家一巴掌的事,还是第二日燕语过来悄悄说了一嘴,可让宁氏惊了好一阵,晚上将这事就说与了丈夫听,秦远也是惊诧不已。   “三婶严重了,本就是二郎昏了头做错了事,无论遭什么都是应得的,又怎么会说责怪。”   少年赔着笑,声音清朗,丝毫不见恼意。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宁氏对着秦琅这样一番诚心悔过的姿态,根本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况且她也本不是这样的人。   脚步声响起,去流芳阁传话的丫头回来了,将宁姝的意思带了回来。   “宁姑娘说不必,让二公子回去。”   宁氏了然,刚转过头想让这个侄子回去,就见人噗通往地上一跪,神色凛然道:“三婶,我此番冒犯了表妹,如果不让侄子亲自向她赔罪,侄子内心惶恐难安,侄子就在这跪着,等到表妹愿意见我为止!”   宁氏刚要出口的话也被秦琅堵了回去,不知说什么好了。   “二郎何苦如此,既让你回去,便不会同你计较,二郎不必这样严肃。”   本就先行给宁氏这个姑母赔了礼,宁氏也不会多苛责,只催他回去。   “三婶,侄子实在是满心愧疚,就在这等着表妹过来。”   宁氏劝不动,揉了揉眉心,给了那小丫头一个眼神,示意再去流芳阁一趟。   凭着一股执拗,秦琅成功赖在三婶这里,眼睛瞥到那小丫头应声出去了,他偷偷地掀起了一抹笑意。   他也是实在没法子了,眼见宁姝就要回扬州去,还继续避着他,他心里就像时刻被开水烫着,夜里连安寝都是问题。   他再不绞尽脑汁做些什么,怕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人飞走了。   于是,思索了小半个晚上,秦琅决定来棠梨院,死皮赖脸地试上一回。   效果还挺不错,就看最后能不能如他的愿了。   面上仍旧是一片诚心,但内力思绪纷飞着。   流芳阁,宁姝听到燕语学回来话,宁姝气不打一处来。   这家伙倒是精得很!   “让他直接过来赔礼,不必在姑母那。”   宁姝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不就是想求一个同她说话的机会吗?   她给他便是,料他现在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况且,她若去了姑母那里,两人都得装着样子憋屈一下,还不如直接打开天窗明着来。   燕语听自家姑娘不仅答应了秦二郎的要求,还欲将人领到流芳阁来,燕语踌躇了一瞬,然见姑娘一副笃定坚决的模样,便听话去了。   宁姝梳好了鬓发,斜倚在贵妃榻上,手中团扇轻摇,思索着如何应对秦琅。   秦琅跟着燕语踏进流芳阁的那一霎,心情就像是竹蜻蜓,径直飞向了天空转着圈圈。   跟着宁姝的小丫头进了屋,一股奇异的幽香当即涌入了鼻翼,不像是他闻过的任何一种香,但十足的诱人。   珠帘微晃,珠玉撞出清脆灵动的声响。   秦琅一眼便锁定了贵妃榻上慵懒倚着的少女,像是没了骨头一般,柔弱温软,散发着对他来说致命的吸引力……   秦琅看得目光有些直了,直到迎上宁姝的目光才回过神。   为自己的没出息唾弃了几息,秦琅对着贵妃榻上的宁姝扬起了热切的笑。   “好了,你们两个去外间等着吧。”   宁姝看着秦琅像狗见了骨头一般,嘴角抽了抽,对着两个丫头吩咐道。   莺声燕语对视了一眼,眸中皆带了一丝丝忧虑,但仍乖巧地退出去了。   屋内便只剩下宁姝与秦琅两人,一个懒懒地倚在榻上,情绪难辨,一个不安分地站在下首,神色忐忑。   “你终于肯见我了……”   双眸中好似跳动着火焰,少年目光灼灼。   宁姝不敢迎上那仿佛带着火星子的目光,只冷哼一声道:“我哪敢不见你,都追到我姑母那去了,你当真是好本事!”   以前的宁姝敢待秦琅不客气,如今自然也敢,看着秦琅那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宁姝忍不住冷嘲热讽道。   闻言,秦琅倒显得很委屈,竭力为自己分辩道:“谁让你平日里一丝机会都不留给我,我只能走旁门左道了……”   “倒还是我的错了?”   宁姝不忿,气笑了。   “不不,自然是我的错,我的错……”   秦琅又不是不会看人脸色,见自己又让宁姝不高兴了,连忙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第66章 折辱   见他识相, 宁姝并未继续挖苦他,只蹙眉道:“我前几日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为何还要纠缠?”   宁姝也不想同秦琅这厮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然奈何他着实是技高一筹, 宁姝不得不见他。   倒是个诡计多端的, 宁姝心想。   “可我也将话说得很明白了, 我不会放弃。”   少年凤眸微微眯起,那一瞬间, 竟让宁姝觉得有几分摄人心魄的凌厉。   宁姝心跳了跳, 心慌了一瞬。   “我跟你压根不合适,你别那么死心眼!”   心头起了些燥意, 宁姝苦口婆心道。   秦琅一听,顿时急了, 上前几步反驳道:“哪里不配, 我们天作之合!”   宁姝这一生也听过不少大话, 但没遇到过秦琅这般荒唐的, 听了直叫她觉得羞耻。   “你在乱放什么厥词, 谁和你天作之合, 也不嫌臊得慌!”   秦琅也不反驳,只是嘿嘿笑着, 用着那双瞧着异常深情的双眸瞧着宁姝,让人难以招架。   “我脾气很差,生气了还会打骂夫婿, 我两是断断不合适的, 秦二郎还是莫要来受这份罪了!”   为了让秦琅知难而退, 宁姝不惜将自己的脾气再说得夸张些,期望能吓退这厮。   哪知听完这话, 秦琅摇头反驳道:“你说谎,你骂别人只是因为人家欺辱了你,况且,就算你打骂夫婿,那也一定是夫婿的错,你永远是对的。”   秦琅这一番话说得让人熨帖,若宁姝是第一天认识他,说不定还真能被秦琅这副毕恭毕敬的讨好姿态给迷惑住。   不可抑制地愣了一下,宁姝目光触到先前被她赏玩的一盒南珠,心生一计。   出乎秦琅意料的,宁姝绽开了笑颜,语气轻快道:“你这张嘴倒是够甜,但我可没骗你,我的性子你可消受不起……”   说罢,抬手拿起那盒装满南珠的锦盒,动作轻柔地打开,目光在那颗颗圆润饱满的珠子上掠过,唇瓣微微勾起……   手腕一扬,一大串雪白盈润的珠子如雨点般滚坠落在地上,与地面和屋内摆件相撞,发出或清脆或沉闷的声响。   碰撞声和滚动的咕噜咕噜声连绵不绝,直到好半晌才渐渐停下,最后归于平静。   宁姝这一下来的突然,秦琅看着滚落在四周以及在自己脚下的南珠,神色尽是茫然。   “你这是……”   秦琅看着满地的珠子,不知道这丫头又是在玩什么花样,眸中蕴着疑惑问道。   “将它们捡起来!”   特意还用了命令的语气,十足的傲慢与骄纵,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趾高气扬。   宁姝笃定了,就算是寻常人受到她这般佯装出来的折辱,定然也难以忍受,何况秦琅这厮本性暴躁不驯,遇此,宁姝不信他仍能不动如山。   果如宁姝所料,只见秦琅没了笑意,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瞧着像是要发作的意思。   宁姝适时嗤笑道:“我便是这样的性子,秦二郎若是受不住,便请转身离开,日后也不要想着法的让我见你……”   宁姝想好了,此次他若是知难而退,那便是最好。   气氛安静了几息,宁姝似乎还能听到秦琅微微粗喘的气流声,想必也是动了气的。   宁姝扬着那一双此刻盛气凌人的杏眼,正要加把火道:“若……”   一个字刚出来,宁姝就被扼住了。   只见方才还满脸沉怒的少年一改初态,低下头颅,躬下身子,开始捡地上的珠子……   先是脚边最近的,再是滚到四面八方的,还有些刁钻滚到桌椅下以及犄角旮旯里的,通通被秦琅闷声不吭地捡了起来……   宁姝看着在屋里忙碌的秦琅,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直到秦琅用衣袍兜着那些南珠过来,倾倒在宁姝手边的锦盒里,珠子碰撞发出清越的脆声,宁姝才回了几分神,一双杏眼里盛着难言的情绪。   “一共三十九颗,不信你可以点点……”   仿佛之前那副沉怒的模样是宁姝看错了,因为此刻的秦琅丝毫看不出什么不快,甚至还挂着笑。   带着独属于他的倨傲,秦琅拍了拍衣袍,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道:“宁大姑娘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我定然奉陪到底!”   掷地有声,豪气万丈,倒教宁姝不知怎么接话了。   目光落在锦盒中那满满当当的南珠,宁姝暗暗磨了磨牙,再度抬头,对上少年含笑的眼眸,气不打一处来,道:“你是不是有病!”   少年莞尔一笑回道:“对,喜欢你的病……”   “滚蛋!”   恼羞成怒之下,宁姝叫他滚。   见宁姝被破了防,秦琅心中觉得先前的忍辱负重都值了,也不恼,叫滚就滚了。   宁姝气得也不倚着榻了,直着身子坐得板正,一双杏眼冒着火一般瞪着秦琅潇洒离去的背影,像是要将人瞪出个洞来。   “姑娘……”   见秦二郎出去,还满面春风的,莺声和燕语还以为自家姑娘被占便宜了,忙进去瞧,结果看到的还是好端端坐在榻上的姑娘,看起来只是比秦二郎来前多了几分心浮气躁,其他什么也没变。   刚唤了一声,燕语还没来得及问别的,就瞧见自家姑娘满脸丧气地摆了摆手。   “没法子没法子,这厮当真是个咬到肉就不松嘴的狼崽子,只能盼着回扬州了!”   闻言,莺声和燕语对视了一眼,想不通秦二郎到底做了什么,让姑娘这般没法子。   扫了一圈屋子,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两个丫头很是纳闷。   不过这些闹心事随着秦琳的婚仪来临也暂时被搁置了。   临着婚仪的前三日,学堂便停了课业,府中开始筹备秦琳的婚仪。   因是二房的女儿出嫁,长公主也无需插手去管什么,一切主要由二夫人周氏操办。   婚嫁是人生大事,也是成人礼的一种,成婚前一日,必先告慰天地祖先。   于是,二老爷秦适和夫人周氏都沐浴焚香,去宗祠向祖先献上三牲酒礼,告知先祖家中将有婚仪举行。   秦家早早遣了人去亲家送了过门礼,是些床、箱、奁等嫁妆,程家那边也适时回了礼。   真正到了迎亲这一日,满府都挂着红绸礼花,丫头婆子忙忙碌碌地穿行在府中各处,到处都是热闹喜庆。   按照惯例,程家午后申时左右才会来接新妇,婚仪也在那时正式开始。   算是秦琳那等新娘子,也不必早起劳心,更遑论宁姝这等闲人了。   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听着外头的喧闹炮仗声,宁姝面上有了笑意。   “今日是琳姐姐大喜,快快梳洗了去送一送才好。”   凉水浸了面,将一整夜的睡意洗去,宁姝坐在妆镜前,由着莺声和燕语打扮。   饱饱地睡了一夜,镜中少女颜色鲜妍,不施粉黛已是美极,若是再精心打扮一番,更是可想而知了。   夏日炎炎,宁姝想来是受了季节的影响,近来总爱穿颜色淡些的。   今日也是如此,挑了身莲青色的襦裙,搭了个鹅黄的衫子,将漂亮纤巧的锁骨连带着其下的一片白皙肌肤露出,在这样火热喧闹的天里,瞧上一眼都清凉许多。   宁姝带着她给秦琳的新婚贺礼,慢悠悠地到了春华院。   今日是二房嫁女,自然也是春华院最为热闹,周氏和二老爷招呼客人,安排事宜忙得团团转。   虽都是兄弟妯娌,但也不是长公主和国公爷嫁女,不好摆出过多的派头去主持什么,顶多是露个面作个样子。   但来往宾客皆知轻重,本就是冲着英国公府的煊赫而来,待同二老爷寒暄完闲下来,都忍不住去向长公主和国公爷问安。   宁姝踏进春华院,看见的就是这副情景。   今日宾客众多,女眷也也多,秦琳作为新妇自然是不能出来招待年轻姑娘了,转由她们二房最大的秦珠来,还绑上了一个闲着的秦玥。   看到秦玥,宁姝再度想起了那个寡廉鲜耻的赵七郎,但好自那日后,秦玥得了证据,告知了父母,两家私下悄悄将婚事给作废了,赵家也慌里慌张给了秦家一个交代,动用了家法,将赵七郎打得在床上躺了月余。   至于赵七郎那怀孕的外室被如何处置了,秦家再不管,但听说是被赵夫人做主赐了药。   宁姝唏嘘了一下就没再想了。   毕竟是自家在这桩事上开罪了英国公府,若是还欢欢喜喜将那怀孕的外室迎进来,那岂不是公然打人家的脸?   赵家不会去做这等蠢事,也不敢去做。   官眷们都被秦珠领着去花园里玩去了,年轻的公子们自然也由秦家公子带着玩起了投壶射箭,喧哗声最大的便是那一簇人。   宁姝可不想被继续吵着耳朵,尤其本来还意气风发地展现自己射术的秦琅,瞧见她过来后,那恨不得黏在她身上的目光,宁姝浑身一凛,赶紧带着几个小的进了秦琳的屋子,叫他再看不见。   眼见着那抹窈窕消失在眼前,秦琅神色淡淡地收回目光,回头瞧见裴子风不可置信的神情。   “二郎,你干嘛盯着那朵霸王花瞧,你不会是……”   裴子风心生疑窦,忍不住开口打探道。   还以为自己这好兄弟还会像之前那样,矢口否认,然后再说一通人家姑娘娇气泼辣。   但这回他大错特错。   “没错,我喜欢她,你最好别再对她生什么心思,要不然咱这兄弟就到头了。”   裴子风懵了半晌,满脸错愕追问道:“你上次不是还说她的不是吗?况且就这朵霸王花,娶回去有你受的……”   裴子风领教过这朵霸王花的厉害,心有余悸。   秦琅睨了他一眼,语气不屑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消受不起那是因为你配不上人家,我自然是能消受起的,少说些没用的屁话!” 第67章 婚仪   裴子风只叹时局变了, 以往都是自己赞颂宁家姑娘,然后这个好友在旁边说人的不好,现在局面几乎翻转了过来,自己还被排揎了一顿。   裴子风气笑了。   他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的点, 摆出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道:“你以前莫不是装的, 百般问你你都说不喜欢, 但是屡屡不情愿,还破坏我好事, 我说你每每怎的都如此怪异, 原来是早有不轨,你骗得兄弟好苦~”   说着, 裴子风就要嚎起来,秦琅见状, 一把捂住了裴子风的嘴, 让这股子噪音没能传出去。   这些, 踏进秦琳屋子的宁姝是不知道的。   秦琳屋子早早挤了不少人, 除却喜婆和媒人外, 就是秦家二房这边的亲眷, 什么姨母表妹的,都喜气洋洋地与刚梳妆的秦琳说着吉祥话。   宁姝带着几个小的进来后, 气氛更是热烈了。   宁姝算是生面孔,且仪貌皆是上乘,这少不得引起一堆夫人的注意, 更何况这里头还有个做媒人的, 一瞧见宁姝, 眼都亮了起来。   “要我老婆子说,国公府的姑娘当真是灵秀, 不知这是新妇的哪位姐妹,告诉老婆子一声,也好让老婆子日后给你们家姑娘到外头去夸一夸!”   媒人也问出了在场夫人想问的,她们家中多多少少都有要娶亲的儿子,瞧见宁姝进来,基本上都是不识的,媒人问出了口,也免了她们急着张口。   秦琳听到,笑着解释道:“杨婆婆误会了,这不是我秦家的姑娘,而是宁家的。”   正在众人不解时,宁姝对着那一堆夫人仪态盈盈地行了一叉手礼,眉眼蕴着笑道:“各位夫人有礼,我确实不是秦家的姑娘,家父扬州刺史宁江,国公府三房夫人是我姑母,此次只是来姑母这小住一段时间,就要回扬州了。”   宁姝心里透亮,看出了这媒人和几个夫人面上的意动,笑语间将自己不会久在盛京的事道了出来,给自己和他人省去些麻烦。   果然,宁姝这一番话说完,各夫人面上的意动便消失了大半,媒人也遗憾地叹了口气。   既要回去,定然也是要在人自己家那边择婿,她们便不用操这个心了。   就是可惜了这样招人的一个姑娘,她们只能看看了。   宁姝笑笑,不再说什么,看着秦琳这个新嫁娘满面红光的模样,示意莺声将她带来的添妆呈上去。   “这是?”   秦琳接过锦盒,没急着打开,看向宁姝道。   宁姝笑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作为姐妹,我怎能忘记给你添妆,这便是我的添妆礼,快打开看看……”   宁姝满面笑意地催促着,示意秦琳打开瞧瞧。   秦琳一听这套说辞,自不能回绝了,神色好奇地打开了盒子。   一支做工精巧繁复的赤金凤钗正静静躺在其中,散发着它贵气卓然的风采。   除主要的赤金外,凤眼则是用红宝石镶嵌而上,凤羽也是拖着一尾绚丽的五彩宝石,当真是贵重又美丽。   秦琳第一眼就爱上了,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阵,满脸惊喜道:“姝儿怎的送这样贵重的礼,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宁姝则不在意地笑道:“都说了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自然要尽上我一份心意,况且也就是今日你才能得了去,下回可就没有了~”   听得宁姝得俏皮话,秦琳嗔了她一眼,啐道:“瞧你这话说得,哪还有下一回,这钗我很是喜欢,便厚着脸皮收下了,待日后姝儿觅得了良缘,一定写信告诉我。”   “自然自然。”   宁姝以笑回道。   时辰也不算早,但也不急着换上嫁衣,婚仪要磨到晚间,作为主角的新妇自然也要忙碌到晚间,所以总要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秦琳也不敢多食,只让厨房做了几道平日爱吃的小菜,用了一小碗饭,便不再吃了。   二夫人是过来人,见女儿只吃了这么一点,又嘱咐走时带些糕饼果子过去填肚子,到婚仪结束的时间可不短,靠这点饭菜又怎么顶的住。   秦琳羞涩笑笑,低声应下了。   午后,记着程家申时来接人,梳头上妆这项大事也排上了号,秦琳陷入了忙碌中。   先是换上嫁衣。   穿嫁衣也是个辛苦活,里三层外三层的,虽瞧着富贵美丽,但笨重繁琐,比如什么大袖外袍,里衣,围在腹前的蔽膝,还有些腰带袜子的,宁姝瞧着,人都僵了起来。   还有那头上,因为不再是平日里姑娘家简单的发髻,需要的头发更多,但大部分姑娘家头上又没有这样多的头发,便一惯用了义髻代替,也方便了簪上许多的发饰。   屋子里外皆是一样的忙碌,外头丫头婆子洒扫庭院内外,酒器食物按着规矩麻利地往案上摆,生怕延误了吉时。   宁姝在里头看了好一会,也觉得闷了,便出去透气。   院子里又是另一种热闹。   云鬓衣香的姑娘们聚在一处谈笑风生,偶尔传来如银铃般的清脆笑声,稚子孩童趁着热闹在人群中玩闹着,不时会让家中大人忙的焦头烂额。   不远处,年轻公子们说话声肆意畅快,还在玩着投壶,也不知胜负为何。   然宁姝只要知道秦琅在,便不用去揣测了,这家伙的那手投壶,当真是羡煞了她。   怕这厮觉得自己在偷看他,宁姝飞快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但还是晚了,对方好似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冷不丁地转过头来,捕捉到了宁姝那还未完全收回的目光。   少年笑得粲然,一双凤眸弯得好似月牙,叫人瞧了欢喜。   虽不是故意去看他,但此刻被人抓包,宁姝心下难免窘了一下,扭头就出了春华院。   秦琅见人走了,当下就急得想追上去。   回扬州迫在眉睫,他能看见她的每一瞬都十分宝贵。   但投壶还未完,都是往日相交的好友,秦琅一时走不开,但瞧着宁姝的身影晃出了春华院,秦琅对着随戟安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帮自己瞧瞧去了哪,好让自己等会脱身了追上去。   戟安一收到自家主子的目光,便意会了。   这也是戟安比剑安要不同的一点,若是对着剑安这般使眼色,怕是眼抽了都不会理解自己的意思。   心里记挂着那点小心思,投壶也变得没甚趣味了起来,秦琅只希望这些个赶紧投赶紧认输。   宁姝步履悠闲,目的地是青山院的那片竹林。   听完了热闹,宁姝便想寻个清净的地儿,恰好这竹林又是个凉盈盈的地儿,很适宜去溜达一圈。   然前脚刚进了竹林,宁姝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不似女子般轻盈,带着几分沉。   宁姝以为还是秦琅那厮舔着脸跟上来,嘴角抽了抽,扭过头去……   “你还真是……”   话没说完,宁姝就看清了身后人的模样,哪里是什么秦琅。   “三殿下怎么在这,这很不合规矩……”   既是代表天家来参加秦家婚宴的,不老实待在宴席中,却偏偏跟着未嫁的姑娘进了这种府中隐秘之地,简直居心叵测。   也怪宁姝大意了,一开始便当是秦琅那厮,觉得没什么,顶多还是来讨几句嫌的,对她起不了什么威胁。   然这位三皇子,宁姝与其不熟,可料不准他会做些什么,于是乎心中总有些不安稳。   “我还真是如何?宁妹妹倒是说清楚些……”   避而不答宁姝方才的责问,元弛眉眼挑逗,丝毫不掩饰对面前少女的觊觎,看得宁姝一阵火大。   “三皇子这样死缠烂打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争个口舌上的快意,我该不会看你一眼就不会看你一眼,而且还会让我更厌恶你。”   面对元弛这般不留余地的纠缠,宁姝也没什么好忍让的,嘴上也十分不客气。   面对宁姝尖刺的话语,元弛非但没有恼火,还笑眯眯道:“厌恶就厌恶,等以后你跟了我,我自然能让你不厌恶。”   “姝儿,我向你承诺,我虽娶王家女,但只对你真心,你除了不是正妻,但有的只会比她多,待日后……我有了权柄,我定然让你做正……”   元弛或许以为自己已足够诚恳了,但在宁姝听来简直是难以入耳,甚至是满嘴喷粪,气得她呼吸都不畅了。   “休要再满嘴喷粪,你这般不仅是侮辱了我,更是对不起你即将迎娶的发妻,三皇子,你这般只会让我更瞧不上你!”   宁姝气得脸色泛青,斥骂完就要原路返回,在这种僻静地,就算自己带了两个丫头,元弛要是逾礼想做些什么也是行得通的,这对宁姝很不利。   当然,最重要的是宁姝不想再听他满嘴喷粪了。   然宁姝猜的不错,元弛这厮确是个蛮横的,想来也是十来年养尊处优惯了,又是皇家最受宠的皇子,他听了宁姝这等讥讽,脸色也不甚好看,心中的怒气也由情绪转化成了实质。   一把拽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感受到了上面的软嫩滑腻,元弛心神都醉了几分。   “本皇子让你走了吗?牙尖嘴利的,倒是让我愈发喜欢了呢……”   宁姝突然觉得怪不得他满嘴喷粪,这人压根脑子里就有!   “你简直不可理喻!”   “给我撒手。”   宁姝脸色冷的吓人,冷喝道。   元弛也是生在皇家的桀骜子弟,怎会因为宁姝一句话乖乖就范,约莫是对着姑娘家的征服欲上来了,他反而愈发过分,丝毫不理会宁姝的斥责,甚至还靠近了些……   宁姝大怒,抬手就给了元弛一耳光。   她从来不是会让自己受气的,就算是对着这位尊贵的皇家子。   一耳光下,元弛也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半边脸,脸色黑沉地看着面前少女。   “你竟敢打我!”   元弛活了这十几年何曾被人打过脸,就算是父皇和母妃,也只是在他胡闹时斥责了他几句,宁姝居然敢这般……   要是换作了旁人,他定要用法子让这人不得好死,但就算是他有几分喜欢的姑娘,他也不能姑息。   看着两个维护主子的小丫头上前,元弛可不会客气,一只手便将两个丫头挥在地上,发出疼痛的惊呼声。   “莺声,燕语!”   宁姝勃然大怒,下意识就抬起手,想再给他一个巴掌。   宁姝虽是有脾气的,但也不是十分莽撞的人,今日之事,就算闹到陛下面前也是她有理,她不信元弛有脸说出自己是因何挨了这巴掌的。   况且他还和那位王将军家有着婚约,这事一旦抖出来,怕是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因为王家八成会退亲。   既然抱着这种不干净的心思,贺兰贵妃和母子定然沉得住气,万万不能让此事暴露。   这是宁姝所依仗的。   而扇一个嘴巴子和扇两个两个其实没什么区别,宁姝瞧他敢朝自己两个心爱的丫头动手,她不介意再给元弛一个。   但这一回就没有那般顺利了,宁姝的巴掌被截住了。   “你当真以为我会再受你这一巴掌?”   元弛气急败坏,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暴喝声。   “元弛,你这混账,给我松开她!”   声音洪亮,听着似有气血翻腾之意,可见这声音主人的愤怒。   元弛背对着,所以没能第一时间看见来人,但也认识了十多年,自然是能辨别出这是谁的声音。   元弛脸色一变,就要撒开手。   但身后人速度更是快,一股猛力传来,元弛来不及反应,就被扯到了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宁姝因为正对着,所以打眼便瞧见了气势汹汹的秦琅,淡定地看着秦琅将人掀翻在地。   “秦二,你想干什么!”   虽不似女儿家身娇肉贵,但这一下也让元弛吃尽了苦头,怒喝了一声。   今日是自家妹妹大婚,秦琅也没有去穿往日最爱的红袍,换作了一身浅色紫袍,远远奔过来,满身仿佛都是肃杀。   宁姝将两个丫头扶起,关心道:“摔疼了吧?”   莺声和燕语看见有救兵来了,更不会在意自己摔那么一下,皆摇着头说不疼,主仆三人目光转向那打成一团的两人……   “我想干什么?自然是要教训你,你敢碰她,看我不把你打成猪头!”   把人掀翻在地,秦琅也不顾及什么礼节体统了,直接像小时候那般,骑在元弛身上,抬起的拳头就往下砸,不过他也算是存了些心眼子的,没有按着这位金贵皇子的脸砸,而是在快要上脸时调转了一个位置,都往身上招呼了。   首先,今日秦家高朋满座,若是元弛这个三皇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地出现在客人面前,也是不美。   况且元弛毕竟是舅舅最喜欢的儿子,虽然自己也深得圣宠,但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将人踩在脚下,即使是他这边占理。   只往身上招呼,别人又不知道自己打了他,况且秦琅心里也透亮,宁太傅还活着,若是元弛干的破事被抖出来,舅舅那边可不好过,元弛这回就只能吃个哑巴亏。   秉着这一点,秦琅揍得毫无负担。   也许是秦琅本就在武力上强于元弛,又或许是一开始元弛就失了优势,这一场几乎是秦琅占尽了上风,阵阵痛呼声都是元弛的。   宁姝看着秦琅那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元驰身上,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头一次觉得秦琅这厮算是干了一次好事。   但她可不想全程围观了这一场斗殴,莺声和燕语也是如此想,两人拽着自家姑娘就冲出了竹林,只余零星怒喝声远远传来……   三人捂着心口,先是回到了棠梨院缓了一会,平复了心情才去了春华院。   再回到春华院的时候,宁姝暂时没有看见方才酣战过的两人,心里总算和缓了些。   秦琳基本已做好了新妇的装扮,一身嫁衣火红,光艳照人。   见宁姝进来,秦琳扬起一抹笑,面上尽是新嫁娘的娇羞。   “姝儿来了,快瞧瞧我,今日的新妇妆如何?”   秦琳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欢喜之色溢于言表。   “甚美,怕是今夜要迷死程家姐夫了!”   宁姝不吝惜对秦琳的赞美,出言打趣道。   闻言,秦琳本就涂了胭脂双颊更红润了,急急嗔了她一眼。   二夫人周氏也双眸湿润地给女儿行了梳礼,看着十分地不舍。   大约是过了申时,外头喧哗了起来,很明显程家来接人了。   秦琳神色复杂,先是喜悦,紧接着看见母亲的不舍,也开始伤感了起来。   然还没伤感多久,就被周氏给安抚住了。   “可千万别哭,这大喜的日子,哭花了妆还得重新上,再耽误了吉时!”   秦琳闻言,赶忙整理了情绪再度扬起笑,做一个欢欢喜喜得新妇。   外面有了热闹,宁姝不是秦琳这种新妇,自然可以跑出去凑,听到新郎官来了,带着莺声和燕语就出了春华院,往正门去了。   宁姝随着看热闹的宾客挤在一处,听着正门外鞭炮齐鸣的盛景。   对于迎亲的新郎官,秦家并没有一上来就打开门迎接,而是大门紧闭,戒备森严,像是防贼一般。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了,为了能看清楚前路,迎亲的程家人皆是明火执仗,神情庄重。   宁姝看着秦家二房的七大姑八大姨隔着门,开始跟新郎官那边打起了嘴仗。   无非是一个叫门一个拦门,确保新郎官不能轻易将新妇接走,正所谓得的容易就难以珍惜,须得给一个下马威。   然不仅是拦拦大门如此简单。   等程三郎靠作诗叩开了门,就看见七大姑八大姨接过了仆从递来的棍棒冲了出来,开始朝着他和几个跟来的傧相身上招呼……   主要还是程三郎这个新郎官受的打最多,几乎是抱头鼠窜,一边躲闪一边告饶,不能生气,更不能还手,据说这叫“弄女婿”。   宁姝同两个丫头看得津津有味,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小心翼翼,逐渐靠过来的秦琅。   “盛京这弄女婿的风俗,我们扬州便没有,但瞧着十分有趣,等回了扬州,跟爹爹说一说,以后咱们扬州也有趣些……”   “姑娘说得有理。”   莺声和燕语也一脸乐呵呵地看着门前的热闹,满脸赞同地附和着。   “何必这样麻烦,直接嫁到我们盛京来不就行了!”   猝不及防的,少年带着期盼的话语入了耳,宁姝扭头,秦琅那厮果然就在她后头。   只不过换了件衣裳,怕是因为先前在竹林那一架脏了衣袍,不能示之人前。   紫袍被一身杏黄色小团花的袍衫取代,让少年看着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明朗与柔润,丝毫没有宁姝刚来国公府的锋芒。   “跟多久了?”   宁姝面上笑意敛去大半,悄声问道。   “不久,同你前后脚过来的。”   本就是试探往人身边靠,生怕宁姝瞧见他转头就走了,但现在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这还不叫久……”   宁姝嘀咕了一声,懒得去理他。   秦琅看到希望,又在那两个丫头的愈来愈紧张的目光下又试探性地往前凑了凑道:“我昨日得了一盆将要开放的昙花,大约就在这几日了,你喜不喜欢,若是喜欢我送到你屋子里?”   昙花珍贵,遇上开放时更加珍贵,少有人不喜欢的,秦琅想着这么个新奇玩意会不会让宁姝多瞧自己几眼,就磨了许多日子将这盆昙花从其中一个好友手中买来了。   昙花花期极短,从开放到凋谢最多两个时辰,因此养了昙花的人家只要发现花将要开了,必得千万守着,不想错过。   宁姝听闻是昙花,也意动了一瞬,但想到了什么,目光浮动了一阵,夹杂着几分隐隐约约的叹息道:“你别再这般了,我明日便要收拾行囊回扬州了,没时间看你的昙花了,留着自己看吧。”   少女声音淡地像阵轻烟,却将秦琅听得怔在了原地。   英国公府门前,弄女婿的风波也歇下了,程三郎带着几个傧相冲了进来,又是作诗又是发银钱,一路浩浩荡荡地朝着春华院走出,那满面春风的得意劲,再打一回瞧着都乐意。   宁姝本就是为了看热闹,瞧着大家都跟着程家的一行人往春华院去了,宁姝也跟上了,只不过临走前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身后呆立着的秦琅,心里倒有些难得的同情。 第68章 升迁   英国公府久未有什么喜事, 因而今日二房这场喜事办的颇为隆重,宴席也是主宾尽欢。   想着在国公府待了也是许久,加上秦琅这个突如其来的犟种,宁姝觉得还是速速归家为好, 遂走的有些急, 也不等秦琳回门了。   喜事后的第一日, 宁姝睡了一个足足的觉,领着两个丫头一家一家地去辞行了。   当然, 作为主家的国公爷与长公主那里, 宁姝自然也不会忘,在跟小姐妹辞完后, 宁姝领着丫头到了濯英院,打算向主人家辞行。   国公爷不在, 仍是去了早朝, 因而只有长平长公主在。   入了濯英院, 就不可避免看见在芙蕖阁门口眼巴巴望着她的秦琅, 宁姝垂首, 假装没有瞧见, 径直入了主屋……   另一边,秦珏临窗看见弟弟那一副痴汉模样, 忍不住摇头,紧接着无奈叹息,干脆将窗子阖上了。   秦琅很想跟进主屋看看, 但他知道他进去不合适, 便只能在外面翘首以盼。   如果宁姝能在出来后改变主意留下来就好了。   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是微乎其微, 秦琅还是内心期盼着。   眼见那道窈窕倩影消失在视野中,秦琅颓然地坐在屋门前的廊庑台阶上, 双眸无神地望着前方,神色恍惚。   宁姝随着长公主的婢女进了内室,里面燃着在夏日里回会让人觉得清凉的沉水香,一进去,宁姝便觉得心田一股沁凉。   “拜见殿下。”   长平长公主正倚在罗汉床上,见宁姝来了,笑着唤她上前。   “姝儿,来,坐在我身边。”   宁姝倒有些觉得不宜,想推辞,但拗不过长公主的坚持,宁姝还是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殿下,此番过来,也就长话短说了,明日我便要启程回扬州了,感念国公府几月来的照应,特来辞行的。”   长平长公主看着眉眼沉静的少女说出这番辞行的话,讷讷地应了一声道:“哎,终是得离去,难免叫人不舍……”   宁姝垂下眼眸,再抬起时扬着笑道:“总要走的嘛,但日后兴许还会来盛京姑母这里小住,说不定殿下还能看到姝儿过来叨扰……”   宁姝知道,长公主除却为自己那小儿子叹气外,也是因为瞧她比较顺眼,对她有几分喜爱。   说实话,宁姝也很是喜欢长公主这般的长辈,温和慈爱,让她不时能感受到身为母亲的柔情,也是宁姝一直所缺少的。   可惜这样的人,注定是与宁姝没有什么缘分的,要不然有个这样的婆母,宁姝自当欢欣鼓舞。   然宁姝的宽慰却没有起什么作用,长公主听了宁姝的俏皮话,反而心中沉重。   日后又是什么时候,兴许到时候人都嫁作了人妇,自己那小孽障就再没机会了。   只希望二郎能早日看清吧。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还是忍不住跟人家姑娘费口舌。   “我们家二郎闹出的事,终究是给姝儿添了麻烦,只愿姝儿心里别存着怨气就好。”   “殿下多虑了,姝儿并不是如此小肚鸡肠的姑娘,不会一直记恨他的,虽然一开始是十分生气来着,但都过去了……”   宁姝有时真的很羡慕秦琅有个如此温柔可亲的母亲,但也只能羡慕羡慕了。   长公主凝着少女明媚的笑颜,好似在回忆什么,继续自说道:“二郎这个孩子,自生下来就是个体弱打的,不似他兄长,小时候也是多病多灾,因而长大些后,他爹便让让这孩子练拳习武,想练练身子骨,能让身子康健些。加上是家中的幼子,不似他兄长那般是嗣子,在管教上也与前者不同,大郎全然是按着世子的标准来教养的,但二郎就多宠了几分,不求他日后建功立业,日后能平安顺遂,过的快活就成,哪知这小子性格也被惯混了些,现在想来早知便也严加管教了,也不至于姝儿瞧不上这小子……”   长公主说这些的时候,唇边挂着笑,一副拉着家常的随意姿态,也不会带给宁姝什么压力。   尽管是些题外话,宁姝也没有打断,只安静听着长公主娓娓道来。   也从这里,宁姝知晓了秦琅这厮和秦珏天差地别的脾性,虽然也有一部分是自身性格的缘故,但孩子自出生便是一张白纸,如何教养则直接影响了孩子未来的模样。   虽秦珏也是深受父母疼爱,但教养方式不同,带来的结果也是全然不同的。   试问一只桀骜自由的鹰如何能同精细教养的鹤相同?   宁姝现在觉得秦琅这性子也不奇怪了。   但这些宁姝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安慰长公主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一榫必有一个合适的卯来配,如二公子这般的,日后也定然会遇着一个两厢合宜的姑娘,低迷只是一时的,殿下不必忧心。”   长公主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失笑道:“让姝儿见笑了,是我失言了,说了这样多的闲话,姝儿也不必觉得有什么,就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有感而发罢了。”   宁姝浅笑着点头,言说无碍。   “眼见着就要走了,我让玉苓给你备了些盛京的特产和时兴的物件,带回去解解闷也好。”   宁姝惭愧道:“哪里劳殿下这般,都已经叨扰贵府这般久了……”   长公主看着宁姝不好意思的模样,不在意道:“不过是些小玩意罢了,不费什么,姝儿带回去,令尊瞧了,也不会觉得我们公府失礼。”   长公主这样一说,宁姝倒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了,含笑受了。   从濯英院主屋出去时,宁姝还特意瞧瞧往芙蕖阁那边瞥了一眼,恰好撞上了秦琅那一双灼灼的眼眸,宁姝心里暗道一声大意,赶紧转过头去,步履微乱地行出了濯英院。   秦琅看着人走了出去,克制住自己想追上去的冲动,转头去找了母亲。   长公主还坐在罗汉床上,神色遗憾地用着凉饮子,还没喝两口,就瞅见自家那小儿子进来了,脸色丧气地就像跑了媳妇儿。   长公主转念一想,可不是吗。   “来娘这里是想再确认一遍人要走的事吗?”   长公主也不怕小儿子伤心,笑吟吟问了句。   秦琅像是泄了气的河豚,蔫了吧唧地坐在了椅子上,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长公主看着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孩子这般,心中也是怜惜,出言劝慰道:“事到如今,你要不就算了吧,人家姑娘都要回扬州了,你又能如何,追上去让人跟你回来?这根本不可能,只有你跟着人走的份。”   也不知是那句触动了秦琅,他神色微动,什么话也没说,扭头又出去了。   长公主在后面瞧着,只余叹息。   ……   流芳阁仆从正在紧赶慢赶地整理行李的消息也被戟安带回了芙蕖阁,这让本就揪心的秦琅更自闭了。   偏生他还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离开,全身上下都涌动着深深的无力。   秦琅现在恨不得盛京下一场能砸死人的大雨,让宁姝出不了门才好。   但幻想只是幻想,老天爷根本不会如他的愿,他也只能带着满腹的忧思辗转到三四更才渐渐睡去。   睡梦中,秦琅梦见那个名叫宁姝的姑娘头也不回的回了扬州,并很快同别的男人成婚生子,而自己只能远在盛京,做一个凄凄惨惨的小老头。   秦琅第二日几乎是被吓醒的,起了一身的汗。   他抹了一把额上沁出的冷汗,有种惊魂未定之感。   窗外天光大亮,鸟雀啾喳,看着还是和往常一样的平静和祥和。   然秦琅心里知道,这事祥和不了。   ……   宁姝看着屋子里一大堆收拾好的细软包袱,心神少有的宁静。   在盛京国公府的这几月,宁姝过的同以前很是不一样,虽过程夹杂着些许不快,但总体上新奇快活,因而临着要走了,宁姝竟觉得心中有些不舍得。   一丝酸涩感涌上心头,被宁姝慢慢压下去。   鬓发已经梳好,宁姝正要描眉,就看见姑母急匆匆地赶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面上喜气洋洋的。   “姝儿,你爹来信了,快看看……”   宁姝抬头,目光在姑母满面红光的脸上划过,疑惑道:“一封家书而已,姑母遣个丫头送来就是,怎么还亲自送来了?”   宁姝接过家书,笑言道。   宁氏不急着将这事告诉侄女,只神秘兮兮道:“你瞧瞧就知道了。”   瞅着自家姑母一副卖关子的模样,宁姝失笑,将信拆开了。   她倒是要看看爹爹写了些什么来,还挑在这时候。   就在纸张悉悉索索的张开声中,宁姝面上的淡然不在,一双杏眼也是瞪得圆圆的,其中盛满了匪夷所思……   阿蛮吾女: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一别三月,不知在盛京可好,父上旬得天家调令,得任户部尚书一职,不日便可抵达盛京,恐阿蛮不知变故,徒劳返程,故递此书信。   阿蛮可直接赴往家中老宅,父已去信你祖父,一切备至。   勿念勿忧,父,宁江。   宁姝来来回回将这几句话琢磨了好几遍,才不可置信地抬头对着姑母道:“爹爹升官了!”   屋檐上,几只正在啄着羽翅的麻雀被宁姝这道忽然拔高的声音惊到,睁着豆豆眼警惕地跟同伴对视了一眼,发觉没有危险,又继续啄羽了。 第69章 惊喜   英国公府外, 一长串的车驾等候着,仆从将主子的一应物品麻利地往车上搬,场面十分的火热。   宁姝带着莺声和燕语站在台阶上,看着一箱一箱东西, 也有些无奈。   本来过来盛京时自己带的东西便不少了, 这三个月里又给自己添了不少东西, 临走了又得了不少。   譬如长公主和国公爷赐的,个房夫人赐的, 还有秦家几个姑娘送的小玩意, 林林总总地,加起来也十分可观。   除却刚嫁走的秦琳外, 秦家姑娘都出来送她了。   看着几个姑娘愁眉苦脸地跟出来,宁姝便笑着将父亲升迁来盛京的事说了, 几人震惊之后皆是欢喜, 要不是光天化日就在门口, 估计都得蹦起来。   “那姝儿要去何处, 何不再多住些时日?”   秦珠还想挽留, 嘴中提议道。   宁姝摇头道:“自然是要回我们家永兴坊的老宅, 我爷爷可是欢喜得紧呢,再说东西都收拾好了, 何必再折腾什么,干脆直接回了。”   秦家姐妹一听这话也觉得有理,看着忙碌的仆从道:“也是, 我差点忘了你家在永兴坊也是有宅子的, 便不硬留着姝儿了, 毕竟如今你也是盛京的人了,总也跑不了, 等家中安顿好了,我们便过去拜访。”   “那可要说话算话,到时候一定得过来。”   宁姝笑吟吟地应下了,秦家姑娘一扫愁容,满面欢喜地注视着宁姝上了牛车,目送她离开。   在老牛的哞哞声中,宁姝离了英国公府,向着新家出发了。   没错,虽然永兴坊的宅子才是自己家的老宅,但宁姝在扬州长大的,盛京这个老宅,准确来说称得上是新家了。   直到现在,宁姝都有一种离奇感,好像在梦里,那样的不真实。   自己甚至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要离开土生土长的扬州了,这时刻让她有些不切实际的感觉。   耳边回响着牛蹄沉稳的踏步声,宁姝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又多了一丝哒哒马蹄声。   不紧不慢,但又时刻相随,宁姝甚至还能从这马蹄声中听出一丝小心翼翼。   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预感,宁姝挑开车帘,佯装看外面的风景,悄悄瞥了一眼后面。   果然,一个有些鬼祟的身影正跟在车驾后面,尽管换了一匹马,穿上了一件颜色低调的黑色袍子,甚至还低着头,但宁姝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家伙,怎么敢跟着的啊?   宁姝瞧着,似乎马背上还搭着一个包袱,这厮想干嘛?   不由得想多了些,宁姝脸色凝重。   走前请求姑母同长公主那边知会一声,告知长公主自己这这边的突发情况,若不然日后在盛京再遇到,岂不是会说自己瞒着?   但就是不知道秦琅知不知道了。   忆起对方那副听了她要回扬州就把控不住的性子,宁姝都能想象到这厮知道她自此以后留在盛京后会如何痴缠她了。   放下帘子,宁姝退回到车里,心中纷乱。   ……   英国公府,濯英院。   长公主前脚送走了三弟妹,面上的惊喜和诧异还没下去,就瞧见小儿子屋里那个平时形影不离的随侍满脸惊慌失措地跑来了……   “长公主殿下,不好了!”   被允进来,戟安立即扑在地上给长公主行了个大礼,神色惶恐。   “什么事急成这样,二郎怎么又怎么了,慢慢说来……”   既是小儿子的随侍,那肯定是小儿子又不好了,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长公主慢条斯理道。   然戟安还是神色慌张,给长公主磕了个头禀报道:“公子一早没了影,屋里衣裳也少了几件,还带了许多私房钱走,怕是去追了……”   戟安不敢下定论,于是没将话说完,但长公主焉能不知这意思,定是去追宁丫头去了。   这臭小子,还真打算追到扬州啊?   三弟妹是方才才跟她透的话,长公主敢料定这个濯英院里暂时只她一个人知晓,那一早就跑没影的小孽障定然不知。   所以,他是要跟着宁丫头去扬州?   这孩子,当真是能豁得出去,也是自己小看他了!   伏跪在地的戟安,看着长公主殿下一会惊怒一会憋笑,一时不知如何了。   “殿下,那小的这边……”   若他家公子真跟去了扬州,那凭他和剑安可拽不回来,于是火速跑来找长公主拿主意。   “不用管,随他去,等会自己就回来了。”   看着主子愈发不慌不忙的模样,戟安心中纳闷不已,但瞧着这样笃定,他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秉着职责和好奇,戟安追着他家公子去了。   屋子再度恢复了平静,长公主笑容逐渐扩大,已经做好了迎接儿子的准备。   ……   长街之上,秦琅鬼鬼祟祟地骑着马跟在宁姝的车队后面,不敢像往常一样冒头去搭话,只小心翼翼地跟着。   他想好了,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人回了扬州。   就像梦里那样,当自己还在盛京急得上蹿下跳时,人家已经相中了别的男子,成亲生子,嫁作人妇,而自己悔恨终生。   这绝不是秦琅想要的结果,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人一生总要为自己争取些什么,要不然岂不是活得没滋没味?   秦琅顿时醒悟了,最后一丝犹豫也散去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草草收拾了两件衣裳,带着过日子的小金库走了。   不就是下一次扬州吗?为了终身幸福,什么都使得!   就这样,秦琅吊在了宁家车队的尾巴上,还时不时担心被宁姝发现赶他走。   然而,秦琅发现宁家车队越走越不对劲,根本不是朝着盛京城门的方向,而是向着皇城东去了。   难道是想走春明门?   可那条路明明更远……   秦琅放慢速度,远远跟着车队,百思不得其解。   行了约小半个钟头的路程,秦琅偷摸在后面跟着,看到宁家车队终于停了,他翻身下马,掩在人群中,也终于看清了车队停在了哪家门前……   宁宅。   像是跌进了一团雾中,秦琅满脑子都是混沌,可紧接着来的,是一股难以言说的狂喜。   她不是回扬州的!   但她为何……   正在秦琅出神间,宁姝踩着木凳下了车子,仿佛是不经意一般朝秦琅这里看了一眼,那一眼吓得秦琅立即低下了头,遮遮掩掩地不像话。   好在宁姝也没瞧多久,见秦琅像个鹌鹑一样,扯出个笑,抬脚进了宁宅。   身后,仆从们再度麻利地搬着他们姑娘的行李,在宁宅中进进出出的。   守门的小厮一开始是不认识宁姝的,好在宁太傅提前派了管家来迎,才不至于浪费口舌。   说实话,秦琅可太想跟进去问问怎么回事了,但他知道这不是他该进的地方,只能强压下心头的疑问,眼见宁姝身影消失,他果断掉头回去了。   半路上,正巧碰见来寻他的戟安。   “公子,你还真回来了?”   戟安半路遇见掉头回府的主子,想起长公主殿下说的话,他此刻满心满眼的叹服。   “什么叫爷真回来了?难道爷还能假回来?”   秦琅觉得戟安这话怪怪的,不由问了句。   戟安也没辜负他的期望,当即解释道:“是殿下说的,说公子等会就自己回来了。”   戟安小心打量着自家公子的脸色,瞧着不像他想的那样颓废不佳,便觉得稀奇。   宁姑娘走了,公子竟然只是瞧着心思沉重些,没有像戟安曾经瞧过的那些为情所伤、为情所困的男子一般,甚至似乎还比前些日子情绪高昂了些,是什么道理?   但这些不是他如今该探究的,瞧着自家公子听了自己的答话,眉目飞扬地策马离去,戟安赶紧跟上……   “哎!公子等等我……”   一主一仆一前一后地朝着英国公府赶。   到了门房,将马甩出手,秦琅脚下生风地到了自家院子,一个猛子就往主屋里扎,生怕长公主跑了似的。   “娘,你快来,儿子有话与你说!”   隔着老远,在屋子里的作画的长公主便听到了动静,忍不住摇头笑道:“听,讨债的来了……”   玉苓也是忍不住笑,一抬眼,就看见二公子从屏风后急吼吼地绕过来,脚下像是踩了轮子一般。   “怎么?下扬州一趟,这么快就回来了?”   笔墨在不染纤尘的白纸上勾勒出参差补齐的枝蔓,长公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打趣小儿子的机会,气定神闲道。   秦琅心里就像窝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然还被母亲说笑,秦琅很郁闷。   “娘你就别笑话儿子了,快将事实告诉儿子吧!宁姝怎么没回扬州,反而去了自家老宅?难不成是单单为了避我?”   想到这个可能,秦琅就是一阵难过,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长公主不急不徐地画完最后一根枝蔓,直起腰,看着小儿子恨不得抓耳挠腮的模样,终是不想逗弄了。   “今早扬州才来的信,宁刺史受你舅舅青睐,升任户部尚书,不日就要来京任职了,整个家都要带来,姝儿自然不会傻傻地跑回去,你小子,有时候娘真觉得你是个行大运的,本来我对你是没一丝希望的,然现在看,仿佛老天都在帮你。”   长公主换了朱砂笔,开始勾勒枝蔓上的红梅,语气感慨。 第70章 克星   在长公主这番话下, 秦琅双眸迸发出了精光,若不是不想被当猴看,他恨不得绕着院子跑个十来圈来抒发内心的欢喜。   “这不是老天爷在帮我,是舅舅在帮我!”   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好几圈, 秦琅念叨着舅舅的恩德念了半天, 长公主在一旁看得直笑。   “行了, 你舅舅要知道你这没出息的样怕是得笑话死你,出去吧, 别影响你娘作画。”   见小儿子喜笑颜开, 长公主开始赶人了。   作画需要平心静气,若是放纵这个皮猴子一般的在身边晃, 那她还画什么。   秦琅此刻正满心的雀跃,连带瞧着作画这等枯燥事都觉得有趣了许多。   凑到母亲面前, 秦琅嬉笑道:“我给娘磨墨……”   说着就要伸手去够那墨块, 但被眼疾手快的长公主给挡了回去。   “就你研得那手墨, 稀的稀稠的稠, 娘才不用, 自己一边玩去。”   见母亲嫌弃, 秦琅也不在意,语调快活道:“也是, 儿子手艺差,就不讨娘的嫌了,正好宁家那边估计还没安顿, 儿子去瞧瞧, 看看可以帮得上忙的。”   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 秦琅一时高兴便开始胡言乱语了。   长公主少不得要挖苦他道:“人家安顿你去瞧什么,你是什么身份?到那说你是宁家大姑娘的爱慕者, 人家就会让你进去,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被长公主一教训,秦琅立即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想什么好事,一拍脑门羞愧道:“瞧儿子,都高兴昏了头,那便不去了,许久没进宫看舅舅了,儿子去了!”   这样天大的喜讯,怎么说也是跟舅舅挂了些钩,秦琅可不得好好感谢感谢舅舅。   眉目飞扬地出了院子,大大方方骑上自己的爱驹乌曜,策马朝着皇城去了。   英国公府位于兴道坊,几乎就在皇城门口,他出了家门没多久就进了南薰门。   景宁帝刚下朝,就听见内侍禀报说他那今日不知道去哪野的外甥来了,景宁帝有些稀罕。   “舅舅!”   人未到,先闻其声,景宁帝刚饮一口茶,就听到这声,差点没惊他一跟头。   放下茶盏,转脸就瞧见人进来了,满面春风的,活像小登科一般。   “一个月过去了,二郎终于舍得来看舅舅了。”   景宁帝近来也十分好奇,这小子平素除了家中练武,是最喜欢往他这来的,然这一月来竟没什么动静,称得上一句怪哉。   景宁帝今日见人上了门,少不得要好好盘问盘问。   这一月来发生了许多,秦琅确确实实是将舅舅这抛在了脑后。   不过来这地方,除了看望舅舅是否安好外,也就是撒欢而已,自然是没有娶媳妇这等事要紧的。   “舅舅说得哪里话,二郎怎会忘了舅舅,恨不得日日为舅舅焚香祈福才好呢!”   听着外甥的甜言蜜语,虽知道是特地哄他的,然景宁帝面上还是多了几分笑意。   这个外甥还有个讨人喜欢的优点,就是总能说些让人舒坦的话哄他高兴。   试问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   景宁帝自然也是喜欢的,这让他愈发喜欢这个小外甥了。   “就你长嘴了,说得再好听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月没来舅舅这里……”   虽然言语上带着怨怼,但打小外甥一进来,景宁帝抬手就让宫女内侍们将一切都备好了,还特地命宫人将今年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鲜荔枝给端了上来,让小外甥尝个鲜。   “今早刚送到的,还是水灵灵的,快尝些,你家那份已经送去了,估计快到了。”   既来了这稀罕货,哪有不给亲近人尝一尝的,荔枝中就属这鲜荔枝最为金贵,其余什么荔枝酒荔枝煎的都是退而求其次的法子,自不能与之相比。   秦琅在舅舅这撒欢惯了,秦琅也不拘束,当即尝了两个。   荔枝肉甘甜多汁,瓤肉晶莹如蜜雪,是个既甘甜又观赏性极佳的水果。   秦琅瞧着这诱人的果肉,猛地想起了刚回到宁家老宅的宁姝,不由得动了个心思。   姑娘家家的,应该都喜欢这个吧。   念此,秦琅也不遮掩,对着景宁帝拱手拜道:“舅舅莫恼,二郎这一月没来宫中,是因着自己的人生大事……”   秦琅说话时,景宁帝也正囫囵吃着一颗荔枝,听到这话,当即惊得咳了几下,将荔枝核吐出,不可置信追问道:“什么人生大事?”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景宁帝自顾自地猜着,狐疑地看着小外甥。   秦琅见舅舅这副模样,突然生了几分羞耻,扭捏道:“舅舅,你就明知故问,还能有什么人生大事……”   小外甥少有的扭捏差点将景宁帝看笑了,怕笑了小外甥更加难为情,景宁帝握拳抵在唇边,遮掩掉那一丝溢出的笑,闷声问道:“是谁家的姑娘扰了我们二郎,说出来听听。”   不怪景宁帝诧异,自己这个小外甥他几乎是看着长大的,成日就知道跟少年们玩闹,该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一点没看出来,加上那个狗脾气,也着实让景宁帝捏了把汗。   就连曾经他的宜宁公主都不曾得过这小外甥的青睐,当时景宁帝还遗憾了一把,但现在这个小外甥居然同他说有喜欢的姑娘了,景宁帝怎能不好奇。   问之前,景宁帝心里试图猜测过是哪家的姑娘,但猜来猜去都觉得不可能,遂只能张嘴问了。   被舅舅满脸探究地注视着,秦琅面上升起了一团红晕,嗫喏着开口道:“舅舅你也认识的,这回舅舅还帮了二郎天大的忙……”   “哦?是哪家的闺秀?”   景宁帝更来兴趣了,连折子都先搁在一边了,卯足了力气打探小外甥口中的心上人。   “是宁家的姑娘,端午那日舅舅见过的,她本是要回扬州的,但好在舅舅你英明果决,给宁刺史调到了盛京,她才没走,舅舅当真是帮了二郎的大忙!”   秦琅想起这一遭,心中仍有余悸,又对着景宁帝行了个揖礼,姿态瞧着十分肃然。   景宁帝听了这来龙去脉,当即明白了过来,指着小外甥摇头晃脑地笑了许久。   “你呀你,莫不是要笑死我,看来舅舅确实是赶巧了。”   “原是那丫头,你倒是个眼光毒辣的,是个极好的姑娘,怎么,要不要舅舅给你们赐婚,让人家姑娘直接嫁给你?”   景宁帝欣赏着小外甥羞窘的小模样,戏谑道。   景宁帝本以为自己给了这个机会,以这小子的性子必得马上顺杆往上爬,没成想是他料错了。   只见小外甥双眸亮了一瞬,但很快又熄灭了。   “还是别了。”   少年垂头丧气地说道,景宁帝诧异极了。   “难不成二郎只是说说,并不想娶人家?”   景宁帝玩笑道。   秦琅急了,当即就开口反驳道:“当然是真心的,只是舅舅你不知道,我起先开罪了她,到现在她都不待见我,要是我真像舅舅请了赐婚圣旨,她定然更嫌我,甚至、甚至……”   “甚至什么?”   景宁帝看着少年吞吞吐吐的做派,好奇追问道。   虽有些难以启齿,然秦琅对着一向亲近的舅舅,也就实话招了。   “甚至她可能会打我……”   说完,也知道丢人,秦琅耳根红红地扭过了头,不敢迎上舅舅的惊叹的目光。   景宁帝活了这么些年,以为这辈子瞧不见这小子在姑娘家身上吃瘪的这一天,但真看见的时候,心里唏嘘得紧。   故意吓唬道:“什么,那小丫头竟然敢打你,那还得了,舅舅即刻就差人将她拿来问罪!”   不出所料,景宁帝这番吓唬得话刚说完,就看见了自己想看见的。   “这如何使得,舅舅千万别去,要不然二郎可真娶不上媳妇了!”   乾元殿里,少年急得像个没了眼睛的蜂子,在他身边打转,就差撞墙了。   景宁帝终于忍不住了,当着满殿的宫人内侍的面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你这小崽子也有人能拿住了,朕心甚慰,朕心甚慰……”   笑了一通,景宁帝才在小外甥羞愤不已的目光下止了声音,由于开怀大笑,满面的红光。   “舅舅笑够了就歇歇吧,小心背过气去.”   秦琅闷闷地剥着手中的鲜荔枝,也不好意思抬头了。   “二郎长大了。”   景宁帝欣慰地感叹了一声,继而道:“二郎这回要在舅舅这待多久?”   闻言,秦琅连忙摇了摇头道:“不了舅舅,我这回就不贪玩了,只来瞧瞧舅舅身体是否康健,顺带来感谢舅舅的恩德,这就回了。”   景宁帝自然知晓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没作阻拦,叫人回去了,只不过临走前不忘嘱咐道:“对了,回去后将你爹叫来,舅舅有事跟你爹商议……”   秦琅心里一跳,心中猜想是不是哪里又有了战事,但自己还是想着避嫌没有多问,笑着应了。   没忘记顺走些鲜荔枝,带了满满一琉璃坛子,里面除了红艳艳的鲜荔枝就是保鲜的冰块,怕被外面的毒日头晒化了,秦琅还拿帛绢厚厚裹了好几层,确保到了宁宅还是鲜灵灵的模样。 第71章 新居   秦琅怀里抱着那坛子鲜荔枝, 打马回了一趟家里换了身精神的衣裳,把舅舅交代他的话告诉了今日休沐的父亲,秦琅骑着马在永兴坊内转悠了好几圈,想着如何才能见到人, 将这坛鲜荔枝给送进去。   正门是万万不行了, 母亲说得对, 自己什么也不是,哪有堂堂正正的理由让人放他进去, 还是另想个奇巧的法子吧。   终于, 又绕了一圈,秦琅路过东墙, 恰好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高墙之内,宁姝指挥着仆从将一应物件放到该放的位置, 心情多了几分安定。   虽然这次定居盛京来的太猝不及防, 但事情已成定局, 此后这里大概率就是宁姝的家了, 她定是要好好打理经营的。   老宅除了爷爷偶尔回来, 其余时间是没什么人住的, 都是爷爷的老管家安伯在打理。   因为没什么人,平素打理起来就很是轻松自在, 但也多少孤寂无趣了些。   此次得知父亲调任盛京,安伯高兴极了,忙前忙后的, 就差帮宁姝抬东西了。   老宅中的大多院子因为常年空置, 虽提前打扫了一遍, 多少还是带着些不通畅的霉气潮气,宁姝让丫头拿艾叶熏了好半天才觉得好些。   虽是个老宅, 但宅子还是先帝在时赐下的,听说上一任主人还是个郡王,瞧着很是恢宏气派,院子也足够多,宁姝挑了好一阵子。   主院自然是留给爹爹过来住的,而除了主院和爷爷的空净堂之外,还剩下四五个院子,有大有小,景致各异。   毕竟是自己以后住的地方,宁姝可不会随便找一处凑合着。   左看右看,宁姝还是敲定了最东边的一处院落,也是最得她心意的院落。   宁姝喜欢景致鲜活的院子,花花草草和树木多的,自然是第一个入她的眼的。   东小院不是空间最宽敞的,但胜在精致鲜妍,草木葳蕤。   屋前,栽种着两棵笔直挺拔、但已经凋谢了的广玉兰,虽谢了,但仍能从树上看出开花时的高洁风姿。   靠着东边院墙处,生长着一棵有些年头的柿子树,临近七月,树上已经结出了指甲盖大小的柿子,青绿青绿的,瞧着便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院子各处自然也少不了各种零星小花,甚至还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圃,就是里面尽是荒芜,想来闲置许久了。   小院中还有一处几丈大小的湖泊,湖泊上架着一道木拱桥,从院外进来,穿过这道小小的拱桥,便近了主屋。   湖泊里倒不像花圃中那样荒芜,零落飘着许多粉色的睡莲,隐约还有些鱼儿在里面游荡,看起来十分欢快。   “安伯,这里头的鱼儿平日里是有人养吗?竟这样有生气……”   古稀之年的老管家听着自家大姑娘的话,老脸笑出了褶子,语气轻快道:“可不是,都是平日里老头子来喂的,反正日子也清闲,也不费事,想着兴许以后有人住也有些活气,不至于瞧着一池子死鱼,这不,将姑娘盼来了。”   老人家笑呵呵的,宁姝瞧着心情也十分明朗,点头附和道:“安伯说得在理,我倒是要替这些鱼儿感谢安伯一番了。”   老人家连忙摆手,说是自己应做的。   “家主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月月丰厚银钱供着老头子在这管家,老头子感念在心,这点算什么,姑娘折煞了。”   安伯这一番话倒让宁姝不知说什么好了,直叹老人家老实谦卑。   知道家中马上要迎来尚书老爷,整个宅子的杂草都被安伯带着仆从除了个遍,只有稍大些的院落还有些没除干净。   宁姝来盛京时也从扬州带了不少的仆从,这时候都知道家人不日便能和他们团聚了,一个个干活都十分卖力。   宁姝两个丫头都是颇能干的,有她们在,宁姝几乎不用费太多的神,两人都帮她安排好了。   比如给花圃里种上些她喜爱的花卉,在池子里放些不同颜色的睡莲和锦鲤,还有在各处小道上铺些形状颜色好看的鹅卵石,再让匠人在柿子树下做一个秋千椅,留着天气凉快些可以在外面小憩。   如此周到,宁姝都没什么好说的了。   因为如今家中暂时就宁姝一个主子姑娘,因而所有仆从都先紧着宁姝的小院来收拾,还没过一个时辰,整个院子便焕然一新了。   自己那只胖乎乎的小鹦鹉也被高高挂在了廊庑下,对着日头啾喳着,看着十分喜人。   走进摆满冰的新屋子里,宁姝终于可以放下快要抡冒烟的团扇,尽情享受着这一刻的凉爽。   安伯站在下面,笑呵呵道:“如今这院子一切都备至,就差个名了,既是姑娘的院子,还请姑娘取个名吧。”   饮下一口冰过的桂花酒酿,宁姝被安伯这么一提醒,也想起了这一茬。   自己的院子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宁姝走出屋子,站在廊庑下,看着小院的景致,目光游走了一圈,落在东墙边上那棵有她腰粗的柿子树上,心头有了个好思虑。   “事事如意,柿柿如意,这院子,往后就叫如意院吧。”   两个丫头一听,也觉得应景,语调轻快附和道:“这名儿倒是十分应景,还十分吉利好听,还请安伯快快差小厮去牌坊铺子去打一个,好给院子挂上。”   安伯自然是连声应是,留下几个小厮在如意院里铺卵石,转头就去办了。   就在众人欢笑间,宁姝不经意往柿子树上瞥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那东墙上,茂密的柿子树叶遮掩的地方,隐约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一抹红极是耀眼……   一身红,还在她家墙头鬼鬼祟祟的,只可能是一个人了。   秦琅怎么这样!   宁姝下意识就想过去将人揪住,但顾忌身边许多人,便压住了心神,不动声色地将那些个不知事的小丫头一个个支走了,只剩下莺声和燕语。   莺声和燕语两人都是知晓她和秦琅那点子纠缠的,宁姝自也不必瞒着了。   “别躲了,我都看到了。”   走到墙边,宁姝没好气道。   莺声和燕语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待看到了墙上探头的俏郎君,才明白过来。   燕语性子要急一些,张口就要斥责,但被宁姝拦住了。   “就你那大嗓门,不得将刚走的小丫头都招回来,噤声,我来就好。”   燕语想想也是,遂闭了嘴,气鼓鼓地看着那笑眯眯探出头来的少年。   “秦二郎现在越来越有本事了,竟做起了墙头客,也不嫌臊得慌……”   没个外人,宁姝说话也不遮掩,对着秦琅冷嘲热讽。   秦琅也不藏了,睁着一双潋滟双眸,便轻快地探出了头,也不恼,目光在这座东小院游移了半晌,难掩喜色。   “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起初宁姝并没有意会到这话的意思,只以为秦琅在夸她眼光好,选了这个景致极佳的院子。   但下一刻触到对方面上那一丝来不及掩藏的窃喜时,宁姝恍然明白了什么。   这院子,位于最东边,对于秦琅这家伙来说十分友好,比如此刻,趁着人不注意,他就攀上了墙。   气归气,新院子都布置好了,她总不能因为这厮再换个地儿,重新折腾一通吧?   料定这厮也没胆子胡来,最多只是像今日一般,宁姝冷声赶人道:“青天白日的翻我家的墙,信不信我报了官去,看国公打不打你!”   “快滚回自己家去,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宁姝就怕这厮三天两头地过来,自己若不制止,倒像是同她私会一般。   “别别别,我这也是无可奈何,有事寻你,但又没法子进你家门,便只能用这个蠢办法了。”   秦琅这才头一回,不想被人厌弃,赶忙解释道。   宁姝白了他一眼刺道:“你能有什么事,本姑娘都不想戳穿你。”   秦琅心虚地垂了垂眼,嘿嘿笑了一声,也算是默认了。   “但我今日是真有事,我今早去了舅舅那里一趟,岭南的荔枝下来了,滋味甚是甘甜,我带了些给你尝尝……”   说着,将怀里裹着厚绢帛的坛子献宝似的捧出来,笑容中夹杂着丝丝讨好与忐忑。   “姑娘,是荔枝!”   闻言,莺声和燕语都讶然地说了一句。   按理说,荔枝这稀罕物,运到她们扬州只会比运到盛京更快更便宜,甚至可以说定然比盛京的要鲜几分。   但宁姝一直都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个多么爱惜民力的清廉之官,像一骑红尘妃子笑这等奢靡事,他作为扬州的父母官,自然不会去领头干这事,因而宁姝长这么大,也没领受过传闻中的荔枝到底有多甜。   听到秦琅拿来的是荔枝,宁姝忍不住心神一动。   然她可不是什么贪嘴的,扭头不看秦琅,嘴里连连拒道:“我不吃,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我才不稀罕!”   嘴上虽倔强,但宁姝心里多少是有些遗憾的。   整个天下谁不知荔枝甘美无出其右,宁姝也是个俗人,自然也是对其向往的。   但这是秦琅拿来谄媚她的,宁姝不能顺了他的意,若不然以后还得了,有嘴也说不清了。   秦琅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虽耳边听着少女的拒绝之语,但目光落在那双暗暗忽闪的眼眸上时,秦琅唇边勾起了笑。   也不难为人家,自己从袍子上撕下好几块布条,将装着荔枝的坛子绑结实了,提溜着坛子就将其放了下去……   宁姝带着两个丫头,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就看见那荔枝坛子被放到了墙边的地上,主仆三人静默了一瞬。   “这东西经不住放,要是不及时吃了就糟蹋了,你记得快些吃了!”   交代完这最后一句,少年头也不回地跳下了墙,再不见踪影,只剩下主仆三人看着地上几乎被五花大绑的坛子。   “姑娘,这怎么办?”   燕语看着地上那个装着甘美荔枝的坛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问道。   宁姝也是踌躇了一会,盯了那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坛子好一会,才叹气道:“拿进来吧,放在那里像什么样子。”   宁姝才不会承认她是心疼那坛子荔枝。   燕语得了允许,心情复杂地将坛子抱了回去。   刚熏了艾叶的屋子里还残留着些许淡淡的气味,主仆三人看着放在四方桌上被去了束缚的琉璃坛子,眼中都难掩惊艳。   琉璃透明,借着外头照进来日光,可以看见里面晶莹剔透的冰和艳红的圆滚滚荔枝,流光溢彩,美的夺人眼球。   饶是宁姝百般拒绝秦琅的示好,看见眼前的美丽,也难掩动心,更何况这不是普通的吃食,而是荔枝,这东西摆在其中,倒是愈发增添几分魅力。   “姑娘,这荔枝我们怎么办?”   说实话,对着这等珍稀美味,莺声和燕语都稀罕极了,但想着秦二郎那居心叵测的,两人都防备着。   宁姝瞧着眼前的一坛荔枝,也有些头疼。   “吃了吧。”   思虑了几息,宁姝淡声道。   “送些银子过去,就当是买的,咱吃着也不亏心。”   “况且,这小东西我还真没尝过,确实有几分兴趣……”   宁姝双眸落在琉璃坛中那一颗颗红艳艳的圆滚滚荔枝上,颇有几分兴趣。   坛中冰块已融化大半,昭示着荔枝在其中岌岌可危。   主仆三人对视了一眼,皆是满脸期待。   一刻钟后,主仆三人餍足地坐在椅子上,不时感叹着荔枝的甘甜清润。   临午睡前,宁姝给了莺声一袋子沉甸甸的金瓜子,让她送到国公府,也算是买下了这坛子稀罕货。 第72章 抵达   英国公府, 秦琅脑袋晕乎乎的,还没从此后要和心上人待在盛京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连灌了几大杯凉茶,才将心中汹涌的热意压下去。   心中的快意甚至催着他想去跟父亲过几招,但想起父亲刚被舅舅召走, 自己只能在屋里虎虎生风地打了一套拳才遏制住心中的情绪。   然刚躺下打算眯一会缓一缓精神, 就看见戟安提着一袋不知是什么进来了。   “公子, 先别睡,宁姑娘的丫头送东西来了。”   刚躺平的人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 连忙接过东西。   “莺声姑娘还留了句奇奇怪怪的话……”   秦琅动作一顿, 抬头道:“说了什么?”   戟安回忆了一下答道:“什么就当是买你家公子的了……”   “小的也没听明白,但这是莺声姐姐的原话了。”   戟安说完便知道自家公子听懂了, 因为脸色开始不对了。   “行了,你出去吧。”   秦琅恹恹无力地让戟安出去, 看都没看那装了金瓜子的锦袋一眼, 就仰面躺下了。   没躺多久, 秦琅像是想到了什么, 目光落在了枕头旁的锦袋上, 双眸发亮。   将锦袋里的金瓜子全都倒了个干净, 只剩下那只秋香色的锦袋,秦琅爱不释手地摸了半天, 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既然是她送来的东西,那这锦袋定然也是她的,这算不算宁姝送了自己一个锦袋呢?   胡思乱想了一阵, 秦琅又瞧了那锦袋好半晌, 然后睡前将其宝贝似的塞到枕头下, 带着笑进了梦乡。   晚饭时,秦进也匆匆自宫中回来了, 脸色有些凝重。   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头一次如此安静。   “一回来就脸色不好,兄长同你说了什么泼天难事?”   长公主笑吟吟地问。   秦进看着妻子都向他看过来,叹气解释道:“是高句丽那边又开始不安分了,以前还只是欺负欺负别的弱小藩属国,现在竟动起了兵戈,嘿,朝着它旁边的新罗下手了,新罗不敌,向我朝求援,你说上火不上火?”   一家子都是皇亲国戚的,说起政事来自然也不用避着,话语很是坦然。   “又是高句丽?当真是恼人,兄长什么意思,是帮还是不帮?”   长公主也听出了要动兵戈的迹象,脸色也凝重了下来。   高句丽不是新罗那等小国,能征善战的,对大历来说一直是个刺头。   虽然表面上也做本朝的藩属国,但时常有挑衅之举,年年都做些让人头疼的事。   比如说经常不来朝贡,在两国边界劫掠,甚至还去抢夺别的藩属国进贡而来的贡品。   陛下每每听了都要大动肝火,但怜惜将士民生,不忍随意开战,没成想这回竟变本加厉了。   想起大半朝臣都上书开战,秦进心里也有了成算。   “瞧着这回,怕是要战。”   “新罗弱小,但毕竟毕恭毕敬做了我朝属国多年,此次逢难,若是我朝再置之不理,怕是会让其他藩属国心冷,有损我朝威望,所以此次陛下的态度也较以往坚决……”   秦进神色肃然,将一家人带的都严肃了起来。   “那此次带兵……”   长公主觉得应当是自己的丈夫,但还是需要亲口问问。   “娘还用问,肯定是爹!”   许久未插话的秦琅冒了个头,双眸中好似燃着熊熊烈火,那是一种对某些事的渴望与期盼。   夫妻两一起瞪了小儿子一眼。   “八成是我了,要不然陛下也不会叫我过去。”   心中有事,夫妻两也没多理会小儿子,然秦琅就像一只嗅到了肉味的豺狼,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家老子。   “爹,这回带上我吧!”   长公主还没说话,就听见小儿子两眼放光地说了句,整个人就像一只在斗鸡场里准备迎战的公鸡,可谓是精神抖擞。   “战场凶险,稍不留神就得殒命,你还小,还是等两年吧……”   秦进看向自己这个鲜活的小儿子,又想拿出用了好些年的话术,然这次人家竟不吃了。   秦琅听到这熟悉的话,眉心拧出了个疙瘩,满脸不情愿道:“又是这句,爹,娘,我今年都十八了,不小了,裴家大哥十七就得了长子,偏到了我这里十八还嫌小,这不是个理。”   “这么多年来爹一直如此,可儿子已经长大了,也想像爹一般征战沙场!”   人生能遇上几回战事,尤其本朝是个太平盛世,战事更是不多。   秦琅不似兄长热衷科举,可以在文章上封妻荫子,秦琅不想靠父母不劳而获得个荫官,那样日子太没意思,何况他本就善战好武,热衷沙场征战,一直将宣威沙漠的父亲当成榜样,又怎能错过征伐高句丽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再者今时不同往日,他有了喜欢的姑娘,自然也想用实打实的本事证明自己,让人家高看一眼,兴许自己也能多几分胜算。   秦进看着执拗的小儿子,偷偷朝着妻子使了个眼色,一副急需救援的姿态。   长公主失笑,将话接过去道:“你爹说得也有道理,战场上刀枪都不长眼的,一个不小心就丢了性命,你看看你爹,这么多年来都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好几次都濒临生死,我和你爹对你们兄弟两没什么大志向,能一生顺遂平安就行。”   夫妻风雨多年,最是知道战事的险要,每回丈夫出征,长公主都心难安,非得去寺里祈福才能稍微宽心。   从私心来说,长公主定然是不想自小宠到大的小儿子上那吃人的战场的,但她心中知道,自己八成说服不了小儿子。   就像喜欢上一个人,你越是从中作梗,那这种喜欢便会被无限扩大,更遑论小儿子多年来决心未改,怕是磐石无转移之势。   长公主的担心不无道理,巴巴说了那么大一通,秦琅还是拧着眉头。   “我都不怕的,若是怕死还去什么战场?难道那些被征入伍的兵丁将士们就不怕死吗?他们定然比儿子更怕,但作为大历的子民,保卫疆土是他们的职责,也是我的职责,而且儿子比他们更好些的是,儿子是自愿前去的,娘应当为儿子感到骄傲,以后会有一个像爹一样保家卫国的儿子。”   “说得好,不愧是我的种!”   秦琅话音刚落,就迎来了秦进的一声夸赞,若不是离得没那么近,秦进那只大掌定是要拍到秦琅肩膀上的。   但言语总是粗俗了些,让长公主听得直皱眉。   “你也注意些……”   瞪了丈夫一眼,长公主言语警告道。   秦进心下高兴,连声赔了不是。   “那爹是同意了?”   秦琅大喜,连饭都不吃了,绕到秦进身后,殷勤地给自家老子捶背按肩,脸上的殷切期待都要溢出来了。   秦进朝后瞥了一眼,没理会小儿子的满脸喜色,也没给一个准确的答案,只含糊道:“为父考虑一下吧。”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到了这个地步,她只能支持小儿子的心愿。   秦琅这边,听到父亲含糊的话语,虽有些垂头丧气,但总归觉得此次也算是有希望了,便将躁动的心按下来,又缠着秦进说了句:“爹你一定要好好考虑啊!”   长公主笑了,忧虑虽忧虑,忍不住给小儿子添堵道:“若是你随你爹出征,你可就瞧不见宁家丫头了,说不准等你回来人家就定亲了。”   刚刚还一头热的秦琅听见这话,立即就蔫了下来,像个霜打的茄子。   但神色依旧执拗。   ……   永兴坊,宁宅。   宁姝可不晓得秦琅那边有什么鸡零狗碎的事,再说她近来也没空去理会。   爹爹和阿弟的船据信不日将要靠岸,她这几日都在忙着收拾爹爹和阿弟的院子,两人虽然不像自己对住处要求精细,但也够宁姝忙活了几天。   也是巧了,就在宁姝将两个院子料理好,刚歇了半天,就接到消息说爹爹和阿弟船明日便会靠岸。   本来爷爷听了这事也想去码头接人的,但毕竟上了年纪,临近七月,外面又热,宁姝担心自家爷爷的身子,便让老爷子在家等着了。   为了能第一时间等到儿子和孙子,宁太傅甚至还告假了一日,看着孙女带着家仆离去,在家激动坏了,来回在庭院中踱着步……   宁姝出发时,正当清晨,薄雾泠泠,站在江边,不可避免湿了鬓角。   用帕子擦了擦,宁姝恍然间想起,她初来盛京时也是这般景象,只是等她的是一群老仆罢了。   想着也三个月没见爹爹和阿弟,宁姝心里还怪想念的。   不知阿弟那只宝贝老鼠长多大了。   离开扬州前,她阿弟从鼠舍买了只银色的肥胖老鼠回来,还取了个名字叫银团,但照宁姝看,简直就像个柿饼,每天吃饱了就软趴趴的一团,又扁又瘫。   但胜在还怪可爱,宁姝偶尔也会捏捏。   三月过去,那老鼠应该变得更肥了吧。   宁姝心里更期待了。   日头渐渐东升,雾气也开始退散,一艘大船穿过水雾自江面上驶来,在宁姝的眼前稳稳停住。   宁姝心里隐隐有声音告诉她,那一定是爹爹和阿弟的船。   果不其然,看到打头出来的柳妈妈,宁姝那笑顿时就止不住了。   “柳妈妈……”   “我的姑娘……”   柳妈妈也知道今日码头定然有她的姑娘,思念心切,她第一个冲出来了。   迎头就看见一个圆脸白净的敦实妇人从甲板奔上岸,将宁姝抱在怀里好一阵稀罕。   正是宁姝那没见三个月的奶妈妈。   有种盛情难却的仓惶感,宁姝被抱着,神色有些腼腆。   柳妈妈性子热络直爽,一直如此,宁姝也见怪不怪了。   “我的姑娘,都怨老婆子当初生了那一场污糟的病,要不然定是要跟着姑娘来的,三个月不在姑娘身边,我日日心都难安。”   高兴地将宁姝左看右看,柳婆子又看到了宁姝身后的莺声和燕语,忙问话道:“你们两个小丫头这三月来有没有好好伺候姑娘?”   莺声和燕语一副见惯了的模样,刚想笑嘻嘻地回话,宁姝就替她们答了。   “自然是极好的,柳妈妈没看见我都比之前胖了些吗?”   宁姝没有故意哄她,这三月来在盛京确实长了些肉,因而柳婆子丝毫没有怀疑,喜笑颜开来。   这时,做了月余船的父子两也从船舱中走了出来,或多或少地舒展了一下筋骨。   “在扬州瘦地像柳条,到了盛京倒是壮实起来了,阿姐果然命中注定是盛京的人……”   柳婆子让开来,宁姝看见了爹爹宁江和嘴欠的阿弟宁茱。   一个穿着青布衫,瞧着清瘦文弱的中年人带着一个大约十四五岁,身姿挺拔,面容俊俏中带着些秀气的少年朝着宁姝走来。   乍一看这几月不见的熟悉的面孔,宁姝心里欢喜得紧,也不计较宁茱这张欠扁的嘴了。   “爹爹,阿弟……”   化身一只欢快的小鸟,宁姝就往宁江身边扑。   宁姝幼年丧母,可以说自小是父亲带大的,对宁江自然是无比亲厚。   见宁姝扑过来,宁江虽开始嘴里说了句不合礼数,但还是张开双臂接住了飞奔而来的闺女,笑呵呵了起来。   宁茱看着笑得跟朵花一样的姐姐,虽说撇了撇嘴,但也是笑了。   “还以为阿蛮在盛京玩花了眼,都不想念为父了呢,今日一瞧,还是为父多心了。”   宁江笑罢,抚了抚长女的脑袋打趣道。   宁姝佯装气愤,半是撒娇道:“爹爹怎能这般想,我自然是想念你的。”   扭过头,看着一旁站着佯装严肃,一副小大人的姿态,宁姝挑起眉头,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也不顾小少年的反抗挣扎……   “咦,你怎么这么肉麻,一家人还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快松开我!”   满船的家仆,加上过往的外人都在看着,宁茱是个脸皮薄的,推搡着就要把宁姝推开。   “都是一家人了,久别之后抱一下怎么了,我又不是外人,阿弟你害羞个什么劲?”   宁姝笑眯眯地,就是不撒手,宁茱虽是个比自家姐姐力气大的半大小子,但对上的不是外人,他自然不敢怎么着,无奈之下,就这么被制住了。   男孩子个头蹿得快,虽然宁茱还没到十五,但个头较姐姐还高出一截,然仍逃不过姐姐的“魔爪”。   “好了,你们两个也别闹了,快赶路吧,想必你们爷爷正等着呢。”   宁江看着玩闹的两个孩子,面上扬起慈爱的笑,出言提醒道。   宁姝一听也是这个理,大发慈悲地将弟弟松开,回头应了一声爹爹说得是。   “感谢爷爷。”   被姐姐松开,宁茱对着遥远的爷爷谢了一声。   这回赴京,宁家可谓是举家搬迁,家中不论是物件还是仆从都一股脑带来了,就因为家当太多,特地赁了一条大船,   仆从搬搬卸卸,也花了不少时间。   好在宁姝带来的车驾不少,竟一次性将东西运了个七七八八,最后一部分是管家方伯负责去看顾的,宁家三口马不停蹄地朝着宁宅赶去。   父子、爷孙三人许久未见,自是要稀罕半天的,尤其是宁茱这个大孙子,若不是看着人刚下船,身心疲惫,恨不得再拉着手说上半天。   宁姝这个早来盛京三月的大姑娘,对爷爷来说自然也就没有爹爹和阿弟那么有魅力了。   先将爹爹和阿弟都领到了各自已经收拾好的院子,宁姝开始安顿家当和仆从了。   谁院子里的物件摆到谁院子里,谁的仆从也安排到谁的院子里伺候,更重要的,父亲带来的金贵东西也得安置妥当。   当一切都忙完,宁姝发现了一个难处,便是这管家之职。   这老宅多年来只爷爷一人长居,也是由安伯打理多年,可如今爹爹又带来了方管家。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宅子自然也不能有两个管家。   但让宁姝松气的是,安伯是个知进退的。   “大姑娘,我年纪大了,先前能管着家是因为宅子里就老太傅一人,基本没什么要操心的,不过是喂喂鱼那等小事,如今宅子里人多了,就算是老头子想管这身体也难了,还是让扬州来的方管家来接手吧,老头子七十多了,要回家含饴弄孙喽~”   安伯这一番话说得诚恳,宁姝甚至还挽留了几次,但看着态度很是坚决。   回去跟爹爹和爷爷商量了一下,都准了安伯的意思,另外赐了百金作为安伯的养老钱,便放人回去了。   一家人除了老爷子都是风尘仆仆的,洗漱后,和和美美地用了一顿饭,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第73章 吃飞醋   宁姝的爹爹一直是个勤奋的官吏, 抵达盛京的第二日,便勤快地去署衙点卯报道了。   初来盛京,阿弟宁茱性子又是个好动的,自然是对什么都新鲜, 歇了一日恢复了精气神, 第二日就拉着宁姝外出, 说要去逛逛坊市。   念在阿弟初来乍到的,宁姝也没什么事, 便依了他, 先带着他去了繁华新奇的西市。   虽然扬州也有胡人和胡姬,但总归是比不上盛京热闹的, 尤其是新鲜的西域货品,也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宁姝看着阿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不痛不痒地刺了他几句, 不过人家忙着瞧这瞧那, 根本不理睬她, 宁姝第一次在阿弟身上讨了个没趣。   也许是大多数少年人的天性, 看见斗鸡这种玩意都会走不动路, 就在宁姝带着弟弟路过一处斗鸡场地时,人就被勾走了。   宁姝看着目不转睛盯着那只正在搏斗的黑羽大公鸡看的阿弟, 有些头疼。   但今日就是出来玩的,宁姝自然也不能扫了他的兴,便任由着他看了, 只是嘱咐了阿弟的随侍福禄一声道:“看着些, 别让公子被人挤到别处去了。”   福禄是个同阿弟差不多大的少年, 虽然对那斗鸡也十分有兴趣,但记着规矩, 没有往前冲,还知道护着自家公子。   听到大姑娘的嘱咐,福禄应了一声,愈发顾着自家公子了。   也是胜负分得太快,那斗鸡很快结束了,宁姝将看得意犹未尽的阿弟抓出来道:“行了,适可而止,别什么都往前凑,小心给你挤到斗鸡场里被那群凶悍的鸡给啄了!”   宁茱倒也没反驳,不再去看了,但并不是因为过足了瘾,而是知道今日还有许多没看,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也是巧了,被宁姝遣去买核桃酥都的莺声回来了,手里捧着一纸袋热乎乎的核桃糕,那香味散出去老远。   西市乐安斋的核桃酥味道最是一绝,宁姝一向最爱吃他家的,今日既路过了此处,自然不会错过。   接过核桃酥,宁姝忍不住先吃了一口,然后才将其递到阿弟面前含糊不清道:“阿弟,这家核桃酥最是美味,快尝尝……”   姐弟两口味大致是相同的,喜食清淡甘甜,既然阿姐说好吃,宁茱自然不会怀疑,伸手捏了几枚,一口气吃了下去。   “嗯,好吃。”   少年含糊不清地称赞道。   也正是如此,宁姝看见阿弟嘴边沾了许多碎屑,十分地不雅。   宁姝看不得这个,连忙拿出帕子给阿弟擦了擦。   “我又不是小娃娃,你擦什么,我自己来。”   大庭广众之下的,让自己的姐姐给自己擦拭嘴角,宁茱有些不好意思。   他已经快十五了,不能像小时候一般了,这样想着,宁茱从姐姐手中自然无比地夺过帕子,三两下将嘴擦了,又将帕子扔回来。   宁姝拿着帕子,顺手抖了抖,虽然有些嫌弃,但还是接了过来。   全然是一副姐弟之间的亲昵,但在秦琅这个一无所知的外、人看来,无异于天打雷劈。   为了能让这次征伐高句丽父亲能带上他,秦琅可谓是双管齐下,游说完父亲这边,又去舅舅那说好话,今日刚从舅舅那回来,想着去西市胡商那能不能寻些新奇的玩意去讨人欢心,毕竟事业和爱情这两个他都想要。   但谁成想东西没找到,就看见眼前这副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他一直向往欢喜、但对他不假辞色的姑娘,却在对着一个瞧着远不及他的、乳臭未干的少年温柔浅笑,还逾矩地拿自己的帕子给其擦拭嘴角!   对夫婿也不过如此了!   秦琅一时间肺都要气炸了,脑子也嗡嗡作响。   紧接着,他看见了令他更不能接受的事情,那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将那擦过嘴的脏帕子丢回来,宁姝虽嫌弃,但还是接了。   他恍惚忆起曾经,不知是哪一日,或许是两人还异常不对付的时候,他不过碰了一下她的帕子,宁姝转头就将帕子丢给了自己的丫头,说拿回去洗洗。   然今日,她竟能允许眼前的臭小子这般,秦琅简直不敢去深想他们的关系是何,他怕是他最为害怕的答案。   脑子一热就想上前问个清楚,但刚迈出几步,理智就回笼了几分,况且还有个戟安拉着,秦琅三四再三思,终于抑制住了那股冲动,改为鬼鬼祟祟跟在后面。   从西市跟到东市,秦琅积攒的郁气越来越多,脸色也愈发沉得厉害,叫随行的戟安看得心惊肉跳的。   早知道今日让剑安来当值了,公子真的又要犯病了。   一方面腹诽,另一方面,戟安也十分理解自家公子的心情,毕竟任谁看见心上人瞧不上自己,同别的陌生男子亲昵都会发疯的。   一路上,秦琅一声都不吭,两只眼睛只死死盯着前面的少年男女。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秦琅总觉得那乳臭未干的小子跟宁姝有几分相似。   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夫妻相?   脑中倏然间冒出了这个想法,秦琅立即呸了一声,打了自己嘴巴几下。   “晦气!”   啐了一声,秦琅继续跟着。   戟安看着风一阵雨一阵的主子,满心满眼的纳闷。   兜兜转转,两拨人到了东市一家叫做华章记的成衣铺子,一前一后地进去了。   这是东市最时兴的成衣铺子,据秦家姐妹说每年甚至每季都是最先研究出新潮款式的成衣铺子,而且主营年轻人的衣裳,颇受盛京闺秀公子们的青睐。   想着阿弟刚来,定是要几身新衣裳添添喜气的,宁姝便带他来了这华章记。   虽然有些耗银钱,但确实值得的。   华章记不愧是盛京首屈一指的成衣铺子,料子不说,款式更是新颖别致,先不说阿弟看了两眼放光,宁姝都免不了挑中几套衣裙。   索性她一向银钱带的多,顺手就将那几套自己相中的衣裙给买下了。   拿着几套袍子在阿弟身上比划着,宁姝觉得都不错,通通买了下来。   就在掌柜满脸热情地将她与阿弟送出去,宁姝刚踏出门槛时,打眼就瞧见了门口那个脸黑得像锅底的少年……   宁姝不出意外被吓了一跳。   此番还带着阿弟,宁姝可不想在阿弟面前闹出什么,就想装作不认识秦琅,迅速走人。   只飞速瞥了秦琅一眼,就扭过头,旁若无人地姿态。   但这都是她自己的想法,秦琅可不这么想。   就在宁姝就要与其擦肩而过的时候,让她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站住。”   秦琅伸出一只手拦在她身前,话语中仿佛压抑着什么滔天的怒意。   宁姝忍无可忍,顺着他的目光瞪过去,示意他别找茬。   “你今天不说清楚他是谁,就从爷身上踏过去!”   雄赳赳气昂昂的一句话,硬是被秦琅说出了几分委屈。   东西两市本就繁华,又是在这最受盛京的成衣铺子跟前,人流量本就不少,又被秦琅这厮一吆喝,不少人都朝这边看过来了。   好在这些人大多都不识得宁姝与秦琅,只是被引起了注意。   然如果宁姝再不解决,这恐怕就成热闹了。   宁姝瞧他一张脸都酸得不成样子,心里也猜到了秦琅是为何事,只觉得荒唐。   她与阿弟好歹也有几分相似,秦琅是眼睛瞎了吗?竟看不出来?   “跟我过来。”   不再浪费口舌,宁姝丢下这几个字,就带着阿弟往人少的地方走去,最终停在一僻静小巷口。   宁茱一头雾水地跟着阿姐走到了巷子里,人也不认识,事也不知道,只知道眼前这个黑着脸的少年很是莫名其妙。   见四周无人了,宁姝转过身。   “你今日又喝马尿了?”   宁姝待秦琅从来都不客气,今日秦琅光天化日地拦她,宁姝嘴里也不留情。   “我没喝,我就问你,你看上这小子什么了,乳臭未干的,怕是毛都没长齐吧?”   对着情敌,任谁都难能拿出什么好脸色,秦琅一直也是个嘴上不留情的,这时候再也憋不住心里的狂燥了,当场就发作出来了。   当然,不会是对喜欢的人,而是对那个让他嫉妒的发疯的臭小子。   本来还打算老实待在阿姐身后的宁茱这下忍不了。   被同性说乳臭未干,甚至是毛都没长齐,换成谁都不乐意。   宁茱一脑门子的火,径直就从阿姐身后窜出来了。   “你这人好没礼貌,说谁乳臭未干呢!”   宁茱也不管阿姐拉了他一下,挺着胸膛就冲出来了,同秦琅对骂道。   宁姝嗳了一声,却没拽住,眼看着阿弟就跟秦琅对起来了。   秦琅一看这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还敢同他呛声,秦琅恨不得同他在这巷子里一决胜负,让宁姝知道自己眼神有多差!   但他不能,若真要这么做了,当着宁姝的面,吃亏的总会是他。   说不定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还会告状说自己欺辱他,秦琅脑子热归热,但还存着几分理智。   “就说的你,跟个豆芽菜一样,还好意思和爷抢,哼……”   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秦琅目光转向在后面冷眼看着他的宁姝,继续牙酸道:“这小子看着比你还小吧,你竟有这癖好,也不嫌涩啊……”   本来还怒气冲冲的宁茱,听到秦琅这虎狼之语,立即糊涂了,回头用目光询问自家阿姐,心中有个离谱的猜测。   不会吧? 第74章 小舅子   果真被自己猜对了, 宁姝心里叹了一声,愈发觉得荒唐了。   “还说你没喝马尿?胡言乱语些什么,他是我阿弟,赶紧将你脑中那些腌臜东西清一清, 让人听到岂不笑话死!”   宁姝想不通, 阿弟看着哪里像她的相好了, 这人当真是草木皆兵。   将脸带怒容的阿弟扯回来,宁姝心中倒是有些佩服秦琅的脑子。   想来还是在气头上, 秦琅将宁姝这话听了, 一时没能消化,竟像没听一样, 继续囫囵道:“我管他是谁,敢和我……等等?”   “你说这是你什么人?”   秦琅还想继续发力,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一双眼眸瞪大了。   宁茱气哼哼地, 面上挂着嘲讽, 朝着自家阿姐道:“阿姐, 我看这人不仅脑子有病, 还有耳疾……”   宁茱也是个有脑子的,一来二去地也搞清了眼前这人的意图。   又是阿姐的裙下之臣。   不过这个倒是比以前扬州所有加起来的都莽, 宁茱暗想。   “没时间跟你在这浪费,你自己在这慢慢品吧。”   宁姝见人已经木楞楞地不再纠缠,索性也不多说了, 拉着阿弟就要走。   秦琅终于回过神来, 看着将走的姐弟两, 悔得当场扇了几下自己的破嘴,追了上去。   “别恼, 别恼,今日都是我的错,我错的离谱,你别生气,小舅子也别生气,我给你们赔礼道歉……”   心里发急,嘴上也就没了把门,一个失察就将心里话也说了出来,当即就遭了姐弟两一顿排揎。   “谁是你小舅子,这嘴怎么还越来越欠打了!”   宁姝虽说也领教过这家伙时不时的孟浪,但这次听着连小舅子都叫出来了,宁姝心里又是一阵汹涌澎湃。   她气得羞红了脸,眼光像刀子一般甩到秦琅身上,厉声斥道。   宁茱也是头一次见这么生猛的,居然就这么叫上他小舅子了,整个扬州都找不出比他更厉害的,差点都气笑了。   “想做我姐夫的人多的都能从盛京排到扬州,你又算哪根葱,老实到后面排着去。”   知道了秦琅底细,宁茱说话也有了底气,可谓是和自家阿姐一般的嚣张。   秦琅哪里受过这种气,还是一个在他看来乳臭未干的小子,若是寻常,他早就将人教训了,可现在却是不行了。   自己本就处于卑弱之势,出师未捷倒先将未来小舅子给得罪了,那才是大大的祸事。   于是乎,尽管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还是强颜欢笑道:“宁家弟弟说得是……”   宁茱将秦琅这副前后反差极大的姿态给收入眼中,心中难免惊愕。   这人不仅是他在阿姐裙下之臣里见过最莽的,也是最能屈能伸的,倒让他高看一眼。   忍不住笑了,对着宁姝道:“阿姐,这个应当挺难缠吧?”   宁姝知道阿弟什么意思,悄悄瞪了他一眼,扭头对着秦琅道:“下次还请记得长些脑子,不要跟个莽夫一样就冲上来!”   面对宁姝的斥责,秦琅不甘心地反驳道:“这也不能全怪我,我又不知令尊和令弟何时回来,况且哪有弟弟这么大了还给他擦嘴的,也不嫌臊吗?”   话音越说越低,但还是能让姐弟两听见。   宁茱耳朵红了,不知怎么反驳,期期艾艾地看了一眼阿姐,似乎是想让宁姝帮他。   宁姝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偷笑,不过阿弟的面子还是要护的。   “那又如何,再大也是我阿弟,擦个嘴怎么了,是你心里不干净,所以看什么都不干净。”   这下,秦琅不敢还嘴了,在宁茱看来可以称得上一句服服帖帖。   见这厮识趣,宁姝不再多言,扭头出了巷子。   秦琅难得有机会瞧见心上人,见人走了,不动声色地跟上去,不近不远地吊在后面,就算说不上话,也怡然自得。   戟安一直跟在自家公子身侧,看见公子还鬼祟地跟着,知道怎么劝也是无用功,便随着公子去了。   但得知了那小公子是宁姑娘的弟弟后,戟安也为自家主子松了口气。   毕竟他家公子能得偿所愿,自己这个随侍也能过的松快些不是吗?   车马盈街的东市,宁姝带着阿弟往坊市门口自家车驾赶,面色有些愁绪。   宁茱注意到了阿姐的神色,微微偏头,余光瞥到后面鬼祟的身影,好奇道:“阿姐,这次的瞧着是个难缠的,是谁家的?”   宁姝余光也顺着弟弟的过去了,自然也知晓秦琅就在后面跟着,想着总归不敢晃到她跟前来,就懒得费那个劲去赶了。   听到弟弟的话,宁姝只觉这是一场避不开的宿命,叹气道:“说出来你也知道,他正是英国公长房的二公子,也算是姑母的侄儿了,硬说和咱们还沾点关系。”   “国公爷和长平长公主的儿子,我在扬州便隐约听到过这号人,怨不得刚刚气性那么大,原来还是个皇亲贵胄,阿姐可还应付得了?”   宁茱恍然大悟,关心起自家姐姐道。   宁姝将阿弟眼底的担忧看进去,安抚地笑了笑,姿态漫不经心道:“小事,你先前不是也瞧见了吗?他乖觉的很,你阿姐我自然能应付。”   宁茱听了这话,也想起刚刚阿姐在那人面前说一不二的的姿态,宁茱点头赞成。   “阿姐不是一直要个听话的夫婿吗?我瞧这秦二郎在阿姐面前也算是服帖,阿姐就没考虑过?”   宁茱初来乍到,并不知这位秦二郎到底是个如何性情,只凭着刚刚的一幕判断的话,他倒是觉得这个秦二郎是个符合要求的。   宁姝失笑,摇头道:“你刚来,不知晓很正常,让你燕语姐姐回去说与你听吧。”   大热的天,宁姝心里本就燥,可不想再说许多话了,毕竟她跟秦琅的恩怨可不是一两句能解释得清的。   燕语在后头听着他家公子的问题,早就心急想说两句了,奈何自己没得允准,她自然不好去做那个嘴碎的,然这下好了,姑娘准了她,燕语甚至还没等到回家去,就口齿伶俐地将她们姑娘与秦琅的恩怨纠葛说得底朝天了。   宁茱本以为阿姐跟秦二郎的事会是同扬州一般的简单流程,便是一见阿姐便深陷情网,不可自拔,听完后才知此事这般深邃复杂,尤其听到秦二郎欺负了阿姐那几桩破事后,他终于忍不住回头刮了秦琅好几眼。   他可以拿虫子吓唬自己阿姐,不代表别人也可以,宁茱真想回去打那秦二郎几拳。   但对比了一下自己和人家在形体上的差距,宁茱还是暂时咽下了这口气。   自己虽不是什么健壮身板,但也属正常范围好吧,这秦二郎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不过比他大了三四岁,竟这么高的个头,而且那身板看着着实比他结实多了。   这么一比,自己还真有点豆芽菜的意思。   宁茱很丧气,宁姝恰好瞧见了,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   宁茱自然不想告诉自己阿姐是因为身板不如秦二郎而自卑,连忙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阿姐你受苦了。”   宁姝一听原是这事,淡笑否认道:“也不算,我吃的亏基本上都报回来了,而且国公府很热闹,我在这也很是尽兴了,甚至还有些不舍得离开呢。”   宁茱听了这话,白了一眼自家阿姐道:“那你现在别回家,就往英国公府去,在那再住个三年五载的,干脆出嫁也在那出……”   宁姝随手就给了阿弟一巴掌,那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了无数遍,精准的让宁茱避不开。   “你又打我!”   宁茱捂着头叫嚣了一句,然宁姝压根不理他,头也不回地上了车驾,宁茱只能恨恨地将这个亏给咽下去,气呼呼也跟着上了车。   不远处,秦琅看着人上了车,脸色落寞起来。   “公子,还跟吗?”   戟安看着绝尘而去的车驾,试探着开口问道。   若是可以,秦琅自然想一直跟着宁姝入了宁宅,可现实不允许。   “回去吧。”   看不着人了,秦琅也仿佛浑身失了力气一般丧气道。   ……   从从三品的上州刺史升任到正三品的户部尚书,虽然只是半职,但跨越的地方官与京官,便是一个巨大的鸿沟。   而经历了这一番调任的宁江,也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存在,那些本来以为自己有机会可以升任户部尚书之职的,或者说有机会让自己的同党接任的,皆大失所望。   而随着升迁而来的,还有一场盛大的烧尾宴。   烧尾宴是个十分有趣的风俗,来源不一,但大多数人都相信这一说法。   黄河中下游,有个叫龙门的地方,有峭壁对峙,水流湍急。   每年到了春季,黄河中的鲤鱼们便会溯游而上,若是能跃过龙门,便会有云雨生成,天上也会降下天火烧掉鱼尾,这条跃过龙门的鱼便会从鱼化龙。   这个典故本流传在民间,但日子久了人人都耳熟能详,也成了为官者当了大官后的必要传统,就如同那尾鱼儿一样,化鱼为龙,也要烧掉自己的“尾巴”,宴请同僚好友,甚至是天子,这顿宴席便叫做“烧尾宴”。 第75章 烧尾宴   宁江虽只是从品阶上升了半职, 但却是跨越了地方与京都,还是六部之一的长官,当是值得大办一回烧尾宴。   宁家特地搜罗了不少厨子过来,研究食谱的研究食谱, 采买食材的采买食材, 忙得团团转。   宁姝作为家里唯一的姑娘, 这等大事自然还得她来操持。   然烧尾宴不比寻常在扬州时那些小打小闹,这次烧尾宴, 父亲初登户部尚书之位, 初来乍到,为了同多数同僚结个善缘, 以后好打交道,可是请了不少客人, 不仅是往年同宁家交好的官员, 更多的是不算熟络的朝廷命官。   宁姝也是头一次领着这样大的差事, 怎么说都是有些紧张的。   以往在扬州, 家中大大小小也就三个人, 加上一众奴仆, 打理起来也不算费事,且父亲不是热衷于宴饮的官, 宁姝平时也没在大风大浪中蹚过,乐得轻松。   宁父也想到了这一点,怕女儿劳累, 特地让在英国公府的妹妹过来襄助。   兄妹两见了面, 先亲切地叙了会家常, 才聊起这个事。   宁氏二话不说答应了,只不过还是多嘴说了几句。   “兄长当真不续个弦, 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   这么多年来,虽然宁氏不曾同兄长生活在一起,但拉扯两个孩子长这么大,其中辛苦宁氏可想而知。   一方面想着兄长一人孤苦,娶个续弦也能不至于凄苦;另一方面,有个妻子,也能帮着操持家事,不至于总辛劳侄女,若侄女出嫁了又能如何?   宁江听了,只是低咳了一声,摇头道:“就这样吧,半生都过来了,如今再去续弦,岂不是耽误人家?我就这么带着两个孩子也挺好,家中事大多简单,如烧尾宴这种也不过这一回,就算没有女主人我也可以亲自去办,况且阿蛮和茱儿这两个孩子早过了要娘的年纪,就不操这个心喽~”   一半是出于对亡妻的怀念,一半是习惯了这十来年的独身,宁江早已歇了心思。   宁氏见此,也不再说了,只应着兄长的宴会交代。   待到一切都已经备好,已是三日后,天公作美,是个明媚的晴天。   宁姝起了个大早,开始操持着家中在盛京第一场宴饮。   先是仔细带人检查了一下家中的洒扫情况,确保无一处不洁净爽利,确保宴会场地布置和物品的摆放是否合宜等。   姑母也早早过来了,教导宁姝一些具体事宜。   虽说在盛京待了三月,但宁姝只是作为小辈在这里玩闹,并不会像一家主母那般应酬,因而今日来的夫人姑娘们她大多是不识得的,所以姑母的存在就尤为的重要。   男客和女客自然是分开来迎的,她与姑母两人应对女客,爹爹和爷爷,甚至带着阿弟就是应对男客了。   热意悄悄蔓延,宁姝迎来了她的第一波女客,还是个群熟人。   还没看清面容,就听到了那几个小姐妹独有的笑声,宁姝便不用猜是谁了。   “呦,姝儿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那一会也有的累了。”   打头过来的是秦珠,后面跟着秦家好些个姑娘,就连出嫁了的秦琳也在。   秦珠话多,如今看到了宁姝同秦家婚仪那日的自己一样劳累起来,忍不住调侃道。   “哎,我也算是体会到你的苦了。”   宁姝倒也没反驳,她也猜到了待会有场硬仗要打。   “三婶安好。”   “娘!”   几个姑娘过来,笑盈盈地同宁氏问安,七姑娘秦珊和八公子秦琦更是一下扑到母亲怀中,宁氏抱了抱两个孩子,回着笑脸道:“此番三婶事多,就劳烦你们几个照看我家那两个了。”   “三婶说得哪里话,都是弟弟妹妹,自然会看顾,三婶就放心吧。”   姐妹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将宁氏说得安心了,拍了拍两个孩子道:“娘今日事忙,你要好好跟着姐姐们,不要乱跑。”   秦珊和秦琦乖乖点了头,同宁姝嬉笑了一阵,就乖乖跟在了姐姐们身后往静和厅去了。   此时正值七月,到了正午更是热意熏天,不比春秋两季,自然不能让宾客待在外头。   静和厅已经摆好了一盆又一盆的冰,正在持散发着让人舒心的沁凉,进了静和厅,仿佛踏入了另一个季节。   因为还未开席,便将秦家姐妹安排在了偏厅,上了些瓜果酒水,还有些几人平素喜欢的酥山。   这是宁姝特地花重金从仙客楼请过来的,毕竟今日宾客多,姑娘也多,大热的天,想必都好这一口。   果然,看见了这酥山,姑娘们都喜笑颜开,开始享用了起来。   陆陆续续还来了许多带着家中姑娘的夫人,都由姑母一个个向宁姝引荐了。   宁姝在扬州时便不是个拘谨小家子气的性子,见了那些陌生的夫人也是笑意从容,大大方方。   也许是在家世和容貌上合了这些盛京贵妇人的眼,宁姝只感觉这些夫人的目光火热地让她招架不住,甚至头皮都有些发麻。   赶紧笑吟吟地领着她们家的姑娘去了偏殿歇息,从这些“饿狼”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   人的性情都是形形色色的,盛京闺秀也不外如是。   宁姝一上午接待了不少姑娘,也见识了各色的性情,有小意温柔的,天真活泼的,骄矜傲慢的,端庄内敛的,还有同她差不多的泼辣直爽……   宁姝一趟接着一趟将人妥帖安排到了偏殿歇息,额上也渐渐沁出了汗。   看了漏刻,还有大半个时辰便是午时,各家也来的差不多了,宁姝刚想歇口气,就看见爹爹的随侍长安过来,说有事寻他。   跟着长安到了爹爹那,看见爹爹一副汗浸湿了后背衣裳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心疼。   “爹爹热着了吧,快去厨房给爹爹端碗冰镇酸梅汁过来。”   宁姝对着长安道。   长安刚要去,就被主子拦住了。   “不妨事,天热就是这般,喝了过会还是这般,避不了的,等忙完了再说。”   宁江淡笑着,浑然不在意道。   宁姝闻言,也就不多言了。   刚想开口问问唤她来何事,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听便是冲着她和爹爹这边来的。   “宁叔父好!”   还没等宁姝扭过头,就听到那道熟悉且洪亮的嗓音,她颇有些猝不及防。   如果没听错的话,这是秦琅的声音。   宁姝顺着爹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了预想中的人。   秦琅今日穿得精神,舍弃了原本最喜欢的窄袖缺胯袍,换上了一身象牙色的宽袖袍子,腰间系着环佩,冠发也是一丝不苟,瞧着颇有世家公子温润如玉的风姿。   宁姝本来只是粗粗扫一眼,目光却被他腰间的一块玉玦给吸引住了目光。   若是宁姝记得没错,秦琅这块玉玦应当就是投壶那夜的彩头,那块本以为还在秦璎手里的玉玦。   惯会动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   宁姝已经不忍去看自己腰上这一块了。   宁江这厢被秦琅打断,惊诧地看了过去,明显是不认识。   虽不想搭理秦琅这厮,但此刻爹爹身边也只自己能为其引荐了。   “爹爹,他是英国公府长房的公子,叫秦……”   话还没说完,自家那老父亲不知是哪里开了窍,将宁姝的话截了去,一副看着优秀晚辈的神情道:“为父晓得,这应当便是英国公府世子了,世子果然如传闻中中那般落落高洁,君子之风,未失了公府之风。”   秦琅堆满了笑意的脸僵住了,宁姝却是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哈哈哈~”   不说别的,秦琅这厮除了能别人多气她些,但也比旁人能惹她发笑。   此时此刻她很难再维持住淡定。   叫这厮装!   秦琅今日这番做派,别人不知晓,但她却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   不就是做出一副君子模样以盼得到她爹爹的青睐吗!   宁姝的笑让在场的两人神色各异,宁江是有些发懵,秦琅则是又羞又窘。   上回是为了能与人家说句话才装作大哥,不代表他喜欢被人当成大哥,还是被宁父,这当真是打击到他了。   “宁叔父,世子是我兄长,我名秦琅……”   他甚至不好意思去看宁姝的脸色,因为他知道宁姝在笑他什么。   宁江一听,这才知晓他弄错了人,不觉有些尴尬道:“原是二公子,是某老糊涂了,错认成了世子,勿怪,勿怪……”   秦琅哪敢责怪他,只窘迫地拱手道:“宁叔父哪里的话,还有叫我二郎就行,毕竟我们两家也沾亲带故的,宁叔父千万别这般生分。”   秦琅是个会套近乎的,如今见了梦想中的岳父,自是要尽心讨好的。   宁江自是吃不消秦琅这般热络的,但瞥见这小子时不时落在女儿身上的目光,心中也猜出了几分。   毕竟也算是亲家,宁江笑了笑,虽没有直接喊出二郎这两字,但也是称了一声贤侄。   虽没有达到自己最想要的地步,但能得一句贤侄也很是不错了,秦琅自当知足。   瞧着爹爹就要领着秦琅走开,宁姝想起了自己此番过来的正事。   “爹爹,你还没说唤我过来何事呢?”   刚要抬脚的宁江一听,立即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回头交代女儿道:“为父当真是糊涂了,快要开宴了,阿蛮去盯一盯厨房那边吧,对对食账,看可有什么缺漏的,尤其注意给陛下的那份“上烧尾”,绝不能马虎了。”   宴请同僚朋友自然可以在自己家里,但陛下却不是轻易能请得动的,但不能对天家失了敬意,通常的做法就是把一席珍馐送进皇宫,由陛下自由品尝,这种行径便叫做“上烧尾”。   而不论是为了款待陛下还是同僚朋友,这烧尾宴的菜肴都不能马虎。   宁江将精美布帛抄写好的食账从怀中掏出来,递给宁姝,细心嘱咐道。   宁姝接过布帛,应了一声是,抬头不经意瞥见了秦琅莫名的笑,险些露出一口白牙。   宁姝不知道这厮又在傻乐什么,也不理他,拿着布帛就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秦琅颇为不舍地看着人走远,还想再看几眼,就被宁江的轻咳声打断了。   “贤侄随我走吧。”   假装看不出这位秦二郎的意图,宁江不动声色地将人的视线扭回来,领着往静和厅走。   宁江想着过了这烧尾宴定要去女儿那问问情况,待这秦二郎是何种意思,也让他能适当地对待这个孩子。 第76章 春心乱   宁姝拿着那份食账, 马不停蹄地进了正热气腾腾的厨房。   如果说静和厅是今日家中最凉快的地方,那厨房便是最热的地方了。   一踏进去,纵然宁姝早做了心里准备,还是被这油烟热气给熏了一鼻子一眼, 当即呛了好半天, 厨娘们自然而然也注意到了她。   “姑娘, 您怎么进来了,这屋子都是油烟和柴火灰, 可别将姑娘熏到哪里……”   宋娘子是宁家的老厨娘了, 自八岁便进了宁家做事,十二岁的宁姝瞧她有几分做菜的天赋, 便将她从一个切菜的厨娘转为真正做饭食的厨娘,还特地请了当地的大厨来教授指点她, 才成就了她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   因为早没了亲人牵挂, 此番举家迁往盛京, 宋娘子自然也是不舍主家, 一起跟了过来。   这一席烧尾宴, 宁姝交给她做很是放心。   见自家姑娘进了还被呛着了, 宋娘子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满面担忧地迎了上来。   “无碍, 就是刚进来不习惯被呛了几下,缓一缓就好……”   宁姝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事, 让宋娘子不必过来, 忙她的就好。   但宋娘子不放心, 执意过来瞧她,宁姝也拦不住。   厨房的空间很是宽阔,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房梁上吊着的各种熏鸡腊肉,颇有种酒池肉林的感觉,厨房墙角摆放着米缸以及大约是盛着醋酱的大瓮,宁姝恍惚间还能嗅到酸咸之味。   高脚桌案旁,五六个厨婢正站着对着各色荤素菜洗切剥剁,忙得不亦乐乎。   靠墙的不远处,几个里面正在燃烧的炉灶口正呼呼吐着火焰,让人瞧一眼便觉浑身冒汗。   “姑娘千万别靠近那炉灶口子,那火厉害着呢,若是挨得近了,那火苗说不准就蹿出来,烧了姑娘这金贵的衣裳就不好了。”   在厨娘眼中,姑娘身上的缎子可是如同黄金一般昂贵,若在这烧毁了难免不美。   宁姝听这话,自然不敢往那边靠。   拿出爹爹给她的食账,宁姝一个个对起来。   首先便是宁姝自己最爱吃的金乳酥。   让厨婢掀开蒸笼,宁姝瞧见了里面躺着的几枚金黄油亮、软绵绵的包子,这是由黄酥油和面粉糅在一起做出来的,里面还放了糖蜜,一口下去香甜软糯,是宁姝晨起最爱吃的早食小点。   虽用了早食,但已过去了那么久,宁姝肚子早空了,看见这最爱的金乳酥,不自觉犯起了馋。   宋娘子最是了解自家的姑娘,知道肯定是贪嘴了,于是过去给拿出了一个金乳酥给宁姝道:“姑娘想吃尽管吃,我知道姑娘爱吃这个,所以此番做了许多,就算姑娘吃了一笼子也不怕。”   既然宋娘子这般说了,宁姝倒也不客气,当今将那枚金乳酥享用了。   接着的一笼是一道河鲜入味的点心,叫做金银夹花平截。   打开看,里面都是些用刀切开的小蒸卷,蒸卷内布满了蟹肉和蟹子,呈一小段一小段的,黄白交织,故而称作金银夹花平截。   这也是宁姝素来爱吃的一口,不出意外有几段又被她吃进了肚子里。   索性宁姝爱吃的几样,宋娘子都多做了些,不怕数目少了。   因而,溜了半圈下来,宁姝倒是吃个半饱。   然就在宁姝刚要吃一口水晶龙凤糕时,厨房里传来了骚动。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厨房,还不快快出去!”   骚乱中,宁姝听到厨娘的喝斥,她眉心一蹙,扭头跟着望过去,她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混账敢闯她家的厨房……   然而,当秦琅那张嬉笑鲜活的脸撞进视线中,宁姝突然觉得一点都不意外了。   “怎么是你,这里是厨房,你跟进来作甚,还不出去!”   宁姝知道他会跟,但没想到能跟到厨房里,厨房里乌烟瘴气的,宁姝懒得同他废话,想尽快将人赶出去。   对于宁姝的驱逐,秦琅倒是丝毫不理会,笑眯眯地打量着宁姝手中那块即将被咬的水晶龙凤糕,开始胡搅蛮缠……   “今日我好歹也算是你们宁家的客人,客人都要饿死了,你主人家还在厨房偷吃,算什么道理?”   秦琅已经很久没有施展过他不要脸的功夫了,虽然有些牵强,但这样便能让自己多留在她身边一刻,多说几句话,这已经值了。   宁姝听见秦琅说她偷吃,差点气乐了。   捏着水晶龙凤糕便大大方方咬了一口,细嚼慢咽着,直到完全吞下去,扬着一双杏眼睨他道:“这是我家的厨房,如何能叫偷吃?我爱吃什么吃什么,反倒是你,秦二郎,饿了便巴巴往人家厨房跑,不知道还以为是谁家小狗来讨食了……”   论嘴上的刁钻,宁姝自不会怕秦琅,趾高气扬地将人排揎了一顿。   若是有气性的,估计当场就得甩袖离去,这也是宁姝所希望的。   既然不打算留他,宁姝希望也能与他少些纠缠,甚至没有纠缠。   但她到底低估了秦琅的能耐,听了这话,少年不怒反笑,竟是将头凑过来道:“那你倒是予我些啊……”   秦琅随着母亲长平长公主生了一双携着潋滟春光的凤眸,这样笑着看你时,会让人觉得铺天盖地的绵绵情意。   谁说桃花眼最是含情?   宁姝这一瞬竟觉得这双凤眼才是最厉害。   心头猝不及防跳了一下,宁姝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从哪学的这么不要脸!”   宁姝骂骂咧咧地扭过头,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秦琅这时候脑子倒是通透灵光了一瞬,看出了宁姝的挫败无力,乘胜追击地跟在后面。   “你乳名叫阿蛮?真好听,也很配你,是你爹给你取得吗?”   少年跟在她身边打转,仿佛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试图去刺探一些不该他知晓的事情。   宁姝本不欲搭理他,听自己的乳名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上还麻麻的,尤为古怪。   “住口!你怎么知道我的乳名?谁告诉你的?”   宁姝记得自己从未告诉过秦家姐妹自己的乳名,何况是秦琅,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宁姝甚至都怀疑到了阿弟那个死小子身上,愣是没想起来先前是自家爹爹在人面前随口唤了她那么一句。   瞧着少女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似乎恨不得拿刑具拷打他,秦琅满面无辜道:“刚刚不是你爹说得吗?就当着我的面,我又不聋,自然听得见……”   滔天的怒火瞬间被熄灭了,宁姝突然有种有气没处撒的憋闷感。   秦琅小心打量着宁姝的脸色,唯恐自己让她更不高兴。   至于秦琅的小动作,宁姝自然是注意到了,有些尴尬,但她怎会让自己处于下风。   柳眉一竖,当即甩脸凶道:“那是你叫的吗?再让我听到你就完蛋了,记住没?”   厨房里,众人将、这前前后后看在眼里,也不再赶人了。   虽然不知晓这公子姓甚名谁,是哪家的,但从她们家姑娘与其的只言片语中,她们也能猜出一二,尤其是那些成过婚的过来人,哪能看不出这小公子的意图,那眼睛都快长她们家姑娘身上了!   不过只要姑娘没说让她们拿棍棒撵人,她们自然也不会太过失礼,面上虽装得沉稳专注,心里却在一边瞧一边偷着乐。   小年轻的花样,她们是许久没瞧见过了。   秦琅这边,眼看着宁姝又凶巴巴起来,他笑得很欢畅。   舅舅以前告诉过他,若是姑娘一直待你冷漠如初,情况才最是糟糕。   像如今这般还能大动肝火,至少能说明自己还是可以牵动她的一些情绪的,这就是个盼头。   “记住了。”   也不纠缠,秦琅答得干脆利落,让宁姝倒不知怎么回了。   “席面快好了,你休在这里赖着,不然我不介意让人拿扫帚将你打出去。”   宁姝一手捏着剩下的水晶龙凤糕,一手捏着食账,再度于厨房中四处转悠查验菜肴进度。   她希望秦琅能识趣些自己出去,不然这大喜的日子自己将人打出去倒是失礼。   快到晌午了,自己还有许多事,宁姝一边吃着手里剩下的糕点,一边查验着几样重头菜。   秦琅自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被赶走,他不动声色地跟在宁姝后头,嬉笑道:“今日是你家大喜的日子,我不信你能这么狠心赶我,而且我就是独自饿了,来讨些吃的,吃了我就走。”   “果真?”   宁姝闻言,诧异地追问了一句,倒觉得十分简单。   “自然……”   秦琅一听宁姝话语松动,立即喜上眉梢回道。   “行,若是你届时还不滚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没等秦琅开口点名要吃宁姝手里的那种水晶龙凤糕,厨婢就按着宁姝的吩咐给他从蒸笼里掏出一个平平无奇的白面馒头来。   “吃吧。”   待到厨婢将白面馒头送到他跟前,秦琅抬起脸,神色不满道:“你打发叫花子呢?自己吃水晶龙凤糕,给我什么滋味都没有的干巴巴馒头,好不公平!”   看着宁姝吃了那块水晶龙凤糕好一会了,他早就被姑娘家那叭叭吃糕点的小嘴勾起了馋虫,也想尝尝那是个什么味。   可现在,自己得到的只是个白面馒头,这让他心有不甘。   宁姝见他还端上了,嗤笑道:“你以为这是你家,还要公平?就一个馒头,不吃就去喝风。”   还想吃宋娘子专门给她留的糕点,想得倒是美!   恼火之下,宁姝又开始疾言厉色,生生又将在一旁蹦跶的秦琅唬住了。   “吃,吃总行了……”   秦琅觉得自己前十八年的憋屈都没有遇到这丫头后多,但自己又毫无办法。   恨恨接过厨婢手中的白面馒头,带着情绪一口咬下去。   宁姝就看见,那个能经得起她吃上十来口的馒头,被秦琅一口就咬去了一半。   这嘴是真不小啊!   还好没给他水晶龙凤糕,就这张嘴,不得把宋娘子给她留的都给吃了。   “好了,东西也吃了,秦二郎可以出去了,我忙得很。”   随着宁姝这话落下,几个有眼色的厨婢立即拿起了墙角的扫帚,一副准备赶人的架势。   “可我还有话……”   秦琅肯定是不想走的,但见宁姝已经转身做事,不再理他,又见这几个厨婢的做派,再不愿离开也得离开了。   出门的一刻,秦琅将剩下的半块馒头塞进了嘴里,嚼着嚼着,竟也觉得这馒头似乎比自家的要好吃些,让他品出几分甜味。   唉……   他本来还想跟人家说一声他不日要跟着父亲出征的事,辞一声别,如今看来只能下次再寻个机会说了。   转身一边往回走,一边给自己顺着气,方才那一个馒头吞得他确实噎得慌。   好狠的心,连口水都不给他喝。   ……   宁姝验看完了所有的菜肴,每份都分装了一份,又用镶着金玉的布帛专门抄写了一份与这些“上烧尾”的菜肴放在一起,遣人送进了皇宫中。   酒宴虽热闹,但也确实是吵闹,尤其是这种大宴,宁姝并不爱凑热闹,忙完后浑身的疲倦,饭食也没精力用就睡了。   起来的时候,宴会也刚刚进入尾声,已经有零星宾客告辞离去了。   宁姝按着礼节,跟着姑母两人将各家夫人和姑娘送走。   回静和厅的时候,不期遇到了一个熟人。   “宁姑娘……”   姑侄两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淡青衣袍的年轻公子正眉眼带笑地朝着这边走来。   姑母好奇地看了看侄女,却没有多问,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沉默。   “是许公子,今日竟也来了……”   许久未见过,宁姝一时差点没想起是谁,但目光一落在对方笑意柔软的面容上,顿时就想起来了。   那位被她认为处处符合她标准的校书郎公子。   初时觉得十分合自己心意,却不能多想。然如今不知为何,可以多想了,但又觉得好似没什么意趣了。   连自己都觉得奇怪,但确确实实找不回当初对着许知安的感觉了。   许知安还是曾经那般,见了她欢欢喜喜的,宁姝倒有些惭愧。   “令堂的帖子我们家也收到了,父亲说定是要来拜会的,我便跟着来了……”   说到这,许知安还有些羞涩,不敢抬眼瞧宁姝。   宁姝刚要说些话缓和一下,就看见秦琅臭着脸从一旁走过来了。   虽然没说话,但宁姝能从他那双斜瞥过来的双眸看出他的不满。   这厮八成又在吃醋,宁姝心中暗想。   就在这时候,她灵机一动,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本来没想跟许知安说几句话,但目前来看,宁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就是有点对不住许知安了。   心里道了句抱歉,就在秦琅走进的那一刻,宁姝故意对着许知安露出了一个粲然至极的笑。   “那感情好,说到底我也许久不见许公子了,此次你能来,我也是十分欢喜……”   宁姝还特地拔高了几分声音,像是生怕秦琅听不见似的。   余光瞥见,少年脸色发青,似乎也在直勾勾地看着她这边。   虽然她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但神色恍惚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也不知秦琅瞧了有多久,就在宁姝脸都要笑僵,嘴里寒暄的话也要用尽之时,那厮终于冷哼一声甩袖走了,连背影瞧着都是裹满了怨气。   宁姝默默收回了故意扬起的笑,抬头对上了许知安了然的双眸。   宁姝也不遮掩,眉目歉然道:“此番是我对不住了……”   许知安也朝着秦琅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眼中似乎含着些许失落,但并没有计较什么。   “都是小事,无碍的。”   许知安笑意淡淡,心中却是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热情。   “知安,该回去了,你爹还在等着呢。”   正在许知安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威严的妇人声传来,将许知安酝酿许久的话又打了回去。   宁姝随着许知安的视线看过去,见是个端庄威严的夫人,容貌清秀温婉,但神色瞧着是个不苟言笑的。   只有在看见自己的儿子时面上才扬起笑来。   许知安见了母亲,尤其这这个时候,下意识紧张瑟缩了一下。   因为离得也算是近,宁姝便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许知安的变化。   “母亲恕罪,有事耽搁了,这就回。”   许知安连忙跟了上去,赔礼问安,一副孝顺的模样,许夫人笑了。   本以为许夫人就要走了,却不想扭过头跟宁姝搭了一句话。   “这便是宁尚书家的姑娘吧,模样当真是标致,还将你父亲的烧尾宴安排得井井有条,也是个能干的。”   没有吝惜赞美之词,但宁姝却从这位许夫人眼中看出几分挑剔。   再看去,那几分挑剔便没了,宁姝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夫人谬赞了,我到盛京不久,都是姑母帮我,若不然我是连人都认不全的……”   宁姝对于别人的赞美倒没有厚脸皮地接着,谦虚地回应着。   许夫人只是笑笑,又与身为平辈的宁氏搭了几句话,便领着依依不舍的儿子走了。   车架中,许夫人瞧着儿子进来,眉目间含着淡淡的威严,状若闲谈道:“这就是你今日非要跟来的原因?为着那位宁家姑娘?”   一语中的,许知安有些羞窘,但也没有否认。   “母亲……”   算是默认了,许夫人叹了口气。   许知安听到这声叹气,眉心跳了跳,试探问道:“母亲可是哪里觉得不妥?”   母子两对这事可是心照不宣,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许夫人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即将消失在眼前的宁宅二字,自顾自说着。   “这姑娘品貌俱佳,母亲没什么可挑拣的,但宁家门第于我们家还是高了些,而且……”   许夫人顿了一下,看着儿子懵懂温和的眼眸,继续道:“你性子软和好欺负,母亲本想着给你寻个性子温婉会照顾人的姑娘,这样家宅兴许才能和美,宁家姑娘看着温和柔软,但母亲先前打听过了,这姑娘是个不够和顺的,不是做人媳妇的模子,知安,你还是好好思虑一番吧。”   “可是……”   许知安听出了母亲话中的意思,忍不住想说什么,但看见母亲那威严的眼眸时,他满腔的热情都被浇了下去。   “母亲这都是为你好,知安。”   许夫人用着一如既往的威严与慈爱,再次将儿子稳住了。 第77章 夜半辞别   自烧尾宴结束, 宁姝好好歇了几日,养养花、逛逛坊市,可谓是岁月静好。   阿弟人从扬州迁过来,户籍和学业自然也是要跟着过来, 索性他今年刚过了院试, 得了秀才功名, 不必因为换了考试地点而担忧有变故。   阿弟在念书上也多多少少继承了父亲的天赋,小小年纪一次便过了院试, 得了秀才功名, 这在盛京也是极稀少的存在,因而爹爹说今年的秋闱就当是去见见世面, 不过也没什么大事。   烧尾宴过后,宁父也怕儿子不能专心读书, 特将人送进了国子监, 只放假时回来, 因此他那只肥嘟嘟的小鼠就被寄养在宁姝这里了, 只从国子监回来才能带回去亲近亲近。   近来爹爹尤其的忙, 虽然说身为刚上任的一部尚书, 忙点是应该,但此番并不止是这个, 还有朝廷要出兵高句丽的缘故。   这事其实早已在盛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了,不仅是文武百官之间,就连街头巷尾, 酒楼茶肆都热议不断。   不过天家之前都未曾表态, 烧尾宴后, 一道圣旨下发,命英国公秦进带兵出征, 户部管财政民生,这才比平日愈发忙碌起来。   国公爷挂帅出征,长公主定然又去青龙寺去给国公爷祈福,秦琅那厮在家中定然又成了无人管束的混不吝,搞不好怕是又要来招她。   宁姝猜得倒是有几分准头,不过和她预想的还是有几分偏差。   入夜,日完全沉下天际,热意退散,白日里聒噪的蝉鸣声便也消失无踪。   照例是摆了好几个冰鉴在屋里,宁姝舒舒服服地洗去了满身汗渍燥热,睡前又用了一盏浇了蔗浆的碎冰,才心满意足地睡下。   驱蚊的艾香被点燃在床榻旁,一丝微弱的月光透过轻薄的纱帐,看起来朦胧不已。   睡梦中,宁姝只觉得耳畔总有叮叮咚咚的怪异声响,她生生从睡梦中被唤醒了。   以为是自己做了怪梦,睁开眼察觉到真的有梦里那种叮咚声响,首先惊骇是不必说的,接着便是往声音传来的窗户看去……   确定了声响是从那边传来的,宁姝披了件外袍,蹑手蹑脚地向着窗户那边走去。   咚……   又是一声,像是石头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宁姝这下听清了。   起初怀疑是不是什么歹人,但转念想想又不大可能。   若是歹人,为何要这般小心翼翼地惊醒她,干脆撬开门窗进来算了。   前一颗石子落下不久,又是一颗石子砸下来,宁姝有些不耐烦了,将支摘窗打开,朝着石子落下的方向看去……‘   夜色朦胧,但借着那一丝月光,宁姝瞧见了那棵柿子树上面隐隐约约的人影。   这很难不让宁姝想到那日翻上她家墙头的秦琅。   “秦琅,你是不是疯了!”   带着七八分猜测,宁姝试探着喊出了声,不过怕惊动其他人,她的声音压低了大半罢了。   像是印证了她的猜测,一听到宁姝的声音,树上立即有了动静,疏密不一的叶片开始颤动,上面的人也有了动作。   想来也是怕惊动了院里的其他人,他动作很是小心翼翼,本可以一下从树上跳下来,现在也只能顺着树往下滑了。   宁姝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对眼前这番滑稽景象不至于笑出声。   下了树后,宁姝瞧见人有些摇晃地往她这边来了。   说实话,夜半时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看见一个外男闯进了自己院子,就算那人是自己的爱慕者,都应该有些害怕的吧。   但奇异的是,宁姝心里一丝恐惧也无,只觉得想笑。   看着人身形微晃地来到了支摘窗跟前,同宁姝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停了下来。   月色中,宁姝看清了少年微红的脸,眸色也游移在清醒和迷离之间。   些许酒气从他身上飘散开来,被宁姝嗅到。   “你饮酒了?”   宁姝蹙眉,有些不知如何处理这个麻烦。   喝醉的人总是缺了几分理智,一个弄不好刺激到了怕是会出事。   “嗯,喝了你说的……马、马尿……”   然出乎宁姝的意料,少年看起来尤为的平静,就连这短短一句话也十分和煦静谧,就像是山壁中的水滴滴答在岩体上,没有一丝波澜。   而更可笑的是他的话。   也许是每回宁姝都要这般骂他,真到了这个时候,他竟傻乎乎地应了。   大半夜的憋笑真的很难受,宁姝拼了好大的力气还是没能忍住,唇齿间溢出了轻笑。   秦琅从来在宁姝这里得到过的只是嘲笑,甚至可以说基本没什么好脸,如今听到这声没带着任何嘲讽和阴阳怪气的轻笑,秦琅只觉得在做梦,本就不甚清醒的脑子更混沌了。   “你终于肯对我笑了……   睁着那双略有些迷蒙的凤眼,秦琅甚至还傻笑了几声,宁姝听得直扶额。   人家半夜院里进歹人,她院里倒是进了个憨货。   宁姝气笑了,双臂撑在窗沿上,身子前倾,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秦琅道:“你可知夜半私闯姑娘的闺阁是淫贼的行径,你这般过来,想干什么,嗯?”   秦琅虽不甚清醒,但很敏锐地抓住了“淫贼”这一关键词,连忙摇头否认道:“我不是淫贼,我是来和你辞别的。”   少年神色认真,看着不似说谎,宁姝笑意顿住了。   “你为何辞别?”   国公爷出征高句丽,他却说辞别,难道……   想到某种可能,宁姝眸色惊疑地望着他。   许是酒壮怂人胆,秦琅见宁姝理会他,高兴地从支摘窗外钻了进来 ,同宁姝可以说面对面了。   “此次出征高句丽,我求了父亲和舅舅许久,他们才同意带上我,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要同你辞别。”   如果宁姝忽略掉二人现在的关系,倒真会觉得她和秦琅是一对即将分离的痴男怨女了。   目光落在秦琅那张天真又噙着期盼的脸上,宁姝一时倒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了。   “你同我辞别个什么劲?我问你,我们两有关系吗?”   尽管知道他饮了酒,脑子不清醒,宁姝还是一点不留情面。   “没、没有关系,但我希望以后能有……”   秦琅嗫喏着,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然就算这样,他还敢说些有的没的。   宁姝真的很想将他当成阿弟揍一顿,但显然此时此刻不是很合适。   但她也不想看着秦琅总是能这般一头热地扑在她身上,她从未想过能与秦琅结为夫妻,总觉得很荒唐,无法给他回应。   脑中飞快思索,她眸色冷寂,口中话语无情。   “战场凶险,你有没有命回来都不好说,况且,等你回来后我也许已经定亲了,你以后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我不是你的良人。”   对于秦琅这厮,宁姝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觉得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受控了。   她不能再让秦琅纠缠她了,宁姝暗暗告诫自己。   黑暗中,凉爽眼眸对视,一个冷漠,一个黯然。   仿佛过了很久,少年才出声,嗓音微哑。   “是许知安吗?你喜欢他,要与他定亲?”   宁姝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那双眼睛不再灼灼是她可以察觉到的。   宁姝没有说话,故意保持着沉默,希望秦琅可以自行误会一下。   眼见着秦琅同她一样陷入沉默,宁姝还以为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再接再厉道:“所以说,你以后多瞧瞧别的姑娘,这天下不只有我,你迟早会遇上比我更好的,那时候……”   “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了!”   宁姝的絮絮之语还未倾吐完,就被秦琅一个回马枪给打了回来。   几许夜风自窗子间穿过,拂起两人鬓边的发,宁姝对上那双比夜色还要漆黑的双眸,一时有些语塞。   不待她说话,秦琅又凑近了些,那股酒气也更浓烈了些。   似乎是梨花白,宁姝曾经也饮过此酒,后劲很是厉害,她没敢多饮,就是不知秦琅此番饮了多少。   “胡说什么,赶紧回你家去,要不然我喊人赶你出去……”   宁姝用话吓唬他,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呵呵……”   低笑声从少年喉咙里溢出来,还没等宁姝品出是个什么意思,秦琅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若不是两人中间隔了窗子,宁姝都怕他蹿进她屋子里。   想喝斥,但没他快,宁姝只能听着秦琅携着滔天的委屈向她表达着心中的痛苦。   “你为什么总是这般待我,连笑一笑都像施舍一般,若还是怨我当初的混账,那我可以继续给你赔礼道歉,你说如何便如何,直到你满意了,气消了为止,还不行吗?”   像是被逼到了角落中退无可退的野兽,秦琅声音中带着些歇斯底里,如果是白日,甚至还能看见他眼中的猩红。   可此刻是黑夜,宁姝是没法瞧见的。   秦琅的情绪好似感染了她,宁姝一瞬间竟有些心软。   “我如今并没有怨你,你不必这般自责……”   “那是为了什么,你一直这般待我,甚至是一张再简单不过的笑脸都难有,我只是想要一个同旁的男子一般无二的机会,你都不愿意给我吗??”   “你总说我性子不好,我知道,我愿意为你通通改掉,若是你嫌我没本事,那我就去战场拼杀,靠自己的本事挣一个爵位,只求你能别这般不待见我,将我视作瘟神,给我一个同许知安同样公平的机会,我便满足了。”   一串话劈里啪啦地砸下来,每个字都像是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灼烫地骇人。   一时间,宁姝心中五味杂陈,怔忪了许久。   她甚至有些不敢看对方亮得惊人的眼眸,那里头像是藏了最炽热的火焰,让她避之不及。   这是宁姝长这么大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像是一团火球砸进了自己静谧的心海,激起成片成片的雾气,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不是嫌你,也没有多厌恶你,只是……”   似乎有些话难以启齿,宁姝顿住了。   “只是什么?”   少年不依不饶,满眼执拗地瞧着她,颇有种宁姝不说出个所以然这事就没完的架势。   此刻的宁姝脑子是乱的,但也不得不剖开心扉了。   “我从未想过同你做夫妻,我总觉得有些荒唐……”   这便是宁姝的实话。   虽然秦琅这家伙确实一开始开罪了她,也让她动了不少的气,然从始至终,宁姝也没怎么吃亏,甚至大多数时候还占着上风,再后来秦琅便像有毛病一般相中了她,对她百般赔礼讨好,宁姝现在虽说谈不上喜爱,但早已没了曾经的嫌恶。   而支撑她将秦琅拒于千里之外的,便是心里头那股怪怪的感觉了。   她怎么会与秦琅做夫妻呢   这太不可思议了!   毕竟在宁姝十几年的认知中,自己的夫婿似乎不应该是这个样式的,应该是许知安那般的才对。   就如同坚持了十多年的信仰受到外界猛烈的冲击,自己便应该竖起盾牌抵抗才是。 第78章 君子与豺狼   然如今这盾, 岌岌可危。   几乎在宁姝的话音刚落,秦琅便用着他那仿佛灌满了热血的嗓音道:“从未想过那就去想想,哪里就荒唐了?”   其中的气急败坏,宁姝想听不见都难。   也亏得是夜半, 人都睡熟了, 两人还存着最后一丝理智, 没有扬着平时的腔调,每句话都压着嗓音, 若是此刻有外人在场, 定会被两人这种偷偷摸摸的说话方式引得发笑。   夜半本就静谧,当秦琅这句有点咆哮意味的落下, 两两都没了声响。   因为秦琅这句话,宁姝茫然了好半天, 目光胡乱地在黑夜中游移, 最终定在少年倔强的面容上。   秦琅似乎看到了宁姝眼中的茫然与挣扎, 干脆再加把火, 破罐子破摔般说个彻底。   “我实话同你说了, 待我回来, 若是你当真定了亲我也不怕。”   “难不成你还想强抢?”   宁姝被他这句听着无所畏惧的话拽回了神,眸色大惊道。   秦琅扯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语气狂妄道:“若那人让你过得不快活,那就证明他不是你的良缘,合该我将你抢回来……”   “那若是我过得十分快活, 美满幸福呢?”   宁姝气结, 但想起了这一茬, 忙追问道。   宁姝这一问像是有着神异的力量,两人之间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腕上的力道好似松了几分, 少年的双眸染上了几分黯然。   “若……”   “若那人比我好千倍万倍,能让你一生安乐顺遂,那我便、便成全你,余生在沙场遥祝你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尽管只是作为倾听者,宁姝还是从秦琅的话语中听到了让人窒息的沉重感,像是抱着一块巨石沉入水底,让人在无力中渐渐消亡。   宁姝张了张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她既恼怒秦琅的前半句,又感慨秦琅的后半句,一前一后,她的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   “我明日便要随军出发,高句丽物产风俗皆与我国不同,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到时给你带回来,不论是吃的穿的还是用的玩的,我……”   说到劲头上,秦琅突然止了话音,转而道:“罢了,就算有你也不会告诉我,我就不说这些废话了,今夜逾矩翻了你家宅子是我冒犯,在这里赔罪了,但你也知道,你家的正门我平白进不去,若是我不小心在战场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这般还能见上你一面,都值得。”   “临行前能见你一面,我很高兴,就算你什么熨帖的话都不会说与我听……”   “行了,爷走了,希望下次见面时你没有瞧上旁的男子……”   漆黑的眸子没有湮灭在黑暗中,而是熠熠生辉。   “最后,再会。”   说完这句话,秦琅松开了攥着好半天的腕子,身形矫健地翻上了树,几个眨眼间便跳出了墙,再没了身影。   宁姝那只被攥了许久的腕子悬在半空中,被夜风一吹,竟无端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   第二日,宁姝早早地就醒了,但思绪沉沉地躺在床上,脑中全是昨日夜半秦琅那宛若濒死之鱼的模样。   宁姝心里头有些乱,就像飞满了柳絮,让人烦躁又看不清前路。   一方面觉得秦琅的话隐隐又有些道理,另一方面又不敢去深想。   她知晓今日是秦家父子出征的日子,也知晓秦琅今日定然很想看见自己去送他。   但这怎么可能,秦琅是她什么人,她为何要去送他?   想到这,宁姝一翻身又睡了过去,将一切烦恼都抛诸脑后了。   盛京城,皇城主街道外,秦琅骑着他的爱驹乌曜,随着将士们往城外赶。   父亲作为主将,率领三军行在最前方,秦琅就落在他身后,也是一副甲胄加身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秦琅的甲胄要比寻常将士的要花哨亮眼,是一身靓丽又显眼的银甲,行在三军中,没有人瞧不见的。   秦进余光中瞥见小儿子那身扎眼的甲胄,嘴角抽了抽,话语警告道:“你知不知道,若是在战场上,就你这身,能被扎成筛子……”   沙场之上,陷入热战,将士们杀红了眼,甚至一个看不清连友军都会大意下手,秦琅这身,虽不会遭到己方将士误伤,但这一身银甲在敌军眼中可就是活靶子了。   秦进满眼的不赞成,恨不得让小儿子当场把这身招摇的银甲脱掉。   对于父亲的不满,秦琅自然也是知晓的,不过这事他必须要做。   眼看着城门就在眼前,秦琅将游移在四周的目光收回,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   “爹放心,我不过是这时候穿穿,想着她若是这时候来送我定会打眼便瞧见我,可惜……”   后半句并没有说出来,但秦进已经意会到了是什么意思。   少年面上的落寞被秦进收入眼底,他不再说什么了。   城门近在咫尺,秦琅甚至不死心地回头瞧了瞧,还是没有那人的半分影子,他策马回头,带着满腔遗憾随着三军行出了城门。   甲胄的玄色给夏日的色彩增添了几分肃穆,让人瞧了不自觉屏气凝神,就连毒日头的威力仿佛都被将士们的凛冽杀气给消磨了下去,让那些从未经历过生死的贵家看客缩了缩脖子。   ……   秦琅随军出征后,宁姝好像彻底平静了下来,甚至是平静的有些无聊,当然除了时不时来她家提亲说媒的。   自那日烧尾宴后,宁姝也算是在盛京正式露了脸,不少官家夫人或者官宦子弟在烧尾宴那日相中了她,每隔几天就遣官媒上门提亲了。   在人生大事上,宁姝倒也没有扭捏,遣家仆出去打听过几家公子,但结果都不太如意。   不是家中藏着好几房妾侍通房便是性子古板无趣,再有就是听闻家中母亲不好相与的,甚至还有嫌她看着娇弱不好生养的。   宁姝听到燕语打听回来的这些消息,吃饭的胃口都差点没了。   于是乎,示意爹爹将这些都推拒掉,宁姝再没心思了。   高门中规矩也多,宁姝自小长在扬州刺史府,家中就三口人,虽是一州长官之女,但委实没有见识过盛京高门大户的规矩,纵有一个英国公府,但也是和和气气,没什么繁琐苛刻的讲究,也算是自在。   想起长公主的可亲风采,宁姝心里暗暗称赞了一番。   若能得这样的婆母,那……   想到秦琅那张肆意欢笑的脸,宁姝心中狂跳了一阵,赶紧摇了摇头。   不能想,不能想。   日子如流水般平静,宁姝仿佛回到了在扬州时一般,只是周遭都换了人。   宁姝没忘记她还在扬州时的姐妹,爹爹和阿弟刚迁来盛京没几日,宁姝就给她们去了信,言说了自己来不及亲自回去与她们告别的苦衷。   好在宁姝那几个手帕交都是些通情达理的的姑娘,回信只是言语俏皮地假意怨怼,并不会真的责难。   但其中有一封,是其中一个手帕交吴家四姑娘递来的,说她就要成婚了,日子定在八月十二。   吴家四姑娘是宁姝在扬州第一个结识的姑娘,是扬州别驾家的姑娘,因为两家的父亲关系亲近,宁姝四岁便同她一块玩了。   吴怡比她大上两岁,是一个知心姐姐,从小到大宁姝有什么烦恼都同她说,关系最是亲密。   她在婚事上不顺,记得宁姝刚要去盛京那会,吴怡刚同那个朝三暮四的未婚夫刚断了亲事不久,怎的才过了几月,便就要成婚了。   无论是出于什么心思,宁姝都需要去扬州一趟。   吴家姐姐的婚仪,也许此生只这一回,她怎能不理会?   想着如今正好闲着,走了也恰好可以应付那些上门说媒的,宁姝连忙求了爹爹再次下了扬州。   不过这回不是走水路,水路太慢,她也不会带许多东西,陆路反而轻快便捷。   宁江知晓原委,也知晓女儿与那吴家姑娘的交情,便没有阻止,只是含笑应下,给宁姝精挑细选了许多护卫,甚至还将跟随自己多年的两个护卫给了。   他们叫聂一和聂二,是一对兄弟,身手和经验足够老道,不仅从小混过镖局,后来又在战场上拼杀,被宁江救了后便忠心侍奉多年,最得信任。   如今尽数给了她,宁姝有些担心爹爹。   “爹爹将他们都给了我那爹爹怎么办?”   看出宁姝的顾虑,宁江笑呵呵道:“我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还有人来刺杀爹爹,这天子脚下的,太平得很,你此行路远,就让他们护卫你吧,若不然你就别去了。”   佯装威胁,宁江板起脸道。   宁姝只得笑吟吟应下,带着一大堆护卫和莺声燕语上了路。   此次就是去参加婚仪,宁姝没有带许多东西,就收拾了一些细软衣裳,带着路上足够用的银钱,便出发了。   可巧就在宁姝离开盛京的当晚,营州那边便来了信,脚夫火速将信送到了英国公府。   门房接了信,连忙去了内院。   而回来时,门房瞧见那脚夫还在,疑惑道:“信已送到,你还不回去,还站在我们公府门口作甚?”   脚夫记得那位贵人的嘱托,看着门房又回来,赶忙凑上去道:“小哥不知,我是受了你们二公子的嘱托还有一封信要交代,但公子言明要他的随侍戟安来接手,您看……”   这脚夫是从营州过来的,前脚还递了国公爷的信,门房没理由不信他,便老实将戟安叫出来了。   戟安听说是跟自家公子有关,赶忙出来,接过脚夫手里的信,验看之下确定确实是自家公子的笔迹,才同脚夫搭话道:“公子交代了你什么?”   脚夫连忙回话道:“公子只说,小哥知道公子想将这封信送到何处。”   戟安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家公子那点心思,剑安不明白,他可是明白的紧。   “好了,我晓得了,回去替我跟公子问一声好。”   给了些赏钱,戟安就要将人打发了,但脚夫笑呵呵地接过钱还是未走,显然一副还有话的模样。   将人拉到一边,戟安道:“还有要交代的?”   脚夫感念那位贵人丰厚的酬金,将话说了出来。   “公子说,若是有回应,就更好了。”   话音一落,戟安脸皱成了一团。   能送到人面前就不错了,还想要宁姑娘给他回信,简直是痴心妄想!   然心中这样唱衰,面上倒不敢偷懒,只得拼尽力气去争取,好让自家公子高兴些。   但到了宁宅,费了不少力气终于笼络了个嘴馋的小丫头,想拜托那小丫头将信递进宁姑娘院子时,那小丫头大方地将她们姑娘去了扬州的事说了出来。   戟安意兴阑珊地将手里那包用来诱哄小丫头的桃花酥给了出去,那信最后也没送出去。   再见那脚夫时,戟安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他,脚夫也十分难过,毕竟自己拿了人家不少的赏钱,却是一件事没办成,心里难免愧疚。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两人根本没法子,只能让脚夫两手空空地回去了。 第79章 小将军   营州军营   入夜, 篝火点点,营帐遍地,马蹄声自远处传来,隐隐带着将士们的欢呼声。   军营的守将早就接到了军报, 他们将军又打了胜仗, 将高句丽人打得闭城不出, 叫苦连天。   待到马蹄声震天时,军营大门早早敞开, 迎他们将军归来。   秦琅就落在父亲身后回来, 一身玄甲上早染满了鲜血,看不出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想来是经历了一番搏杀, 不止是甲胄上沾了淋漓血迹,还有面上, 也被划出了几道微微冒血的口子, 头发也是蓬乱没有章法。   随手抹了把面上的尘土, 那张本来白皙的贵公子容颜也折了不少, 变得糙了不少, 也黑了不少, 哪还有曾经的翩翩公子风采。   跟来了这战场,饶是秦琅便做了些心理准备, 但这几月来还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没有让父亲偏袒他,秦进也没有去偏袒他,秦琅在这过的日子基本和普通士兵是一样的, 战场上冲锋陷阵也是差不多, 秦进只要确定小儿子死不了就行。   战场不是那些个贵族公子常玩的马球, 而上真刀实枪,会流血牺牲的地方, 小儿子既然千方百计地要跟来,秦进自然也不会哄着捧着,得叫他见了真章才行。   索性这两月来,小儿子并没有让他失望,倒是咬牙坚持了下来,甚至越发的争气。   虽然大大小小也受了些伤,但上了战场杀敌的将士,哪里又能幸免,就算是自己,也没什么特殊。   驭马进了军营,秦琅仍是满腔热血,得胜后的余韵尚且流淌在血液中久久挥之不去。   从第一次斩断敌人的脖颈的颤栗到如今的游刃有余,秦琅花了两月,再没了当初的不适应。   不过行军打仗确实艰苦,风餐露宿不说,尤其是在山野林子中,秦琅完全戒了盛京贵公子的派头,活得像个野人。   深入高句丽腹地后,更有处处危机,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然秦琅不后悔做出这个决定,男儿立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他心生胆怯仍旧缩在盛京安稳度日,就算是有舅舅的宠信和家族的荫封,一辈子也不过是个纨绔膏粱子弟,浑浑噩噩在这世上走一遭。   这不是秦琅想要的,世上之事,有得就有舍,他不觉得遗憾。   目光朝着无垠的天际远望,胸中仿佛藏有万丈豪情,恨不得长啸一声才能纾解。   然很快,秦琅的目光就被一道眼熟的身影给吸引住了。   是替他与父亲传家书的脚夫。   眸光大亮,秦琅同父亲知会了一声,翻身下马,将那脚夫带进了自己的帐子里。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在这营州军营中,秦琅还是起码有个营帐的。   进了营帐,盔甲也未卸,只往榻上一坐,便抬头问那脚夫道:“信拿来吧。”   家中的信定然已经被脚夫交托到了父亲的主帐中,而剩下的,便是他的了。   本以为自己只是痴心妄想,却没想等来了希望。   脚夫专门在这等他,难道不是有戏吗?   秦琅胸腔中仿佛又在涌动着热血,他迫不及待。   脚夫看着贵人满面期待的脸,忍不住羞愧道:“公子恕罪,信没能送出去,也没有回信,小人只是回来禀报一声……”   脚夫有些惴惴不安,本就是收了人家的厚赏去办的事,但却什么也没成,心下愧疚是必然的。   “什么,她连信都没收?”   纵然秦琅设想过最坏的结果,但真正到了面对的时候却像是心脏被锥了一下,铺天盖地的失落感像潮水一般涌过来,让他难以喘息。   脚夫是个将近三十的人,家中也有夫人,自然晓得贵人的心情,不过是少年情场失意罢了。   瞧着年纪也没到及冠的年岁,脚夫觉得也是人之常情。   但承了人家的赏钱,脚夫定是要好好解释的。   “公子不必如此伤怀,并不是那姑娘不收,而是那姑娘不在盛京,所以无法收下公子的信。”   秦琅一扫颓废,来了精神道:“什么叫不在盛京,她去了哪?”   脚夫就听到的如实禀告道:“听说是去了扬州。”   像是被戳到了肺管子一般,秦琅语气一变。   明明宁家都调任盛京了,她怎么还回扬州?   还沾着零星血迹的指骨在腿上焦躁地敲击着,思绪就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转。   “去扬州作甚?”   “听说是姑娘扬州的那边有手帕交成婚了,姑娘要过去观礼。”   脚夫幸道自己多打听了几句,若不然都不好交差。   果然,眼瞅着贵人恢复正常的脸色,脚夫心中夸赞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脚夫是个敦厚老实的,既如此,自己也不好留着那丰厚的赏钱,掏出那沉甸甸的钱袋子,神色隐隐透出些不舍道:“既然没有完成公子的嘱托,那小人也不好厚着脸皮留着公子的赏钱,还请公子收回吧。”   秦琅倒是不在意这几个铜子,对着脚夫摆手道:“自个儿留着用花吧,你也算是为我和我秦家奔走了,这是你应得的,下去吧。”   脚夫喜上眉梢,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   大军又同高句丽战了半月,皆是愈战愈勇,将敌军大的节节败退,后来干脆直接退守国都平城。   面对虎狼一样强悍的秦家军,高句丽恐惧不已,但又不舍卑躬屈膝地称臣,便又用起了曾经用过的小伎俩,那便是假意称臣。   自前朝起,为了征伐高句丽,便出兵过许多次,但因为前朝积弱,庸帝主政,多数都是败绩,虽最后一场战役胜了,但狡猾的高句丽只是假意称臣愚弄先朝,待庸帝的大军一拔营离开,便又起了祸端,开始频频惹出事端。   如今又想故技重施,秦家人才不会上这个当。   主帐中,秦进同军中几位说得上话的副将围坐在案旁,商讨着这次的对敌之策。   “关于高句丽这次求和,诸位怎么看?”   秦进神色威严,虽是问话,但瞧着像是早已胸有成竹一般。   在场的副将先是静默了一瞬,虽然高句丽有着狡猾的先例,纵使怀疑,他们不敢断定高句丽此次一定是打着鬼主意,若是估算错了,人家此次是真心来求和的,自己若是自己说出的策略激进了,又造成了生灵涂炭,岂不是罪过?   这种主战的言论,纵然是他们也不敢轻易拍板,也生怕和主将不一致。   但好在这里有个更适合说话的小将军,无论什么话,由他来说,都比自己妥当。   秦琅此次,被舅舅封了个校尉的职衔,虽只是七品的武官,但秦琅已经十分满足了,而这段时间经过阵前的出色表现,那些起先瞧不上自己的老将也渐渐将其放在眼里了,因而此次议事,于公于私他也被允许在场了。   对于此次战还是和,秦琅这位新鲜出炉的小将军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大胆地在主将面前陈述了自己的见解。   “将军,属下觉得不能应。”   这是父子俩事先商量好的,在军营中以及外人面前按着规矩来,不可再像于家中那般呼父唤爹的,跟着其余将士统一称将军。   秦琅一直都谨记着,如今也是一样。   秦进见小儿子开口,肃着一张脸看过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秦琅对着其余资历胜过他的将军们略拱了拱手,侃侃而谈道:“在座诸位将军都比晚辈见多识广,自然也都知道高句丽曾经的小伎俩,诸位将军不好开口,那就让晚辈代劳了。”   “高句丽如今的国主同他的父亲一般嗜杀好战,对我朝边境以及归附我朝的其余小国历来多有骚扰欺压,先不提曾经的失信狡诈,便是这些行径,就是对我们这个宗主国的不敬,宣示了其勃勃野心,不足以得到我朝的信任,若是我们与前朝庸帝一般轻易接受了他们的求和,前脚我们撤军,后脚便被高句丽背信弃义,届时才是真正的满盘皆输。”   他幼时就爱读些兵书,看到前朝庸帝这愚蠢的一仗时,气得去练武场打了一天的拳才堪堪平息下怒气。   如今他也面临着这一境况,自然不会犯傻,而且他相信行军多年的父亲也是足够老辣的,定然不会犯糊涂。   旁的副将不敢做这个出头鸟,那就由他这个主将之子,天子外甥来出头,总没有什么顾忌。   果然,自他出声后,其余副将也陆续表示了自己的想法,基本上都和秦琅说得八九不离十。   当然也有一二个声音不同的,但瞧着主派孤立无援,心中悻悻,再不敢大意了。   秦进听了半晌,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对着自家臭小子点了点头,道:“诸位都说得有几分道理,可若是高句丽这回是真心和谈,我们若是不同意,岂不是成了好战的一方,惹天下士子口诛笔伐?”   秦进说这话时,眼睛看着自家小子,似乎是想看着秦琅还有什么主意。   几位副将闻言,面上都犯起了难色。   这正是他们所担心的,若是高句丽这回老实,倒显得他们咄咄逼人了。   “这有何难……”   众人心中正犯着难,那位小将军再次意气风发地开了口。   众将看过去,面上都噙了些期待。   夜色幽幽,将近九月的天,营州已不再温暖和煦,晚间吹来的风也刺骨了起来。   主帐中不时传来絮絮之语,偶尔还有兴奋之下的道好声。   翌日,大历接受了高句丽的求和,姿态和气地与高句丽使臣商议和谈,暗地里,却趁着夜半,高句丽人放松之时悄无声息将五千人送进了离营州最近的一处深山。   两国和和气气地签了止战协议,高句丽人只当又是一个庸帝,兴奋地回去准备策划些什么了。   事实证明,众人对高句丽不放心是很有必要的,因为高句丽君臣正在策划一场惊变。   自前朝灭亡后,高句丽被大历先祖击败,便再不复以往的肆意跋扈,对他们来说已是忍让多年,但大历有着精兵良将,国富民强,尤其是这个善于领兵的英国公在,他们几乎讨不了什么好处,所以,如果能卸去大历这个强有力的臂膀,他们求之不得。   因而这一回,他们不止是背信弃义。   两国议和结束,秦进甚至还装作和军中将士喝得酩酊大醉来迷惑敌人,让高句丽愈发相信他们完完全全放松了警惕,开始按捺不住露出了马脚。   苍鹭山,营州东北最近的一座荒山,秦琅带着五千人藏身在其中,每个人背上都背了好几日的干粮,静悄悄地在此地静候着佳音。   父亲的大军昨日已经佯装拔营撤军,只剩下他们这一波后手还留在此地潜伏。   清晨的露水好似带着一日所有的寒气,滴在人的脸上,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80章 天女花   秦琅目光落在看了无数次的白色小花上, 脑中想起了那个扬州来的少女,越看越觉得相像。   花瓣洁白娇嫩,看出楚楚惹人怜惜,风一吹那柔软的花瓣便随着飘落在地上, 看起来脆弱又飘零, 但与它洁白柔软的花瓣不同的是, 此话花蕊是浓烈的红黄二色,落在洁白无暇的花蕊中甚是明艳。   就如同那个少女, 清丽娇弱的外表下藏了一副艳烈的性子, 让他既爱又怕。   想来是到了此花该凋谢的时候了,满树花只要有轻微晃动, 便会落下无数如雪般的花瓣,同花瓣而来的, 还有扑鼻的芳香, 本就是极美的花, 加上秦琅心中赋予了它特殊的意义, 只觉得此花美不甚收, 无花可及。   他伸手接住了几片零落而下的花瓣, 对着身侧最近的将士道:“你可认识此花,它叫什么名?”   秦琅生长于盛京, 从没见过这种花,故而不认得。   但很可惜,他所询问的将士是江南来的, 也不认得,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秦琅甚至都不打算问了, 那小将忽而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小将军, 我的好兄弟是营州本地征过来的,他定然知道,小将军等着,我去叫他来!”   还没等秦琅说话,人就虎虎生风地跑走了。   很快,他带着一个身材高大、皮肤微黑的小将过来了,两人都有些拘谨。   “属下刘大山见过小将军。”   那小将很懂礼节,对着秦琅这个上司抱拳行了一礼,秦琅见人既来了,也不客气了,伸手托着那小将胳膊将人扶了起来,指着不远处的花树道:“听说你家是这边的,可认识此花?”   找对了人,此番就十分顺利,那刘大山看了一眼漫天飘零的雪白花瓣,笃定道:“回小将军,这是天女木兰,也叫天女花,是我们这山中最爱生长的花……”   刘大山看着眼前这花瓣飘零的景象,转而又道:“可惜就快要凋零了,再想看见便是明年了。”   闻言,秦琅眼中也划过了一丝遗憾,但仍抱着希望喃喃自语道:“若是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这花可以长久保存就好了……”   秦琅这话声音不大,但刘大山挨得近,耳聪目明地自然就听见了。   “有的,小将军。”   作为此次出征高句丽的一员,刘大山自然晓得眼前的少年是何种身份,国公爷的亲子,天子宠信的外甥,更是在战场上英勇拼杀,不畏生死的将士。   起初,他们这些小兵得知这么一号人在军中,只以为是个来军中镀金的膏粱子弟,不会亲身赴战场,只会在后方享乐,在美人帐下看歌舞的货色,但月余的杀伐让将士们都一改前态,真心信服追随起了这位小将军。   甚至在许多将士看来,小将军颇有乃父之风。   对于这样以为上峰,刘大山自然想多多说上几句话,最好能得他青睐才最好。   “哦?是何方法,能让这花长久不败?”   秦琅只是忍不住感叹一句,没成想竟真有希望,他眸色发亮,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刘大山笑意中夹杂着些许骄傲道:“小将军应当知道琥珀……”   随着这话落下,少年的眸色愈发亮了。   ……   大约是在大军佯装拔营的第三日,藏在苍鹭山的一行人派出去的斥候来报,高句丽这条蛇果然出洞了。   也就在高句丽军队越出边境后,潜伏在苍鹭山的五千精锐也有了动静,看着方向,直逼高句丽国都平城。   然纵使边境战事如火如荼,居于内城的普通百姓是不受战火波及的,仍旧是安居乐业的模样。   下扬州的宁姝更是不知其中凶险,但多多少少听到了捷报。   国公爷当真是悍勇,领兵作战的本事还是不减当年。   因为是陆路,此次脚程比水路快了不少,也成功在八月十二前抵达了扬州。   因为事先没传信给吴怡,打算给人一个惊喜,到了吴别驾门前,那小厮认得宁姝,慌忙进去通禀了。   不多时,便看见新嫁娘吴怡满脸欢喜地迎了出来,激动得满面通红。   算一算也有小半年没回过扬州,竟恍如隔世一般。   亲眼瞧着吴家阿姊出嫁,宁姝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宁姝想起梳妆时吴家阿姊那满面娇羞的幸福模样,便知吴怡对未来的夫婿是满意的。   据说新郎官还是今年扬州州试的案首,虽家世清贫,但胜在人品贵重,举止翩翩,被别驾一眼相中了做女婿。   虽是父母之命为大,但只要稍微开明些的人家都要过问一下儿女的意思,吴别驾也是如此,定亲前也是让两个孩子过了过眼。   毫无疑问是两两相中的,如若不然也不会有如今这场婚仪。   扬州婚闹不如盛京“凶悍”,尚且没有弄女婿的风俗,宁姝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失落的,毕竟弄女婿也是十分有趣的。   将吴家阿姊送出门,宁姝又在扬州逗留了几日,邀了几个好姐妹在扬州最大的酒楼长叙一回。   有的姐妹成婚了,有的还未出阁,但许久没见宁姝,她们都很兴奋,加上都是玩的好的姐妹,说话也不顾忌什么羞不羞人了,几句话一聊就到了神秘的闺房之事来,直将几个未出阁的姐妹听得面红耳赤,就连一向在姐妹中以泼辣大胆著称的宁姝也红了脖颈,羞愤地叫她们闭嘴。   宁姝还没狂放到主动去打探这些香艳□□,自然不知男女敦伦到底是何种模样。   因而在听到李家阿姊说到新婚夜后那处疼痛,险些下不来床时,宁姝好奇之下忍不住问出了口。   “怎会如此,话本里不都说那事叫人、叫人舒爽,□□吗?”   总归都是打小认识的姐妹,宁姝虽也有些害臊,但还是能问出口的,只不过有几个脸皮子薄的听到宁姝这话脸又红了,纷纷啐了一口扭过头去,但瞧着又是一副想听的模样。   李莹瞥见几个姑娘脸色羞红但一副又想知道的小模样,神色狡黠。   “初次嘛,都多多少少有些疼的,再因为你们姐夫是个武将,力气足得很……”   半遮半掩地说完这番话,李莹不知是想起些什么,面上也染上些红霞。   “说到这,我便羡慕阿莹家的是个武人,哪里像我家的,文文弱弱的,总不得劲,哎……”   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几个已经成了妇人的姐妹讨论的热火朝天,宁姝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只记得武将式的夫婿又好又不好。   暗自纠结了一阵,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想了。   与姐妹们告别后,宁姝又歇了一日才踏上回盛京的路。   因为没了什么重要的事,宁姝的归途相比来时悠闲了许多,也听见了不少关于此次征伐高句丽的战果。   除了夸赞国公爷用兵如神,骁勇善战的,便是关于秦琅的。   从扬州到盛京,路途中几乎所有经过的茶肆酒楼,客舍邸店,都在夸耀此番秦家父子的战绩。   “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这秦家二公子当真是继承了国公爷的本事,才头一回上战场,便有如此战绩,当真是将帅之才!”   “那可不,带着五千人能攻进高丽奴国都,擒住了人家国君,真他娘的解气!”   一个看着文弱清秀的士子提到这事,想必是太过兴奋,直接说了句粗话,神色振奋。   正巧宁姝这时掀开车帘,正对上那士子,对方瞬间涨红了脸,深为自己在佳人面前说出了粗俗之语而羞愧。   宁姝倒是没放在心上,让莺声去买了些茶水,便继续赶路了。   关于此次战役的过程,宁姝这一路听得不算少,纵使是她没有刻意去打听,沿途的游人旅客也能让这些消息传入她的耳朵。   据说本是高句丽求和,两国都和谈了,国公爷大军也拔营而去了,那狼子野心的高句丽竟背信弃义,带着剩下的二十万大军追击而来,还特地选在大历军队夜半子时,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   不过这酩酊大醉也是装出来的,因为留了个心眼,自从营州拔营后,三军都用水替换了酒,醉态也不过是装出来的。   索性鱼儿上了钩,高句丽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但被早有谋划的英国公四面围剿,打了个措手不及。   残兵本想着逃回都城,但转头就得知国都已经沦陷在大历军队的铁蹄下,他们的君主也被生擒了,绝望之下,纷纷降了。   而那强攻进高句丽国都的五千精锐,正是初出茅庐的秦琅带队,以一往无前的锐意胜了高句丽的两万禁军守卫。   到底是大意了,为了能卸去大历这个强有力的臂膀,高句丽几乎掏空了家底,只剩下两万禁军守卫都城,正在高句丽王公勋贵乃至君主都在期待捷报时,突闻大历军踏破城门,不知人数下,军心涣散,自乱阵脚,已有的人数优势也被断送了个干净,被大历五千精锐尽数击破,皇族尽数被俘。   最终,此次战役以国君身死,政权易主,国力大衰,完完全全成为大历的附属国而落幕。   “倒是有几分能耐。”   将战事的来龙去脉听了,宁姝在心里暗自嘟囔了一句。   将近十来天的赶路,宁姝一行也顺顺当当到了蒲州,只要越过这蒲州,便是盛京城。   宁姝本以为,就差这一段路了,应当顺顺当当的才对,不想竟出了岔子,遇到了山匪。   彼时宁姝还在车里下小憩,察觉到马车停下周围不时有呼呼喝喝的嘈杂声,便知事情不好了。   两个丫头见她行了,满眼担忧的凑过来。   “这是怎么了?”   刚醒,脑子都是昏沉的,宁姝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要探头出去看。   莺声连忙紧张兮兮地拉住了她。   “姑娘别看,是山匪!”   闻言,宁姝心目中一紧,只悄咪咪掀开车帘一角看了一眼外头,隐约瞧见前面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影,再不敢探头了,只脸色凝重地悄声问道:“这里怎么会有山匪,还这么多,当地明府都不管的吗?”   如今清平盛世,贼匪隔几年就被清剿一次,几乎都看不到影子,不想今日叫她碰上了,当真是倒霉。   虽说爹爹给她配了不少护卫,但终究不是行军打仗,撑死也没有过百,毕竟谁能想到会碰上这么一大堆贼匪。   若是硬拼,怎么也得流血牺牲,都是活生生的人命,甚至有些她还能记得名字,宁姝还是有些不忍的。   不如破财消灾了,宁姝这般想。   于是乎,趁着聂家兄弟与贼匪周旋时,她掀开车窗帘子一角,对着最近的护卫勾了勾手,示意其过来。   “告诉聂护卫,贼匪要银子便给他,权当破财消灾。”   护卫一听,心中知晓姑娘是为着他们考虑,不由感动。   若是他们拼了性命也不是不可以与之一战,但那样的话,伤亡过大啊。   宁姝也是念着这一点,才只能出此下策。   虽然将身上财物交出有些憋屈,但只是一时的,待逃出生天,宁姝到了家便将这事告诉爹爹和爷爷,求陛下出兵蒲州,将这些贼匪一网打尽,再将她的银钱都抢回来!   然这一切想得倒是挺好,贼匪却变本加厉,提出了个更过分得要求。   “钱财留下,美人也要留下,别当老子眼瞎,那马车上头又是珠玉又是香囊的,一看就是姑娘家乘坐的,把你们姑娘也留下,老子便放你们过去,不然,都留在这吧!”   这帮贼匪之所以敢这样嚣张,是因为觉得眼前这只肥羊只是个普通富户家的,这样的以前也不是没有劫过,都被他们得手了。   想起山上那些庸俗被他们玩腻味的村妇,贼匪头子便觉得今日运气好,碰上个娇滴滴千金小姐的车驾,冒一次险也是值得的。   然此话一出,宁家这边都怒了。   “大胆贼匪,我们姑娘也是你们这群腌臜东西敢想的!”   贼匪愈发兴奋了,更觉得车驾里面是位千娇百媚的美人了。   聂家兄弟退回至车驾旁,小声对着车窗道:“待会小人替姑娘挡住贼匪,姑娘只管掉头走,马车脚程快,贼匪定然追不上,往蒲州明府去!”   “好,你们一定要小心。”   宁姝虽心里担忧家仆,但知道自己在这只是个累赘,不走她兴许真的会被抓去当压寨夫人,干脆利落地应了,待到两边拼杀在一起,赶紧命车夫掉头回去。   做了宁家七八年车夫,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险境,害怕得马鞭都要握不住了,死命往马身上抽,带着一路烟尘远驰而去。   贼匪见状,怒不可遏地想要追上去,但被一大群护卫拦着,只能气得双眼发红地与宁家护卫缠斗起来……   ……   而就在十几里外的蒲州与慈州交界处,乌泱泱的军队正驻扎在此地歇息,看旌旗,正是出征归来的大历军,他们的将军也正在跟小将军坐在一处,不知说着什么。   依着惯例出去探查的斥候回来,带回了一个与平日不同的消息。   “将军,属下发现,十几里外的蒲州地界有山匪作乱,似乎是要朝着一队瞧着像富户的人家下手,要不要……”   虽然他们心里觉得自然是要出兵的,但一切还得请示将军做主。   “袁将军,你带些人马过去,顺便将那些贼匪给解决了……”   对这些久经沙场的将士来说,剿匪都是小事,不值得犯难,接到了将军的命令,麻利地点了些兵将就走了。   火堆之上,正烤着一只金黄油亮的山鸡,一身甲胄的少年正神色专注着地磨着手里快要成型的剔透琥珀……   琥珀在日头下晶莹剔透,散发着一股油润的金黄色,其中没有什么繁复精美的东西,只一朵洁白如雪的小花,若是有营州本地的将士在此,定然能认出这是他们山中的天女花。   此刻的秦琅旁若无人一般,继续用工具打磨着这枚琥珀石,眼看着即将圆润了起来。   “磨一路了,还没磨好呢?人家都不一定要,何苦呢?”   秦进看着小儿子还在煞费苦心地磨这枚琥珀石,忍不住说了句风凉话,也如愿被瞪了一眼。   “她不收是她的事,反正我是要做的。”   秦琅瞪完,又低下头继续磨了,闷闷回了这么一句,秦进神色瞧不出什么,但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真犟。   秦琅眼看着快要被磨好的琥珀,面上扬起笑来,刚要继续磨,就听见方才报完消息的斥候同其余将士的闲聊……   “好在将军派袁将军过去了,若不然我真心疼那人家……”   “怎么还心疼起来了?”   不知是哪个将士出言问了句,那斥候继续道:“也怪兄弟我怜香惜玉了,那家车里是个极标致的姑娘,瞧着柔柔弱弱的,仿佛是江南来的女娇娥,要是被贼匪糟蹋了,兄弟我一辈子都惋惜啊!”   听到这,秦琅其实已经起了三分注意了,只因为那句仿佛是江南来的。   “那姑娘当真那么标致?”   一旁将士听到关于美人的话题,巴巴地都凑了上来,催促着往下说。   “那是自然,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比她还俊的,跟个仙女一样,要不是有职责在身,我都想多看两眼了!”   一听这话,氛围立即热乎了起来,有将士继续缠问道:“那知不知是哪家姑娘,既然是朝着盛京去,八成是盛京人,我家也是盛京的,说不准日后还能看几眼。”   此话一出,几个将士将人嘲笑了一通,但斥候还是答了他的问题。   “马车上挂了灯笼,似乎是写了个宁字,不过也许是看错了,离得有些远我就……”   “你说上面写了什么字?”   琥珀石掉在地上,少年声音冷冽,将几个将士笑呵呵的氛围彻底击散。 第81章 亲密   秦琅三步并一步到了那斥候跟前, 脸色就像是暴雨来临前那般阴沉。   斥候面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就看见他们小将军满脸煞气地过来,心里一咯噔,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军纪, 一脸的茫然。   “我问你方才那马车上瞧见什么字, 你如实回答就好.”   秦琅心里头像是有火在烧, 但还是得耐着性子询问。   见不是自己有错,斥候镇定下来, 如实答道:“好似是个宁字, 不过不敢断言。”   有这句话对秦琅说就已经够了。   容貌美丽柔弱,像是江南姑娘, 马车挂着的灯笼上还写着宁字,他还怀疑什么呢!   “多谢。”   对着那斥候匆匆道了一声谢, 秦琅扭头将地上的琥珀石捡起, 走到拴马的树边, 将乌曜解开, 翻身就上了马, 眼看着就要离开。   军医刚给国公爷换完药, 刚想给小将军也换一副,就见人骑马跟着前头袁将军那匹人马一起走了, 医者仁心,不由得大喊道:“哎,小将军, 伤还没好呢!”   奈何他这一嗓子秦琅已经听不见了, 只剩下一串烟尘。   “随他去吧。”   秦进多多少少也听见了那几个将士的闲言, 自然知晓这臭小子去做什么了。   英雄救美呗。   也就是些作乱的小毛贼,秦进丝毫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便任由着去了。   ……   山道上,宁姝听着外面劈里啪啦的马鞭声,紧紧抓着车壁才能让自己不东倒西歪。   莺声和燕语也是紧紧簇拥着她,三个人抱成一团。   但跑着跑着,宁姝察觉到脚下的马车似乎更癫狂了些,偶尔还伴着骏马的嘶鸣声。   宁姝心中不安,打开车门,看见车夫黄叔奋力驭车的背影。   拉车的马儿瞧着也确实有些异常。   “咳咳……黄叔,这是怎么了?”   马车驰行过快,带起的尘土呛了宁姝几嗓子才将话问出来。   虽入了九月,但此时此刻,车夫黄叔头上急得都是汗,听到宁姝的问话,他语调惊惶道:“许是小的下手重了,这马儿竟发狂了,有些不受控制,姑娘且等等……”   正是因为如此,发狂的马儿没有按黄叔所驾驭的方向跑,而是胡乱跑岔了道。   宁姝觉得事情更糟了。   然惊慌之下,车夫黄叔一手扯着缰绳,另一只手还在拼命抽打着马儿,希望用暴力让马停下,但这只会让马儿愈发癫狂。   眼看着前面有块惹眼的大石,若是撞上去定然人仰马翻,好在那马儿尚有些理智,知道避一避,车子险而又险地从石块上蹭过去,那一瞬间,宁姝甚至觉得半边车子都悬空了,有种将要倾覆之感。   好在车驾最后没翻,但不幸的是,车夫黄叔在那一次颠簸中不小心滚了下去,离驰行的马车越来越远。   “黄叔!”   没了车夫,马儿甩开蹄子在山道上狂奔,那一副不管不顾的架势,尤其在看见前面隐约有个山崖后,宁姝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老天爷,她不会要跌下悬崖摔成肉泥吧?   按照话本子上的桥段,话本女主角掉下山崖,定然有一丰神俊朗的男主角来救,然后两人在崖下情愫暗生,郎情妾意……   可她没有什么男主角,更不想体验掉下山崖的感觉,想想都让人脚底发凉。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将车门推开,宁姝扶着摇摇晃晃的车壁就要出去。   “姑娘,你要做什么?”   身后,燕语搂着刚刚脑袋撞在车壁上昏过去的莺声,脸色惊惶看着宁姝道。   也是因为先前那一阵颠簸,莺声那丫头额头撞在了车壁上,听声音都很是严重,瞧着肿起了好大一个包,人更是晕了过去。   当真是雪上加霜。   宁姝本来打算跳车的念头也摇摇欲坠了起来。   毕竟还有个晕过去的莺声,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我试试稳一稳马,看能不能让车子停下……”   除了让车子停下这一法子,目前没有第二种方法能让她们三个人都活着。   莺声是从小同她一起长大的,宁姝说什么也是不忍抛弃的,只能争一争这最后的希望了。   “姑娘千万小心。”   虽然燕语也不想让自家姑娘去冒险,但她们二人委实是没用,莺声就先不说了,自己压根没有自家姑娘那个胆气,只能在旁边提心吊胆了。   宁姝颤颤巍巍地站在车驾之上,费了不少力气才牵住缰绳,晃荡间跌坐下去,两手死命拽着,希望能让发狂的马儿醒过神来。   可惜她虽会驭马,但却不太会御车,费劲巴拉了半晌,那马根本不理她。   就在她打算放弃这车子准备和燕语试试能不能将莺声拖着三人一起跳车时,后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似乎还伴随着有些耳熟的呼喊声。   宁姝以为自己幻听了,毕竟那厮此时此刻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会是有贼匪追上来了吧?   想到这,宁姝脸色更难看了,都在纠结要不要跳车了。   不跳,掉悬崖;跳了,九成被这个追上来的贼匪抓了,也是要遭。   正在极度纠结中,马蹄声近了,宁姝也听清了马车后的声音。   “前面是悬崖,还不停下来,想死吗?”   真的是秦琅!   宁姝回头,惊诧万分地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只不过此刻那张脸上满是阴沉与惶恐。   想来是还在行军途中,少年身上一袭玄色甲胄,即使在日头下也泛着冷冽。   “这马疯了,我驭不住!”   在这孤立无援的时候,看见秦琅,宁姝都觉得是踏着七彩祥云的英雄,半是委屈半是焦急道。   秦琅迎风听到了这话,双腿加夹紧腹,加快速度冲了上去,与马车并行。   越过车身,秦琅终于见到了数月不见的的姑娘,但此刻不是他该笑的时候。   “那就快跳下来,我接着你。”   说罢,秦琅伸出手,那距离,只要宁姝稍稍一够便可逃出生天。   但她却不能。   “不行,我两个丫头还在里面,我不能……”   不能只顾着自己逃命。   宁姝现在都未曾想清楚,若是真到了穷途末路,她是否能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小伴她长大的莺声。   但若是可以,她还是不忍如此决绝。   这是秦琅第一次瞧见少女狼狈的模样,面色惊慌之下变得苍白,发髻散乱在两鬓,全然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楚楚之态……   心脏不争气地狂跳了几下,秦琅看着不远处的悬崖峭壁,认栽般地自马上跃起,跳到了宁姝身边,险些唬了她一跳。   盔甲冰冷而坚硬,贴在宁姝这只穿了一两件衣衫的肌体上,让宁姝先是打了个寒颤。   “你做什么?”   就算是被迫让开了些位置,宁姝也不得不同秦琅挤在一处,渐渐地,那股子寒颤没了,却多了几分难耐的燥热。   九月已经不似盛夏那般热意喧天,但与一个正值青春勃发的少年挤在一处,宁姝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盛夏,那玄铁打造的盔甲仿佛也在散发着滚烫热意。   嘴上虽嘟囔着,但深知此刻情况特殊,宁姝愣是没敢乱动。   一只温暖但掌心有茧,显得粗粝的大手忽地覆了一下她的手背,刺激得她下意识地一缩,正好也将那缰绳让了出来。   见他这般行事,宁姝已经不需要再多言了。   男子的力量不同于女子,加之君子六艺,御为其一,秦琅总归比她这个姑娘更会驾驭马车,宁姝自觉地给他让出些空间,怕影响他发挥。   然谁知,才刚动了一下,车子不知又是碾到了什么上,剧烈颠簸了一下,没扶稳的宁姝当即往一边倒去,眼看着就要跌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铁臂勾住了少女杨柳一般柔软的腰身,将人捞了起来,免于滚下车。   宁姝被拽回来后,也终于明白了黄叔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掉下去了。   惊魂未定,就迎上少年熠熠生辉的眼眸,像是压抑着某种极大的情绪,但又无法全部压住的感觉。   “抱紧我,要不然待会你还得掉下去……”   佯装镇定,秦琅语气也是故意装出来的严肃,好似他没有藏着一点歪心思。   然说出这句话时,他满心都是期待与雀跃,拽着缰绳的手也犯起了老毛病,开始微微抖了。   自他认识宁姝以来,秦琅从未与她如此亲密无间,两人身子贴着不说,自己还能搂一搂那把纤细柔软的腰肢,以往他可是眼热了许久。   但如今却是实现了,要不是时机不对,秦琅恨不得细细感受一下其中的美妙。   还没轮到宁姝朝他递过去怀疑的目光,那遇到压力阻碍的骏马忽然扬起了蹄子,车驾被带的后仰,宁姝也顾不得别的了,二话不说立马抱住了少年着了甲后精壮的腰身,脸也顺势贴在了冰凉的甲片上,几乎是挂了上去。   不得不说,倒是怪有安全感的。   那一瞬间,宁姝心里突然蹦出了这一句。   事实证明,秦琅除了会驭马,这御车之术也是不错,那马扬蹄了数次,都没能挣脱秦琅的桎梏,甚至还被调了头。   马嚼子不是个摆设,几番下来,那匹马吃尽了苦头,被调了头后,也没了力气,在原地喘着粗气,也不发狂了。   天地间安静了下来,唯有人与马时而轻重的喘息声。   危机解除,宁姝从人腰间抬起了头,看着再度恢复平静的周遭和不远处的料峭悬崖,不由得长舒了口气,惊魂未定道:“终于没事了……”   像是美人初醒时的第一声嘤咛,立即就引起了秦琅的注意。   少女经历了一番惊吓,面色如剔透白瓷,一双杏眸水汽盈盈,像是笼着一层雾气,往日似涂了胭脂的柔唇也失了血色,可见此番是真吓着了。   秦琅看着少女还没从先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做贼似地悄悄揽住了少女的肩头,用仿佛裹着蜜一般的语调安慰道:“对,没事了,别怕……”   秦琅甚至懊恼自己不是脱了玄甲过来的,要不然此番会体验到更多。   “姑娘,秦二公子,你们……”   大约是感受到危机解除了,车内的燕语连忙钻出来,面上的忧虑立即变作了震惊。   驭位上,秦家二公子一身英武的玄甲,正一手揽着自家姑娘的肩膀,眸光烫得吓人,偏又软的像水,牢牢将姑娘锁住……   而她们姑娘呢?   也出奇的很,竟小鸟依人地抱着秦二公子的腰身,还任由着秦二公子揽着,两人的身子可谓是密不可分,燕语只在家中撞见过互有情愫,忙里偷欢的小丫头与情郎这般。   燕语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可眼前发生的却让燕语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只轻飘飘唤了一声,便瞪着眼睛看着两人。   随着燕语这句话响起,两人双双都是一颤。   宁姝是方醒过神尴尬的,秦琅则是做贼心虚吓得。   宁姝慌忙间松开了手,带着些羞恼的意思推了秦琅一把,宁姝被本想着也不会将人推到哪去,但看着秦琅像个葫芦一样从车上滚下去,宁姝沉默了。   她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腕子,宁姝目光随着过去。   “用完了就丢,卸磨杀驴也不带这样的,你好狠的心!”   在地上又滚了一圈,正巧赶上他的战马乌曜过来,看着主人跌倒,担忧地过来蹭蹭。   秦琅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满腹怨气地控诉道,那神态语气,同身上威武的甲胄丝毫不搭,甚至是违和。   宁姝面上不显,但心里多少有些讪讪,毕竟先前人家救了她们主仆三人,自己确有些不道德了。   但嘴上依旧不饶他。   “一码归一码,谁让你不老实!”   梗着脖子,宁姝不愿服输,装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生怕比秦琅矮了一截。   秦琅听这话,不怒反笑,慢悠悠地站起来,猛然跃上了车驾,目光居高临下。   秦琅虽年纪不大,但一副身子却是长得挺拔高大,一蹿上来,整个车子都晃了几下。   “干什么,莫不是还想推我一把?”   宁姝后退了半步,一手扶住了车壁,虽不晓得这家伙又抽什么风,但料定秦琅不敢对她怎样。   虽不想承认,宁姝这份底气依仗的就是秦琅对她的这份心思,尽管这是一份她拒绝了很久的心思。   也许正是因为秦琅这一份心思,宁姝心底总是有恃无恐。   这跟以往任何感觉都不同,倒有种……恃宠而骄的感觉。   忽然想到这个不合时宜的词,宁姝老脸一红,心里啐了几下。   秦琅这边,倒是笑得欢畅,动了脑筋回道:“我不过揽了你一下你就要怪我,那你怎么不说你挂在我身上的事,你那胳膊勒得我腰酸,岂不是也占了我的便宜?”   听秦琅搬出了这个,宁姝硬气不下去了,气势瞬间弱了一截。   “我那是情势所逼!”   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宁姝难免窘迫。   “呵呵……”   秦琅少有的长了几分底气,正要乘胜追击,刚笑完,才要说话,就被追上来的车夫黄叔打断了。   “菩萨保佑,姑娘安然无恙……”   有了外人来,秦琅连忙收住了攻势,开始替自己的马顺毛。   “黄叔可还有事,回去必得给黄叔请个跌打损伤的大夫瞧瞧才是。”   宁姝会想起先前黄叔从车上跌下去的一幕,忧心道。   看见自家姑娘安然无恙,黄叔现在满心都是轻快,那还记得自己摔的那两下,连忙摆手道:“无碍无碍,都是小伤,回去养养就好了,姑娘才是最要紧的。”   黄叔笑呵呵地将车驾前的马儿又安抚了一通,从宁姝不太情愿的话中得知是秦家二公子救了自家主子,不仅感激涕零地去道谢。   要知道,若是主子真有什么好歹,比如说坠了崖或者是被山匪掳走,就算是主家心善不计较,自己也会余生内疚的。   索性人都好好的,真是菩萨显灵。   正在几人说着话,又有马蹄声传来,听着便知是一大波,宁姝主仆几人又是一阵紧张。   “不用怕,是我爹派来剿匪的队伍。”   察觉到宁姝的紧张和惶恐,秦琅忍不住解释道。   宁姝目光瞥了一眼他身上的甲胄,恍然大悟道:“也是巧了。”   秦琅闻言,则在后头跟了句:“巧,也不巧。”   班师回朝的大军能遇上宁家是很巧,但自己可是专门为她过来的。   “什么意思?”   宁姝下意识问了句,得到的却只是少年的含笑不语,宁姝也就没兴趣和他打哑谜了。   车里还有个撞昏的,外面还有个跌伤了的黄叔,她们得尽快进了盛京城回家才是。   马蹄声近,不出意料是和秦琅一样身穿甲胄的将士,看到秦琅,连忙奔了过来。   “某说小将军怎么急不可耐,原来是一片怜香惜玉啊哈哈哈~”   袁将军是个爽利性子,来时也听了下属的一些闲言碎语,知道他们小将军同宁家姑娘认识,稍动一动心思,便猜到了些端倪。   先前听了任务还不理不睬,一听是宁家的,急吼吼就跑来了,袁将军也是男子,自然了看穿了秦二郎这副少年怀春的心思,忍不住出言打趣道。   平时莽虽莽,但一被外人打趣了,秦琅第一个脸红,反观宁姝瞧着尚且波澜不惊,秦琅很是难为情。   “袁将军已经将山匪处理完了?”   故意岔开话题,秦琅提起了正事。   效果很显著,袁将军立即正色了起来,道:“都解决了,山匪窝点也探查完毕了,遣人去了蒲州明府,想必他们不敢懈怠。”   宁姝本还想出口问问自己家那些护卫如何了,就看见不远处山道上,聂家兄弟带着一群护卫追了上来,瞧着都没受什么伤。   “多亏了这些军爷及时赶到,我们才没受什么伤,姑娘不必担心。”   宁姝这才放下了心,对着被称为袁将军的男子言谢,态度极其友善温婉。   “我还救了你呢,也没见你对我说一个谢字……”   秦琅将少女那笑看进眼里,满腹牢骚,小声嘀咕了一句。   恰巧,宁姝听见了,皮笑肉不笑地跟他道了一声谢,转身上了马车。   她今日在这里谢不谢不要紧,待回去了,爹爹和爷爷知晓了这事,定是要领着她去秦家亲自登门道谢的,到时且让他得意了。   夕阳西下,袁春看着他们小将军眼巴巴地望着宁家姑娘车驾离去的背影,心下只觉得好笑。   “既如此喜欢,小将军干脆追上去相送一程……”   少年回头,目光黯然,余晖在少年玄甲上洒下金色光晕,平添了几分落寞。   “她不喜欢,还是不去了。”   听着这般明显带着丧气的话语,元春挑了挑眉,大概知道了是个怎么回事。   郎有情,妾无意呗。   然这是个他欣赏的小辈,袁春出言鼓励道:“现在不喜欢不代表永远不喜欢,列女怕缠郎,小将军努把力。”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少年的心坎上,秦琅又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重新扬起了笑,道:“袁家伯伯此言有理,日后若成了,定请你喝喜酒……”   袁春听罢,面上立即染上了笑意,爽朗道:“那某就静候小将军佳音了!”   马蹄声哒哒作响,惊起片片飞鸟,打破了这片山林的寂静。 第82章 暴露   对高句丽一战, 大破敌军不说,还攻破了高句丽国都,大历此番可谓是大捷。   景宁帝圣心大悦,给此次出击高句丽的将士上上下下进行了封赏, 几乎是犒赏三军。   英国公本就是一等公爵, 封无可封, 加上国公爷也是个知进退的,只是朝大舅子要了些黄白之物, 其余坚决不受。   秦进与其父都是马上争得的功勋, 不知经历了多少战事,立了多少次军功, 若是此次都要封赏的话,那岂不得把大历的江山都封过来?   父子两都是知事明理的臣子, 爵位到了国公后再没受过任何封爵。   景宁帝也知自己这个妹夫的心性, 照例赐了些金银田产后, 便将目光放在了小外甥身上。   妹夫没法子再恩赏, 可还有外甥, 小外甥这回的战绩可是相当惹眼, 他看不见才是怪了。   同样是在盛京,宁姝自然也得知了秦琅那厮升官的消息。   从原本的七品亲卫被提拔为五品定远将军, 以尚未及冠的年纪正式服绯,其体面与光彩让人艳羡不已。   然这样的功勋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得的,沙场刀剑无眼, 武将的体面不同于文官, 需要在战场上拿命去搏。   君不见沙场黄土埋枯骨, 孤魂辗转望故乡。   文官相较之下便稳妥多了,如今天子仁德, 朝政清明,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再小的官也能安度晚年,顺遂一生。   因而,再艳羡武将,那些个文官也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弃笔从征。   宁姝归了家后,对着爹爹和爷爷也并没有隐瞒,将自己在蒲州遇到山匪并被秦琅救了的事交代了出来。   不出宁姝的意料,爹爹和爷爷这样一生清流的性子,当即就要带着宁姝登门拜谢。   若不是想起秦家这几日忙着入宫面见圣上,怕是不得闲,爹爹怕是即刻就过去了。   但该来的躲不掉,在大军班师回朝的第三日,宁姝被通知要去登门拜谢了。   特地选了官员旬休的时候,宁家早早递了拜帖过去,很快便得了回复。   带着不少谢礼,父女二人便启程往英国公府去了。   两家离得也不算远,不过小半个时辰,宁姝便察觉车速降了下来,想来是到了地方。   九月的天,盛京不比地处江南的扬州,凉气早上来了,宁姝不敢再穿轻纱薄裙,甚至被莺声劝着系了个薄绒的披风,粉□□白的,衬得人在这秋日里愈发白皙娇嫩,像一株新荷。   彼时长公主和国公爷都在正厅,瞧着宁家丫头随父进来,眼前都是一亮。   先不说别的,光是这份相貌,秦进都觉得自家那臭小子极有眼光。   “宁公来了,快坐,宁丫头也是……”   秦进放下茶盏,满脸笑意地招呼起来。   虽然平日里爱在臭小子面前说风凉话,但作为父亲,他还是希望儿子能得偿所愿的。   宁江行了个叉手礼后落座,宁姝紧随其后,坐在了父亲身侧。   既是来拜谢,宁江也不拖沓,对着上首的国公与长公主拱了拱手,神色谦和道:“宁某此番前来,是得知贵府二公子在蒲州搭救过小女,为全礼节,特来拜谢,还望殿下和国公爷收下我宁家的谢礼,让宁某安心……”   “家中有贵客来,父亲怎么都不告诉我,害我险些错过了,好在不算迟。”   宁江的话刚落下,厅门口光影闪动,少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话语间带着轻笑。   听到此番言论,秦进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今早宁家的拜帖还是过了他的眼的,如今竟在这装起了大尾巴狼,真是坏心眼的臭小子!   然父子一场,秦进还是没有拆穿他,只是嘴角忍不住抽了几下,手上想给他几拍子。   “父亲,母亲,宁叔父安好……”   先是向在座的三个长辈大大方方地问安,接着身子转向自他一出现便神色不自然的宁姝,眉宇间蕴满了欢喜,语气也是挑不出毛病的温和有礼道:“宁家表妹好。”   宁姝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竖了起来。   秦琅装出这嗓子,她还真是不适应。   看着秦琅这副做作的模样,宁姝不太想搭理他,但当着长辈们的面,她也得装出个样子。   但这声表哥,宁姝委实是叫不出口,福了福身子,宁姝面上挤着笑道:“二公子多礼了。”   说罢,再没出声,不去回应秦琅那些小心思。   秦琅也不在意,顺势往对面正对着宁姝的圈椅上一坐,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去招惹对面的少女。   初时宁姝还能假装瞧不见,但对方的偷窥实在是太拙劣了,宁姝都想瞪他几眼。   就在余光再次瞥到秦琅偷偷瞧她,宁姝忍不住想趁机吓一吓他时,长辈们的话题到了她与秦琅身上。   “若不是你家二郎在,小女少不得会出什么事,阿……姝儿,还不快谢谢人家。”   宁姝早料到了如今的局面,起身,皮笑肉不笑地对着秦琅拜谢。   “那日还要多谢二公子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虽有些不情愿,但人家实实在在救了她,此番的道谢也是不可少的,就是她委实尴尬了些。   那日还趾高气扬的,今日却要乖乖道谢,宁姝郁闷。   反观秦琅,笑得险些露出白灿灿的牙,瞧着十分高兴。   “表妹不必客气,都是我应当做的。”   宁江欣慰地点了点头,继续与国公叙起了官场上的事。   宁姝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只敢放任目光左右看,不去直视前方,因为她知道,只要一抬头,对上的定然是秦琅那厮热忱的眼眸。   比方说现在,宁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却看见少年有意无意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腰,面上满含着深意,将宁姝看得热血上了头。   别人不知道这什么意思,宁姝是知道的,正因为如此,她脸上染上些晕红之色。   她虽性子粗放些,但长这么大也是从未跟除父弟以外的男子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秦琅确实是头一回,她多少也会在意些。   目光顺带在少年腰身上掠过,没了玄甲,也不似那日的精壮,瞧着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小腰倒是怪细!   混沌的脑中猝然间闪过了这句话,宁姝反应过来,暗暗在心中啐了自己几口。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正巧,宁江要走,长公主和国公盛情相邀道:“如今是巳正,眼看着就要到午时了,宁公不如在我家用了饭食再走,三弟妹那定然也是念着宁公的……”   夫妻两几轮劝下来,宁江难以推辞,便点头应了。   毕竟也是多年的姻亲,太冷淡着实不太妙,宁江不好拒绝,遣了个奴仆回去跟老爷子交代一声,便留下了。   家中那小子倒是不用担心,人在国子监读书,一月才回一次,只顾着老爷子就行。   宁姝本来都以为可以离开秦琅这厮的目光裹挟了,听到爹爹说留下来,心里暗道一声不妙。   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宁姝又找到了空子。   “既如此,姝儿在这也无事,便去寻姐妹们一块玩了!”   姑娘家寻姑娘家一道玩,再说又是相熟的,三个长辈哪有不允的。   宁姝得了准许,心中松气,看也不看秦琅就出去了,自然不晓得对方那副恨不得跟着她一起弹射出去的模样。   见少女倩影消失无踪,少年一双眸子几乎可以用望穿秋水来形容。   终于,在浑身难受地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后,秦琅再也坐不住了,捏了个谎话道:“父亲母亲,儿子突然想起今早起来忘了给舅舅赐给儿子的那盆寒兰浇水,这耽误不得,儿子就先回去了!”   长公主和秦进早就将小儿子这副如坐针毡的模样收进了眼底,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却是笑开了花。   这小子倒是能扯,就他那囫囵性子还能养花?   还舅舅赐的,瞧瞧多会编,要不是瞧着目光可怜,秦进非要奚落他一顿。   算了,现在拘着才是没必要,且让这小子去丢人现眼吧。   “既如此,那便去吧。”   秦进嗯了一声,淡淡回了句,用眼神示意他快滚。   秦琅如蒙大赦,对着宁江礼节性地拱了拱手就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   宁姝也算是在这英国公府里待了不少时日,起初想去各家院子里找人,但猛然想起秦家有家学,此刻她们应当都在学堂还没下学,便调转了脚步,带着莺声往青山院去了。   也许是姑娘家脚程慢的缘故,刚进了青山院门口的一棵银杏树下,就听到身后那仿佛追魂一般的脚步声。   宁姝心中隐隐就觉得是秦琅那厮,事实也证明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表妹等等我~”   隔得尚远,宁姝就听到了那声让她头皮发麻的轻唤。   她木着一张脸停在银杏树下,自觉地等着人家追上来。   她可不想让秦家其他人看见她和秦琅的不清不楚。   “我谢也谢过了,你还想如何?”   她回头,迎面瞧见少年眉眼鲜活,在看见她的一瞬眸光似闪着星子,有种让人沉醉的力量。   不同于宁姝的臭脸,少年一团笑脸,唇畔的弧度就算是被千百次冷落也没有被击散。   “我不想如何,就是想过来同你说上些话……”   少年眼中的迷恋简直喷薄欲出,宁姝这一瞬间都差点以为自己是褒姒妲己了。   “你怎么就这么犟,跟驴一样,没见过你这样的!   宁姝看见他这副样子,一边气恼一边又觉得不可思议。   她已经无法将如今的秦琅跟初见时候的他挂钩了,简直是判若两人。   难道喜欢上一个人真的有这么大的力量吗?能让人这般改头换面?   宁姝不理解,但是宁姝大为震惊。   “当然,爷是独一无二的。”   自动忽略了前面的话,秦琅颇为骄傲回道。   宁姝气结,但又不知回什么好。   “行了,话你也说了,可以别跟着我了吗?我怕你妹妹们误会。”   想将人打发走,宁姝催促着,虽然觉得可能不会成功。   秦琅明知故问道:“误会什么?”   他笑得促狭,眼里明晃晃的捉弄。   “你说呢!”   宁姝剜了他一眼,语气不善。   少年无所谓地环着双臂道:“那就让她们误会好了,我求之不得,毕竟我就是喜欢你,才不怕别人说……”   距离上一次秦琅这般剖白心意已经是几月前了,彼时他语气更激烈,因而让宁姝更不安,下意识地排斥。   但今日又听见这等话语,秦琅确实用着一种再随意不过的语调,宁姝觉得心田的反应似乎更大了些。   却不是不安,也不是惊惶,而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微痒,像是蚂蚁一般爬满胸腔。   “能不能别这么不害臊,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厚脸皮?”   啐了他一句,宁姝垂下眼眸,掩住其中的复杂。   “你这是害羞了?”   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少年笑得眼眸弯弯,其中的愉悦几乎溢出来。   这一刻,宁姝像是被戳到了肺管子,立即炸毛反驳道:“谁害羞了,我那是嫌丢脸,懂不懂啊!”   见宁姝这般,秦琅笑意加深,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个沉甸甸的布袋子,递到宁姝面前道:“好了,别恼了,这个当作我的赔礼……”   见秦琅猝不及防掏出个东西要给她赔礼,宁姝没有去接,而是好奇道:“这是什么?”   秦琅掂了掂那袋子,带着些引诱的语气道:“看看不久知道了。”   宁姝也许是被鬼迷心窍了,竟真的凑过去看了。   “胡桃果!”   从那敞开的袋口,宁姝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摞雪白的、散发着甜香的果仁,还恰巧是宁姝最爱吃的胡桃果。   在扬州时,每到了秋季,岭南那边的胡桃果成熟,往北贩运时,宁姝都要叫人去大肆采买,因这是她最爱吃的干果小食,年年都要吃。   今年才兵荒马乱地搬来了这盛京,又匆匆忙忙地去了一趟扬州,宁姝差点将这宝贝忘记了。   只不过这果子外壳极其坚硬,毫不夸张的说有的还要胜过石头,极难打开。   宁姝每次要吃,都要让家仆花上许多力气才能打开它们,然后自己过过嘴瘾。   如今眼前就是一袋子剥得好好的胡桃果,这对宁姝来说无异于是一场盛大的诱惑。   但她也留了个心眼。   “你是不是打听过了我爱吃这个,所以来投机取巧?”   压制住了对胡桃果的渴望,宁姝警觉地反问道。   秦琅倒也没有遮遮掩掩,只舔着脸笑道:“这怎么能叫投机取巧,这叫投其所好,你不喜欢吗?”   见秦琅如此干脆地就承认了,宁姝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们没关系,我自不会接你的东西,别白费力气了。”   将口腹之欲压下去,宁姝作出冰冷的姿态。   秦琅见她不要,也不着急,从袋子里捏起了一颗果仁吃得津津有味。   那动静,勾的宁姝牙痒痒。   “宁大姑娘看着也不是个呆的,这般防备我作甚,民间儿郎追逐喜欢的姑娘时,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尽心讨好,姑娘们也会多方考量,最终判决这个儿郎到底适不适合做自己的丈夫,你丝毫不给我表现的机会,又怎么能辨别我们真的不合适?”   “这未免对我也太不公平了些……”   宁姝自认为自己平日也是善辩的,然今日被秦琅这一番话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好半晌。   秦琅也趁着宁姝呆愣的空隙,抓起她的腕子,将沉甸甸的胡桃果仁放到了她掌心。   “权当给我个表现的机会。”   容不得宁姝推脱,一阵秋风袭过,头顶一片哗哗作响,成片成片的金黄小扇落了下来,砸了两人满头满脸……   也就在这时候,宁姝余光瞥到了青山院门口那不知何时探出的一个个小脑袋,一个个也都是熟人。   “你们……”   惊愕之余,宁姝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第83章 她是热闹   宁姝几乎是被姐妹几个押回的春华院, 连刚挨上手的胡桃果也被一并缴了去。   秦琅倒没有像她一般,但也是被一群弟弟们簇拥着走了,嬉笑声不断。   春华院,秦珠的闺房里, 宁姝被几个姑娘按在罗汉榻上, 秦珠手里掂着那袋子沉甸甸的胡桃果仁, 站在罗汉榻前,神色严肃, 活像审犯人一般。   “说, 你跟二哥哥到底怎么回事?”   宁姝故作轻松,打马虎眼道:“什么怎么回事, 听不懂珠儿在说什么,我两就是碰巧遇到了而已, 没什么的……”   这种时候被抓包, 宁姝下意识就是想否认, 不想她跟秦琅这乱七八糟的纠缠被旁人知道。   然秦珠并不吃这一套, 故意晃了晃拿袋子胡桃果仁, 宁姝耳边顿时响起了又闷又脆的声响。   好似在嘲笑她嘴硬一般, 宁姝忍不住脸红。   “还装蒜呢,我们可都听到了, 二哥哥可是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呢!”   “不得了呢~”   左右压着她的秦珂和秦玥见火势不够大,又捏着嗓子加了把火,听得宁姝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宁姝不知道她们到底听了多少去, 心里惴惴问道。   还没等秦珠说话, 一旁秦珂就无所顾忌道:“就在宁姐姐说二哥哥是驴的时候。”   “怎么这么早?不是没到下学的时候吗?”   宁姝也是在秦家学堂待过的, 知道当时不是学堂下学的时辰,就算与秦琅多说几句也不怕学堂里的人听见, 因而才敢肆无忌惮地同秦琅说些有的没的。   谁能想到人竟然都出来了。   秦珠哼唧了几声,解释道:“是周夫子今日身体不适,便允了我们今日早下学,也许是老天爷的意思,正巧让我们撞见了你同二哥哥的私情……”   宁姝可听不了这个,当即就为自己辩白道:“胡扯,我和他哪有私情,都是他一厢情愿!”   情绪激动之下,秦珠和秦玥险些没按住,让人蹿起来。   “哦,是怎么个一厢情愿法,宁姐姐不妨说说……”   几人摆明了是要在这听戏,一句话引到了点子上,语气促狭。   宁姝恍然大悟,但难以启齿。   这可不是什么能拿来说笑的事,若是可以,宁姝还是宁愿它烂在肚子里的。   但秦珠也是个恼人的,见她不说,伸手就在她腋下挠了两下,那一瞬间的奇痒让宁姝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春华院外,隔着几堵墙,秦琅被一群弟弟簇拥间,忽地听到了少女熟悉的惊叫声,他步子一顿,眉宇间染上了焦灼。   几个弟弟瞧了都是嘿嘿一笑,嘴上调侃道:“二哥怕什么呢?几个妹妹能对表妹做什么,二哥还是把心收一收吧。”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以前瞧着最是厌烦宁家表妹的二哥,才是最痴狂的一个。   秦琅虽然心里恨不得奔到春华院里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但这也是心里的冲动罢了。   都是姑娘家,还是自己的妹妹们,应该没什么事。   想到这里,秦琅稳了心态,随着一群调侃他的弟弟们走开了。   秦珠闺房里,宁姝被挠出了阴影,生怕秦珠再伸出魔爪,赶忙将能招的都招了,当然,除了那种半夜翻墙的事不会说。   “所以说,是祖母寿宴那晚,二哥哥发觉自己对姝儿生了情,情难自抑之下缠着姝儿表明心迹,到如今也不肯放弃?”   宁姝面上虽稳,但心里却觉得这些话肉麻的紧,听着便让人羞恼。   刚想在言语上纠正一番,就听见一旁凑了半天热闹的秦璎低笑道:“也许更早呢。”   秦璎这一出声,将屋子里几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秦珠扯住自家五妹,饶有兴趣追问道:“什么意思,五妹妹看来知道些什么,快说……”   秦珠这么一说,宁姝忆起了那对玉玦,也一脸好奇道:“我说那玉玦怎的在他身上,合着是出自五妹妹的手,快老实交代!”   一瞬间,热闹的中心从宁姝身上转移到了秦璎身上,宁姝悄悄松了口气。   秦璎见姐妹们都闹她,也不挣扎,便老实交代了。   “就是大伯父猎到了许多野味的第二天,还记得我们去仙客楼吃酒玩耍,二哥哥过来那日吗?”   被秦璎这么一提醒,众姐妹都想起了什么。   “记得,那日二哥哥似有些怪,吃了许多亏也没敢吭声,原来如此啊……”   秦珠兀自感叹着,秦璎忍不住补充道:“不仅如此,归了家后跟在我身后,用东西将我的另一枚玉玦换走了。”   “玉玦?”   秦玥几人从未注意过什么玉玦的事,下意识追问了一句。   宁姝垂眸,抿着唇没有言语。   秦璎眉眼带笑提醒道:“就是投壶那夜的彩头,祖母赐的,当时二哥哥不要,都给了我,后来我为了还礼给了宁姐姐一枚,向来是被二哥哥瞧见了,想跟宁姐姐成双成对,便从我这要了去。”   性子内敛柔婉如秦璎,说到这事是也忍不住贫嘴了。   秦珠几人听了又是一阵起哄,弄得宁姝臊得慌。   “那五姐姐怎么不早些说出来,也让我们都瞧个热闹?”   秦珂语气不满,好似是怨姐姐吃了独食。   秦璎笑容腼腆解释道:“我这不是怕是自己胡思乱想猜错了,故而不敢说的。”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众姐妹也就不为难秦璎了。   “话说,该说的都说了,能不能先放开我。”   被按了这么老半天,宁姝身子都麻了,探头问道。   秦珠小手一挥,秦珂和秦玥便放了宁姝。   接近午食,都是肚腹空空,秦珂一惯是个嘴馋的,眼光不由自主地便落在了秦珠手里那袋子沉甸甸的胡桃果仁上。   “好饿,宁姐姐……”   小丫头目光直白,在场都能看出她馋了那袋子零嘴。   “尽管吃。”   自家妹妹吃掉自己的东西,想必秦琅也无话可说。   闻言,秦珂还没扬起笑,就遇到了四姐姐这个拦路虎.   “珂儿可要想清楚,这胡桃果仁兴许是二哥哥亲手一个一个剥出来给宁姐姐的,这一颗颗都是二哥哥的情意,珂儿当真是要吃吗?”   听到这一番言论,秦珂眼眸瞪大了些,想清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立即摇头道:“那我不吃了,我不能将二哥哥对宁姐姐的情意都给吃了,不妥不妥……”   秦家姐妹这一唱一和的,宁姝听得哭笑不得,站起来都不知道先打哪个,后来一气之下两个都揪住了,一群姑娘们在屋里疯闹了好半天。   直到秦老夫人那边传唤吃饭,几个姑娘才重新理了鬓发,往延寿堂去了。   因着是宴请了宁家,就不得不带上三房,既带了三房,干脆也就将二房四房也叫上了,正巧是休沐日,全家几乎都在,一大家子也能热闹一下。   宁姝同秦家姐妹到的时候,人还未来齐,也还未见秦琅那祸害过来,她难得松了口气。   前脚被押在屋里调侃,后脚就要见人,说心中全然坦荡是不太可能的。   跟爹爹打了声招呼,宁姝照例坐在了小姐妹堆里,看着人越来越多。   不久,一阵少年的嬉笑声自门外传来,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宁姝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一眼也不往那边瞟。   经过先前在青山院前的一番暴露,秦琅对她的心思几乎秦家小辈都知道了,宁姝此刻怕是受不起这个热闹。   果然,那几个少年一进来,虽然没说什么,但宁姝能感觉到许多奇异的目光零零落落地飘过她身上,还伴随着似有似无的偷笑。   关键是宁姝还不能离席,只能端着脸在那受着。   依旧是一边坐男一边坐女,宁姝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兄弟几个推推搡搡给秦琅让出某个位置。   而那个位置,仍是自己对面。   宁姝梗着脖子,一眼也没瞧他,但还是能感觉到他不时飘过来的目光。   滚。   忍不住时,宁姝悄悄瞪他一眼,用眼神说话。   然秦琅不仅不恼,反而是甘之如饴,叫周围知道内情的小辈们都私底下乐呵不已。   关于桌上小辈的骚动,几个知道隐情的长辈,尤其是长公主夫妇,还有秦老夫人及其三房,都是眼含深意地在两人身上划过,但一句话也不敢说。   同宁江说着话的秦进立即猜到定是自家臭小子又干了什么好事,不由得有些心虚,尤其面对宁江这个人家姑娘的父亲更甚。   此子害我!   热情敬了宁江一盏酒,秦进愈发心虚了。   宁姝察觉到长辈们和小辈们偶尔飘来的隐晦目光,第一次觉得她好似成了耍把戏的猴子,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热闹。   都怪秦琅!   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但得到的还是一张殷切的笑脸,这让她有些无奈。   笑什么笑,以后老了定是个褶子精!   气愤之余,宁姝心里偷偷骂他。   而关于这些纷扰,宁江是一概不知的。   宁姝从没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告诉爹爹,宁江也察觉到了秦家小辈的异常,但只以为是少年人的欢脱,从没往别处想。   目光落在席位上那一对模样相同但气质迥然的少年身上,宁江忍不住语带赞赏道:“国公家有一对好儿子,文韬武略皆是翘楚,当真是家中一大幸事!”   也不怪宁江发出此等感叹,长子刚摘得今年秋闱桂冠,成为解元,其风采斐然,风头正盛;次子又在沙场立功,以十八岁的年纪服绯,这一出出两,谁家不羡慕。   被夸到心坎上,秦进心里也忍不住美起来了,然面上还是端的稳稳的。   “宁公过誉了,令郎听说也是个天生的读书苗子,以后宁公也会盼到这一日的。”   宁江见秦进提起自家小子,心里也甚是欣慰,但嘴上都是一样的自谦。   “哪里哪里,还是国公家更甚一筹,宁某羡慕不来。”   真这么羡慕的话,就收了小的当女婿吧。   瞧着宁江那副感慨模样,秦进忍不住心里嘀咕道。   不管桌案上如何心思纷乱,但表面的安生还是在的,长辈们推杯换盏,小辈们在底下说着小话,偶尔被家中老夫人提起来问些话,除此之外也无甚特别的了。   宁姝这边,除了有次被秦琅那厮盯得过火岔了个神误食了辣椒,兵荒马乱地喝了一通凉茶外便没什么风波了。   临走前,宁姝分明记得自己已经把那袋子胡桃果仁丢在秦珠屋里了,谁承想上马车的时候,人还没钻到车里,就看见秦珠的丫头银钏小跑着拿着什么东西过来了,紧接着就看见秦珠满脸促狭的走了过来,将那袋子她避之不及的胡桃仁塞进了她怀里。   “姝儿的东西忘拿了,这可是“我的”一片情意,姝儿还是带走了吧。”   秦珠笑吟吟的,叫人看不出什么错处,话也说得漂亮,宁姝丝毫拒绝不了。   她总不能为着“姐妹”给的一袋子吃食推拒来推拒去,倒显得古怪。   余光中,秦琅站在长公主身侧,一张脸笑开了花,瞧那模样,恨不得上前狠夸秦珠两句。   真是好妹妹!   袋子在手里好似烫手一般,宁姝怎么拿都不舒服,干脆早早钻到车里,挥手对着秦家姐妹告别。   当真是她的好姐妹! 第84章 男儿有泪也轻弹   同爹爹归家的路上, 父女两坐在马车里,皆是一副安静的模样。   宁姝是因为先前在英国公被闹得心绪不宁,如今想平静一下。   而宁江则是在宴席上多饮了些酒,如今有些醺醺然, 也需要静一静。   气氛诡异地有些沉默。   忽地, 在一旁端坐着有些醺醺然的宁江醒过了神, 像是在跟宁姝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秦家大郎当真是个俊杰, 如今秋闱得了解元, 明年春闱和殿试定然也是榜上有名,模样俊俏, 人又温文尔雅的,真有为父当年的风采……”   听爹爹夸起秦珏, 宁姝不算是意外, 爹爹是个文官, 私心下便偏向走文官仕途的秦珏。   然听着听着, 宁姝都替爹爹害起了臊。   当年爹爹的路数也是如此, 一路过关斩将, 本也有问鼎一甲的可能,然因为相貌好, 被定为了探花。   经常听家里的老仆提起,当年前三甲游街,爹爹在其中容貌最是出挑, 当日可是吸引了不少闺阁女儿驻足观看, 甚至大胆些的还从楼上抛出了帕子团扇香囊什么的, 爹爹当年也被砸得满头满脸。   但最后爹爹还是在扬州娶了娘亲,当真是天赐良缘。   虽说都是实打实的往事, 但如今从一向内敛谦和的爹爹口中听到如此自吹自擂的话,宁姝难免憋不出笑。   “爹爹当真是吃醉了酒,竟也说起了胡话……”   父女多年,宁姝焉能听不出爹爹话中暗含的意思,只是漫不经心地打趣道。   宁江揉了揉鬓角,看着女儿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再度开口道:“爹爹知道秦家大郎同我们之前商议好的不一样,但世上如他这样的可不好遇着,爹爹也是觉得难能可贵,阿蛮真的不要考虑一下吗?”   许是爱才之心起,宁江心中有些意动,借着些酒意说了出来,想刺探一下女儿的意思。   见爹爹不出意料地开了口,宁姝笑了。   “都是一家人,我也不瞒爹爹,几月前女儿还尚在英国公府的时候,长公主和秦老夫人便生过这个心思,只不过我和世子都互相无意,便没有答应,爹爹还是快快歇了这个心思吧。”   虽是语重心长,但内里裹挟着笑意,有种散漫之感。   “什么?已经拒了?”   宁江醺醺然的脑子也清醒了,惊诧道。   “嗯,确实没什么想法,爹还是别指望了。”   宁姝抛出了这一句盖棺定论般的话,便不再多言了。   宁江怔怔然了片刻,最终叹息了一声,语气温和道:“随你了,合自己的心意才最重要。”   车轮碾在青石地板上,那一点声响湮灭在嘈杂的街市上,耳畔只有市井烟火与人间繁华。   “爹爹就单单瞧上了世子,对秦家二郎就丝毫没想法吗?”   宁姝突然生了些好奇,趁机问了回去。   宁江扭过头,眸色惊异道:“阿蛮平生不是最不喜秦二郎这般性子的吗?尽管这孩子也是个栋梁之材,但爹爹来盛京这段时日也听了不少东西,这孩子性子怕是让人消受不来,与阿蛮的心意更是不合,不过……”   “阿蛮今日问起,是不是对秦二郎……”   言未尽,宁姝已经猜到爹爹要说什么了,连忙截话道:“没有的事,女儿只是随口问问。”   看着女儿着急忙慌的解释,宁江神色诧异,但也没想太多。   宁姝看着继续闭目养神的爹爹,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爹爹若是知道她前脚拒了大的,后脚又被小的缠上了,不晓得表情有多精彩。   索性这话她是决计不会跟爹爹说的,太污糟了!   ……   本以为自己躲到家里就能免了秦家姐妹的叨扰,才过了一天,宁姝就收到了秦府的帖子。   说是邀她去曲江游船,如果敢拒绝,就亲自过来绑她。   宁姝哭笑不得地接了帖子,遂了这群小姐妹的意。   三秋九月已过半,草木不再葳蕤,万物都开始褪去绿意,逐渐走向萧条。   宁姝长在扬州,气候温暖,四季常绿,以往从未见过北方秋日的风致,如今安定在了盛京,也开了眼。   曲江是绕着盛京城的众多水线之一,两岸风景如画,视野开阔宜人,是盛京城最适宜游船的地方。   宁姝深知自己不了解盛京诸多,如今出去玩玩也好,八成余生都要张扎根在此了。   日头高悬,阳光也算明媚,正适合出行游玩。   不似扬州,总爱阴雨连绵的,扰了许多次她的出游计划。   怕江面上有冷风,宁姝仍旧披了一件披风,绾了个随云髻,就乘着轻缓的牛车往盛京之南的曲江出发了。   也许是她牛车行得慢,亦或许是秦家姐妹来的早了,在曲江东岸停车下来,就看见秦珂和秦珠两个活络的在岸边等着,一看见她过来,都兴奋地朝着她招手。   宁姝提裙走过去,笑盈盈道:“你们来的倒是早,也不嫌江上风冷。”   秦珠笑了,拉着宁姝就往水岸走。   “也不是我们想来早,都是……”   秦珠嘀咕了半句,宁姝便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都是什么?”   宁姝下意识问了一句,但得到的只是秦珠敷衍的话语。   “没什么,我们快些上船吧,江上风景才好……”   宁姝没在意秦珠这一瞬间的敷衍,同她一起往船上去。   眼前是一只精致华丽的画舫,船上坐落着精巧楼阁,披红挂彩,一看便知是女眷的心头爱。   秦珂说这是长公主殿下名下的画舫,见侄女们要游船,便大方送了出去。   一脚踏上去,隐隐有虚浮感传来,但习惯了后便觉平稳。   先是在外眺望了一番潋滟水色,宁姝才进了船上阁楼。   秦家几乎能出来玩闹的姑娘几乎都来了,甚至还跟了几个闲暇无事的公子哥,以秦璋为例。   出嫁月余的秦琳竟也过来了,听说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子,今日耐不住性子便出来随妹妹们游湖了。   这似乎是自宁姝安定在盛京后头一次瞧见秦琳了,隔了数月,秦琳嫁作了人妇,好似面色也娇艳了几分,整个人身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神采,一看便知在夫家过得不错。   两人一见面,又是拉着说了不少的话。   从上船到如今,宁姝一直是面上挂着笑的,然一进了阁楼,看见了某人,宁姝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朝着秦珠和秦珂看了一眼,宁姝无声地谴责了她们半晌。   秦琳来之前自然也听妹妹们说起了这场好戏,自然也是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好戏,本来在家便惊奇了一阵,如今亲眼看了,心里那股不真实感便消散了许多。   竟是真的,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秦珠自治有些亏心,嘿嘿笑道:“他们不知从哪听到我们要去游湖的消息,死缠烂打了许久,今日还一路跟着,也不好赶人,就……就一起带来了。”   “姝儿别恼,你就当他是棵草,别理就是,我们玩我们的。”   宁姝想想也是,大好的风景,来都来了,总没有因为秦琅这厮打道回府的道理。   况且,她越是反应大,越是代表她在意,对方就越觉得有趣,还不如安安静静的无视他,才能让他讨个无趣。   宁姝打定了注意,面色平和地走了进去,瞧着跟没事人一样。   都是刚过来,路上难免受些冷,一人先是饮了一盏加了奶浆的热蜂蜜水,一盏喝完,全身都暖洋洋的。   暖阳融融,自没有一直缩在里面的道理。   饮尽热饮后,众人都忙了起来,少年郎们将从家里带来的炭炉和烧烤架摆出来,姑娘则摆上带来的食材。   荤素皆有,甚至还有些河鲜。   宁姝甚至还看到了牛肉。   但她只是起初惊讶了一瞬,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虽说本朝禁止屠宰耕牛为食,但总有牛是意外死亡的,而这些意外死亡的牛便是可要食用的。   除了权贵富户用来拉车的牛,便是农人家的耕牛,若是家中清些,家里母鸡下的鸡蛋都是要攒一攒拿到集市上卖的,这死了的耕牛自然也无福消受,都是卖给了富贵人家,换得不菲的银钱再去买一头可以耕作的健壮青牛。   因此,虽然牛肉少见,但也不是绝迹的程度。   宁姝不喜羊肉,对牛肉尚可,但也称不上多喜欢。   然秦琅那家伙像是误会了,见她接连吃了几口牛肉,便将自己那一份悄悄挪到了她跟前。   “我不爱吃这个,你若是喜欢,我的也给你。”   画舫行到江心,水面尽是粼粼波光,偶尔有飞鸟掠过,看着生机倒是十足,没有秋日的寂寥。   许是如画的景致让宁姝心境愉悦,也可能是宁姝变了心态,她看着眼前刻意讨好的秦琅,心里头也没那种一惊一乍了。   “没有很爱,也就一般般,你自己留着吃吧。”   “还有,你吃了羊肉,别总是往我身边凑。”   炙烤的烟火气袅袅上升,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视线,也让少女的眼眸看着十分漠然无情。   秦琅眸色黯然,情绪也比先前低靡了些,但还是忍不住解释道:“我没吃羊肉,不信你闻闻……”   说着,就要把胳膊伸到宁姝面前,宁姝下意识就拨开了去。   “去去去,我才没工夫跟你在这掰扯……”   宁姝眼下正烤着猪五花,正是油香四溢等待撒盐巴的时候,宁姝肚子早就饿了,才不想理他。   烤着山珍野味本就是一件极有趣的事,又是面着曲江碧波,周围也都是些游船,隐隐还能听到近处人家的欢声笑语,宁姝自认不是什么特风雅的人,但此刻也体会到了与往常不同的风雅野趣。   生怕秦琅坏了这一份感觉,宁姝驱赶着他.   若是曾经的秦琅,自受不了心上人的冷遇,但如今的他已身经百战,在宁姝这里,早没了起先的毛躁鲁莽,也学会了用耐心去徐徐图之。   宁姝就发现,在她说完那话,秦琅便乖巧地不再扰她,只会不时将那些快被她烤糊的肉片翻个身,速度快的让宁姝都来不及推拒。   也是宁姝不擅长炙烤,偶有失误在所难免,但这都让秦琅钻了机会。   就在一群少年嘻嘻哈哈时,秦家画舫后越过来一条看着气派奢华的画舫,秦家人本不知道是谁家的,但一看船头站着的人,便认出来了。   “表弟表妹们好兴致啊,不知可否也加我一个?”   宁姝彼时正推拒着秦琅烤好剥好的虾肉,冷不丁听到元弛的声音,一个不防便让秦琅的虾肉掉进了自己的醋碟里……   秦琅也抬起了头,目光一瞬间从万般温情变作冷冽。   也只有宁姝和他知道为何。   “加不了,我们家没带那么多炉子过来,三殿下还是多陪陪你的新婚妻子吧。”   光明正大落了元弛面子不说,还点出了对方娶妻的事,这不可谓不一针见血。   元弛果然变了脸色,立即去看秦琅身侧那个碧色衣裙,容貌清丽柔婉的姑娘。   然宁姝根本懒得去理会,也不知晓元弛什么反应,就算是知道,宁姝也不会施舍他一个好脸。   只是……   “他什么时候成的婚,怎么我一点没听到风声?”   心中好奇,揪了一下秦璎,宁姝问了句。   还没等秦璎为其解惑,秦琅便逮住了机会幸灾乐祸道:“就是你回了扬州的那会,贺兰贵妃火速安排了他迎娶王将军的爱女,也就八月的时候,故而你不知。”   “原来如此。”   宁姝嘀咕了一句,又小声加了句:“最好别再来烦我……”   宁姝这一声很低,旁人也许听不清,但对于自小习武,耳聪目明的秦琅来说自是没有错过的。   他顺势又剥了个虾子给宁姝,话语带着几分像是保证一般道:“我决不让他来烦你。”   看着碗里的虾子,宁姝直叹防不住这厮。   而元弛那边,紧盯了心心念念的姑娘好半晌,不仅没得来一个回应,还看到人家和自己最讨厌的秦二笑语嫣然,甚至还接受了秦二给她剥虾!   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森冷,元弛微微勾起了唇角,将滔天怒意忍了下来。   不能急躁。   想起母妃的告诫,元弛平复住了心神。   “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表弟表妹们雅兴了。”   面上笑意越来越淡,元弛扭头回了舱里,看见刚迎娶不久的新婚妻子正一脸忧愁地看着他。   元弛心下一跳,但面上倒是没留把柄,笑吟吟道:“怎么了芸儿,是下人哪里伺候的不好吗?”   刚当了三皇子妃的王芸面色有些不好,纵使听了些闲言碎语,心里面有些猜测,但也不敢直接质问自己的夫婿,只能眸色含着忧愁试探道:“我听说,夫君在娶我之前十分中意那个宁家姑娘,我并不是霸道阻拦夫君的意思,只想知道夫君的心意,是否真有要纳宁家姑娘的意思,若是如此,我也好、也好提前……”   话没说完,就被元弛反应迅速地打断了。   “别胡说,我没有那个意思,芸儿从哪听到的风言风语,快快忘了去!”   正是节骨眼上,元弛自不会让王家这边发生什么乱子,看到王芸起了疑窦,连忙辩解。   王芸看着丈夫这副干脆否决的模样,还是有些疑心道:“可有人说你待宁家姑娘多有亲近……”   她虽出身将门,却不是虎女,加上娘亲早产,她身子不太好,变成了一副病西施模样。   父亲本不欲将她嫁往天家,是她一眼相中了三皇子,少女怀春,忧思不断,父亲与母亲心疼,便也就允了这场婚事。   “那是为了气气秦家二郎的,你知道的,我和秦二郎不对付,那宁家姑娘恰好又是他喜欢的姑娘,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痛点,可不得好好气气他?”   也不枉费元弛绞尽脑汁,最后想出了这个完美的理由。   果然,王芸听了这套说辞,面上不再忧愁,又扬起了温暖的笑,让刚刚才扯了谎的元弛也少见地心虚了一阵。   像是在安抚自己一般,元弛抚了抚妻子柔顺的黑发,不再言语。   ……   送走了三皇子的画舫,宁姝一行人也欢畅结束,在画舫上歇息玩闹了大约一个时辰,便让船渐渐靠岸了。   秦琅尚有些舍不得结束,恨不得这场烤肉宴持续到天荒地老。   但世事哪能如他意,看着妹妹们伴着人下船,秦琅意兴阑珊地走下去。   突然,他目光一凛,看见了正匆匆向着这边走来的许知安,那个对他情路来说威胁最大的校书郎。   许知安明显是冲着宁姝去的,但什么身份都没有的他根本没有立场去阻拦人家。   看着喊他一同回去的弟妹,秦琅强忍着心焦,淡声道:“你们先回吧,我待会一人回。”   不明所以的秦璋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看穿了一切的几个姐姐拉走了,独剩下秦琅一人在树后偷窥着。   岸边,宁姝眸色讶然地看着匆匆赶来的许知安,笑吟吟道:“是许公子啊,这么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深秋的天,许知安额上甚至还沁出了汗,任谁来看都能看出来。   许知安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宁姝去了哪的,特地跑过来蹲守,看见人从画舫上下来了便急匆匆跑过来,难免失态。   他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看着面前巧笑嫣然的姑娘,心里一鼓作气道:“在下今日寻姑娘,是想问问姑娘,是否愿意嫁于在下……”   在腹中演练了无数次,但真正说出来,许知安才知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言罢,他心神忐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期待对方能给他一个令他振奋的回应。   然宁姝只是淡笑了一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听到许知安过来表明心迹,宁姝不算太意外,只是   觉得有些突然。   很奇怪,她也并没有预料之中的欣喜,而是满心平和。   “许公子的心意我知晓了,但不知令堂可知你的心思,又可愿全了你的心思?”   许知安笑意僵在脸上,有些不敢看宁姝。   宁姝一向不喜欢兜圈子,继续道:“我如今在盛京,自然也听到了你家的风声,令堂似乎不大中意我,且要让你和令堂娘家侄女做妇,如果你真要娶我,便要扫清障碍才是,而不是这般跑来问我同不同意。”   “我同意了又怎么样,让我这个未出阁的姑娘跟你一起向令堂分辩吗?我虽对你印象不错,但还没到这种程度,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宁姝嘴角始终含着笑意,像是在说什么开心事,而许知安正巧背对着秦琅,致使他丝毫没有窥得许知安的神态,不禁有些焦灼。   看了一会,两人似乎将话说完了,许知安站在原地不动,宁姝扭头便走开了。   秦琅掐准时机,赶紧将人拦在了江岸。   “你等等!”   莺声和燕语仍是一副护住的模样挡在宁姝面前,这让秦琅很是烦闷。   人人都不拦,就拦他,真不公平!   “又想干什么?”   宁姝觉得自己快要应付不了这个麻烦精了。   “许知安那小子刚刚同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对你献殷勤了?”   秦琅一想到许知安向着心上人献殷勤便觉得有天大的危机感。   家世不高,性子软和,待她服帖,那可是她最为属意的夫婿类型,叫秦琅怎么能不在意。   见这厮又有发癫的迹象,宁姝本草草用话打发了,但就在话将要出口时,宁姝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你们两先回车子那,我和秦二郎有些话要说。”   见自家姑娘都发话了,两个丫头不得不走开,但目光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生怕秦二公子又冲动下做了什么欺负姑娘。   秦琅见两个碍事的丫头走开,心绪也开阔了些。   让还没等他调整好心境与宁姝搭话,就被宁姝接下来的话砸得眼冒金星。   “方才许知安是来向我提亲的,我也答应了。”   就这样一句话,将秦琅满腹情思生生扼杀在肚中,整个人怔在那里不知说些什么。   “你……答应了?”   秋风掠过,带来了寂寥,也让秦琅如坠冰窖。   好半晌,他才从嗓子里挤出这一句话,感觉胸腔中的酸涩像是有了意识,一直上涌,上涌……   “对,我答应了,并且让他明日便遣媒人过来,我也会告知爹爹应了他家的求娶,所以,秦二郎,你就别执拗了,我是不会……”   佯装出的冷漠话语还未说完,就看见少年身形猛地一转,生生背过了她,僵立在那。   宁姝是有些懵的,不晓得这厮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刚想将剩下的话补完,眼神好的她就看到少年好似抬起胳膊在脸上抹着什么,似乎还伴随着不时的抽气声。   这让宁姝忆起小时候,阿弟被她打哭便是这副情景,只不过阿弟是当着她的面抹泪罢了。   宁姝心中如巨浪翻涌,眼眸也不自觉瞪大了。   “你不会是……”   没将话说完,宁姝下意识就要凑过去看看。   没办法,这也太稀奇了!   也许是秦琅还知道丢脸,宁姝扭到左边他就转到右边,宁姝扭到右边他就转到左边,就是不给宁姝瞧。   好奇心驱使下,宁姝也不再顾忌什么了,从后面攥住了秦琅的胳膊,一个不注意将人整个扭了过来。   微红湿润的眼眶,被眼泪打湿的长睫毛,还有衣袖上的水渍……   这无一不再告诉宁姝,秦琅被自己弄哭了。   这一刻,宁姝心中像是有万马奔腾,整个人都呆住了。   心中仅存的那点子吓唬的心思也消失了,宁姝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了起来。   她甚至不曾哄过阿弟。   下意识地,她便笨拙地开始挽救起来。   “你真哭了啊?”   “不是,你一个大男人你哭什么?叫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怎么了你,快别哭了祖宗!”   曲江是个游人繁杂的的地方,尤其这岸边,更是来来往往不少人,此刻已经断断续续有不少人看见这滑稽的一幕了,宁姝急得险些要喷火。   然尽管宁姝急成这样,对方还是继续哭天抹泪的,宁姝第一次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无力。   “你都要同别人定亲了,还不许我哭两鼻子,什么天理!”   秦琅不理她,因为他心中的苦是一刻也压不下去了,只有这般才能舒服些。   就是这一句话,宁姝顿时找到了解铃的法子,再不敢唬他了,焦急解释道:“我……我刚刚是骗你的,许知安提的亲我没答应,我只是吓你,想让你知难而退而已!”   “真的?”   像是什么灵丹妙药,秦琅当时就收住了眼泪,神色严肃地追问。   “真的真的……”   如小鸡啄米一般,宁姝生怕他不相信,心里那个忐忑。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不是你最中意的夫婿类型吗?”   秦琅湿漉漉的眸中闪过一抹精光,趁热打铁道。   此刻为了哄人,宁姝自然没平日的隐瞒,一股脑交代了。   “他母亲看着不喜我,他瞧着也是个懦弱的,我何必去蹚这个浑水,夫婿合意自然重要,但公婆也不能有龃龉,要不然日后难逃一个家宅不宁。”   宁姝一五一十交代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她并没有看见少年愈来愈明显的笑容。   直到……   “我母亲十分喜欢你,你嫁我吧!”   宁姝还没找回心境,听秦琅这样一说,当即条件反射道:“我是要嫁你,又不是要嫁长公主,我……”   话一出口,宁姝便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但已经被来不及了。   “好,那你嫁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寥寥秋风中,少年哪还有哭唧唧的模样,正噙着满脸笑意看着她,像是看一只钻到他陷阱里的兔子。   宁姝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第85章 秋狩   自打游船那日被秦琅言语上将了一军后, 宁姝已经气得几日都未曾出门了,就怕碰上那个诡计多端的。   然宁姝不可能一直不出门,尤其碰上天子秋狩这等畅快事,宁姝自然不会把自己闷在家里。   天子秋狩, 是举朝上下的一场盛会, 本朝是马上争得的天下, 几乎每代君王都热衷于狩猎活动,到了景宁帝这一代, 虽身子不大好, 但每年都会如期举行两次狩猎活动,一次在春季, 一次在秋季。   今年的秋狩定在了九月十八,再过一月便是孟冬时节, 山林中的动物便会藏起来过冬, 那时再狩猎不仅没了猎物还会有伤天和。   秋猎的奏章被中书省起草, 再经过门下省审定修改, 最后过了尚书的点头, 才到了景宁帝的案前, 过了最后的朱砂御笔。   秋猎前,由兵部出人将猎场清扫, 以防有过于凶悍的毒蛇猛兽伤人性命,然后再由工部的的人负责布置猎场,提供狩猎工具。   而狩猎之前, 还要进行一场祭祖仪式, 而这就需要礼部来操持, 待一切完毕后,天子才会带着王公贵族朝着狩猎的北郊禁苑而去。   这一日, 许多王公贵族会褪下华美的广袖宽袍,换上便于骑射的窄袖缺胯袍,脚上再蹬一双名贵皮靴,骑上一匹神气的骏马,穿行于山野林间,别提多潇洒了。   甚至还有些儿郎一身胡服,英姿飒爽不说,那满满的异域风情,叫看见的姑娘都移不开眼。   既是来打猎,宁姝自然也不会挑着平日里的漂亮繁复的衣裙,穿了一身利落的窄袖胡服。   入了秋冬,她日渐中意颜色热烈的衣裳,于是乎,她今日挑中的也是大红色,上面印着零零碎碎的并蒂莲纹,在日头下偶尔现着金光,虽低调但也美丽。   然她确忘记了重要的一点,这似乎也是秦琅偏爱的颜色。   当骑着马到了禁苑,宁姝打眼瞧见了骑在了黑马上的秦琅,那一团火红实在叫人难以忽视。   心里还记恨着那日游船被他摆了一道,宁姝不欲理他,调转马头就想去别处溜溜。   但秦琅熬了这么多日,怎能轻易让人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连忙驭马追了过去。   “别走,等等我……”   还没到正式狩猎的环节,场地就那么大,宁姝也跑不到哪去,总归是溜到了人少的地方。   爹爹和几个尚书都各司其职着,她此次过来还是阿弟陪着一起的,不过阿弟刚来就被姑母家的表弟拉去捉了兔子,约好的秦家姐妹如今应当还在半路上,如今除了莺声和燕语,宁姝身边也没什么人了。   秦琅还是策马而来,更是拦不住了。   像是散步一般,宁姝由着马在草场上慢跑着,看也不看一眼,也不与他说话。   言多必失,这个道理她懂,何况这人是个诡计多端的,她万万再不能被诈了去。   秦琅在那自说自话了半晌,却没能等来一句回应,心里那叫一个不得劲。   然他知道人家为何不理他,自知理亏,不敢过了,只能赔着笑脸受着这冷脸。   远处,景宁帝从主帐里出来,身后跟着不少王公大臣,打眼就瞧见了小外甥舔着脸凑在一个身着红色胡服的姑娘身侧,那神情动作,一看便知是在行讨好之事。   天子无论走在那都是人群中的瞩目存在,随意的一个眼神,也会引起随行人员的关注。   顺着景宁帝的目光,随行的王公大臣也跟着望了过去。   秦琅这个陛下宠爱的小外甥他们自然都是认得的,但就是被那小霸王千方百计献殷勤的姑娘是何人,他们却是不知了。   但总有人认得,比如说随行在帝王侧的宁江,神色震惊地看着那对少男少女,眼中一瞬间闪过茫然,但顾忌着人多,宁江没敢作声。   “那不是秦家二郎吗?瞧着气性大,原来遇上喜欢的姑娘也是这般做小伏低的,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就是不知这是谁家的姑娘,竟这般有本事,将秦二郎给制住了,确实是厉害!”   景宁帝身侧,盛京城以惧内著的陵光侯幸灾乐祸地调侃着,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   景宁帝听到这声笑语,下意识去瞥了一言不发的户部尚书宁江一眼,莫名有些心虚。   自己也算是外甥的长辈,如今小外甥当着人家父亲的面去嚯嚯人家女儿,景宁帝怎么瞧怎么觉得丢脸。   毕竟别人不认得宁家姑娘,他可是认得的。   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景宁帝开口道:“行了,别说些有的没的,秋狩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也加把劲给你媳妇打个皮子回去,要不然还得挨骂。”   虽然全盛京都知道他惧内,但是被陛下当着那么多人面调侃,陵光侯还是知道窘的,立即闭上了嘴,乖乖跟在后头。   一行人又恢复成了谈笑风生的模样,除了宁江时不时往女儿那边看一眼,面色忧虑外。   宁姝听了秦琅半天的叨叨,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不明白为何秦琅对着她这样一根“木头”能说这样多的话,她属实有些佩服了。   “你到底是来打猎的还是来说话的?”   绕着草场溜达了三圈后,宁姝终于忍不住了,恨不得扒开他肚皮看看还有多少话没说出来。   见人终于出声,秦琅任是再口干舌燥也认了,一双眼眸亮晶晶地,盛满了欢喜。   “你想我来打猎我就打猎,你想我说话我便说话。”   “那我想你不说话。”   宁姝抬起眼皮子,恼火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秦琅就像没听到一般,继续兴高采烈地与她说话。   “快要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姑娘家的有个手衣才好,你喜欢银狐皮还是火狐皮,我给你打几副来。”   宁姝眼皮子跳了跳,冷漠道:“不需要,我自己家里有手衣。”   在猎场上,狐狸是最为狡猾难捕捉的,而银狐和火狐又以稀少难觅踪迹著称,秦琅张口就要给她打几副,若是传出去像什么话!   宁姝张口就回绝了。   但秦琅好似听不懂话一般,仍旧欢快道:“或着我往深处跑跑,看能不能碰上熊瞎子,你拿回去当个毯子也成……”   “够了!”   宁姝斩断了秦琅满脸的欢快,轻喝了一声,满脸的无奈。   熊瞎子这种东西她瞧着便害怕,更遑论要一张熊瞎子身上的皮毛伴在寝榻上,不得夜夜做噩梦?   少年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便敛住了。   “你若都不想要那就算了……”   这还是他同袁将军学的,说他夫人便喜欢这些皮子,每回狩猎带回去,夫人对他都会多些笑脸,于是秦琅如法炮制了。   然竟一点用都没有!   秦琅在想他是不是应当做了再说。   看着秦琅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宁姝便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受控了。   她抬眸对上秦琅,语气严肃又认真道:“我是你什么人,需要你做这些?”   在宁姝看来,秦琅这些都应该的是给予自己妻子的,如今放到她头上,宁姝只觉得满身的压力。   大历民风并不保守,反而有些开放淳朴。   女儿家不会因为同哪个郎君一块玩便被钉在那,也不会因为被纠缠而不得不嫁与那人,顶多是被看了热闹,被熟人笑话调侃几句罢了,路怎么走,决定权还在自己手中。   当然,除却那些拿儿女不当回事的人家,成日就想着用儿女婚事换得泼天富贵的人家。   秦琅是个随性而肆意的人,听得宁姝如此问,他想当然答道:“自然是心上人。”   就像是随口说了句喜欢吃的菜,秦琅没有丝毫泄露了心意的羞涩与窘迫。   但宁姝会。   耳后的红晕有扩散的征兆,宁姝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连忙扭头,驭马就想走。   但说了这几句话的功夫,人没进一步,□□的马却背着主人卿卿我我了起来。   当宁姝察觉到自己的紫露正一副亲昵的姿态享受着秦琅那匹黑马的□□时,宁姝那抹来不及掩藏的窘迫便化作了满脸晕红……   “紫露!”   宁姝恼羞成怒地唤了一声她的马,但紫露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退开,宁姝肺都要气炸了。   本来还不知道秦琅那匹是个公的还是母的,但今日看紫露这般,宁姝几乎可以判定了。   因为她的紫露是一匹母马。   拽了好几次缰绳,紫露都表示了抗拒,显然是不愿意离开她的相好,这叫宁姝很是没面子。   “嗤~”   秦琅千忍万忍,还是没有憋住,当场嗤笑出声。   宁姝更窘了,恨不得把这个平日打都不舍得打的紫露抽几鞭子才好。   见秦琅不帮着,还在那里笑,宁姝气不打一处来,斥道:“人风流,马也风流,还不快将你的马撇开!”   宁姝只当是马随了主人,嘴上毫不客气。   但听到这话,秦琅就不愿意了,当即顺着马背凑过来道:“编排我的马就算了,编排我做什么,我哪里风流了?”   对着喜欢的姑娘,没有哪个男子会希望被误会成风流之人,秦琅也一样,为自己的清白捍卫着。   宁姝见他还敢狡辩,心头冷笑,也不藏话道:“少装蒜了,我刚来你家时,你的妹妹们可都说了,平康坊那地方难道是别人绑着你进去的?”   未来的夫婿,还是清清白白的好,她才不要那等烂黄瓜,自己恶心自己。   不止一次出入过平康坊的秦琅,宁姝才不相信他。   秦琅察觉出了少女言语中的轻蔑与厌恶,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像是被解惑了一般。   “所以,你迟迟不愿理会我,是不是也有这样一层原因?”   不等宁姝回答,秦琅立即指天誓地道:“我用我爹娘起誓,我从未沾染过旁的女子,是裴四他们,偏喜欢去那里,我又不能次次拒绝,便偶尔过去捧场,天理昭昭,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想到可能是这个误会横在两人之间,秦琅便恨自己不能提早察觉,让宁姝误会了他这样久。   被秦琅这样一番指天誓地的赌咒,宁姝倒是愣住了。   但她循着心意,还是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什么都没干?你是不是想说你进去就是为了吃几盏酒,吃几口里面的果子?太可笑了……”   见宁姝不相信他,秦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开始语无伦次了。   “真的,我就进去吃了几盏酒,那些女子我一个头发丝都没碰过,我清清白白啊~”   不知道怎样才能自证清白,秦琅嗓子都要冒火了。   两人这番争执不出意外地落入了路过的人耳中,好在都是从宫中跟过来的宫女和内侍,规矩好,嘴巴也严,只是在忍不住时抬头瞧了一眼,便连忙低头走了。   虽然一字未说,但宁姝眼睛不瞎,自然注意到了那些个宫女和内侍眼中强压着的笑,面皮火辣辣的,再不想跟秦琅分说,囫囵道:“谁管你清不清白……”   说完,宁姝见紫露还是驱使不动,生怕秦琅又来缠她,干脆翻身下了马,给了紫露一嘴巴子便强行拽着马嚼子将其拉开了。   不需要秦琅发号施令,被剥夺了伴侣的乌曜立即跟了上去。   秦琅刚想唤宁姝,就看见迎面来了他的梦中情丈。   “秦二郎止步。”   宁江将女儿挡在身后,面沉如水,端的一副不怒自威。   秦琅满心的火都被浇灭了大半,神色立即讪讪起来。   对着宁江,秦琅不敢再痴缠,且为了以示谦卑恭敬,他即刻翻身下了马,对着宁江作揖行礼。   “宁叔父安好。”   面对着宁江这个身份特殊的长辈,秦琅很难不忐忑,尤其在这种时候。   此刻的秦琅就像是被审讯的犯人,时刻都提心吊胆的。   “爹爹怎么过来了?”   宁姝牵着马,迎头看见自家爹爹过来,安心的同时又有些难为情。   这下,她跟秦琅的纠缠也就瞒不过爹爹了。   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宁江笑意温和道:“得了闲,便看到阿蛮在这,阿蛮放心去玩吧,爹爹等会过去。”   听出了爹爹要亲自会一会秦琅的意思,宁姝心虚地笑笑,未加阻拦,立即牵马走了。   只剩下宁江和心情忐忑的秦琅在原地。   两人将宁姝目送走了,目光慢慢对视。   主帐外,景宁帝仍旧是带着一群王公大臣在那,不过没有再谈笑风生了,因为就在前一刻,他们还在看着秦二郎同那姑娘的热闹,就看到一直闷不做声的宁尚书站出来辞了陛下,沉着脸就往热闹那里去了。   亲眼目睹宁江抚了抚那姑娘的鬓发,又看见秦二郎毕恭毕敬地被留了下来,一群王公大臣脸色精彩极了。   其中以话最多的陵光侯最是精彩。   忆起刚刚自己在人家父亲面前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陵光侯忽地打了自己一嘴巴子。   “叫你多嘴!”   宁姝远离了硝烟场,刚说教了自己的紫露几句,就看见秦家姐妹来了。   “姝儿!”   除了年纪小的秦珊还不会骑马,还有怀着身孕的秦琳不能乱动,秦家姑娘们几乎都是一身胡服或者男装。   见了宁姝,像几只快乐的小鸟般扑过来了。   宁姝气鼓鼓地瞧着她们,甚至都觉得她们是卡着时辰来的了,正好避开了秦琅对她的缠磨。   “你们可算是来了!”   没好气地说了句,宁姝嗔了她们一眼。   秦家几个姑娘余光瞥到了宁家叔父同二哥哥的在一处,瞧着气氛很是紧张,又看见宁姝这一副幽怨的小模样,立即就知道发生什么了,皆是干笑了一阵。   “怪我们,怪我们……”   所幸宁姝也并未真的怪她们,几句话一聊,又将烦恼抛到九霄云外了。 第86章 同往   陪着表弟抓兔子的宁茱也正巧回来了, 不出意外两手空空。   一个是六七岁的稚子,一个不善捕猎的文弱公子,哪里能逮到兔子。   宁姝见人回来,趁着秦家姐妹都在, 赶紧将阿弟叫了过来。   宁茱在林子里钻了一会, 现在身上裹了不少灰土, 带着小表弟出来,还没来得及整理一下, 就听见阿姐在唤他。   在阿姐面前本也没什么, 但他放眼望过去,发现那不止阿姐一个人, 还有许多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姑娘,瞧着都是阿姐的朋友。   宁茱突然有些觉得有些难为情。   但人家都看到他了, 若是扭头走了才是无礼。   “阿姐。”   扭扭捏捏地到了阿姐跟前, 宁茱唤了一声。   宁姝何尝看不出阿弟神色间的窘迫, 心底甚至还笑了两声。   对着秦家姐妹介绍道:“这就是我阿弟, 叫宁茱的。”   说完, 对阿弟道:“这是你秦家姐姐们, 快叫人。”   宁茱面色僵了一瞬,忆起了小时候, 心中难免赧然。   也不一定都是姐姐,有个看着比他还小些呢!   但当着外人的面,宁茱自然不会将心里话说出来。   “秦家姐姐们好……”   自家阿姐一说, 宁茱便知道了这一群姑娘是哪家的, 小脸严肃地对着秦家姐妹作揖道。   年纪小小, 却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老成,看得宁姝想笑。   秦家姐妹一一还了礼, 秦珠几个满脸笑容灿烂地打量着这个新面孔,语气稀罕道:“上回你家烧尾宴人多眼杂没瞧清楚,这回可瞧清楚了,不愧是一家人,跟姝儿倒有几分相似,灰头土脸的也俊!”   前脚夸完,还没等宁茱这个半大少年羞窘一下,就听到秦珠继续插科打诨道:“弟弟今年多大了,可曾许婚,生得这样好,听说读书也好,若是再有两年,怕是要被盛京官宦人家抢疯了。”   面对秦珠的大胆调侃,宁茱哪里招架得住,面上窘迫不已。   “还、还未曾。”   “好了珠儿,宁家弟弟脸皮薄,就别打趣人家了。”   秦琳笑够了,柔和劝道。   宁姝也出来替阿弟解围道:“我阿弟年纪还小呢,爹爹也不急着阿弟的婚事,大抵要等好几年吧。”   余光瞥见阿弟松了口气的神色,宁姝继续道:“但提前定个亲事也是无妨的,还能培养培养感情,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成婚后才知道新妇什么性情喜好。”   几人听了都是赞同地附和,只留着宁茱一人在旁边局促不安。   半大的少年,若是周围都是女性长辈倒没什么,但最怕混在这种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堆里,宁茱是哪里都不敢看,只能低垂着眼眸,或者偶尔将目光放在自家阿姐身上来掩饰窘迫。   好在宁姝也没拘着他多久,说了两句就让他回去自家帐子清洗了。   鼓声响起,秋狩也在景宁帝向林子射出第一支箭矢揭开帷幕。   宁姝虽不是什么神箭手,打不了什么虎狼熊瞎子的,但也是练过些时日的,去林子里猎些山鸡野兔也是使得的。   但秦家姐妹中骑术好又能勉强扎到猎物的,就只有秦珠一个,两个丫头跟去也没什么用,因而此一行,宁姝便与秦珠作了伴。   贵家出猎,定然不只是出个人那么简单,相伴来的,还有家中豢养的鹰隼和猞猁与细犬。   对于小宗猎物,鹰隼能及时探查向主人示意,遇到的如果是兔子山鸡之类的,还能下扑将其捕捉,得到主人的夸奖。   而遇到速度极快或者极其凶悍的猎物,那细犬和猞猁就派上用场了。   宁姝在扬州甚少出去打猎,更是头一次参与盛京的秋狩,乍一看到那一只只和山林野兽一般无二的猞猁,差点没被吓死。   肌肉健美流畅的身形,矫健迅猛的身姿,金黄色的瞳孔,锋利的爪牙,宁姝甚至担心它下一刻便会扑过来咬她。   “别怕,它们都被驯养的好好的,轻易不伤人的。”   秦珠看出了宁姝的害怕,笑吟吟安慰道。   宁姝嗯了一声,看着景宁帝和太子先后进了林子,在一队亲卫的簇拥下。   秦琅自然也随行在帝王身侧,只是这一回瞧着不是那么顺意,一步三回头,目光隐晦地投向宁姝,然当宁江看过去时,秦琅立即老实地扭过头去。   “记得不要跑远了,你和秦家姑娘打打外围的山鸡野兔就行了,千万别逞强往内围去,再碰上什么大家伙就麻烦了……”   宁姝自然是点头应是,宽慰道:“爹爹放心,我们绝不往内围去,只在外围射些小东西,你就宽心吧。”   宁姝没有错过秦琅的反应,心中也很是好奇爹爹跟他说了些什么,但此刻着实不是合适的时机,只有等秋狩结束再问问了。   策马进了林子,宁姝心中快意。   已是深秋,草木不再葱绿,开始有了颓败之象。   耳畔刮过的风也掺着寒凉,让人忍不住瑟缩下脖子。   但狩猎场上,人人都是兴头上,热血沸腾的,哪里会觉得冷。   宁姝跑了一阵,也就没了冷意,只剩下开怀。   尽管跑了半晌还一只山鸡都没遇上。   马蹄将枯死的草木踏碎在地上,发出咔嚓的声响,仿佛生命最后的轻叹。   宁姝四处搜寻着草木间的动静,弓箭握在手中,生怕错过任何一只山鸡野兔的。   “早知猎物如此难寻,我也养个帮手过来了……”   也在林子里转悠半天了,一无所获的宁姝有些泄气道。   一旁的秦珠听了,无所谓地笑道:“这有什么,就算我们什么也没打到,难道晚上就会缺我们一口吃的?凭着老太傅和宁叔父在陛下面前的得脸,陛下定然会赐下许多。”   “话虽是如此,但哪有自己亲手猎得的吃着香,说实话我近来还挺馋山鸡的。”   想到山鸡那紧而不柴、香气四溢的肉,宁姝此刻还真有些饿了。   秦珠看到了宁姝偷偷咽口水的小动作,语气爽快道:“那就继续寻,咱们今日定要打到山鸡不可!”   宁姝附和了几声,两人继续前进了。   殊不知,山林中的另一处,异变突起,一群潜伏已久此刻终于等来了此次的目标。   景宁帝畅快地在林间穿行,身边紧紧跟着一队亲卫,时刻护卫他的安危。   景宁帝虽身子不好,但也没有秋狩闷在帐子里的道理,就算不能猎得什么,出来溜溜也是好的。   然景宁帝身边的亲卫可都是狩猎的好手,几遭下来,大大小小的猎物已经堆满了马身。   即使是这样,景宁帝发现小外甥还是不满足,似乎还在找什么。   “二郎在这山上寻了半晌,究竟是要找什么?”   话语灌着风,让人有些听不清,景宁帝又说了一遍,秦琅才笑着回道:“想猎些狐皮,回去做手衣……”   “手衣?”   听到这回答,景宁帝挑了挑眉,眸中含着促狭道:“怕不只是给你娘的吧?”   小外甥虽往年都会猎些皮子孝敬母亲,但手衣这样的还是第一次,况且知道小外甥心思的景宁帝可不会少想了去,定是因着宁家那丫头。   对着舅舅,秦琅并没有隐瞒,笑着默认了。   “可她总不理我,怕是东西也送不出去,舅舅有什么好法子吗?”   面对这一困境,情窦初开的少年基本无解,满心苦恼。   景宁帝将秦琅这副小儿女心思看在眼里,语气带着鼓励道:“这有什么难的,现在不要你就替她收着,等以后人家睬你了,看得上你了,你通通拿出来送不就好了。”   秦琅越听眸子越亮,待景宁帝说完,当即跟在后面附和道:“舅舅英明,我都听舅舅的!”   景宁帝笑得开怀,刚要张口,四周草叶震颤,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靠近。   天子亲卫们纷纷神色一凛,射中的猎物也不捡了,纷纷退至景宁帝身侧。   秦琅面上的轻快也瞬间敛去,满脸戒备地环视四周。   本以为是什么大家伙,冷不丁一支箭矢划过,却是奇异地钉在与宁帝有一段距离的树上,瞧着并没有取人性命的意思。   “护卫陛下!”   尽管如此,这也说明这片禁苑被不干净的人潜伏,不再安全。   秦琅再没心思顾忌其他的了,将景宁帝护在身后,神色严峻。   穿着灰色内侍服但用布巾掩着面的刺客现身,目标清晰又迅捷,正是亲卫护卫在中间的景宁帝。   目测之下,少说也有五六十的数量,景宁帝此番身边不过十二三,瞧见对面那人数,都沉了脸色。   “别慌,这些人还不成气候,周围有禁军,听到动静就会过来。”   经历了高句丽那一番战事,什么刀山火海秦琅没遇到过,这些刺客还不足以让他放在眼里。   “舅舅,我们拦着这些刺客,你快快打马回去……”   景宁帝是个文治君主,加上身子不算好,哪里能跟刺客周旋,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是拖累,立即应了。   骏马嘶鸣间,亲卫与刺客厮杀在了一起,景宁帝抓住空隙,策马往回赶。   ……   咻~   密林间,一道破风声响起,箭矢稳稳扎在了草地上,就差一点,就扎在了那山鸡的翅膀上。   可还是落空了,山鸡惊叫着蹿走了,那速度,宁姝自认追不上。   “哎,又落空了,打猎怎么这么难……”   宁姝紧绷的眉眼看见这一幕,立即丧气了起来,叹气道。   她如今总算是明白,在家射射靶子和在林子里射山鸡是不同的,跑起来跟水鸭子一样,宁姝可应付不来。   秦珠见状,倒也不灰心,还一直安慰她。   秦珠的射术还不如宁姝,来这里也不过是陪陪好姐妹,没指望真打点什么回去。   就当是在林子里逛逛也是好的。   至于好姐妹馋的山鸡,秦珠更不当回事了,回去了反正也什么都有,何况一只山鸡。   “姝儿放宽心,打不着就打不着,就当出来跑马透气了。”   宁姝想着也是这个道理,便准备收了弓箭回去了,日头西斜,她早饿了,也该回去了。   不想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草叶间一阵颤动,一只颜色五彩斑斓的山鸡从里面冒了出来,咕咕叫个不停。   宁姝收弓箭的动作一顿,又火速将其拉开了。   再试最后一次。   眼里都是那只五彩斑斓的山鸡,宁姝太兴奋了,全然忘了为何草叶间会莫名冒出一只山鸡。   如有神助一般,宁姝这一箭正中那只山鸡,山鸡惨叫了一声便没了声响。   “还真中了!姝儿你真厉害……”   秦珠见到这一幕,也惊喜极了,张口便夸赞道。   这一夸更是让宁姝心花怒放,连忙下了马去,就要去捡自己的猎物。   细碎的草叶顺势粘在艳红色的胡服衣袍上,宁姝终于看清了那只山鸡。   山鸡奄奄一息地躺在草丛里,而自己那支箭仍旧扎在泥土中,而让那只山鸡死亡的,是山鸡身上那只飞镖……   宁姝当即脸色大变,朝着秦珠大喊道:“快走!”   喊完自己也不闲着,拔腿就往紫露那里跑。   然等了鱼儿许久的潜伏者怎能放过这个机会,当即从灌木丛中跃出来,又是一飞镖打在了宁姝的马身上。   紫露受到利器侵害,立即痛苦地嘶鸣了一声,发狂般的跑了。   秦珠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宁姝又喊了一句,她才恍若梦初醒一般。   “快走,逃出去叫人来救我!”   眼见宁姝一头扎进了内围,几个身着灰衣内侍袍的蒙面人立即追了上去,秦珠迅速做出了反应,连忙纵马往回路跑。   显然那群歹人的目标不是她,秦珠如今最明智的选择也就是按着宁姝的话去做,回去搬救兵来救。   但也就是十几岁的女儿家,哪里见过这样的凶险,甚至目睹了好友被歹人追杀,心里怎么可能平静地下来。   于是乎,伴着萧瑟的秋风,秦珠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呜呜呜,姝儿……”   ……   山林内围,宁姝奋力狂奔着,冷风不住往嗓子眼里灌着,宁姝甚至感受到了一股铁锈味。   双腿也渐渐像灌了铅一样,有些抬不起来了。   山林的路崎岖难行,还有碎石枯枝,眼见天色渐渐发暗,宁姝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了。   路上难免摔跤,但她不敢耽搁,赶紧爬起来继续跑。   谁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要做什么,宁姝才不想落在他们手中。   但她再厉害,也是个姑娘家,脚力比不上后面那些亡命之徒,还是被追上了。   顾不上质问,宁姝像是解脱了一般往地上一坐,喘得像是随时能背过气去。   她实在太累了,宁姝甚至觉得,如果再跑下去,不用后面的歹人出手,她就能自己了结自己。   “呼~”   她就这么坐在地上,诡异的是,这几个歹人也竟站着,只是将她围了起来,什么都没干。   这些更印证了宁姝之前的猜想,这群歹人并不想要她的性命。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来抓我……抓我作甚?”   气喘吁吁地,虽然知道人家不会回答,但宁姝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父是户部尚书,爷爷是当朝帝师,你们敢抓我,一定会被治罪的!”   尽管知道这些都是无用功,宁姝还是想着多拖延一会是一会,说不定就等到援兵了。   几个歹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见天色不早了,其中一名歹人二话不说将地上的姑娘扛在了肩上,往山林深处走去。   任宁姝如何挣扎如何吵闹,也丝毫不理会。   宁姝在那歹人肩上胡乱拍打着,终于,那歹人怒了,对着同伴道:“将迷烟壶拿来,让她安静会,麻烦死了……”   语气中是满满的不耐与怒火。   同伴似乎笑了两声,将一个小瓷瓶掏了出来,宁姝眼见那名歹人拿着瓷瓶就要往自己鼻下凑。   电光火石间,宁姝脑海闪现出一个冒险的想法。   看着离她愈来愈近的瓷瓶,宁姝摒住了呼吸,挣扎间佯装嗅了几下,遂了歹人的意晕了过去。   察觉到肩上的姑娘没了动静,几人都是松了口气,开始有了话音。   “这姑娘当真是个生猛的,跑这么远不说,还有精气神折腾,我背上估计都被她挠烂了。”   “确实,还吵得慌……”   另一个搭话道。   “不过确实生得俊,不怪主人非要弄到手了,尚书之女,若是人家姑娘不愿意,也只能用这等下作手段了。”   “我们何必管这么多,快些绕路出去,完成差事就好。”   宁姝小心翼翼地伪装着,这几句话就伴着夜风送到了她耳中。   主人?弄到手?   宁姝心里不禁有个大胆的猜测,但情势容不得她多想,因为若不自救,很快她便会落入他们的主人手中了,怕是真要被弄到手!   好在她是被扛在肩上,天色也昏暗起来,没人能看清她偷偷睁眼打量环境的小动作。   不知是行了多久的路,宁姝看见后方隐约有一处高坡,高坡下黑黝黝地,看不清情形,像是一眼望不到底……   但此刻这不知深浅的高坡对于宁姝来说也算是一线生机了。   眼看着几个歹人就要经过高坡,宁姝以最快的速度拔下头上仅有的一根金簪,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将其插进了身下歹人的腰间……   只听歹人一声惨叫,没有辜负她的意料,将她扔在了地上。   顾不得摔在地上的痛楚,宁姝赶紧爬起来,纵身向着那坡下扑去……   ……   秦珠这边,一路哭哭啼啼地纵马远离了危险,碰上了刚将刺客清理干净的秦琅一行人。   方将长刀上的血迹擦干,秦琅一扭头就看见自家四妹妹哭哭啼啼一个人骑马回来了。   心咯噔跳了几下,秦琅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最后一眼瞧见宁姝是同四妹妹一起进的林子,怎的现在只有四妹妹一人回来,还是这个模样?   “怎么就你一个人,还哭成这样?”   秦珠没想到在这能遇上二哥哥,像是突然找到了靠山,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将秦琅看得神情更拧巴了。   “先别哭,好好说……”   秦琅恨不得立即从她嘴里撬出些什么,但看四妹妹情绪不稳,他只能耐心些。   好在秦珠知道事情轻重,就哭了两声,赶紧抹干眼泪道:“姝儿被一伙歹人追进了内围山里,二哥哥你快派人去救救姝儿!”   “就是这样的歹人!”   忽然,秦珠看见横了一地的尸体,从装束上认了出来。   “什么!”   秦琅脑中轰隆一声,心也随之沉入了谷底。   然此刻容不得他发愣,对着其他亲卫道:“你们快回去报信,派些人手过来!”   其余亲卫多少也知道秦家二郎思慕人家姑娘的事,但还是出声劝道:“你身上还受了些刀伤,不如我们替你去……”   “不必,我自己去。”   当即谢绝了那亲卫,又看着秦珠道:“她是在哪被追进内围的?”   秦珠连忙答道:“是西南方向,歹人藏身的地方有一棵老槐树,姝儿就是在那……”   “驾!”   没等秦珠说完,秦琅便策马离去。   秦琅不是头一次在北郊禁苑狩猎了,对这边虽不算是寸寸熟知,但西南方有老槐树的地方只此一处,他心中有数。   马蹄声坚毅,踏着一路烟尘,秦琅消失在众人眼前。   其余亲卫也不拖沓,赶紧带着秦珠返回了。   今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们心中暗道。   山林中,秦琅心都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好容易到了那槐树下,看见的却只有一只早就断了气的山鸡,他满身戾气都险些压不住。   循着那些明显是被人奔跑而压出来的痕迹往前追,秦琅又是骑着马,很快便赶到了那一处高坡。   尽管天色昏暗,他还是一眼看见了几个穿着内侍袍服的刺客在坡边探头脑些什么。   听到马蹄声,几人当即就要跑,可人的两只脚怎能跑过马的四只脚,几人很快就被追上,颈间一凉,便再没了生机。   秦琅唯独剩下了一个没杀,而是一刀划伤了那人的腿,翻身下去,将人按在地上逼问道:“说,你们刚刚追杀的姑娘呢?”   那一刻,被按在地上的刺客甚至以为制住他的是一头凶戾的猛兽,下一刻就要咬断他的脖颈。   同伴的尸首就在周围,自己也面临死局,巨大的恐惧包围着他,让他忍不住求饶道:“我们没杀她,她自己跳下去了,就、就那个高坡,放我一条生路吧……”   秦琅下意识对着不远处黑沉沉的看出,眼瞳一缩。   转过脸,他手中长刀毫不犹豫抹了那人脖子。   “那就让你死个痛快吧。”   也不介意被溅了一脸滚烫鲜血,他径直到了那高坡处,也是纵身一跃。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饶是秦琅也看不清坡底是个什么光景,但就他抱着脑袋滚了好大一会看来,深度十分可观。   护着脑袋的胳膊和手背接连不断地碰擦在石壁荆棘上,甚至连胳膊上那被刺客所伤还未能包扎的伤口也隐隐开始有热血流动……   但秦琅不能去管,也不想去管。   终于,他滚到了最底部,满身疼痛的爬起来,看见不远处有棵粗壮的小树上隐隐挂了个人。   他顾不得多想,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将人拥在怀中。   触手绵软娇嫩,是个姑娘没错。   秦琅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来,指尖轻颤地去探了一下怀中人的鼻息。   “呼~”   感受到了那股代表着生机的气流,秦琅长舒一口气,心中把十八路神仙都拜谢了一遍。   紧接着,秦琅马不停蹄地抱着人找了处可以栖身避难的洞穴。   此处是内围,少不得有些凶猛的野兽,夜间更是野兽出来觅食的时候,如果不找个地方躲着,凭他这般单枪匹马的,根本应付不了。   大大小小的伤在身上,秦琅身上本该隐隐作痛,可现在怀里抱着宁姝,他丝毫不觉得痛楚,只觉得安稳。   索性他运气不错,在走了一刻钟左右,他找到了一处勉强可以栖身避难的洞穴,连忙抱着人进去了。   洞穴杂乱,秦琅怕有什么蛇虫鼠蚁,先将人放在干净的地方,将里面悉数打理了干净,又堆了些枯叶在下面,将人小心放了下去……   昏睡中,宁姝梦到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永远在坠落,冰冷又荒芜。   梦里的她很害怕,怕得发抖,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灰蒙蒙的天地中乱撞。   就在她不断后退时,身子陷入了一片温暖,让她焦躁恐惧的心也平复了下来。   在一片火焰的噼啪声中,宁姝睁开了眼睛。   微弱的火光映照着洞穴四周,让宁姝不至于被刺到,也能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少年刀刻斧凿的侧脸,尽管沾着刺眼的血迹,也无损于这张脸的俊美。   “秦琅?”   眼瞳轻颤,宁姝轻唤出声。 第87章 情愫   少年低垂着眼眸, 如鸦羽的长睫覆于其上,山洞内光线幽暗,让人无法判断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但此时此刻能看见秦琅,宁姝只觉得不可思议。   心绪浮动之下, 宁姝忍不住轻唤出声。   纵使这道声音再微弱, 但在秦琅耳中, 都是石破天惊的程度。   “你醒了?”   像是在学堂打瞌睡,但被人突然惊醒一样, 要不是有宁姝在怀里压着, 秦琅怕是要弹起来。   饶是这般,他还是将刚刚转醒的宁姝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地方?”   目光先是扫了一眼周围, 见是个陌生的山洞,宁姝慢半拍道。   她记得自己是从那高坡上滚下来的, 怎的到了个山洞里?   秦琅见人还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心上像悬了一把剑, 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了, 但又出乎意料地稳住了。   她一向拒他, 本以为醒来后发现被自己抱着, 宁姝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然后再如以往一般再斥他两句。   却没想是这副迷迷糊糊的模样。   心中难免窃喜, 秦琅不敢打草惊蛇,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答道:“这是我寻的一处山洞,夜里山中有野兽, 这里栖身避祸很是合适……”   枯枝在火焰下爆裂开来, 发出炸裂后的脆响   也正是这一声脆响, 宁姝恍惚间回过了神,感受到腰间似乎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硌了许久。   她顺势伸手朝下摸了一把, 入手一片冰凉坚实。   是男子腰间所配的蹀躞。   置身于旁人怀中的暖意源源不断,但指尖的凉意却让宁姝全身都通透了。   宁姝不想让自己瞧着那样狼狈,但仓惶间从秦琅身上下去,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狼狈。   尤其是刚动了动脚,一股锥心的感觉袭来,宁姝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秦琅连忙搀住了她,语气焦灼道:“怎么了,是不是摔下来的时候扭到脚了?”   先前人昏着,秦琅自然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如今人蹦跶起来了,秦琅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宁姝疼得说不出话来,只顾着点头了。   从上面滚下来那磕磕碰碰的,宁姝身上的伤说实话也不少,但只有脚踝最是难以忽视。   疼痛加身,宁姝也顾不得扭捏了,被秦琅扶着坐了下来。   “有点……”   宁姝白着脸,连喘息都放轻了,生怕牵动脚踝。   本想着缓一缓看看能不能好,就看见秦琅单手覆了上来,看样子是想脱掉她的靴子。   出门打猎游玩,宁姝自然不会穿着平日的云头履或者绣鞋,蹬一双长筒鹿皮靴才是最合宜的。   宁姝一个愣神,脚上的长靴就被褪下了一半,宁姝慌了神,下意识拦道:“你做什么!”   秦琅脸不红心不跳地抬起头,看着少女少见的面红耳热,忍不住笑了。   宁姝听了,像被踩中尾巴的猫,更羞恼了。   “你笑什么!”   凶巴巴地,但却少了几分往昔的气势。   “扭伤可不是小事,若是就这么放着,一个不好怕是得落个伤根,怕是以后有的治喽~”   于公于私,秦琅都不想宁姝推拒,于是言语上稍稍夸大了些。   宁姝不通医术,听了秦琅这话,已信了七七八八,脸色很是不好。   毕竟年纪轻轻的,谁也不想让自己的脚落下什么病根。   静默了片刻,宁姝虽未说话,但身体上的抗拒已经大大减弱了。   这些微妙变化对于秦琅来说最为直观,他握着少女那只脚踝,心如擂鼓,一时竟有些情怯。   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扯到宁姝伤着的地方,秦琅动作小心翼翼的。   等到鹿皮靴终于被褪去,两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随之而来的,是更难的一关。   “可以吗?”   看着少女纤足之上覆着的素白罗袜,秦琅意味不明地低问出声。   这是紧贴着肌肤的一层,若褪去了,便只有姑娘家从不示于外人前的冰肌玉骨了。   被秦琅这般意味深长一问,宁姝本端端正正的心绪也歪了几分,耳后慢慢攀上热意。   生怕这股热意愈演愈烈被瞧见,宁姝连忙别开脸,不耐烦道:“既要治伤,脱了便是,扭捏个什么劲……”   嘴上倒是极有气势,但别的就不尽然了。   听了宁姝这般干脆的话,秦琅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将手心的汗在衣袍上擦了擦,才慢慢褪下了那只罗袜。   既要看伤治伤,秦琅难免要看之触之,这是他以前从不敢想的。   然他更不敢想的是,姑娘家的脚竟生得这般纤巧,险些没有自己的手掌大,看着便是能一只手掌握的。   那肌体的白皙柔嫩更是肉眼可以看出的,丝毫不像大老爷们家,精致地像象牙雕出来的,值得让人日日把玩的珍宝。   秦琅看得痴了,半晌都忘了动作,只呆呆地看着那只裸露在外的纤足。   宁姝本是别开脸不看他,但被晾得久了,脚底板都开始冒着冷气,宁姝忍不住扭头,想看看这厮在等什么。   哪知一抬眼,就看到秦琅痴汉一般望着她的脚,像是看傻了一般。   难以言明的情绪像潮水一般涌进心田,不是被冒犯的愤怒,倒像是少女深埋在心中的羞怯,让她忍不住心跳加速。   “你还治不治了!”   宁姝以前对他不客气,如今更是不客气,为了让秦琅醒醒神,宁姝用另一只脚径直向秦琅身上踹去……   也许是太过分神,宁姝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人竟然被自己踹倒了。   明明只是一个人,却有种人仰马翻的错觉。   被踹倒在地,秦琅也懵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被踹了。   羞赧之下,他脖子都红了,自知丢人,也不敢辩驳,只吭声道:“治……”   说完,头也不敢抬,任劳任怨地去验看伤势了。   本来白皙的脚踝上,因为这伤,变得青青紫紫不说,还肿了起来,看着很是可怜。   少年眸中难掩怜惜,轻轻扶起了那只纤足,也就在那一刻,宁姝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轻哼出声,像是被冰着了。   秦琅自然没有错过这声,以为是自己手凉冷着了人家,便将手抽了回来,两只手互相搓着,直到自己觉得热烘烘时,才重新再覆上去。   宁姝默不作声地将秦琅一系列举止看在眼中,心头有些惭愧,但一句话都不能说。   其实他的手一点都不凉,反而有些热,然饶是如此,宁姝在他触上的那一刻,仍旧出了差池,甚至没忍住外露了些情绪。   但好在对方想到了别处上,没有看到她的笑话。   洞外秋风飒飒作响,偶有狼啸声,洞内火光明灭,倒是少有的祥和。   将宁姝脚踝的伤检查了一遍,秦琅松了口气道:“好在没伤到骨头,只是皮肉伤,用些活血化瘀的药油揉一揉便可……”   话刚说完,宁姝便苦恼道:“在这林子里,哪有什么药,等到明日,还不晓得人能不能寻来呢,不会真落下什么不好吧?”   自己的脚自然自己最上心,宁姝看着肿得像馒头的右脚踝,宁姝很惆怅。   闻言,秦琅却是一笑,语气明朗道:“这个无需担忧,我有法子。”   说着,他从腰间系着的蹀躞带上,那一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中挑出了一个小牛皮袋,里面是一个完好无损的小药瓶……   看着秦琅从里面倒出的淡红色药油,宁姝愕然道:“你还带了这个?”   果然,这蹀躞带大有用处,不像姑娘家的荷包,只能装些小东西。   “我自小就习武,难免磕磕碰碰,加上又行军打仗,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一向少不了。”   凉意在脚踝上散开,偏生秦琅的掌心又热,这样两种不同的感受糅在一处,宁姝觉得怪异的同时,还有席卷而来的酥麻快慰。   深思有些沉醉,宁姝慢慢放下了所有的警惕,情绪也彻底平和起来。   火光映照下,少年眼眸低垂,神色满是认真。   若不是知道他在做何事,宁姝都要以为他在认真研读什么惊世文章。   宁姝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许多事没有过问,此刻倒是个绝佳的好时机。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竟比禁军还快?”   醒来时便瞧见了他,怀抱还如此滚烫,想来是早就找到她了。   宁姝很好奇,忍不住问出了口。   秦琅揉药油的手顿了顿,语气随意道:“我按着四妹妹所指的方向追来,循着痕迹看到了那几个刺客的身影,逼问之下便知道你跳了下来……”   还没等秦琅将话说完,宁姝就捕捉到了刺客这个重要的词。   “刺客?他们还有人?去刺杀谁了?”   本以为只是那人使出的卑鄙小伎俩,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整这么大一出,宁姝追问着。   “是我舅舅。”   秦琅手下依旧温柔,但面上已是阴云密布。   宁姝千想万想,都没能料到刺杀的是陛下。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刺杀陛下,这不太能说得通。”   宁姝百思不得其解,一双柳眉紧缩。   “他?你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敏锐如秦琅,也抓住了重点,手下力道忍不住一重。   “嘶~”   “疼。”   宁姝作为直面痛楚的人,自然是惊呼了一声。   这一声也把秦琅的思绪唤了回来,看着少女痛得皱在一起的小脸,秦琅赧然道:“抱歉,我再轻些……”   宁姝痛完,也没有忘记回应秦琅的话,毕竟这关乎朝政。   “我不知他们是否是一伙的,不过我大概能确定劫我的那波人是谁派的,我装作被迷药迷晕的时候听到了他们不少对话,那幕后主使并不是想要我的性命,只是想、想……”   “想什么?”   听话听到了半截,秦琅忍不住催促着。   宁姝脸热了一瞬,看着秦琅神色庄重,也就大大方方说了。   “想把我弄到手。”   说完,宁姝垂下眼,也不管秦琅什么脸色,胸有成足地推测道:“满盛京,对我有这种心思又有这个本事的,怕只有他一个人了。”   说完,宁姝便一脸烦躁地揪着自己散落下来的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将这麻烦清理掉。   秦琅这下听懂了,脸色青红交替,难看的不像话。   心里的怒意差点决堤,秦琅拼命克制着手上的力道,咬牙切齿道:“早知我该将他打傻,看他还怎么筹谋!”   “怨不得刺杀舅舅的那一波刺客瞧着总有些虚张声势,原来如此。”   这样便勉强解释得通了。   但宁姝还是存有疑虑,开口道:“若是单单只是为了我,就闹出刺杀圣驾这样的事,未免还是有些古怪,会不会另有原因?”   宁姝的直觉告诉她,那三皇子不是不像是单为了情爱就能如此兵行险招之人。   秦琅细想之下,也觉得自己方才想少了。   大抵是自己也抱有着同样的心思,因而一时热血上涌昏了头,如今想想也觉得有纰漏。   但二人此刻都处在洞穴,猎场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二人都是不知的,更难以参透了。   “算了,一切的结果,大概等回去就知道了。”   宁姝本就在滚下来的时候撞到了额头,思考过多之下,她脑袋开始隐隐作痛,干脆不想了。   秦琅同样与她秉持同样的观点,也就先将难题搁在一边了。   宁姝不知怎的又回到最初的话题,问秦琅道:“既然你找到了我,定然知道回去的路,那我们就不用等着禁军费劲来找了!”   然面上的欢快还没持续多久,就被秦琅的摇头给击散了。   “我也不知道路……”   他并没有说谎,虽然常在这里狩猎,大致清楚地形,但不代表就清楚每一寸,尤其滚下来后又抹黑走了许久,秦琅也不知出路到底在何处,想出去,少不得摸索一番。   宁姝闻言,错愕道:“你不认得路,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少年又倒了一捧药油,温暖的掌心在她脚踝揉捏,满脸透露着实诚。   “我也是从那里跳下来的,在底下找到了你,就带着你找了这个山洞。”   宁姝沉默了良久,面上头一次出现了难以言说的复杂。   那时她敢跳下来,并不是觉得这底下是安全的,而是无路可走,才拼了性命往下跳,不论生死。   这也是宁姝穷途末路之下的选择,是无奈之举,若有别的出路,她定然也不会去糟践自己的性命。   可秦琅就那么简简单单跳了下来,只是因为知道她在下面,就愿意往这可能葬送性命的地方跳。   呼……   宁姝此刻心里就仿佛揣了个手炉,热意流经她的七筋八脉,让她全身都暖洋洋的。   她好像无法再忽视秦琅对她的情意了,这一份沉甸甸的、包含少年热情的、舍生忘死的情意。   那她呢?   到底对秦琅是什么样的感情?   真的一丝情意都无吗?   恍惚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正在给她推药油的少年身上,宁姝脑子里像装了一团棉絮,怎么也理不清楚。   终于将药油擦完,秦琅抬头,看见少女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又是哪里难受了,担忧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这一句话,丝毫没有初见时的锐利,仿佛掬着春日的融融春水,比宁姝听过的任何话语都要温柔。   她愣愣地看着她,木木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有些累,想睡觉了而已。”   秦琅目光落在宁姝额头的红肿,猛地拍了一下脑袋道:“差点忘了你头上还有伤……”   又从蹀躞上解下一个袋子,秦琅掏出了个小瓷盒,打开来,挖了一块药膏出来,细细抹在宁姝红肿的额头上,甚至还顺带吹了两下。   做完这些,他甚至还不忘给宁姝穿上罗袜,因为不急着走,闷人的长靴便没有穿。   宁姝就那么一言不发地任由着他做这些事情,眸中情绪翻涌,不知在想什么。   “如今正是深秋,又是在山里,寒气不小,你身子单薄,夜里多半会冷,就穿着我的外袍吧,省的一夜再冻病了,让你家人担忧。”   说着,秦琅解着腰间蹀躞带,将之扔在一旁,眼看着外袍就要落下来。   宁姝神思恍惚间,想到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一个能解答她内心疑惑的法子。   她素来大胆,也不差这一回了。   “等等……”   宁姝出言阻拦了秦琅的动作,一双清澈杏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怎、怎么了?”   极少少能获得宁姝这般目光,秦琅收住了动作,咽了咽口水道。   “你蹲下,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宁姝眸中藏着异彩,像是将要获得什么。   一听说是要自己帮忙,秦琅忙不迭蹲下了,神色认真道:“需要我帮什么忙?”   “吻我。”   秦琅只见,少女嘴唇张合,这两个让人脸红心跳的字眼被吐出,他几乎僵在了那。   “什、什么?”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宁姝脑袋撞糊涂了,秦琅颤着嘴唇道。   “我说,吻我,你到底帮不帮?”   少女蹙起了眉,变作了往日一般的恼怒,也是秦琅最不想在她面上见到的神色。   他顷刻间就屈服了,由着少女的心思,也由着自己的妄念,慢慢倾身而下。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宁姝为何提出这个在他看来不可能发生的要求。   两人距离本就近,如今秦琅渐渐靠拢过来,宁姝逐渐感受到了那股属于男性的气息,热烈,滚烫,还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侵略性……   莹姐姐曾告诉过她一个道理,一个姑娘若是丝毫不喜欢某个男子,那就算是他爱慕的眼光,姑娘都会觉得是负担,但若是有一丝喜欢,都会让这个姑娘毫无理由地想去靠近他。   宁姝如今心思混沌,不论是先前的上药还是别的什么亲昵举动,她都无法判断自己的心意。   如今唯有来一记猛药了。   带着秦琅身上特有的气息喷洒在她面上,她丝毫不避讳地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眸,直直望进了少年的眼底……   里面有她熟悉的情愫与渴望,只是这一刻,通通都浓烈上了百倍、千倍。   少年似乎是羞于迎着她明晃晃的目光,倾身而下时将眼眸悄然阖上,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眼看着少年人的两张唇瓣就要倾覆在一处,宣告那些情念时,宁姝险而又险地偏过了脸,让那双本该落于她双唇上的吻擦着她的脸颊印在了上面。   两人情形互换,一个晃然睁开了眼,一个垂下了眼眸。   此情此景,二人皆静默了下来,秦琅嘴唇轻颤,让宁姝心中也生了些痒意。   像是落荒而逃般,宁姝扯过秦琅搁置在一旁的外袍就将自己卷了进去,遮起脑袋往地上一躺,再没了动静,仿佛一息之间便入睡了。   “你……”   独剩秦琅红着一张脸,满目茫然地看着背对着他的少女,欲言又止。   但他何尝看不出宁姝不愿搭理,只稍稍发了一个音,便知趣地沉默了下来。   长夜漫漫,不知禁军何时才能寻到他们,秦琅搬来枯树枝和石块堵住了洞口,挨着宁姝身侧便躺下了。   夜半,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本就寒凉刺骨的天气便愈发恶劣了。   黑暗中,秦琅睁开眼,看着眼前那卷成一团的人儿不住的颤抖,他便猜到她还是抵不住寒气。   大着胆子凑过去,秦琅试探着将人搂进了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对方。   零落的雨滴打在山洞外的草叶上,发出滴答但又催人入眠的声响。   宁姝于黑暗中睁开了眼,露出了一个淡而释然的微笑,犹如尘埃落定。 第88章 惊变   小雨淅淅沥沥了一夜, 到了清晨才渐渐停歇,空气中都散发着秋日里草木特有的气息。   宁姝是被一阵肉香味诱醒的,那味道很像她想了许多时日的山鸡,生生将她从梦里唤醒了。   身上仍然卷着秦琅的外袍, 但人已经不在了, 只留下那股让人不容忽视的体温。   天光大亮, 日光透过林子,斜照入山洞, 在地上投射出层层光晕。   虽没有直接照在她面上, 但也微微有些刺眼,宁姝用手挡了挡, 才缓缓睁开眼。   洞穴内仍旧燃着火堆,秦琅因外袍给了她, 身上便只剩下白色里衣, 里衣上还沾了不少水渍和枯叶, 看着像是在外面钻了一圈回来的。   此刻, 秦琅正背对着她, 坐在火堆旁, 似乎在炙烤着什么,源源不断的肉香味从那溢出, 勾着宁姝肚子里的馋虫。   她本不想表现的太明显,但肚子却不听她的,自己先表态了。   “咕~”   洞穴中, 除了柴与火燃烧时的滋啦声, 便是一片寂静, 宁姝肚子叫的那一声本也不大,但放在此刻便十分突兀了。   “你醒了, 正好,山鸡也烤好了,快起来垫垫肚子……”   耳聪目明的秦琅自然也没有错过那动静,察觉到人醒了,他忙不迭扭头道。   秦琅还如往常一般,满脸殷切地待她,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然宁姝没有忘记她昨夜做了什么,忆起昨夜面颊上的触感,她深觉窘迫。   也不敢看他,目光躲闪。   然在秦琅看来,宁姝便是神色漠然,不搭理他。   秦琅悻悻地闭了嘴,以为是昨夜的自己又惹到了她。   然思绪一放空,秦琅又想起了昨夜宁姝那个让他脸红心跳的要求,心里的欢腾劲就要压不住了。   “外边有条小溪可以洗漱,出去走几步就到……”   秦琅话才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将手中的山鸡往干净的叶片上一搁,转身就往宁姝那边去了。   彼时,宁姝还在思索经过了昨夜的判断,自己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应对秦琅,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瞧见人直冲她过来了。   心脏猛烈地跳了几下,宁姝磕磕绊绊道:“你、你干什么?”   宁姝虽反常了些,但秦琅并没有怀疑什么,只大大方方道:“你脚伤未愈,怕是行动不便,想过来帮衬一把,你……”   秦琅想的很好,但他不能料定宁姝会不会愿意,毕竟她一向不愿沾他的边,此番来也是试探着问问而已。   “你要怎么帮衬?”   猝不及防地,秦琅听到了这句话,意外中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惊喜,他犹豫道:“我扶着你过去如何?”   秦琅倒是想将人抱在怀里,就怕人家不同意。   “背着吧,扶着我还是要走,我嫌麻烦。”   像是变了个人,少女不再浑身带刺,愈发合了他心意了。   宁姝绷着脸,语气淡淡地,倒看不出什么情绪,见秦琅还愣在那,忍不住催促道:“还傻站着干嘛,快些啊……”   秦琅如梦初醒,实在压不下心中的欢喜,一张脸都笑成了朵花。   “就来……”   像是个被主人招过去的小犬,就差身后有个尾巴在摇了。   见人就要在她面前蹲下,宁姝捏了捏手里的外袍,将其丢在秦琅身上。   “穿上吧,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要是被外人见了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像是在同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时让秦琅不知接还是不接。   但穿衣裳的动作却是不慢。   披上外袍,将被扔在一旁的蹀躞带系上,山洞就那么大,秦琅又避不到哪去,顶多背对着宁姝。   因而,无所事事的宁姝少不得要看两眼。   宁姝心里头有些别扭。   她虽和爹爹阿弟生活在一处,但几乎从没有看着二人穿衣的经历,爹爹自不用说了,阿弟只在小时候偶尔让她穿穿衣裳,年岁渐长便再没了。   在体面些的人家,就算是亲生儿子,年纪大了,也不会有在母亲面前宽衣穿衣的举动。   不出意外,女子一生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丈夫这般。   可秦琅早早入了她的眼,此情此景,倒是有种话本子那种,清晨时分,丈夫早起养家,妻子卧于床边看着的意思。   意识到自己的胡思乱想,宁姝自觉丢脸。   本想垂眸冷静一下,但目光像是不受控制一般,还是落在了穿戴完毕的少年身上。   里衣宽松,看不出腰身窄瘦,然系上了蹀躞带的外袍就不一样了。   少年人腰身的窄瘦,不似姑娘家的纤细柔弱,蕴含着韧劲与力量,像是能经受百折而不断的修竹。   加上有肩与腿的衬托,更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大有赏心悦目之感。   宁姝不能免俗,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甚至越瞧越得趣。   都说女子纤纤柳腰惹人怜爱,宁姝觉得男子也是有这一番本事的。   也许是太过投入了,待秦琅穿戴完毕,宁姝竟忘了收回来,被回过头看的秦琅抓个正着。   “你看什么呢?”   秦琅一扭头,见少女一双盈盈美目正瞅着他腰间,以为是想要什么东西,遂开口问道。   如惊雀一般,宁姝回过神来,眼中藏着一抹羞愧,佯装无事道:“没什么,随便看看,快走吧,我要饿死了……”   随口敷衍两句,宁姝便转移话题。   秦琅一听说饿了,也就不纠结了,连忙蹲在地上,等着人上来。   事到如今,宁姝也不用客气,顺势攀上了少年宽阔的后背,两条腿也被架在了对方的腰间。   宁姝两手撑在秦琅的双肩上,本也没想多碰什么,但临走前,秦琅许是觉得不舒服把她往上颠了一下,宁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惊着了,本放在肩上的手顺势往下,圈在了秦琅的脖子上,指尖轻轻在片凹凸上滑过,引得人当场闷哼了一声。   “你手别乱碰……”   像是缓了一阵,秦琅才出声,语调中掺杂着些干涩。   “哦……”   宁姝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但潜意识又觉得自己好似做错了事。   出了洞穴,清爽又带着寒气的风迎面拂来,让宁姝混沌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秦琅将其背到小溪旁,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宁姝就着溪水简单洗漱了一下,抬着还沾染着水珠的脸,示意秦琅再背她回去。   宁姝生了一张与其性子相反的娇柔脸庞,肤色白皙似琼脂,杏眼桃腮,带着这满面水色望过来,看得秦琅心都要醉了,恨不得醉死在这条小溪中。   可他不能,甚至他还要矜持庄重,万不能让她觉得自己轻浮浪荡,让她生厌。   压抑住心中怜爱,秦琅再度将人背起,牢牢勾住少女的腿弯,往山洞走去。   宁姝趴在他肩头,被勾着的两腿在少年腰间晃悠,偶尔碰到秦琅腰间蹀躞,只觉得硌得慌。   忍不住就动了动腿,想让自己不被硌着,但不知怎的,少年气息有些不稳,宁姝此番离得近,便感知到了。   “怎么,你腰上有伤?”   想起先前他说遇到刺客的事,宁姝还以为他腰上带了伤,自己动那两下碰着了,于是问道。   此刻的宁姝距离他极近,说话时带起的风也不时拂过他耳边,就像是有一千只蚂蚁在耳后爬,秦琅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无事,伤在胳膊上,不在腰间……”   秦琅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的怪异,只能实话实说道。   “那你还……”   既伤在胳膊,还那么风轻云淡地应她,好似个没事人一般,宁姝刚张口,又觉得问这个实在太没必要。   她最是清楚秦琅的心思的,不是吗?   压下将欲出口的责问,宁姝沉默下来,回到山洞都保持着安静。   把她放在一块提前捡来的平滑青石上,秦琅就要去将那只鸡再放到火上烤热一些,就听到身后宁姝的声音……   “先别急,把你的伤处理一下吧。”   昨日的伤,拖到了今日,怕是都入不了眼了。   然秦琅都在忙活她的事,这让宁姝觉得有些不好受。   听这句带着明显带着善意的关心话语,秦琅神色一怔,似乎是想笑,但又忍了回去。   “我的伤都是些小伤,回去处理也是一样,不碍事的,你不是说饿了,咱们先吃吧。”   说完这番话,秦琅就要拿起那只山鸡,可对着宁姝那副动也不动,还面沉如水的模样,他讪笑了一阵,识趣地放下了山鸡。   “好,听你的……”   秦琅没敢想让宁姝来帮他上药,然刚脱下外袍,就看见少女凑了过来,一副要搭把手的模样。   有些受宠若惊,秦琅眸光火热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你……”   剩下的话没说出来,但二人都知晓。   “还是我来吧。”   宁姝绷着脸,神色也淡淡的,饶是如此,秦琅也雀跃不已。   这些往日他难以企及的,如今竟一一降临了。   他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圣人,相反,他做梦都想亲近亲近宁姝,想得哪哪都疼。   可他如今的境况,根本无法将心中的想法付诸实践,他甚至还要尽数遮掩起来。   然如今不一样了,秦琅有种飞来横财之感。   “那你来……”   被秦琅满眼期待地看着,那目光好似带着火星子,宁姝一瞬间有些退缩,但既是自己张得口,宁姝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因为一夜未处理,伤口的血肉已经和衣料粘在了一起,她只能用秦琅随身带着的小刀将起割开,拧着眉头将那粘连在一起的布料一点一点挑出来,宁姝时不时抬头去看秦琅。   自血肉中撕裂出破碎的衣料,宁姝光是瞧着都疼,然她每次看向秦琅时,对方面上只是苍白,不仅没有痛楚之色,还冲着她笑。   好不容易将碎布料都挑了出来,宁姝给撒上了一些药粉,扭扭捏捏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方粉白绣着清荷的帕子,无奈地给秦琅包扎了。   “东西简陋,你回去再好好叫大夫看看吧。”   “记得回去将帕子洗干净还我。”   余光瞥到秦琅摸她帕子的小动作,宁姝唬着脸道。   秦琅自是满脸粲然地应着,被帕子包裹的胳膊都酥了一半。   两人分食了那只山鸡,秦琅也充分展示了爱慕者应有的风度,将那只山鸡身上的好肉都让给了宁姝。   山鸡不似家鸡,体型大了不说,肉质也紧得吓人,宁姝不是个牙口好的,加上总归是个女儿家,胃口不大,在吃了两个鸡腿和和一对鸡翅后,她居然饱了。   用揪回来的树叶擦拭了一下沾着油光的手,宁姝一副收工的模样。   秦琅见此情景,蹙眉道:“就吃这么些?”   宁姝将手上的油光勉强擦了干净,听到秦琅这话,突然想起了一桩旧事,嗤笑道:“浴佛节那日,不知是谁嘲笑我吃得多呢。”   秦琅如今哪能听得了这个,脸一红,神色讷讷道:“是我不好,不该那么说你,你别生气……”   看到了想看见的,宁姝很是诚心如意。   然另一方面,宁姝真的很好奇这厮的转变,就像是换了个芯子一般,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心里气顺了,宁姝也就不与他计较了。   “知道就好。”   气哼哼地说了句,宁姝心里别提多美了。   秦琅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看见宁姝嘴角的浅笑,悬着的心当即就放下了,也跟着笑,就是看起来有些傻兮兮的。   确定了宁姝不再吃,秦琅自己三两下将剩下一大半的山鸡都吃进了肚子里,然瞧着还意犹未尽,宁姝看得一脸惊叹。   “得亏你生在了富贵人家,要是在穷苦些的人家中,怕是要将家底都吃了……”   面对心上人的感叹,秦琅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反而以此为荣。   “能吃才好,身板壮实,上阵杀敌才有力气,也能保护妻儿……”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秦琅偷偷瞧了瞧宁姝的脸色,心里像揣了个兔子。   然宁姝压根就没抬头,兀自玩着自己的指甲,看着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秦琅心中难免失落了一阵。   就在他还想说什么时,洞穴之外,似有呼喊的声音。   两人都是神色一振,宁姝甚至忘了脚伤未愈的事,当即便蹿了起来。   其结果可想而知,脚踝一痛,就要往前扑去。   好在秦琅时刻关注着,立即将人捞进了怀中。   靠在少年的胸膛前,宁姝也是惊魂未定,不敢乱动了。   “有人来寻我们了!”   也不在乎自己还被秦琅揽在怀中,宁姝眸光兴奋道。   “应当没错,我们走吧。”   “嗯。”   宁姝点头,看着秦琅再度蹲下,想起了他胳膊上的伤,犹豫道:“你还有伤……”   生怕自己将他伤口又压裂了,宁姝有些踌躇。   “你脚伤未愈,不知要走多久,若是再扭到就麻烦了,若是担心,你在上面便抱紧些,让我少使些力。”   想想也有理,况且对待秦琅上,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宁姝不再矫情,径直攀了上去。   如之前所说,为了让秦琅少费些力气,宁姝一上去便牢牢圈住了秦琅的脖子,甚至身子也向上攀了几分,一袭长发尽数垂落在秦琅胸前,若是从远处看,倒以为是他的。   踏出山洞,那呼喊声更明显了,也越来越近了。   “我们在这!”   秦琅回了几声,不多久,就看见一群禁军奔了过来,领头的似乎跟秦琅认识,见两人身影,先是大喜,紧接着过来寒暄。   “秦小将军,宁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不光是那头领,所有跟过来的禁军眼睛都忍不住朝两人瞅了一眼,神色莫名。   高门贵女遇险,少年将军舍身相救,共度山林一晚,如今还是这般亲密,这放在那都会让人忍不住品几下。   两人都察觉到了众将士看热闹一般的目光,宁姝虽心境变了,但总还是会窘迫的,将脑袋往回缩了缩,当起了鸵鸟。   秦琅虽笑着,但眸光冷冽地扫过这些将士,言语道:“宁姑娘扭伤了脚,无法行走,还请诸位将士莫要去外头胡言乱语,秦宁两家感激不尽……”   虽未说什么威胁之语,但那秦宁二字便已足够有分量,众将士赶紧应声。   有了这队禁军的护卫,两人很快走出了林子,接近了猎场外。   也许是因为陛下遇刺的事,狩猎早早停了,连帐子都被拔除了一干二净,只有大批禁军留在此处,看起来像是在搜查什么。   宁姝本以为是翻剩下的刺客,便没有多想,到了林外,远远就看见爹爹和阿弟,宁姝彻底安心了。   还在秦琅背上,宁姝远远地就看见阿弟像水鸭子一般跑过来,从秦琅背上将自己抢了过去,临了还瞪了秦琅一眼。   大概是想到秦琅可能是自家阿姐的恩人,宁茱没有说什么,用他那看着文弱的身板将宁姝背了回去。   而比起儿子更加稳重的宁江便亲自来谢了秦琅,显然这一次宁江笑意柔和了许多,毕竟又救了女儿一次,宁江也不得不心存感激。   被哭哭啼啼的两个丫头扶上车,宁姝掀开车帘,向着秦琅那处最后看了一眼。   不想对方一直在目送着她,见宁姝瞧来,忍不住挥了挥手,但又挨了宁江一个瞪眼   瞧见这一幕的宁姝放下车窗帘子,低低笑了出来。   莺声和燕语瞧见姑娘还能笑出来,打心里的佩服。   “姑娘可真是心大,经了这一遭还能像个没事人一般笑出来,我和莺声姐姐都要吓死了,生怕姑娘同太子殿下一般出了事……”   笑意凝固在脸上,宁姝蓦地转过脸,错愕道:“太子出事了?” 第89章 回应   随着燕语这一句话出来, 宁姝心中的暖意都如尘烟一般散去了。   “太子出什么事了?”   宁姝忙不迭问道。   提起这个事,两个丫头就是一阵后怕,莺声回道:“听闻是在狩猎时遭到刺客刺杀,坠了崖, 如今生死未明……”   “坠崖?”   忆起自己只是从高坡上滚下去便险成那般, 若是掉入悬崖, 宁姝都不敢想象能成什么样。   八成没有什么生还的希望了。   生死不明这一词,也不过是侥幸之语罢了。   宁姝思绪几番周转, 终于彻底解开了谜团。   行刺天子是假, 加害储君是真,而她, 不过是个顺带的。   理清楚这一点,宁姝险些气笑了。   “回去吧。”   宁姝语气淡淡, 疲惫道。   她也无需去跟秦琅说一遍她的推测, 相信太子这事一出, 加上自己被劫, 秦琅应当也能参透了。   自己前路如何, 还待观望。   ……   不过一日的功夫, 满盛京都知道了北郊禁苑发生的泼天大事,朝野动荡。   宁姝爹爹和爷爷皆在朝为官, 免不了为这事伤神。   刚逃脱了刺客假意刺杀的景宁帝还未松口气,就听闻了这个噩耗,身子本就不算康健, 惊怒之下直接病倒了。   这对朝臣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人乱了套, 宁姝好十来日都未曾见到秦琅过来, 也许是心境变了,她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院中那棵柿子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 眼看着就要成熟。   宁姝让厨房摘下来一大半,一半做成脆柿,一半做成柿干,剩下的一小部分便让它变成软柿。   如意院里,有着闲情逸致的宁姝让人搭了个秋千架,无事了便坐在上面荡一会。   又是一个午后,宁姝午睡完,散着发髻,整个人慵慵懒懒地,端了些小食就坐上了秋千,思绪开始放空……   啪嗒   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落在宁姝脚边,发出细微的声响。   宁姝先是一愣,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往墙头去看。   果然,柿子树的枝桠后,许久不见的秦琅正坐在墙头,面容虽倦,但看见宁姝的那一刻,他眼中熠熠生辉。   秋千摇晃的节奏慢了下来,宁姝神色很淡,让秦琅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唯一可以判断她不似以前那般排斥了。   他心里觉得惊奇,同时也在窃喜。   秦琅仿佛看到了希望,阴霾了多日的心情也敞亮起来。   “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秦琅拘谨地同宁姝打着招呼,仿佛是那种刚定了亲事许久不见的恋人。   自从山洞那夜后,宁姝觉得自己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不觉羞愧万分。   “我有什么不好的,我好得很……”   宁姝藏住这一丝怪异,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姿态。   如意院里的仆人本也不多,忙完了活计都不在,莺声和燕语也因为主子午睡不在身侧,宁姝倒也不怕有人看见秦琅在墙头。   再者,就算有人来了,秦琅还是可以火速跳出去的。   虽然有些无情,但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秋千旁有一方小几,上面摆着晾好的柿干和脆柿,供宁姝解馋。   宁姝来了兴趣,拿起一个脆柿咬了起来,慢悠悠地吃着。   秦琅打完了招呼,不知道做什么,有些讪讪地,看见宁姝津津有味地吃着脆柿,灵机一动。   “你吃的什么,能给我一个吗?”   秦琅并不是个嘴馋的,说这话也不过是能同宁姝搭上些话。   虽然方式很拙劣,但是这法子秦琅觉得很是管用,因为宁姝理他了。   “这是脆柿,西南那几个州县爱做的小食,盛京这边怕是少见……”   “若是想吃,就自己下来拿,我可懒得过去。”   听这话音,秦琅眸光大亮,忙顺着柿子树下来了,轻手轻脚地跑到秋千旁,像是做贼一般。   这是一个好兆头,秦琅焉能不高兴。   从果盘里摸了一个,咔嚓咔嚓地就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看着神色娴静的少女。   秦琅感觉到了,自从山洞那夜过后,宁姝就古怪了许多,同以往不大一样。   秦琅喜欢这种不一样,让他看到了若有若无的希望。   “他最近没有来扰你吧?”   秦琅吃完一个脆柿,又动作自然地拿起了下一个,宁姝刚想说什么,就看见柿子已经被咬了一口,无力回天。   宁姝随他去了。   对于秦琅口中的他,宁姝知道是谁,提到他,宁姝难免厌烦,沉着脸色道:“倒是未曾,但就怕以后……”   听到这话,秦琅嘴里的脆柿也不甜了,沉默了几息道:“别担心,我一定不让那混账祸害你。”   话虽说得掷地有声,但两人都知道前路难辨,心中难免有阴云。   当今太子虽不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但称得上一句贤德宽仁,是当今陛下一直属意的继承人,也是百姓心中仁德的未来天子。   有太子在,储君的位置便稳如磐石,任何人都无法撼动。   可如今,太子生死未明,甚至很可能丧命,一国储君的位置不能空缺。   景宁帝子嗣不算丰厚,也就两女四子,二皇子元弦双腿不良于行,是以不能为储君,四皇子仅有八岁,年纪尚小。   若太子当真殒命,这皇家翻个底朝天,也就只有元弛能即位了。   他是个皇子自然不能奈何宁家如何,但若是他成了储君,乃至日后的新帝,事情就不好说了。   正是这等严峻现实,两人眉头紧锁。   先不说宁姝不喜欢元弛,就算是喜欢,难道她能让人家休了掌管皇城禁军的王将军千金,转头来迎她为正妃吗?   这显然不可能,贺兰贵妃不会允许儿子干出这等蠢事,元弛定然也不会自毁其路,而最后,待贺兰贵妃母子掌握了权柄,宁姝极有可能沦为侧妃妾室之流。   她绝不会接受!   “看来得早早成婚了……”   气愤之下,宁姝兀自嘀咕了一声。   那声音虽不大,但秦琅就站在旁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显然是急了,但又不知道做些什么,看着就乱七八糟的。   甚至都没拿稳手里的柿子,柿子咕噜咕噜滚在了地上,那动静引起了宁姝的注意,她看了看地上的柿子,又看了看急得脸色发红的秦琅,发出了个洞悉一切的轻笑。   许是看懂了宁姝的笑,秦琅窘迫极了,甚至想去将地上的脏柿子捡起来用于掩饰尴尬。   眼见少年身影就要从她跟前飘过,宁姝没有避嫌,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袍,笑语道:“都脏了还捡它作甚,放着吧。”   胳膊上像是有千斤重,让秦琅挣脱不开,也不想挣脱。   “陛下的病如何了?”   这也是宁姝十分关心的问题,若陛下一直卧床不起,那情形可就不太好了。   没了君主主持朝政,势必要选一位监国者,而这个监国者,势必是从皇子中选的,二皇子和四皇子几乎没什么可能,最后不出意外会落在三皇子身上。   虽不是太子,但只要一日寻不到太子人影,元弛就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   怎么瞧都对宁姝不利。   提到这事,秦琅也是面带愁绪,语气低迷道:“还是那样,伤怀过度,加上本就身子不好,头疾也发作了,一直不能下榻。”   “那就麻烦了。”   天子这番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过还是有希望的,这几日我和父亲带人在禁苑悬崖下搜寻了个遍,也未曾看见太子半片衣角,兴许还有转机……”   没见到尸体,总比见到了好。   “那就好,若是恰好有人救了太子殿下便好了。”   宁姝眼中划过一丝期盼,只要太子还在,元弛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秦琅看着少女眼中的期盼,不忍告诉她没见到尸体可能是被野兽吃了个干净。   气愤之下,他骂了一声元弛。   “这毒蛇一样的东西,偏偏没有证据还不能告发他,舅舅宠爱他们母子,无凭无据地过去,反倒成了诬告!”   宁姝疑惑道:“那日的刺客,难道没有留活口,回去审问一下?”   秦琅更烦躁了,沉声道:“留了,但那群刺客是死士,死也不张口,在牢狱中趁人不注意咬舌自尽了。”   宁姝默然,深觉此事棘手。   秦琅看着人愁眉不展的模样,刚想开口安慰一下,余光感应到屋门口似乎蹿出来一个银白色的东西,圆滚滚地,跑得鬼鬼祟祟地。   “哎?你屋里有老鼠跑出来!”   秦琅指着那银白色的小团子,惊愕道。   宁姝一时没想起来什么老鼠,矢口否认道:“什么老鼠,我屋里哪有老鼠?”   然刚说完,宁姝意识到了什么,双眸瞪大了。   目光赶忙顺着秦琅所指的方向,果然看见阿弟交托给她养的银团蹿了出来,正沿着墙跑,眼看着就要没影了。   “这个小玩意!”   宁姝气得骂了一句,秋千一阵晃荡,宁姝奔了出去。   这鼠太小,若是钻到那个犄角旮旯便很难找到了,若是再跑到外面,被猫猫狗狗给叼走了,阿弟回来不得哭个三天三夜。   八岁时便有一次,阿弟养了个兔子被野狗叼走了,生生哭了好几天,差点没哄好。   如今银团在她这,若是出事了,怕是得对着她哭个三天三夜,宁姝可受不了。   拔腿就去追,甚至不忘拉上秦琅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帮我一起抓……”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宁姝自己可堵不住银团。   “哎……”   听到宁姝喊他过去帮忙,秦琅也不发愣了,连忙跟了上去。   然事出紧急,宁姝慌乱之下踩上了自己的裙边,眼看着就要往前扑去。   “小心!”   好在秦琅跟在后面跟得及时,从后面攥住了腰一把捞起了宁姝。   眼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本以为自己要摔个结结实实,腰间蓦地袭上一只有力的臂弯,将自己生生圈了起来,后背也忽地撞上了一具坚硬又滚烫的躯体,激得宁姝全身都颤了一下。   “放……”   颤着声音,宁姝才说出一个字,就被听到动静匆匆跑来的两个丫头打断了。   “姑娘……”   莺声和燕语像是傻了一般站在那,看着自家姑娘被素来最不喜的秦家二郎圈着腰搂在怀里,前胸贴着后背,再亲密不过。   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在心里堆积成了山,然出口只有这两个字。   像是受惊的鸟雀,宁姝几乎是从秦琅怀中弹出来的,两只手都不晓得往哪放了。   秦琅也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两人就好像是被人捉奸了一般。   “刚刚我差点摔倒,秦二郎扶了我一把,就、就这样……”   拢了拢头发,宁姝佯装若无其事地解释道。   莺声和燕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神色可谓是十分精彩。   “姑娘管那叫扶啊?”   心直口快的燕语忍不住问了出来,让本来就没底气的宁姝愈发羞窘了。   莺声看出自家姑娘扛不住了,推搡了一把燕语道:“少说两句!”   推搡间,又偷偷在其背后掐了一下,燕语这才领会到什么,整个人都陷入一种不可置信中。   “姑娘先前在做什么呢?”   莺声体贴地岔开了话题,出声道。   “我们先前……糟了!”   宁姝被这么一提醒,随即想到了银团,连忙跑到墙根处找。   “银团跑出来了,快将它逮回来……”   两个丫头一听,也是脸色一变去追了。   那可是他她家公子的宝贝,可不能丢了。   正是需要自己表现的时候,秦琅自然不会在旁边冷眼看着,也跟着去了。   好在银团不是个疯的,没有真的跑出去,一直猫在墙角,被秦琅给捏了起来。   宁姝将其捏了过来,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本想吓吓银团,但秦琅却是第一个笑了。   “再笑你就滚。”   凶巴巴地瞪了秦琅一眼,宁姝骂了一句。   莺声回屋看了鼠笼子,一脸了然地提着竹笼出来了。   “怨不得被它逃出来了,竹条被咬断了一根,可怎么是好……”   宁姝将笼子接过来左右看了看,也泛起了愁绪。   这笼子算是坏了,不能在将银团放进去了,但眼下想找匠人再做一个也要时间,这段时间该把这小东西安放在何处是个问题。   “可有小匣子,在上面掏个洞,或许能凑合着用用。”   察觉到有个自己表现的机会,秦琅忙攥住了,言语矜持道。   宁姝一听是这个理,主仆三人就冲进了屋里找匣子,将秦琅晾在了屋外。   女儿家的闺房,秦琅自是不敢大摇大摆地跟进去,只老实在外,一圈又一圈的徘徊。   少顷,主仆三人拎着一个红木匣子出来了,主仆三人脸上皆是无奈,宁姝只好开口道:“那匣子太硬,我们都弄不开口子,你能搭把手吗?”   面对心上人的请求,秦琅哪能拒绝,一脸傻乐地接了过来,连声应着。   掏出自己随身的利刃,秦琅三两下在匣子顶多凿了个容银团进出的洞,将之递给宁姝。   接过匣子,宁姝将银团和匣子给了两个丫头道:“你们两个先进去吧,我有些话要跟秦二郎交代。”   莺声和燕语自是不会多问,带着银团和简陋版鼠笼子进了屋子。   院子里又剩下秦琅和宁姝两人了。   目光落在少年热切的脸上,宁姝语气平和。   “你回去吧。”   很是简单直接的逐客令,秦琅虽理解,但还是有些落寞的。   “哦,就回了……”   乖乖转身,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少女状似无意地说着什么。   “后日还要去国子监接阿弟,可真烦……”   秦琅耳朵一动,忍不住回头看宁姝,眸中带着几许异样的光彩。   “你……”   才说了个你字,人家就飞快进了屋子,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好似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断。   但秦琅的直觉告诉他,对方是故意的。   可她为何要这般?   想到某种可能,秦琅心脏狂跳,连翻墙都没有先前利索了。 第90章 波谲云诡   皇宫, 乾元殿。   当今天子正有气无力地躺在榻上,面色泛着缠绵病榻才有的青黑,还不时因着头疾哼哼,看起来很是糟糕。   医官在再次进行了一番诊断, 脸上皆是一派愁容, 让守在一旁的皇后与贺兰贵妃看得心烦。   “怎么, 还是没法子?”   郑皇后还没开口,贺兰贵妃便抢在了前面, 让郑皇后身边的侍女听得眉头一皱, 但主子都没说什么,作为侍女, 她更不能肆意开口。   医官惭愧地拱了拱手告罪道:“回皇后与贵妃娘娘,陛下体虚, 气血亏损, 加上过于悲恸, 心绪起伏过大, 诱了老毛病, 不是一时一刻能好的, 臣下等无能,也只能暂缓病情, 后续还要看陛下自己。”   贺兰贵妃闻此,刚要发作几句,就见郑皇后抢在她前头将医官遣走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有郑氏在, 她就算再怎么得宠, 终究只是一个妾。   勉强将汤药喂进去些,正在满屋子人惶惶不安时, 就听见床上一阵咳嗽声传来,如惊雷一般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七郎~”   郑皇后刚有动作,贺兰贵妃便风一般地冲过去,扑在了景宁帝身上,一声七郎满是旁人没有的亲昵。   宫人们都识趣地低了低头,郑皇后脸色如常,只是身形顿了顿,才慢慢凑上去。   “陛下……”   景宁帝看着守在床边的郑皇后和贺兰贵妃,尤其落在贺兰贵妃这个自小青梅竹马的表妹身上时,迷蒙的双眸划过几分晦暗情绪。   转头,看见面色苍白,眼下乌沉沉的妻子,心中不禁想起了生死未卜的长子,心中又是一阵悲痛。   “皇后也累了,回去歇息吧,把身子养好,到时弘儿回来,瞧见你这副样子,定是要心疼的。”   皇后还想说什么,然丈夫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温和。   郑皇后不再强撑着,辞了景宁帝,满身疲惫地回去了。   她的儿子还没有找回来,她根本难以入眠,但丈夫说得对,她必须歇息了。   郑皇后走后,医官也被打发了出去,宫人也在陛下的摆手示意下退了出去。   帝王寝殿内,唯有景宁帝和贺兰贵妃二人。   贺兰贵妃不着痕迹地将这副场景收入眼中,心下划过一丝忐忑。   “七郎,你这是……”   作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贺兰贵妃张口道。   景宁帝目光定定地瞧着自己这个宠爱多年的表妹,胸腔中气血忍不住有些翻涌。   “太子的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因为虚弱,景宁帝的声音有些无力,但贺兰贵妃还是顺利听到了。   身子飞快地颤了一下,贺兰贵妃很快稳住了心绪,摆出一副无辜又错愕的脸为自己申诉道:“七郎怎能这般怀疑我,我怎会有胆子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七郎……”   “可弘儿没了,就只有三郎了,你当真清白?”   问出这句话时,景宁帝语调多了几分厉色,也多了几分痛苦。   若是可以,景宁帝也不想去怀疑自己最爱的女人和孩子,可事实就摆在眼前,景宁帝再回避不了了。   垂眸的那一霎,贺兰贵妃眸色闪烁,但抬起头后,仍旧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无辜模样。   “七郎,想当年你还是一个落魄皇子,而我也是个五品小官之女,你说你无心皇位,日后要迎我做七皇子妃,我听了这话,高兴地一夜都没睡着,我就那么一直等着,等你来迎我做你的正妻,可就在我推脱掉父母给我安排的婚事后,听闻的却是你要迎娶郑相千金的消息,你说如果你不争,你便会死,我不想你有事,眼睁睁地看着你娶了郑相之女,看着你的长子诞生,而我因一心系在你身上,只能当个侧妃妾室,这么多年过来,我都认了……”   “可七郎,你怎能如此怀疑我,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妾身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七郎可真是冤枉我了!”   说到往事,贺兰贵妃声泪俱下,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这些往事像是扎在景宁帝心中的刺,他目光颤了颤,眼底堆满了无法言明的乏力,看了贺兰贵妃,终是阖上了眼。   “陛下,英国公来了……”   正当此刻,内侍官在外报了一句,景宁帝对着贺兰贵妃道:“回去吧。”   贺兰贵妃瞧见景宁帝这和以往如出一辙的反应,心里安定了几分,安安静静地出了乾元殿。   “见过贵妃。”   秦进照例行礼,语气淡淡,贺兰贵妃点头示意,擦身而过时,她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其神色,见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重,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没进展,于她而言就是好事。   寝殿内,景宁帝见秦进过来,招了招手。   “伯升上回说太子似有被急流冲走的可能,如今可查到什么?”   景宁帝此番最是关切此事,见负责搜寻太子踪迹的妹婿过来,咳了几声忙问道。   关于太子的踪迹,其实并不是一点消息都无,而是被景宁帝故意遮掩了起来。   无论那些刺客是何人所派,若是这番言论被听去,不仅是禁军能找到,刺客更是可以。   因而这等事,景宁帝只交给了满心信任的妹婿,期望能将人悄悄寻回来。   “确有些线索,崖下那条河名唤丰水,我们的人悄悄于沿途探查了几日,果真在岸边的草叶间发现了一支白玉簪子,是羊脂玉的……”   说完,秦进自怀中掏出一枚玉簪,呈与床上的景宁帝。   景宁帝眸色颤抖地接过那枚玉簪,声音艰涩道:“这是太子及冠时,我赐予他的……”   秦进猜测道:“此簪在草叶里,很有可能是落入水中的太子掷出,这说明太子也许还活着,正等着我们寻找。”   景宁帝听了这话,激动地又是咳了几声,一瞬间精神都好了几分。   “如此……如此甚好,那一切就拜托伯升了。”   “太子是储君,臣自当尽心竭力,只陛下要好好养病,别给了那些歹人机会。”   秦进虽说是武将,但也是在朝廷浸淫了几十年,刺杀太子的人,他动动脑也猜出了个大概,然他不是最后能做决断的人,而自己这个大舅子对那母子一向是纵过了头,始终是优柔寡断的态度,多年来皆是如此。   秦进这话虽说得委婉,然心中敞亮的景宁帝却是听明白了。   “伯升,你说得对,我太优柔寡断了,一而再再而三地,直到如今酿成了这般祸事,祸及了太子,我心惭愧……”   “这事,就按伯升当初的主意来,我便当那条引蛇出洞的饵……”   说话间,景宁帝眼神清明,带着几分悔悟后的坚定,脑中尽是年少时的一幕幕。   他当年负了表妹,他心中亦是惭愧,也正是如此,他宠了纵了表妹这些年,就连对表妹所犯下的错误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郎不良于行的双腿,还有赵婕妤早早流掉的孩子,甚至还有那个本以美貌获宠又毁了容的萧美人……   其实他都知道,但心里头每每都因为偏袒将这些事揭了过去,他也不是没有质问过表妹,然就如同今日一般,表妹总会声泪俱下地控诉当年自己的负心。   也许连表妹自己都未曾发觉,每回做了坏事,她总会不自觉拿当年之事来博取同情,让他不忍苛责她。   确实,法子以往都奏效了,也正是自己将她的胃口养的越来越大,直到今日,她竟敢对储君出。   景宁帝在不能姑息她了。   “不日,我便传旨让三郎成为监国,伯升,你务必要将太子寻来,太子能否活着,至关重要。”   “若她们母子能悬崖勒马……”   想来也是觉得这假设可笑,景宁帝将话顿住了。   刺杀储君的事都做出来了,如何能悬崖勒马,只会是孤注一掷!   秦进自乾元殿出来时,脸上仍旧挂着沉重,甚至还故意叹了口气,与往常一般无二。   在乾元殿门口洒扫的小宫女偷偷打量了几眼,待看不见英国公后,照例去了贵妃娘娘的漱玉殿回话。   “英国公还是如往常一般无二,想来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贺兰贵妃听完,叫身边宫人赏了些银子,挥挥手让小宫女下去了。   “此番情况怕是有些不好,你父皇的态度不大妙……”   看着在一旁漫不经心揪花瓣的儿子,贺兰贵妃眉宇间带着凝重。   元弛给母妃递了盏热乎乎的酪浆,信誓旦旦道:“母妃勿忧,左右兄长已经那样了,父皇就算不想,也只能靠着儿子,况且,父皇一向最是偏袒母妃与我,这事,十拿九稳……”   被儿子安慰,贺兰贵妃心头的不安才褪去,心思想到了别处。   “那夜,你派出的几个人进了林子,干了什么?”   那夜她没精力管,便由着儿子去了,然此刻想起这一遭,贺兰贵妃只觉不妙。   元弛揪花的动作停下来,浑然不在意地敷衍道:“没什么,就是去教训教训平日得罪儿子的人。”   贺兰贵妃才不信儿子这鬼话,她试探道:“是为着宁家那丫头吧?”   母子之间,本也没必要隐瞒什么,元弛见母妃说了出来,也就没再遮掩。   “如母妃所言,就是失败了。”   贺兰贵妃气得拍案,气急败坏道:“我不是说了吗,待我们母子掌握了权柄,什么女子得不到,届时将人讨过来做个侧妃,也不是不可,你为何就那样心急?还失了手,若是叫宁家那丫头看出来是你,又是一桩麻烦!”   “不一定,她不一定知道是我。”   对于宁姝到底知不知,其实元弛也不敢料定,但他并不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母妃就当儿子心急,怕还没等到儿子掌握了权柄,她便许了人家,那便来不及了……”   贺兰贵妃则训斥道:“许了人家又怎样,届时你都是至尊了,还怕有人家敢跟你抢?直接抢过来便是!”   “可那人家若是英国公府呢?”   没错,让元弛陷入焦虑的便是那日游船的一瞥,秦二缠在宁姝身旁的景象,且秋狩那日,据说也是秦二将人找回来的,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心慌。   不必寻常官宦人家,英国公府富贵煊赫,主母为长平长公主,主君为秦进那样一个执掌兵权的将帅,若宁姝真做了他家妇,就算自己成了至尊,也不是想抢便抢的。   贺兰贵妃也参悟了这层道理,良久未曾说话。   “这次便饶过你,只是万万不能再有下次,记住了吗?”   元弛虽冲动了一次,但也知道其中利害,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好了,母妃也乏了,回去陪陪你的妻子,别让王将军家觉得受了冷落。”   心里再不想,元弛也只能乖乖听话,去安抚那个王家女。   ……   一转眼到了国子监休假的时候,宁姝乘着牛车,驶出了永兴坊。   国子监位于外郭城的务本坊,距离宁宅很有距离,因而宁姝出发得很早,希望可以不误了接阿弟。   牛车缓慢,路途也就长些,主仆三人便说起了闲话。   其中最值得闲扯的便是她与秦琅之间的事,很显然,两个丫头不会放过。   燕语素来爱玩闹,说话也率真些,抱着宁姝的胳膊就不撒手,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姑娘与秦二郎到底是怎么回事,姑娘可要老实交代……”   憋了这么些日子,莺声和燕语早就急坏了。   面对两个丫头殷切的目光,宁姝竟生出了一丝窘迫。   “就你们看到的那么回事……”   宁姝有些难为情,嘴上也稍显敷衍,但心思更细的莺声听明白了,抓住燕语的胳膊,附耳说了几句。   燕语再不闹了,满脸兴奋地看着自家姑娘,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意思。   纵然是自己平日里最为亲近的丫头,然小女儿心思完全暴露出来,宁姝也觉得臊得慌。   羞窘之下,宁姝扯开了帘子往外看,想透透气,也想看看那厮有没有跟着。   然这回宁姝有些意外,车驾周围压根没有那道身影。   心里蓦地闪过一丝失落。   莫非是她那日的暗示秦琅太笨了没听懂?亦或者他今日有事?   然不管是哪个,结果都是人没来,想来被追逐的宁姝难免生出些空落,并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到了国子监门口时,宁姝还没下车,就隐约听到了前头一阵像是争吵的声音,似乎还有自家阿弟的声音……   宁姝心悬了起来,连忙下车往人群中赶去。   国子监门口,宁茱此刻正气得要死,双眸欲喷火地看着面前这个风流浪荡子,感叹自己倒霉。   “我家没有姐姐妹妹,贺兰公子还是别费这个心了,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归家,还请贺兰公子自重!”   宁茱只觉得今日倒了大霉,竟让他遇上国子监这个男女不忌的贺兰息,临归家了惹了这个狗皮膏药。   平日里十天九天半都不来的存在,竟正巧今日来了,还正巧拦住了将要回家的他。   宁茱都觉得是不是有人害他了,学堂里那个整日嫉妒他的严三便十分可疑。   然此刻不是猜测的时候,面前还有个大麻烦要解决,若不然等阿姐过来接他,被这贺兰息瞧见了就更糟心了。   “呵呵,弟弟何必如此冷漠,就当交个朋友罢了,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贺兰息带着一众家仆,两眼放光地盯着眼前的俊俏少年,心神大动。   他向来不挑男女,只要是俊俏美丽的,他贺兰息都恨不得收入囊中,听闻国子监来了个俊俏的学子,贺兰息马不停蹄就来了。   结果不负他所望,少年模样俊俏中又带着几分小姑娘的秀丽,很是合他的心意。   若是还有模样相像的姐妹便更好了,贺兰息贪心之下多想了,也忍不住问出了口。   他发现少年比先前更怒了,又是一副不松口的模样,显然,这个姐妹是有的。   贺兰息心中愈发兴奋了。   “抱歉,我不缺朋友,更不缺贺兰公子这般的朋友。”   说完,宁茱抬腿就要走,然对方的奴仆又拦住了他。   “阿弟,这是怎么回事?”   宁姝勃然大怒,刚要报出家门,就听到阿姐熟悉的声音,他脸色一变。   让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贺兰息也被这道轻灵的嗓音吸引了过去,抬头看向那处,眼珠子便舍不得转动了。   一个与少年有五六分相似,但却更美丽清雅的姑娘走了过来,云鬓轻绾,黛眉弯弯,杏眼盈盈,眉心蹙着的那一点,叫人看了便想要抚平了才好。   走过来的那几步,端的是柳腰款款,姿态盈盈,险些将他魂都勾出来。   再一听那声,贺兰息人都要飘到天上了。   就在贺兰息飘飘然的空隙,宁姝到了阿弟身边,不明所以地问道。   宁茱见人过来,都要急死了,拉着阿姐就要走,但被飘回来的贺兰息反应迅速地拦住了。   “诶,不是说没有姐妹的吗?这不是在这吗?”   宁姝本是以为阿弟受到了欺负,想要出来给他撑腰的,然一过来就被阿弟不明所以地拉着走,又被这陌生男子拦住,她很是迷惑。   “你是谁,何故拦我们?”   虽然不认识,但宁姝对眼前这个一看便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男子的目光很熟悉,和曾经那些觊觎她的公子哥一个模子,甚至还要更恶心些。   既如此,她便冷了脸。   贺兰息现在浑身都在叫嚣着得到眼前这个美丽的姑娘,光是听这冷冷的声,他就已经酥了半边身子,更不用想在某些时候这声该有多勾人了。   然贺兰息难得还记着他为数不多的礼貌,见少女发问,他颤着身子拱了拱手,嗓音兴奋道:“在下安国公府贺兰息,敢问姑娘芳名……”   安国公府,贺兰息……   不消阿弟解释,宁姝便知晓了眼下的事情。   安国公府幼子风流轻佻,男女不忌的名声她也是听过的,眼下阿弟被拦着,她立刻知道了怎么回事。   但眼下,宁姝的直觉告诉她,她应当比阿弟更危险。   “家父户部尚书宁江,敢问贺兰公子有何指教?”   安国公府是一等公爵,也是贺兰贵妃的娘家,算是个有背景的皇亲国戚,宁姝自然也得亮出自家,免得被轻易欺负了去。   贺兰息一听还不是个家世简单的,从户部尚书想到那位深得帝心的老太傅,也不由收敛了些。   然下一刻想到如今朝廷局势,自家表弟极有可能成为储君,贺兰息又多了几分底气。   既不是个能随意玩弄的平民贱籍,那便只能娶回家了   如斯美人,怎么都不会亏。   “没什么指教,只是对宁妹妹一见倾心,想求娶之,不知妹妹意下如何?若是愿意,我即刻回去禀报家中大人,明日便登门提亲……”   “贺兰公子慎言!”   “我对贺兰公子没什么兴趣,不必了。”   这套话术,宁姝在秦琅那厮口中也听到过,当时虽惊吓,但远没有面对贺兰息这般嫌弃与厌恶。   她出言叱喝,丝毫不留情面。   贺兰息出身国公府,又是家中幼子,几乎每日都是众星捧月,哪里受过这样的冷气。   见人要走,眼神一个示意,奴仆又上前将人拦住了。   宁姝见这阵仗,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谁能想到来国子监接阿弟还能碰上这种事,除非特殊情况,宁姝出门哪里会带着一大群奴仆,如今加上车夫,也就莺声和燕语,主仆五个哪能对得过贺兰息家的十几个豪奴。   “宁妹妹别急着走啊,咱们再商议商议提亲的事……”   贺兰息满脸笑地将人拦住了,甚至产生了将人抢回去,生米煮成熟饭的想法。   宁姝见对方撕开了面皮,也就不客气了,刻薄话也不收着,尽数往贺兰息身上招呼。   “商议你大爷商议,你自己看看自己那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哪点配得上本姑娘,真是棵不要皮的树,给姑奶奶滚开!”   纵使再喜欢听宁家姑娘的声音,这等刻薄话入耳,贺兰息也是气得呼吸一滞。   “你胆敢骂我?好得很,看本公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贺兰息咬牙切齿道,双眸死死盯着少女那张面若芙蕖的小脸,眼看着就要发难。   “贺兰老六,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剑拔弩张之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年暴怒之下的高喝声。 第91章 与我定亲   随着马蹄声渐近, 人群四散开来,一匹全身乌黑的骏马奔驰而来,将贺兰家的豪奴冲得四仰八叉,仓惶避开来。   还没等贺兰息张口斥责, 一条马鞭仿佛从天而降, 带着凌厉得能划破空气的气势狠狠甩在了贺兰息身上……   贺兰息那蜜罐里泡大的身子, 又成日眠花宿柳的,早就虚浮了, 哪里能经得住这凶悍的马鞭, 当即捂着被抽到的胳膊嚎了起来,那声音, 听得宁姝直呼解气。   “哪个该死的敢袭击本公子!”   惊怒之下,贺兰息额冒冷汗还不忘放狠话, 一张脸本就算不上周正, 这下愈发狰狞丑陋了。   “是爷打得你, 怎么, 不服气?那就打回来……”   通身玄黑的乌曜踏着漫不经心的步伐停在贺兰息面前, 少年语调仿佛掺着腊月的寒冰, 话语听着嚣张又跋扈。   宁姝作为看客,将少年这副混不吝的姿态收入眼中, 第一次领略到了秦琅被外人称为盛京小霸王的风姿。   果然够混够霸道。   也许是感应到了宁姝的目光,秦琅短暂地掩住眸中的凶戾,目光柔柔地望过来, 里面尽是安抚之意。   宁姝怔在了原地, 也忘了说话。   此刻的秦琅很是愧疚, 本想着女眷出门都爱乘牛车,牛车平稳却缓慢, 他策马不消多时便能追上,便抽空又去铺子里拿装饰好的琥珀。   谁承想负责他琥珀的匠人今日有急事不在,徒弟是刚收的,还迷迷瞪瞪的,找了半天才找着那东西在哪,给秦琅气得够呛。   到了家,从戟安那得知人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秦琅慌忙策马去追,却还是没在半途追上,且让他看见了这么一桩糟心事。   就算没有元弛那家伙,这贺兰息,他也是厌烦得紧。   看着被贺兰家豪奴包围着的宁家姐弟,听着贺兰息那狗东西的污言秽语,秦琅真想拿长枪扎他个对穿……   但这不是战场上,秦琅不能如此冲动,然痛打一顿还是可以的。   于是乎,那一鞭子用了他十二分的力,直将贺兰息那个棺材板一样的身子抽得嗷嗷叫。   病态苍白的脸因为疼痛显得更白了,贺兰息浑身都在颤抖,偏偏在看见了来人后,他满身的气焰仿佛碰上了一桶冰水,被生生浇灭了。   “秦、秦二?”   “这回我又没招你,你干嘛打我!”   贺兰息辨别出来人,眸中带着几分畏畏缩缩,梗着脖子争辩道。   要问这盛京城他哪家不敢惹,除了久居深宫的皇族,就属这英国公府了。   以姑母给家族带来的权势,就算是郑皇后娘家,贺兰息也不惧,但在秦家上,他早早便跌了跟头,平日里哪里敢惹。   不只是英国公府有长平长公主和战功赫赫的国公爷,更是因为秦二的存在。   贺兰息瑟瑟发抖的模样引起了宁姝的好奇心,她跟阿弟嘀咕道:“这人看起来怎么这么怕秦琅,瞧吓得……”   宁茱看着眼前的一切,也是一头雾水,对着阿姐摇头道:“我也不知,也许是怕再被抽一鞭子……”   宁姝姐弟两人不知道,然有的是看热闹的路人知道,姐弟两的小话被挨着最近的一个年轻妇人听到,嘴碎的妇人立即就上赶子解释了。   “宁姑娘和小公子不是盛京本地的,有所不知,这贺兰家的六公子喜好是个乱的,只要是生得俊俏,莫管是姑娘还是公子,他都不在乎,还是两年前,秦家二郎和他世子兄长那时还在国子监,两位公子的长相姑娘也能瞧见,就不需我多说了,一下就被刚来的贺兰六公子瞧上了,在小巷里就将人堵住了,欲轻薄一二,哪知秦二郎是个武艺好的,将人打得哦,听我三叔家的侄媳妇说,都成猪头了,怕是他亲娘来都认不出……”   在那年轻妇人的絮叨下,宁姝与阿弟总算是知晓了缘由,满脸惊异地在贺兰息与秦琅身上打转,皆是一副开了眼界的模样。   “想不到秦二郎也是过来人……”   宁茱不由叹了口气,宁姝只觉怪异,有种都是姐妹的错觉。   而另一边,听着贺兰息颇为委屈的控诉,秦琅绷着脸翻下了马,鞭子仍执在手中,看得贺兰息更抖了。   想当年,自己不小心招了秦二,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回头又被秦二到陛下那里告了一状,父亲又将他家法伺候了一顿。   当时他光是养伤就养了几个月,再不敢去招惹秦二那个混不吝了。   可今日,他分明没有招他,怎么上来就被抽了一鞭子,欺人太盛!   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怒气待看到秦琅自马上下来后,嗖得一下又没了。   自己那个皇子表弟都挨过他的打,更别提自己了,况且这混不吝又从战场上下来过,贺兰息更不敢惹了。   “我倒宁愿你今日招得是我!”   马鞭一甩,尖锐的破风声响起,贺兰家的奴仆四散开来,不敢上前来。   开玩笑,就这一鞭子都将他们公子抽出了血,他们上去上赶子让人抽?   何况这可是英国公府的秦二郎,听说在战场上一杆长枪能挑死五六个敌军,他们命虽贱,但也不想找死。   秦琅像提溜小鸡仔一样拎着贺兰息的领子将人提溜过来,神色难辨喜怒地说了句。   贺兰息脑子发懵了一会,余光瞥见一旁看好戏的少女,他混沌的脑子好似清明了些。   宁家姑娘……   好似秋狩那日,秦二救的,便是宁家姑娘。   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贺兰息当即就赔礼求饶道:“秦二我错了,我事先没想起来宁家姑娘是你的人,若是知道我是万万不敢招她的,你抽也抽了,就放过我吧!”   贺兰息本就不是什么谨言慎行之人,为了眼下能免顿皮肉之苦,他是什么都敢说的,一张嘴便叫身在漩涡中心的两人哽住了气息。   宁姝呆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贺兰息那边,恰好迎上了少年既欣喜又惴惴不安的目光。   胸腔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让宁姝不好意思去看周遭人的反应。   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宁姝拿出了自己惯用的那一套,瞪了人一眼便抹开了脸不再瞧他。   秦琅见此,还以为人又生气了,眉头一拧,将贺兰息摔在了地上,厉声斥道:“胡扯什么,爷就是顺路惩恶锄奸,再敢乱说一个字爷让你躺着回去!”   贺兰息不晓得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明明自己说得都是实话,怎么又不对了。   但形势比人强,贺兰息可不敢跟秦二犟,赔着笑道:“是我说错话了,千万别动气……”   见贺兰息尚且还算识时务,秦琅火气稍微降了那么一丝丝,但事情还是要有个了结,但如何了结还要看宁姝的意思。   晃着手中的鞭子,秦琅偷偷瞧了一眼面色沉静的少女,眼中带着遮遮掩掩的询问。   宁姝对他的目光也算是敏感,当即捕捉到了那丝询问,抿了抿唇,对着刚被奴仆扶起来的贺兰息道:“还请贺兰公子对我和我阿弟赔礼道歉。”   总归还没怎么样,宁姝骂也骂了,倒也不能真的咄咄逼人将人打成猪头抬回去。   毕竟也是一等公爵府,自己倒不好真硬着得罪了,不如这般收尾算了。   反正秦琅那一鞭子瞧着抽得很重,她还蛮解气的。   听着宁姝的决定,秦琅微不可察点了点头,对着贺兰息晃了晃马鞭,冷声道:“听到了吧。”   见秦琅没有要揍他的意思,贺兰息本是松了口气的。   然下一刻听到少女语气冷傲地让他对着她们姐弟赔礼道歉,贺兰息面色不悦。   就算是户部尚书家的千金,与他家一等公爵的门楣相比,也是不够看,他何曾向着除母亲以外的女子低过头,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祖父是太傅有什么用,没实权不说,待以后姑母当了太后,宁家又算得了什么!   因而,贺兰息第一反应是不愿的。   而这股不愿也被宁姝和秦琅注意到了。   秦琅是个直肠子,见人还敢耍花招,脸一拉就要去收拾一番,然被少女满是戏谑的话阻了。   “贺兰公子若是不愿意,那就别怪我回去让祖父去陛下面前告状……”   少女的话轻飘飘地,但带着十足的威胁力,这立即让贺兰息想起了自己被陛下斥责,回家又被家法伺候的记忆。   “宁姑娘手下留情,我自是愿意的!”   脑子一下就通透了,贺兰息急急忙忙抢话道。   宁姝这才满意一笑,将两手交握于小腹前,笑眯眯地等着人来赔礼。   秦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竟生出了几分熟悉,细想一番,他知道了熟悉在哪里。   初来他家时,亲蚕礼那日,他用虫子追着吓她,被舅舅瞧见了,被踹了一脚后,自己道起歉来几乎也是这般模样,甚至比贺兰息还不情不愿。   忆起往事,秦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这都是他以前做的混帐事,也正是这些事,让他现在如此辛苦地去弥补。   思绪转了一圈,那边贺兰息已经规规矩矩赔礼完毕,得到了宁家姑娘的准话,不放心,又瞧着秦琅,面上写满了自己可不可以走的询问。   秦琅冷哼了一声,如做善事一般道:“滚吧。”   如蒙大赦,贺兰息连忙带着奴仆回家去了。   此番受辱,他要好好向疼他的姑母诉苦一番。   事态平息,国子监门口的人也渐渐散开了,秦琅看着说小话的姐弟两,忍不住凑过去想搭个话。   经过了贺兰息这个麻烦,姐弟两脸上都是一阵晦气。   “阿姐,我以后还是练练武吧,若不然下回再遇上这种烂人,都保护不了阿姐。”   对于阿弟的话,宁姝心中是欣慰的,但还是本着宽慰的心思道:“没关系的,阿弟长大了就能了。”   就在宁姝还想多说几句时,少年不知何时悄咪咪地凑了过来。   “你阿姐以后有夫婿保护,你练两下还是留着保护你未来的妻子吧。”   存着那等心思,秦琅话语难免别有几番深意,恰好姐弟两都能品出几分。   宁茱绷着脸看秦琅,他知道秦家二郎对阿姐存着心思,要不是这厮三番四次的对她们宁家有恩情,他非要不客气。   但只要阿姐不发话承认他,宁茱都不会接纳他。   于是乎,小少年挡在姐姐面前,绷着小脸对秦琅言谢,丝毫不给他同阿姐说话的机会。   因而,直到宁姝上了车驾,秦琅都没能说上话,他急得像条打转的狗。   但这并不能阻止他,见宁家车驾上路离开,秦琅骑上马,不近不远地跟在宁家车驾后面,权当是安自己的心。   宁姝偶尔掀开车帘子去看,瞧见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的人,心里的情绪带动着面上神情,多少沁出了些笑意。   这丝笑意被宁茱正好瞧见了,小少年神色狐疑地问道:“阿姐你在笑什么?”   大局还未定,宁姝可不想将这等隐秘心思表现在阿弟面前,遂敷衍道:“没什么,你看错了。”   宁茱得不到答案,也不纠缠,好不容易休假了,他本也是疲乏的,不过被先前贺兰息那一闹给压下去了。   如今危机一解除,他浑身都放松了下来,疲惫感也涌上心头,渐渐有了困意。   “困了便枕在阿姐身上睡吧,不丢人。”   宁姝言语带着笑,宁茱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有坚持什么,靠在宁姝肩上睡了。   国子监到永兴坊的距离很是不短,牛车行得又缓,这是个适合小憩的时候。   秦琅跟了差不多半路的距离,终于有些耐不住了。   策马到了车驾旁,正要说话,就看见车帘也正巧被掀开,少女明眸皓齿的小脸露了出来,让秦琅眼前一亮。   刚要同宁姝说话,少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对着里面看了一眼,示意秦琅别说话。   秦琅顺着少女的目光往车里看去,了然的同时心里冒着酸水。   尽管那是她阿弟,只是个还未束发的小少年,这般亲昵,也会让他产生羡嫉。   宁姝并非看不见秦琅的反应,心中失笑。   像是为了安抚一般,宁姝朝着秦琅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像是初春第一枝的迎春,温暖又娇柔。   秦琅被这一笑弄得愣了神,刚反应过来也想还一个笑脸,但奈何宁姝当即撩了帘子,将他的笑挡了回去。   虽有些遗憾,但秦琅此刻心中更多的是兴奋。   这是宁姝第一次这般热情主动地朝他笑,这无异于给了他天大的勇气,让秦琅打算今日就将自己做的琥珀送给她。   怀着这个目的,秦琅一路都满腹期待,眼看着就要抵达宁宅,秦琅又没来由的多了几分紧张。   但大丈夫有所为,看见姐弟两从牛车上下来,秦琅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下马叫住宁姝。   “等一会,我有事要同你说……”   少年期期艾艾地,看着一点也没有了先前教训贺兰息的风采,倒像是个会受欺负的。   宁姝没有下他的面子,就要过去,然阿弟拽住了她。   “阿姐,你要理他?”   小少年神色严肃,话语也很是庄重。   宁姝嗯了一声,笑吟吟拨开阿弟的手道:“无碍,你先进去吧。”   话虽如此,宁茱还是带着戒心,在门口监视着秦家二郎。   哼,诡计多端的男人!   站定在秦琅跟前,宁姝面色恬静,再不似以前见了他便不耐烦的模样了。   这让秦琅觉得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当真是至理名言。   “你想说什么事?”   宁姝悠哉游哉地问出口,不着痕迹欣赏着少年窘迫的模样。   她一直都知晓秦琅生得一副好模样,然以前厌烦他,总无意识地忽略,如今看顺眼了,倒忽略不了了。   秦琅不仅遗传了长公主的眼睛,也遗传了长公主那一袭白皙的肤色。   虽然刚从战场上回来时晒黑了不少,但如今也白了回来,衬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当真是鲜活神气。   不光是眼睛,秦琅面上没有那个长得是不好看的,就连鼻子也是又挺又直,优越地让人羡慕不来。   更别提鼻下那对嫣红饱满的双唇,不似有些男子过于薄,也不似有些过于厚,总之是恰到好处。   看起来很好亲。   脑中如风卷残云一般浮现出这句话,等到宁姝反应过来,一股热流从脚底窜上了天灵盖。   脸不争气地红了,像个烧熟的虾子。   也没听清秦琅说什么,见人递过来一块打磨成水滴形状的金黄璀璨的琥珀配饰,里面嵌着一朵宁姝没有见过的白色小花,无论是那朵花还是那块温润的琥珀,都让宁姝觉得十分的惊艳。   “这是……”   宁姝刚要开口问两句,就见秦琅将琥珀飞一般的塞进了自己手里,扭头便翻上了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像是怕宁姝将东西还给他似的。   错愕地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宁姝握住了那块琥珀,只觉润到了心田。   回到门口,宁茱眼神如刀地看着阿姐手中的琥珀道:“阿姐,你接他的东西了?”   大历虽民风开放,但这种未婚男女私相授受的事情还是比较有深意的。   阿姐既然面色如常地接了,那不就是……   “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少打听你阿姐的事。”   话没问出来,还被说教了一通,宁茱气呼呼地想找阿姐理论,但得到的只有一个决然离去的背影。   “我已经不小了!”   自顾自说了句,也不管阿姐能不能听见了。   ……   不似小儿女之间的轻松自在,太子被刺生死不明,天子又缠绵病榻不见好转,国朝不能无首。   于是乎,病榻上的景宁帝颁发诏令,令三皇子监国,英国公与郑相辅佐。   宁姝听到这一消息时,心里委实是有些不得劲,但又不能改变现状,偶尔时候总会心怀忐忑。   只能说宁姝的直觉一向很准,她所担忧的灾祸还是降临了。   十月中旬的一日暮间,宁父比平日晚回来一个时辰,且回来时面上尽是沉重。   宁姝见人回来,赶紧将厨房热着的饭菜都摆了出来,除了今日身子不适早早歇下的爷爷,一家三口都在饭桌上了。   用饭间,宁姝不止一次看见爹爹落在她身上欲言又止的目光,宁姝便知怕是有糟心事了。   “爹爹为何这般,定是女儿身上出了什么事吧?不妨说来……”   宁姝喝着热气腾腾的鱼片粥,慢条斯理道。   宁江听罢,叹了口气,将碗筷往饭桌上一搁,破罐子破摔道:“本是怕说了阿蛮便没胃口用饭,罢了,既阿蛮问了,爹还是说出来吧。”   “今日下值,贺兰贵妃将爹爹传唤了过去,想要阿蛮入三皇子府,做个侧妃……”   宁江话音刚落,宁姝便真如先前爹爹所说的那般,全然没了胃口。   “我不要,我不愿嫁三皇子,更不愿做侧妃!”   宁姝气得脸色发青,往日最爱吃的鱼片粥也不香了。   宁江看着女儿这副万分抗拒的模样,和他心中预想的分毫不差,又是一声叹息。   “爹爹自然也不想您嫁与不喜之人,更不想我们阿蛮当侧室,然三皇子与贺兰贵妃如今权势熏天,除非太子复生回来,那三皇子便是日后的天子,贺兰贵妃便是仗着这一点,言辞颇为强势,甚至大有拿整个宁家威胁的意思……”   “那爹爹怎么说的?”   宁姝心里先将那对母子骂了一通,又急急问道。   虽相信爹爹对自己的爱护,但她还是要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提到这个,宁江又打起了些精神,接话道:“爹爹没有应下,只说回来问问你的意思,但贵妃要求爹爹后日便给出答复……”   “咬得竟这样紧?”   宁姝又被气了一下,咬牙切齿道。   贺兰贵妃此番行事定是瞒着王将军一家的,毕竟谁家父母能愿意自己女儿成婚一月左右女婿就纳了侧室,尤其是对掌管皇城禁军的王将军而言,更是一种羞辱。   明日官员旬休,贵妃若是专门召爹爹进宫,那满朝上下就都差不多知道了。   毕竟现在的朝廷也不太平,稍有风吹草动便人人皆知。   看着女儿愁眉不展的模样,宁江心中万分疼惜,便破罐子破摔道:“阿蛮莫忧,你若是不愿,爹爹明日便为阿蛮辞了,随那对母子怎样,最多不过罢官回家,爹爹不在乎!”   宁姝心中自是感动的,但若是真因她一人整个宁家受了难,她心中也是过意不去的。   心中百转千回,辗转了几番,最终劝慰道:“爹爹别急,让我回去想一想,兴许能有个更好的办法。”   宁江眼下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便随了女儿,也做好了硬抗贵妃母子怒火的准备。   是夜,宁姝装着满腹心事,正在思索明日要不要亲自去一趟英国公府。   “是该早早成婚了……”   忆起那日两人吃柿子时,自己嘀咕出来的话,宁姝越想越觉得有理。   此时此刻,她若是有桩婚事,且亲家再煊赫些,就算是贵妃母子也不能强抢了她去。   虽然有几分火烧眉毛之下利用的意思,但秦琅对她有情,自己……   也算是有情吧。   回想起那夜山洞的吻,宁姝心间便涌动起了那股熟悉的情愫悸动。   虽关键时刻被自己避开到了脸上,然那种心脏狂跳的感觉仍旧不减分毫。   可长公主和国公爷会不会因此不喜她,觉得自己薄情势力呢?   想到这,宁姝烦躁地翻了个身,正待辗转难眠时,她听到了窗户的响动。   那是人的敲击声,是秦琅!   像是干涸的庄稼迎来了及时雨,宁姝外袍都未来得及穿,就趿着鞋推开了窗子。   显然,外面的秦琅没想到窗子开的那么快,面上还有着来不及掩藏的震惊。   “你怎么现在来了?”   这一场及时雨太巧,宁姝差点都以为她和秦琅心有灵犀了。   秦琅见着了人,心里的不安终于消退了大半。   今夜父亲回来时,特地对他说了贺兰贵妃秘密传唤宁尚书一事。   虽不知到底说了什么,但秦琅猜测绝不会是什么好事,甚至很可能是一场灾祸,对他而言。   三皇子唯一能跟宁家挂边的,便只有他对宁姝存着的那点心思,如今贺兰贵妃悄悄将人召了去,八成是与宁姝有关,秦琅心里头很不安稳。   于是乎,晚饭都没用完,秦琅便策马来了宁家。   怕扰了宁家人清净,秦琅特地在东墙外守到了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才翻墙进来。   “听闻贺兰贵妃传唤了你父亲,不知是什么事?”   心里的焦灼让秦琅开门见山,什么废话也无。   这也正合了宁姝的心思,她眉头一蹙,神思泛着愁绪道:“她们母子威胁我爹爹,要我去给他当侧妃,还要后日就给出答复……”   “岂有此理!”   宁姝的话印证了秦琅最坏的猜测,他怒骂了一声,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良久,秦琅抬起眼眸,目光灼灼地看着宁姝。   “我这里有一个法子,不知你愿不愿意……”   “快说。”   宁姝看着少年夜色里惴惴不安的脸,心中隐隐觉得也许他同自己想得一样。   “与我定亲。”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像是耗尽了秦琅浑身的力气,待说完这四个字,他呼吸都微弱了起来,只剩下一双璀璨的眼眸在宁姝面前熠熠生辉。   像是北风卷过又归于平静,一切尘埃落定。 第92章 如愿以偿   初冬的夜冷意十分明显, 甚至自窗子渗进来的风都有些刺骨。   宁姝没有穿外袍,本该觉得寒意透骨才是,可此时此刻,她竟觉得身心滚烫。   支摘窗下, 少年两手撑在床沿, 一双凤目覆满了热忱情愫, 还有一丝隐约可见的忐忑。   见宁姝不说话,秦琅还以为是不愿意, 内心的期盼与渴望促使着他试图去争取。   “贺兰贵妃母子势大, 整个盛京怕是能抵挡住的没有几家,我娘本就很喜欢你, 我也……”   说到这,秦琅罕见地难为情了一下, 话语顿了顿, 转而继续道:“只要你说愿意, 我明日便过来下聘, 你也不用担心后续, 待以后危机解除了, 你若是不愿,尽管退了便是, 我绝不会勉强。”   “若还是不放心,那便立个字据,我……”   “明日你来提亲吧。”   秦琅还想再说些保证的话, 耳畔就仿佛听到一阵仙音, 让他怔在了原地。   “你、你同意了?”   巨大的惊喜下, 秦琅有种不切实际的梦幻感,他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宁姝心中好笑, 面上却是不显,只正色道:“你先前不是也说了,我现在身陷险境,你便是我最好的选择,我若是再无谓坚守,岂不是真要去给他当侧妃?”   宁姝刻意不去看秦琅那双灼灼如火的眸子,语气不自然道:“此事越快越好,就明日一日,你来得及吗?”   像是大梦初醒,秦琅点头如捣蒜,眸中异彩连连。   “来得及来得及,连夜都行!”   兴奋驱使着少年转身就要走,但却忘了他正钻在支摘窗里,猛地一回头,嘭地一下就撞在了窗子上,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几步。   “哎……”   见他身子后倾,宁姝下意识扶了一把,本是想扶着胳膊,但奈何夜色太重,胡乱间,宁姝握住的是秦琅的手……   与这料峭冬夜不同的温暖,让人忍不住贪恋上片刻。   两人都愣住了,于黑夜中对望,四目之间犹如火星迸裂,一发不可收拾。   宁姝像是受惊了,当即就要将手撤回来,但被反应过来的秦琅一把回握住了。   起初,宁姝只是觉得触到了一捧阳光,现在,猝不及防地被握住,宁姝就好像被暖阳包裹住,不忍挣开。   怨不得说十指连心,那一抹融融暖意,径直顺着指尖流到了心间,让宁姝心田酥麻滚烫。   “干什么……”   少女的声音不再是叱喝,反而带着来不及掩去的羞意。   秦琅自然也感受到了那抹别样的情绪,但此刻容不得他为其窃喜,他眼中只有仅穿着中衣的少女。   “没穿外袍就出来了,怪不得手这么凉,快别说了,回床上躺着……”   话说得这样正气凛然,然松开时,宁姝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还是被有意识地摩挲了几下,宁姝心里既感动又好笑。   也许是知道自己偷摸那两下太明显,秦琅说完就从窗子下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跳了墙出去。   宁姝目送着少年有些仓惶的背影,面上的热意在夜色的掩映下始终没让对方看出来。   “这厮胆子怎么又大又小的……”   手背上那股淡淡的痒意尚且还残留着,宁姝笑着嘀咕了一句。   ……   这一夜,宁姝睡得十分踏实,醒来时天已大亮。   不似夏日,白昼来的早,就算是五更天色也清明无比,冬日里,若是醒来天已大亮,说明算是睡过头了。   大梦初醒的脑袋总是混混沌的的,一时忘了贺兰贵妃母子的事,也没记起昨夜秦琅那厮提亲之约。   冬日天寒,比起夏日来,人们总要贪恋些床榻,迷迷瞪瞪地裹着身上的被子,宁姝目光涣散地盯着眼前的帐子,神游天外。   忽地,外间的房门被推开,急促而零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莺声和燕语的声音穿透床帐而来。   “姑娘,姑娘快起来……”   “长平长公主来提亲了!”   尚还在被窝里迷糊的宁姝,一听这话,立即从被窝里弹起来了,目光再不涣散了。   “提亲?”   昨夜的记忆通通回笼了,宁姝想起了秦琅那厮的承诺,但还是难免猝不及防。   “现在什么时辰?”   宁姝看着外面的天色,估摸着也不会太早。   “巳初了姑娘。”   莺声系上帐子,马上接话道。   宁姝来不及多说,将被子一掀,对着莺声道:“莺声,你快去告诉爹爹,让他应下这门婚事……”   两个丫头虽心里早有了些准备,但看见英国公府来的这样突然,姑娘又答应得这样干脆,她们还是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但心里再如何惊诧,事还是要办的,莺声匆匆往静和厅赶去了。   莺声走后,宁姝也连忙麻利地洗漱起来。   人都来提亲了,自己这个被提亲的还在床上躺着,传出去不得被笑话几句。   静和厅前院,宁江看着堆积了满院的聘礼,满眼都是喜庆的颜色。   再看看院中笑吟吟的长平长公主和红光满面的秦二郎,宁江哪能不知英国公府的意思,心里乱糟糟的。   虽说应了秦家便可摆脱贺兰贵妃母子的纠缠,但他不知女儿心思,若是贸然应下岂不是不妥?   连忙示意身边随使去往女儿的如意院,宁江将人客气的地招待起来。   虽周至客气,但言语间颇有些拖沓之意,不仅长公主感受到了,秦琅也感受到了。   面上的红光消退了几分,秦琅对上母亲询问的眼神,也尴尬了起来。   十月的天,庭院里凉风阵阵,宁江自然也不会让来客冻着,连忙将人请进正厅。   “你不是说宁丫头应了你了?怎么瞧人家爹的意思不太像,你不会诓我和你父亲吧?”   两人跟在后面,长公主回头小声责问儿子道。   昨夜不知什么时候疯跑出去,不多时又回来了,回来后便直冲着她和丈夫这边来,好在她和丈夫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要不然岂不是败兴?   让这混小子进来,都不消问,这小子就往地上一跪,开始求她明日去宁家提亲了,那架势,仿佛马上要入洞房一般。   夫妻两人被磨了好半天,长公主想着既然宁家丫头应下了,虽带着些危难下的无奈,但终归也是应了,为了小儿子的痴心,她也应当去一趟。   可谁承想,天才蒙蒙亮,小儿子就在门外催了,恨不得将她抬到宁家。   丈夫嘿嘿笑了几声,长公主无奈起身去备了聘礼。   真是个讨债鬼!   回过头来,秦琅面对母亲的质问,就差指天誓地了。   “娘相信我,我没诓你和爹,昨夜我她亲口对我说的。”   秦琅也不知宁尚书为何是这个态度,心里急得抓耳挠腮的。   长公主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眸色疑惑。   “昨夜?亲口?你出去的时候亥正了,你怎么见着宁丫头的面的?”   长公主不信他敢光明正大的走宁家正门,宁尚书也愿意给让这混小子进门缠磨他女儿。   “这……”   “母亲就先别管这个了,先把亲事定下才是……”   秦琅不敢交代出自己时常翻姑娘家院墙的破事,遮遮掩掩地,想将这事压一压。   长公主见小儿子心虚,便知定是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法子,眼下在人家的地盘上,长公主自然不会追着问小儿子的糗事。   “回去再收拾你。”   刮了小儿子一眼,长公主抬脚进了静和厅。   双方入坐,不需寒暄什么,长公主便直接进入了主题。   “今日过来,想必尚书也猜出了几分意思,今日带来的薄礼,便是向你家宁丫头下聘的。”   长公主姿态雍容地开口,将事情挑开来,正当宁江犯愁不知回什么为好时,莺声将送茶水的差事揽了过来,脚步匆匆地过来了。   瞧见女儿的贴身丫头出现在这,宁江松了口气。   莺声恭恭敬敬地先给两个客人,长平长公主和未来姑爷上了茶,才急急行至家主跟前,将茶奉上。   见家主正欲言又止地想问她些什么,莺声对着家主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宁江了然,看向长公主和秦琅的目光便殷切了起来。   女儿都已经答应,那在这坐着的便是自己未来姑爷和亲家母,自己哪有不殷勤的道理?   “承蒙长公主殿下厚爱,小女能与殿下之子结为连理也是一桩美事,家中没有主母,便劳烦殿下与我这个做父亲的详谈了。”   从上一刻的拖沓到如今的爽快,就在莺声这丫头来去之间,纵使没瞧见莺声的小动作,母子两也明白了缘由。   这是宁姝的丫头,此刻过来,传达的自然也是主子的意思。   长公主给了小儿子一个你果然没骗我的眼神。   此桩婚事,两家商谈的很是融洽,接了英国公府的聘书和聘礼,也到了午食的时辰,宁江还特意留了人用饭,不过长公主没应,以家中有事为由婉拒了。   宁江将母子两送到了门口,见人家的车驾走远了,才去了如意院。   宁姝早已洗漱装扮完毕,就等着爹爹上门来。   不比夏日,冬日就算是在屋子里,也会觉得浑身发冷。   近几日又降了温,宁姝便让丫头将炭火燃起来了。   宁江自冷飕飕的外头进来,身子立即暖了起来。   彼时宁姝正在屋里头调香,见爹爹来了,面色如常地唤了一声。   “爹爹来了,快坐……”   少女眉宇间夹杂着轻快的笑意,宁江看在眼中,也不自觉松快许多。   喝了杯热热的汤茶,宁江心里更暖了。   “爹爹今日过来,还是想问一问阿蛮的心意,阿蛮是真心愿意嫁给秦二郎的,还是只是为了避祸?”   盛京的天要比扬州干燥多了,就算是在扬州,宁姝都少不得要涂些润肤的香膏,来了盛京,领会了这盛京的冬日,这香膏更是派上用场了。   一边润着手,一边听着爹爹的问话,宁姝失笑,反问道:“若女儿是真心该如何,是避祸又该如何?”   宁江一听,满脸正色道:“若是真心,爹爹定然欢欢喜喜将你送出门,若只是为了避祸,那爹爹就盼着祸事过去,亲自登门致歉,将这桩婚事给退了,为你重新选个喜欢的。”   宁江说得风轻云淡,但宁姝听得心里酸胀,有些不是滋味。   从记事起,爹爹就是这般,除了公务,他永远围绕着她和阿弟,仿佛他肩上的一切都不如他和阿弟的喜乐重要。   若宁姝此番真是为了避祸才与秦琅定亲,那爹爹说不定日后真的会登英国公府的门,惹了人家不高兴。   毕竟应了的是宁家,反悔的还是宁家,任谁都会不高兴的。   宁姝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语气轻快道:“爹爹不用担心,阿蛮是心甘情愿的,只是刚好碰上了贺兰贵妃这一茬,提前应了而已,不需爹爹过去致歉。”   宁江盯着女儿看了好几息,直到将人看出了羞意,才敛住目光,不可置信地叹道:“爹爹真想不到,阿蛮会瞧上秦二郎那样的儿郎……”   宁姝似乎觉得屋子里有些太热了,那炭火熏得她面上都火烫了起来。   “以前也没瞧上的,后来发觉他待我也算是诚心,旁人都比不上,渐渐就瞧上眼了,觉着嫁了也不错……”   提到这种儿女情长的事,还是在爹爹面前,宁姝的脸皮也厚不到哪里去,说起她和秦琅的是,也是佯装风轻云淡。   然宁江是谁,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他焉能看不出女儿那点少女情思。   但怕女儿害羞,宁江就没有揭穿,笑呵呵地聊起了旁的事,再没了昨日的阴云密布。   然秦宁两家的欢喜并没有给贺兰贵妃母子带来半分欢愉。   皇城,漱玉殿。   元弛刚下朝,便到了漱玉殿,正巧碰上进宫来告状的表哥贺兰息。   说实话,元弛也很不喜这个亲戚,样样不行便算了,还是个那样的名声。   元弛有时候甚至在想,如若他不是个皇子,是个平头百姓,这个表哥估计也是会招他的。   虽然当年秦家双子被这个表哥堵得时候他也曾暗暗偷笑过,但有这样的亲戚,元弛深以为耻。   奈何母妃疼宠几分,元弛也无话可说。   还没进内殿,元弛就听到了贺兰息那哭天喊地的告状声,还有母妃愤愤的斥骂声和对侄子的安抚声。   “母妃万安。”   接过宫人奉上来的帕子净了净手,元弛问候了一声。   然对着表哥,元弛真是一点也不想理。   他虽不理,但贺兰息却是要巴结着这位未来会成为储君的表弟的。   “表弟下朝回来了,一定累了,快饮一盏热羊奶……”   说着,贺兰息还亲手将那一盏热羊奶奉上前,笑意讨好。   元弛看着贺兰息那副模样,面上虽淡淡的,但眼底划过一丝嫌恶。   “放那吧。”   元弛甚至不想去接那一盏热羊奶,语气冷淡道。   贺兰贵妃还没消气,见着儿子过来,开始向儿子吐苦水了。   “那秦二郎当真是欺人太盛,你舅舅家好歹也是一等公爵,六郎也是你表兄,他竟在国子监门口,当着来来往往的学子面将你表兄伤了,这简直丝毫没把我贺兰家放在眼里!”   元弛本不在乎贺兰息来告什么状的,但一听是秦琅,一分火气也被挑起了十二分。   “秦二那家伙?那确实是欺人太盛了……”   元弛脸色也冷了下来,语气带着比冬月还冷冽的寒气,这让贺兰息十分高兴,趁热打铁道:“就是就是,我不过是对那姑娘说了几句玩笑话,什么都没干呢,秦二上来就抽了我一鞭子,我胳膊当场是冒血了,手可真黑……”   “六郎好歹也是贺兰家的人,姑母的亲侄儿,殿下的亲表哥,秦二当真是一点都没把姑母和表弟放在眼里!”   虽知道贺兰息是在故意夸大挑唆,但对上的人是秦琅,元弛无怒也能起三分气,刚想随着斥几句,却忽然想起了一个关键点。   “你说你招了个姑娘,那姑娘是谁?”   虽然与秦二不是多熟稔,但元弛知道,秦二不是个会跑到国子监多管闲事的,何况还是个跟他搭不上什么边的姑娘,他能下这么重的手,说明那姑娘……   他记得宁家那个小公子似乎也在国子监念书。   心中浮现了一个不好的念头,元弛拉下脸沉声问道。   虽不及公爵府,然宁家也不是小鱼小虾之流,贺兰息虽有些心虚,但不知道表弟隐秘心思的他说起话来也并没有顾忌。   “就是前几月刚迁来盛京的宁家,我见她们姐弟模样美丽,便、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玩笑话,谁知这么不巧,秦二这厮就打马过来了,为着护他那小姘头,把我抽成这般,瞧我的胳膊,现在都没……哎哟!”   苦水还没吐完,贺兰息迎面就被砸了一脑袋,那羊奶还热着,从头浇下来,贺兰息一头一脸的羊膻味,引得他大叫了一声。   贺兰贵妃这下也敛住了几分怒意,面色古怪地看着自己这个侄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表弟这是作甚?”   贺兰息捂着被碎裂的白瓷划破的额头,满面震惊。   “作甚?好好教训你这个风流货,她也是你能招的!”   元弛不是没见过贺兰息淫言浪语的时候,但一想到贺兰息拿这些话用在宁姝身上,他便也恨不得抽他几鞭子方解气。   暴怒之下,他端了刚刚贺兰息奉上来的羊奶就往人脑袋上招呼。   贺兰息既惊惧又委屈,只能望着贺兰贵妃可怜兮兮道:“姑母……”   表弟明明从来不管他这些玩乐之事的,怎么今日这般不留情面?   他心里虽恼怒,但对着未来储君,贺兰息半点不敢表现。   贺兰贵妃看着儿子阴沉的脸色,也不好说什么,只语气不好地叫侄儿起来,将不信任的宫人都遣出去,才解了侄儿疑惑……   “宁家姑娘将来是要给你表弟做侧妃的,昨日姑母已经向宁尚书提了这事,宁姝那姑娘便是弛儿的人,你竟敢出言辱她,也莫怪你表弟气你。”   这番话一出来,贺兰息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忌讳,张了张嘴,连忙开始讨饶了。   “都是表哥猪油糊了心,不知这事,若早知道那宁家姑娘日后是表弟的妃妾,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招她,还请表弟高抬贵手,原谅我这一回吧!”   前脚被秦二抽了一鞭子,后脚又被表弟砸了一脑袋,都是因为宁家那丫头,贺兰息说不记恨是假的。   然两家都护着,贺兰息是怎么也不敢表现出来的,只敢讨饶。   甚至,他还想到了更远的时候。   表弟是未来储君,那也就是未来天子,瞧表弟对宁家丫头这副在意模样,日后若是真登基了,宁家丫头高低也是个宠妃,他若是被宠妃记恨了,那真是一桩大难。   贺兰息现在是冷汗涔涔,只能先顾着向表弟致歉了,想着等回去了还得再登宁家的门一趟。   元弛砸也砸了,见贺兰息知情识趣,便没有继续追究,只是斥了几句叫人滚回去了。   漱玉殿里,贺兰贵妃安抚着儿子道:“莫要动气了,你表哥就是那样一个乱七八糟的性子,现下已知道错了。”   念着明日宁家大概率就会乖乖屈服将女儿奉上来,元弛怒火又去了大半,再度恢复了沉静,与母妃说起谋划来。 第93章 初吻   贺兰贵妃母子两人的计划落空了。   官员旬休的那日午后, 贺兰贵妃刚小憩醒来,还没来得及用些茶点,就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怒气冲冲地进了漱玉殿,脸色难看得吓人。   “我儿这是怎么了, 不是上午还好好的吗?”   记得上午料理了侄儿的污糟事, 明明走得时候还开开心心的, 怎么刚过了一个晌午就变了脸。   难道是那些朝臣给儿子脸子了?   想到这,贺兰贵妃也有些不快了, 以后都是儿子手底下的臣工, 竟如此看不清局势,还敢给未来储君脸子瞧, 当真是嫌命长了。   刚想替儿子骂一骂这些迂腐老臣,就听见儿子冷不丁来了句。   “秦二与宁家定亲了……”   虽然已经在压制怒气, 但贺兰贵妃听得出, 儿子已经气得不知什么样了。   茶也不吃了, 贺兰贵妃容色震怒, 似是不敢相信。   “宁家怎敢!”   户部尚书为朝廷要员, 家中女儿为侧妃确有些不像话, 然她的弛儿如今不是普通的皇子了,日后登基为人君, 宁家那丫头少不得也是个妃位,甚至以儿子的心思,贵妃也是使得的。   难道不比跟了秦家那小子强?   宁江一向是个疼女儿的, 她素来也有耳闻, 因而这定然是宁家那丫头自己选的。   她昨日才同宁尚书示意, 隔了一夜秦家就上门提亲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定然是那宁家丫头连夜同秦家小子串通好了。   当真是好极了!   冷笑出声,贺兰贵妃觉得明日也没必要再悄悄传召宁江了。   “我就知道,秦二那人是个祸害,敢抢我的东西,我定饶不了他!”   荷兰贵妃也是一肚子气,但见儿子毛躁的模样,只能苦口婆心先安抚着。   一时间,漱玉殿气氛压抑,宫人皆不敢抬头,呼吸都轻了许多。   ……   秦宁两家定亲的消息不过一日便传遍了盛京,那些本打着两家主意的人家纷纷歇了心思。   据爹爹下朝回来说,这些日子上朝,三皇子的脸色都不甚好,偶尔还会言语上为难他,不过爹爹是个心宽的,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日子照样乐呵呵地过。   两家结亲的风波不小,秦家姐妹很快得到了风声,非说家里的菊花开了让宁姝过来瞧瞧,火速下帖到了宁家。   看着信末尾秦珠威胁的俏皮话语,宁姝忍不住笑了。   正所谓春兰秋菊,夏荷冬梅,为四时之美。   可这几个小蹄子明知她一向对菊不上心,还美其名曰让她来赏菊,真是……   然再拙劣的理由,出自秦家姐妹的口,宁姝也是难以相拒的。   差人去了一趟英国公府回话,临去的前夜,宁姝想到这是两家定亲以来自己第一次去英国公府,心中竟还有些紧张。   天刚蒙蒙亮,宁姝就醒了过来。   待一切完毕,宁姝带着莺声和燕语踏出家门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出乎意料但又意料之中的人。   少年一身印着小团花的鹅黄色袍子,墨发被紫金冠高束着,腰间惯常系着蹀躞带,袖间扎着护腕,仍同初见时一般无二的打扮,飒爽又花哨。   此时少年正环着双臂,神色漫不经心地倚在门边,百无聊赖地玩着腰间的配饰。   宁姝下意识看了一眼今早动了心思刚系上的琥珀,心底暗暗地有些紧张。   姑娘家的脚步声很是容易区分,因而,宁姝才走近了些,还没踏出门槛,就见秦琅抬起了脸。   扑面而来的热切让宁姝心怯,她不敢迎上秦琅的目光,只觉像是一团烈焰炙烤着她。   “你怎么过来了?”   宁姝故作轻松道。   向来是瞧见了宁姝腰间佩着的琥珀,秦琅面上笑容愈发浓郁了,说话间也是神采奕奕的。   “我来接你去我家。”   他话说得亲昵,倒很有定亲过后未婚夫的自觉。   “我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哪里需要你接……”   其实宁姝隐隐约约知晓秦琅的那点小心思,但她嘴上很是倔强。   然她忘了,秦琅可不像她,丝毫不吝啬于说些让人心尖发颤的话。   “你虽不需要我,但我已经好几日没见你了,想得慌……”   待意识到这厮会说什么,宁姝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察觉到身后两个丫头隐隐的憋笑声,宁姝臊得双颊晕红。   若是放在以前,宁姝定是要骂秦琅一句恬不知耻,痴心妄想,但如今她通通都用不上了,只觉得他丢了自己的人。   “住嘴,胡言乱语些什么!”   脸皮厚的人宁姝见过不少,但能当着外人面将一些羞耻情话堂而皇之说出来的,也只有秦琅一人。   她到底还是差了些火候,对秦琅这般的放肆无拘没法子。   既如此,她赶紧上了车,躲了进去。   木轮在青石板上咕噜咕噜地滚动着,但这掩盖不了车驾旁哒哒的马蹄声。   听着这声,宁姝就知道秦琅定然策马行在与她极近的地方。   宁姝第一次生了些胆怯,想要撩开那帘子,又不敢撩开那帘子,整个人拧巴得像个花卷。   长街之上,来往的行人瞧见秦家二郎将宁家的车驾跟得紧紧的,都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虽说定了亲了,但才定下就巴巴往人家姑娘家门口凑的,也就秦二郎做起来不稀奇了。   一路上,宁姝少不得要听些路人嬉笑议论,但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好不容易挨到了国公府,宁姝正准备踩着马凳下去,就看见面前横过来一只手。   修长白净,但指腹上又带着些武人特有的茧子,掌心向上,仿佛在讨赏一般。   少年看着很紧张,但同时也很期盼。   宁姝不忍破坏他这份期盼,但忍不住调侃道:“你还挺贪心的,好像那夜说得都是哄我,才定下亲事,就急着充未婚夫了?”   看着宁姝迟迟没有将手落下来,甚至还说了这样一句辨不清喜怒的话,秦琅心里一慌,吓得手也不敢伸了,忙辩解……   “我没哄你,也没急着充未婚夫,我只是由心而发,你若是不喜,我便不……”   秦琅解释的话还没完,就看见面前横来了一只纤纤素手,在冬日下白得耀目。   秦琅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眼看宁姝。   “别说了,让你继续充了……”   她本是玩笑话,确没想到秦琅这样较真,见人的颜面就要掉在地上,宁姝赶紧去捡。   哎,她真不是有意的。   正心急如焚着,秦琅听到了宁姝暗示性极强的话还有眼前那只细嫩小手,心中的渴望让她毫不犹豫便握了下去。   如那夜一般,软滑柔嫩,让人不舍得放开。   斗篷毛绒领子遮掩下,宁姝的脸也悄悄红了。   姑娘家的手本就是柔嫩的,掌心又是最软嫩的一处,因而对那等粗粝的茧子最为敏感。   粗粝与柔嫩相覆,不免发生刮蹭,酥麻的痒意也便相接处传到了心田。   宁姝的脸不争气地红了,这才认识到自己也是个没出息的。   下了车,秦琅像是傻了一般,还抓着她的手不放,这让宁姝很慌。   “还不撒手?”   小声同秦琅说了句,同时暗戳戳扣了一下对方的掌心,宁姝明明用的力气很小,但扣完后发觉秦琅闷哼了一声,像是遭受了了什么痛苦一般。   宁姝狐疑地看过去,见到的是少年隐忍而古怪的神色。   “你……”   想问些什么,才一张口,秦琅便耳尖滴血般将手撒开了,也不敢看她,像是想了什么亏心的东西。   “快进去吧,母亲想必也等着你呢。”   总归也探不清秦琅在想什么,宁姝干脆也不探了,抬脚进了国公府。   想来是早早收到了消息,秦珠几个朝她迎了过来,虽是笑容满面,但那不时在她和秦琅之间游移的目光却很是不老实。   秦琅也察觉到了,轻咳几声示意妹妹们收敛些。   然今时不同往日,秦珠有了宁姝撑腰,她们才不怕呢。   见自己管束不了妹妹们了,秦琅有些气恼,但瞧着妹妹们是仗着谁的势,秦琅又不敢吱声了。   秦家姐妹本想将人直接拉走,然听宁姝还要去大伯母那里拜见,她们便言在锦绣院等着她过来。   宁姝应了,便朝着濯英院去了。   许久不见长公主,长公主依然是那般仙姿玉貌,雍容华贵,只这一回宁姝心境变了,见了长公主,颇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羞涩。   “拜见长公主殿下。”   “娘万安。”   少年男女并立,一前一后向长平长公主问安,长公主光是瞧着都心里暖洋洋的。   “快快起来……”   小儿子能达成所愿,未来儿媳还是自己中意的,没有比这更快意的事情了。   忍不住将人拉到了自己跟前坐着,长公主满面的喜色几乎要压不住,正想问些私密的,想到小儿子还在,便赶人道:“二郎先出去,娘有些私房话想跟姝儿说……”   秦琅十分珍惜与宁姝待在一块的时间,听见母亲赶他,有些不情愿,死皮赖脸道:“什么私房话,儿子也想听听……”   长公主看着小儿子无赖的架势,刚想说两句,就见帮手来了。   “都说了是私房话了,你听什么,快出去!”   大概猜到了长公主要同她说些什么私房话,宁姝也是不愿被旁人听到的,尤其是秦琅。   因而见到人死皮赖脸地不愿走,宁姝来气了,半嗔半恼地回了句,一时也忘了这是在长公主面前。   余光瞥到长公主在看她,宁姝红了脸。   虽有些冲动,但效果很好,秦琅讪讪地说了一声知道了,便消失在二人面前。   “我性子有些急,殿下见笑了。”   有些怕长公主将她想成河东狮,宁姝忍不住解释了一下。   长公主像是看了一出好戏似的回过神,笑吟吟道:“这是好事,二郎有人能降住了,我这当娘的很欣慰。”   宁姝听了更觉难为情。   “殿下不会觉得我利用了英国公府吗?”   这是宁姝比较担心的一个事,也害怕自己给国公夫妻留下不好的印象。   长公主听到这一问,神色怔了怔,迎上少女澄澈而担忧的目光,她轻笑着摇头。   “我知姝儿不是那样的姑娘,你性子敞亮大方,若是待二郎丝毫情意都无,想必也不会昧着良心点头,姝儿此番愿意,我猜是因为我家那小子也得了你几分喜欢吧?”   长公主是个温柔如水的性子,此刻的轻声慢语,也透露着十足的温柔,宁姝羞涩之余,也难免感动。   沉默了片刻,宁姝迎着长公主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也在这时,她的心思也暴露在未来婆婆面前。   长公主笑了,心中欣慰极了。   “之前我虽这般猜测着,但不能十足确定,现在得你的答案,我心中安定多了,也能把我这个混不吝交付出去了。”   长公主说得这番话,就像是一位老父亲在向女婿交托自己的女儿,这让宁姝产生一种滑稽感。   “行了,知道那几个丫头等着你,快去随她们玩去吧,中午用饭了我再遣丫头去喊你。”   宁姝神思恍惚地出了门,本以为秦琅早走了,却发现人就在屋门口等着。   顿时,宁姝大窘,心神起伏不定。   “你一直在这里?”   少年乖巧点头,道:“我等着你。”   宁姝蹙眉再问,“你听到了多少?”   虽然自己的心思已成了事实,但被秦琅听到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看着少女紧张兮兮的模样,秦琅开始有些后悔没专门去偷听了。   “没,我什么都没听到。”   宁姝这才放心,扭头就往锦绣院去,那群小姐妹可还等着她呢。   身后脚步声十分有节奏,显然一直在跟着她。   宁姝回头,疑惑道:“你跟着我作甚,我是去找你妹妹们玩。”   此刻的秦琅,像是化身成了一块狗皮膏药,笑得满脸讨好道:“我无事,同你一起去,人多也热闹些。”   宁姝也懒得管他,便放任他跟着自己了。   也许正是因为宁姝的默许,秦琅由之前的坠在后面改为并肩而行。   半途遇见秦家其他儿郎时,宁姝还被秦璋那个嘴滑的小子叫了好几声二嫂,宁姝又羞又恼,都不知是骂还是不骂了。   还是秦琅见她恼了,将人都凶走了。   到了锦绣院时,看着紧紧黏着宁姝不放的秦琅,秦家姐妹几个都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不同于宁姝,秦琅是半点不觉得丢人,大剌剌地坐在宁姝身边,生怕有人抢他的位置。   姐妹几个都当笑话一般看,心里乐呵的很。   天气冷,人也得了几分炙烤的意趣,炭盆上架了一个烤盘,上面烤了些栗子白果之类的小食,炭盆里还埋着几只胖乎乎的山芋,随着时间的流逝,香味也愈来愈重了。   宁姝一边吃着烤熟的栗子,一边同秦家姐妹闲聊。   说了几句家常,宁姝这才知秦玥觅得了一桩良缘,是礼部侍郎齐家的大郎君,据说是在游船那日在江上相中了秦玥,第二日就遣媒人过来说亲了。   官居要职,家世清流,齐家大郎也是个文质彬彬的如玉君子,秦玥相看之下,觉得颇为喜欢,便点头应了。   宁姝惊讶之后道了喜,问了句婚仪的日子,就又被人抓住打趣了。   “三姐姐的日子倒是定了,就是不知道姝儿什么时候嫁来我们家?”   若是这番调侃秦琅这厮不在场,宁姝倒是能大大方方地回应,但秦琅就在她身旁,这一问之下,宁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秦琅少见的没有开口,宁姝余光瞥见他的神色似乎还落寞了一瞬。   “去去去,少问这些,我也不知道。”   宁姝没说谎,她确实是不知的,亲迎的日期本就是男方家商定再告知女方,这才刚定亲,才哪到哪。   见宁姝反应不像藏着的,秦家姐妹几人也就不问了。   炭盆换炭时,几人将山芋扒拉了出来,趁着热乎分食了。   瞧着离午食还有些时间,吃了山芋栗子想要消食的几人提议玩捉迷藏。   都是闲来无事的,自然也都答应了,只不过姐妹几个的目光落在自家二哥的身上便犹豫了。   小女儿家喜欢玩的把戏,以往秦琅是从不爱参与的,因而姐妹几个有意撵人。   但这一回秦琅又赖住了,叫明白缘由的几个妹妹不知说什么好。   宁姝面子险些挂不住。   此番捉迷藏,为了得趣,姐妹几个将范围扩大到除祖母延寿堂以外的所有院子,务须管是哪个院子,尽管藏,捉人的也尽管翻。   按掷骰子大小来分藏的人和捉的人。   点数最小的那人来捉人,其余尽管在几个院子里藏身。   最后,摇出最小点的人是秦珂,在秦珂捂着眼睛在假山后,几人就迅速开始选择院子了。   宁姝此番有些懒,便留在了锦绣院。   四老爷和夫人是个爱玩的,今日大冷的天竟出去泛舟去了,所以除小辈外,锦绣院没有长辈,宁姝很是松快。   本来也想过去姑母那里,但也正是这一层缘故,秦珂定然第一时间怀疑自己去了姑母那藏身。   宁姝偏不去。   姐妹几个四散开来,宁姝身边还是跟着秦琅。   “你自己找个地方藏好,可别连累我被逮到了。”   宁姝叮嘱了秦琅一声,便在锦绣院四处寻了起来。   当然主屋她是不会去的,只在其余地方寻觅刁钻的藏身点。   秦琅便一直跟着,赶也赶不走,宁姝第一次觉得他竟是个如此黏人的。   好不容易,宁姝在锦绣院厨房找到了个废弃不用的水缸,就放在角落,上面盖着个干净的木盖,瞧着十分不起眼。   宁姝便觉此处甚好,兴冲冲掀开盖子。   虽是个废弃的水缸,但好在厨娘勤快,应该日日擦拭了一遍,倒也没有灰尘,宁姝如获至宝地跳了进去……   还没等她盖上盖,又一个下来了,那长腿一迈,宁姝都来不及阻拦,人就已经蹲在她身边了。   “哎你怎么……”   刚想抱怨两句,秦琅便拿出了无赖的姿态,用话堵住了她。   “这水缸大得很,能装下你我,再说我们都藏在这,就算是被捉也是一起被捉,逃过也是一起逃过,绝不会有我连累你的情况发生。”   “可是……”   宁姝还想争辩几句,就见秦琅手快地将木盖拉上了。   宁姝周围变作黑漆漆一片。   黑暗似乎将各色情绪也掩藏了起来,宁姝不再争辩,水缸内只剩下两人越来越紊乱的呼吸声。   不仅是秦琅,宁姝亦如是。   水缸虽说能蹲得下两人,但也仅仅是蹲得下,宁姝置身于黑暗中,甚至能感受到秦琅喷洒过来的气息,像是羽毛般,在自己面上轻扫……   她与秦琅一定离得很近吧?   宁姝突然有些后悔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秦琅进来了,但听到院子里秦珂那轻快的脚步声,还有她咋咋呼呼的话语,宁姝已然没了退路。   “秦琅……”   宁姝面上被他的气息吹拂得有些痒,她忍不住唤了一声。   “嗯?”   回应她的,是少年仿佛带着钩子的轻哼声,在此刻这般上什么也瞧不清的黑暗里,无端的有些诱人。   “你离我远些,都喷我一脸……”   宁姝被这股热流吹得受不了了,忍不住嘟囔道。   “啊?”   少年发出了一个音,纵使宁姝看不见,从这声里,宁姝都能感知到那股子错愕。   “我说你离我远些……”   宁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无奈。   黑暗中,秦琅忍不住伸手摸索着,想确定宁姝的脸在哪,但水缸内空间就那么点,秦琅才刚伸手,就触到了姑娘家柔滑细嫩的脸庞。   两人俱是浑身一颤。   时间仿佛静止了,在看不见的黑暗中,两股气流开始愈发亲近的交缠。   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看不见的暧昧于黑暗之中交缠,像是有生命一般,尽管看不见,于黑暗中,宁姝也能感觉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热源。   心在告诉她那是什么,然宁姝放任着身体的一切,不去挣扎,也不去反抗,静静地等着那一刻到来。   终于,绚丽的蝶轻落于鲜艳柔润的花瓣上,开始进行初步的探索,判断这朵花里是否有他想要的东西。   宁姝只觉唇间落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蝶,正在攫取她唇内的芬芳。   蝶很温柔,但不会一直温柔。   初步的探索完毕,蝶开始贪婪地吸取花瓣中的一切,而那朵花,只能在风中摇曳着,任那只浪蝶肆意撷取……   宁姝想起了山洞那夜,少年因自己避开而落于脸颊的吻,温热的同时,又让人觉得浑身火烫。   若山洞那夜是春日晨间的一滴清露,那如今便是夏夜由缓到急的大雨,淅淅沥沥,声如撒豆,让人招架不住……   蝶的触须没入花蕊,在其中拨弄风云,花朵瑟瑟发抖的同时,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蝶降落的第一枝花……   大雨如注,让人只想沉溺在这场狂乱中,直到云销雨霁。   许是蝶太过重,又或许是风太过大,花朵渐渐被折弯了腰,好在有身后的篱笆倚靠,才不至于被蝶闹得倾倒。   “我找到了!”   忽地,平地起了一声惊雷,生生将生死难分的蝶与花惊得分开来,在各自的领域惊慌失措着。   然惊雷是假的,只是为了吓到这一方天地中的生灵。   但这并不影响柔嫩的花朵受惊而起,想要远离这个吸取她芬芳的蝶。   嘭!   木盖被掀翻在厨房的地上,发出的巨大声响将在院子里正准备走的秦珂吸引了回来。   “宁姐姐,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捉人捉得太容易,秦珂心中奇怪,忍不住问道。   宁姝哪敢回头瞧,带着一张红润地过头,甚至有些肿胀地唇从水缸中翻了出来,语无伦次道:“里、里面有个好大的虫子,我害怕……”   这般危急的关头,竟也让宁姝想到了个能混过去的说辞,宁姝都佩服自己了。   “虫子?宁姐姐别怕,我来收拾它!”   秦珂性子顽皮,从小就是个不怕虫子的,听说水缸里有虫子将她的宁姐姐给吓到了,撸着袖子就要上前……   宁姝大惊,一把拉住了秦珂,虚张声势道:“珂儿别去,那虫子长得甚丑,看了晚上会做噩梦的,待会让下人过来捉走吧。”   秦珂一听这话,也不想瞧丑东西,便罢手了。   “咦?宁姐姐的嘴怎么又红又肿的,莫不是被那丑虫子咬了?”   闻言,本就羞臊得不行的宁姝更羞耻了,极力解释道:“没什么,是我今日的口脂涂重了。”   秦珂是个孩子心性,听宁姝这样说,也没怀疑什么,带着自己今日第一个捉到的人走了。   几息过后,待确定人走了,水缸里的秦琅慢慢冒了头,一双凤眸含着潋滟春色不说,玉白的肌肤也如火烧云一般……   他远远望着门口,似是意犹未尽。   因为这场意外,本打算在长公主这边用饭的想法也被宁姝生生斩断,她一边唾弃自己没用,一边带着丫头跑回家了,只托秦珠告知一下长公主,表达自己的歉意。 第94章 太子归来   盛京落了第一场雪, 虽不算大,但也是一场瑞雪。   跌落悬崖的太子忽地有了消息。   也不知是谁传的,从哪里传出来的,但就有这样一股隐形的风暴席卷盛京城, 让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再掀波澜……   听了这一消息, 反应最大的便是卧病在床的景宁帝, 听医官说,一听到太子有了消息, 病气都去了大半, 当日就在乾元殿走了几圈。   漱玉殿,所有的宫人都被清了出去, 弄得人心惶惶。   母子两静默而坐,神色皆十分严峻。   “他怎么还能还活着, 那悬崖那么高, 底下还有条丰水, 他分明不通水性……”   元弛气急败坏地在殿里走来走去, 衣袖甩得生风。   贺兰贵妃也是一副按捺不住的姿态, 神色阴沉, 那对平日里对着景宁帝柔情似水的眉眼也满是冰霜。   “好了,慌有什么用, 既走到了这一步,便是覆水难收,只能朝前看, 太子有了消息又怎样, 能让他消失一次, 那也能让他消失第二次,可明白?”   贺兰贵妃远望着东宫的方向, 眼底闪过一抹毫不犹豫的狠辣。   元弛将母妃的狠辣绝决收入眼底,神色有些迟疑道:“母妃,你说如果我们就此收手,父皇能否当作无事发生?”   察觉到了儿子的退意,贺兰贵妃语气凉凉。   “天真。”   “刺杀储君是何等大罪,就算是你父皇这次还能对你偏私,那些满腹大道理的臣工如何能罢休,那九死一生回来的太子又如何能罢休,我们母子已经没用回头路了,只能放手一搏。”   元弛思绪翻涌了片刻,想到那座代表着无上尊宠的龙椅,心神激荡,重重点头道:“母妃说得是,儿子即刻遣人去打探大哥的下落,将麻烦清理了。”   “王家那边也用些心思,他们手里可掌握着皇城禁军,若是能策反,为我们所用,那我们母子所图,便顺利无虞了。”   人总要做好完全的准备,若真到了无法和气解决的时候,那就别怪翻脸无情了。   母子连心,元弛听了这话,也觉察出了意思,点头应了,神色凛然。   就在明暗两方人马竭力寻找太子元弘下落的时,仲冬时节,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外郭城城门大开,在外等候的小贩们拉着货物鱼贯而入。   微雨,天色却少有的清明。   因这蒙蒙细雨,多数商贩都带了斗笠,将他们满是风霜的脸都遮了一半。   小贩中,有一家瞧着十分不起眼的三口人。   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者,一个身形清瘦的年轻人,最后跟着的是一个提着篮子的小姑娘。   偶尔抬头,斗笠下露出小姑娘一张虽粗糙但五官秀美的脸。   也许是藏着什么心事,小姑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偶尔不安地瞥向前头拉车的青年。   木驾车咕噜咕噜地发出声响,在这架车上,摆着许多装着鲜鱼的木桶,这是小姑娘家辛劳了好些时日的成果。   “官爷,这是老头子同村的侄儿,今日来帮我搭把手的,还求官爷通融通融。”   说着,老人多交了几文进市钱,笑得谦卑。   坊市每日来来往往商贩百姓甚众,市署的小吏也不会浪费精力在盘查每一个进市的人身上,见是眼熟的卖鱼翁,便摆摆手让进去了。   不仅是那小姑娘,老人也是悄悄松了口气。   待远离了那些小吏,进了热闹的坊市,打头拉车的年轻人将装着鲜鱼的木桶帮着卸下,又向老人讨了一桶。   “宋老伯一家子的恩情某没齿难忘,待下一次相见,便是报答之时,某在此辞别了。”   年轻人声音压得极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传进了老人耳中。   老人不敢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将一桶鲜鱼分给了他。   年轻人扶了扶斗笠,刻意往下压了压,似乎是害怕某些人认出他。   最后看了一眼那模样秀美的小姑娘,年轻人提着那一桶鲜鱼走了。   他的目的地是位于兴道坊的英国公府,只要进了那,他就再不必躲着人了。   然想法很顺畅,但当他到了兴道坊坊门不远处时,就看见几个禁军将士守在门口,拿着一副画像对着进坊市的人对照检查。   年轻人心下一惊,下意识就觉得那画上的人是自己,连忙退了回去。   想着游荡在兴道坊门口也是引人怀疑,年轻人正打算回到宋家祖孙那再寻法子,抬头扶了扶斗笠,忽地看到一辆贵家千金的牛车经过,巧的是,那贵家千金恰好在此刻掀起了帘子。   然更巧的是,他认得这个贵家千金。   宁姝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天降的运气,只是今日无趣来西市逛逛,便让她在路上遇见了个贵人。   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只是长相相似的人罢了。   但瞧着对方眼睛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宁姝隐隐觉得自己想得不对。   “停车。”   宁姝低喝一声,牛车停在了那年轻人面前。   兴道坊坊门处,守在门口的禁军将士见一架牛车过来,伸手拦下就要检查。   “例行检查,车内人下来!”   躲藏在车内的年轻人当即不安了起来,与宁姝对视了一眼,宁姝给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对着一旁面色薄怒的燕语道:“燕语,知道该怎么做吧?”   “姑娘放心。”   燕语应了,推开车门,便拿出了泼辣的架势。   “你们这些军汉要翻天了,我们尚书千金就随你喝来喝去的?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你们贼人一般地唤下来,你当你们是谁,玉皇大帝吗?”   几个将士被燕语这么一骂,先是懵了一下,一听是尚书家的姑娘,额上开始冒着冷汗。   本以为只是寻常人家,且他们没看清里面的人,也不知是男是女,只遵循着上头的意思对进兴道坊的来往行人盘查,尤其是男子。   却不想这回闯了祸事。   他们可不是什么得了天子诏令才盘查的,何况对上的是盛京贵女,若是一状告到了上头,他们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心惊肉跳地,几个将士立即上前赔礼道:“对不住对不住,不知是尚书千金车驾,此番失礼了,还望姑娘宽宥,莫要同小人计较。”   若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他们还敢仗着军爷的身份吓唬一下,但眼前可不是什么普通布衣百姓,他们哪敢造次。   燕语瞧着几个将士服帖,这才息了火气,冷哼一声回到了车里。   “姑娘我表现的怎么样?”   一回来,燕语就满脸骄傲地讨夸,宁姝笑呵呵道:“甚好。”   就连一旁坐着的青年都笑出了声。   宁家马车顺顺当当进了兴道坊,马不停蹄地朝着英国公府去。   国公府内,秦琅正赤着两条胳膊在练武场挥汗如雨,老远瞧见戟安奔过来,他手中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在这样本就寒气刺骨的冬日,那枪上的风愈发凌厉了。   秦琅并没有收枪,还是专心致志地舞着,直到戟安气喘吁吁地说了那样一句话。   “二郎别练了,宁姑娘来了!”   有这一句话,秦琅还练什么,当即将武器一扔,就往门口跑了。   自从那日捉迷藏过后,宁姝已经好些时日没用理他了,就算是他去翻宁家的东墙,把窗子敲烂了,秦琅也瞧不见半个人影,他早就快疯了,奈何人就是不理,他当真是没办法。   如今一听这人破天荒地来了家里,秦琅是又惊又喜,什么也顾不得了,撒腿就跑,生怕去晚了人被他那几个好妹妹抢走。   戟安在后面追着追着就赶不上了,只能扶着腰喘气。   然而,当秦琅兴冲冲地跑到门口,看到的却是少女对着身边粗布短褐的男子笑意盈盈,那分明不是对一般仆从的。   甚至还让人给那男子提木桶。   都是仆从了,提个桶就累着了,娇气!   唬着个脸,秦琅隔着老远就不高兴了。   “我当宁大姑娘永远不来我家了呢。”   隔着老远,那股酸气就飘到了宁姝跟前,久久挥之不去。   抬头,看见少年还穿着玄色的武服,摆着一副阴阳怪气的嘴脸就出来了。   宁姝气笑了,也就将那日的事先行抛到了脑后,张口就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明明自己没惹着他,一上来就这般,宁姝以前不会惯着他,现在更不会。   秦琅眼一瞪,言语颇有几分胡搅蛮缠道:“生气的态度……”   “这人是谁,你为何对他那般?”   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一副小肚鸡肠的做派。   身侧的青年忍不住低笑出声,让宁姝更窘,也让秦琅更气了。   就在宁姝发觉他又要发癫时,忙不迭开口制止了他。   “够了,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到底是谁,别谁的醋都乱吃!”   被骂了,秦琅先是一愣,但后面的话接上来,秦琅便下意识去看了。   青年也恰到好处地抬起脸,两两相对,只是一瞬间,秦琅满脸愤愤便如水雾退散一般,彻底消失不见。   不多时,英国公府急遣人出府,将在外寻太子的国公爷叫了回来。   宁姝作为将太子带过来的人,自然也留在了国公府,看着一身粗布短褐的青年拿下斗笠,露出了亲蚕礼那日宁姝在景宁帝身侧见到的面孔。   正是先前坠入悬崖生死不知的太子元弘。   此刻,濯英院主屋内,下人皆已遣散,只剩下知情人。   长公主、快马加鞭回来的国公爷、秦家双生子,外带宁姝这个局内人。   “弘儿,快说说你是怎么个情况……”   长公主还是个豆蔻少女时,便时常带着自己这个小侄儿玩闹,关系向来亲近,得知太子坠崖后,也是担惊受怕一场,如今见人全乎着回来了,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不只是为社稷的高兴,更有姑侄情谊的高兴。   元弘安抚了姑母几句,才将自己这段时日的遭遇娓娓道来。   如秦进所料,坠崖后的太子落入了丰水中,不识水性的他本以为自己要死的,却在水中抓住了一截腐木,顺着丰水往下游飘了。   飘了一夜,精疲力竭之时,有一对打渔的祖孙发现了在水中快要力竭的他,动了善心将人救了起来。   索性太子人没磕到哪,只是深秋的时节,人在水里泡了一夜,起了一场高烧,还是那对祖孙给费心治好的。   然发现丰水两岸总有些不明身份的人在排查,元弘始终不敢暴露自己,也就在那对打渔的祖孙家躲藏了一阵。   那对祖孙也是心善,信了他胡编乱造的可怜身份,还助他进了内城。   “这回也是多亏了碰上宁家妹妹,我才能进了兴道坊……”   三两句将宁姝助他的事说了明白,太子再次想要道谢,宁姝阻止道:“殿下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也是十分盼着你这位储君能回来的,要不然便是一桩祸国之事,我也会跟着倒霉。”   提起这个,宁姝便是一阵后怕,但索性太子已经回来了,正统储君就摆在眼前,宁姝光是看着太子好端端在这,都会有天大的安全感。   “宁家妹妹也会跟着倒霉,何出此言?”   元弘并不知几人之间的龃龉,好奇道。   宁姝刚想敷衍过去,秦琅便将话截了过去。   “不是什么大事待会我再与表哥说道……”   没用错过宁姝看太子那副看救星的模样,秦琅有些吃味。   说完了一些体己话,接下来便是谋事了,这便不适合宁姝继续听下去了。   宁姝对着国公爷和长公主告辞,秦琅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巴巴地跟在后面要送她。   就在两人要出屋子时,太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宁姝。   “宁家妹妹且慢……”   宁姝回头,诧异道:“殿下可是有事?”   “正是。”   元弘走过来,眼中带着隐隐担忧道:“那对祖孙的日子很是不好过,帮我请大夫看病便花了不少,近来又没打到什么鱼,日子着实清苦,我暂时不太好大张旗鼓过去,只能劳烦宁家妹妹去照看一下,暂时给予些银钱,事后我一并还给宁家妹妹。”   见太子神色严肃。宁姝本以为是什么大事,一听原是要回报恩人,爽快应道:“殿下严重了,也不许殿下破费还我,我家还出的了这些银钱,若是让人听去还以为我家多小气似的。”   见宁姝这般说,元弘失笑应了。   身后带着个跟屁虫,宁姝出了濯英院。   也许是因为没了太子的事,宁姝听着身后秦琅穷追不舍的脚步声,记忆突然一幕幕回来了。   锦绣院厨房的废弃水缸内,她与秦琅气息缠绕、亲密无间的时刻。   宁姝先前那点淡定立即烟消云散了。   她故意走得很快,想将人甩了。   但她忘记了,自己怎么可能走得过人高腿长的秦琅,不消片刻,自己就被追上了。   “你跑什么,后面有狗追你吗?”   秦琅拽住她胳膊,力道不容反抗,这让宁姝想起了水缸里那会,他也是这么一副霸道的模样。   双颊慢慢红了,呛声道:“那个狗就是你!”   无缘无故又被骂了,秦琅被气得一滞,刚想给自己讨个公道,就看见少女面颊上那淡淡的绯色。   这让秦琅也忆起了那日的风景和感受,自然也晓得了宁姝这么避着他的缘故。   蓦地也害羞了起来,然尽管如此,秦琅一双眼睛还是忍不住直勾勾盯着人瞧。   “你是不是记恨我那日在水缸里……”   “你还说!”   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宁姝瞬间就炸了,羞愤之下,宁姝打断了他的话。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恼……”   见少女反应激烈,秦琅吓得不敢再说,生怕人又被他气着了。   气哼哼地瞪了秦琅一眼,宁姝扭头就走。   现在的她不能再看秦琅这张脸,只要一分神,宁姝就难免想起那个吻,浑身都不自然。   被少女这么含羞带煞地瞪了一眼,秦琅丝毫没恼,还一脸受用,看着宁姝扭头走,他屁颠屁颠就跟上了。   钻进了车里,宁姝便以为自己安全了,可迟迟没等到燕语上来,宁姝才要探出头看看,就看见秦琅一头扎了进来……   看着秦琅俯身凑过来,宁姝全身都绷紧了,一息回到那时,她颤着声音道:“你、你想做什么!”   宁姝有时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变了个性子,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   “天冷了,我今日不想骑马,也想进来坐会……”   在宁姝身边坐定,少年大剌剌地伸展着双腿,自在地像是自己家的车子。   宁姝气急,忍不住上手推了一把道:“女眷和病弱之人才乘车,你这样的进来也不嫌掉面。”   是了,大历风俗如此。   除了女眷和行动不方便的病弱之躯,正常的健壮男儿极少乘坐车驾,往往出行都是策马,若真有身子康健威武的男儿整日乘车,多少是会被笑话的。   秦琅这般,宁姝便拿话刺他。   然秦琅却是浑然不在意,对他来说,能近得心上人温香软玉的身,让他被笑一路都成。   “那就让人笑去,我又少不了一块肉。”   看着秦琅赶也赶不走的无赖模样,宁姝毕竟不是以前的宁姝,便一时心软容下了他。   燕语瞧着里面没动静,便知是姑娘允了,自觉地坐在了车夫身侧。   牛车缓缓行驶,离了英国公府们,朝着西市过去。   一路上,秦琅都在试图跟宁姝搭话,宁姝难以抑制心中的局促,做出一副爱搭不理的姿态。   第一次,宁姝觉得兴道坊距离西市这样远,远的好像永远也到不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装睡起来。   脑袋往车壁上一砸,宁姝便道:“睡觉了,别扰我。”   然脑袋才靠上,那边又开始出幺蛾子了。   “靠着车壁多硌人,不如靠着我,来,我扶你……”   说着,宁姝便感觉人挤了过来,似乎是要捞她。   宁姝吓得当即弹起来了,也不睡了。   “不用,你退开。”   冬日里,人穿得本就多,外头再披件斗篷,两人往车里一坐,加上秦琅是个爱伸展的,软榻上几乎没了位置,秦琅稍动动,宁姝都能敏锐地感知到。   少年笑出了声,忽地大着胆子问她道:“你是不是害羞了?”   秦琅这话问得似是而非,像是问此刻,又像是在问那时。   宁姝哪里能让他看了笑话,立即做足了姿态,佯装随意道:“我害羞?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一番狡辩掷地有声,然秦琅却是不信的,反而将胳膊肘拄在角落里的小几上,像是自言自语道:“我记得嘴也不硬啊……”   “啊!你不要脸!”   好似全身的气血都涌上了天灵盖宁姝没忍住尖叫了一声,也不管什么分寸不分寸了,径直扑到人身上就捶了起来……   秦琅自然是接住了人且任由着人捶了起来,那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听这阵仗,燕语还以为是自家姑娘真被欺负了,扭头就推开了门,然看见的却是让她脸红撤退的一幕……   车厢里,她家姑娘正生猛地骑在秦二郎身上,两手正扒拉着什么,情绪激动,像是要吃人。   而秦二郎呢?   正试图攥住姑娘乱来的双手,被逼至角落,看着有几分想反抗但又舍不得的模样。   燕语还哪敢吱声,忙关了门继续老实坐了回去。   都定亲了,她家姑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燕语就当没看见了。   随着门一开一合,两人都注意到了,宁姝也冷静了下来,自觉丢人,连滚带爬从人身上下来了。   又拿出了山洞那一套,将身上斗篷一扯,宁姝将脸罩住了,自己在里面崩溃了一阵,直到西市抵达。   秦琅也照顾她的情绪,剩下的路程再没招过她。   牛车驶进西市,按着太子叙说的位置,宁姝找到了那个正在冬风里瑟瑟发抖卖鱼的祖孙两。   怨不得太子说祖孙两日子不好过,宁姝掀开帘子,打眼就瞧见祖孙两人身上薄薄的旧袄,一阵风吹过,甚至那小姑娘还会打个寒颤。   那小姑娘的年岁也就跟秦璎差不多大,但不似富贵人家的孩子肤色白皙水嫩,一看就是风吹日晒吃了不少苦的。   然便是如此,那小姑娘脸上也是洋溢着温暖甜美的笑,尤其惹人喜爱。   宁姝心软得一塌糊涂,对燕语道;“去将那对祖孙的鱼都买过来……”   这片区域是卖水货的,地上可谓是一团遭,宁姝怜悯这对祖孙,本也是不介意的,但她这样一个官宦千金,亲自跑来买水货本就引人注意,若还下去交涉,那就更格格不入了。   因而这些事燕语这个大丫头去最为合适。   反正,结果是一样的,便足够了。   “老人家,我家姑娘想吃你家的鲜鱼,你们家的鱼都卖给我家吧。”   燕语过去了,那对祖孙听了话,高兴地不行,想将鱼装起来,但显然用绳串着给眼前连丫头都穿着光鲜美丽的贵家姑娘有些不适合,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老人家不必着急,待会我让家仆过来取走,老人家只要在这稍等片刻就行。”   闻言,祖孙两才松口气,那小姑娘更是重新扬起了笑。   宁姝受太子之托,加上对那小姑娘怜惜,宁姝当场解下了自己的钱袋子,里面装了金瓜子和银锭,就要给出去……   秦琅拦住了她,宁姝不解地回望。   “我表哥的恩人,自然是由我这个表弟来感谢,你给什么,起开,用我的。”   话说得不容置喙,秦琅迅速解下了自己的钱袋子,将宁姝的换了过来。   这个时候,祖孙两还瞧着,宁姝自不好和他掰扯,便将秦琅的钱袋子给了出去。   入手时,宁姝掂着那钱袋子似乎比她的还重。   老人没想这么多,以为贵人的钱袋子里装的只是能付他几十条鱼钱的碎银子,便安稳接了,那小姑娘甚至还对着车里的宁姝甜甜笑道:“多谢姐姐。”   怕祖孙两发现那银子过多,宁姝赶紧让车夫驱车走了。   远远地,宁姝伸头向后看,果然看见祖孙两瞧了钱袋子,似想要来追车,但鱼还在,就放弃了。   宁姝长舒了口气,在车里坐定。   “安心了吧?”   秦琅一声将她平稳的心绪打破,出了西市,牛车一停,车门一开,秦琅就被无情地推搡下来。   “你好狠的心……”   被推下来的秦琅对着车里嘟囔了一句,宁姝也不让他,反击道:“难道要我把你带回家用饭?想得美!”   秦琅哭笑不得地站在冷风里,看着远去的牛车,身无分文的他只好徒步走了回去。   好在离家也不算远,他也不将这几步放在眼里。   ……   也就在太子进了英国公府的那一日夜里,秦进悄悄自暗道进了宫,将一切禀明圣听。   接下来的几日,盛京渐渐流传了太子归来,且就藏身在英国公府的消息,让本就忐忑不安的母子两彻底乱了阵法,开始孤注一掷。   十一月二十,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贺兰贵妃的生辰至,广邀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前来为其庆生。   宁姝本不想凑这个热闹,但不知为何,贺兰贵妃尤其在女眷上态度强势,颇有不容拒绝之意。   宁姝只好也跟着去了。 第95章 宫变   贵妃生辰那日, 景宁帝身子还未好,头疾也断断续续的,大半时间还是要卧在床上,放纵着三皇子监国, 就连此次贵妃生辰, 也只是稍稍露面, 便由宫人扶着回去了。   宁姝算是到得晚的,踏进漱玉殿的时候, 里面已是满室云鬓衣香, 谈笑声充耳了。   盛京各家夫人与千金大差不差地都在场,陪着贺兰贵妃这个寿星说话。   宁家与贺兰贵妃有隙, 宁姝自不会往那边凑,只规规矩矩找了个角落坐下歇脚。   但因着三皇子那一层缘故, 宁姝尽管再低调, 进来的时候都察觉到贺兰贵妃瞧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是不善。   宁姝不是孤身一人, 加上太子尚在, 虽猜不出国公爷的打算, 但心里头并不慌。   四平八稳地坐在角落里饮着葡萄酿,宁姝也不在意。   不一会, 秦家姐妹也来了,宁姝自然不想继续在这里,便跟着一起去别处散心了。   漱玉殿贵夫人与千金众多, 走走散散几个姑娘倒不算什么打眼的事。   经过花园的时候, 宁姝几人远远看见三皇子带着三皇子妃王芸走了过来, 姐妹几人都静默了下来。   虽然宁姝从未与她们说过这种腌臜事,但身在英国公府, 都是一个屋檐下,风声也会或多或少地透出来些许。   秦家姐妹自然也知道了宁姝与自家二哥哥定亲,多少也有些三皇子的外因。   太子一直是当今天子最为属意的继承人,帝心之所向,自然也是长公主与国公爷之所向。   毫无疑问,英国公府是外人眼中实打实的太子党,同贺兰贵妃母子便没什么太大的交情,如今更是带着一丝隐隐的火药味了。   若是像往常,宁姝定是担忧元弛要说些有的没的来讨她烦,但如今他身侧伴着王芸,宁姝便不担忧了。   果然,在秦家姐妹几个有些不安地情绪中,元弛只是神色冷淡地应了她们的问好,多余的表情和话一点都没有,径直走了过去。   只不过那位三皇子妃悄悄打量了一眼宁姝。   宁姝没做理会,心中只想着这尊瘟神赶紧走,她浑身都不自在。   几人找了一处暖阁坐着,宁姝突然察觉到一个事情。   今日文武百官和家眷都进宫了,她甚至都瞧见国公爷了,竟没瞧见秦琅那厮。   依他的性子,不该早凑过来了吗?   虽然这么说宁姝有些不好意思,但事实确实如此。   心下好奇,宁姝就问了出来。   秦珠第一个带头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眸中的调笑可以说是明晃晃的了。   “怎么了,是思念二哥哥了~”   嗓音中带着几分俏皮,秦珠对宁姝挑眉道。   宁姝剜了她一眼,有种欲盖弥彰意思,张口解释道:“谁想他了,就是今日都没瞧见,有些奇怪罢了。”   秦玥将手炉捧在怀里,笑着解释道:“据说是昨日出去跑马被风吹着凉了,身子不适,在家躺着。”   “病了?”   宁姝有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荒谬感。   除了那一次被蜱虫咬伤了,起了高烧,秦琅身板她记得一向很好,竟会因为吹了点冷风便不适了,倒有些稀奇。   但今日确实没有秦琅的身影,若来了,定然是要过来同她说几句话的。   日头渐升,空气也多了几分暖意,贵妃的生辰宴也也开始了。   景宁帝身体抱恙,便由元弛这个监国者代为主持母亲的生辰宴,同三皇子妃站在一处,十足的体贴好丈夫,让王家夫人看了欣慰不已。   本就不受贵妃待见,加上宁姝也不想冒头,便没有坐在爹爹这个二品大员本该分到的家眷位置上,而是拉着秦家姐妹坐到了末尾席位,畅快地自己吃自己的。   男子们都在另一处席位,仅用着一张张竹席隔开,宁姝可以轻而易举地听到那边的觥筹交错声。   离上头有些远,贺兰贵妃好似在说些什么,但宁姝是一点也听不清的,也不想听清。   于她而言,她不过是来应付一顿饭,应付完了便要回去。   顺带去英国公府瞧瞧那厮如何,到了如今,宁姝自然是不能不管不顾的。   出神间,秦珠戳了她一下,宁姝发现贺兰贵妃似乎在朝着众人举盏,众夫人千金也在举盏回应。   可那盏中,是宁姝最不喜的,带着羊膻味的羊奶。   虽然加了些调味的蜂蜜和樱桃浆,那股扑面而来的腥膻味还是让宁姝难以下咽。   然这是盛京冬日里最受人喜爱的热酪浆,只是宁姝这样的极少数的不爱而已,旁人都喜爱得紧。   贵妃的生辰宴,寿星向宾客举盏,宁姝自然不能装作看不见,也跟着众人一起,装出了个饮下的姿态。   就在宁姝想着还有多久能熬完这场宴席时,宴席上发生了骚动。   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夫人千金们,像是中了什么邪术,一个接一个地喊着头昏,手脚无力地趴在了身前的食案上……   还没等宁姝细想怎么回事,身侧的秦家姐妹也倒下了,看着虚弱无比。   “你们……”   电光火石间,宁姝想到了那盏羊奶,来不及思索,她反应迅速地也随着秦家姐妹一起倒下去了。   虽然思绪混乱,但宁姝可以确定,她的身子很正常,完全没有手脚虚软的感觉。   想到在座可能只有她一人没有饮下面前的羊奶,症结顿时就出来了。   但如此危急的时刻,宁姝觉得顺势而为才是合宜的。   “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全身无力?”   “母亲,母亲……”   “贵妃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惊叫声,恐惧的话语,还有不知所措的求救,充斥在漱玉殿,让情势更加混乱。   “都给我闭嘴!”   贺兰贵妃不耐地叱喝了一声,瞬间让殿中惊叫的众人鸦雀无声。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瞒你们了,外头都是我们的人,马上整座皇宫也将是我与三殿下的,你们老老实实待着,只要你们听话,就死不了……”   像是为了证明贺兰贵妃的话,殿外传来一串整齐沉重的脚步声,一支身着鳞光甲,腰佩长刀的禁军适时闯了进来,让众人脸色白了白。   “贵妃与殿下这是要谋反?”   男宾席面上,性情最是忠直的杨御史义愤填膺道。   大概是听不得谋反这两个字,母子两人的脸色俱是冷了下来。   “殿下……”   夫君与家族的谋划,王芸一直是被蒙在鼓里的,如今看到了这一幕,她不知所措地往丈夫身边凑,神色不安。   元弛望了望门口的禁军,又将目光转回到王芸身上,继续维持着温和的笑意哄道:“芸儿别怕,都是我们的人,很快你夫君我便能掌控这天下了,乖,跟着婢女回玉衡殿,不要乱跑。”   王芸还想问些什么,但元弛的目光便沉沉压下来,让她生不出一丝反抗之意,乖乖跟着婢女离了漱玉殿。   “杨御史省省力气吧,马上我便是这大历的新君,这等不恭敬的话,杨御史还是莫要再说了,小心你妻女的性命~”   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笑,元弛语气森然。   杨御史神色一变,忠直如他,也不敢多言了。   见四下臣服,再无愤慨挑衅之语,母子两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何时起,外面喊杀声震天,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宫人惊恐的呼喊声,还有人死前的哀嚎声,通通传入了漱玉殿……   再胆大,宁姝也终究是个没上过战场的闺阁女儿,光是听着外面的凶戾,她便忍不住心跳加快了。   一向胆怯的秦璎更是要哭了,还是秦珂在一旁安慰着,眼泪才没掉下来。   “走吧,母妃,父皇还在乾元殿等着呢。”   元弛看着尽在掌握的漱玉殿,心情畅快地同贺兰贵妃道。   贺兰贵妃应了一声,母子两人就往殿外走。   临走到了末席,元弛的脚步顿了顿,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那个正如旁人一般全身虚软的少女身上,脚下微动,似乎是想过去。   “弛儿,休要耽搁。”   然贺兰贵妃看出了儿子这点小心思,眉间轻蹙,出言阻拦道。   元弛瞬间回神,想着待会也是一样,便踏出了漱玉殿。   那支凶悍的禁军却是留在了这里,如怒目金刚一般,凶神恶煞地守着殿里的人,也不理会文官清流之家对他们的谩骂。   乾元殿,秦进与妻子正侍候着景宁帝喂药,忽地听到了甲胄碰撞摩擦的声响,一听便是气势汹汹的一群。   贺兰贵妃母子带着禁军闯进了帝王寝殿,殿内宫人惊慌不已。   景宁帝的脸上并没有震惊,而是失望。   “你们真的做出了这种事……”   痛心疾首,便是此刻景宁帝的心情。   贺兰贵妃眼泛寒光,并未说话,沉默地看着这个躺在床上瞧着恹恹无力的中年人。   元弛站了出来,语气带笑。   “父皇,我与母妃回不了头了。”   “但父皇放心,这数十年来您待母妃和儿子还算不错,儿子不会伤你性命,只是劳烦父皇下诏退位,传位与我,届时我是新君,父皇便是安享晚年的太上皇。”   “呵呵……”   听到这话,景宁帝笑出了声,看了看眼前自己最宠爱得女人和儿子,只觉得自己痴傻。   “好一个太上皇,好一个新君,你们母子好大的口气,我就想问,这么多年来,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母子,竟引得你们逼宫谋反!”   情绪激动之下,景宁帝头痛欲裂,但还是执着地看着母子两。   贺兰贵妃再也忍不住了,一双眼眸含着怒火,站出来道:“哪里对不起我们,你年少食言让我一生为妾对不起我,不能让咱们的儿子继承君位,反而让郑家那个贱人的儿子当了太子更是对不起我!”   “数十年荣华富贵又怎样,将本该成为你妻子的我成为妃嫔妾室,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你的妻子,然临了却眼睁睁地看着你娶了郑家女,自己以美人的位份进了宫,一日一日熬着,靠你那点宠爱才成了如今的贵妃,然这又如何,太子之位还是别人的,我的儿子只能日后当个王爷,你叫我怎么甘心,元节……”   说着说着,贺兰贵妃有些歇斯底里,一番话几乎是对着景宁帝吼出来的。   床上,景宁帝脸色又颓败了几分,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不打算再说了。   景宁帝知道,贺兰贵妃这般,他无论说什么都无用了。   长公主和秦进皆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这场根源于家务事的闹剧。   出手前,总得让陛下先审了再说。   “你太偏执了。”   良久,平息了心绪的景宁帝语气淡淡道。   “太子不仅是我选出来的,也是满朝文武选出来的储君,他是最适合从我这里接手江山的人,你们对太子下手,便已罪无可恕,如今又闹了今日这一遭,我也是无力回天了。”   景宁帝叹息了一声,眼中满是决绝。   “父皇说得怎么儿子听不懂了,好似如今我们处于下风一般,可外头都是我那好岳丈的禁军,姑父又在这里,父皇在指望什么?”   元弛看着父皇突然沉静下来的面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继而说道:“儿子先前说了,只要父皇乖乖写下传位诏书,便可以做个享清福的太上皇,绝对不会做忤逆不孝之事。”   “太子尚在,如何传位于你,三郎,莫要痴心妄想。”   景宁帝语气轻如柳絮,但却让母子两心沉了沉。   “他果然活着,是姑母和姑父的手笔吧?”   起初,听到太子尚在,母子两也是慌了一瞬,然想起自己有皇城禁军在手,元弛又镇定了下来。   长公主看着自己这个敢犯上谋逆的侄子,心中一时也是难免悲叹。   “三郎你太糊涂了,走上这条路,便不能回头了。”   母子两人对此置之不理,只是将明黄的绢帛铺开,墨研好,催促床上的景宁帝来写诏书。   景宁帝扫了眼贺兰贵妃身后的禁军,语气如先前一般失望道:“王祁这老东西竟然也生了二心,你娶王家女果然是不安分,还有私兵,这些年倒是做了许多……”   看着仍旧慢悠悠的景宁帝,母子两的耐心也渐渐消退了。   “父皇,我劝你不要……”   “啊……”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空,生生将元弛的话打断了。   “怎么回事?”   听见外面兵戈声又起,元弛心中大惊,斥责道。   也就在此刻,一满脸是血的禁军冲了进来,连滚带爬地跪在了元弛跟前道:“三殿下不好了,秦小将军领着北衙禁军攻进来了,人数远多余我们,已经顶不住了,他们……他们还带着太子!”   本就已经惊惧不已,加上最后那一句,母子两人脸色骤变。   “北衙禁军如何能进来,又如何得知我们举事的消息!”   那禁军小将早已吓破了胆,什么也不知,只顾着摇头道:“小将也不知是哪里进来的,所有城门明明都未曾被攻破……”   “是暗道。”   景宁帝十分合时宜地将答案告诉了母子两人,继续道:“皇宫中有一密道,只有历任君主才知,密道连同北衙军营与内宫,以备不时之需,我本也不想用它,但你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难以掩饰的悲怆蕴含在这几句语调平缓的话中,也让母子两人脸色苍白了起来。   景宁帝自床上起身,长公主见兄长虚弱,忙不迭上前扶着。   眼见大势已去,怨愤之下,贺兰贵妃悲笑出声道:“原来这就是你的谋算,就等着我们落网,你真是……好狠的心!”   景宁帝面上怒气起,反驳道:“你若是安安分分的,又怎会这般,终究是你贪心不足蛇吞象,走到了这一步!你若是及时收手,我……”   “罢了。”   景宁帝一股劲突然散了去,叹息道。   乾元殿外,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执剑冲杀而来,身后是黑压压的玄甲军,太子元弘位于身侧。   就在两方就要再度交战之时,少年振臂高呼道:“太子殿下与北衙禁军在此,莫要负隅顽抗,为虎作伥,此时缴械投降,或可饶其性命!”   禁军本也是守卫皇城的将士,北衙禁军亦是护卫国朝的勇士,秦琅不希望两相残杀,血流成河,能不战而胜,才是最好的结局。   领着北衙禁军和储君的秦琅十分慑人,几乎是几息间,禁军将士便想通了,自第一个放下武器的开始,陆陆续续都缴械投降了。   乾元殿,听着外面的降音,剩下的禁军也生了退缩之意,纷纷朝着景宁帝跪拜而下。   就连元弛驯养的那些私兵,也开始摇摇欲坠。   “舅舅,爹娘,我来晚了!”   少年声音本是清亮的,但冲杀了一阵,有些沙哑,又带着几许杀伐过后的戾气,带着还在染血的剑,径直踏了进来。   “也不晚,算你小子及时。”   秦进展露了一丝笑,神色安定。   “父皇……”   随之跟进来的太子唤了一声,神色欢喜地拜在了景宁帝跟前。   如此,大局已定。   ……   漱玉殿,宁姝装虚软已经装得浑身僵硬,但仍不见外头有什么变故,就在她准备装作药效过了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时,外头起了喧哗。   宁姝哪能不怕死,连忙又趴了回去。   又是一阵甲胄摩擦碰撞的声音响起,想来是先前的禁军进来了,宁姝正担惊受怕着,就察觉到有道脚步声往她这边来了。   宁姝抬头去看,神色怔住了。   这不是吹了冷风在家养病的某人吗?   此刻这个本该在家养病的某人穿着一身玄甲,腰间还挂着染血的长剑,脸上身上都沾着或多或少的血迹,就这样一把将她捞进了怀中……   她甚至都忘了动动身子,告诉秦琅自己没中药。   “对不住,我来晚了……”   才抬了一个手指头,宁姝就听到少年神色带着疼惜,语气歉然道。 第96章 请期   腊月初, 盛京城内风波初定,百姓又照常过起了日子。   不仅如此,因着临近年关,家家户户比以往更喜庆了。   对老百姓来说, 贵人层面发生的事, 只要不影响他们的小日子, 他们转头就忘了,继续去经营他们的小日子, 毕竟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贺兰贵妃没活过腊月, 被陛下一杯毒酒送上了路,三皇子虽没被赐死, 但也被流放了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王家也因为跟随三皇子谋反而被举家抄没, 其中, 三皇子妃在临近下狱时被把出了喜脉, 腹中已经有了将近两月的身孕。   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 昔日的三皇子妃王芸默默流着泪。   景宁帝到底存着一丝不忍, 虽三子犯下谋逆大罪, 可那孩子却是无辜的,算作他的孙子, 景宁帝无法狠下心将这孩子也置于死地。   最后,除却王芸外,王祁被斩, 家人悉数沦为官奴。   听到最后这一判决, 宁姝并不意外, 贺兰贵妃虽是陛下数十年的宠妃,但身为君主, 一旦有人威胁到了皇权,就算是挚爱,也得剪除。   王芸这孩子来的及时,算是救了她一命。   早听这王家千金身子一向不好,若没有这孩子,像家中其他女眷一般为奴为妓,那样柔弱的身子和性子,怕是不久便遭不住香消玉殒了吧。   她虽与没同这位三皇子妃有过什么交流,但就凭着那几面和京中对其的风评,应当就是个单纯柔弱的,可叹家人糊涂,走到了这一步。   然终究是别人家的事,宁姝叹了几句便不想了。   有罚便有赏,在此次祸事中及时救驾的秦家获金银田产不说,亲自领北衙禁军来镇压谋逆的秦琅被亲舅舅提拔成了羽林中郎将,是个从四品下的武职。   那对在太子危难间救其性命并收留太子的宋家祖孙也得到了封赏。   不仅被赐了个安身立命的宅子,金银钱帛,陛下更是给了宋家小孙女一个福善县主的诰命封号。   见人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宁姝也打心眼地为其高兴。   然又听秦珠那妮子与她闲话时,偷偷道了个隐秘。   说太子本不欲这般感恩人家,曾向陛下提出纳那个宋家的小渔女进东宫,当个良媛,只不过被小姑娘清醒地婉拒了。   言自己位卑粗陋,不堪为储君良媛,只想陪着爷爷过着安稳平淡的日子。   父子两皆是如出一辙的仁君,见人家不愿,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改封福善县主,赐了许多能让这对祖孙安身立命的宅田金银。   宁姝想起西市那一日,小姑娘清澈温暖的眼眸,心里更是赞了一句通透。   ……   天气愈发的冷,宁姝近来在外走动得也少了。   也是因为习惯了扬州的暖冬,乍然过来了盛京,宁姝不习惯是难免的。   不同于宁姝的怠懒,秦琅自打宫变风波结束后便愈发地殷勤,先不提三天两头往家里跑这一茬,更是有点什么新奇玩意好东西就往宁家送。   珠宝首饰那都是最寻常的,还有些姑娘们一惯喜欢的稀罕玩意,甚至还有不知哪里买来的反季节绿叶菜,隔三岔五地就往她家送。   起初宁姝还没参透秦琅的小心思,但渐渐地,她隐约间似乎猜到了什么。   秦琅这般费力讨好,应当是三皇子倒台了,自己会向他退婚吧。   也怨她将心思藏得太深,才让秦琅这样患得患失的。   感情定了,那一步总是要迈出去的,宁姝觉得自己这番心思也该让秦琅知晓了。   念此,宁姝竟有些紧张。   在决定心意的第二日,宁姝便拜托去伴君的爷爷为她的婚事请个婚期了。   宁季诧异地看着孙女,以为孙女是心急了,笑呵呵道:“婚期是秦家要操心的事,阿蛮这是心急了?”   宁姝被爷爷说得有些臊了,藏起心里的那点羞意,坦坦荡荡道:“就当是向陛下讨个吉利的彩头,定个良辰吉日,爷爷就应了吧!”   这点要求,宁季自然不会拒绝,带着孙女的期盼便进了宫。   请期的第二日,英国公秦进下朝后便被大舅哥留了下来,在乾元殿偏殿密谈了许久,又是隔了一日,景宁帝亲自为小外甥定了婚期,放在了明年开春的三月初二。   因是天子亲自为新人选取的婚期,这事不过一日便传遍了盛京的大街小巷,自然也让身为话题主要人物也知晓了。   秦琅生怕被宁姝误会以权强娶她,巴巴地跑来宁家,却被告知家中姑娘随着自家妹妹去城外的温泉山庄了。   自不必问那温泉山庄在哪,因为那是母亲的陪嫁,冬日里,秦琅偶尔也会去泡一泡暖暖身子。   心中记挂着事,秦琅也没心情在家里等着,转眼便策马往城外那温泉山庄去了。   凛冽的冬风吹在面上,其中的寒意刺得他阵阵发疼,但他没心思管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想寻了人将事情解释了,让人不要误会了自己。   然到了温泉山庄,秦琅仿佛也是被里面的热气烘着了,发僵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里头都是女眷在泡,就算都是自家妹妹还有定了亲事的未婚妻,秦琅也不好无所顾忌地踏进去。   秉着规矩礼节,秦琅心焦地在山庄口踱步,来来回回地走,将温泉山庄的婆子都快要看晕了。   “外面冷,二公子要不进去坐坐?”   有个婆子看不下去了,劝了一句。   秦琅只是摇了摇头,继续踱步道:“无碍,想必也快出来了,你们不必管我,自去做自己的事。”   婆子听了也便不再劝阻,回去守着姑娘们泡温泉了。   秦琅就这般在寒风中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就在他忍不住吸鼻涕的时候,墙内传来了女孩们的欢声笑语,其中那道如莺啼燕语的声音,秦琅瞬间就捕捉到了。   浑身的冷意和僵硬都在这一刻被驱散了,秦琅在门口翘首以盼。   刚美美泡完温泉,同小姐妹聊着闲话,宁姝还没踏出门槛,打眼就瞧见了站在寒风里紧张兮兮的少年。   不止宁姝,秦家姐妹也看见了这个二哥哥,皆笑嘻嘻地开始打趣她。   “呦,不知道还以为二哥哥放了眼睛在姝儿身上,真是到哪都能找着。”   “瞧二哥哥应当在风里站了许久了,定然一颗心都凉成渣子了,姝儿还不过去暖暖!”   秦家几个姑娘都是玩熟了的,嘴上功夫也是了得,直将宁姝说得没辙。   掐了一下秦珠腰上的软肉,宁姝嗔道:“就你厉害,我就等着你以后遇着了良人消遣你了!”   秦珠倒是不以为然,虽宁姝说去。   “尽管我去,本姑娘可不怕!”   一群姑娘嘻嘻哈哈了一阵,看出了秦琅明显是有事找过来的,也就不在人家小两口之间碍事了,乘着牛车先行了一步。   “你有事要说?”   将秦家姑娘送走,宁姝转过头,语态沉静。   许是刚泡完温泉,少女双颊红润,像擦了胭脂,眸色水润清亮,若潺潺溪流。   鬓发也带着些未干的水汽,衬得人越发湿漉漉了。   秦琅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跳得差点忘了正事。   “有的。”   “舅舅定婚期的事情,并非出自我手,你千万别误会,我还是那个意思,你若是不愿,我便、我便……”   想起那个不想提及的词,秦琅像是嗓子眼里卡了东西,愣是说不出来。   “便什么?告诉陛下咱们的婚事是假的,然后我家去触陛下的霉头退亲?”   宁姝承认,她是有几分恶趣味在的,总会被秦琅这小模样挑起来,忍不住逗弄一番。   然后,宁姝不出意料地看见秦琅又慌又丧气的小模样,引得她压根憋不住笑,垂眸轻笑出声。   秦琅察觉到宁姝笑了,愈发不知所措了。   她被自己气笑了吗?   此时的秦琅根本不敢说话,就怕说错什么惹人不高兴。   几息过后,宁姝笑够了,残留笑意的面上飞快地掠过一抹极淡的羞涩。   “我知道不是你……”   一句话将少年安抚了下来,正待秦琅刚想说什么,宁姝下一句话就将他震住了。   “因为这是我干的。”   大方承认了自己的行径,宁姝不管少年惊愕又带着几分呆滞的反应,继续嘀咕道:“三月初二是个好时节,不算冷,也不会很热,那日过后便是上巳节,等睡醒了正好可以去曲水踏春,岂不美哉?”   宁姝鼓着勇气含着笑说完这些,就看见少年的眼眸越来越亮,像是燃起了一堆熊熊烈火,让人不敢直视……   宁姝藏于心底的羞臊一瞬间全都冒了出来,一股脑往主人面颊上涌。   宁姝虽看不见自己,但察觉到了自己脸上铺天盖地的热意,忍不住想要低下头,不想被秦琅看到她这一刻的弱势。   阴影罩在她头顶上方,宁姝感受到欺身而来的热意,心头紧张,下意识就要往后退一步,但身子刚动,就被少年捏住了手腕。   “你答应了?”   秦琅虽反应慢了半拍,但并不傻,即刻听出了少女话中的意思,心中的欣喜差点冲破胸膛这层堤岸。   见人要逃,他伸手便制住了,带着薄茧的指腹隔着衣料捏在了少女触之纤弱的腕骨上,让人挣脱不开。   想来是太过激动,少年气息不稳,但一字一句都清晰地吐了出来,像是一张遮天的网,密密地将宁姝网在了里头。   有些喘不过气,宁姝呼吸急促了起来,像是身前的空气被夺走了。   少年的问话轻柔又郑重,却让宁姝心跳如鼓,紧张得手心开始出汗。   心里有一个小人在教导她要大方磊落,应该像个百鸟之王一样骄傲,但她此刻就是有些不成气候。   腕骨上,与少年指腹相触的地方,尽管未真正肌肤相触,但仍有一股不容忽视的酥麻感在乱窜,让宁姝心神大乱。   她不愿露出羞怯的情态,便强撑着气势,仰着脸,尽力想摆出一副骄矜的模样。   “算你过关了,本姑娘今生就凑合一下了!”   梗着脖子,宁姝将这番变相承认的话吐了出来,却不敢看秦琅的双眸。   她知道,听到这番话的秦琅一定会很激动,但她没想到会这么激动,她只觉身子一凌空,周围萧瑟景致便开始旋转起来,耳边还回响着少年人畅快肆意的大笑声。   秦琅竟将她抱起来转了圈圈。   一方面受不了天旋地转的冲击感,另一方面也受不了温泉山庄的婆子和自家丫头的看热闹眼光,宁姝臊得在他身上拍个不停。   “别发癫了,这还是在外面,快放我下来!”   秦琅根本不在意少女那点小鸡扑棱翅膀的力道,只听到她恼了,赶紧将人放下来。   冬风得凛冽好似一点都没侵入到两人之间,只一抬眼低眸的瞬间,便有无限春意而生。   忽地,想是还没闹够,秦琅执起了少女那藏在厚厚衣袖下的纤手,拇指摩挲在其细嫩柔滑的手背上,一举一动都让人心颤。   于少女手背上落下一个温柔缠绵的吻,秦琅一双凤眸含情,眨也不眨地凝着眼前的少女,眼角眉梢都是春风得意的畅快。   “那就多谢宁大姑娘今生愿意凑合了。”   如暖阳下的涓涓溪流,幽幽山谷间最肆意的风,天寒地冻中的一抹斜阳,少年的鲜活让宁姝动心不已。   她没有说话,但唇边的笑意却是怎么都压不住,也逗起了少年的情思。   许是顾及着有外人在场,他就算万分悸动,也只是一吻落在了宁姝的额头上。   虽举止克制了许多,但那股力道,隔着老远,婆子们都听到了声儿。   细碎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宁姝气得背过身去,就要乘车回去。   秦琅又扯住了她。   “这样伟大的时刻,我们庆祝一下吧!”   宁姝一愣,下意识便问道:“如何庆祝?”   一手扯着身边的姑娘,一边吹起了口哨。   不远处,乌曜听到主人的呼唤,撒着蹄子便欢快地奔了过来。   秦琅拍了拍乌曜,还没等宁姝反应过来,便将她腰一掐,将宁姝举上了马背。   “哎!”   刚惊呼一声,秦琅紧跟着翻身而上,跨上了马背,将面上惊愕还未褪去的宁姝揽入怀中。   “你这是要弄哪样!”   侧坐于马背上,宁姝有些摸不透这厮的意思,不晓得又在发什么癫。   “为了纪念这一时刻,我们去跑马吧!”   话音刚落,秦琅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一股脑罩在了宁姝身上。   今日出来泡温泉,宁姝本就穿着厚厚的袄裙,又披了厚绒的斗篷,如今又被秦琅这身大氅上了身,宁姝只觉要成一团粽子了,连刚要出口的“冻着了怎么办”也收了回来。   “怎么跟野驴似的!”   少年不理会宁姝的骂骂咧咧,双腿一夹马腹,乌曜便如一支离弦的箭,嗖得一下蹿了出去。   冬风将一切话语都湮灭殆尽,只剩下少年时而的朗笑声。   马背上颠簸,加上灌入口的寒风,宁姝毫不客气地将人往秦琅怀里缩,一双胳膊也紧紧抱着对方窄瘦的腰身……   “我们这是要去哪?”   破碎的声音夹杂在冬风里,但还是被秦琅捕捉到了。   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揽着少女的背,疾行的骏马让两人不时磕磕碰碰,暧昧丛生。   “不知道,随乌曜去哪,我们只管畅快……”   被秦琅这厮一副任天地遨游的姿态气了一下,宁姝偷袭了一下他的腰,引得少年轻哼了一声,只低头瞧了一眼,便蓦地朝她吻了下来……   这里四下无人,心上人又逗弄招惹,秦琅再不能克制了,也纵了自己的性子。   那张唇瓣嫣红鲜妍,像是春日里最妍丽娇嫩的花朵,他早就觊觎了。   虽是第二次,但水缸中的那一次,他委实看不清这等美景,现在却是不同了。   天寒地冻中,两张唇瓣异常的温暖,亲密无间地摩挲在一块,好似本就一体。   马背颠簸,偶尔会让两张唇出现短暂地分离,但很快就被秦琅再次擒住,放在唇舌间辗转细品。   大地回春一般,温热的气流在这片小天地间流窜,渐渐催生出泠泠水意,水流在石缝间流淌,发出轻灵又源源不断的声响。   就在一次短暂的分离后,眼看着少年的唇舌又要欺上来,宁姝伸手捂住了他的唇。   “你、你老实交代,以前到底有没有沾过别的姑娘,怎得这技法如此娴熟?”   上一回宁姝其实就想问了,但奈何情势不对,就没有机会,这次的一吻又让宁姝想起了这茬,她瞅准了时机。   同宁姝一般,秦琅也是一副气息不稳的模样,诉求被阻,又听到这一句质问,他本能地愣了一下,紧接着是愉悦。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宁大姑娘在夸赞我?”   “少废话,快回答……”   宁姝怒,宁姝一手拧住了秦琅的耳朵,态度十足地凶悍,若是被旁人看到,怕是多少得一句河东狮了。   秦琅哎了两声,却也不恼,只指天誓地拿着长公主和国公爷发誓,宁姝这才放过了他。   “那就姑且相信你了。”   然这头她放过了秦琅,秦琅却没有放过她。   手一松开,那道炙热得让人心尖发颤的吻再度落下,让宁姝重新跌回情思缠绕的万丈深渊。 第97章 泼寒节   景宁十九年, 腊日。   本该是自朝野到民间喝腊八粥的欢庆日子,境外却传来了突厥人蠢蠢欲动,大军挑衅的军报。   突厥老可汗去世,新任的浑利可汗是个年轻气盛爱杀伐的, 早就不满父汗屈居中原多年, 恰逢冬日, 草原上也是草木枯萎,牛羊难以繁衍生息的时刻, 秉着他们突厥人的风俗, 便果断南下劫掠中原粮食。   民间倒是要比朝廷镇定些,因为对平头百姓来说, 这些军国大事也轮不到他们来操心,除非守不住了, 他们才会提心吊胆。   但有英国公家在, 他们怎么可能守不住呢?   抱着这股信任, 家家户户仍旧备齐了熬制腊八粥所需要的豆谷类, 喜气洋洋地迎着腊日。   蛮夷这般明目张胆地挑衅, 朝廷自然不会忍让, 君臣商议后,仍由英国公秦进领兵前去。   秦琅自然也是要跟去的, 不过出征前,秦琅约宁姝出来道别了一通。   不必再偷偷摸摸地翻墙,可以用宁家准女婿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进宁家的门, 秦琅等这一刻等了许久。   天寒地冻的, 宁姝本是不想出去跟秦琅玩闹的, 但念着他后日便要随父出征北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也不知会不会在战场上遇到什么危险,宁姝便心软依了他。   拢着斗篷,宁姝上了车,不出意料,秦琅又将马弃了跟着她钻了近来。   “你今日真好看……”   宁姝刚坐稳,那厮的甜言蜜语便迎头来了。   宁姝这些时日已经见怪不怪了,故意难为他道:“你这话说得,难道我以前就不好看了,只有今日好看?”   闻言,秦琅先是愣了一下,好在他心思活络,眼珠子一转,嬉笑道:“以前也好看,只是同我在一起后更好看了……”   宁姝白了他一眼,失笑道:“你倒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也不嫌害臊。”   秦琅往她这边挤了挤,继续嬉皮笑脸道:“我要是脸皮薄天天害臊的人,你早不知道嫁给谁了,要那脸皮有什么用。”   这话虽有些糙,但确实有几分道理,但宁姝可不能长他的志气,遂阴阳怪气道:“原来你也知道,要不是你死缠烂打的,我现在应当寻个温柔和顺的夫婿了,还有,我可告诉你,此番你若是在战场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转头就换个……”   话还没落地,宁姝就被他勾过去厮磨了一阵,嘴都要冒火星子了。   “你这个……”   被这么突然来一下,宁姝惊得想骂他几句,但刚张口,就被秦琅又扑上来堵住了。   良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雾气蒸腾,银丝缠绕,相顾无言。   “放心,就冲着宁大姑娘这话,我到时爬也要爬回来,绝不会给你一丝机会。”   捧着少女细嫩的脸颊,秦琅好似还不满足,说完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一张唇舌又欺了上来,不过没有再祸害少女那双有些艳丽微肿的双唇,而是在面颊上细碎地吻着,像是水里的游鱼的轻啄,温柔的同时又带着微痒。   直到秦琅不够克制地游移在她的耳垂上,宁姝浑身都忍不住颤了一下。   耳边就是街市的喧闹声,只消一阵风过来,帘子就会被掀起,路人便会瞧见二人亲密狂放的模样。   “你够了,这还是在大街上,你也克制些,别逼我扇你……”   将人推开,宁姝揉着自己发痒的耳垂,故作凶狠道。   秦琅只是低笑,看着少女明显是害羞了而垂下的眼眸,心情畅快。   两人将车驾留在了西市口,整理了一下在车里胡闹弄乱的衣裳和鬓发,迈着悠闲的步子进了西市。   西市附近有个怀远坊,是胡人聚集的地方,西市也是胡商爱扎堆营生的地点,新奇好玩的东西最是多。   天气冷,宁姝手里揣了个手炉,手心暖洋洋的,所以十分嫌弃秦琅时不时伸过来的手。   “滚一边去,你那凉爪子别往我这放。”   拍了一下那只鬼鬼祟祟探过来的手,宁姝警告道。   秦琅神色讪讪,悻悻将手伸了回去,语气还夹杂着几许委屈。   “我手也冷,也给我捂捂。”   宁姝懒得戳破秦琅这拙劣的谎言,气哼哼道:“手冷,出来怎么不带个手炉,现在叫冷,晚了。”   “我一个男人动不动走哪揣个手炉算怎么回事,不得被人笑话。”   宁姝才不理会,轻飘飘道:“那你就继续冻着吧。”   清楚秦琅那点小心思,宁姝一笑而过。   见亲近不成,秦琅垂头丧气了一阵。   西市热闹,就算是在这寒冬腊月,喧嚣的人气也将这片天地烘热了许多。   还没看两眼那些新奇的玩意,就听到坊市外喧闹无比,敲锣打鼓的,像是有什么热闹。   宁姝自然也和旁的客人一般,被吸引了注意。   “我们也跟去看看热闹。”   神色好奇地同秦琅说了句,宁姝便兴致勃勃地往坊门口跑去。   “地上还有冰屑,小心摔了……”   在这样滴水成冰的时节,地上难免有些未清理干净的水渍被凝结成又薄又滑的冰,看见宁姝直接小跑出去,秦琅生怕人踩着冰滑倒了,忙追了上去。   两人正巧赶上了门口的热闹。   街道两侧站满了看客,虽瞧着都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但未有一人越到街道上,都在向着街道尽头探头探脑地,不知是在看什么。   “这是怎么了?他们怎么都这副模样?”   宁姝第一次在盛京遇到这番景象,看了半晌也是摸不着头脑,问秦琅道。   趁机将人揽进怀里,秦琅抬了抬下巴,朝着街道尽头示意了一下,宁姝随着望过去。   街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胡人,成群结队的,更为奇特的是,那些胡人还赤着上半身,甚至还互相朝同伴泼着水……   “这是胡人的泼寒节,是他们胡人从家乡带来的风俗,会在每年的腊月骑马上街,赤着上身,泼水为乐,祈愿来年平安顺遂。”   在宁姝讶异的目光下,秦琅缓缓解释道。   宁姝了然地点了点头。   扬州胡人较少,宁姝在扬州时甚少见到这泼寒节,如今在盛京过了第一个冬天,终于是见着了这些新奇事物。   泼水的胡人渐渐走了过来,宁姝将胡人健壮结实的身子也看得更清楚了些。   那紧实偾张的肌肉,分布在手臂上,胸膛肚腹上,大块大块的,一条胳膊鼓起劲来,仿佛比姑娘家的腰都粗,瞧着便威武雄壮。   宁姝不过是瞧着热闹,其实心中并不喜爱这种过于生猛威武的身材,觉得不够美观。   但感叹还是会感叹的。   “不愧是胡人,瞧瞧这身板,当真是魁梧健壮,一般人真是难比。”   秦琅本没觉得有什么,只是一场平平无奇的泼寒节罢了,但宁姝这一句唏嘘的话出来,他脸瞬间就绿了。   “你竟喜欢这般夸张的?”   问出这句话时,少年声音涩得厉害,也妒忌得厉害。   他自小习武,身板也比同龄少年要结实紧凑,高大挺拔,但还是无法与胡人浮夸偾张的满身肌肉相比。   本也没觉得有什么,他这身板上阵杀敌也足够了。   但今日听到心上人一感叹,他突然有一种在某些事上难以企及的自卑与不甘。   将视线从那群胡人肌肉虬结的胳膊上移开,宁姝下意识摇头道:“那倒不是,你也说了,这身板太夸张,我若喜欢这样的,不知以后要怎么遭罪呢。”   注意力被分散开来,宁姝一不小心便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将那些平日里不能宣之于口的话一不留神说了出来。   宁姝不知道秦琅有没有听出来,宁姝心虚,忍不住偷偷望过去。   然正巧被等着的秦琅抓个正着。   对上少年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宁姝丢人丢到了天边。   “看什么看,脸转过去!”   恼羞成怒之下,宁姝翻脸了,凶了秦琅一句。   少年嘿嘿笑着,也不揪着宁姝追问,脸上的笑意却是浓了些。   “不是看着魁梧可怖便会让人遭罪的,那般的,我在战场上收拾起来可是容易的很。”   宁姝不是那种纯洁地不谙世事的懵懂小姑娘了,在扬州时便听了不少,与秦琳一处也偶尔听到些有的没的,秦琅这番带有着几分暗示性的话语,宁姝太争气,一下便懂了。   面上如夏日的火烧云一般,宁姝甚至没胆气抬起脸斥他。   真不知羞耻。   宁姝都有点后悔将自己的心思袒露在他眼前了,让他都比以前放肆了许多。   然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也不能收回来,宁姝只能吃下这个亏。   好在街道上热闹又起,有许多非胡人的年轻男子也热血上头,脱了上衣,骑着自己的马跟在胡人后面畅快泼起了水。   他们姓甚名谁不知,但有一点相同,那就是皆拥有一副健美雄壮的体魄。   这下,那些围在街道两旁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子更加兴奋了,甚至宁姝还能听到隐隐的欢呼声。   宁姝忍不住笑了。   “看来这泼寒节让姑娘们很是喜欢,也是难怪,许是家里的不如意,或者还未成婚的闺阁女儿好奇,总归来看看都不吃亏,也算是大饱眼福了。”   那些本朝子民大概也有着另一层深意,赤着上身在街上泼水时,眼神不时飘过街道两旁容貌俊俏秀气的姑娘身上,眼神仿佛带着钩子,火热地紧。   宁姝知晓自己这副容貌是个打眼的,因而她如果没感觉错的话,那些男子大半的目光都在她这里。   正在自己意趣懒散地看着街道时,眼前忽地落下一道阴影,是秦琅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这是做什么?”   宁姝寻思着自己这回没说什么拱火的话,正纳闷着。   “你若是实在想看,我们回去,我、我偷偷给你看,就是别看这些人了……”   说这句话时,宁姝甚至能感知到其语调中的羞涩,她一时有些无言。   “那你不若现在跟他们一样,也脱了半身衣裳过去,我不就能看见了。”   宁姝也是忽地生了逗弄的心思,然说出口便有些后悔了。   虽知道秦琅身子强健,不一定会被冻着,但多少还是担忧的,另外还有个原因。   宁姝也是有占有欲的,她可不想自己未来的夫婿光着膀子被许多人看,还有旁的女子。   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在意的。   这一刻,宁姝害怕秦琅这傻子为了哄她真去了,那她才是后悔莫及。   宁姝惴惴不安着,就在她看见秦琅转过身,以为他要上去表现一番时,宁姝拉住了他。   哄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人甩开她的手,硬邦邦道:“这事我不能依你,你若是想看,我们回去偷偷看,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让别的女子瞧我的身子了,这泼寒节,我不能去!”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活像个被逼良为娼但却忠贞无二的烈妇。   宁姝当场怔住了,竟不知如何形容秦琅,但有一点,她对秦琅的满意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倒是个懂事乖顺的。   宁姝心里偷偷赞了一句。   然秦琅还木木地杵在那,看着一副誓死不屈的姿态,宁姝看了只想笑。   用自己在手炉上捂得热乎乎的手缠在了少年紧紧攥着垂落在一侧的手,宁姝觉得他的手有没用很凉,反而很是温暖。   “那就不去,看你,还气上了……”   姑娘家的柔荑细嫩软滑,勾缠在自己掌心,像是羽毛在轻扫,秦琅身子都酥了半边。   他忍不住回头去瞧,一双带着笑的盈盈水眸正迎着他,一瞬间,秦琅什么郁气都烟消云散了。   “宁大姑娘还会哄人,真稀奇。”   虽嘴里说得风轻云淡,但少年的脸早已红了个遍,唇畔的笑意压也压不住。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这般的混不吝,不是也会?”   察觉到自己的手被紧紧地反握,宁姝挑眉笑道。   胡人泼出来的水偶尔有些许溅到身上,宁姝蹙了蹙眉,还没等伸手去擦拭脸颊,秦琅便动作轻柔地替她擦了去……   “这里杂乱,我们还是去看那些小玩意吧。”   怕再有哪个不长眼的将水泼过来,秦琅将宁姝挡着,温声道。   宁姝点了点头,两人对视着,四目之间有情愫缠绕。   这一日,宁姝过得很开心,二人坐进牛车里时,嘴角都挂着笑。   本来相安无事地相互依偎着,宁姝甚至想眯一会,就感觉到倚着的秦琅身形一震,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将她扶了起来……   “怎么?”   马车里有些黑,看得不甚清楚,宁姝也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以为是有什么大事。   秦琅显得有些期期艾艾,吞吞吐吐了好半晌才道出了自己的意思。   “你不是想看那什么吗?我现在给你瞧瞧,你要不要?”   宁姝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秦琅说得是什么,但见他将手放在腰间蹀躞带上,宁姝顿时悟了。   也亏得车内光线暗,面上的火烫才不会被瞧见。   “你真是……”   “车里那么黑,还瞧什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宁姝本以为这个理由便能阻了他这等虎狼之举,然听了这话,秦琅又生了个心眼子,竟实诚道:“看不见没关系,那你可以用手摸摸……”   宁姝呼吸一滞,也不知该如何了。   “哪有你这样,还巴巴往上送的,若是个姑娘,岂不是被野男人骗个干净!”   秦琅这厮,以前是一个样,现在又是一个样,然无论是哪样,她都有些难以招架。   光线暗淡的车内,少年面色辨不清,只能闻其声音。   “我只送你,你就说要不要吧?”   少有的强势了一把,秦琅忽地攥住了自己的手就往他胸膛上按。   虽隔着衣料,但宁姝能感觉到,那衣料之下,是少年强健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如敲在她心上的鼓。   嘴里那句不要也被这鼓声按回去了。   秦琅察觉到了宁姝的迟疑,心中暗暗兴奋之余,手指一挑,腰间蹀躞便落在了软榻上,衣襟也就顺势散开了……   少年领着那只娇柔素手,一路探进了领口,越过那层薄薄的里衣,触到了那片带着肌肉起伏的滚烫领域。   宁姝就那么沉默无声地随着秦琅引她进去,肆意地对着他自己轻抚拨弄,让他喘息不断。   也许这也是她内心深处的渴求,因而在秦琅执起自己手贴上去的那一刻,宁姝并没有退缩,而是选择了去感受。   然随着她的感受,秦琅似乎越来越难受了,只听那气息波动,宁姝便察觉出了怪异。   也不知两人荒唐了多久,随着车夫报了一声家门快到了,两人才如梦初醒一般分开。   下车时,车夫看着脸色一个比一个红的少男少女,心头诧异。   这车子里有那么热吗?   然没有人能解释他的疑惑,因为姑娘和未来姑爷自   下了车后都是闷声不吭,一个飞快跑进家门,一个呆看了一会,策马走了。   ……   不管当日两人的荒唐有多么不能宣之于口,到了后日,秦家父子辞了景宁帝出发时,宁姝还是要来送的。   被提前知会过,那个一身银甲的便是秦琅,因而宁姝站在仙客楼上,几乎打眼便瞧见了。   也带着隐晦的心思,宁姝这一日包下了仙客楼临着街道最显眼的一个雅间,她只需站在那,便可让人一眼瞧见。   在她看那银甲小将时,那银甲小将也适时扭过头来瞧她,两人视线与半空中交缠,隐隐有难舍难分之意……   秦进余光瞥见,忍不住伸手捶了儿子一下,才将人魂给招回来。   宁姝就那么站在仙客楼,目送着黑压压的玄甲军一路出了城,消失在视线里。   她突然有些明白长公主为何回回要去青龙寺祈福了,她也有些想去了。 第98章 大婚   盛京的年味很重, 过了小年,家家户户都开始操办起年货,走街窜巷,也能看到每户人家屋檐下挂的腊肉熏肠。   这是宁姝在盛京过的第一个年, 觉得很是稀奇。   除夕那日, 同爷爷、爹爹和阿弟吃了一顿圆满的团圆饭, 元日又和阿弟换了新的桃符,满宅上下一片欣欣向荣。   阿弟宝贝他那只银鼠, 怕它冷, 还专门给它做了一套小衣裳,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银团并不喜欢这身小衣裳。   受了阿弟的启发,宁姝也给她那只小鹦鹉也做了一身, 大红色的料子, 正应了过年的喜庆, 很是应景。   在秦琅远赴北境的这段日子, 宁姝想起了他在甜水巷养的一群猫儿, 忆起他说得一旬便让随使去喂一次猫儿。   宁姝闲来无事, 每到了逢十的日子,便也带着猫食也跟着去了甜水巷。   一来二去的, 那些猫儿也熟悉了她,一见她来便喵喵叫个不停。   北境不时有捷报传来,让举朝上下满心振奋。   然因身在国都, 关于战事, 也只能在捷报上听一个大概。   然可以断定的是, 大历稳稳占着上风。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河面重新荡起春波,莺啼燕舞,杨柳垂岸,盛京又迎来了春日。   宁姝的日子过得舒心又静谧,颇有一种坐看云卷云舒的惬意感。   当然,除了有时会想起秦琅那厮,其他一切如旧。   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但战事还未结束,两家甚至都要商议将婚期延后了。   然就在二月下旬的午后,捷报再次到了京城,带来了我朝最终的大捷。   突厥被击退百里,退至漠北,漠南自此再无夷狄作祟,边城百姓也可以安居乐业,不再担惊受怕了。   大军不日也将班师回朝,向陛下复命。   二月末的一天,宁姝得到消息,班师回朝的三军已到了盛京城外。   如送别那日,宁姝早早去了仙客楼,仍订下了那间雅间,听着外头上喧闹声起,宁姝便出了屋子,凭栏而望。   打了胜仗归来的将士们勇武非常,尽管身着肃杀的玄甲,面上也是洋溢着九死一生得以归家的喜悦。   宁姝一直在寻找那身银甲,秦琅那身银光闪闪的甲胄最是好找,是将士中的独一份。   然而,这一次,宁姝竟半晌没找到那身惹眼的银甲,她难免胡思乱想了起来。   战场凶险,刀枪无眼……   宁姝的心也跟着这几句话颤了颤,缓缓沉了下去。   宁姝浑浑噩噩地回了家,心头千头万绪。   正在她想着去一趟英国公府时,那边恰好也遣人过来了,让宁姝过去一趟。   心中本就记挂着,不消英国公府那边说,宁姝都是要去一趟的。   春日当头,宁姝褪下了厚重的冬装,换成了轻薄的春装,马不停蹄就往英国公府去了。   半路上,宁姝甚至将最恶劣的结果都设想了,笑也笑不出来了。   英国公府门口,早有长公主的侍女玉苓在候着她,见宁姝来了,连忙将人领进了芙蕖阁。   不出她的预料,秦琅这遭果然出了事。   芙蕖阁内,几名一看装束便知是宫中太医的男子围在床榻边,为正苍白着脸,昏迷在床上的秦琅诊治,婢女们神色匆忙地端着被血染红的水出去,不一会又端着干净的清水近来。   宁姝进去后,见到的就是这一副景象。   “姝儿,快过来……”   长公主立在一旁,面上也尽是焦急难安,但看见宁姝过来,还是扯出了一抹淡笑唤她。   “殿下,他如何了?”   问出这句话时,宁姝胸腔中的那颗心都高悬着,生怕长公主说出什么让她心惊的话。   手被长公主执起,宁姝被长公主拉着到了屏风后坐了下来。   “人是昨日半夜被送回来的,因着太晚,便没用惊动你,这孩子太莽,为了能早日解决突厥,竟舍身去诱敌,中了一箭,太医说这一箭离心口太近,救治起来十分凶险,陛下昨夜便是过来了,带来了这些太医,救不救得了,马上就会知道了。”   透过屏风,宁姝看着床边太医忙乱的背影,心口像是有巨石压着。   “殿下莫忧,宫里的太医医术了得,定不是吃闲饭的,这一箭不是致命伤,一定可以治得好!”   虽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方向,但危急关头,她更不能消沉,打起精神宽慰了长公主一句。   宁姝的宽慰好似真有些作用,听了这番话,长公主似乎多了些笑脸。   宁姝也跟着笑了。   长公主目光落在少女清澈柔婉的笑脸上,神色忽而顿了顿,语气有几分犹豫道:“姝儿,你与二郎尚还是定亲,若是这回二郎没挺过去,你不用顾忌什么,便……”   长公主本是好意,若是小儿子这回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也不能耽误了人家姑娘。   于是乎,长公主忍不住想提前交代一声,以防万一。   手被回握了一下,长公主话未尽,就被阻断了。   “殿下还是别说这等丧气话了,一切还未可知,我相信他会醒来的。”   少女说话时,面容沉静,眸中也带着坚毅的色彩,透过那层薄薄的屏风,定定地看着床榻的方向。   长公主心中感慨,再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地坐在屏风后,虽嘴上不说,但却是如出一辙的难捱。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太医那边传来了动静,宁姝与长公主对视一眼,即刻奔了过去。   “胡医官,我家二郎如何了?”   宁姝扶着长公主一道过去,从长公主抓着她胳膊的力道便能感知到身为母亲内心的紧张。   同样,宁姝心里也十分忐忑。   那名被称为胡医官的太医转过身来,对着两人行了一礼道:“索性伤未及心脉,我等拼了全力,将二公子的血止住了,只要接下来不起热,便无性命之忧,为了看顾二公子病情,老臣请求在国公府宿上几日,不知殿下可允?”   都是为着小儿子着想,长公主哪里会不允,当即就遣婢女去将芙蕖阁偏室收拾了出来,安排人住下了。   一切完毕,长公主同宁姝坐在床边,亲自照看着小儿子,面泛愁绪,然更多的还是希望。   “只希望今日二郎不要起热才好……”   牢记着胡医官的话,长公主不时便要伸手去探一探秦琅的额头,生怕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起了热。   眼看着还有三四日就到两人的婚期了,然而,瞧着目前还昏睡不醒的秦琅,宁姝觉得也许需要变一变了。   “殿下,瞧眼下情况不大好,就算人今日醒了身上的伤也还是未痊愈的,不如三月初二的婚仪便先行取消了,等人好了再重新定个日子,殿下看如何?”   思虑了一番,宁姝轻声细语道。   眼下秦琅的伤最要紧,宁姝也并不一定非得那日成婚,完全可以退一步。   闻言,长公主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刚要开口,床上蓦地传来了动静。   “不行,不行……”   “不能取消婚仪,不能……”   “就要三月初二,就要三月初二……”   先前还昏睡不醒的秦琅,不知怎么就听到了宁姝那番轻声细语,当即呓语了起来,像是被梦魇了一般,断断续续地喊着这几句话。   长公主和宁姝都惊了,生怕人出了什么岔子,连忙将胡医官找了回来。   胡医官刚脱下外袍准备休息一下,就见长公主侍女来寻,忙不迭将外袍穿上了跟了去。   到了人跟前,对着不断呓语的秦琅下了几针,才堪堪稳住了几分,但人瞧着还是不太安稳,总蹙着眉头,情绪难以抚平。   “二公子心绪激荡,可是经历了什么?”   被胡医官一问,宁姝和长公主神色皆是有了波动,宁姝是尴尬,而长公主则是愣了一下,紧接着是了然。   “确实,这点便不劳胡医官了,我来处理便可。”   说着,长公主再度做到床边,对着还在蹙眉的秦琅温声哄劝道:“刚刚是开玩笑的,婚仪不取消,就定在三月初二,安心睡去……”   一连重复了好几遍,果然有了效果,人再没了一丝呓语,蹙着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了。   胡太医在一旁听了全部,一言不发,甚至还偷偷瞧了一眼身旁宁家姑娘的脸色,有些想笑。   秦宁两家的亲事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虽然一开始不识得这姑娘是谁,但瞧着这姑娘能伴在长公主身侧,还用看情郎那般眼神看秦二郎,胡医官心里顿时就拿准了主意。   宁姝不是没察觉到胡医官促狭的笑,因而脸皮有些挂不住。   秦琅这厮就会给她丢人!   将人安抚下,再次送走了胡医官,长公主对宁姝道:“关于婚期延期的问题,还是等二郎醒了再行商议,毕竟他是新郎官,问问也好,还有,这小子不知何时才能醒,姝儿也别在这空耗着了,回去歇着,若是醒了我立即遣玉苓去唤你。”   宁姝想着也是这么个道理,便没有多说什么,回了家。   心里惴惴不安地过了一夜,宁姝如期等到了英国公府来人。   早食刚用了一半,玉苓便急急忙忙地来了,说是秦琅醒了,正念叨着她。   宁江得知准女婿脱离了危险,向陛下告了一日假,也同宁姝一起过来了。   父女两人带了好些礼品,直奔英国公府去了。   进了国公府,宁江先去拜会休沐在家的秦进,宁姝便去了芙蕖阁。   屋子里药味弥漫着,味道不算好闻,宁姝踏进去,见秦琅的随侍也是刚进来,手里端着汤药。   见宁姝过来,忙兴奋地朝着屋里喊:“公子,宁姑娘来看你了!”   这一嗓子,好似生怕里面的人听不到似的。   悉悉索索的动静传来,宁姝隐约间瞧见床上的人仿佛是要坐起来,她心下一紧,忙过去了。   果然,那刚转醒的秦琅正艰难地想要坐起来,脸色看着也不太好。   “伤成这样,还敢乱动,不怕死啊……”   说是左胸口中了一箭,救了一晚上才止住血将人捞回来,竟还敢作死?   宁姝骂了一句,赶紧上前去搭了把手。   戟安是个极有眼色的,见宁姝来了,将汤药搁在床头的案几上,叮嘱一声记得喝药就出去了。   临关门,戟安隐约听到自家公子故作可怜地同宁姑娘说自己拿不起碗。   真装。   戟安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上回还端得行云流水呢,宁姑娘一来就端不动了,当真是拙劣。   屋里头,宁姝听了这话,倒是没怎么怀疑,毕竟伤那么重,连带着身子乏力也正常。   看着少年虚弱无力的模样,宁姝心中是愿意倚着他的。   拿出幼时给阿弟喂药的姿态,宁姝端起那碗汤药,舀起一勺药汁,甚至还贴心吹了吹,便往秦琅嘴边送去……   然举了几息,秦琅都没喝,只是一瞬不瞬地瞧着她,宁姝狐疑,骂道:“那箭射你脑子了?快喝啊,等会就要凉了……”   被宁姝这么一骂,人倒是缓过来劲了,将唇边的勺子叼住,老老实实地咽下了药汁。   宁姝见状,又舀了一勺,秦琅仍是老老实实将其喝了下去,那乖顺的模样,比小时候的阿弟可顺眼多了。   只不过每喝一口,他都直勾勾地瞧自己,倒让宁姝有些不好意思了。   为了缓解空气中的暧昧与尴尬,宁姝转移话题道:“咳……你身上的伤三五日也好不了,要不然婚期就往后延一延吧,届时身子也能爽利些。”   宁姝本想着,昏睡中犯糊涂,清醒时应该就能想得开了,遂抱着秦琅一定会答应的想法。   但这回她又想错了。   “不用。”   秦琅摇头,神色苍白但坚定。   “今日二十七,离初二还有三日,这三日虽不能让伤彻底痊愈,但去迎你还是没问题的,而且我等不及了,若是可以,我恨不得明日就娶你。”   宁姝被说得哑口无言,甚至有几分羞恼。   “那你恨不得去吧。”   将最后一口汤药喂给秦琅,宁姝白了他一眼,啐道。   确定了秦琅无恙,宁姝又说起了他在战场上的鲁莽之举。   “你下次切莫这般冒进了,还以身为诱饵,差点被突厥人射个对穿,舒服不舒服?”   虽然未曾亲眼瞧见那等险境,但宁姝大抵可以想象得到那到底有多危险。   战场本就是个能让人随时丧命的地方,宁姝有时候也会担心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变寡妇。   秦琅趁机握住宁姝放在膝上的手,眸色温柔缱绻,似有千言万语。   “这不是眼看着咱们婚期越发近了,我便想快些结束战局,好快些回来娶你,这才用了一次冒险的法子 ,但老天爷助我,你看,还不是让我安全回来了。”   “你是该感谢老天爷,让你这么福大命大,要不然我铁定换个!”   见他仍是一副不知悔改的姿态,宁姝气哼哼道。   “我说了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少年笑中带着几分笃定,语气平和。   宁姝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叹气道:“那可不能再有下次了。”   “那是自然,毕竟我也就娶你一回。”   少年笑容粲然得好像春日里天边的太阳,耀眼却不刺眼。   宁姝不自觉露出了笑,也带出了脸颊两侧的梨涡。   眸光一闪,秦琅意动道:“我眼睛里好像进脏东西了,你过来些,帮我瞧瞧。”   宁姝不疑有他,想着秦琅现在虚弱,便倾身凑了过去。   然宁姝才挨到跟前,眼前虚影一晃,脸颊肌肤便贴上了一双温热的唇。   对方力道恰好地在她唇畔脸颊上啄了一下,又飞快地离开。   “你偷袭我?”   双目对视,宁姝嘟囔了一句,刚想撤开,就被秦琅勾住了后脖颈。   两双眸子一发不可收拾地纠缠在一处,仿若天雷和地火,热烈非常。   就在暧昧的气氛到达了一个顶点,两人那对早已渴望对方的双唇就要触碰在一起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说话声……   宁姝辨得出来,这是爹爹的声音。   还有一道,秦琅也辨得出来,是他老子的。   电光火石间,两人若无其事地分开来,一个假模假样地整理鬓发,另一个继续装虚弱。   两个大老爷们一进来,就看见两个孩子规规矩矩的,甚至有些规矩的过分,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宁江作为未来岳丈,自然也是要关心准女婿几句的。   长辈来了,两人便老老实实的,直到分开。   秦琅可以说是眼巴巴看着人走的。   这一幕被秦进瞧见,惹得秦进发了笑。   “别看了,还有几天就大婚了,想想你自己到时候别急得乱转就行。”   抛下这句话,秦进交代了一声好好养伤便走了。   留下秦琅细细品了这话半天,好半晌,他脸色一变,自言自语道:“也四天了,轻点应该可以吧?”   不过,他这番自言自语,注定没人能解答。   ……   三月初二,吉日,宜嫁娶。   由景宁帝亲自挑选出来的良辰吉日,天下人无不羡慕。   加之秦二郎又用这次的功勋换了天子舅舅亲自来为其主持婚仪,可谓是让无数姑娘看红了眼。   虽说小外甥不要什么封赏,只要自己去为他主婚,但亲眼瞧见小外甥为保护他的江山受了那样重的伤,景宁帝压根不能这么草率,还另外赐封了个宣威将军的武散官,是个正四品。   过犹不及,树大招风。   小外甥尚未及冠,便已到了这种程度,景宁帝不能封得太过了。   然爱屋及乌,既然封不了小外甥,那就都给小外甥的媳妇。   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景宁帝心情都舒畅了起来。   于是乎,在婚仪那日一早,宁家就接到了册封宁姝为郡君的圣旨。   宁家上下都是始料未及的,但知道这是陛下给秦宁两家的脸面,宁家话欢欢喜喜地应了。   就是苦了宁姝,本为了今日的繁琐婚仪想多睡一会,没想到竟被这天赐的脸面给吵醒了。   接了圣旨,爹爹给了传旨的内侍一些吃茶钱,将人送走了。   宁姝想着黄昏后才会来接亲,便又钻回去睡了。   直到日上三竿,姑母进屋来催了,宁姝才心满意足地起身。   两个丫头仿佛比她这个要嫁的人还要兴奋,见她洗漱慢悠悠地,都恨不得代替她。   洗漱完毕,宁姝慢悠悠地用着厨房送上来的的鱼片粥和金乳酥,宁姝悠闲又自得。   宁家在盛京的亲眷不多,也就姑母一家,因而七大姑八大姨的很少。   虽亲眷很少,但宁姝这里可一点不冷清。   秦家姑娘们趁机跑了过来,包括已经嫁出去的秦琳,还有弟弟妹妹,都扎在一起,热闹翻了天。   宁家遣去为新房铺床撒帐的婢女婆子也都回来了,外头宾客也渐渐到了场,宁姝便不能悠哉玩闹了,开始让妆娘给她上妆。   妆娘被唤作丽娘,是盛京首屈一指的妆娘,人长得温柔和善。   宁姝不喜太过浓厚的妆,便对丽娘交代了一下自己的需求,丽娘点头应道:“妾身本也是这个意思,宁姑娘美貌天成,灵气斐然,若是脂粉太多反而俗气,不若淡妆为好。”   两人达成了共识,相视一笑。   丽娘很是利索,妆成后尽是一片夸赞之声。   尤其是秦家姐妹,促狭的话不要钱地往外说。   “宁姐姐平日都将二哥哥迷成那般了,今日这般倾国倾城,二哥哥定是要走不动道了!”   “肯定变成呆头鹅,嘻嘻……”   几个姑娘一唱一和的,宁姝思绪也往洞房之夜飘了几许,竟也有些难为情了。   换婚服的时候,趁着人少的间隙,姑母悄悄凑到自己跟前,暗暗往她怀里递了个薄薄的小册子。   “这事本该你娘亲来的,但你娘亲早逝,便只能由姑母代劳了,这东西是洞房之夜瞧的,让你与二郎好过些,记得将它藏到箱子里带过去。”   本来还想问问这是个什么,姑母两句话一说,宁姝隐约间全明白了。   耳后攀上滚烫热意,宁姝低低应了一声,便偷偷藏好了。   繁琐厚重的嫁衣上身,珠冠翠玉、金簪花钗都往头上妆点,宁姝也体验了一把秦琳那日的感觉。   待到一切都装点好,外头传来了喧哗声,不像是宾客的。   “是姑爷来了!”   燕语满脸兴奋地道了句,惹来宁姝嗔怒。   “你家姑娘我还没同他拜天地呢,就叫上姑爷了?”   燕语脸红了,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姑娘莫害臊了,也不差这一时了!”   “去你的,胳膊肘往外拐……”   宁姝笑骂道,引得一屋子都哈哈笑了起来。   宁宅外头,秦琅正精神抖擞地带着人叫门,那一张脸,比三月的桃花都艳丽。   许是知道这个新女婿伤势未痊愈,宁家人弄女婿时也收敛了许多,但收敛着发现,人家龙精虎猛的,根本不用她们手下留情,于是乎,一个个放开了些。   秦琅也知自己不好大幅度乱窜,便嬉笑着受了些棍棒,只不过都是用背受的,他皮糙肉厚,女人家的这点力气根本不算什么。   终于,他过五关斩六将进了如意院,终于见着了人。 第99章 眷属   一身刺金绣翠的火红嫁衣, 隐隐可以瞧见那窈窕的腰身,一把却诗扇将那张秦琅朝思暮想的脸遮掩而下,能看见的,只有满头华翠, 珠玉钗环。   饶是如此, 秦琅已经高兴地找不着北了。   压下心底的激动, 牵过喜娘递过来的红绸,秦琅只觉得握住了他的一切。   到了正厅, 一对新人拜别了长辈, 宁姝甚至从爹爹的语调中听出了几分哽咽。   一时间,宁姝心中竟也有几分酸胀。   但大喜的日子, 她不能哭,几番忍耐, 但出了宁家大门, 站在婚车跟前时, 宁姝终于是忍不住了, 泪珠开始往下洒……   出嫁的女儿难有不掉眼泪的, 众人瞧见新妇在扇后偷偷抹泪时, 都不以为奇,只是唏嘘着。   莺声和燕语见姑娘掉眼泪了, 都赶忙来劝,然还没说什么,就被新姑爷抢了先。   “怎么哭了, 莫不是此刻后悔了, 不愿嫁我了?”   少年的声音中甚至带着几丝惶恐, 连红绸都随着晃动了几分。   秦琅实在是太过患得患失了,总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惹了人家突然改了口。   尽管看不见秦琅的表情,宁姝还是能预想到秦琅是何种模样。   怕这厮又让人看笑话连累了她,宁姝微微侧脸,破涕为笑道:“胡说什么,谁家新嫁娘不哭,没说不愿,别再问了……”   秦琅这才定下神来,松气道:“那便好,都快将我吓死了,快,上车……”   生怕人跑了似的,宁姝都是被催着上得婚车。   闹了这么半天,天色也暗了下来,迎亲仪仗燃起了火把,穿行在坊市中,半途遇上了障车讨喜钱的路人,秦家也是大大方方地给了。   撒谷豆,跨马鞍,越火盆。   过了这一系列驱邪纳福的流程,宁姝踏进了秦家的门,第一次,以秦家媳妇的身份。   宾客喧哗声盈耳,还有些大胆的娃娃凑过来看她这个新嫁娘,宁姝开心的同时还觉得一惊一乍的。   还有一点,扇子虽轻,但举扇久了着实手酸。   好在拜完了秦家的长辈,宁姝终于得以回新房歇着了。   红绸挂满了整个新房,硕大的喜字也贴满了窗子,桌案上的龙凤喜烛正不知疲倦地燃着,入目皆是满目刺眼的红,处处透着喜庆与欢乐。   同秦琅坐在喜床上,喜婆大声念叨了一堆吉祥话,分别剪下新人的一缕头发,牢牢系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这等事,一生一人也只一次,若是续了弦,也是不能再结的。   看着两缕发丝在喜婆手里缠绕成一股二人心思微妙。   待与秦琅完成了结发之仪,新郎官被拉出去陪客人。   两个丫头将屋门一关,见都是自己人了,宁姝将扇子一丢,大剌剌往喜床上一躺。   “哎什么东西硌我……”   刚一挨到床,背就被什么东西给硌到了,宁姝疼得喊了一声。   莺声过来瞧了一眼,笑意便爬上了嘴角。   “姑娘,是枣生桂子硌得你!”   宁姝闻言,愣了一下,讪讪笑出了声,默默将这些个硌人的玩意推到一边去,重新舒坦地躺了下去。   燕语想着这繁琐的婚仪折腾人,姑娘肯定饿了,便凑过来问道:“姑娘饿不饿,我去厨房拿点吃得来?”   被这么一问,宁姝确实有些饿,便应了。   秦家本就是熟悉她这位表姑娘的口味的,如今人成了自家的少夫人,侍候起来更是殷勤备至。   见燕语过来要吃的,二话不说便烹调起来。   一碗热热的乳粥,搭配两个烤得金黄酥脆的肉馅胡饼,还有一小碟香甜软糯的玉露团。   宁姝这一顿饭用得心满意足。   前厅宴席也接近了尾声,宁姝估摸着人也快回来了,简单洗漱了一下,将自己收拾了一遍。   卸去满头华翠,褪下繁重的婚服,还有面上的妆粉胭脂,宁姝恢复了清爽。   两个丫头也将残羹收拾了,规规矩矩在外面等着。   断没有小夫妻新婚夜丫头一直守在里面的。   宁姝见四下无人,突然想起了姑母白日给自己的东西。   也怕被两个丫头知道笑话自己,宁姝蹑手蹑脚地找到了自己那个装册子的箱子,费了好些力气才将压在最底下的册子给翻出来。   那是一本封皮没有任何文字和图案的光秃秃册子,宁姝虽还未打开,但心里隐隐知道这是什么,难免有些心慌。   但该来的总要来,宁姝觉得有必要未雨绸缪一下。   春日的夜晚不再凄寒,草叶间的虫儿也渐渐冒了头,开始阵阵鸣叫。   宴席上推杯换盏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庭院中到处是饮醉的宾客被自家仆从半搀着回去,一步三回头的,满身酒气,一脸的醉态,似是还要再说什么。   芙蕖阁内室,新房中。   宁姝抬起一张犹如猴屁股的脸,眸中情绪翻涌,似羞似慌。   以往已经成婚姐妹们说得只言片语都有了具象,那一帧一幕,都让宁姝这个大姑娘看得脸红。   今夜她与秦琅也要这般?   当真是让人羞耻,宁姝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桩事。   她和秦琅还算是婚前相熟的,那些父母安排相看,还没相处几次的夫妻又该是如何心情?   宁姝实在想象不到。   正当宁姝像个无头苍蝇在屋里乱转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轻快急促,宁姝辨得出来,那是秦琅的。   如一只受惊的兔子,宁姝慌乱间就把册子塞到了枕下,然后像之前一般,举着扇子老实坐着。   新婚夜,她还是文雅规矩些吧。   “姑爷……”   隔着房门,宁姝听到了莺声和燕语喜庆欢快的声音。   “嗯。”   少年虽只是嗯了一声,但只那一个字,便透着浓浓的喜悦。   房门一开一合,人走了进来。   宁姝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跳如鼓,甚至执扇的手都颤了颤。   同喜欢的人成亲,没有人心中会毫无波澜的。   一片阴影落在身前,将自己全部罩住,宁姝隐约可以看见艳红色的袍角离自己越来越近。   不知怎得,宁姝此刻见他来,有种难言的危机感,只想用手中这把扇子将人挡在外头。   秦琅见人左躲右躲,忽地生了一计。   就在宁姝满心紧张时,忽地,秦琅蓦地蹲了下来,从下往上将垂眸的宁姝看了个正着。   “天爷……”   猝不及防地,宁姝被吓了一跳,连手中的扇子都丢了。   “你这是做什么,快被你吓死了!”   捂着胸口,宁姝心惊肉跳道。   终于得见美人面,秦琅笑了,眉眼粲然鲜活,像是本就盛放的桃李春花淋了一场春雨,冶艳夺目。   “见你羞答答的,不像平日的模样,怕你被掉包了,偷偷瞧一眼。”   说着话,秦琅神色欢喜地挨着宁姝坐了下来,盯着宁姝瞧了半天。   “你想太多了,而且我也没有羞答答……”   被秦琅突然挤过来,还贴得那样紧,宁姝下意识挪了挪。   被戳到了肺管子,宁姝当即就反驳道。   秦琅也不跟嘴硬的人计较,目光落在被褥间,他顺手就抓了一把过来,捏开了几个花生和桂圆,递给宁姝道:“饿了吧,先吃几口垫垫,我让厨房做些饭菜送来。”   宁姝早吃得饱饱的,自然对这几个花生桂圆没兴趣,推开道:“我刚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也许是知道今日将要发生什么,两人之间都有股心照不宣的暧昧。   疲乏了一天,宁姝遣婆子送了泡脚的热水,褪去罗袜,宁姝便将未着寸缕的双足浸没在水中,舒服地叹了一声。   这一声当即引起了剥着花生桂圆的秦琅的注意,他大眼就瞧见了姑娘家那一双如玉般纤美的双足,浸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显出淡淡的粉意。   宁姝委实高估了秦琅,忘了防他,或者说没料到这厮的不要脸。   “光泡着不够吧,不若我给你捏捏脚?”   秦琅也不想表现地如此急功近利,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宁姝本在水中恣意翘着的脚趾僵住了,神色有些一言难尽道:“你还会捏脚?”   好歹也是生在权贵人家,秦琅怎会这个?   莫非是以前给长公主殿下捏过?   “我爹时常给娘捏,我看着便也会几招。”   提起这个,秦琅咳了一声,觉得算是揭了自家老子的底,有些对不住。   听了公婆的私密的闺房生活,宁姝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偷笑。   “国公爷瞧着那也严肃,居然这样会讨好媳妇。”   “但你就不用了,我就这样泡着挺好。”   见宁姝拒得利落,秦琅不甘心,继续争取。   “别呀,你试试,若是我捏的好,你就省了丫头了,日后都让我来。”   宁姝都不知道说什么了,看着秦琅,有种第一次认识的感觉。   秦琅深知想要得就要去争取,心一横,就凑到了水盆跟前,握起了热水中那对泛着玉色的小脚,心中一荡。   一双脚都被秦琅攥在掌心,虽然不凉,宁姝还是惊呼了一声,抬腿就要踢。   然对方攥得太紧,自己使得力倒都回到了自己身上,她猛地仰躺到了床上。   “你发什么疯,松开……”   从床上爬起来,宁姝臊得满脸晕红斥道。   厚重的婚袍早就被成轻便的睡袍,盘起的发髻也都被松了下来,慵懒散漫地搭在后背和双肩,更添娇柔妩媚,又是一副美人娇嗔模样,秦琅本就心神激荡,此刻又是三魂去了两魄。   “不松,就让我捏一下不行吗?会很舒服的!”   软玉在手,秦琅哪肯放弃,神色倔强又带着渴求。   大婚之夜的,也不是旁人,宁姝也就遂了他的意,道:“随便你。”   得她应准,秦琅笑开了花,学着记忆中自家老子那般,给人捏了起来。   许是在国公爷那学的好,宁姝被捏着捏着还真有几分舒坦,除却偶尔秦琅指尖带来的酥麻。   “水凉了。”   昏昏欲睡之时,宁姝听到秦琅一声满是失望的感叹。   “那就别捏了,去将架子上的干帕子拿来我用。”   思绪回来,宁姝使唤得可谓得心应手。   秦琅也是乖乖去了,但却并没有将帕子给她,而是半跪于地,捏着她的脚踝给她细细擦了起来。   “好了。”   最后甚至还摸了一下有没有完全擦干,一副干着正经事的模样,如果忽略他那早就满是红晕的脸庞。   宁姝也不会笑话他,因为自己跟他也是半斤八两了。   空气凝滞,为了打破这一暧昧气氛,宁姝找了个话题。   她嗅觉还算灵敏,自秦琅打外面进来,她便没有嗅到一丝酒味。   “你从宾客那边过来,竟没沾一滴酒?”   诧异之下,宁姝问了出来。   秦琅笑道:“你忘了,我身上还有伤,不宜饮酒,今日陪客都是用的茶水。”   这一句无疑提醒了宁姝一些事情,她目光闪了闪,跟着重复道:“对,你伤还没好,要注意身子……”   “那,今晚我们早些安睡吧,切莫劳累。”   “不可。”   秦琅打断了她,神色认真道:“你作为新妇,是不是忘了什么?”   宁姝心中一跳,以为秦琅在计较那事,顿时神色古怪起来。   然很快,宁姝面上的古怪便成了尴尬。   只见秦琅去桌上向莲花金盏中到了两杯酒,一手一盏端着到了宁姝跟前。   “夫人怕是忘了我们还未饮合卺酒。”   宁姝顿时唾弃了自己几句,讪笑着接了一盏。   像所有新婚夫妻一般,二人目光缠绵地饮下了合卺酒。   趁着秦琅将金盏送回去,宁姝人一骨碌滚到了里边,被子一扯就盖在了身上,一副要安寝的架势。   放完酒盏回来的秦琅都看傻眼了。   若是没记错,这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他可是有件大事没办呢!   自顾笑了几声,秦琅看着里侧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少女,也不打算费口舌了,三两下将身上的衣裳褪了去,靴子也随性地踢到不知哪去了,蛟龙入海一般,身姿灵活地爬上了床,并且一溜烟扯开了被子,钻了进去……   身后忽地一凉,紧接着是一具火烫的身躯贴上来,秦琅像个八爪鱼一般紧紧缠上了她。   从气息来看,秦琅似乎特别兴奋,这股情绪好似有感染力,带着宁姝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捏住那双在自己腰间蠢蠢欲动的手,宁姝咽了咽口水道:“你做什么?”   就像一只落入虎口的兔子,还怯生生地问老虎要怎样,秦琅听着,觉得好笑的同时,又爱极了这模样。   两幅身躯再无一丝空隙,秦琅在她耳后轻笑,温热的气流拂在而后,宁姝身子更僵了。   “今日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说为夫要做什么,嗯?”   像是在故意撩拨,少年声线低哑魅惑,像个狐狸精。   被这一下扰的,宁姝觉得思绪都乱哄哄的,也愈发纵了秦琅的放肆。   衣摆处悉悉索索了一阵,宁姝心口一热,才反应过来秦琅到了哪一步。   满脸羞臊地,宁姝隔着衣裳按住了秦琅乱来的手,急道:“不行,你伤还没好,今夜不能……”   言未尽,但两人都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像是起了反作用,这句话出来,非但没有阻了秦琅祸害她,自己还反被捏了一下。   虽不疼,但放在此时此刻此地,宁姝根本遭不住。   “为何?”   用着那只不安分的手,秦琅将人扳了过来,自己则分跪在人腰侧,眸色阴恻恻地盯着身下的少女的。   里衣都褪去了,宁姝难免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比如说她那日在牛车里摸到的东西。   白皙中又透着些只有此刻才有的轻微的粉,正随着主人的呼吸一起一伏,唤起了宁姝那日不能宣之于口的记忆。   “胡医官家有专治刀剑伤的祖传秘药,我身子一向康健,什么伤好的也快,虽未彻底痊愈,但……”   “只要动作轻些,是不会有事的。”   “你相信我。”   宁姝甚至在少年眼中看出了几丝恳求,可怜又渴望。   宁姝心神动摇了,半信半疑道:“真的?”   看出了宁姝的松动,秦琅心神振奋,连声保证着。   箭在弦上,宁姝也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犹犹豫豫地应了。   也就在她应下的那一刻,秦琅好似一个得到主人命令的猎犬,眨眼间便有了动作。   秦琅是个身姿高大挺拔的,每每站在他身边,总衬得宁姝像个小矮子,但其实宁姝的身量在姑娘里已经不低了。   心里有许多话想说,此刻却只能发出细碎的轻哼声。   纱帐几度颤动,衣衫落了一地,包括最为贴身的小衣。   新婚夜,布置新房所用的被褥皆选色偏艳,床单甚至是没有一丝杂质的正红。   极致的红与白相遇,雪地红梅也不过如此,宁姝恍惚间看见,少年双目似乎都被染红了,只会傻傻地看着自己。   少年的目光好似带着火星子,烫得宁姝不敢与之对视。   宁姝不合时宜地想到那册子上得一幕幕,心尖更是发颤,忍不住环抱住自己,想以此来遮羞。   但都到了这个份上,她做什么都是无用功了。   今夜的月色很好,星子倒有些疏淡,庭院中被月色映照地如积水盈庭,十分美丽。   可惜今夜的宁姝看不见。   宁姝不知自己是如何挺过来的。   在此之前,她遭受过最大的痛处也不过是被刀刃划伤了手。   然今夜伊始,比之痛了十倍,虽极为短暂,但足以刻骨铭心。   宁姝觉得自己好似一朵云,正被一股狂暴的风裹挟着上下翻飞,时不时就要面临烟消云散。   柔云被撕扯得东一块西一块,狂风又将其捧起,再度糅为一团,柔云别无选择,也只能任其肆虐。   她大口地喘息着,只觉得身上沉重如千斤,从里到外都是滚烫的。   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团无名的柔云,遇上了天外的狂风。   正待这一团云还在浑浑噩噩漂浮着,狂风化作利刃,趁其不备给了柔云一击……   柔云忍不住颤抖着,有种时刻要散去的征兆。   然狂风又将其拉了回来。   柔云想逃,但狂风不允 只是稍稍有动静,便被狂风拦住了去路。   “阿蛮别走……”   几乎是用着央求的语气,少年面色恳求,看着可怜无比。   就像是路边可怜兮兮看着路人的小犬,让人心生怜悯。   但放在此刻,宁姝又觉得他是恶犬,一条专门咬她的恶犬,让宁姝矛盾不已。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宁姝满眼惊惧,只觉两人不大可能夫妻一体。   狂风还在肆虐着,不过比先前要温和多了。   宁姝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钝刀子磨肉……   尽管他足够温和,也足够有耐心。   像是海中魅惑渔人的海妖,先让人沉浸在她美丽的歌声中,再徐徐图之。   海妖很是狡猾,穷尽了各种手段,让宁姝这个无辜得渔人渐渐忘记了一切,只觉自己泡在一团温暖柔软的水中,随着水悠然飘荡。   秦琅时刻关注着,也抓住了这个好时机,肌肉倏然间紧绷……   鱼跃龙门,只差毫厘,静待了半天时机的鱼儿再不迟疑,纵身一跃……   宁姝只见他发梢猛地一晃,宁姝连痛呼都做不到,一双杏眸沁出了水意,带着些破碎的粼粼波光。   夜深露重,万籁无声。   然宁姝的耳畔尽是各种让她羞于睁眼的声响。   本来还隐约能听见得虫鸣声宁姝也听不见了,只剩下那些声响。   偶尔羞到了极致,她会抹开脸,看着床边不停颤动的纱帐。   她是个从不压抑自己性子的,难捱到极致时,宁姝便呛出声来。   长夜漫漫,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宁姝第一次如此无力,觉得自己就像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且毫无还手之力。   也许是动作间大了些,软枕偏移了方向,露出了那本被藏在底下的书册。   宁姝自然是注意不到的,秦琅在上,打眼便瞧见了。   百忙之中抽出空闲,伸手将那册子拿了过来,囫囵翻了几页,宁姝神思尚还混乱,见秦琅摸了个书册过去,竟一时没想起这是何物,直到对方调笑打趣。   “原来你也看了?”   像是抓到了毛贼一般,秦琅面上止不住的笑,虽分了神,但也不忘侍候身下人,腰腹不歇。   宁姝思绪渐渐回笼,意识到了那是何物,面色大窘。   “这是别人给的,我还没看,还给我!”   遭了一番罪,宁姝声音都软得不成样子,本是气势汹汹的话,然听着却没有一丝威胁力,只让秦琅又生了几分爱怜。   “别呀,正好借我也看看,此刻正用的着…”   宁姝被他气得不行,但此刻自己确实是处于下风,断断争不过他,只能由着他将册子上的东西一一搬下来,甚至有几个她还记得名字姿势。   这一夜宁姝羞愤欲死。   芙蕖阁外,两个丫头由本来在门口守着的转为台阶下,但仍隔断不了那阵阵让人脸红心跳的魔音。   莺声和燕语还是大姑娘,自然没见过这阵仗,只是偶尔听到自家姑娘在里面的娇斥和怒骂,但这些无一不伴着那阵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   像是被扇了巴掌的声音,而且还是很重的那种力道。   起初,单纯的燕语以为是姑娘又打了姑爷,毕竟姑爷绝不会动手打她们姑娘。   但下一刻,这种猜想就被打破了,就只一个呼吸间,这巴掌声就响了好几次,若是惹恼了姑娘,姑娘扇姑爷一巴掌不就行了,怎会飞速摇动的拨浪鼓一般?   渐渐明白了什么,燕语偷偷瞧了好姐妹莺声一眼,见也是如出一辙的满面臊红,便不敢吭声了。   两个丫头好想走远些,但作为姑娘的大丫头,她们不好不在跟前侍候,尤其在这等时刻,更不能离了人。   因而,两人只能僵着身子站在那,让柳婆子看得一阵发笑。   “姑爷不愧是个武将,我们姑娘这回定是遭了不小的罪,听听姑娘这声音,嗓子都哑了,明日得给姑娘煮些润嗓的枇杷饮子才是。”   莺声燕语听着,也不好意思多问什么,满口地附和。   新房内,如雾影一般的纱帐后,光影飞速晃动,带着架子床也开始发出哀鸣,好似即将要散架了一般。   宁姝听着,甚至都怀疑这床是不是该换打一个新床了,这样刺耳。   然她还是忘了,新婚的床榻桌椅一应器物,本就是新打的。   如今是三月初,是尚还带着几分凉意的春日里,夜里蹬了被子都要着凉的季节,两人不仅什么也没盖,甚至还是大汗淋漓的模样。   宁姝已经没力气再骂,也不想再骂了。   她果然是个能上战场的武人,宁姝神思恍惚间,脑子里这样想着。   这一场欢愉休止时,三更已过。 第100章 拜舅姑   清晨的鸟鸣声隔着窗户透进来, 吵醒了操劳一夜疲惫沉睡的宁姝。   明明昨夜不是她在使力,但一夜过后,宁姝累得就像一只在田里犁了二亩地地的老牛,哪哪都是酸疼的。   尤其是腰和腿, 还有那不可言说之地。   想起昨夜的荒唐, 宁姝忙检查了一下身下的被褥床单, 发现都是干干净净的,想来是被换过了, 身上也是清清爽爽的, 没有昨夜半分粘腻。   还挺懂事,知道收拾一下, 要不然就凭昨夜那般糟蹋,她哪能睡得下去。   轻哼了一声, 宁姝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瞧见的, 是纱帐外那个着急慌忙缠纱布的身影。   动作鬼鬼祟祟地, 生怕人瞧见似的。   秦琅身上只有一处伤, 宁姝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忆起昨夜, 这厮还犟嘴说无碍,因而再瞧见今晨他偷摸的模样, 倒显得十分滑稽。   宁姝忍着不适,悄悄用指尖挑开了纱帐,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少年刚涂完药, 正费力地准备缠纱布, 偶尔有吸凉气的声音。   宁姝记恨他昨夜的索求无度, 苦了自己,遂起了坏心思。   “嘿!”   宁姝如幼时吓玩伴一般, 忽地高声咋呼了一下。   这招在小时候无往而不立,时常能将人吓得一哆嗦,如今也不差,秦琅连纱布都没拿稳,纱布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你醒了?”   秦琅听到宁姝的声音,似乎是想立即奔过来,但下一刻又犹豫了起来,背着身子不让她看。   宁姝瞧他那别扭的样,本想大笑两声,但刚一张口便带起了那处的痛楚,让她只能收敛住了。   “别装了,不就是逞能逞得伤口裂了,别藏了。”   宁姝毫不留情地戳穿了秦琅,心里不担心是假的。   随着这带着淡淡嘲意的话落下,少年身子先是僵了一下,紧接着慢吞吞转过身来。   “我没逞能,是夜里睡觉自己不小心挠开的……”   说这话时,秦琅自己都没底气,更别提宁姝听着了。   “呵~”   宁姝没忍住笑了,心也软下来了。   “罢了,过来吧,我替你包扎。”   秦琅一听这话,也不心虚了,屁颠屁颠地挪了步子过来,三两下将纱帐挂了起来,挨着床边坐着。   这是继昨夜后两人第一次碰面,对上眼后,两人都有些难为情。   既是上药,宁姝挣扎着要坐起来,但她高估了自己,稍一动身子,便如山崩地裂一般,疼得她忍不住嘶了几下。   秦琅哪能见这个,红着一张脸,偏又心疼不已。   “是我对不住,我扶你……”   始作俑者就在眼前,宁姝很难不撒气。   “都怨你,一身牛劲,让你轻点也跟没听见一般,将我害成这般!”   说着犹不解气,还伸手捶了两下,但以她如今的纤弱无力,又哪里能撼动身心餍足的秦琅。   硬邦邦地被弹回来,宁姝又是一阵气恼。   秦琅自知理亏,便一声不吭地任由宁姝撒气,只是偶尔会目光闪烁地在新婚妻子艳若桃李的面颊上扫过,心里细细品咂着什么。   宁姝撒完气了,自然也就注意到了秦琅这厮的神色,见他目光越界地在她脖颈处游移,昨夜的记忆也当即被唤醒……   这混账畅快的时候可没少嚯嚯她的脖子,不用照镜子,宁姝都能猜到她的脖子会是什么样子。   “还看,纱布拿来!”   离得近了,宁姝瞧见了那裂开的伤口,涂了厚厚的药膏,但仍可见新血渗出来。   宁姝都觉的替他疼,然秦琅跟个没事人一样,笑眯眯地看着她。   “哦。”   老老实实将纱布递给宁姝,秦琅看着此刻仍旧双颊晕红的少女,忍不住问道:“我昨晚伺候得你可还舒坦?”   大抵是所有男子都在乎的问题,秦琅自然也很想知道。   趁着宁姝给他包扎的间隙,秦琅鼓起勇气问出了口。   宁姝先是呆了一瞬,本想避而不答,但眼见少年神色郑重,宁姝面上一阵红一阵青,好半晌才憋出话来……   “初时只觉是个有蛮力没技巧的,后来……”   身子蓦地想起了那阵汹涌的情潮,宁姝顿了顿,没说话。   “后来如何?”   这下可将秦琅急坏了,恨不得钻到宁姝肚子里探听一下。   想着输人不能输阵,宁姝故作傲慢道:“后来算是有了些技巧,还能凑合着用吧。”   “只是凑合着用?”   少年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有些不满足,宁姝愈发得势,继续道:“那你以为是什么,想让我夸你威猛大丈夫?”   少女气哼哼地,面色带着明显的不虞,这让秦琅想起昨夜里宁姝哭着喊着求他慢些的模样。   他又亏心了起来,讪讪道:“你先凑合着,我以后会进步的,定叫你舒坦。”   “说什么不要脸的话。”   宁姝双颊晕红地怼了他一句,将最后一圈纱布绕上,打了个漂亮的结。   “好了,穿上衣裳,去让我的丫头进来吧。”   宁姝身体还残留着浓重的疲乏,腰和腿也颤得厉害,就像是沿河跑了二十里,然后睡一觉起来的感觉。   但今日是她过门的第一日,怎么着也该拜见一下公婆才是,若不然多失礼。   “不多睡一会吗?”   秦琅记得自己将人折腾地多厉害,见宁姝还要逞强,劝道。   宁姝白了他一眼,叹气道:“今日是我进门的第二日,堂前拜公婆的日子,平日里多睡无碍,今日我多睡一会,姗姗来迟,多不合适。”   艰难地将腿从被窝里伸出来,宁姝又瞪了秦琅好几眼,因为都是他的杰作。   秦琅再劝道:“娘昨日说了,不必这样拘礼,若是累了晚些再去也无妨。”   宁姝仍旧固执摇头道:“殿下素来宽和,但这拜公婆只此一日,怎能马虎?”   秦琅见劝不动,也就不劝了,便出去将丫头叫了进来。   莺声和燕语端着盥洗用品进来,期间,看到自家姑娘别扭的姿态,都不由得想起昨夜的激烈情态,更是不好意思去看姑娘颈间的暧昧痕迹。   眼见姑娘拼命往颈子上敷粉,屋内也是一片寂静。   将那痕迹遮了七七八八,宁姝才满意地停下来,又寻了间交领裙衫,才勉强觉得得体。   迈着酸痛的腿走到门口,看到罪魁祸首站在门口等她,宁姝气哼哼道:“走吧。”   然话音刚落,自己步子还没迈出一步,就被一旁瞅准时机的某人一把抱了起来。   实在是太过惊讶,宁姝甚至是忘了惊呼。   等到秦琅就那么抱着她走出了好几步,宁姝才反应过来。   “你放我下来,一路上都是人,你这是闹哪样?”   出了芙蕖阁,已经有丫头陆陆续续地瞧见她和秦琅了,这让宁姝十分窘迫。   “你身子不适,这一路就别逞强了,这都是自家,她们爱看就让她们看。”   秦琅毫不在意地抱着她前行,话语也是潇洒地紧。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两人便已踏出了芙蕖阁的范围,宁姝也认命了。   只是在仆从多的时候,她忍不住将头埋在了秦琅的胸前。   对此,秦琅笑得厉害,不时还要蹭蹭她的脑袋。   正厅中,得知了小儿子和儿媳要来,夫妻两精神抖擞地坐在首位。   宁姝不可能让秦琅将其一直抱到长公主和国公爷跟前,到了厅前,慌忙让秦琅放她下去,自己尽力维持着端庄的姿态进去了。   国公府几乎一大家子都在,皆是满脸笑盈盈地瞧着她。   公婆婶娘,姐姐兄弟,如今她也要跟着喊了。   长公主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将手上最钟爱的玉镯褪下给她。   国公爷便十分俗气了,但宁姝也喜欢这种俗气,因为他给宁姝的是厚厚一沓银票,只是捏捏,便能感觉到丰厚。   一一正式拜会了叔婶兄弟姐妹们,宁姝总算是完成了这场拜公婆的重要任务。   回去的时候,秦琅仍是手疾眼快地将她抱了回去,这下不仅是来往丫头婆子们瞧见了,跟着出来的婶娘姐妹也都在看热闹。   本以为到屋里就安全了,但看着秦琅脚步一转,抱着她就出去了。   “你又要干嘛?”   宁姝甚至会想,这厮不会要抱她去外面人前转一圈吧?   轻轻吻了吻少女的额头,秦琅迎着明媚的春光,眸中带着璀璨的光华。   “不是你说的,要在第二日上巳节去曲水游玩吗?我这便带你去……”   宁姝怔了怔,神色和缓了些,笑道:“我当时不过随口一说,也不是非要去的,而且我腰酸腿疼的……”   后话自不必说出来了,秦琅都是懂得。   “今日我便是宁大姑娘的腿,你想走我便驮着你抱着你,你不想走我们便寻一处僻静水边,你瞧着我抓鱼烤鱼可好?”   少年说这话时,面上带着惯常的轻快笑意,一双眼眸热烈地如天边暖阳,流转间尽是绵绵不绝的情愫……   也许是被这话给打动了,宁姝觉得身上的酸痛也去了大半。   “主意倒是不错。”   “那我们就出发了?”   秦琅一声轻哨唤来了乌曜,如上次在温泉山庄那般,将宁姝揽在怀中,迎着满是轻暖阳光的微风,向着曲水奔去…… 第101章 上巳节   三月初三, 上巳节。   曲水之畔,丽人云集,云鬓衣香,远远看去, 一片绮丽芬芳。   上巳节, 是夏历三月上旬的第一个巳日, 也称为三巳、元巳。   魏晋以来,此节日便被固定在了每年的三月初三, 故而又叫重三。   在这一日, 时人都要进行祓禊活动,便是去水边经行兰汤沐浴, 去除宿垢,消除灾晦之气, 是一种祈福的仪式。   穿上新缝制的春装, 上至达官贵人, 下至布衣百姓, 在这一日, 都浩浩荡荡地朝着离盛京城最近的曲水去了。   曲水也就是曲江的分流, 不能够泊船游舫,是个适合祓禊的溪流。   嬉戏沐浴, 探采幽兰,宴饮行乐。   皇室贵族、公卿大夫、文人雅士还会临溪宴饮,可谓曲水流觞。   宁姝同秦琅刚到时, 就瞧见了这一盛况。   怕她劳累, 如之前说得那般, 将人牢牢背着,也不顾及外人看热闹一般的眼光, 寻了个僻静人少的水边,找了块光滑干净的青石,将宁姝放了下来。   不远处,几个衣着鲜妍、环佩叮当的姑娘簇在一块,将这一副情景看了去,窃窃私语着。   “这是哪家的少年郎君,倒是个爱护妻子的,相貌还俊俏,若是我以后能得一个这般的便好了。”   虽说都是盛京人,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认得秦琅,只以为是盛京富贵人家的小夫妻出来游玩,不觉羡慕极了。   听她这话,身侧一个瞧着二十出头,莲青春衫的的年轻女子往那头看了一眼,露出了讶然之色,紧接着笑道:“阿妹不认得了,这便是英国公家的二公子,你之前说怎么也瞧不上的混不吝。”   那被唤作阿妹的姑娘闻言,当即露出了错愕的神色,讪讪地扭过头道:“这是那个混不吝?瞧着倒是一点也不像,对着那姑娘柔情似水的,哪里如传闻一般凶神恶煞……”   瞧着阿妹不可置信的模样,那女子接话道:“秦家老夫人寿宴那日我也在,正巧见过,正是秦家二郎,再说了,人家对着自己的新婚妻子,自然万般柔情了。”   “也是,听说这宁家姑娘还是他死乞白赖求来的,哪里敢摆个臭脸,定是千哄万哄喽~”   忆起盛京那段时间秦家二郎的闲话,那姑娘赞同道。   虽这般说,那姑娘还是满脸的稀奇,时不时往那边瞧瞧。   不同于忙碌作一团的秦琅,宁姝悠闲地坐在石头上,目光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境平和。   秦琅倒也是个信守承诺的,说要抓鱼烤鱼,将她安顿好,便脱了鞋袜,挽了裤脚下了水。   走前还熟稔地亲了她一口,这让宁姝有些遭不住。   她可是听见了一旁女眷的偷笑声,明显是对着她和秦琅的,她脸皮有些挂不住。   许是浅水中鱼少,秦琅拿着不知从哪找来的尖木棍,往水深处走了。   临走前还交代了她一声不要乱跑,宁姝只觉可笑。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跑了也能回来,简直是多余的担心。   正在宁姝百无聊赖之际,一个年轻公子走上前来。   “宁姑娘……”   还没转头去看,宁姝便知是个认识的,因为声音有些熟悉。   果然,宁姝猜得没错,是许久未见的许知安。   仍是初见时的清秀温润,见她时也满眼笑意,不过这回却少了许多光亮。   不知她前夜是不是没睡好,人看着总有些萎靡不振。   既过来同她说话,宁姝也没有不睬的道理,淡笑着回应道:“是许公子,好久不见啊,是有什么事吗?”   看着宁姝面上灿烂的笑,许知安下意识也想跟着笑,但目光掠过水面,他看见了远处挽起裤脚在捉鱼的秦琅,便没笑出来。   “我来贺你新婚……”   一听原是这个来意,宁姝笑意加深了,心情畅快道:“那便多谢你了。”   多余的话宁姝也未曾多说,毕竟许知安这人的心思她还是知道几分的,要不然游船那日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了。   自己也不讨厌许知安,便别多说什么给人家添堵了。   然她没的说,许知安却有。   看着少女依旧明媚夺目的面容,许知安忍不住道:“他……待你好吗?”   宁姝愣了一下,看着许知安满是遗憾的眼眸,再度扬起笑。   “自然是好的,他敢不待我好我就重新换一个……”   宁姝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也十分有底气。   大历对女子并不严苛,女子和离再嫁是常事,三嫁四嫁的也并非没有。   宁姝并不是在夸张什么,若是有一日秦琅敢对不起她,宁姝定然一脚将他踹开,换个别的。   许知安听了这话既安心又惊诧,但细想一番还真是宁姑娘能干出来的事。   刚要挤出笑来说话,忽地,两条肥硕的鱼飞到了岸上,巧不巧正好砸到了许知安的脚边,染湿了许知安的袍角……   蹚水声响起,带起的重重水声想不让别人听到都难。   “呦,聊什么呢,不妨加我一个呗?”   一上岸,秦琅便如同醋缸成精一般,酸味当即冲到了两人。   许知安自知自己在这不合适,忙告辞了。   那背影匆匆,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   “跑得倒挺快……”   冷哼了一声,少年转过脸,对上宁姝,又是另一幅面孔。   委屈、可怜、怨怼……   像是被情郎辜负的可怜少女。   宁姝看得一脸懵,无奈道:“你干嘛这般瞧我?”   脚下便是潺潺溪水,用手碰了碰,水还带着些温度,正适宜将脚伸进去。   “我辛辛苦苦去捉鱼,你就在这同姓许的谈笑风生!”   在水里好不容易扎了两条鱼,回头刚要报喜,打眼便瞧见岸上两人言笑晏晏,他差点没将鱼给掐死。   忍着醋意,秦琅哐哐上了岸,还特地将动静弄得很大。   臭着一张脸,生怕宁姝看不出他吃醋了。   宁姝先是气了一下,紧接着被他那醋缸成精的模样又给逗笑了。   “谁同他谈笑风生了,再说了就算是这样又怎么了,我是嫁给了你又不是卖给了你,怎就不能同别的公子说话了?”   秦琅急得像个陀螺,气哼哼道:“别人好说,许知安不行,当初你可是差点就选他了,而且这小子也是个心思不纯的,我不放心。”   宁姝就知道是这样,瞧着背对着她坐在地上气哼哼穿鞋袜的少年,宁姝笑了。   她不缺法子摆平这个醋缸。   “哎呦~”   只是一声假模假样的痛呼,人就乖乖扭过了头,往她身边跑了。   “怎么怎么了?”   秦琅一听这音,头皮都绷了起来,以为人出了什么事,立马就将先前那点破事给抛到了脑后。   谁知扭头一看,人啥事也没有,正含笑等着他呢。   秦琅有点郁闷,还有点因为自己没出息的不开心。   “又捉弄我……”   逗弄够了,宁姝不笑了,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溅到面上的水珠子,眸色亮晶晶的。   “瞧你,跟醋缸成精一样,他只是来贺我们新婚的,顺带又问了一句你待我好不好,别的就没有了。”   “而且一开始中意他又如何,最后不还是选了你,你有什么好吃醋的。”   在宁姝风轻云淡的话语下,秦琅抓住了最为关键的一句。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秦琅连鱼也不管了,挤到宁姝跟前问。   宁姝知他心思,也乐意哄他一回,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自然是白天也好,晚上也好……”   噌得一下,宁姝就看见对方的脸烧了起来,像是吃醉了酒。   秦琅一把捂住了宁姝的嘴,慌得像个贼,低声道:“这话你同我说说就行了,怎么还往外说。”   面子里子全回来了,但他窘得已经感受不到了,只剩下慌乱。   宁姝拨开他得手,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眼泪都快挤出来了。   远处的姑娘们被这动静吸引,又是往这边看了过来,见是小夫妻打情骂俏,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同样,宁姝的笑也引来了其他人,比如带着娇妾过来玩乐的裴子风。   “这不是二郎和弟妹吗?新婚第二日就出来玩了,不在家多睡会?”   裴子风的话带着几分深意,秦琅回头就是瞪了他一眼。   “不可以?”   对着旁人,秦琅便没有那般温柔小意了,变作平日恣意张扬的模样,语气也很是随性。   “自然可以,为兄我就是随口一问嘿嘿……”   裴子风看着眼前成双成对,甚至可以说浓情蜜意的小夫妻,心里总还是有些不真实。   霸王花和混不吝?   居然成了一对恩爱夫妻,回回想回回都觉得不可思议。   宁姝注意到了裴子风那稀奇的眼神,借着秦琅的胳膊站了起来,目光扫过了跟在裴子风身后的美貌妾室道:“这便是裴四郎家中美妾吧?果真貌美丽质,楚楚惹人爱,怨不得当初不肯同意呢。”   宁姝的话带起了一番往事,也让秦琅再度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裴子风讪笑道:“嘿嘿,弟妹提什么往事,都过去了,过去了。”   别人不知道,裴子风可是知道自己这个兄弟是多能醋的一个人,想起以前自己干的破事,裴子风立即就矮了一截。   索性宁姝也只是突发兴致找了一下茬,并没有继续难为裴子风。   为了不让裴子风打搅自己,秦琅几句话将人撵了,去旁边林子里捡了些树枝,又将那快断气的鱼给收拾了,烤了两条滋味喷香的鱼。   吃完鱼,二人又在水边互泼了半晌的水。   说是互泼,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宁姝一直泼,秦琅几乎不怎么还手。   宁姝有午睡的习惯,到了时辰,便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秦琅见状,连忙将人带回去睡了个足足的午觉。   黄昏后,宁姝睡醒,柳妈妈神神秘秘地拿了一个瓷盒子过来,说是疗愈那地方的伤药,问宁姝要不要用些。   可谓是瞌睡便送来了枕头,宁姝还疼着,正想问问柳妈妈这位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有没有什么法子缓解,法子便来了。   秦琅正巧被国公爷叫去问话了,宁姝自己涂确有些不方便,便让莺声和燕语在外面守着,邀了柳妈妈入帐子,褪了衣裳,让其搭把手涂个药。 第102章 食色性也   暮色降临, 约是酉正,秦琅从父亲那里回来了。   想着宁姝应当早就睡足了觉起来,此刻怕是正在屋里吃着樱桃酪,逗着鹦鹉。   联想了一下那张鲜妍如花瓣的唇瓣咬上艳红樱桃的画面, 秦琅胸腔中咚咚作响。   迫不及待回到自个的住处, 却发现莺声和燕语两个丫头满脸正色地守在门口, 比南薰门的守将看起来都要尽忠职守。   “这是?”   秦琅走到跟前,顺嘴问了一句。   莺声和燕语见姑爷过来, 神色顿了顿, 还是拦道:“姑爷稍后再进去,姑娘正在里面涂药, 姑爷还是不太方便进去……”   虽说是夫妻,但也不好在这时候进去看, 毕竟两个丫头知道姑娘在上哪里的药。   秦琅听到上药, 先是愣了一下, 才道:“她受伤了?怎么没跟我说, 正巧我有空, 我帮她上。”   说着就要进去, 但又被两个丫头拦住了。   “里面有柳妈妈,姑还是不必麻烦姑爷了。”   秦琅眉心又是一蹙, 觉得不对劲起来。   遮遮掩掩的,像什么话。   “我身为你们姑娘的夫君,这等事还是不假手于人了, 我去给你们姑娘上。   说着, 也不顾莺声和燕语拦着, 径直推门进去了。   莺声和燕语只是两个姑娘,哪能拦得住秦琅这个身姿矫健的, 当即就让他冲了进去。   彼时宁姝正两手撑在床上,感受着那药膏的清凉,时不时还因为柳妈妈力气大了哼哼两下。   “诶轻点轻点,好疼……”   柳妈妈目光满是心疼地落在自家姑娘的伤处,手上动作放到最轻,嘴里叨叨道:“姑爷真是的,知道姑娘是头遭还这么不知道收敛,瞧把姑娘弄得,肿得这样厉害,当真是个粗鲁的。”   “别再说了柳妈妈,骂了也没用,昨夜我不知骂了他多少,人还是跟蛮牛一般,还是快些涂药吧。”   柳妈妈虽是自己的奶娘,但让她给自己这处上药,宁姝还是有些难为情,又听她提及那罪魁祸首,更是窘迫异常。   柳婆子余光瞥见姑娘红扑扑的脸蛋,忍不住叹了口气。   姑爷身子健壮也是个好的,至少不会让姑娘在床笫之间没滋味。   但太有滋味了也不好,折腾得都是她的姑娘,算了,还是待会她去姑爷那里说道两句。   正安静上着药,外头却传来了喧哗声,宁姝还没来得及将腿收起来,听见人闯了进来,还伴着那道异常熟悉的张扬语调……   “我来给你们姑娘上岂不是更好……”   可以听出,来人后面还有话并未说完,但进内室瞧见了纱帐后的景象,当即哑了火。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内只有遍布四角的油灯在燃,不如白日亮堂,但那纱帐轻而薄,没有将里头的景象遮掩的干干净净。   甫一进来,秦琅便瞧见了那映在纱帐上的朦胧剪影。   少女正双手后撑,双腿在身前屈起,对面的老妇正将手探进去,甚至还隐约听见了少女疼痛之下的轻吟声。   秦琅顿时像钉子一般被钉在了原地,变作浆糊一般的脑子忍不住忆起了昨夜的一帧帧一幕幕。   其中有段时候,宁姝便如此刻一般,靠着软枕轻吟喘息。   自此,秦琅也总算知道了宁姝上个药上得这般隐秘,甚至丫头还不想让他进来。   纱帐后,人影一阵颤动,少女着急慌忙地闭合上,扯来了一旁的被子裹住了自己,有些气急败坏道:“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此处为内院,除却主子传召而入,所有小厮都不得而入,在这周围活动的,几乎都是丫头和婆子,要么就是主子。   而这内室,等闲丫头婆子没得了准许,更是进不得。   起初有人闯进来时,宁姝差点忘了这一茬,惊了一下,在听到这声时,虽羞恼,但那股心惊肉跳去了大半。   确实是她多想了,自己这主屋,除了莺声燕语还有柳妈妈可随意进出,便只有秦琅这个男主人了。   虚惊一场,宁姝攥紧了盖在腿上的被子,对着愣愣杵在床边不远处的秦琅撵道。   秦琅明白了原委,哪还敢有脾气,道了一声对不住,立即出了屋子,惹得莺声燕语一阵笑。   秦琅在芙蕖阁外头又是等了好一阵,才听见屋门嘎吱一声响被打开了。   恍惚的思绪立即就断了,看着柳妈妈出来,秦琅整了整衣衫,目光闪烁地就要进去瞧瞧。   然却被柳妈妈拦在了门外。   “如今还不能进去吗?”   人就在屋里,他却接二连三瞧不上,秦琅心里有些燥了。   然这婆子又是宁姝的奶妈子,他还是要尊敬些的。   柳妈妈对着姑爷福了福身子,神色看起来严肃极了。   “姑爷,老婆子有个事想同姑爷商议一下,是关于姑娘的,可否请姑爷移步?”   柳妈妈不放心姑爷的鲁莽,还是想交代一番,反正她是个老婆子,又是姑娘的奶娘,说一说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一听说是关于宁姝的,秦琅便跟着柳妈妈乖乖去了。   莺声和燕语一个进去侍候一个传饭去了。   秦琅跟着柳妈妈到了一边,确保没什么丫头能听见,才停下。   柳妈妈转身,目光先是在自家姑爷精瘦的腰身和高大挺拔的身板上隐晦地扫了几眼,才缓缓开口道:“姑爷也别嫌老婆子说话太直白,姑娘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我知晓姑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知晓姑爷是武将,手下会忘记轻重,可姑娘比起您来,毕竟是个柔弱的女子,又是头一遭,是经不住姑爷的纵情的,老婆子只想说,日后还望姑爷顾念着我们姑娘些,莫要无度。”   老妇人一番话带着恳求,但却将秦琅求得满脸通红,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秦琅才轻声问道:“她伤得真的很严重吗?”   柳妈妈回忆一番,叹道:“也许是头一遭的缘故,姑娘肿得厉害,有的地方还破了皮,说到这,还希望姑娘这几日都担待些,好歹让姑娘养养。”   秦琅被说得愈发抬不起头来,只能连连保证一切都记住了,日后绝对顾念着。   柳妈妈看着满脸惭愧的姑爷,这才满意地离去了。   晚饭时,两人坐在一处吃饭,宁姝便察觉到秦琅这厮频频朝她看过来,似是想说什么不好开口的模样。   宁姝上了药,身子比先前舒服多了,心情也跟着畅快,面对秦琅的古怪,她也不在意,仍是悠哉游哉地吃着。   如新婚夜说得那样,宁姝刚褪下罗袜准备泡脚,秦琅这厮就像是嗅到了肉味的狗,一溜烟便凑了过来。   “我来。”   少年笑嘻嘻地抓住她的脚踝,那一瞬间,宁姝被唤醒了昨夜的记忆。   当时,秦琅也是这般,紧扣着,将其放到他那肌肉鼓动的肩上,对她展开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她腿都麻了。   那一瞬的记忆差点让宁姝想踢他一脚了,但被理智生生拽了回来。   “你倒是守诺……”   看着秦琅美滋滋的模样,宁姝都觉得好像不是自己占便宜了,而是秦琅。   但很快,事实证明了她的感觉是对的。   宁姝只觉得脚上有蚂蚁在爬,到处都痒痒的。   低头看去,秦琅好似不是在捏脚,更像是在把玩着什么。   宁姝肌骨酥软不受控制地酥软了下来,不自觉捏住了一旁的纱帐。   “再不老实你就滚出去……”   沉了沉气息,宁姝骂他。   秦琅动作一顿,讪笑了几声,又恢复成了老实的模样。   “那个,你的伤如何了,有没有好些?”   讪笑了一会,秦琅酝酿了半晌,忍不住将想问的话问了出来。   听到这个,宁姝板起脸,啐他道:“你还好意思问,昨夜但凡你收敛些,我都不会这般。”   秦琅自是听不得这个,连连告罪后,竟言道:“不若让我瞧瞧你的伤……”   宁姝眼皮子都跟着跳了几下,当下便无情拒绝道:“不行。”   被宁姝拒绝,秦琅也不意外,瞧着自己掌心所握的脚踝都带着淡淡的红痕,他更是心虚。   “阿蛮放心,这两日你好好养着,我绝不动你。”   秦琅神色认真地保证着,目光满是诚挚。   这番话让宁姝想起了一个一直忘记交代的大事,看着正给她擦拭脚上水珠的少年,宁姝坦然张口道:“我先前一直忘了同你说一件事,今岁我过了生辰也才十七,我还想潇洒快活几年,因而暂时不想有孩子,大婚前我事先服了药,但是药三分毒,我不打算一直服用,所以,日后你若是还想上我的床,你便去找些不损伤身子能避孕的法子,要不然就算是我养好了,也不理你。”   秦琅抬头对上宁姝的视线,一双凤眸好似藏着千言万语。   宁姝不知他的态度,但也想好了,他若是敢说个不字,从此就让他打地铺。   但事实证明,宁姝显然是想多了。   只见少年眸子闪了几下,也是一脸兴奋道:“阿蛮说得很对,孩子多碍事,还会让你遭罪,咱不急着生,我也想快活几年,放心,我明日便去想法子,定不让小崽子过来碍我们的事!”   宁姝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秦琅的潇洒快活跟她的不一样。   她只是不喜奶孩子带孩子,觉得碍着自己的悠闲畅快,但秦琅这反应……   应该不仅是怕她遭罪吧。   但结果都一样,宁姝也不同他计较了。   扯过被子,宁姝往里挪了挪,正要躺下,又被秦琅叫住了。   “等等,我有个东西……”   因着宁姝的那句生辰,秦琅想起了一件憋屈的往事。   宁姝疑惑地看着他奔向了博古架,将置于其上的一个描金漆花的檀木盒子取下来,再度奔到自己跟前。   “这下你总肯收下了吧!”   起初宁姝还不知他的意思,见盒子打开,一支眼熟的簪子正静静躺在其中。   是去岁自己生辰,那支被自己百般拒绝的玉兔簪。   看见那支簪子,宁姝被勾起了过往的记忆。   “原来是它,我当初想破了头都未曾往你身上想过,只以为是外头谁家的公子瞧上了我,偷偷摸摸送了这支簪子……”   “为何不能是我?”   秦琅心中很是不服气。   宁姝见他还敢问,毫不留情嗤笑道:“我哪里敢往你身上想,那时我每每见了你都生怕你欺负我,谁能想到你最后存着这个心思!”   秦琅急了,忙解释道:“我不是想欺负你,是你每回都单单不理我,我只能这般让你理理我。”   听了这解释,宁姝沉默了半晌,有些一言难尽。   “你这也算是另辟蹊径了,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对我存了那等心思的,我竟一点也没察觉,还是老夫人寿辰那夜我才被你吓了一跳。”   宁姝怎么也想不通,她与秦琅这样剑拔弩张的关系,秦琅竟悄无声息地瞧上了她。   莫非是个喜欢受虐的?   秦琅沉思了片刻,继而抬起脸,满脸正色道:“我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头一次见你就喜欢了。”   说不清,秦琅干脆油嘴滑舌起来。   宁姝白了他一眼,顺势往里边一躺,就要睡觉。   “还有,去将你的脚也洗了,要不然别上床。”   这一句,止住了秦琅欲跟着爬上床的动作,老老实实去洗脚了。   囫囵洗完,擦干了脚,丫头进来将屋子收拾了,秦琅再不迟疑,一个猛子就往被子扎。   与昨夜一般,宁姝被他从背后揽住,从脖颈顺势啄到了侧脸,又贪心地将她翻过来。   “你这是忘了我之前的话了?”   见这架势,宁姝以为他兽性大发失去理智了,忙阻他。   “别怕,就收点利息,不要债。”   颈子上传来微微的刺痛,但更多的是酥麻,宁姝两手攥着他的头发,整个人很是紧张。   此夜也确实如他说得那般只是收些利息,没有越过线。   但这利息也收得太多了   宁姝看着自己无一处没被嚯嚯的身子,欲哭无泪。   但贪心的人也受到了惩罚,将她又揉又啄了半晌的秦琅终于受不住了,喘着粗气就去浴房冲了个凉才回来……   今夜的宁姝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起来,秦琅早早地没了影,也不知去干什么了。   但一定不是去上职的,毕竟陛下给了他十日的假。   本朝律例,官员自身成婚,会给予九日的婚假,但因为陛下的偏宠,秦琅便多了一日。   待快到午饭时,人兴高采烈从外头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匣子东西,神神秘秘的,吃了饭后将她拉到床上,放下帐子让她瞧。   宁姝瞧了半天,实在瞧不出那是什么,秦琅才得意洋洋地告诉了她那是什么。   “羊肠?”   宁姝更不解了,诧异道:“拿羊肠来作甚,吃的吗?”   闻言,少年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将她瞧得莫名心虚,才含糊道:“也差不多吧。”   见少女还是面色茫然,秦琅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咱们不是暂时不要孩子吗,这是我从裴四那里寻得好法子,只要事前我穿上,便不会让你有孕了。”   秦琅说得直白,然宁姝却有些受不了,将匣子都扔到了一边,羊肠洒了一床。   “你这是做什么,这可都是我们的宝贝。”   嘴里心疼着,秦琅赶忙将洒了的羊肠都一一捡起来装回匣子里,又当着宁姝的面将匣子放到了招手就能触到的床下……   他恨不得现在就试试。   这是宁姝在他面上读到的心思。   “阿蛮,你给我个准信,我们什么时候试试这东西?”   未加掩饰自己的那点腌臜心思,放完匣子后,秦琅双目灼灼地盯着她。   宁姝抹开脸,在少年期盼的目光下思索了一会,声音细若蚊蝇道:“明日回过门吧。”   既然是心甘情愿做夫妻的,这等夫妻事自然是避不开的,何况宁姝记忆里也不是全然不舒服的。   人总是有好奇心和欲望的,宁姝也不例外。   圣人言:食色,性也。 第103章 不知羞耻   三日回门之期, 宁姝特地起了个早,欢欢喜喜领着秦琅回去了。   明明只过了三日,宁姝却有种已过了三月三年的错觉,好似已经许久未归家了。   宝马雕车, 一路盈香, 带着新姑爷向岳家的回礼, 一路浩浩荡荡向着永兴坊宁家行去。   大约是这回是回门,秦琅没有厚脸皮挤在宁姝身侧, 而是如往常一般, 骑着乌曜,一路上神气傲然, 无论是谁都能瞧出这厮心里的美。   宁姝都没眼看,自掀开帘子瞧了一眼后, 没在看了。   到了宁宅, 远远就看见爹爹和阿弟在门口等她。   见了岳父和小舅子, 秦琅热情地几乎要将尾巴翘起来了。   不仅对着岳丈各种甜言蜜语, 还追着小舅子让他喊姐夫。   这一日宁姝简直没眼看。   暮色时分, 小夫妻回了国公府, 用完晚饭,宁姝照例享受了一波秦琅的捏脚伺候。   虽然几次下来, 宁姝已经看穿了秦琅那点小心思,但架不住他这几招确实学得尚可,宁姝也颇为受用。   然不知怎得, 捏着捏着, 宁姝还迷迷糊糊着, 人就被带着滚到了床上。   纱帐在她眼前迅速垂下,将屋内的一切摆设都模糊化了。   少年那双薄后适宜, 殷红诱人的唇瓣着实诱人,直将宁姝吻得七荤八素的。   “唔……还有洗脚水没倒!”   此时此刻,宁姝不知怎得,竟记挂起了这事,含糊不清地说了句。   秦琅一个眼神都不舍得离开,一双凤眸半张半合地答道:“不碍事,等一会丫头婆子进来顺带收拾了。”   心照不宣的二人皆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宁姝低吟间默认了。   不知厮磨了多久,久到宁姝身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印子又重新添上了,尤其拿玉雪般的两团,看着分外可怜。   到了火候,少年伸出一只长臂,将藏在床底的宝贝掏了出来,一只手匆忙地从中取了一个出来。   兴许是第一次用,秦琅穿戴的动作有些生疏,磨叽了半天才成功穿戴。   宁姝并不是瞎子,细喘着躺在床上时,自然能看清那个距离自己不过咫尺的可怖东西。   “跟驴一样……”   像是受不了,宁姝抹开脸,嘴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虽然声音微小,但秦琅是个耳聪目明的,不仅不恼,还眉开眼笑道:“多谢夫人夸奖。”   宁姝一句不要脸还没骂出来,脚踝就如同泡脚时那般被捏住了。   纱帐内光影重叠。   外头不知何时开始落下淅淅沥沥的春雨,滴滴答答地打在庭院中的芭蕉叶上,带起的声音遮盖了屋子内那声声啼鸣……   虽不是头一遭了,但这样贸贸然纳了,宁姝还是有些扛不住,开始的那几息直蹙眉。   好在这遭秦琅知道柔缓些,也不似那般只有蛮力了。   那本小册子早不知被宁姝扔到了哪个角落里,但秦琅丝毫不在意了,因为他一夜的功夫便已经出师了。   春雨由轻缓变得骤急,落下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敲打在窗棂上,隐约间遮去了让宁姝觉得不堪忍受的沉闷又清脆的声响。   她力竭地将脑袋搭在少年肌肉偾张的颈窝处,两条胳膊也是紧抱着不敢松手,意识陷入一种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状态。   脑袋一阵空白,魂魄也好似在天上遨游,有种超然于物外的境界。   半张半合的眼眸隐约瞧见少年抽身而退后,将身上一物取下,松口气道:“倒是个好用的,一点没破,满满当当的。”   待宁姝看清秦琅说得是什么,她恼得抬腿揣了秦琅一脚,只不过那一脚委实疲软无力,不仅只能给秦琅挠痒痒,还引得他又从匣子里摸了一个出来。   宁姝气结,想逃,但又被拽了回来。   春雨还在继续,亦有磅礴之意。   ……   不出意外,宁姝第二日没能成功起来,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索性长公主不是个爱立规矩的,没什么晨昏定醒,要不然宁姝就要受累了。   可饶是公婆如此和善,宁姝夜里还是要受累些,尤其是有了那羊肠之后,某些人愈发不知节制了。   貌似除了自己的小日子那几日,难能有不要的时候。   但也许是自己习惯了,又或许是秦琅这厮进步了,宁姝觉得似乎也过得去。   陛下给的婚假一晃眼便过去了,秦琅也不能一直黏在她身边了,上职的第一天,宁姝还尚在被窝里,感受到那副滚烫的身躯不在,她便懒懒地睁开眼,看见了小心翼翼穿衣裳的秦琅。   本还想问问他怎么起这么个大早,然下一刻想起秦琅昨夜因为第二日要上职而多折腾了一次,便又闭上了眼不管了。   终于可以清净些了。   衣衫悉悉索索的声音消失,宁姝隐约间察觉到纱帐被撩开,阴影投在她面上,额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本以为秦琅这厮亲亲额头便结束了,然额上温热散去,唇上又迎来了轻啄。   时间太久,宁姝耐不住嘤咛了一声,人才撤开。   屋门一开一合,宁姝终于可以彻底清净了。   三月下旬的一日,天家放了春榜,秦家大郎,如今也是宁姝的兄长了,中了会试头名,是为会元。   殿试也是不出意料地被点为状元。   为此,全家人又聚在一起庆贺了一次。   席间,秦琅因吃了许多羊肉,夜里被宁姝勒令上上下下洗了个遍,尤其是将嘴里的羊肉味清理干净了才准许他上床来。   “还生气呢?”   因着昨夜的床笫之间宁姝被他折腾得出了一回丑,秦琅已经一天没得到搭理了,泡脚的差事也丢了,此刻他急得抓耳挠腮,正穷尽一切哄着。   宁姝背对着他,心里憋着昨夜的气,一声也不吭,更是不理他。   被子被裹得死紧,秦琅心虚,也不敢强来,只连人带被抱着,在宁姝身后小心翼翼的,颇有种做小伏低的姿态。   好话说了一箩筐,但仍得不到宁姝的半点回眸,秦琅心里跟油煎得一样。   “阿蛮若是心里憋闷你就骂我两句,不行你打我两下也行啊,就是千万别不理我。”   “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不看他,只听着这语气,宁姝便知道秦琅是何种表情了。   定然是眉间拧出了一个疙瘩,一脸苦瓜相。   宁姝心里其实更多的是羞,因为昨夜自己的出丑,顺势就怨上了这个罪魁祸首。   但也没有一桩不快记个天荒地老的,尤其还是这种床笫之间的荒唐事。   宁姝打算给他一个台阶下,也给自己一个。   “真的让你做什么你都答应?”   终于等来了回音,秦琅高兴地又凑近了些,但被宁姝推开了。   “那好,我要骑大马。”   忆起小时候,爹爹在家带着她和阿弟,便是这般哄她和阿弟玩。   爹爹总是会扮作大马,用他那宽厚的背驮着还只是孩提的她和阿弟,在床上驮着她和阿弟跑上好几圈。   尤其是小时候她和阿弟想要娘亲时,爹爹便用这个法子哄人。   如今她和阿弟都长大了,已经许多年没有再玩过这个游戏了,但一时间宁姝倒是有些怀念。   正巧这里有个心甘情愿送上门的,宁姝不玩白不玩。   语气带着几许欢快,宁姝将要求提了。   但半晌过去,身后都没动静,宁姝诧异地转过身去,看见的是少年错愕又复杂的一张脸。   “怎么,你不愿意?”   见人犹豫,宁姝沉下脸,就要将那台阶收回。   秦琅最会察言观色,见人神色变了,连忙开口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确认,你真要骑、骑大马?”   就跟这几个字烫嘴一般,秦琅说得吞吞吐吐的。   宁姝只觉得他脸色古怪,却不知他心里头在想什么。   许是觉得自己幼稚可笑吧。   宁姝这样想着,毫不犹豫地点头答道:“自然,你就说你给不给骑吧!”   面对着宁姝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秦琅不知何故露出了羞涩的神情,耳后也是爬满了红晕。   宁姝刚要张口嗔他脸红什么,就见人三两下将自己脱了个干净,甚至连一条亵裤都没给自己留下,整个人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她跟前。   “来吧。”   少年似乎有些害羞,但又十分郑重地催促她。   宁姝难以形容此刻心里的想法,明明气得要命,但溢出来的却是难以抑制的笑。   人要尊重自己的情绪,该哭的时候就哭,该笑的时候就笑,千万别在想笑的时候还拉着脸。   就如同此刻的宁姝,当真是一刻也忍不了了。   “哈哈哈~”   “你简直不知羞耻!”   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宁姝也要钻空子将这话骂出来,才能宣泄她心底那一丝恼怒。   赤条条的、未着寸缕的少年,本来还满心羞涩地躺在那,一听宁姝这反应,便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   但他仍旧那么不知羞耻,连一件衣裳都不穿上,就那么扑到哈哈大笑的宁姝身上,欲制住她。   “我都拉下脸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自己闹了笑话,秦琅脸皮子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想要捏宁姝的脸。   宁姝将脑袋埋到被窝里,又是嘿嘿笑了好半天。   “你先将衣裳穿好。”   宁姝笑够了,催促道,她可见不得秦琅这副坦荡模样。   秦琅哼了一声,老老实实地穿上了亵裤,就没有后来了。   但好歹也是有衣裳的,宁姝一双含笑的眼眸便放心落在了他身上。   “你小时候国公爷难道没当马驮过你?你成天脑子里尽是些什么污七八糟的,真是丢人显眼!”   听了这话,秦琅恍然大悟,神色也更尴尬了。   “那你不早说清楚,害我以为、以为……”   说到这里,秦琅话语顿住了,面上由浮现出了羞赧。   宁姝也不去揭穿他污糟的小心思,从床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秦琅道:“你到底当不当?”   少年神色别扭了一阵,点头应了。   好在这张床够大,宁姝高高兴兴地骑着转了好几圈,甚至还抄起了秦琅的腰带当起了马鞭,趁机抽了好几下。   秦琅竟没有翻身教训她,反而是默默受了。   宁姝本还意外这厮怎么这么冷静了,然自己玩累了,才说了一声不玩了,宁姝立马被掀翻在了床上,与秦琅位置直接发生了一个颠倒。   “你玩够了,这下该轮到我了吧。”   那临时穿上的亵裤被一溜烟扯了下去,接着就是宁姝身上的一切。   这一夜,匣子里又少了两个羊肠,宁姝也过得甚是有滋有味。   ……   又是一年浴佛节,慈恩寺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宁姝也过得比去年舒心了。   因为去岁那个招她厌的人已经改头换面,再不敢气她了。   宁姝从那里淘回来几坛子产自扬州的桃花饮,高高兴兴回去了。   扬州每逢春日桃花开的时候便会酿造此酒,甘甜清冽,带着扬州灵溪特有的山泉水和桃花香气,最是独特。   宁姝在扬州长大,年年都要喝上几坛,去岁还没来得及喝就到了盛京,自此再没喝过。   因而今日瞧见了那扬州口音的老翁在卖自个从老家运来的酒,光是气味,宁姝便信准了。   饭后忍不住闲饮了几杯,直至酩酊大醉。   秦琅去了父亲那里一趟,便没有看住人,发现后已是无力回天。   看着刚好被莺声喝燕语劝着洗漱完正在床上打滚的少女,秦琅笑了好半晌。   自己火速去浴房冲了个澡,中衣尚且还未系好,就爬上了床。   粗使婆子麻利地将屋内收拾了一下,便规矩地关门出去了。   纱帐落下,这一小片天地间又只剩下两人。   秦琅看着双眼迷离的少女,笑嘻嘻地凑过去将人抱住道:“阿蛮还认得我吗?”   宁姝脑子晕晕的,身子也有些不受控制,但还是白了他一眼。   “你当我瞎了,问这么蠢的问题……”   秦琅将少女这一副娇嗔的模样收入眼底,一挑眉,笑了,逮着人狠狠亲了一口。   “倒还算清醒。”   宁姝嫌弃地在他胸前蹭了蹭,目光忽地落在了少年偶尔滚动的喉结上。   因为刚从浴房出来,少年身上还带着些水汽,凝结出的水珠子还颤巍巍地挂在颈子上,随着主人喉结的滚动而乱颤……   也许是桃花饮喝得太多让她有些口干舌燥,她竟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我想骑大马……”   戳了戳秦琅的胸口,宁姝鬼使神差说了句。   有了前车之鉴,秦琅自然知道宁姝说得是什么,失笑了一声,忍不住揉了揉少女因为饮多了酒而有些醺红的小脸,就要扮成马……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襟,阻了他的动作。   “不用起来。”   秦琅愣了一瞬,纳闷道:“那怎么做马?”   “这样……”   话音落下,秦琅只看见,那一只柔弱无骨的纤手顺着衣襟滑下去,没入了衣摆之下。   良久,秦琅浑身一震,呼吸都滞住了。   少女眯着一双月牙般的眼眸,朝他笑道:“是你想的那个马……”   一瞬间,秦琅全身的血气都涌到了天灵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隔着纱帐,看不清里面到底为何种模样,只能依稀辨别出里头的人在褪着衣裳。   紧接着一只长臂探出,将那匣子整个卷了上去。   今夜月色稍稍黯淡,但星子异常璀璨,偶尔有乌鹊飞过,倚在枝桠上。   纱帐内,依旧是光影重叠,但今夜有些许的不一样,上头那道身影较往日纤细多了,也迟缓多了。   且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光影再度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阿蛮日后还是莫要逞强了,再把自己累着了。”   就如同白日里最是稀松平常的叮嘱,少年眸中沁着爱怜,语调也十分柔和。   但却是言行不一。   宁姝从一种疲累眨眼间换到了另一种,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也许是酒水带来的麻痹作用,宁姝只觉得今夜只剩下快活,再无一丝难受。 第104章 爱你是本能   春日渐渐到了尽头, 盛京城内的粉荷竞相开放,接天的莲叶托着其中的映日粉红,叫人看了无不欢喜。   屋里头的插花也尽数换成了新鲜的粉荷, 带来了若有若无的淡淡荷香。   又到了宁姝的生辰,这一回, 秦琅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给心上人庆生, 也能痛痛快快地将生辰礼送出去了。   仍旧是一支别致又华丽的发簪,不过这次换了花样,将海棠换成了新荷,兔子还是那个兔子。   “日后每年阿蛮生辰, 都能收到一支这样的簪子。”   少年细语轻喃,眸中蕴着醉人的柔光。   宁姝将荷花簪插在发髻上,甚至还娇俏地转了一圈。   “好看吗?”   宁姝扶着发髻笑问道。   秦琅捧着少女柔润鲜妍的小脸, 轻啄道:“自然,我们家阿蛮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就算簪个木棍也是最美的。”   纵使宁姝对自己的容貌也是自信的,但对上秦琅这样的夸奖, 她还是有些遭不住脸红了。   “照你这话说得,我披麻袋也好看喽~”   本是戏谑之语, 但秦琅附和得倒是快。   “是这个理, 不过只要我还活着, 又怎会让你披麻袋!”   宁姝莞尔一笑, 道:“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本以为这支簪子就是秦琅全部的生辰礼, 却不想还有个朴实的。   入了夜, 小夫妻两将家里那群活泼闹腾的兄弟姐妹送走, 宁姝刚洗漱完, 就看见秦琅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进来。   宁姝起先以为是他大半夜的饿了, 便没有过去。   待涂完了香膏,一转头,就看到秦琅唤她。   “阿蛮快过来,我给你做了好吃的……”   宁姝诧异地凑了过去,发现是一碗长寿面,还有秦琅面上那被烟火熏黑的痕迹。   “这是你做的?”   乳白的面汤,瞧着便细长有韧性的面,雪白的荷包蛋,青翠的绿叶菜,阵阵香味飘出。   虽不如厨娘做的色香味俱全,也颇为简单,但瞧着是用了心的。   “我去寻杨嫂学的,学了很久,你快尝尝,不用吃多少,就尝一口就行。”   知道宁姝是刚用完了饭,定是腹中饱饱,因而只希望她尝一口便不算辜负他的心意了。   宁姝没急着尝那碗长寿面,而是转头拿湿帕子将秦琅面上的灰尘轻轻拭去了。   “你无需做这些的,只是一碗面罢了。”   秦琅比她高许多,见宁姝的动作,他连忙倾下身子,方便宁姝能够到。   擦拭的间隙,少年眸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含情脉脉,让宁姝不敢直视。   “但既然你做了,那我就尝尝。”   怕这厮一个激动亲上来,宁姝赶紧岔开话题,开始品评他的长寿面。   本不抱着什么希望,但一入口,竟觉得滋味还不错,不由得嗯了一声。   “怎么样怎么样?”   见宁姝这个反应,秦琅整个人紧张的不行,完全是一副小孩子对夫子的姿态。   宁姝心里偷笑,面上却故意摆出一副严肃模样,让本就紧张的少年更紧张了。   “莫非很难吃?”   不应该啊,秦琅心里想着,毕竟杨嫂都说他尚可了。   秦琅面上立即染上了愁绪,颇有些垂头丧气的。   宁姝忍不住笑了,笑声清如银铃,当即击散了秦琅的郁气。   “瞧你那样,我唬你的……”   “真想不到你还能做出像模像样的吃食,真是难为你了。”   少年眉开眼笑了起来,浑身上下都喜气洋洋的,像是得到了夸奖的小娃娃。   “能吃就行,能吃就行。”   仿佛被秦琅的情绪感染,宁姝也十分欢喜,也不忍辜负秦琅的心意,竟一口气吃了大半碗。   秦琅兀自高兴着,也忘了阻止,等发现时已经晚了。   “哎不是让你吃一口便行了吗,怎得吃那么多,这下要积食了,走,我领你去花园子里溜溜,消消食……”   随即,他牵起宁姝的手,就要拉着她出去。   宁姝没动,还将人拽了回来。   “不用如此麻烦……”   被宁姝拽着,秦琅有些没懂,直到宁姝勾了勾他的手指,说了一句话,他身子麻了半边。   “去园子里忒麻烦,去床上岂不是更妙~”   不知道是不是秦琅的错觉,在这一句话里,他感受到了无端的逗引。   心跳得像战场上擂响的战鼓,秦琅手上一使力,人就到他怀里了。   “此言有理,良辰美景,断不可辜负。”   少年语气暧昧,眸色像是暗夜里的狼,绿得发光。   眼看着秦琅就要将她往床上抱,宁姝推拒道:“我刚吃了长寿面还没漱口,先让我去漱口。”   说着就挣脱开来,秦琅也由着,干脆去床上等着了。   等人终于上来,秦琅早脱了干净,就连匣子也开过了。   宁姝还没来得及将帐子理好,人就被卷走了。   又是一夜红绡帐暖,春情意浓,直叫守夜的丫头听得满面羞红。   ……   大历兴盛,国富民强,但不妨有无知小国偶尔挑衅。   刚入夏的时节,乌孙国那边传来消息,新王即位,心有不忿,联合邻国龟兹,公然不称臣纳贡,甚至还将和亲去乌孙的贞和长公主囚禁。   贞和长公主是当朝陛下长姐,早年为两国安定和亲乌孙国,为两国的和气安宁做出了不小的功绩。   如今沦为阶下囚,不仅是辱了公主,也打了大历的脸。   秦家父子又出征了,此番的任务,不仅是要平定乌孙、龟兹两国,还要迎回向母国救援的贞和长公主。   出征的那一日,天色晴明,宁姝站在仙客楼上,心绪却说不出的晦暗。   神佛保佑,希望这一次,他也能平安归来。   也许是为了安抚心中的不安,宁姝这次随着长公主一起去了青龙寺。   新荷随着时节的变化渐渐枯败,只留下一池池残荷,偶尔落了雨,也会引得文人墨客轻舟听雨声。   仲秋时节,国公府得到了捷报,大军将不日归来。   宁姝早早地等在仙客楼,却是又一次没有等到人。   人还是被抬回来的。   忆起上一回中箭的场景,宁姝心惊肉跳地赶了回去。   不知道这回又伤在了哪里,伤得重不重。   然当她瞧见人时,心里既庆幸又疑惑。   人就躺在两人惯常亲密相拥的床上,头上绕着纱布,隐隐有血迹,人也昏睡着。   “娘,这是怎么了?”   早在拜舅姑那日,宁姝便羞涩地改口了,跟着秦琅一同唤句娘亲。   如此,宁姝也算在出嫁后感受到了有母亲的感觉。   长公主也是刚从丈夫那得来的消息,解释道:“本来是好好的,但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暴雨洪流,又是在山上,说是为了救他父亲,被落石砸到了脑袋,便昏到了现在。”   “医官瞧过了,说是除了脑中有些淤血,其他没什么大碍,等着醒来就行。”   宁姝这才放心下来。   既没有什么大碍,医官号完脉,开完方子,又叮嘱了些,便被送走了。   而照顾秦琅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宁姝这个妻子的头上。   宁姝耐心为其擦洗身子的时候,心里也叹了句风水轮流转。   担惊受怕了一日,宁姝浑身也疲惫得紧,洗漱完也钻进了被子里。   因为有个伤患,宁姝没有像往常一般睡在里边。   许是还有些意识,待宁姝钻进被子里的那一刻,那昏沉着的秦琅竟有了些反应,长手长脚地将她揽进了怀里……   宁姝还以为人要醒了,忙唤了几声,但都是石沉大海一般,半点没有回应。   宁姝泄气了,也不纠结了,顺势倚在少年胸前救睡去了。   说不定明日就醒了呢。   正如宁姝的猜测,秦琅第二日确实醒了,但也给了她当头一棒。   大约是心里记挂着事,宁姝睡得不深,感受到抱着她的秦琅似乎动了几下,又转醒的征兆。   彼时天还蒙蒙亮,鸟雀都未曾啾喳。   对方好似魇住了,入秋的天额上开始冒冷汗,还止不住的摇头,嘴里还囫囵说些什么,宁姝也没听清。   “秦琅,秦琅,你快醒醒……”   支起半截身子,宁姝摸着秦琅的脸和额头,想看看是不是起了高热所以才说胡话。   然就在这时,在宁姝还尚且被他一只胳膊拦着腰肢,长发逶迤,寝衣凌乱可见玉雪酥软的时候,人倏地睁开了眼睛,将眼前的香艳尽收眼底……   猝不及防地,宁姝被他推了一把,要不是床够大,她定然要滚下床。   “你是谁,怎会在爷床上?”   宁姝刚要说一句“你发什么疯”,然秦琅这一句出来,她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顿时哑火了。   “你问我是谁?”   反手指着自己,宁姝惊得瞪圆了一双眼眸,声音不知是气得还是惊的,正发着颤。   芙蕖阁一阵兵荒马乱,秦家人连带着医官,再度聚齐了。   “据在下的拙见,二公子怕是因为颅内的淤血,所以暂时失忆了。”   “失忆了?”   长公主神色错愕,但又继续追问道:“可为什么还认得我们,却单单不认得我这儿媳妇?”   这才是最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单单忘了宁姝,真是怪哉。   医官听了这话,面上也泛起了难色,答道:“殿下恕在下才疏学浅,这般的情况在下也着实没见过,或许只是暂时的,等过段时间便会慢慢记起来……”   说这话的时候,医官神色也颇为不确定,一副难以分说的姿态。   “或许少夫人多用以往的事刺激刺激二公子,说不定能快些恢复记忆,在下能做的也只是为二公子开些祛瘀血的汤药。”   众人见宫中来的医官都没有法子,都忍不住叹气向着不远处坐在绣墩上的宁姝看去。   这无异于是一场飞来横祸。   在床上静静听着众人说话的秦琅,自然也顺着大部分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个晨间在他眼前青丝逶迤,露出玉雪一般肌肤的姑娘早已穿戴整齐,挽着时下盛京姑娘们最爱的凌云髻,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貌美丽质的姑娘,袅袅娜娜,像夏日里第一支新荷。   就是面上无笑,让他心底没来由地有些着急。   意识到这种怪异的情绪,秦琅只觉得荒唐。   他只是与她见了一面罢了,怎会这般?   虽说方才这姑娘言之凿凿地称自己为他的妻子,秦琅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问出口,秦琅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   “爹娘,那丫头真同我是夫妻?”   说到最后两字,他甚至有些窘迫。   长平长公主听这话,目光怜惜地在宁姝面上扫过,正要回答,就被身旁的丈夫抢了先。   “那还能有假,宁丫头可是你当初死乞白赖求来的,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现在倒好,一点不记得了,真是个混账!”   秦进也是知道当初小儿子是怎么求来这个媳妇的,如今一股脑全忘了,自己稍微代入一下,也气得够呛了。   他不是温柔的妻子,说骂两句就骂两句。   又被父亲骂,依着秦琅那小犟种脾气,本是要反驳几句的,但一抬头瞧见不远处那个姑娘面无表情的脸,他顿时又哑火了。   他好像确实不占理,还是少说两句吧。   长公主用眼神制止了丈夫,趁着最后嘱托小儿子几句。   “你爹语气不好,但说得都是实话,你与姝儿是今岁三月初二成的婚,还不过半年的时间,虽你如今想不起来了,但你要记住,姝儿是你自己求来的,万不能对不起她。”   面对温柔的母亲,秦琅自不会怀疑半分,只垂眸应了。   少顷,众人皆散去,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就连莺声和燕语都识趣地退了出去,给她们姑娘和姑爷腾地方。   秦琅初醒,头还有些昏沉,人散去后,他平躺在床上,但忍不住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只因那个被所有人告知是自己妻子的姑娘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让他无法平静下来。   不知瞧了多久,就到秦琅都要忍不住出声说点什么了,少女终于开口了。   “真是怪了,谁都没忘,竟单单将我忘了,要不是宫中医官说得,我都要以为你是装的了。”   “又或者,有旁的姑娘暗中倾慕你,但是爱而不得,用了什么巫蛊之术,让你单单将我忘了?”   宁姝心里乱七八糟地,嘴里便通通说了出来。   秦琅听到这些没有边际的话,忍不住回道:“胡言乱语些什么!”   这腔调其实也就是以往秦琅的做派,不算什么厉声严语,但放在早已习惯了秦琅轻声笑语的宁姝面前,无异于恶劣。   她心头哽了一下,没再说话。   然宁姝安静了,秦琅却打开了话匣子。   “你叫什么,是哪家的姑娘,我们当初是怎么成亲的,方才我听我爹说了个宁字,你姓宁,莫非是同我三婶有关系?”   宁姝这厢还没翻过来气,就被少年这一副再陌生不已的姿态又添了几分堵。   但人还在,兴许很快就能恢复记忆了,宁姝也不能当个锯嘴葫芦成天摆脸色。   “猜得不错,你三婶是我姑母,我姓宁,单名一个姝字,我父亲是去岁刚升迁到京城的户部尚书,至于我和你如何成亲的,爹娘不都说了吗,你死乞白赖求的,我瞧你心诚,便应了。”   提起这些往事,宁姝眼前好似又浮现出当初秦琅死缠烂打的一幕幕,她面上忍不住溢出淡淡的笑。   秦琅偏着脑袋,虽装得正经,但只有他知道自己是一直注视着少女的。   见到那抹轻淡的笑,他不由得也跟着笑。   但如今的他还是很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死乞白赖。   瞧容貌,确实是个貌美可人的,甚至平心而论很讨他的喜欢。   但他始终不相信自己能做到是死乞白赖那种程度。   “不会都在哄我吧?我怎么会做那么掉面子的事,就为了一个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姑娘?不会是你中意我,借着你姑母的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宁姝差点都要气笑了,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心平气和道:“你还真是和当初一样,竟这般会做梦,我都懒得跟你废话。”   恢复记忆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宁姝也不指望几句话就能让其记住原来的一切。   想着出去散散心,也好去去心中的闷气。   这一遭事来的可谓是憋屈,让她有种哑巴吃黄连的境遇。   人都失忆了,她也不能怎么样,唯一能做的便是助他早日恢复记忆。   念着这厮示意前待她的好,午饭她也没有假手于人,坐在床边就照顾起了秦琅这个伤患。   “起来用饭了。”   本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秦琅,听到这一句话,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人端着清粥小菜过来,一副要伺候他的意思。   少女里的那么近,秦琅甚至能看清她今日戴的是什么耳珰。   还有那白皙的颈子,纤细美丽,晨起时还有更多风光。   秦琅忍不住脸一红。   宁姝一直都知道这厮一直是个爱生小心思的,如今莫名脸红了,不知心里又在捣鼓着什么。   将人扶起,宁姝就要喂他,但却被对方阻了。   “我是脑袋受伤,又不是手,不、不必这般……”   被一提醒,宁姝也想起来了,这家伙好像没到这种程度,是她关心则乱了。   将枕头给他垫好,宁姝便也去用饭了。   伤了脑袋,医官交代需要多休息,因而用了饭后秦琅继续在床上躺着。   起初他是有些无聊的,但很快,这股无聊就被那褪了衣裳鞋袜的少女给打破了。   纱帐被掀开,少女着一身能勾勒出曼妙身姿的里衣便踏上了床,一只脚甚至还踩在秦琅微微分开的两腿之间……   本昏昏欲睡的秦琅浑身一抖,对上了那个身上发髻散落的少女。   “你干什么?”   活像个在深闺沉睡的黄花大闺女看见采花贼闯进来,少年神色精彩极了。   宁姝只觉莫名其妙,一脸正色道:“我午睡啊,还能干什么……”   说着,宁姝也不理他,掀开秦琅身上的被子便钻了进去,和他紧紧挨着。   秦琅失忆了,但她又没失忆,又不是头一次挨着秦琅睡了,她很是熟稔。   感受到独属于姑娘家柔软馨香的身子贴过来,秦琅整个人都僵住了。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他认识还不到一天的姑娘,如今就要凑到他怀里睡,简直荒唐极了。   但头脑动辄眩晕的他根本无法抗拒什么,只能跟死人一样继续躺着,感受着少女时不时的亲近。   他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那时满心疲惫,实在困极了。   再一睁眼,却是发现人还在他怀里睡,甚至一双玉臂紧揽着自己的腰身。   差点以为还是在睡午觉,然不经意观外面天色,发现早已是黑沉沉的,明显已经入了夜。   原来是他睡过了白日,这丫头又来了。   睡了半日,秦琅很是精神,甚至可以说是兴奋,尤其是他不经意碰到自己腰间的柔荑,颇有种做贼一样的心虚感。   反复拉扯了好几个来回,秦琅突然想通了。   既然都是夫妻了,摸一下应该没什么吧。   夜色里,秦琅悄悄咽了一下口水,将自己的手覆在了那只柔滑细嫩的小手上。   秦琅突然有些明白,失忆前的自己为何会娶宁家姑娘了。   ……   秦琅的身子向来是最为康健的,不过在床上养了三日,人便能下床肆意行走了。   但随之而来的,秦琅再不像以前那般时时顾念着宁姝了,每日不是去练武便是去外头,或者去宫里,就连在和宁姝一桌吃饭,两人也再没了以前的蜜里调油。   宁姝也没忘医官说得,找些两人曾经的记忆来刺激,意图唤醒他。   可每每说了,少年都没什么波澜,好像那是别人的事,顶多是好奇地追问几句,待宁姝耐心解释了,再哦一声,便没了下文。   纵使宁姝再念着秦琅曾经的赤诚热烈,也不免心凉。   医官说,也许很快可以恢复,但他终究给不出一个具体的、肯定的回答。   若是秦琅几个月想不起,甚至几年都想不起,宁姝难道真要这般陪着他耗吗?   她想要的,她应承婚事的,一直是那个愿意豁出自己性命来救寻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年,而不是如今这般,对她相敬如宾的秦琅。   宁姝的心境开始发生了变化,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   平康坊南曲,如曾经一般,秦琅被几个好友拉着来此消遣,听听曲,看看舞。   席间,裴子风忍不住凑过来跟他搭话。   “起初听到二郎失忆了,还单单忘了弟妹,为兄我是不信的,以为二郎是领教了那霸王花的厉害,心中悔了,才用这个法子装痴,如今算是彻底相信了,不仅三天两头同我们来平康坊这种地方玩乐,虽还是同以前一样光看不吃的毛病,但可比你迷上弟妹后好多了,甚至连羊肠都不要了……   对秦琅来说,这一段话他不解的地方甚多,便忍不住追问道:“怎么,我以前同她好是什么样的?”   看着秦琅迷茫的模样,裴子风打开了话匣子。   “你问这个,为兄可就话多了,自打你迷上弟妹,平康坊这地方可谓是一步都不沾,生怕弟妹生气嫌弃你,成日下了职就往家跑,休沐日也是,为兄千呼万唤你都不来,说要在家陪弟妹,或者就说同弟妹有约,我们哥几个,都难能见你佛面……”   说着,裴子风叹了一声,满面感慨。   将这番话听了,秦琅只觉得荒谬,他怎会是这等没出息的?   然后头还有个他更好奇的。   “羊肠又是什么,我为何要朝你要?”   以为是自己那妻子爱吃,除此之外,秦琅再想不出别的了。   提到这个,裴子风更精神了,也更偷摸了。   “果真是……”   做贼一般凑到秦琅耳边,将话给解释了。   “当初还是你找上门来,说和弟妹暂时不想要孩子,便每每找我要,足足要了五大盒,让你自己家做些你又不肯,说怕人笑话。”   裴子风还在絮絮叨叨的,但身畔少年早已红了耳根,眸色震颤。   “我,已经用了这么多?”   又是一种天塌下来的荒谬感,秦琅第一次直面这一事实。   原来在他失忆前,他早已同妻子做了数不清的敦伦之礼。   怨不得他初醒那日清晨,她会是那样一副毫无保留的坦诚模样。   吃完这顿酒,秦琅浑浑噩噩地回去了。   也许是自己回去地晚了些,妻子已经在床上睡下了。   闻他回来躺在她身侧,也只是瞧了他一眼道:“一身酒气,还带着几分女子身上才有的脂粉气,去平康坊了?”   不知怎得,明明对方的语气也不锋利,但秦琅下意识就解释了起来。   “是去了,但我只是喝喝酒,那些女子我未曾碰半个手指头!”   忆起裴子风说得,那时自己半步都不往平康坊踏,定然是妻子厌恶他往那边去,心中没来由地心虚,好似生怕她误会一般。   但古怪的是,妻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哦了一声,便背对着他睡了。   独剩秦琅默默对着少女的背影,怅然若失地发着愣。   如果他没记错戟安说过,妻子是个性子泼辣的,绝不是如今这般听了丈夫去平康坊而默不作声的反应。   秋日的夜里难免凄清,这股凄清顺着门缝涌进了秦琅的心间。   妻子的冷漠不仅让他想起白日里裴子风说得话。   都用了五大盒……   那说明他们二人曾经也算是夜夜亲密缠绵,如何能像现在?   突然,心底里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酸涩,让他无法入眠。   ……   翌日清晨,宁姝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吃早饭的时候正好被晨练回来的秦琅撞上,便坐下一同用饭了。   吃着清粥小菜的秦琅突然觉得嘴里没味,便让厨房特地做了羊肉汤上来。   厨娘虽诧异她们二公子怎么敢在和少夫人用饭时吃羊肉了,但主家有令,她们也不会拒绝,忙做了一盅鲜美但飘散着羊膻味的肉汤送了过来。   秦琅看着独独只有一盅的羊肉汤,蹙眉看着厨房的丫头道:“怎得就一盅,不还有夫人吗?”   小丫头错愕地抬起眼,忍不住朝少夫人瞧去。   二公子是真坏了脑子,全府上下都知道二少夫人不吃羊肉的啊!   “我们姑娘从来不吃羊肉,姑爷当真是忘得干净。”   燕语是个急脾气,忍不住替她们姑娘出声道。   以往的姑爷,知道姑娘不喜羊肉的膻味,就算是要吃,也会在别处吃完了回来,还会在凑到姑娘身边前去沐浴更衣,觉不会讨姑娘的嫌,更别提在姑娘面前吃了。   如今倒是好了,什么都忘了,只她们姑娘记得。   “行了燕语,如今说这些没用,吃饭吧。”   宁姝低垂着眸,鼻翼间充斥着那股挥之不去的腥膻味,本该像以往那般皱眉排斥才对,但现在却像是失去了嗅觉,默默地将一顿饭给用了,也懒得去说什么曾经了。   秦琅看着主仆间那股暗暗流动的情绪,面色讪讪,不知该不该吃了。   他第一次那么强烈地希望自己能记起那些往事。   也知道自己定是惹了妻子不高兴,吃完饭后,秦琅决定去东市买些漂亮的首饰去哄哄她,毕竟姑娘家一般都喜欢。   主仆二人看着秦琅又一声不吭地出了门,面色一怒一静。   “别气了燕语,收拾东西,咱们回娘家吧。”   燕语神色一怔,随即点头应了一声好。   芙蕖阁这边的动静自然没有被长公主错过,她捋了捋最近小儿子和儿媳的事,慌忙过来了。   “娘也知道,我当初嫁他,便是感他满心赤忱,心里头都是我,我也是个凡俗女子,也求与夫君恩爱两不移,当初就是被他满腔爱意折服,才愿意成为他的妻子,但如今他全然不记得了,我在他心中也没有那般重要了,我也应该思量思量了。”   长公主眉宇间带着怜爱,想要替儿子补救,便道:“我知二郎现在待你不若以前,但他总有恢复的一日,姝儿勿要因为一时之气而弃了这段姻缘,若不然等到二郎想起一切来,他定是要哭天抹地的。”   长公主这话让宁姝也想起了以前的一桩趣事,忍不住一笑,但同时也让她心脏抽搐了几下。   然她还是赞同长公主这番话的,便笑着道:“娘勿忧,我并不是要弃了他,只是我暂时无法再瞧着他这般模样了,干脆便回娘家静一静,眼不见,便不会难过。”   长公主听罢这话,也总算晓得了儿媳的意思,也觉得有理,便不加阻拦了。   牛车缓缓离开英国公府,也带走了宁姝满腔愁思。   待到秦琅带着东西兴高采烈地回来,瞧见的是空荡荡的房屋,他傻眼了。   “我夫人呢?”   到了院子里随口问了个小丫头,秦琅才得知人回了娘家。   脑海中蓦地忆起昨夜少女沉闷的模样,秦琅心中像是被浇了一坛子烈油,无一刻不煎熬。   他就那般惴惴不安地在家中接连等了三日,几乎是每一日下值他都要立即去瞧瞧人有没有回来。   但可惜的是,知道第四天暮色时分,屋里依旧是空荡荡地没个人气。   秦琅再也无法试着说服自己妻子只是去娘家小住几日了。   饭也不吃了,骑上乌曜,便一路向永兴坊奔去。   天上忽地落了雨,且有愈来愈大的征兆,秦琅也不顾,便那样无知无觉地策马行在雨里。   到了宁家的时候,人已经湿透了。   门房自然也是认识他们家姑爷的,向上报了一声,很快便让人进了。   倚着礼节,秦琅先是来见的岳丈。   宁江虽也不虞女婿将女儿忘了,但这也实属无奈,且看着女婿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找来,宁江也难能说什么了。   将人打发去了如意院。   彼时宁姝刚用完晚饭,正看着外头愈来愈大的雨,忽地便瞧见了仆人领过来的水鸭子。   “你怎么来了?”   这一刻,宁姝好似觉得那个满眼热忱的秦琅又回来了。   “来找你。”   少年抹着面上的水,神色执拗地看着屋檐下面色淡漠的少女。   不说别的,秦琅满身湿漉漉地,宁姝也看不过去,连忙叫下人打了热水,又找了一件爹爹的干净衣裳,催着人去沐浴了。   灯火如豆,离别了几日的二人再次聚到了一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秦琅看着镜中少女静谧的脸,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能回去?”   宁姝回头,神色漫不经心道:“我暂时不想回去。”   “是因为我总是想不起来吗?”   秦琅率先挑开了这层窗户纸,语气发沉。   宁姝也从不是个含含糊糊的性子,当即便答道:“是。”   斩钉截铁,没用一丝犹豫,也让秦琅心中满是燥意。   “我能不能想起来,就如此重要吗?”   少年试探着,为自己萌动的春心。   宁姝感知到了他话中的愤慨,但她又何尝不是呢?   两心相许的夫君独独忘记了她,再不会如曾经那般待自己,是个人心中都会有落差的。   但要她放弃现在这个对她记忆全失的秦琅,宁姝也做不到,只能眼不见为净,回家躲个清净。   心中甚至抱着一个期盼,那就是她希望下次见到的秦琅会是以前那个对她爱若珍宝的人。   但期盼不一定能成真,如今身后这个,仍旧没恢复记忆。   “当然重要。”   宁姝自妆台前站起,目光与他对视。   “因为最爱我的那个人,我最爱的那个人,我最想携手共度一生的人,都不是现在的你。”   少女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让秦琅有一种震耳欲聋的感觉。   他哑了嗓子,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背后的手指不断蜷缩着又张开,他身体中遗留的情愫在告诉他,他不能失去眼前的姑娘,一刻也不能。   一咬牙,他猛地上前将人抱在怀里,软玉温香扑了满身,他心中长久以来的空落落也瞬间被填满了。   他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   “同我回去,我会好好听你的话,我会努力想起我们的一切,我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我,只要你别再这般不理我……”   宁姝好像又看见原本的秦琅,那个对她总是咬着牙,死缠烂打的少年。   人是感性的,宁姝亦如此。   她想再给他一个机会。   潇潇雨夜,夫妻二人归了家。   后面的日子,就如同秦琅所保证的那般,他热衷于恢复过往的记忆,总是会向宁姝以及周围知道二人过往的所有人打听。   同时他也会打听宁姝的喜好习惯,力求不再像那盅羊肉汤一般。   甚至有时候,宁姝都觉得他已经恢复了记忆。   但只要一到了床上,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的少年便推翻了宁姝的猜想。   宁姝想,若是恢复了记忆,怕是早就将自己拆骨吞入腹了,哪里还能像最近这般,规矩地仿佛男未婚女未嫁。   宁姝倒觉得也不必如此坚守,毕竟秦琅这副身子,她早已沾遍了。   又是在一个凄清的夜,两人闲来无事烫了壶梨花白,对酌了起来。   也许是烫过的酒酒劲更强,两人皆有些醉了。   不知何时,秦琅吻住了她,两人拥作一团。   明明早过了洞房花烛夜,少年却生涩异常。   千钧一发之时,宁姝摸出了床下的匣子,示意秦琅戴上。   满脸绯红的少年眸色氤氲,眉宇间带着几许青涩,叫宁姝看得想笑。   “你这当真是忘得一干二净……”   少年手忙脚乱着,听到这话,心里生出酸气。   “那是曾经的我!”   说罢,倾身而下,宁姝能感觉到他负着气。   两人皆是满心充实。   失忆后的秦琅如当初一般,是个只有蛮力而没有技巧的。   好在宁姝不再是当初的脆弱模样,勉勉强强也过得去,甚至还能偶尔教导他一番。   凄清的秋夜也不再寒冷,变得热烈如火,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   屋外的丫头和婆子听见这久违的动静,皆满心欢喜。   待一切风平浪静,秦琅微阖着眼眸,将脑袋凑在她颈边。   “阿蛮……”   蓦地,宁姝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这一声叹息让思绪正混沌的宁姝瞳孔一震,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   自秦琅失忆后,她从未告诉过他自己的乳名,失忆后的秦琅也从未这样唤过她。   如今却再次听到了。   “阿蛮,我想起来了。”   少年抬起那双灼灼华丽的眼眸,低喃了一句。   宁姝再抬眼,一行清泪划过眼角,落在枕间。   “你可算是想起来了!”   宁姝呜呜哭出声,长久的期盼也终于落了地。   “对不起……”   他吻去那行清泪,柔声在宁姝耳畔低喃着。   “但无论是失忆前的我,还是失忆后的我,都会一直爱你。”   少年眸色滚烫,偏又带着醉人的柔水,直叫宁姝想永远沉溺在其中。   至此,夜色凄寒,星河却滚烫。   作者有话说:   我勒个豆,本来预想着不虐的,写着居然有点酸酸涩涩,老泪纵横了~   这一章就是最后一章啦,本文也算是完结喽,女鹅和狗子会永远幸福滴,虽然我也很舍不得,宝子们江湖再见~   最后给我下一本《郡主流落民间后》打个小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