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蓝色百褶裙 整理 ==================== 猜猜我有多爱你/吻香 作者:superpanda   文案   原名《吻香》   符晓:“我多年的心愿,就是调出一款适合你的香水,它能代表你所有美好的特性。”   “用你自己最爱的香气就好了。”沈懿行说,“可以代表我的味道,一定沾着你的气息。”   符晓:调香师。化学专业出身,从面对几千种原料一脸茫然,到每款香水销售额都破亿的首席调香师。   沈懿行:符晓同班同学,毕业后创立制药公司。   相同起点的两个人,   一个看见的是最美好最梦幻的香水,制造幻想;   一个看见的是最残酷最现实的药品,治病救人。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业界精英 商战   主角:符晓,沈懿行 ┃ 配角:章唯一,尤思卿,一大堆 ┃ 其它:调香,香水,时尚,制药,医疗,创业   金牌编辑评价:   化学系毕业的符晓因为喜欢香气,成为了一名调香师,并在偶然当中她学生时代的男神沈懿行产生了交集。两人一个转行调香师,一个创业开药厂,在相互的支持鼓励中逐渐生出暧昧,升级恋爱两不误,最终一个调出了获得国际大奖的淡香水,一个制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创新药。本文行文流畅,穿插着小幽默。两人一路携手,彼此鼓励,共同进步,最终实现梦想。同时“学霸”式的浪漫让恋爱的部分不落俗套。 ==================== 第1章 符晓   符晓站在公司长长的走廊里,透过窗子定定地看着实验室里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身材修长、面容清雅,正笑着将几张白色试香纸从窗口递到外边,让他的朋友嗅一嗅。他的朋友右手接过试香纸并放在鼻端,几秒种后,将试香纸还给男人,探过身子小声地与男人讨论他方才闻到的味道。   “……”符晓穿着白大褂,长发也因为在工作中而被高高束起。她将手揣在了兜里,就这么呆呆地看了大约两三分钟,直到那男人的朋友离开,她再没有什么可瞧的了。   晃晃悠悠地转过身,符晓正欲迈腿回到她自己该待的地方,却冷不丁听见有个温和的声音叫住她:“你刚才在看什么呢?”   “咦?”符晓猛地转回了头。   方才她一直在盯着看的男人——这家知名的香精香料公司的首席调香师章唯一,正将胳膊搭在实验室的窗台,嘴角带笑地回望着自己,并且还又强调了一句话:“最近几天,每次你路过这,都会停下脚步。”   “……”被发现了……   不过,符晓也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地回答道:“我是个气相色谱分析员。”她本科、研究生的专业是化学,毕业之后签了这家香精香料公司,已经正式工作大约六个月了。当初她签这里只是因为喜欢香水,然而每天使用仪器对着已存在的香水分析成分六个月后,她能感觉得后,她越来越渴望“创造”。   “哦,”章唯一的笑意更甚,“然后呢?”   “然后,”符晓伸出食指,指着章唯一的方向,直接回答了“你刚才在看什么呢”的那个问题,“刚才我在看你……同时对自己说,那个,才是我真正想做的工作。”   她想当调香师,而不是分析员,这没什么丢脸。   章唯一:“……”   聊天机会难得,符晓有些困惑地问:“怎么才能成为一名调香师呢?要调香专业出身吗?上海应用技术大学的研究生有用没有?还是去法国留学好?”上海应用技术大学基本“垄断”了国内的调香师培养。   章唯一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将之前的几张试香纸又递给了符晓:“你闻闻这个看,说说你的看法——这几张试香纸蘸的都是同样一款香水,左边那张刚刚晾干,中间那张拿出来有半小时了,右边那张快一小时。”   “……”符晓接了,小心翼翼地嗅了嗅。一时之间,各种味道接踵而来。她闭上眼,仔细地感受着。   “如何?”   “嗯,”符晓放下了试香纸,回忆着自己的联想,“前味好像是有木瓜、芒果、菠萝等等味道,就像是站在热带的某处……中味有一些海浪的腥味……后味隐约透着麝香、檀香等等性感香气,仿佛是一个纯真、原始的女人,就像……就像……”符晓用力地思考了一阵,说,“对了,就像亨利·卢梭的画一样,尤其是像《梦境》那幅名作——有绚丽的热带雨林,有穿梭其间的猛兽,还有赤裸的女孩儿,散发着天真和浪漫。”卢梭曾经是一名海关收税员,从未学习过专业的美术,他所有线条和颜色都是出自他的情感,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除了自然之外,我并没有老师。”   “……嗯?”章唯一惊讶地看着符晓。   “不、不对么?我不是调香专业的,都是在跟着感觉讲。”   “不。”章唯一笑了笑,说,“我只是太过惊讶了。因为,亨利·卢梭那幅名作《梦境》……正是我这款香水的灵感来源。”他喜欢梦幻的画作,而香水,也是梦幻的。   “哎?!”   章唯一看着符晓,问:“你不是问怎么才能成为一名调香师吗?”   “对。”   “能去法国进修,当然是最好了,不过很难申上,录取率非常低。而且学费并不便宜,甚至可以说是昂贵。”   “呃……”符晓在心里边掰了掰手指头,确定自己只有六千块的积蓄——可怜的六千块。就算挖地三尺,也只有六千块。不,不对,首要的问题是,连申都申不上,六千块想花也没地儿可花啊……   “如果你能先入了行,有一定的工作经验,申请起来会容易些——还有,你现在工资是多少?”   “四……四千……”她工资挺低的。作为名校化学系硕士生,她这个工资是拖全班后腿的存在,也被质疑了很久。当初,为了能进这家香精香料公司,她是“屈才”当了色谱分析员的。   “你来我这当助理吧,我来教你怎么调香。”章唯一突然又露出一个笑容,“工资给你涨到八千,顺便帮你攒点学费。”   “啊咧?!”符晓真的惊了,眼睛也瞪圆了,“可我……我不是专业出身啊?那些香料,我一样都认不出啊?!”她看那些材料,就跟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看全系列口红色一样。   调香师是个门槛很高的工作。市面上的常用香水材料至少也有两千多种,总数更是早已超过五千,而每一种香水更是可能要用上五十至一百种不同的香料。调香师需要将两千多种香料全部了如指掌,然后才能慢慢尝试创造自己心目中的香水,从学习到创造,这个过程通常需要几年。   “学化学可以入行的,调香算是化工分支。”章唯一盯着符晓的眼睛,“你懂得各种材料的溶解度和沸点,也知道如何蒸馏、压榨、萃取。很多调香师都是化学出身的,之后去学校学,或者在公司学。”   “是这样啊。”她硕士学位是有机化学专业,不过本科是普通的应用化学,章唯一说的那些她的确十分了解。   “而且,”章唯一说,“你知道么,对调香师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熟悉原料,而是聪明、有想象力,以及拥有文化底蕴,可以赋予香水内涵。技巧都是可以教的,但创造力却没法教。”   “……”符晓是个学霸,对于“聪明、有想象力,以及拥有文化底蕴”倒是还有一些自信。   章唯一又问了一遍:“愿不愿意跟着我学?”   “愿意愿意!!!”她想:管它呢!这辈子也不定有第二个欣赏她的人了!她先转过去,说不定真的可以被对方教出名堂来呢!符晓差点就喊“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了:“收我收我!”   “好。”章唯一挺直了腰杆,将身子缩回实验室,“我会提出申请。你不用做什么,等着人力部门找你调岗就好。”   “麻烦您了,我会乖乖等的。我叫符晓。符号的符,晓风残月的晓。我写下来?”   “不用,我记得住。”   “是啊是啊,”幸福实在来得太突然了,面对形象伟岸的大救星,符晓激动得真诚地拍马屁道:“两千多种原料您都能记得住。”   “……”   ……   ——人力部门效率极快,她第二天刚到公司,便有人来帮她收拾东西,并且带她去新的实验室。旧的电脑被取消了权限,她将拥有一台新的电脑。   路上,她看见了迎面走过来的一个姑娘。   那个人力资源专员对那个人说了声“嗨”,并且介绍了下符晓:“你们‘老大’指名要带的助理调香师,符晓。符晓,这是公司的中级调香师,孙一止。”   符晓热情地打了个招呼,然而却遭到了很明显的忽视。孙一止问那个人力资源专员:“老大从来不带人啊?”所有的调香师,都戏称章唯一是这里的“老大”,然而这个“老大”,认为她们全都没有教的价值。   “这回带了。”   “……”孙一止问符晓,“你不会也是从格拉斯的香水学校毕业的吧?纪芳丹.若勒的?那和我是校友。”格拉斯在法国,世界香水之都,纪芳丹.若勒是最有名的大学。   “不是。”符晓大大方方地回答道,“我是学化学的,没接触过调香。”她从来都十分坦诚,一向不会感到自卑。   “哦,”孙一止说,“那你慢慢学吧,别着急哦,总有一天能学会的。”她的语气貌似关心,实际却是带着嘲讽。   符晓随口应道:“嗯,知道了。”   她懒得和对方计较。   接着,符晓便被带到了章唯一的实验室。   此时章唯一也刚到公司,正动作优雅地脱下他的外套,又将白大褂披在了身上,整个人都透着吸引人的气质。他微微转过头,看见了符晓,问:“来了?”   “来了。”   “先准备吧。”章唯一说,“今天开始,两千种常见香水的原料,每天记住四种。”   “好咧!”   符晓站在实验室里,看着架子上的众多瓶瓶罐罐,还有各种实验仪器,一时之间竟有不真实的感觉。   她……真的从分析员……成了调香师了……? 第2章 沈懿行   符晓的思绪忍不住回到了毕业前,她因找工作而苦恼的几个月时光——   一入研三,同学们便奋力地在为进入好单位而努力着。而符晓呢,罗氏制药笔试迟到,辉瑞制药笔试迟到……室友曾经恨她不争地说:“太懒散了!这样下去你将一事无成!”听到这话的符晓伸手摸了摸窗台上百合花的花瓣,低头轻嗅了下,想:一事无成……?听上去好可怕的样子,可真的总有点想迟到啊。   后来,成绩全班第一,但找工作总也不顺的符晓终于进入了世界排名前几的一家大型公司的终面。然而她没觉得激动,心里反而隐隐希望能面砸,当场就收到对方的拒信一封,而且最好说的难听一些,比如“就你这熊样还想当科学家呢?也不买面镜子照照自己,噗噗!!!”   终面那个早上,符晓化妆又是磨磨蹭蹭。她本能地希望自己拿不到offer——那样就不用去上班,还能再拖。室友终于是觉得不对了,问她:“你是不是讨厌化学?”   符晓想了半天,最后才回答道:“我挺喜欢实验本身,但很讨厌那股味道。”七年来,各大企业实习一圈之后,符晓却是发现,她找不到自己喜欢做的工作。一想到再回那些岗位,她便焦虑得很,心尖就像压了块大秤砣,还足斤足两的,半点都没造假,甚至能把她的心脏扯进腹腔。   “我觉得没什么的啊,是你鼻子太灵了吧?”   “呃……”她的鼻子的确很灵。每次“舒肤佳”的配方变了,她全都能闻得出来,所以她更喜欢香气。   室友看了看窗台的鲜花:“难道你想开花店吗?”   “……不知,也许卖花也比研究那些要好?”符晓俩眼一瞪,话却出人意料。说完,符晓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她也终于认识到了自己有多不想面试。   那天,符晓取消了自己的终面,拿出钥匙锁了寝室的门,便来到了学校的小花园——她最喜欢的独处的地方。北京此时花还未谢,园内桂花开放,夹杂着其他花的味道,有种意气风发、年轻稚嫩的香。   她躺在花园的地上,拿出手机到处玩儿,而后感到百无聊赖,顺手点开招聘网站,习惯性地查看招聘信息,那则招聘启事便那样跳进了她的眼睛:   【职位:气相色谱分析员   公司简介:佩兰香精香料位列全球十大香精香料公司,总部位于法国的格拉斯,并在几十个国家拥有分公司。佩兰公司由Aubin家族创办于1900年,现任总裁Amandine Aubin女士是家族中的第四代。一百多年来,佩兰追求突破,为全球最炙手可热的化妆、日化和食品品牌创造香精香料产品,产品包括高级香水、个人护理、家居护理等日化香精,以及甜食、咸食等食品香精。   职位描述:1、负责分析气相色谱;2、负责维护相关仪器……   岗位要求……】   分析香水……!   香精香料公司,一动时时都被香水所萦绕吧?!   仿佛一阵微风吹走了缠绕在心尖上的雾气,符晓一路小跑冲回寝室,打开电脑调出简历,强调了自己使用仪器的经验,又写了言辞恳切的邮件正文。   邮件刚发出十分钟,便收到了面试通知。   而后,在第二天的面试中,面试官也疑惑地问:“你为什么想来‘佩兰’?”符晓想了一想,而后认真地说:“因为我最喜欢这个行业。”   双方迅速达成一致,符晓火速签了offer,成了佩兰公司有史以来第一个北大化学系毕业的分析员。   ……   而对于符晓的这个选择,则像一颗炸弹一样,在班里引发了一阵讨论。毕竟,符晓是全班第一名,年年都一等奖学金,却签了一个月薪四千的工作,而且据说还不能解决掉户口!   她是十二月末签的工作,正好赶上班级年终聚餐。   在聚餐上,符晓成了众人焦点。平时没有交集的人,也都问她:“听说你签了个月薪四千的分析员工作?”   “哈哈,”符晓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毕竟那是她自己的选的路,“招聘上边写的,工资两到四千!我拿到了上限,牛逼不牛逼?”   “为什么啊?现在才十二月,你不用绝望啊?还有机会!”大家实在无法理解。工资不高的也不是没有,然而却是去了高校或研究所,社会地位还是非常难高的,而且也能解决户口。去企业的收入全都不低,这座城市寸土寸金,四千真的十分困难,大概只能每天喝西北风。   “哦,”符晓还是笑着回答,“我喜欢香精香料这行业。”   “好吧……”   “晓晓啊晓晓,晓晓啊晓晓……”坐在一旁看见了全部过程的室友悲痛地说,“你知道你这个举动,将你与你男神之间的距离拉到了无限大吗?”   “……”听到这里,符晓动了一动耳朵,十分没出息地问道,“沈懿行吗?他签哪了?他不一直想创业吗?”说完,符晓还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沈懿行。此时,沈懿行用手微撑着下巴,似乎在听众人聊天,但却始终未发一言,高深莫测得不知正在想什么。沈懿行的容貌精致,背脊挺拔,然而气质十分冷峻,与人有一种疏离感,因此,虽然他不仅仅是符晓的男神,还是很多很多人的男神,可很少有人敢去追求他,因为下场是可预见的惨。   “是创业啊。”室友又说,“他与一个学药学的、一个学生物的,还有一个学长一起,都拿到天使轮投资了……有五千万。”   “啊?”   “那个学长很厉害的,之前跟人合伙创了一个很成功的公司,前一阵加入了沈懿行他们几个的团队,担任公司的CEO。学长有很多创立和运营公司的经验,所以他来当公司的CEO吧……团队很强的!”   “……是吗,那很好呢。”沈懿行也很强。沈懿行本科时写的毕业论文,答辩后某老师写的意见竟是“建议授予博士学位”,一时之间传遍全院。直接升了研究生后,他的论文水平又更上一层楼,研究成果常见于各个在学界内有影响力的杂志。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同学们都以为沈懿行会出国读博士、进高校,直到某天沈懿行说,他想自己研制新药,开药厂,治病、救人。   “明白我讲的了?”   “……哦。”   周围同学们好像依然在劝她,说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十分重要的,如果不慎入错了行,以后可能想出都出不来。起点一低,整个都低,这叫“落后在起跑线”,简称“落跑”。   符晓忍不住想,她和沈懿行之间的距离,真的被拉大了?   就在这时,沈懿行突然间站起了身,一言不发地绕过桌子便往门外走。   是要去洗手间?符晓往前边挪了挪凳子,腾出更大空间,好让沈懿行能轻松过去。   正胡思乱想着,符晓却忽然感到有细长的手指轻搭上她的肩膀,而后她耳边便传来了一个低沉性感的男声,还带着呼吸的热气:“加油。”   “……!!!”   清新的气息裹挟着鼓励她的话语,让符晓顷刻间心跳如同擂鼓一般。她连忙转回头去瞧,但却只瞧见了沈懿行的背影,正穿过人群向房间门口走去,那么好看,一如既往。   一瞬间,符晓便不再纠结了。   沈懿行做自己爱做的事,她也该做自己爱做的事。如果患得患失犹犹豫豫,如何还有资格喜欢他呢。   ……   此后半年,已经签了约的符晓便去“佩兰”香精香料公司实习了,并且了解到了很多有关香精和香料的知识,直到毕业正式入职。   毕业那天,同学们都互相赠送了礼物。   而符晓呢,送了全班同学每人一个适合他的香水小样,每个人拿到时脸上都露出了些好奇的神情,好像很感兴趣。   她为沈懿行精心挑选了一款香水——爱马仕的团员男士香水。它的前调是鼠尾草、红木、橙树、佛手柑、迷迭香,中调是石竹、桂皮、松针和铃兰,后调是橡苔、熏草豆、广藿香、香根草和雪松,它代表了无所畏惧的精神,传达着一种才智和成熟。   当时,沈懿行低头看了看香水,笑了,问:“我该怎么使用?”   “就……”符晓的脸红了,“擦在有脉搏的地方,比如手腕、手肘内侧,或者膝盖内侧。这些部位经常活动,能有效地散发香气……不过,最好是手肘或膝盖,因为手腕经常会与东西接触,香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嗯……”沈懿行笑了,拉了个长音,“还是手腕吧。”   “哦……”   “这东西怎么擦?多少合适?”说完,沈懿行竟然一抬胳膊,露出了他漂亮的手腕。   “……”符晓脸更红了。她用指尖抹了一点小样,左手握着沈懿行的手腕,感受着他正跃动着的脉搏,右手将小样轻轻擦上去:“就是这样……”   沈懿行的手腕温温热热,香水回旋上升,充斥两人鼻端,空气中有一种甜美味道。   最后,符晓说道:“这是爱马仕的团员男士香水,很适合你,我把它作为毕业礼物送给你。那个,希望你在将来闻到这一款香水时,还会想起你在北大时的那段时光,想起某时、某地……”   话到这里,沈懿行突然接了一句:“还有某人。” 第3章 章唯一   思绪再转回来。第一天成为调香师的符晓不再想学校的事,而是看向了她的“老师”——首席调香师章唯一,问道:“那,现在开始?”   “嗯?”章唯一愣了下,不过很快便回答道,“也行。”   说完,他将符晓引到一个架子之前,架子上全都是各种瓶瓶罐罐:“我想你也已经知道,香料分天然香料和合成香料,天然香料又分动物的、植物的。天然动物香料比较少见,龙涎香等更为稀世之宝,不大可能被应用于调香,大多都由合成香料替代。天然植物香料取自精油、树脂等等,花、茎、根、籽、果皮,均有可能用于调香。”   “嗯……嗯!”   章唯一看了眼符晓:“顺便说下香水品种,有浓度为18%到25%的香精、有浓度为12%到18%的香水、浓度为5%到12%的淡香水,还有就是3%到5%的古龙水了。至于香调,一直以来众说纷纭,大致可以分为六种:果香调、花香调、有青草或绿叶气息的绿香调、以橡树苦为基调的柑苔香调、东方香调和东方花香调。”   符晓一边听着,一边用小本记。这些知识都很基础,符晓之前也听说过。   “好了。”章唯一说,“今天给你闻几种最常用的植物香料吧。”   接着,章唯一便从架子上拿了一个瓶子下来,拧开盖子,快速地将试香纸放进去蘸了一点液体,扣回盖子,等试香纸上的酒精挥发干了,才将它递给了他身边的符晓:“这是什么?”   符晓轻轻一挥,便毫不犹豫地答:“玫瑰啊!”她上学时几乎天天买花,这种问题根本难不倒她。   “是啊,”章唯一说,“玫瑰香味有十七种,你方才闻的是保加利亚大马士革玫瑰,它也是品质最好的玫瑰,即使在清晨香气最旺盛的时候采摘,六万多花也只能提炼出一盎司精油,十分昂贵。配方中有玫瑰的香水并不多,但是,75%的优质香水中都会有玫瑰。”   “嘎……”符晓问,“那国产玫瑰会便宜点不?”   “出油率还更低,也不便宜,而且有些醋味,不受欢迎。”   “哦……”符晓心想:为啥会有醋味?   章唯一又从架子上以此拿下三个瓶子:“左边这是茉莉,味道非常清新,80%的香水会用到茉莉香,不过大多是用合成茉莉。中间那个是薰衣草,清新当中带着些甜,安神助眠效果很好,20%的香水里都有它。右边那是鸢尾,气息是很甜的,而且留香绵长,20%的高档香水配方中有鸢尾。你拿去闻闻吧,我还有些事情。”   “嗯。”   “对了,不要一直去闻,否则气味会伤害到你的鼻子。”章唯一警告道,“嗅一下后记住那种味道就好——用你的记忆力和想象力。”   “……”伤到鼻子……有点可怕。   “……”章唯一走到另一架子前,按照标签拿了几样香水下来,“这几样东西是我上周调制的废样,分别含有刚教你的四种原料之一。等你认为自己已经记住四种味道之后,就试着将它们从这些香水中辨别出来。你需要告诉我,哪种香水含有玫瑰、哪种香水含有茉莉、哪种香水含有薰衣草、哪种香水含有鸢尾花。”   符晓点了点头:“好。”   “去吧。”   “哎。”   符晓坐在另一张桌子前,手里边摆弄着那些试香纸。几种花的香气她都十分熟悉,因为都是她平时很喜欢的花。她轻嗅着几种花香,仿佛又置身于花园。   符晓之所以喜欢香,并不仅仅是因为闻起来舒服,还因为香气能让人产生联想,勾起他过往的回忆。   “……”感觉差不多后,符晓开了那几瓶章唯一配制的香水。她一一体会过,但却在最后一瓶上突然间就卡了壳。   前面几瓶分别是玫瑰、茉莉、玫瑰、薰衣草、茉莉、鸢尾花,绝对没错,可这最后一瓶……呃……   “怎么了?”见符晓抱着最后一个瓶子发呆,章唯一问,“有困难?”   “前面几瓶分别含有玫瑰、茉莉、玫瑰、薰衣草、茉莉、鸢尾花。”符晓说,“最后一种……有……有薰衣草,可我依稀觉得还有点鸢尾花。难道薰衣草是假的?可是闻起来也不像是假的呀……但没有鸢尾花?又好像有一点……到底是薰衣草还是鸢尾花让我有点拿不定主意……”   “哦,”章唯一看了看,重新低头开始在纸上写字了,“我加了20%的薰衣草。”   “……”   “还有1%的鸢尾花。”   “哇靠!”符晓惊了,“你说‘分别含有刚教你的四种原料之一’!之一!之!一!一!”为了表示强调效果,符晓人工造了回音。   “我故意误导的。”章唯一说,“最后一样只放了1%的鸢尾花,我想试一试你能不能找出来。”他真的没想到,对方能闻出来。   “……”符晓呆了。她想:脸呢?她这老师,看着斯斯文文,怎么不要脸呢?   “符晓,”想着那1%的鸢尾花,章唯一看着刚刚转行的符晓,突然问,“你今年多大了?”   符晓说:“二十五。”   “二十五啊……”章唯一停下笔,想了一想,却没有看符晓,而后说道,“长馨那个丫头,好像也二十五。”   “那是谁啊?”   “长馨你知道吧?也是国际十大香精香料企业之一。他们最近有个厉害的年轻人,只有二十五岁。”章唯一见过她——身材高挑妆容艳丽,眸子冷冽,不苟言笑,非常酷的一个女人。   “哦……”   “樱野也有个小姑娘,作品已经很成熟了。”那小姑娘长得十分显小,虽然年过三十,看着却是连二十都不到。章唯一印象很深刻的是,每次投标输了,那小“萝莉”都会生气到哭。再加上几个男孩子,不断地向他们这些老人发起冲击,很看重经验的香水行业居然也是后生可畏。   符晓托腮看着窗外:“这么一说,有些羡慕……”   章唯一又开始写配方了:“迟早会碰上的。”   “嗯?”   “你若想在这行干出名堂,以后无数次的投标,你都会碰到他们几个的。”化妆品公司会对大多数香水项目进行公开招标,那是诸多香精香料公司及调香师们厮杀的舞台。   “……”   “符晓。”章唯一向来温和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如果你想在三年内赶上他们,你必须要比他们还努力几倍。”   看着章唯一的样子,符晓也变得认真了:“我知道了。”   ……   就这么着,符晓每天记住新的香水原料,而后从现成的香水中将它们辨认出来。她学会的越来越多,章唯一也会特意用符晓知道的材料配制些香水,让符晓将全部原料辨别出来,并要精确到百分比。一开始这很难,然而章唯一却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教他的学生。符晓对于特定几种材料的辨认总是很困难,章唯一便与她一起寻找适合她的记忆方法,这让符晓十分感动。   而晚上呢,符晓便回忆当天的知识,到处玩儿,还有……偷窥沈懿行的微信朋友圈。   沈懿行上学时,从不发朋友圈。现在,因为创业,沈懿行发的状态多很多,全都是关于公司的,明显是给投资人还有合作伙伴看的,倒方便了符晓“追踪”。   因为他俩实在不熟,一直都是符晓单恋,所以,每次偷窥,符晓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点了赞。而且偷窥完了,符晓还要检查一遍,确认自己没有手滑点赞,才能安心按灭她的手机。   那什么……赞点多了,总会被人看出什么。   当然了,偶尔,遇到同学们都会点赞的朋友圈状态,符晓也会装着风淡云轻地点一个。   比如,沈懿行的公司新招了一个COO,符晓点开评论发现同学们都在夸赞COO美貌,便也会酸不溜丢地留上一个:“恭喜又招到了满意的人选呀,看着十分干练。”   ……   某天,符晓看见沈懿行又发了条朋友圈:   【公司成立以来的第一次旅行。住宿十分昂贵,但员工们喜欢,我们永远会提供最好的福利。】   同时,还贴了张酒店发票。他们住的海边木屋,每间木屋每晚两千,三人一间,公司共定了三十间,费用一共是六万块。   符晓顺手点开图片,却惊讶地发现,那地方她住过,而且她还去过三次。   “……”符晓伸手点开沈懿行的头像。   她欲言又止的,点开又退回去,退回去又点开,最后还是咬牙打下了一行字,飞速地发过去:   【沈懿行,一晚两千那条状态……我不知道你是故意写错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那家酒店天天打折,一个晚上七百。】   想了一想,符晓又发了句:   【我也不是特别确定,你可以打电话问下。】 第4章 夺权(一)   发完之后,符晓也很忐忑。   毕竟,毕业半年多来,她和沈懿行之间的直接联系,其实只有一回而已——符晓母亲是个公司法的律师,父亲也是法学院的教授,有次,沈懿行突然发了条微信,说帮CEO问一个问题。符晓直接开了微信语音,让母亲跟他聊了五分钟,之后沈懿行道了谢,还要送符晓个礼物,不过符晓没收。符晓也没有问那CEO是怎么了,只是依稀听说他跟之前的公司有股权纷争。她知道那个学长之前和人开的公司挺成功,后来因为更看好沈懿行的公司而辞了职,加入沈懿行的团队,还当了没当过的CEO,此前他只是副总裁。   “……”符晓低头看着微信,心想突然之间发这么一条莫名其妙的微信消息,应该显得很奇怪吧?   但不知道是为什么,符晓有微妙的感觉,就是沈懿行没骗人,而是有什么事不对。   沈懿行故意弄张假发票只为忽悠人?符晓不觉得沈懿行是会做这事的人。她很难将沈懿行与“有意欺骗”连在一起。而且,沈懿行一向都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弄一张假的发票发朋友圈,公司的员工们自然也会看到,那员工们将会议论他这老板?谁会信任一个爱撒谎的老板?   因为这些想法,符晓方才犹豫许久,最后还是讲了她知道的信息。她喜欢沈懿行,她希望对方好,她不能发现不对头却还不讲。即使两人之间的气氛会尴尬——甚至不止是尴尬,而是尴尬到想要爆炸,她也不能为了自己一言不发。   等待回信的过程很紧张。符晓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连猜测都有些猜不出来,于是只能单纯地紧张着。她一直盯着手机看,手机一响就吓一跳,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变成一个精神病了。   幸好,沈懿行没有让她等太久。   在发出信息大约五分钟之后,沈懿行回了句:【七百?】   符晓又回:【对。我去过三次的,次次都是七百。】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沈懿行说:【我知道了,谢谢。】   见对方没有不理她,还对自己说了谢谢,符晓一个高兴,便又回微信道:【不客气哒!哒哒哒哒!】   沈懿行说:【嗯,哒哒。】   “……”看见这两个字,符晓傻了。   哒哒?哒哒又是个什么意思啊?我随口说一句,不是让你回啊!难道是“么么哒”?哎哟,我想啥呢!   符晓在床上蹬了蹬腿儿,又拿起手机截屏了刚才发的微信,将图片发到她自己的邮箱里,生怕哪天手机坏了她会觉得后悔。   ……   另外一边,沈懿行得承认,当他看见符晓的信息时,他心里是有一些震惊的。   公司这次福利旅游,是COO张丹全权负责。对于住宿,她找了好几家酒店作为备选,木屋是最贵的,可大家最想去,最后她说服了CEO大花了一笔。   张丹个子娇小,长相精致,但却十分能干,情商也高,公司里的人都挺喜欢她。当初面试的人有好几个,然而在与张丹聊过之后,另几个创始人便非她不要了,因为对方实在是很出色。沈懿行当时在国外出差,视频看了看,也觉得可以。   “……”沈懿行凭记忆搜索酒店名字还有电话号码,而后拿出手机按下一串数字,“你好,度假村么?请问,那种海边木屋,要多少钱一晚?”   “哦,”前台声音柔美地道,“七百。”   “七百?”沈懿行说,“那为什么我上周订,每晚都收了我两千?”   “两千?不可能吧?”前台明显变得十分困惑,“上周也七百呀。”   “谢了。”沈懿行不再进行对话了,他挂断了手机,将它扔在桌上,看着铺满了桌子的材料,一时竟然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他想:两千和七百,这差得也太多了。   作为CSO首席科学家兼技术总监,他在公司主管研发,并不参与运营的事。主管运营的是张丹,张丹直接汇报给CEO,接受CEO葛峰对她的监督和管理。   八个多月来,为了尽快将第一款产品推到市场上,沈懿行带着二十几个研发人员没日没夜地做实验。他选择仿制的那款药物专利还有两年半就到期,而在他看来,那款药物有着非常广阔的市场前景。他飞速立了项,然后,将一般需要12到15个月的研发进程缩成8个月,最后药的杂质甚至比美国的原研药还少了很多,只是美国原研药的百分之一。对于那个产品,公司已经做好了文件并送到了药监局等待审批,他才刚松口气。   同时,他还和远在美国的两个知名大学教授合作开发新药,常常飞去美国讨论药物设计,没有功夫插手运营。   但是……在他用心地准备产品的时候,其他人真的全都毫无问题吗?   那些事情,也需要他来处理吗?   ……   第二天的中午,沈懿行便叫上了几个创始人,还有公司所有高管,以及研发部所有人,出去一起庆祝他们第一款药物的正式送审。   八个月的努力有了回报,所有人都高高兴兴叽叽喳喳。   他们又去了公司旁边最经常去的川菜馆“红辣椒”,路上就有人开始讨论等下要点什么才能吃痛快。那饭店很有名,不管吃多少次,大家也还是愿意再一次光顾。   到了饭店,45个人分成了三桌坐。高管和部门中层照例每人点了一个菜,一共点了十五道菜,让饭店每道做三份,确保每张桌子上面摆的菜都是一样的。   沈懿行还是不怎么讲话。他只是将十五道菜的名字都记在心里,而后跟着一起填饱肚子,时不时地看一眼最会活跃气氛的张丹。   张丹……的确会说。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又是张丹一个人去结账,众人都在门口等她。   “好啦!”张丹刷卡结完了帐,将发票往提包里塞,“回去继续工作,下次姐姐还带你们出来吃好吃的。”   有人说:“谢谢姐!”   “张丹。”这时沈懿行突然插嘴问,“现在发票还有没有奖了?”   “不一定。”张丹笑着回答,笑容十分讨人喜欢,“有的有,有的没有。”对于公司的几个创始人,还有高管,她一向都是巧笑倩兮的,从不黑脸。   “嗯?我看看。”沈懿行伸出手。   张丹见沈懿行要看,便将已经塞进提包一半的发票又拿了出来,“这张好像是没有的。”   沈懿行看了眼金额,将银行卡还给了张丹:“的确没有。”   “哈哈。”   “不过,吃了七千五?怎么那么贵?”   “哎哟,”张丹一边笑着,一边咚咚锤着他前边的一个男人,“赖他啊!他点海鲜!那海鲜可贵了!还一下点三份!”那男人也喜欢打闹,一直缩着脖子认锤。   “是么……”沈懿行说,“对了,我先不回公司,得去买点东西。”   “好呀。”   沈懿行到停车场提了车,而后直接开回了“红辣椒”。他找了半天停车位,最后停在路边。红辣椒离得近,走路其实还更快些。   接待他的服务员不是刚才的那个,问:“您几位用餐呢?”   沈懿行说:“菜单给我。”   “哦……好的。”有点奇怪……   拿到菜单之后,沈懿行根据他头脑中的十五个菜名快速翻阅着。每找到一个,就看一眼价格,而后在心中默默地将十五个菜的价格加在一起。他头脑好,这种事一点都难不倒他。加完之后,他又将总价钱乘以三桌——四千五。   没有错,刚才那顿饭的最终价格就是,四千五,根本就不是什么七千五。   “……”沈懿行将菜单还了回去。   此时,饭店当中的人,在他看来,无一不是面目可憎——多开发票?为了增加生意,或者吃点回扣,就干这种事情?沈懿行不知道那张发票是别的客人的,还是张丹补了税款让饭店多开的,抑或是饭店缴定额税开多少钱都没差……总之,他们给张丹多开了三千,用于报销、走账。   公司的账里走了七千五,实际上却只花了四千五。那三千块去哪里了,可想而知。   之前那次住宿……公司账上写着两千一晚,实际只有七百。三十个房间总共差的四万块在哪,也很清楚。   沈懿行回到了公司,给财务发了封邮件,让她把前几个月所有人的个人报销调出来给他。刚毕业的财务姑娘没有察觉问题,很快就回复了,一张Excel表格列得清清楚楚。   沈懿行看了看,默默关了邮箱。   窗外的电线上,一只麻雀突然间拍着翅膀飞起来。它的不安快速弥漫,旁边原来祥和地站在那的麻雀们也都在一瞬间如无头苍蝇般腾空乱撞。宁静被打破了,到处乱糟糟的。   沈懿行在办公室里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敲开了CEO葛峰的大门。   “懿行?”CEO葛峰也相貌俊美,喜欢穿一身白西服,总喜欢讲他的理想——能救更多人的理想。表面看来,他虽已在外面摸爬滚打多年,却仍保有着一份与经历不相符的天真。   “葛峰。”沈懿行没有叫“葛总”。他单刀直入地说:“张丹这人,绝不能留。”   “嗯?”葛峰说,“张丹?怎么了?她干得挺好啊。”   “葛峰,你知道么?”沈懿行又开口说道,“三个月来,她每月至少从公司捞十万块。”   葛峰:“……”   “底线是开除她,并且让她将钱送回,甚至可以报案,这个数字够报案了。”   “……”   “……?”   “懿行。”葛峰貌似云淡风轻的说,“这事你别管了,就当没看见吧。”   “……”   葛峰的总裁办公室光线不好,灯光映着沈懿行的黑发黑眸。他的眸子清亮清亮,仿佛是黑暗中一束明亮的光。   沈懿行看着他昔日学长,心情瞬间跌落到了谷底。   他想:去他妈的。 第5章 夺权(二)   沈懿行不认为葛峰不在乎公司。在他自己分秒必争地研制仿制药和创新药的时候,他能看到葛峰也在为了公司的未来而努力着。葛峰不是来捞钱的,当初那些凌云壮志并非都是浮语,这点沈懿行很清楚,他并不觉得自己眼瞎到了那程度。   因此,沈懿行想不通葛峰为什么替张丹讲话。要不是他自己也参与了招聘的过程,他还以为张丹是葛峰的亲戚朋友呢。然而,张丹的确是他们从外边招来的。对于一家创业公司来说,团队每个人都至关重要,因为只要有一个人态度不正,便会影响到整个团队的氛围。创业如此艰难,能够活下来的只有十之一二,而这十之一二,也基本只是勉强活着罢了,想从千军万马当中杀出重围,根本就容不得任何一点闪失,沈懿行相信葛峰也很明白这一点。   葛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两个当事人是肯定没用的,沈懿行只有试着自己调查了。   于是,在被葛峰建议保持缄默之后的第三天,沈懿行找了个需要做很长时间的活儿,交给张丹亲自完成,还说自己很急着要,拜托她加加班,半夜前发给他。张丹笑着应了。虽然张丹和沈懿行平级,但面对公司四个创始人时,张丹一向都很乖巧,永远不轻易得罪人。   第一款仿药已经正式送审了,现在众人不是很忙,沈懿行也让他们下班就回家,算是弥补之前的忙。很快,办公区就差不多全空了,只有张丹,依然在办公室忙活着沈懿行给她的活。那活需要查阅很多资料,所以张丹不能带回家做。   晚上六点,沈懿行对张丹说道:“张丹,我也回了,那活儿就麻烦你了。”   “你走你的,交给我吧!”张丹依然显得十分成熟干练,“放心,明早你肯定能看见!”她个子很娇小,讲话却不露怯。   沈懿行扯出了一个笑容:“感谢。”   张丹说:“哎哟,跟我还用这么客气?”   沈懿行又是笑了笑。   之后,沈懿行将车开到大楼前院的一个角落——一个从那里正好能看见办公大楼正门口的角落。   他靠在椅背上,紧盯着大楼的正门,仿佛是一只耐心等着猎物的猛兽。   一直到晚上七点半,张丹才挎着她的拎包从大楼里出来,快步走向院子大门,看起来是打算吃顿晚上再接着加班。   当张丹的身影消失在围墙后,方才一直静静看着门口的沈懿行突然伸手推开车门下了车,没有一丝迟疑,大步走向大楼,就好像是蛰伏了很久却在看见猎物的瞬间暴起捕食的猎豹。   他刷卡进了楼,又走到了公司位于二楼的一片办公区,熟练地输入密码走进办公区,而后径直走到张丹办公室前,伸手一拉,发现办公室门果然没有上锁。   张丹每天下班之后,都会锁办公室的门,今天她以为公司没人了,又只是去吃一个饭而已,不会离开太长时间,也就懒得再锁门了。   “……”沈懿行拉开了张丹办公室的抽屉,开始一个一个翻过去。   他怀疑CEO葛峰有样什么把柄落在了张丹的手里,否则,无法解释葛峰那诡异的态度——葛峰应当也希望公司能有美好的未来,也清楚他该开除了张丹,可他却并没有真的那样去做,而且,那天,沈懿行分明在葛峰眼中看到无奈。   如果真是因为有把柄被捉了,张丹的抽屉里很可能有备份,因为她随时都有可能要用到。公司电脑都有监控,不太可能在电脑里。   沈懿行其实也只是试试,并不保证自己能有收获。   他小心却快速地翻阅着文件,知道能停留的时间并不太多。张丹这个时间去吃晚饭,应该会在45分钟内回来,也就是说,保险起见,要半小时“解决战斗”。   夜晚寂静的办公室当中,只有沈懿行发出的声音。天幕当中,仿佛有什么神明正在注视他,神明在决定要不要给他运气。   而他运气显然很好。最后,在张丹办公桌最下的一个抽屉里,沈懿行找到了一个蓝色的文件夹。他打开随手翻了翻,发现竟是一沓法律文书。   而且,是关于葛峰的!   沈懿行将文件快速过了一遍,便大概知道是内容是什么了。   所有文书,全是关于同一个官司的——葛峰与前东家的那场股权纷争。   葛峰之前与人合伙办了一个物流公司,挺成功的,然而他说,他真正想创立的是能改变世界的公司。当时沈懿行正在拉人进团队,有经验的葛峰正是他需要的,于是欢迎葛峰加入,还让葛峰当了总裁,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研发中。   不过,葛峰在从前东家辞职时,他的合伙人却告诉他说,当初合同写了,创始人如两年之内离开公司,就不能带走任何公司股份,必须接受公司以极低的价格回购全部股份,这是为了避免有创始人早早地就离开公司,却在公司成功之后卖掉股份大发横财,是非常常见的一种股权成熟机制,还说,如果某创始人干满两年,可以带走自己拥有股份数目的一半,干满四年可以带走全部。当时葛峰完全忘了这事,回去一查发现竟是真的。当时离两年满只剩一个月了,于是葛峰说他等一个月再走,谁知他的合伙人竟微微一笑,说:“但我现在决定开除你。”合伙人是公司老大,独占50%以上的股份,是有权力开除掉葛峰的。葛峰心急火燎地找了个律师,律师建议葛峰装病,因为劳工法规定了,公司不能开除任何生病的人。于是,葛峰装了一个月病,本以为能拿走一半股份,谁知却被合伙人告上了法庭,对方骂他装病,官司打得旷日持久。   这事不是秘密。当时被告了时,葛峰曾对他们几个高管痛骂那合伙人,可能心里憋气,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讲。他自己还曾经问过符晓母亲,有没有什么关于这事的建议——   对了……沈懿行想起来,当时张丹听说了后,貌似很担心地对葛峰说:“你有很熟的律师吗?这种撒谎的事,最好不要给外人做,很容易出事的。”法律禁止律师帮着客户撒谎。   而在葛峰摇头之后,张丹又说:“不然我帮你打官司,你知道的,我复旦法律系毕业。官司不难,我分分钟帮你搞定。”   那时葛峰摇了摇头,沈懿行也觉得,交给张丹挺荒谬的——那叫公私不分。   所以……念及此处,沈懿行只觉得一阵心凉:所以,葛峰为了确保他自己的案子不出什么变故,终于是让张丹做了诉讼代理?将事情交给了张丹,让张丹替他打官司?   而张丹,也就此有了葛峰的把柄——她手里有很多葛峰“生病”期间忙活建立公司的文件的签字,只要她将证据呈给法官,说葛峰真的是装病,葛峰在之前公司的那些股份,就很可能连一股都拿不到了。   葛峰害怕张丹,因此,张丹可以为所欲为。   那些股份目前的估值是多少来着?沈懿行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1700万人民币。   1700万。   不是小数。   葛峰,虽然在意现在这家制药公司,然而,他毕竟没有为了它失去一切、一无所有、血流成河的勇气和决心,选择了妥协。   沈懿行又想:原来,张丹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谋划、布局了吗?   通过官司,她捏住了葛峰死穴,现在,每个月都将公司的钱往自己兜里揣。如此想来,财务姑娘未必全然不觉,然而张丹有葛峰在帮她,是可以压住的。   沈懿行也终于明白,张丹总是加入创业期的公司,是为什么。她的简历表明,她之前已经在好几个创业公司做过。张丹十分聪明,看起来好像什么东西都非常懂似的,从人力、到财务、到谈判、到销售,完全就是创业公司最喜欢的,因为她一个人可以顶好几个,不需要将工资发给一大堆人。就连他的“嘉懿药业”,在前期账务不多时,也是由张丹管账的,后来,她自己又招了一个财务,经验不多,她还经常指导对方。   张丹从来不是为了实现价值,她所图的,就只有人民币而已。   张丹,曾不止一次对他们讲过,她是如何从最穷最穷的地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位置的。她说,她家乡是有名的贫困县,而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要拥有她当时不可得的财富。   “……”沈懿行将文件夹放回了抽屉,又走出了公司,仿佛从未去过一样。   他很清楚,为了个人的那1700万,葛峰绝对不会让张丹走人的。只要葛峰还在,张丹就一定在,而张丹只会越来越嚣张。   沈懿行垂着眸。   他很厌恶与人争斗。   他讨厌“俗”。不论是高雅的恶俗,亦或是粗鄙的恶俗,他都讨厌,他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只想喜欢自己喜欢的人。人人说都他冷,正是因为这个。   但是,他讨厌俗,厌恶与人争斗,不说明他不会。   他会。   到家之后,沈懿行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父亲是个大国企的高管,最懂这些。   令他惊讶的是,父亲劝他算了。   “懿行,算了。”父亲凭借着自己老道的经验,真心地为儿子提供他的建议,“你不是说,张丹工作能力还不错吗?葛峰的心思也依然在公司上。只是贪一点钱,这个很普遍的。药研究出来了,你们的投资人不是要加大投资力度吗?再加一亿是吧?那张丹贪的钱也没什么实质上的影响。”   沈懿行沉默不语着。   他的父亲又道:“不要搞事。你的药已经申报了,你和他们对立起来,假如输了,你被开除,你就前功尽弃了啊,他们倒能坐享其成。”   “……”   “要实在不甘心,就等葛峰打完官司,再让他开除张丹。”   “……”沈懿行想:打完?那得什么时候?一年?两年?三年?既然出了问题,越早解决越好,否则后患无穷,甚至万劫不复。这么多家公司百舸争流,一不小心就会被其他船挤翻。   接着,沈懿行的母亲抢过电话继续规劝,中心思想还是“你太年轻,不要搞事”、“听你父亲的不会错”。   “……”放下电话,沈懿行难得地有一些失落了。   父母的反对其实无法阻止他,但他还是瞬间有一种孤寂感。   没错,孤寂。   没有人支持他。   他看见台灯上落了一点点灰,于是伸手抹了,他不喜欢干净的地方有灰尘,尤其不喜欢当风拂过时,灰尘上下翻飞,欢乐地、嚣张地在空气中跳舞。   就在这时,沈懿行又看见了毕业时符晓送给他的那瓶香水小样。   符晓说,那是爱马仕的团员男士香水,它代表着无所畏惧。   无所畏惧……吗……   他打开盖轻嗅了下,然后,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点开了他觉得有点特别的那个女孩子的微信。他们在学校并不熟,但是符晓转行调香的事,让他心中感到对方有点特别,就好像是,在这世界上,很难找到的彼此极为相似的人。   而且,符晓是最初让他察觉不对劲的人,似乎也应该给对方一个“情况更新”。那么,除了符晓这个知道一些事情的人,他也没有什么别的人可以进行倾诉了。   沈懿行给符晓发了一条微信。微信很长,他写得很用心,因此打了很久。   还不到一分钟,符晓就回信了。   她说:【沈懿行,我觉得,你全部的心血,不能就这么让人任意糟蹋了。】心血,心尖上那滴血,一生能有几滴?   沈懿行问:【你这样想?】   符晓说:【既然学长认为,1700万更加重要,为此而干了对公司不利的事,说明他有失去公司的准备。】   “……”   【听你意思,张丹不会在看不见利益时做任何事。倘若学长还有张丹都离开了公司,她是不会专花时间、精力坑学长的。如果你念旧情,可以给学长钱,但是不能在用人上边开玩笑。】   沈懿行问:【那么,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符晓想了一想,一字一字地打:【沈懿行,我认为,你应该想个办法把他们两人踢出公司,自己当CEO,他们配不上你对他们的信任。】 第6章 夺权(三)   “……”符晓的话句句击中他的内心。一瞬间,方才在暗夜中那轰鸣着的、响彻云霄的寂静和沉默消失了。窗子外边再次传来了汽车急速驶过的声音,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还有鸟儿高声语啁啾的声音。   沈懿行觉得,符晓,宛如在他内心的水潭中滴了一滴带着淡香的水,那一滴淡香在他水中慢慢地散开,驱走了水腥味儿。   他的心脏莫名漏跳一拍,同时也坚定了他的决心。   不过,踢走葛峰、张丹,这事不能太急。张丹不是问题,困难在于葛峰。葛峰是公司创始人之一兼CEO,股份数也最多,占了30%,他自己25%,另两个创始人一个12%一个10%,其他员工占3%,三个投资人共分20%。CEO不好开,想在股东大会上让开除葛峰的提议或通过,赞同者的股份数必须多于50%,也就是说,此刻他要寻找同盟——很多同盟,至少要拉拢剩余五位大股东中的三位,而且不能打草惊蛇。   虽然困难,也必须做。   沈懿行说:【符晓,谢谢。】   【别客气啦。】符晓并没有好奇地打听对方到底打算怎样,她说,【如果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沈懿行没有回文本,却突然发了段语音:“那我会经常打扰你。”   他莫名地希望对方陪他。   “……”符晓一听声音,耳朵就全红了。   结合前文,“那我会经常打扰你”意思就是“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这句话有一些奇怪,有的时候,比“我喜欢你”还动人。   符晓的心跳仿佛是擂鼓一般,怦怦直响,又很像是几支离弦之箭正中靶心时所发出的“咚咚”的闷声。   沈懿行……真的会经常主动联络?   因为那通微信,符晓一夜无眠。她总是睡一会儿便梦见沈懿行,然后便在床上嘻嘻笑着醒来。   ——这甚至影响了符晓隔日上班。   “符晓,”章唯一看着带着两个黑眼圈的符晓,“你很困么?”   “没有没有。”符晓回答——她有点累,眼皮打架,但思维很活跃,处于兴奋状态。   “那好。”章唯一说,“方才我把‘国风’最后完善了下,现在你和我去一趟客户那边。”   “咦?”符晓不懂,“投标截止日期不是还有两周?”   “去跟客户讨论一下,看对方有没有建议。”章唯一说,“如果客户提出要求,也有时间再修改下。”他没有说“完善”,只是说了“修改”,因为他不认为作品一定更好。   “原来如此……”   “很正常的。”章唯一说,“这个圈子就这么大,从业多年的调香师都会认识客户的人。客户在招标过程中,也会一直与调香师沟通。如果提前做出作品,当然可以询问意见,他们巴不得每一个作品都是符合要求的呢,好让他们有充足的余地在开标前挑挑练练。”   “哦……”   “诗经·国风”的客户是一家本土公司,这几年的上升势头可谓十分猛烈,并在各个时尚领域进军高端市场,有显而易见的打造高档品牌的决心。   符晓听说,其实,打造国产高端香水,完全就是件吃力但不讨好的活儿。想要保证香水的高品质,就肯定要精选香水原料,而这会大幅度提升成本,售价也必然会水涨船高。过去,每一款本土的高端香水上市,都会遭遇“有那钱为何不买国外大牌”的质疑,被嘲笑居然想跟爱马仕、香奈儿等等品牌比肩,很多香水“达人”们将它们批得体无完肤,好似“妄想”做精做贵是个多么大的错误。几次之后,便几乎没有本土品牌敢去尝试高端路线了,又回到了只做中低端甚至粗劣仿制的时代。在章唯一眼中看来,那些失败了的本土香水,虽然技巧的确不如大牌,但有的概念还不错,而“概念”是香水重要的一部分,市场表现不应该比那些虽经典但“概念”早已过时的香水差那么多。   因此,这家叫作“华羽”的化妆品公司,公开招标做一款高端的香水的行为,是蕴藏了非常大的勇气还有决心的。“华羽”不想与国际大牌们竞争,便提出了一个“中国风”的概念。其实,国际大牌们中国风的香水也不少,但灵感大多只是瓷器、旗袍、龙等等中国元素,十分简单,而华羽希望作为一个扎根中国的本土品牌,深入地挖掘一些传统文化当中的内涵。“国风”是他们这一系列的一个尝试,取材于《诗经》当中的《国风》,如果能抓住消费者的心,他们接下来还会推出其他的产品,比如代表了“唐”的“春江花月夜”,和代表了“宋”的“浪淘沙”、“蝶恋花”等等。   “华羽”早向各大香精香料公司发出了邀请,章唯一参与了“诗经·国风”香水公开招标。据说,会参与竞标的公司共有五家,每家都派了三到五个人竞标。   而这也是符晓第一次从旁边看到一款有可能上市的香水诞生的全过程。   章唯一先是熟读了国风中的所有诗,而后又盯着详细的释义看了好几天。他拿着一支笔,总结出了些国风当中经典诗句的常用元素,比如《桃夭》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中的桃花,《蒹葭》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中的“蒹葭”,《关雎》中“参差荇菜,左右流之”中的“荇菜”。   接着,他与符晓全中国到处飞,到能闻见那些植物的地方去,置身于桃花林、芦苇丛、小河边,仔细感受味道,并且记在心里。   再回到佩兰的实验室,章唯一将每一种元素的香气制了出来,分装在不同瓶子里。然后他将负责这项目的“华羽”的负责人请去,并拿出一沓试香纸,每张试香纸蘸一种,又将许多张试香纸展成一个扇形捏着,时不时地换掉几张,组成不同香气搭配,一边挥散香气,一边让对方说,哪种比较接近她想要的感觉。   心里对于“元素”有谱之后,章唯一便开始调制配方。   符晓很快发现,章唯一并不会自己动手,他只是坐在那,在白纸上边写下来配方,让实验室的配香员去配,配好了拿给自己闻一下,然后调整他的配方,再配,再闻,再调,如此往复。他很认真,不找到心目中最理想的气味,他是不会轻易地表示满意的。   章唯一一天能弄出十个废样,废样全摆在架子上,等待架子摆不下了,便让公司专门的人处理、扔掉。   最后,在截止日两周之前,章唯一终于做好了。   “……”眼看章唯一穿好了外套,符晓便帮开拉开了房门,“走啦,走啦。”   “华羽”总部离得不远,章唯一开车开了不到半小时,便进入了“华羽”前院。他将车子熄火,对符晓说:“到了。”   “好的。”符晓抱着香水样品走下了车。   这一款香水的味道,符晓也非常的喜欢。它是东方花香调的,前味就是国风中的常用元素——桃花、杏树等的最佳组合,接着,是扑面而来的清雅,味道中有茉莉,还有兰花,然而渐渐地,它们便融进了香草当中,你中有我,似有若无,有中国传统文化当中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意思在,后味被添加了绵长的广藿香,回味悠长。   符晓想:这可千万不能摔了……   “约的十点。”章唯一说,“还没迟到。”   “唔……”符晓想了一想,问他,“参与香水竞标的话,是要全都听客户的?”   “……”章唯一笑了笑,“你不喜欢?”   “也没有啦……”   “一般来讲,是这样的。”章唯一说,“不过,很多调香师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因为,总体上来讲调香还是一件艺术活儿。”   “嗯。”   “可这是主流了。”章唯一说,“现在的化妆品公司,都会搞些‘小组座谈’,采访目标顾客群体,得出市场调研数据……然后,根据信息选择想推出的香水,之后公开招标,还经常把竞标作品拿到外边,让消费者们选。口味与市场不同的,注定只能是孤独的。”   “唔……”   “然而,你也可以‘教育’消费者的。”章唯一说,“像我,也会自己调配一些香水。如果你有了满意的作品,也可以向各大公司介绍,让那些公司还有消费者意识到自己没意识到的,这些往往才是经典,因为它们由心而发。”   “这样……”   话到这里,章唯一突然停下了脚步。   符晓两步将老师甩在了后面,说着说着发现没人,只得又灰溜溜回去,心里不明白为啥对方不走了。   章唯一看着一个方向,说:“长馨那个丫头。”   “咦?跟我一样二十五岁的那个吗?”   “嗯。”   符晓顺着章唯一的眼光望去,发现“华羽”大厦正走出一个人。   那个女人身材高挑,一头黑发又长又直,艳丽的脸冷冰冰的,连眼妆都弄的冷色。女人气质极佳,长发轻轻晃动,惹得无数男人都猛盯着她看。就连符晓,都想立刻去扑住她大喊小姐姐你真是好好漂亮。   “她……”符晓问,“她叫什么名呀?”   “尤思卿。”   尤思卿……真好听。   “你们同龄。”章唯一又说道,“符晓,记住这个名字,她也许会是你一辈子的对手。”尤思卿太出色,前途不可限量,当然还有一些别的新人,将活跃在调香这舞台上。他们做的作品,会被拿来比较,而那些个香水大奖,一年也只一个名额。   “哦哦!”符晓说,“吼吼!!!”   “吼吼”两字,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   “………………”章唯一问,“‘吼吼’是什么意思?”   “哦,”符晓说,“你说,她也许会是我一辈子的对手。”   “嗯。”   “我就是觉得吧,听到这词,应该有一点激昂的反应……”   “………………”   “……和配音。” 第7章 夺权(四)   章唯一章唯一带符晓进了华羽大厦,径直走到了华羽的前台那里。前台拨了个电话号,并没有过太长时间,香水主管便走下楼来接他们上去聊了。   华羽的香水主管是个约四十岁的女人,妆容十分精致,头发一丝不乱,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干练气息。   “Curtis,”她叫了声章唯一的英文名字,“走,我带你们上去。”   “Kathy,”章唯一也介绍了下符晓,“这是符晓,我的学生。”   符晓急忙露出了讨人喜欢的笑容。   Kathy也对符晓笑了一笑:“我定了一间会议室,我们上三楼去吧。”   华羽大厦长得十分奇怪。也搞不清楚是不是设计者太想让它显得时髦了,最后反而显得很不时髦——跟个学校似的。大厦一共有六层高,是环形的,绕着一片草地而建,中间全空。走廊的一侧是栏杆,可以直接看见下面草地,另外一侧都是房间,每个房间挂着牌子。   Kathy没有乘电梯,而是带着三人走了楼梯。楼梯上有很多穿着时尚的人上上下下,都有一种精英气息。符晓暗暗在心里想:相比之下,药厂的人每天只穿白大褂的。   Kathy推开了一间会议室的门,那会议室的门上写着:米兰。看来,华羽的会议室,名称都是世界各大时尚之都。   会议室内,章唯一将样本递给了Kathy,并且向对方解释着创意:“《国风》中诗歌的风格不同,我主要选取了‘爱情’部分。一是因为‘爱情’的诗更加有名,香水上市之后比较容易推广;二是因为‘爱情’是个永恒主题,‘农耕’什么的都离顾客太远了。这款香前调是……”   Kathy一边认真听,一边打开瓶盖,用试香纸蘸了一点,放在鼻端闻了一闻。接着,她将一点样本擦在了手腕上,又低头确认了下香水的味道。   章唯一对符晓解释了下:“在试香纸上边,和在皮肤上边,有时味道会有些微妙的差异,Kathy想闻闻在皮肤上是什么样。”   “嗯嗯。”符晓点了点头,这个她也知道。温度、湿度等等和原本的味道,都有可能影响香水气息。就连擦在不同人的身上,味道可能都会有所差异。   半晌之后,Kathy说:“不错。不过,后调是不是能更有东方韵味?”   章唯一想了想,说:“可以,加一点檀香木。”   ……   他们两人针对细节聊了大约一个小时,章唯一便带着符晓离开了华羽的总部。   回到佩兰香精香料之后,章唯一根据Kathy的意见调整配方,又是每天废掉十个样品,最后做出了他自己很满意的。   接着密封着的“测试样本”被送到了华羽,章唯一也开始参与其他的几个项目了。   而已经掌握了大约五百种原料的符晓,也被章唯一指导着开始进行香水仿制,她第一个选择仿的便是爱马仕的男士团员香水,她想仿出来了之后制一瓶送给沈懿行当作礼物。   想要学会调香,先得懂得仿制,就像想要学会自己作画先得从临摹开始一样的。在仿制过程中,调香师会掌握技巧,还会对原料特点以及应用有更深刻的理解,仿着仿着,便会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进而开始尝试表达自己那些想法。   不过,仿制,符晓也花上了非常多的时间,一遍遍改,一点点趋近爱马仕那款经典。   哎……符晓忍不住想,就连仿制,她都这么费劲巴拉,那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创造出经典的香水啊?   有时她在脑中想象,她的香水轰动全球,横扫各大香水奖项,成为品牌新的传奇……然而回到现实,她却仍是焦头烂额,连仿制某个大牌都仿制得不三不四,还打翻过几瓶原料……   怒……   对此,章唯一说:“这正常的,我当初用了一整年才仿出来了两三款香。”   ……   在章唯一的“国风”测试样本被提交到华羽两周后,Kathy便通知章唯一说,他的作品已经被华羽的董事长大人亲自选中了。   “太好了太好了,”符晓说,“咱门派真牛逼!”作为门派弟子,也是与有荣焉。   章唯一:“……”   “五大香精香料公司,就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啊,老师您就是天下第一的王重阳了,还有个英文名叫Curtis。”   章唯一:“………………”   符晓又自言自语道:“那我是孙不二?不要,她嫁的马钰怪丑的……”书里面说,“苍须道士,脸色红润”,她不要,她要好看的,比如沈懿行。   “……”章唯一不听符晓再贫了,说,“这次还挺险的。”   “咋了?”   “差点栽在尤思卿手上了。”   “嗯?”   “听Kathy电话里说,她本来的测试样品和我们的不相上下。可是……在截止前一周,尤思卿突然有了个她认为更好的创意,于是全部扔了重做,不过任凭她怎么赶,最后终究是没赶上,提交的样品有点糙,味道转换不够细致。不过Kathy说新创意特别好,如果再有两天,我们一定翻船。”   “……”符晓没有答话,半晌之后,才终于接了句,“她对自己真狠。”她想起了那身材修长的女人,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像一柄锐利的剑,倒映出森冷的寒芒。   凡事必须要做到最好的狠劲大概是所有成功者都具有的特质。   章唯一淡淡地说道:“换成是我,我是不会去冒险的。我是老了,没年轻人那股冲劲。”其实他也只有37岁而已,但却在行业中待了十几年。   “……”   符晓突然觉得,她差得有点远。   那个与她同龄的人,居然已经差点让章唯一翻船,而她还在尝试仿香,原料也刚刚才熟悉了五百种。   她想成为世界顶级的调香师,调出世界上最为美丽的气味,将它作为给世界的一份礼物,给喜欢它的人一个甜美的梦境。   可是,她做的依然不够多。   有才能的年轻人那么多,而她不是调香专业出身,已经比别人落后了几年,倘若不付出更多的努力,她没可能从竞争胜出的……更别提什么创造经典了。   过去,她没亲眼看见别人是如何努力的。现在她看见了,那个尤思卿是如何做的。而她,必须还要再多努力几倍,才有可能成为这国家最优秀的调香师。   还像之前那样,终究是不行的。   她就像是一台生了锈的机器,尤思卿给她的这猛烈的敲击,终于是她很清醒地意识到了,她接下来应该做的事是什么。   ——晚上,符晓拿着手机看了半天,终于是给沈懿行发了个微信。最近,他们两人时常联系,很聊得来,就仿佛是已经认识了多年的好友。   刚开始的时候,她连洗澡都要将手机放旁边,微信一响立马擦干净手回复,生怕发得晚了,会让沈懿行觉得并不受重视,导致以后再也不主动发信了。不过时间长了以后,符晓发现,沈懿行不会那样做,他会等她。   符晓打字:【今天有些焦虑……】   沈懿行问:【怎么了?】   符晓讲了一下“国风”项目的事,重点是章唯一和尤思卿的作品,说:【就是感到,得更努力。】   顿了一顿,符晓又说:【我认为章唯一调得已经够好的了,根本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创意可以直接秒杀他的。我还一直觉得,自己很有想象力呢,可我真不知道,怎么让人眼前一亮。】她不觉得自己可以超越章唯一的那个。之前,章唯一夸她具有想象力,她也一直为此开心,然而,具有想象力的人也很多,地球并没围着她转。   沈懿行说:【你这一天怎么想得出来?她也想了很长时间不是?】   【哎,也是。】听沈懿行这么安慰,符晓觉得好受了些。   几秒之后,符晓又问:【沈懿行,如果换了是你,面对“诗经·国风”这个主题,你会以什么作为切入点?】   沈懿行问:【调香的事我怎么懂?】   【聊天而已,随便讲嘛。】符晓有点好奇,沈懿行会如何看待这个《诗经》,他会想到什么用以传达这诗歌总集的内涵?   沈懿行投降了,说:【好吧。如果换了是我,我会以自己最喜欢的句子作为切入点。】   符晓又问:【你最喜欢的句子是什么?】她更加好奇了。是讲安居乐业的么?依沈懿行性格,可能会喜欢那类吧。   沈懿行又是没有回文本,而是直接发送了段语音。符晓点开来那段语音,便听见了沈懿行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性感:“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8章 夺权(五)   听到这十六字,符晓内心猛地颤了一下,酥酥又麻麻的,连脑袋都不大转了。   沈懿行又打了句话:【你呢?】   “……”符晓在心里搜罗了一下,而后小心翼翼地说,“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她觉得自己在录这段语音时,声音好像都有一些微微发抖。   她能对沈懿行……说这样的话吗?   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符晓心里暗暗决定,坚决不能承认自己选这诗是有私心的,如果沈懿行问起来,就一本正经地说她单纯喜欢这几句话。   过了会儿,符晓看见沈懿行又回了一条微信:【那就见吧。】   啊……啊?!符晓被吓一跳——虽然说了“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但她没有想过对方真要见啊?!   仔细想想,她还有沈懿行,毕业之后,九个月没见了。如果真是“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都相当于七十年没有见过了——   原来,已经九个月了。   九个月过去了,她还喜欢对方。不是说毕业后,便会渐渐不在意对方吗……?可是对她来说,九个月好快啊,此时蓦然回首,方觉时间正如白驹过隙。这么久了,她的感情一点没淡。沈懿行轻易一句话,便能让她心跳加速,两边脸颊红得发烫。符晓想象不出她喜欢上别人。那么,到底要过多久,她才能忘却对方?   那边,沈懿行又发了一句语音:“符晓?”   啊……符晓连忙回复:【沈懿行,你……认真的吗?】   【当然。】   符晓:“……”   几秒之后,沈懿行又打字:【你不是焦虑吗?请你吃顿好的。前后帮了我两次忙,是该好好谢谢你的。】一次,是符晓母亲回答了他替CEO询问的股权纷争上的问题;一次,是符晓无意中的一句话,让他察觉到公司的账不对劲。   接着,沈懿行追发了一条:【你送我的香水小样也已经能看到底了,能不能帮我挑几瓶不同场合用的香水?】   这话一出,符晓也没法拒绝了,更何况她本来也不想拒绝——单独见面这种事情,对她来讲诱惑太大。   ……   “约会”的时间被定在周六中午。   符晓在前一天跑出去剪了头,让理发师吹了造型,周六又一大早便爬起来化妆,精心打扮了下自己。   而后,她按照提前二十分钟到的计划出发,最后也真的提前了二十分钟,却惊讶地发现对方已经到了,独自站在那里,气质依然很冷。   符晓喊了一声:“沈懿行!”   “……”沈懿行抬起眼,“符晓。”他发现符晓和在学校里不同,此刻从头到脚都显得很漂亮。想到这是近一个月几乎每天都会聊天的人,沈懿行莫名地便有一种命运正在交错之感。他时常感到,符晓,是他周围唯一一个懂他的人,也正因为这样,他迫切地想要见见对方。   “你……你怎么到的这么早?”符晓问。   “应该早点到的。”沈懿行看着符晓,说,“难道让你等我?”   “哦……哦!”符晓想了想,问沈懿行道,“先去买香水吗?”沈懿行之前说,他要想买香水。   “可以,走吧。”   符晓带着沈懿行到了见面地点附近的商场一楼,那家商场十分高档,里边有爱马仕在这座城市中的五个专卖店之一。   符晓带着沈懿行走进去,直接点了男士团员香水,并让沈懿行再试一试,看是不是真是这个味道。之前符晓送的那瓶小样是在淘宝上面直接买的,符晓不确定一定是真货,觉得还是保险一点为好。   “好的。”销售人员对沈懿行说道,“把手腕露出来,我给你喷一点。”   “……”沈懿行沉默了大约五秒,而后十分生硬地回答道,“不要。”   “……啊?”销售人员傻傻看着。   沈懿行抬眼看着符晓,道:“你给我喷。”   “……哦。”符晓在销售人员暧昧的眼神中,从他手上接过了那瓶香水,熟练地拧开了瓶子,又是左手握着沈懿行的手腕,右手轻轻按着瓶嘴,喷了一点液体出来。   这也是她第一次触到这款香水的瓶子。这是款淡香水喷雾,金黄色的瓶身显得十分简单,黑色的瓶盖很高雅,瓶身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有香水名和爱马仕的商标。   香水渐渐风干,味道弥散空中,有一种丝滑、舒适的感觉。   “嗯,”没等沈懿行说什么,符晓就十分肯定道,“没有错,是这味道。”   沈懿行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你稍微等一下,我去那付个账。”这边店里就能直接付账,不需要到外边再排队付。   “好咧。”   在等待沈懿行的过程中,符晓感到有些口渴,于是从包里摸出一瓶水,打算喝水润润喉咙。   她一边在柜台乱瞄,一边用平常的力道拧了拧饮料的瓶盖,却惊讶地发现瓶盖纹丝不动。她她她她……她竟然没拧动瓶盖!   岂有此理……   符晓正打算大力拧瓶盖,却突然看见一只手从她肩膀上伸过,直接从她两只手里抽出了那瓶饮料,又越过她肩膀缩回身后。   “……”   “好了。”沈懿行站在她身后,拧开盖子,拎着瓶口,将饮料越过头顶放在她眼前。他的手腕上还有淡淡的香水,让符晓感到有了片刻的恍惚。   “……谢谢。”两秒钟后,符晓接过瓶子,拿下盖子,放到唇边,红着脸喝了口。   接着,两人走出爱马仕专卖店,符晓低头想了一想,说:“还有一款香水不错,就是阿玛尼的‘黑色密码’。”   沈懿行只是看着符晓。   “比较适合西装,同时优雅性感,可以用一点出席宴会之类的……至于商务谈判……唔……还是爱马仕的‘大地’比较好吧,哎,走走,再回去。”   ……   折腾了一大圈,再从商场出来,中午饭点都已经快要过去了。   “饿么?”沈懿行问。   “还好。”符晓笑着回答,“我喜欢挑香水。有次和人相亲,他让我陪他买秋衣秋裤……”那个家伙,非要先买秋衣秋裤,饿得她呀,都要逛不动商场了。   话还没等说完,沈懿行便打断符晓:“相亲?”   “啊,”符晓本能般地说道,“是本科时候的事了,我妈硬给我安排的,当时还不认识你呢。”   听到最后一句,沈懿行忽然转过头,瞥了一眼符晓,嘴角绽出一个笑意。   沈懿行将符晓带到了一家法国餐厅,餐厅氛围很好,整体色调为红,灯光有点昏暗,为了留给客人隐私,桌子之间隔得很远。服务生数量多,而且个个很帅,让符晓觉得最后价钱肯定便宜不了。   沈懿行叫了很新鲜的烤牡蛎、以及盖蟹肉的鸡蛋当作前餐。正餐则是叫了两份牛排,牛排鲜嫩多汁,连软骨都似乎可以溶化在口中一般。此外还有一份沙拉。沙拉盘子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菜,下层是冰,上层还能自动旋转,保持沙拉冰得均匀。最后就是一份鹅肝,鹅肝看着十分顺滑,连着烤好的干面包片一起被送上桌。   “喝红酒么?”沈懿行问。   “不要了吧……”   沈懿行笑了笑:“吃法餐还是配点红酒吧?还是调香师不可以喝酒?”   “倒没那么严格。”符晓回答,“喝一点没事的。”   “那好。”   “你喜欢甜点的?还是要酸点的?”   “甜点的吧。”   于是,沈懿行点了一瓶微甜的红酒。服务生将酒倒进两个高脚杯,红酒打着旋儿填满了高脚杯,透明的色泽看起来十分漂亮。   沈懿行捏着杯子,说:“碰下好了。”   “唔……有由头吗?”   “你想一个?”   “这……”符晓想了一想,“庆祝买到了三瓶淡香水?”   “好吧,”沈懿行有一点无奈地道,“你说是就是吧。”   当正餐上齐后,符晓拿出手机,礼貌地向沈懿行询着意见:“可以拍个照吗?”   “当然。”   得到对方允许之后,符晓打开了手机的照相功能,对着桌子上的菜肴摆了半天,最后终于按下按键。而在她按下按键前,沈懿行放在一边的右手突然间动了下,不过符晓正在拍照,并没有注意画面角落处细微的变化。   接着符晓发了个朋友圈,说自己平生头回吃法餐,又将手机放在一旁,一边切牛排一边问:“沈懿行,公司的事怎么样了?”牛排果然很嫩,稍微带着点红,尖利的刀锋一划,一块便被切了下来。   “哦,”沈懿行说,“一个月前将药送审,市药监局上周刚来过了,已经核查了真实性,知道我们真的做了实验。接着就是国家药监局审批了,一般需要六到九个月出结果。”   “唔……”   “可能会慢一些。因为是口服药,会发临床批件。就是看药在患者胃肠中是什么样子,考察下代谢什么的,看与原研药的曲线是不是完全一致,达没达到生物等效。注射药就不需要了,因为药直接进血液。”   符晓两眼一瞪:“不懂。”   沈懿行笑了下:“你又不需要懂。”   “那,葛峰学长的事情呢?”   “……”沈懿行沉默了一下,说,“送走了药监局,我打算夺权了。”   “……”   “我会先试探五个大股东,选择要争取的盟友……我想,一个月内,谁走谁留,应该就能见分晓了。”一旦得不到大多数股东支持,扳倒葛峰计划失败,对方那派必然不会对他手软,他一定会被踢出去。而他做了整八个月、刚刚才送审的药物,便只能拱手让给葛峰和其他创始人了。   “……加油。”符晓也只能说“加油。”未来的一个月,沈懿行的公司,一定会是硝烟弥漫和刺刀见红的状态,而沈懿行,将为不确定的未来血战到底,结果如何此时大概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符晓……”沈懿行说,“谢谢。”   在这样的时候,他希望见符晓。   这才是沈懿行要见面的原因。   他是自私的人。说要答谢对方,只是借口罢了,至于选购香水,更是连借口都算不上的借口。   事实是,他渴望看到对方的身影,听到对方亲口对他说声:“加油。”   符晓愣愣地说:“谢什么啊……”   沈懿行说:“谢谢你在那里。”   “……”满脸通红的符晓急忙抓起她的手机做掩饰。她貌似全身贯注地点开了刚才照片的评论,却发现几乎所有评论都是一样的:【男人的手!!!】、【你有男朋友了!!!】、【你秀恩爱!!!】、【有能耐放照片!!!】   “……!!!”符晓吓得急忙点开那张照片,发现,在照片右上角,真的是出现了沈懿行的右手!   怪了!   取景的时刻明明觉得照片挺干净的啊!!! 第9章 夺权(六)   符晓和沈懿行硕士时是同学,微信朋友圈自然有很大重合。   符晓面红耳赤又担惊受怕地看着沈懿行当时室友的评论。那室友道:【这么漂亮的手,除了老沈之外,我还头一次见到呢哈哈哈哈。】沈懿行的室友是个阳光少年,看着没心没肺,平时和符晓的关系挺不错的,偶尔切磋网游。   符晓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子,好像被看穿了秘密似的,想回“乱说”又怕此地无银三百两,拿着手机的手微微发烫。   她又往下滑了一滑,赫然发现沈懿行还回复了她这条状态!   沈懿行轻描淡写道:【祝玩儿得愉快。】   “……!!!”符晓又是看到,对于这条状态,沈懿行在留言前还点了个赞!   简直……原来刚才沈懿行打了几个字,不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而是去给她的照片捧了个场,点赞再加上留言吗?   符晓想了一想,也没删除,放下手机,看向对面的人。   沈懿行的手的确很漂亮,此刻他正拿着刀叉,动作十分优雅绅士,手指修长但是很有力道。   学化学的两手一般都比较干,通常不会好看,因为有时试剂会碰到手。虽然每天都会带一次性手套,但也不大可能完全避免皮肤上的接触。然而沈懿行却不是,不像学化学的,倒像学艺术的,没事弹个琴什么的。   “怎么了?”沈懿行问。   “……”符晓说,“老余夸你的手漂亮。”老余,就是沈懿行的室友。   “看见了。”   说完,沈懿行便放下了刀叉,用符晓说的“漂亮的手”跨过桌子,忽然伸到符晓左边刘海的位置,捏着两根发丝轻轻抹了一把:“溅上油了。”   “……”符晓一动都不敢动,就僵在那,斜着眼睛看着沈懿行的手指,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沈懿行看符晓这样,笑了一下:“真的。”说完他张开手,符晓看见对方食指指腹那边果然有一点油。   符晓:“……”   两人继续了他们的午餐,期间,还谈论了不少上学时候的事。他们聊到北大随处可见的猫,发现两人都爱喂一只胖黄猫,还谈到了读书时各自的导师。符晓老师是个老头,节省得不得了,所有一次性的仪器他都舍不得扔,永远让大家洗洗接着用,试管不破是绝不会换的,可他们实验室明明就很有钱。   沈懿行问:“听说他搬家舍不得花钱请搬家公司,把你们几个叫去他家里帮着他搬家?”   “是啊……”符晓傻呆呆地说道,“他的东西好多,塑料瓶都舍不得扔,说是还能卖钱,要我们都扛去新家。”那次她扛得好累啊。有个男生装病没去搬家,剩下两女一男快趴下了。   “那家具呢?”有点心疼。   “那些家具倒是不需要女生抬,他的三个儿子和刘卓宇抬的。”   “原来如此。”   而沈懿行的导师则是个老太,最喜欢沈懿行,总想介绍对象,不过沈懿行每次都拒绝了她,她很痛心。   两人间的气氛十分温馨。符晓觉得,有人一起回忆从前的事,真的很好。二十二到二十五岁,是她从稚嫩走向成熟的几年。那时她仍年少轻狂,却也开始渐渐思考她的人生。读书时的日子总会在记忆当中占有无比重要的一个位置,那是她最后的校园生活,最后的无忧无虑的日子。   ……   聊到大约下午三点,两人便彼此告辞了。这顿饭的由头只是“道谢”而已,顺便买个香水,聊聊天叙叙旧,没有理由在一起腻太长时间,更不可能吃完饭后再去别的地方续摊。   “沈懿行,谢谢你。”符晓想说下次由我请客好了,不过想了一想还是忍了出去。   沈懿行说:“等公司的问题顺利地解决了,我再请你吃一顿更好的东西。”   “唔……”符晓问,“如果没顺利地解决呢?”   “如果没顺利地解决?”沈懿行看着对面正在穿外套的符晓,似乎要把对方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那我暂时不会找你。”   “……”符晓有些困惑。   沈懿行将符晓的围巾递过去,淡淡地道:“我拿什么去找你呢。”符晓是唯一一个支持他夺取公司控制权的,可他能力不足,再次见到对方该说什么好呢。他失去了他的公司,也失去了自己最看好的产品,到时需要从头再来的他,拿什么去找符晓呢。   “……”   “走吧。”   两人走出那家精致的法餐厅,沿着大路往地铁站的方向走。沈懿行提议开车送符晓回家,不过两人方向相反,符晓不想麻烦对方,便坚持要自己乘坐地铁离开。   路边有一家鲜花店,门面看着并不太大。门口摆放着姹紫嫣红的鲜花,在阳光下闪烁出了绚丽缤纷。有一个大约十几岁的小姑娘正坐在板凳上望着人来人往。   符晓看见了,笑着说:“以前在北大时,我常常买花的。”   “哦?”   “学校里边那家花店,叫‘二三四五朵’的,你记得吗?我经常去那里买花,买好了放在寝室里,味道很香。”   “哦?”沈懿行问,“你会买什么花?”   “不一定。”符晓说,“看心情。”   “怎么讲?”   “嗯……”符晓说,“其实我最注重好闻,好看倒不是很重要。我会根据店里当天有的品种、那些花当时的味道、我自己的心情,还有是不是节日有没有主题,等等,自己‘制造’我认为最适合那一天的味道。”   “……”沈懿行说,“有点难以想象。”   “唔……”   “我能在旁边看看么?”   “啊?”   “就是现在。”   “……好。”对于她的爱好,符晓一向都不扭捏。她走进了花店,眼睛扫过地上的花。这家花店虽然不大,然而品种却很齐全,不仅有常见的鲜花,还有一些较少见的。一个女人坐在电脑前边玩牌,见到两人进来,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便又继续奋力打牌去了。符晓估计,门口板凳上那个百无聊赖的小姑娘是她的孩子,孩子没什么玩儿的,只好坐在门外盯着过往行人。   “唔……今天……”符晓环视了圈,而后走到角落,拔了两朵紫色的不起眼的花,“中间是三色堇。”   “三色堇?”   “嗯。”符晓抬起头看着沈懿行,说,“三色堇它的花语是:‘等待重逢。’”重逢——她与自己想念的人,在分离了九个月后,终于再一次重逢了,仿佛有命运在牵引。   沈懿行也低头看着符晓。   “然后……”符晓嗅了一嗅三色堇的味道,并且将味道牢牢地记在心里,在一束一束的鲜花当中穿梭,寻找她用来衬托三色堇的香气。她想了想,最后觉得,丁香、百合……等等鲜花,都十分适合三色堇。   她一点一点搭配着,沉浸在她的世界里,而一旁的沈懿行却突然出了声,问:“玫瑰不可以么?”   “玫瑰……”符晓想了一想,说,“我打算用丁香、百合,这样会有童话气息,像身在在宁静悠远的北欧,有一种‘重逢’的梦幻,适合当今天的主题。”   沈懿行弯腰摘出了几朵红色的玫瑰,递给符晓。几朵玫瑰,每一朵都正在花期,又大又艳。   符晓:“唔……?我刚才说……”   沈懿行面无表情地淡淡地道:“就要。”   “呃……”就要就要的,沈懿行怎么突然之间就这么任性了……   那边,沈懿行居然用一模一样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就要。”   “好吧……”符晓从沈懿行手中接过了几朵玫瑰,叹着气,将丁香和百合全都放回原位,拿着三色堇重新开始了她的搭配,同时心里还是不敢相信沈懿行的任性,“有玫瑰的话呢,丁香、百合就不行了,不搭……那么……就用橙花、铃兰试试……”   沈懿行只是默默地看着。   符晓解释说:“其实这样也不错的。有款香水叫作‘聚会’,中调就是三色堇、玫瑰、橙花、铃兰,后调是鸢尾花、香草、麝香、琥珀和妥鲁香脂……说主题是‘聚会’,好像也可以的。”   “嗯。”   十分钟后,符晓终于完成了今天的“作品”,给沈懿行看了一下,算是交了“作业”。   沈懿行抱着花,完全没有要付账的意思,于是符晓只有自己掏钱,又对沈懿行说:“给我吧?”   “……?”   符晓有些纳闷地问:“不是我来买花,你在旁边看么?”   “……”沈懿行问,“难道不是送给我么?”   “……好吧,好吧。”符晓投降,“送给你了。”沈懿行要,就给他吧。   最后,在地铁站门口,符晓终于没有忍住又回过头看沈懿行,发现对方还在那里,正默默地注视着她,手里捧着一大束她刚刚送他的花,那鲜花丛中的玫瑰尤其扎眼。 第10章 夺权(七)   周一再回到公司后,沈懿行便着手准备“清洗”的事。倘若这是冷兵器时代,他就是个手握长枪的搏命徒。   沈懿行首先选择拉拢的,是另外两个联合创始人,都是北大同学,一个学生物的,一个学药学的,在学校就认识。   在与学生物的龚家宁聊天时,龚家宁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停地将肥牛往火锅里边塞,却一直不正面给沈懿行回答。   沈懿行并未装作大度地对龚家宁说“你支持葛峰也行,这是你应有的权力”,他没动筷子,就只是一直盯着龚家宁。   半晌之后,龚家宁说:“懿行,你的眼睛充满杀气,瘆人。”   沈懿行没说话。   龚家宁故作不在意地问道:“别人是怎么选的呢?”在这种情况下,从众、跟随更加有把握的一方,是聪明的做法。   沈懿行说:“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他和对方讲了实话。对于张丹做的事情和葛峰的刻意放纵,沈懿行的证据确凿。   龚家宁想了想,说:“我……我得好好想想,你先问问别人?开股东大会前我再给你答复。”   “……”   “或者……我能投弃权票不能?”   龚家宁,只是一个学生物的理工男。当年被“二十一世纪是生物学的世纪”忽悠了,以省状元的身份考上北大生物系,读了好几年才发现,这行的付出还有回报并不成正比,大多数人一路读完硕士、博士,却依然要苦恼未来。同学们全都出了国,但他英文很差不想出国,在北大读完了博士,也没找到什么好的工作。国外名校博士同样不好就业,纷纷回国,而像他这样的“土博”根本进不了知名高校当老师。他一度很茫然,幸好在这时候,创业的沈懿行拉他合伙创业,还给他开了业内少有的高工资。   对于公司仿制的那款心衰药,他非常非常的看好它的未来。目前,所有的心衰药副作用都很大,而那款药却能将副作用极大地降低。沈懿行早就盯上那药了,还说,国内人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心血管疾病的发病率只会越来越多的,而他也同意对方所讲的。   那款药终于是仿制出来了,杂质甚至比原研药还少。现在,药已经送审了,他每天都十分激动。有时在床上入睡时,或者在路上开车时,就会不自觉地开始幻想将来,比如,药的市场表现很好,他的公司越做越大,他的收入越来越高,变成了成功的人士。当年那些学习明明就不如他,最近几年却时不时嘲笑他的那些人也可以闭嘴了。他甚至想到了,将来名成利就捐钱给母校时,公关稿怎么写,还有校长会不会接待他,院长会不会接待他。   他只是个做科研的。他的科研能力很强,分子生物、细胞生物都会,当初沈懿行找他,也正是看中了他这点。龚家宁不想参与运营的事情,他只是想留在公司,试一试药能否成功……就算不成,他也还领着高工资。投资人要加大投资,那至少未来几年内,他的工资数目都还是有着基本保障的。公司真垮之前,他都不会离开。   龚家宁在心理上偏向沈懿行,但他不想孤注一掷,不想陷入险境,他要先确保自己位置的稳妥。这是他的性格,就是不爱冒险。因此,他不想被卷入战争,不想公开“站队”,他只希望置身事外,不要被“战争”失败者牵连。   沈懿行明白对方的意思,点了点头:“可以,不要投弃权票,股东会你不要参加。”弃权票也算票,不出席就不会。   “嗯。”龚家宁点点头,心里长舒口气。他又开始笑着涮肉,觉得解决了一件事。   这个结果,沈懿行能接受。龚家宁对公司是非常上心的,他只是不愿意参与“政治斗争”。   至于学药学的周国富,则明确表示会支持沈懿行。他上学时和沈懿行关系不错,这个决定可以算作“力挺亲友”。他也觉得张丹那样十分不好,但葛峰毕竟有经验,能让公司少走弯路,而且对于以后融资也会有很大的好处。两边该怎么选,他也感到茫然,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别再想了,直接“力挺亲友”还来得容易些。   “懿行。”周国富表示说,“本来就是你拉我入伙的,如果我被开了,就相当于啥都没发生呗,出去找工作就行了。”   沈懿行说:“谢谢。”   接着,沈懿行便开始对投资人“下手”。   他第一个谈的,是他自己找来的投资人,金鹏。   和金鹏的相识过程,说起来有戏剧效果。   为了给日后创业积累些经验,沈懿行上学时也开过小公司。当时他没钱找代理,所有材料全都是自己准备的,结果填的不大规范,按规定应该被退回,可在工商局处理表格的金鹏发现沈懿行是同乡、初中校友,在这座大城市十分罕见,直接打电话让沈懿行到他办公室里改,他在一边指导着填。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后来,金鹏开始偷偷地让兄弟姐妹投资他看好的项目,再后来,不知为何便不在政府工作了,从此专心地搞投资。沈懿行怀疑是被开除了,不过金鹏从来没有承认。   听完沈懿行的陈述,金鹏长叹了一口气:“那个葛峰,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挺担心的。”   “……”沈懿行没说话。   “他的简历是很漂亮,他也讲得天花乱坠……可是我有一个疑惑,始终令我感到不安。”   “……”   金鹏继续讲了下去:“他之前公司那个合伙人,为什么对他做到那么绝?先是开除掉了葛峰,而在葛峰装病一个月后,又把对方告上法庭,非要葛峰‘净身出户’。葛峰说过,他们原先是好朋友。这当中有两个可能,一是‘好朋友’纯不是东西,二是有些事我们不知道。也许,在漫长创业过程中,‘好朋友’早对葛峰不满了,比如葛峰投入不够,或者葛峰能力不行……葛峰与上个合伙人产生过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点你们真的应该投入比现在更多的关注。我认为这是个潜在风险,而且是巨大的,很可能会在某一天爆发。现在公司产品还没上市,规模也还不大,但不保证以后也没问题,他可能……真不行。”   沈懿行说:“当时这事还没发生。”不过,沈懿行也只能承认,当时的他远没有金鹏老道。当初他想专心研发产品,葛峰曾有过成功的经验,融资方面也能有所帮助,便同意葛峰加入了,现在想来,其实是有些仓促的。   “那时我也不知道这事。”金鹏又是叹了口气,“不过,现在改正,也还不晚。”   “……嗯。”   “我到时会正式委托你替我行使投票权。”   “嗯。”   第二个投资人,是金鹏的朋友。   为说服他,沈懿行进行了很精心的准备。   表达破釜沉舟的决心后,他展示了三十页的PPT,讲述为什么自己比葛峰更加适合当公司CEO。为了证明有领导力,他恨不得将小学时当大队长的经历也写上。   他还讲了自己对行业的看法。他说,他会对比国外和国内的生活习惯,考察现在国人生活在西方属哪个阶段,并预测哪种病有上升的趋势。他还会仔细研究医生们的用药习惯,确保研发或仿制出的药有足够市场。他表明了,他本人是公司最重要的资产,如果失去了他独到的眼光,公司将会遭遇巨大损失。   之后,他证明了他的研发实力。论文列表一放,谁都会睁大眼,何况,已经送审的那款药,他八个月就仿制出来了,比一般用时足短了三分之一,甚至一半。他近乎无赖地展示着自己的能力,逼投资人做一道二选一的选择题。   最后,沈懿行列出了他撰写的商业计划。每一条都清楚明白,盈利模式激动人心,似乎可以让人看见这公司的光明前景。   投资人的气场强大,穿着件黑衬衣,坐在会议室里,左手轻轻扶着下巴,右手将笔倒着支在桌上,用桌子一下下按着油笔。在寂静的空间当中,圆珠笔伸出、缩回的声音格外地响亮,众人只听见“咔咔”声,仿佛那声音正隔着胸腔与人心跳声相和。   半晌之后,投资人说:“你足足讲了一小时。”   “……”   “可是你知道么,投资人做选择,通常只需要三分钟。投资人经常不懂得技术,但是他们非常懂得看人。”很多时候,只要一眼,就知道对方将来能不能成为赢家。   “……”   “之前每次见的是葛峰,他还不错,但我现在更看好你。”资方永远追逐利益,会选自己认为合适的人。   创业者最重要的特质是什么?激情、坚持、视野、能力、领导力、知识、经验……经验只是其中之一。   硅谷创投界传奇人物,Y binator创始人曾经说过,创始人最大的法宝,就是他自身的强大。他进一步解释,“无论面对多少艰难险阻都能够克服的人才称得上是强大。”   十分明显,沈懿行有这个特质,而葛峰却没有。沈懿行会披荆斩棘,而葛峰却屈从现实。   沈懿行:“……”   “我会调查一下,如果你方才讲的全都是真的,我会投你一票。”   至此,支持沈懿行的,股票数目已经过半。剩下一个投资人是葛峰拉来的,在股东会前沈懿行不想妄动。   之后,金鹏便以大股东的名义提议召开临时股东大会,获得批准。定期的股东会,每一年都会有,但一年的时间好长,又是事情没法拖,因此大股东可以提议临时股东大会。不过,说是“股东大会”,其实只会有六个人参加,甚至连地点都是在公司。   在临时股东会召开之前十天,所有与会提议都被送到各个股东手里。   葛峰只是看了一眼,便发出了震天吼声:“沈懿行!!!”   “嗯?”沈懿行在实验室穿着白大褂摆弄仪器,抬起头看着怒气冲冲大步走来的葛峰,“怎么?”   “沈、懿、行。”葛峰目眦尽裂,气得声音发抖,他简直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你、搞、我?!”   沈懿行白纸黑字地提议:【罢免葛峰CEO的位置,取消葛峰在董事会一切职务。】董事会是公司必须要设立的,因此,虽然“嘉懿”的董事会小得跟苍蝇腿似的,也依然是有的。   沈懿行嘴角微微弯了下:“嗯。”   “你……你……”葛峰情急之下,做了和他以前的合伙人同样的事,“我现在开除你……你立刻滚出去!!!”   “嗯?”沈懿行很诡异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   “我病了。”沈懿行一边说,一边从白大褂中抖出一张诊断书,“不能开。”   “……你!!!”葛峰眼前一片重影,觉得自己要气晕了——沈懿行,竟然现趸现卖他当时的方子。事实上,倘若沈懿行被开了,那么股份便理应被公司回购,情况就会陷入非常复杂的境地。   沈懿行又说:“我需要休息,你不要吼了。”   ——葛峰走后,沈懿行收拾了一起,想了一想,给符晓发了条微信:【葛峰说他要开除我。】   符晓立刻回复:【那怎么办?】   【如果真被开了,就只能想办法让股东们踢走葛峰,将我重新请回公司。】   符晓回道:【好呀。你专心弄公司的事,不要发愁收入来源。我可以借你钱,我一月有八千。】   “……”看见这话,沈懿行没忍住,笑了。   相处久了,他越来越觉得,这女孩真可爱。   他回符晓:【我装了病,他开不成——你借我点你的关心就好。】 第11章 夺权(八)   股东大会召开之前的十天里,葛峰完全把沈懿行当空气了。他看见沈懿行也当作没看见,每次都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沈懿行自然也不会主动与对方攀谈。就连在例行早会上,也是葛峰发言时沈懿行就不说话,轮到沈懿行发言时葛峰也不说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诡异,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沈懿行知道葛峰也在拉拢大股东,因此,他也常常与周国富等人进行确认——确认对方不会更改意向。   龚家宁还是说,他哪边都不站;周国富“挺亲友”,也不打算变卦;金鹏因为很相信他,打算委托他来投票,已经签了委托授权书,是变数最小的一个,而金鹏的朋友没那么“无城府”,表示将会亲自出席,但让沈懿行放下心,说他自己绝对不会“临战倒戈”。   沈懿行心里估摸着,葛峰会用“转让一部分股份”作为筹码来说服股东。龚家宁会怎样沈懿行不清楚,但对于金鹏的朋友来说,“能不能多得点股份”应该不是他首先关心的问题,毕竟公司垮了的话,多少股份都没有用。而他这边只要有周国富、金鹏、金鹏的朋友,五占其三,龚家宁就算倒戈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有的时候,沈懿行会想起创业之初那段日子。那时,葛峰常常讲述他的理想——建立一家对全人类有益的伟大企业。他说,他最喜欢的一篇文章是《企业家宣言》,还常常眼眸熠熠发光地背诵:“我不要选择做个普通人。如果我可以,我有权成为杰出的人。我寻求机会,不寻求安稳……我宁要充满挑战的人生,也不要万无一失地活着;我宁要心满意足的颤抖,也不要萎靡虚空的平静……”   葛峰是有着理想的。然而终究,在现实的金钱面前,他妥协了。沈懿行也不觉得葛峰有多么罪不可赦,其实,也许,葛峰……就是个普通人。他没能像《企业家宣言》中说的摆脱普通,因为“摆脱普通”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葛峰也不是人品多么差,只是……他们不是同一类人,他们不适合一起开公司,仅此而已。   沈懿行自己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   股东大会的时间是周一上午。   股东大会前的那个周日,沈懿行再次想见符晓了,于是他给符晓发了一条微信:【想出去走走么?】   【嗯?】   【明天股东大会,我有一点焦虑。作为唯一知道这件事的朋友,你要不要陪我到外面散散心?】   “……”符晓心里也很清楚,由于“酒店发票”事件,她开启了一场纷争,也知道了后续发展,于是问道:【有地点吗?】   沈懿行过了好几秒,才回复了四个小字:【学校行么?】   最后,两个人果然是在北大西门见面的。   北大西门是古典的三开朱漆宫门,红色大门显得十分庄重,门上有块蓝底金边牌匾,并不异常华丽,然而“北京大学”四个金色大字苍劲有力。   沈懿行的穿着十分随意,并不像个老板,甚至让符晓有一种回到了学校的感觉。   沈懿行一见符晓便拿出了个小袋子,袋子是透明的,药厂都会批发一堆用来装各种试剂。   符晓问他:“这是什么?”   “猫零食啊。”沈懿行说:“喂胖黄猫。”   一听到胖黄猫,符晓来精神了:“走走走走!它还在吗?”   “去看看吧。”   北大野猫极多。胖黄猫总是趴在32楼宿舍楼的前面,每天都懒洋洋地晒太阳,路过的学生总喜欢喂它些吃的东西,渐渐地把它给养的胖了。   两人走到32楼,发现猫依然在。   “猫还在这里呢!”符晓跑了过去,蹲在黄猫前边,一下一下撸猫。   沈懿行也单膝蹲了下来,从袋子开拿出一颗零食,放在手心递到猫的嘴前,胖黄猫立刻卷舌头吃了。   “你呀你呀你呀。”符晓搓着猫脸,“还在这儿耍呢?”黄猫被搓惯了,也没什么反应。   沈懿行笑了笑,问身边符晓道:“你很喜欢猫么?”   “是啊,喜欢。”符晓回答,“但没养过。”   “为什么?”   “我爱与猫玩儿,但不喜欢铲屎。”符晓回答,“猫屎那个味道我实在受不了。”她鼻子太灵了,讨厌臭的东西,绝对干不来“铲屎官”这个活儿。   沈懿行沉默了一下,说:“以后会有人替你给猫铲屎的。”   “哈哈,”符晓笑了,“我也希望。”   “不过,”沈懿行又问道:“所有可能有味道的东西,都需要别人及时处理吗?”   “呃……”   “每顿饭后都下楼倒垃圾?每天清洗厨房和卫生间?”   “呃……”   沈懿行叹了一口气:“还有点累。”   陪猫玩过之后,两人在北大校园里走了很久。沈懿行走外侧,防止往来的自行车碰到符晓。   他们走过了以前上课的教室、图书馆、百年礼堂等许多地方,一路上勾起了一层一层的关于过往的记忆。   最后,他们便绕着未名湖散步。湖岸边上树木郁郁葱葱,有很多情侣牵着手走在湖边的堤岸上,还有不少学生拿着书坐在石头上面看。   符晓想起,她读书那会儿,好像也曾经幻想过与沈懿行一道走在湖边。   看着周围那一张张年轻的脸,符晓突然间便发出了些感怀:“还真是……什么都没变。”   “嗯?”   “未名湖、博雅塔、图书馆、体育馆、蔡元培像、32楼……甚至是胖黄猫,一切都是那样。”连学生的脸上,都是和她当初一模一样的朝气蓬勃。   “嗯。”   “不过,离开这里的人会变。”这里可能包括葛峰学长。符晓不知道自己会如何,也许也有一天面目全非。她平生最讨厌“俗”字,然而说不定有一天,她也会和别人攀比工资、炫耀房子,嫉妒别人丈夫优秀,吹嘘孩子成绩出色。   想想就很可怕。   沈懿行望着遥远的地方,说:“我倒希望自己可以不忘初心。”他选择毕业开药厂,为的就是治病救人。然而这个行业面前是巨额的利润,无数人都渐渐地迷失了自己。沈懿行希望自己能记住,他在为梦想而努力的七年中,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的。   “嗯……”符晓说,“我也希望。”她想永远做她喜欢的事。   又走了两三步,符晓眼睛望着尽头的博雅塔,没有看向旁边,却突然伸出右手举到两人中间:还勾着小指:“沈懿行,做一个约定吧,不忘初心。”   说完,她便觉得,有点幼稚。   “……嗯?”听到这话,沈懿行愣了两三秒,不过却没嘲笑对方,而是伸出左手小指勾住了符晓的,“嗯。”   “……”   而后,沈懿行依然是望着远处,将勾着符晓手指的胳膊放下了。符晓抽了一下小指,却意外地没抽回来。他们两个人维持着放下胳膊之后小指相勾的姿势,大约过了五六秒才自然而然地分开了。   “……”符晓脸有点红。   “快要到饭点了。”沈懿行问符晓,“你想要吃什么?”   “唔……”太多东西涌上脑袋,竟然有点难以决定。   “西门鸡翅?这个有名。”   “不了……”符晓想了几秒,对沈懿行建议,“去食堂吃麻辣烫吧!”   “去食堂?”   “嗯,去佟园。”   “好吧。”   佟园的麻辣烫味道十分不错,不过沈懿行却没点,而是要了一份肉末雪菜炒饭。   在等餐的期间,符晓问沈懿行:“这儿的麻辣烫特别好吃,你不喜欢?”   沈懿行说:“我没吃过。”   面对符晓强悍的质疑的眼神,沈懿行只好又补充了一句话:“我不大能吃辣。”   “哦……”符晓立刻换上了同情的目光,“那你少了好多乐趣。本来还想带你去吃一些好吃的饭店呢,北京工商大学门口的李老爹香辣蟹什么的,可惜全是辣的,看来是没办法带你过去尝了。”   “……”   就在这时,符晓依稀听见有人叫她的号,于是便对沈懿行说:“好像好了,我先去拿我的麻辣烫过来啊!”   “我给你取。”   “不用不用,我去就好。”   事实证明,符晓听错,前面还有两个“客人”才轮到她。她站在窗口前等了一小会儿,终于拿到了麻辣烫。   她端着盘子走回用餐区,发现沈懿行正在看手机。察觉符晓回来,沈懿行将手机放在桌子边上,并且按灭了它,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高冷男神。   然而……刚才将盘子放在桌上时,因为视线较高,符晓看见了沈懿行手机屏幕……他正在认真读的一篇文章是:【如何锻炼出吃辣的能力。】   符晓:“……”   沈懿行显然并不知道符晓看见了,还是端着他高冷男神的那个范儿:“我的肉末雪菜炒饭还没有好……今晚必须早点休息,明天我要早起准备股东大会。”药厂都建在很偏的地方,不会在市里边,因此沈懿行要开很久的车才能到他家。   “沈懿行,”符晓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人,“明天……加油。”   “嗯。”顿了一顿,沈懿行说,“明天我会喷点你选的香水去。”   “……”   “那样能稍微感觉到一点你的鼓励。” 第12章 夺权(九)   第二天,嘉懿公司股东大会如期举行。   沈懿行是第一个到场的。在偌大的会议室中,他静静地等待着其他人,手腕上的淡香水若有若无地飘进他的鼻端,令他的心弦放松了不少。   第二个走进会议室的是人是联合创始人周国富。   “懿行。”周国富看着很紧张,“怎么样了……有把握吗?”   沈懿行不置可否地答了一句:“嗯。”   周国富刚想问“嗯”是什么意思,玻璃门便再次被推开了,金鹏的朋友慕颜走进来,找了个最远的角落处坐下了。他还是穿着一身黑衬衣,袖口有两个闪亮的袖扣。   接着出现的是另一位投资人。嘉懿一共有三个投资人:金鹏,慕颜,和葛峰拉来的第三个投资人。金鹏委托沈懿行行驶投票权,不会出席,另两个投资人都如约到场了。   然后,出乎沈懿行的意料的是,本来允诺不会出席的龚家宁竟然也到场了!龚家宁低头不看沈懿行,沉默地走到屋子里侧另一个角落,搬出椅子。   沈懿行:“……”   他还记得,昨晚下班之前,龚家宁当着他的面请了一天假。   “怎么回事?”周国富一脸震惊地向沈懿行,十分紧张地问,“龚龚龚……龚家宁……怎么来了???”   沈懿行没说话。龚家宁的“背叛”,他有心里准备。龚家宁,本来就不是个擅长“政治”的人。   最后,在距离开会只有三分钟的时候,葛峰走了进来。   他脸上并没有任何颓丧,而是挂着一丝笑容,与除了沈懿行与周国富外的另三个人打了招呼,并且还特地走到慕颜的身前,用手搭着慕颜的肩,低下身子在慕颜耳边轻轻说:“百分之十。”   “嗯。”慕颜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又玩儿着油笔,听到葛峰话后便点了一点头,“知道了。”   “……”沈懿行紧紧地盯着慕颜。他坐在慕颜的外侧,恰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百分之十”,明显是葛峰承诺会转给慕颜的股份数。沈懿行只觉得心跳变得剧烈,血液直往上冲,脑子也有点麻,屋子里的空气变得粘稠起来,连日光灯都仿佛有一圈漆黑色的光晕。   本来,他对慕颜是非常放心的。   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慕颜绝对不会被葛峰那一派说服。慕颜……应该是十分成熟理性的,不大可能只看眼前蝇头小利、因小失大。沈懿行当然也可以转让自己股份,但他并没有那样做,一是因为他的股份没葛峰多,拼这个拼不过葛峰;二是因为他不想失去对公司的控制权,比较希望自己能保持目前的持股比例——如果他也给慕颜10%,他的股份就会比慕颜少,那是一件危险的事。然而,虽然没有承诺转让股份,沈懿行也始终坚信慕颜不会转投葛峰,因为投资人想要的是钱,而表现超群的公司8%的股份,所能换到的钱远超过表现一般的公司的18%。   结果……慕颜竟然只有这种程度而已?他都看不出来葛峰、张丹不行?竟能忍受张丹私吞他的投资?也能忍受葛峰因为自己的事损害公司利益?   沈懿行闭上眼,缓了一下情绪。   事到如今,想也没用,投票还没开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   上午十点,股东大会准时开始。   第一个提案就是关于罢免葛峰的,理由就是葛峰公私不分。   因为一共只有六人投票,结果几乎是瞬间就出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方才,在这会议室内,短短几分钟间,已结束了一场战争,有一些人在另一些人的身体上碾过,将他们的鲜红色的心脏轧得血肉横飞。然而,那战争却披上了文明的外衣,表现出了一副极温顺的样子。   最终,算上金鹏,七名股东当中,四名赞成,代表股份五千三百万股,三名反对,代表股份四千四百万股,赞成股份数目过半,符合公司章程以及法定比例,提案获得通过。   嘉懿的章程是:【董事在任期届满前,股东大会不得无故解除职务;但股东大会在遵守有关法律的前提下,可以以普通决议方式将任何董事罢免。”】普通决议,是指须经出席股东大会股东所持表决权的半数以上通过,特殊决议则是需要三分之二。   葛峰被罢免了。   葛峰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仿佛不敢相信发生的事。他愣了足有十来秒,才扒出了慕颜的票,拿着票大喊道:“这投错了!这投错了!!!”   沈懿行:“……”   慕颜,对于罢免葛峰,选了“赞成”。事实证明,沈懿行没有看错人。因为是小公司,他们这次股东大会也不正规,没有主持人、监事代表、律师,就是几个人在纸上写好答案,放在桌子中间,所有人一起瞅。   葛峰趴在桌上,又是喊道:“慕颜需要重新投票!!!”他的声音当中,竟同时有绝望和希望两种情绪。   “嗯……”慕颜坐在角落,露出一个笑容,拉了个长音道,“抱歉,我的手还没那么残。”   “你……”还坐在长桌子“主位”上的葛峰突然又看向了沈懿行,并发出了一声嘶吼,“沈懿行!王八蛋!你又干了什么?!!”   “葛峰。”沈懿行看着葛峰,“愿赌服输,认赔离场。”   “沈……”   沈懿行继续说:“忘了是谁说的,一个好的老板首先要能吃苦,既然你不愿意,那还是算了吧。”   事实上,沈懿行没有他之前以为自己会有的那种欢呼雀跃,他只是很心疼刚毕业时那个天真的自己。他没有欣喜、骄傲、得意,他发出的不是一声欢呼,而是一声叹息。   葛峰咬着牙道:“沈懿行……”   “行了。”沈懿行打断了葛峰,俨然一副“新任董事会主席”样,“下个提案。”   第二个提案,是任命沈懿行为董事会主席,CEO,也快速地获得了股东会通过。   而股东会的第三个提案,是……由沈懿行转给葛峰1%的股份。由于葛峰已经被股东会开除,而他服务不满一年,因此全部股份将被回购,而沈懿行再转给他股份便要算作外部转让,需要股会大东认可。   “……啊?”还在原地琢磨翻盘的葛峰大吃了一惊。   葛峰明显没看提案书的后边,也不知道第三个提案的内容,此时竟是显得懵了。   “葛峰,”沈懿行淡淡地说道:“毕竟你在公司也干了快一年。”   葛峰:“……”   “而且,因为我的邀请,你离开了前东家,实打实地损失了一半的股份,另外一半也未必能全拿到手。”因为贡献不满四年,葛峰拥有的股份数的一半必须“还”给那公司,而满两年的另一半,也是靠装了一个来月病才满了两年的,此刻正陷入官司中。   “……”   “你在嘉懿工作不满一年,全部股份要被公司回购。”沈懿行继续说,“但我会转给你百分之一,作为对你的感谢和补偿。”   “……”   “葛峰,放心。”沈懿行锐利的眼睛看着葛峰,“我会让你这百分之一的嘉懿股份,价值远超你上家公司的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是葛峰在上家公司总共的股份数,目前已经价值3400万——那家公司最后一次估值是3.4亿。   葛峰看着沈懿行的眼睛,一时竟怔怔地说不出话。他是沈懿行的学长,沈懿行他念了旧情。   ……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原CEO葛峰出局,沈懿行接任CEO,同时兼任董事会主席,从此正式掌舵嘉懿医药公司。   会议结束之后,龚家宁低着头走到沈懿行前,声音细弱蚊蝇:“懿行……对不起……葛峰他说……慕颜已经决定支持他了,他肯定赢……并且威胁我转投他的票……不然他过几天就开了我……”他最怕的就是被踢出公司了。   “……别解释了。”沈懿行收拾着文件,“以后你就专心做研发吧,这些事儿就不要参与了。”沈懿行琢磨着,研发那一边的管理工作,要交给周国富,或者干脆再从外面聘个。   “嗯……”龚家宁本来也不喜这种“政治”。   龚家宁默默离开后,沈懿行回头看向了慕颜,平淡地问:“你和葛峰怎么回事?”   “哦,”慕颜还在桌边没动,一脸无所谓地道,“我套路了他。”   “……”   “他想要套路我,承诺会转让给我10%的股份,我随口答应了。”   沈懿行:“………………”   “其实本来我还没有决定支持你的。”慕颜又道:“不过,他来和我谈的,全是利益划分,还问给我多少股份才能让我倒向那边,试图通过‘让利’这个方式获得我的支持。而你谈的却是共同目标——公司未来,利益共享,不得不说,你的眼光和格局比他大,我是在他和我谈过之后选择投你票的。”   他和沈懿行想的一样——表现出色的公司的8%,价值是要高于普通公司的18%的。 第13章 白(一)   当晚,沈懿行便把符晓叫出去庆祝。符晓是他第一个想要与之分享这个喜讯的人,甚至排在了他的双亲之前。   “好啊,到哪里去?”符晓问道。   “你那天说去的,李老爹香辣蟹。”   “咦?”符晓问,“你不是不能吃辣吗?”   沈懿行说:“但我能看着你吃辣。”   “……”这有什么好看……   当晚,在香辣蟹门口见到沈懿行后,符晓神神秘秘地拿出了一瓶东西:“这个……送给你的。”漂亮的玻璃瓶子中,透明液体轻轻晃动。液体反射着夕阳的余晖,好像一个五光十色的梦。   “嗯?”沈懿行问,“这是什么?”   “我亲手仿制的爱马仕的团员男士香水。我的老师章唯一说,已经和真品一样了。”虽然,在仿制过程中,章唯一帮了很多忙。   “那么,这个仿品,它叫什么?”   符晓说:“冒牌货,没名字。”冒牌货没人爱,不配拥有名字。爹不疼娘不爱,可怜的冒牌货。   “这是你第一款成品,没有名字怎么能行?”沈懿行想了想,说,“不然就叫‘晓行’好了,符晓送给沈懿行的,‘晓行’。”   符晓问:“‘晓行’……是刘一止的一首词?”   “嗯。”沈懿行说,“表达飘泊羁旅的人希望见到他妻子的感情。”   词的下阕写着:【追念人别后,心事万重,难觅孤鸿托。翠幌娇深,曲屏香暖,争念岁华飘泊。怨月恨花烦恼,不是不曾经著。者情味、望一成消减,新来还恶。】   “好呀……”‘晓行’,真好。   沈懿行接过了香水,拧开盖子,轻轻嗅了嗅那淡香水的味道,又在手腕上面喷了一点,熟悉的气味顿时侵入了鼻端。   “沈懿行,其实,”符晓又“科普”道,“通常来讲,香水是喷在手腕、肘弯、膝弯这样的地方的,可是也不绝对。比如,在派对等等人非常多的场合,香水最好被喷在经常摇动的部分,但是如果在小的密闭空间内,喷在比腰低的地方会比较不刺鼻。”   “原来如此。”   “这些都不是固定的,可以根据情况来的。”符晓说,“基于不同使用目的可以有很多种巧用。”   “再举一个例子?”   符晓想了一想,说:“举个例子,有人喜欢抹在指尖……这样便可以在喜欢的、重要的人身上留下属于他的气味。”   十分浪漫。   符晓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沈懿行低头在指尖上喷了一点,低头看了几眼,好像在思考自己喷的方法到底对不对。   几秒之后,沈懿行抬起了他带着香的修长的手指,眼睛看着符晓,轻轻替她将飞起来的一绺头发整理了下,问:“是这样吗?”   “……!!!”符晓浑身一抖。   沈懿行又问道:“是这样吗?”   符晓哑着嗓子说道:“差……差不多吧……”   喜欢的人?重要的人?是……是那个意思吗?   最近一段时间,她都处于亢奋状态,而刚刚那一秒,则是她亢奋的顶峰。她能感受到与沈懿行见似有若无的暧昧的气氛,她一方面充满期待,每一天都神采奕奕,另一方面也怕自己误解,担心沈懿行对谁都温柔,其实对她根本就没什么异性间的感情。她又想问,又不敢问,只能保有她的那点希望,反反复复琢磨对方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的意思,将它们全都揉碎了分析,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她多希望沈懿行的感情也和香水一样,只要使用GCMS,便能分析出当中的每一种成分和含量。   她怔怔地,甚至忘了她本想继续教“还可以涂在耳朵后,这样一来,只有亲密的人才闻得到。”   又是几秒钟后,沈懿行打破了那紧张的气氛,他问符晓:“方才我看你的包里还有好几个小瓶子,我能知道是什么吗?”符晓拿出“冒牌货”时,沈懿行看见了一大堆的罐子。   “哦。”符晓立刻明白了沈懿行所指的是什么,“我请求章唯一加大了‘训练量’,现在每天要学六种香水原料了。因为足足多了二分之一的量,白天时间不大够用,记住这个忘了那个,导致最近一段时间有点吃力,所以,章唯一同意我将总也记不住原料的带几滴回家,以便晚上还有周末随时复习,反正是为了我好吧。”   “这样。”沈懿行点点头,“我都没有见过原料。不过,闻到了也分辨不出。”   “……不然那你试一试?”符晓将爪子塞进包里,摸了个瓶子出来,还顺手扯出一张试香纸,蘸了一点液体递给对方:“这是什么原料?你能猜出来么?”   沈懿行接过了,仔细感受了下,而后笑着摇了摇头。   “那能联想到什么么?此刻嗅着这个味道,你都能体会到什么情绪?有没有什么词跳进脑袋?”   “……”沈懿行再次感受了一下,而后将试香纸还给符晓,盯着符晓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恋情。”   “唔……”符晓心跳又是骤然加速,说,“这……这个是含羞草,说恋情也行了……”人在恋爱中,总是害羞的。   她又伸爪子摸出了一瓶,用试香纸蘸了递给对方:“这个呢?”   沈懿行嗅了嗅,居然还是说道:“恋情。”   “……”怎么都是恋情……闻啥都是恋情……不管怎样都能感受得到恋情……   沈懿行问:“不对么?”   符晓想了一想,说:“也对。这是橙花,明亮、温暖,可以代表恋情。纪梵希有一款‘爱慕女士香水’,橙花和含羞草就是点睛之笔。‘爱慕’在法语中的意思是‘婚姻’,这款香水就象征着温暖的避风港,它连瓶身都是戒指形状的呢。”   沈懿行笑了笑。   “走了走了。”符晓的脸又有点红,推着沈懿行往饭店的门口走,“吃蟹去了。”   ……   那家店依然人满为患,两人排了半天,才被叫到了号,终于有了个座位坐。   符晓一坐下就要最大的螃蟹,还没心没肺道:“我就喜欢大的。不管什么东西,我都喜欢大的。”   沈懿行:“…………”   等待香辣蟹的时间并不算长,很快,所有菜肴便陆续上齐了。   沈懿行只吃了一条蟹腿,便开始默默地用钳子夹螃蟹,将夹碎了的螃蟹全放进符晓的盘子里,很快符晓的盘子里就有了山一样的螃蟹堆。   他们两人一边吃一边聊着天。沈懿行将白天的事详细地叙述了一遍,有些地方符晓听得不是很懂,他便耐心地解释他为什么要那样去做。   符晓问:“第三个投资人支持葛峰,但葛峰出局了,你们之间会不会有矛盾?”   “还好。”沈懿行回答说,“明面上保持住了友好的状态。开会之前我也和他聊过,双方都不想真正撕破脸敌对,所以将来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并且,那个投资人的出资最少,所占的股份只有4%而已,而金鹏和慕颜打算追加一亿投资,那时他的股份还会被稀释的,也不足以掀起来什么浪。”   “哦……”符晓又问,“葛峰已经离职了吗?”   “嗯,下午走了。”葛峰什么都没有拿,也并未和任何人打招呼,甚至连邮件都没写,就那么样默默地消失了。公司里将近一百人,没有人知道葛峰已经离职了,更不知道沈懿行已经接管了这家创业中的公司。他们还在做着自己的事,全然不觉高层已经变天。   “那张丹呢?”符晓又问。   “我直接给开了。不过,财会发现,张丹连父母在老家请全村人一起吃饭都是走的公司的帐,肺都要气炸了,要报警,随她吧。”财会还给她上一家公司打了电话收集证据,发现她在上家公司最后也是被辞退的。当时的“老板娘”发现张丹天天半夜一点与老板一起吃宵夜,怒不可遏,到公司闹了好几天之后终于让她老公辞了张丹。   “哦……”   符晓左右手都拿着螃蟹,眼前螃蟹山却还是越来越高,终于她发现到了不对劲,越过螃蟹军团对沈懿行说道:“你也吃啊。”   “……”沈懿行盯着符晓看。因为吃了太多辣椒和油,此刻符晓的两片嘴唇红红的,而且还沾着一层鲜亮的光泽,配着她白皙的皮肤,显得十分鲜嫩可口。   “你也吃呀?看我干吗?”符晓问。   “……嗯。”沈懿行的手顿了顿,而且将他夹好了的螃蟹拎到自己盘中,用筷子剔出了蟹肉,动作依然是优雅地好像在吃西餐一般。   在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表情,就只是淡然地用漂亮的手夹开螃蟹壳,然后将螃蟹肉一点一点地送进他口中。   “你看,”符晓见沈懿行没有反应,高兴地道,“你还是很能吃辣的。”   “……”   “‘不能吃辣’只是你的错觉,真吃上了也不觉得怎样。”   “……”   “……?”   “不是。”沈懿行抬起头,看着符晓,声音依然没有什么起伏,“我觉得特别辣。”   他是强忍着才没把舌头吐出来的。 第14章 白(二)   当上了“霸道总裁”的沈懿行只觉得自己更忙碌了。   现在,他不仅仅要管研发的事,同时还要操心公司方方面面。他又招了一个药物化学系的博士,美国名校毕业,过去在罗氏制药是出色的科学家,要的薪水很高,不过沈懿行也还是给了,心里希望对方可以帮他分担研发方面的事。   他的主要野心是在创新药上,而不是仿制药。药仿得再好,终究是别人研发出来的,只是专利到期,为了“全人类”才让别人仿。专利通常是二十年到期,之后还有不同的“独占期”,最长七年,也就是说,仿药,说明技术比美国等国家同行落后了至少二十年。   而仿药却是目前国内的主流,有创新药的就那么几家,而且还全部是metoo,偶尔有mebetter,根据已有药物机理改进当前市场上的药物,没有什么人能找出新的药物机理研制第一代药。造成这种现象的因素有很多,比如科学基础不够,评审人员太少审批时间过长,创新药不进入医保从而导致市场前景不被看好,还有最关键的,资金上的风险。一款创新药物,从研究机理到药物合成,再到动物实验和临床试验,通常需要十年,耗资十亿美金,业内戏称“双十”,而最后能成不能成功却是无法确定的,很有可能到了最后之前钱全打了水漂。因此,在长远的不确定下,中国企业通常选择获利当下。不过,已经有了几家公司野心毕露,正在研制某些机理的一代药,而且据说模型中的效果不错,正赶着要在全球第一个上市,率领中国进入3.0的时代。   沈懿行正与斯坦福和加州大学的两个教授合作研发新药。其中一个教授研究分子生物,他发现了一种病的新的靶点,并且证明了某种酶能抑制那个病,而沈懿行正在根据新的机理进行药物设计,寻找能够发挥想象中的作用的化合物结构。可化合物有那么多,到底什么样的化合物才能在目标靶点上与人体反应生成需要的酶,还需要大量的研究,他只能不断地预测、排序、合成、测试活性,周而复始。   这需要大量的时间,所以他招了人帮他。不过那个人说,四五十个博士不够,还得再招更多的人。   于是,嘉懿医药公司决定组织一次校园招聘。   沈懿行会亲自演讲,不过,在那之前,公司决定做一个宣传片。光靠嘴说毕竟是不行的,视频比较直观,可以传达更多公司信息,还能调动情绪。   别人给他介绍了个学姐,广告系毕业的,目前正在创业,开了一家视频公司,既做视频,也做动画。   学姐的外表没有沈懿行所想的干练,而是穿着件T恤衫,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甚至连妆都没有化,背着书包就来了。   “学姐。”沈懿行将她领进一间会议室。   视频的事关乎公司形象,因此还是有一点重要的,沈懿行希望能亲自敲定这事。   只谈了一会儿,沈懿行便发现,学姐虽然外表并不干练,然而讲话却是十分到位。她只讲了十来分钟,沈懿行就决定当她的客户了。原来,最厉害的,反而是外表毫无攻击性的人,他们让人放下戒备心生亲近,但他们自身却十分清醒,十分懂得利用他们那种“无攻击性”。   “好。”学姐说道,“既然都决定了,那就谈谈细节。”   沈懿行:“嗯。”   “宣传片呢,需要一个男主,一个女主,还要一些配角。”   “对对对,对对对!”同样参与其中的周国富说道,“可长得漂亮的好贵好贵!!!我们之前问了,说长得漂亮的要好几万一天!”   “不会。”学姐说,“什么价位的都有漂亮的,两万一天的人里有漂亮的,两千一天的人里也有漂亮的。”   周国富叫:“那怎么可能呢?”   “真的。”学姐说,“决定他们的身价的,其实不是漂不漂亮,而是运气。有的人运气好一点,拍的东西小红了把,或者参加了个节目,身价就高。而有的人,长得漂亮演技又好,却始终是默默无闻。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气往往更加重要,看命。”   沈懿行:“……”   说完,学姐还打开了她带来的电脑的一个文件夹,随手点开了一个姑娘的照片,问:“她不漂亮吗?两千块一天。”而后又是点开了另一张照片,再次问道:“她不漂亮吗?也两千一天。”她那个文件夹很惊人,一个文件夹里有几十个子文件夹,是按价格排的,每个子文件夹里又有几百个子文件夹,标题写着模特编号还有姓名。   众人看了一看,确实是漂亮的。   “啊……”周国富又说道,“我还以为几千块的都特别丑、不能看呢……其他公司都说漂亮的要几万……”   沈懿行淡淡地插了一句:“张丹问的?”目前公司没有市场部门,但是正在组建当中,之前都是张丹处理这些事情。   “呃……”周国富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周国富对学姐说道,“你推荐个?便宜点的,视频只是招聘用的,虽然作用十分重要,但是就用这么一回,不可以花太多钱的。”   “好。”学姐问:“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各种风格的妹子我这里都有。”   “嗯……”周国富有一点猥琐地眯了眯眼睛,说,“要女神一样的,浑身都发着光。”   学姐:“…………”   “美得令人窒息,让人忘记一切。”   学姐:“………………”   “只要看她一眼,一切苦难就全部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甘甜。”   学姐:“……………………”   周国富问:“怎么了吗?”   学姐瞪着眼睛,黑框之后的眼神一愣一愣的,她嘴巴成“O”型,露出了里边两颗可爱的兔牙,呆呆地问:“……啥叫‘美得令人窒息’?”   “咦,”周国富问,“你不知道?你不是见过好多美女吗?”   “不知道。”学姐说,“范冰冰高圆圆刘亦菲,也没美得令人窒息啊?”   “……给你举个例子。”周国富说,“我觉得我朋友,就可以担任这个片子的主角。”   学姐问:“……我看看?”   周国富拿起了手机,在朋友圈找了半天,最后找到一组照片,一张一张地点大图:“看,类似于这样的。”   学姐一看就长舒了口气:“就这?”   周国富显然十分受打击:“什么叫作‘就这’?”   学姐邪魅一笑,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找出十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给你?”   “………………”周国富震惊地看着学姐,完全不敢相信他听到的。   学姐又开始在文件夹里操作。她熟练地点开了一个文件夹,找出里边模特的模特卡照片:“看。一不一样?”   周国富:“……”   学姐又点开一个文件夹,找到了“一模一样”的二号:“再看,一不一样?”   学姐的手飞快地动,不一会儿就凑齐了十个,果然就如她所说的,十一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周国富被打击得已经石化了。   “好了。”沈懿行看够了热闹,终于开口缓缓说道,“漂亮是要漂亮,但要有些特点,不能是那种千篇一律的漂亮。风格方面,最好就是……有比较知性的气质,自由、独立,又很天真,对人对事都很宽容。”   “你这样说才对。”学姐放弃了打击周国富,转而与沈懿行讨论细节,“你也有例子么?”   “例子……”沈懿行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拿过手机,而后打开符晓的朋友圈下拉了一阵子,找到一张他觉得最能代表符晓的照片,“差不多是这样?”   学姐看了几眼,点头道:“的确漂亮,也有特点。”   沈懿行:“……”   学姐又道:“行了,我知道你要什么样的了。”   “嗯。”沈懿行按灭了他的手机。   接着,学姐就在文件夹里挑了很多的候选给沈懿行看,沈懿行一个没忍住,选了长相和气质最像符晓的那个模特。   在选男主角时,沈懿行又是一个没忍住,选了长相和气质最像自己的那个模特。   他们两个,就是嘉懿宣传视频的男女主角了。   而旁边,周国富还在一脸茫然地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见的美女太少?”   ……   学姐离开之后,周国富突然神神秘秘地问沈懿行道:“方才你给学姐看的照片……是不是你喜欢的女孩子?”   沈懿行:“……”   周国富又说道:“别装了你。这种时候,人会很容易暴露的。我给学姐看的就是我的女神,你给学姐看的也是你的女神?”   “……”   “咱俩这个关系,你都守口如瓶?!快说快说,那个是不是你女神?”   沈懿行说:“……嗯。”   “哇哈哈哈哈哈!”   “应该……是吧。”沈懿行与朋友也坦白了,“我没有和人交往过,也不大懂,不过好像……是喜欢的。”   在上学时,他对符晓本人是不大了解的。因为漂亮,符晓是男生们常谈论的对象,沈懿行也觉得符晓漂亮,外表确实是他最喜欢的,然而他是不会因为长相选择接近谁的。   研究生的最后一年,符晓签了“低薪工作”,因为她喜欢好闻的味道,喜欢香水这个行业。班里的人都不理解,有人说话还阴阳怪气的,可是符晓没有硬在解释当中抬高自己,也没避开众人或者不让别人提这话题,而是大大方方地讲她自己真实的想法、真实的情况,坦荡得让人很不可思议。而毕业时,她送了每个人一瓶香水小样,很多人第一次知道,香水并不都很刺鼻,也因为符晓初步了解了香水。   当时,他好像就有一点微妙的好感。   二十五了,还那么理想化。他们两个,是不是异类呢。   后来,符晓那句【沈懿行,我认为,你应该想个办法把他们两人踢出公司,自己当CEO,他们配不上你对他们的信任】真的让他内心一颤。他在过去的二十五年中,还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当时,父亲极力劝阻,母亲极力劝阻,所有人都让他“不要搞事”,符晓是他当时唯一一个支持。   于是,每次有了一点事情,他都“本能”般地从符晓那里寻求让他安定的东西。他们联系越来越多,而他也越来越觉得对方可爱——无意中的一句玩笑,却总能让他真心地觉得好笑。   他便约了地方见面。真正地见到对方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的心底酥麻瘙痒,仿佛有一根轻柔的羽毛在撩,那种感觉实在有些难以形容。   他们在北大约定了,“不忘初心”。   沈懿行不知道什么叫作“喜欢”,但是,他想永远看见对方,他想永远和对方在一起。 第15章 白(三)   因为此时已是四月,应届生眼看就要毕业了,因此校园宣讲会的准备时间并不充裕,“嘉懿”众人加班加点,争取能够尽快完成校招。一般来说,到这时候,优秀的应届毕业生大多已经签出去了,但毕竟也是次机会,而且还能为以后的校招积攒一些经验。   学姐那个公司制作效率极高,似乎还不到一星期,就把成片交到了沈懿行手上,片子质量也非常好。   与此同时,人力资源部门也准备好了PPT、横幅、宣传单、海报等等宣讲会需要用到的材料。   他们还紧急联系了好几所高校的就业指导中心,确认宣讲时间、地点,并将公司介绍、招聘岗位信息交给学校进行网络发布。   招聘的第一站就是北大,原因十分简单,就是“嘉懿”核心团队全都是北大毕业生。   在宣讲的一星期前,他们又到校园里边张贴海报,海报做的十分漂亮,能在第一时间抓住学生眼球。   沈懿行告诉了符晓要在北大招聘的事,不过并没说是什么时候,符晓自己犹豫了好半天,最后跑到北大看了海报,决定到时悄悄前往。   她还没有见过沈懿行工作时的样子,心里总有些痒痒的,总觉得会分外帅气,因为,她最最喜欢他认真时候的样子。   ——于是,嘉懿在北大的宣讲会,符晓偷偷溜进去了,并且坐在最后一排,极力地隐藏自己的身形。   偌大的教室里,学生却并不多,本来可以容纳二三百人的教室此刻却只有大概八、九十个学生,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进门时嘉懿的人发给他们的宣传单。   大多数人工作都落实了,所以没有多少人来……符晓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台上有嘉懿的人试麦克、试视频播放、试幻灯片放映,总显得非常忙碌的样子。   在宣讲会正式开始前二十分钟,几段宣传视频被投影在幕布上。   符晓连忙仔细观看,试图多多了解沈懿行的公司。   第一段视频是公司介绍。视频十分正规,并没有当下流行的网络用语,只是讲了公司历史、现状,以及公司对未来的规划。   第二段视频是工作环境。视频采访了一些公司的员工,让他们讲述在工作中的感受。视频还拍摄了员工们的生活,此时“男女主角”便双双登场了。   第一个镜头是男女主角在食堂里用餐,旁白介绍说道:“这是食堂,嘉懿每天提供三餐,三餐都有多种选择,营养均衡。”旁白到了这里,男女主角好像谈到什么有趣的事,开怀大笑——   符晓赫然发现,那个男主角,长得好像沈懿行!虽然男主角在她眼里没有沈懿行好看,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的确非常像沈懿行!   再看看女主角……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有点像她自己……   “……”   镜头切换到了公司的健身房,两主角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旁白又说:“这是健身房,工作之余也别忘记了健康。”而画面上,男女主角各自跑着跑着,突然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相视一笑。   符晓:“……”   心脏又开始跳……   接着,是公司的集体旅游,男女主角玩乐、打闹……   此外,还有茶水间的场景、零食间的场景、休息区的场景、娱乐区的场景……参加志愿活动时的场景、聆听公司讲座时的场景……最后,是勤奋工作的场景,镜头从办公室、实验室、会议室等地一一扫过。   其实,男女主角之间并无暧昧气氛,视频所表现的,就是公司普通同事间的关系。设计成一男和一女,只是为了平衡性别。   可不知道是为什么,符晓就是面红耳赤。她也搞不清楚视频里的这些内容是不是隐含着谁的什么期望。她呆呆地坐着,虽然仍然在看,可接下来的东西只是机械地在她眼前晃过——她没办法再专心了。   一直到了最后“期待越来越多有热情的年轻人加入我们,发挥所长,改变世界”的字幕跳出来,符晓才意识到,视频结束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用和他俩这么像的人当男女主角?是……代表着什么吗?   忽然,符晓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不知何时沈懿行已经到场了。他轻轻靠在讲桌上,腰带勾勒出腰部美好的弧线。符晓发现,此刻,沈懿行的视线正越过教室宽广的空间,默默地投注在自己身上。   也不知道沈懿行看了自己多长时间了——   被发现了的符晓只好挥了挥手,并对沈懿行笑了笑。沈懿行也勾了勾唇,便转而与他人交谈。   晚上七点,宣讲会正式开始了。   那几段视频又被放映了一遍。随着视频最后一帧的结束,沈懿行出场做介绍。   沈懿行的声音低沉,符晓却是觉得,少了几分和她说话时性感的味道。沈懿行的气场很足,全然看不出稚嫩的地方,他手握话筒不疾不徐地讲话,偶然有一两个手势,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目光凝聚在了他身上。   他详细讲述了公司理念,还有要做创新药的决心,又介绍了公司现有核心团队,其中每个人都有辉煌的履历。相比毕业后进入大公司,他总结了加入嘉懿的优势,一共有三点,一是可以自由发挥天赋、能力,二是能获得与公司一起从小成长到大的成就感,三是,可以拥有公司股份,日后公司一旦上市或被收购,就能换取巨额现金。在这年代,每个人都有个加入创业公司,而后凭着股份一夜暴富的梦。   “……”符晓被迷得有点晕,觉得连沈懿行回答众人问题时也才思敏捷。   接着,几名北大毕业的员工便开始“现身说法”,而后人力经理发布校园招聘岗位信息,并且直白地表示了,等下会现场收简历。   最后是一个抽奖的环节。   为了活跃现场气氛,人力资源部门弄了一些礼品。礼品看起来都非常漂亮精致,上面印着公司LOGO,   符晓看了下表,已经八点半了。她想,晚了晚了,她还要回去复习调香知识呢。   “好~~~”符晓只听见人力资源经理说,“我们先抽十位同学赠送优盘。”所有人进入教室前都电子签到了,此刻利用抽奖功能,系统便能自动摇出所有中奖的人。   很快,十个人被领了奖品。   “下个奖呢,”人力资源经理又道,“是保温杯~~~中奖的人~~~让我看看……”保温杯的成本很高,算是抽奖的中号奖。至于大奖,是最新款的iPhone7 plus一台。   几秒钟的沉寂过后,符晓便听见了她的名字:“符晓!”   “哎?”   “符晓!符晓坐在哪里?”   “这里这里!”最后一排的符晓举起手,而后有个姑娘拿着杯子径直走到她的跟前将杯子递给她,顺便还赠送了一个甜甜的笑。   “……”符晓看了一看杯子,发现杯子是粉色的,拿在手上沉甸甸的,磨砂手感十分舒服,让她忍不住摸了好几把。   人力资源经理又说:“现在我们抽——”下一个奖品还是保温杯。保温杯奖品一共有两个,刚才是粉色的,这回是蓝色的。   不过,还没等她说出“第二个保温杯”,便看见公司总裁沈懿行面色如常云淡风轻地将那个蓝色的保温杯从讲桌的中央挪到了边上,放在他自己的手边,意思十分明显,就是不给她抽了。因为讲桌有个挡板,下面的同学看不到。   于是,人力资源经理硬生生地咽下了“第二个保温杯”这六个字,改说:“抽……iPhone7。” 第16章 白(四)   抽奖过后,便是此次北大宣讲会的尾声——投递简历。   符晓看见,有些人没有上前投简历,而是选择直接离开,不过,教室里大多数人都自觉地走到了第一排前投递简历。   几个嘉懿医药公司人力资源部门的人坐在那里,每人负责一个招聘岗位。同学们将简历送到对应的人手里,之后或者转身出门,或者与接收简历的人力攀谈几句。符晓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绝望”的看见招聘就投简历的毕业生,又有多少是真心想在嘉懿医药公司做出一番事业的。   沈懿行一直静立在一边,看见符晓又是笑了一笑。   “沈懿行。”符晓走了上去。近距离看,衬衣西裤一身正装的沈懿行更是让人怦然心动。   “符晓,你也来投简历?”沈懿行开了个玩笑。在看见符晓来参加他的宣讲会时,沈懿行发现自己由衷地感到开心。   “我投什么?”符晓也笑,“又没有适合的岗位。”   “有啊,还真的有。”沈懿行的眸子深沉,“有一个岗位适合你。”   “……?”   “就一个候选人。”   “……”   沈懿行看了眼门口:“这边的事还没结束。找个座等我下,今晚送你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符晓忙说,“你忙你的,我搭地铁就行。”   沈懿行摇摇头:“时间有些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别在外面晃了。”   “哦……”想想也是。上次吃完螃蟹才刚过七点半,这会儿却已经将近八点半了。   符晓听罢点了点头,找了个座摆愣了一会儿手机,边刷微博边嘻嘻笑,每个从她身边走过的毕业生都用看弱智的眼神看了她眼。   大约一刻钟后,符晓看见沈懿行拎着外套走了过来:“走吧。”   “嗯哪。”   符晓跟着对方走到了停车场,沈懿行十分绅士地帮符晓拉开了车门,还伸手轻遮着车门上缘防止她撞到头,耐心地等待符晓坐进车子里。而后他又微躬下身,将安全带扯过,替符晓系上了。他并没有碰到符晓,可符晓近距离看着沈懿行的侧脸,心脏又是一阵乱跳。   车内非常安静,不像男人的车,因为车是毕业之后买的,仍然散发着新车的味道。   沈懿行从车头一侧走到了另一边,熟练地坐在了主驾驶的位置上面。   “家在哪里?”沈懿行问,同时伸手打开了车载GPS——北京太大,他并不熟。   符晓报了一个地址,沈懿行便发动了车。   在黑暗的封闭的空间内与沈懿行独处,这个认知让符晓整个人都有点紧张了——封闭的空间总是容易滋生暧昧的感情,也许这就是摩天轮魅力巨大的原因吧。   她偷偷地看了看沈懿行。沈懿行凝目注视着前方,开车的样子也十分认真,好像两个人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事。他开得很平稳,全然没有当下很多或年轻或年老的司机的戾气。   “……”沉默实在太暧昧了,于是符晓找着话说:“车里也可以放点香水的。”   “嗯?”沈懿行问,“你不舒服?”   “没有没有没有,”符晓忙说,“哪会那么娇气?”   “那就好。”   符晓又道:“目前在欧美流行的汽车香水,是以香子兰作为主香的,味道浓郁,还有很多汽车香水移植名香,效果一般也还挺不错的。”   “嗯。”   “不过汽车香水是挂在车里的,颜色也和味道同样重要,你这辆车大概比较适合蓝色。”   “我会留意下的。”或者,再请你帮我选。   “……”这时,符晓突然注意到主驾和副驾之间放杯子的地方放置着一个小盒子。盒子并不精致,就是化学实验室里用的那种盒子。   符晓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沈懿行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回答道,“打算送给你的礼物。”   “……送给我的?”   “嗯。”沈懿行说,“你之前送给了我你亲手制作的仿香,我想我也该送你点什么作为回礼。”   “那……这是什么?”   沈懿行还是透过玻璃看着他前方的车,说:“硫酸铜结晶。”   “咦?”   “硫酸铜结晶。”沈懿行又重复了遍,“你送的东西是自己做的,而且可以代表你的专业。但是,我总不可能送你药吃吧?那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从‘化学’这个方向入手了。”   “……”   “本科时不少人都做这个玩儿,我也弄了一个,后来看它形状特殊,就一直留下来了,现在送你吧。”   “哦……”符晓说着,就要打开。她也是化学专业的,自然也知道硫酸铜结晶是什么玩意儿。硫酸铜结晶,制作并不太难,只是很耗时间。人需要准备些热水,然后将五水合硫酸铜粉末加进热水里搅拌,放置几天溶液便会结晶。然后,选出一块大小、形状都合适的晶体,用一根线绑住,将它吊起来重新悬放进硫酸铜溶液中,每五天滤去一次溶液的杂质,晶体便会渐渐长大,待它长到足够大小就捞出来,表面涂上一层指甲油或汽油,大功便告成了,可以当装饰用,很漂亮。   “别开。”身边,沈懿行却制止了她,“回家再打开吧。”   符晓说:“……好。”   她用两手攥着盒子,放在腿上,只觉得盒子热热的,简直烫手。那热度从手心蔓延到了全身,她觉得自己脸上都有些发烧。   化学啊……他们俩共同的专业。因为化学,他们在北大相遇了。   符晓想了想,继续了“化学”这个共同的话题:“沈懿行,如果你是一种化学物质,你希望自己是哪一种啊?”   符晓的特点,就是爱幻想,她总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幻想,总是为“更愿意当这个还是更愿意当那个”而纠结。   “化学物质?”沈懿行却没有笑她,而是仔细想了一想,而后勾了勾唇,笑了,答道,“氢氟酸吧。”   “氢氟酸?HF?”她研究生的方向是有机化学,但本科时也会学习无机。   “对。”沈懿行说,“特点就是强烈的腐蚀性,能将金属和玻璃也溶了。”坊间还称其为蚀骨水、化骨水。   他在内心期望,他自己是“无坚不摧”的。   他和他招聘的罗氏的科学家都知道项目是多么难以完成。这世界上,可能存在的分子结构数目很庞大,大约是10的60次方,“比宇宙大爆炸以来流逝的秒数还要多。”而研究人员呢,要利用知识、经验和工具,猜测并制造出可能发挥预期效果的化合物,考察它的活性,再拿去做实验。这个过程,连积累了几十年数据的国际公司也要花上很久,更不要提他们这种刚刚才成立的初创的企业了。因此,他需要有能够摧毁眼前一切障碍物的“强大”。   符晓想了一想,点着头说:“我好像明白了。”   “那你呢?”沈懿行反问道,“想当哪种化学物质?”   “我……”在幽静的空间当中,符晓声音飘飘渺渺,“那,那我就,六氟锑酸吧。”   “嗯?”沈懿行愣了几秒钟,而后才低沉地笑了,“好啊,我的六氟锑酸。”   氢氟酸和六氟锑酸,相遇会发生极为剧烈的反应,会强烈地放热。两者以一比一的比例混合时,是目前世界上已知的最强酸。   ……   两人一路聊天,时间过得很快。符晓想打破暧昧的气氛,可气氛却是越来越暧昧。   最后,终于到她家小区时,她脸简直红成了虾。   一进家门,她就忙不迭地按开了灯,而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沈懿行刚送给她的盒子。   那个“硫酸铜结晶”。   “……”打开盒子后,符晓愣住了。   结晶有大半个手掌大,至少养了三十五天。   果然,就像沈懿行所说的,它的形状非常特殊。   ——极少见的、稀有的,心形。   普鲁士蓝色的、透亮的、毫无杂质的、心。 第17章 白(五)   符晓握着蓝色的心,感觉胸膛都与之产生了共鸣。在黄色的灯光之下,冷硬的晶体也变得温柔起来。   她走到她卧室的窗户前,打开窗子向楼下望过去。   沈懿行的车灯亮着,车却停在那里没动。他见符晓卧室灯亮,便重新发动了车子,打算从小区的另一个门出去。   “……”符晓看了看表,发现已经是十点了。   她走进浴室洗了一个澡。在洗澡时,她还把心形的硫酸铜结晶带进浴室里放着。她总觉得自己得瞅着它,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别人给偷走了。   擦干身体,吹干头发,也就到了睡觉时间。   “……”今晚木有做任何与工作有关的事情……她带回家了两种她掌握得不好的香料,打算利用晚上时间将它们再熟悉下的。目前,她已经嗅过了六百种原料了,其中一些香气让她记忆深刻,而有些香气则很容易被遗忘,因为唤不起她任何一点联想。章唯一会将某些知名香水递给符晓,让符晓分析各种香料的成分和比重,有时也会自己配置一些香水让符晓嗅,目的就是让他的学生更好地了解香料。每天,章唯一会让符晓将辨认困难的香料带几滴回家,使用她的休息时间再好好想一想新的记忆方法。   咋办……没有时间想了……   章唯一禁止符晓乱熬夜。章唯一说,良好的作息是非常重要的事。只有健康的身体状态才能保证积极的心态,连眼都睁不开,是不可能创造出令他人心潮澎湃的香水的。   “……”符晓拿出了试香纸,打开了第一个瓶子,嗅了一嗅香料味道,而后逼迫自己联想,最后还真随便想到了点东西。   她又如法炮制,把第二种香料也飞速搞定了,简直就是“秒搞定”。   呼……符晓想:总算在最后关头完成了任务。   这样,也不会太愧疚。   爬进花朵图案的大被窝之后,符晓给沈懿行发了一条微信:【到家了吗?】   沈懿行很快回:【嗯。】   符晓又发:【沈懿行,礼物我已经打开了。好漂亮,特别特别喜欢,谢谢。】发之前,符晓检查了好几遍,确定一个错别字都没有之后才按了键。   沈懿行又回道:【很高兴你喜欢。】   还不到三秒钟,沈懿行便又发送了一条消息,上面写着:【符晓,我也可以叫你“晓晓”么?”】   “……”符晓屏住呼吸,故意装不在乎,手指僵硬地回了三个字:【可以哇。】她的朋友们都这么叫她,沈懿行应该也听到过的。   刚发完,就看见了一段两秒钟的语音。   她屏住了呼吸,十分紧张地点开语音,之后便听见了她熟悉的声音,比以往更磁性,好像能吸走她全身的铁质般。沈懿行说:“晓晓——”   “……”心像被忍用羽毛轻轻撩了下,轻轻地收缩了一下。   符晓又大着胆子发,【那……我也能叫你‘懿行’吗?】   【嗯。】   符晓将手机的话筒凑到嘴边,想了一想,又没有按下“录音”的按键,而是对着室内空气练了几遍。确定自己没有任何的颤音后,她才按着“录音”按钮说道:“懿行。”   过了会儿,沈懿行回:【好像有点问题,什么都听不见。】   “……”符晓只好又说了遍,“懿行……”   【还是不行。】   “懿行……”   三遍过后,沈懿行终于不逗符晓了,发送了条:【好了,赶紧睡吧。】   【好。】   然而,符晓却激动地根本就睡不着。她把那个硫酸铜晶体放在床头柜上边,每隔几秒就伸手过去摸一摸,摸到了才会安心点,觉得自己不是做梦。   后来,因为实在太困,符晓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不过,她还是梦见了沈懿行。   梦里他们一起生活,身边似乎有猫有狗。在另一个乱糟糟的梦里,好像连孙子都有好几个。   ……   第二天是周五,符晓迟到了些。她折腾到很晚才睡,到了早上还睡得像死猪一样,闹钟响了都不知道。   赶到实验室时,章唯一正好让配香员配好了一个香水小样。   “符晓,”章唯一也没有指责符晓,就只是将小样递给符晓,“试试。”   “嗯,嗯。”符晓仔细闻了一闻,便开始道:“薰衣草……20%,西番莲……10%,柑橘……10%,薄荷……10%,小豆蔻……10%,广藿香……20%,麝香……10%,还有,还有,这是什么,有一点熟,让我想想……呃,我肯定知道的……”   章唯一看着符晓沉默了半晌,而后才说:“琥珀。”   “对对对!是琥珀!!!”   章唯一说:“昨天我就用过琥珀,当时你没有闻出来,我便让你带了几滴回家,为什么今天还是不知道?”   “……”符晓瞪大一双眼睛,看着眼前的章唯一,张了张嘴,小声地说,“我昨晚临时有急事……”被尤思卿刺激之后,她其实一直很努力,只是昨天真的特殊……   “没事。”章唯一说,“有事就去。只是,不要让这成为常态。”   “谢谢……”   符晓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就是每次她去见沈懿行,当晚的“作业”就要被荒废。   这三周来,她见了沈懿行三次,每次回家,都没时间再做什么,全部都是像昨晚上一样,应付应付就算完成任务。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事是,在剩余时间里,她也都在盼着“约会”。   这个状态不对。   章唯一一直想把她培养成国家的‘鼻子’,世界一流的调香师,她也相信她的天赋,但她现在这个状态其实有点不大对劲。   她不想让章唯一觉得,对她的期待太高了。章唯一从来没收过学生,她怎么可以只想恋爱呢。   她明明很清楚,她比别人晚出发了整整七年。她要努力几倍,才能制造出更为优秀的作品。   尤思卿对自己那么狠,可她呢,只要碰到沈懿行的事,就完蛋。   她需要减少见沈懿行的次数。   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无独有偶,符晓刚刚下定决心,便收到了沈懿行的微信。   沈懿行问:【明天有什么打算么?】   “……”符晓咬了咬牙,回复对方微信,【明天我要在家,好好复习香料味道。】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明天再去一天,就变成了,三个星期之内,“约会”四次——嘉懿公司股东大会之前一次,股东大会当天一次,嘉懿公司北大校园招聘一次,招聘过后又是一次。两个全天,两个晚上,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见符晓这么说,沈懿行愣了一下,而后才问:【那么,我能帮上什么忙么?】   符晓想了一想,说:【倒是也行。我需要记住很多的香料,复习之后,需要个人帮忙考一考我。】沈懿行可以用试香纸蘸了香料之后递给她辨认,自己则看着瓶子上的字确认她的答案正不正确。   沈懿行说:【好。答错的话,是会有惩罚的。】 第18章 白(六)   周六下午,沈懿行果然在事先约好的时间按响了符晓家的门铃,一秒钟都没差。   “来来来,快进来。”符晓拉着沈懿行进了屋。   沈懿行四下打量了一下。   符晓租的是一室一厅的房子。在北京的出租屋中,维护得算是不错的,房东显然十分爱惜这套房子。客厅卧室宽敞明亮,地板光滑,墙壁洁白。   客厅中放置着一个布质米色沙发,还有一个玻璃茶几,茶几上摆放着鲜花,鲜花幽微的气息弥散在小客厅中,墙上有几幅抽象的花朵图画,给家增添了一些温暖的氛围。最里边是卧室,与客厅竟然是用玻璃拉门隔开的,但玻璃上悬挂着非常漂亮的布帘。此时布帘没拉,沈懿行能看见很干净的卧室,以及白色的点缀着粉丝小花朵的床单。   “你坐。”符晓招呼着沈懿行,“喝花茶吗?”   “不了,”沈懿行低头看着符晓,说,“别忙招呼我了,我是来帮你复习的。”   “哦……哦!”   符晓指着客厅内的一个架子,道,“这架子上全都是香水的原料。”   因为那些原料她只能拿几滴,那些香水瓶子全都极其袖珍,还没有她的小指大,里边各有1/3的液体。   想了一想,符晓神神秘秘地道:“其实公司禁止把香料带走的……”   沈懿行:“……”   “因为也是化工产品……香精香料公司的实验室和别的实验室是一样的,会有关于保存、运输、包装等方面事宜的详细规定……”否则,被什么人倒进饮用水里咋办?章唯一根本没节操,才让她把白天没记住的偷偷带点回家“复习”,并告诉她不用一周七天从早到晚待在公司。不过,章唯一也说了,只能带回她家,而且过一阵便要送回公司去。   沈懿行又是:“……”   符晓又继续指挥沈懿行:“你呢,就用瓶盖连着的小棍儿抹一点液体到试香纸上,将试香纸递给我闻,之后我会告诉你我认为它是什么,你看我辨认得正不正确——瓶子标签上有香料名称。”   “我明白了。”沈懿行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问,“不过,是不是应该设定个时限?”   “也对,”符晓琢磨了下,回答沈懿行说,“总不可能无限制地思考下去,那,三十秒。三十秒讲不出,就按答错处理。”   沈懿行看着符晓,道:“提醒一下,昨天告诉过你,答错的话,是会有惩罚的。”   符晓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惩罚?”   沈懿行笑了笑:“任何惩罚。”   “……”任何惩罚……是个……什么惩罚……   听上去怕怕的……   不过,符晓很相信沈懿行。沈懿行一向是有风度的,她知道沈懿行不会做任何过分的事情。   而且……符晓又想了想。她对“复习”很有规划——什么时候做第一遍,什么时候做第二遍,什么时候做第三遍,都是计划好的。本周之前那些,她都不止一遍“复习”过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卡壳的;只“复习”过一遍的就只有本周那些小样,记忆全都不算久远……大概……也都还有印象?至于周四没完成的“作业”,她方才已经全都补过了。   见符晓没意见,沈懿行便问她:“那就开始?”   “开、开始吧。”不知为何,有点紧张。   “那你坐沙发上,背对着我坐着。”   “好哦。”符晓也明白要背对着沈懿行,不然就会看见他拿的瓶子了。   说完,符晓便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后背靠着一边扶手,呆呆地透过玻璃拉门望着对面卧室的窗户——窗外景色正好,天空湛蓝高远,白云轻飘飘的,是难得的好天。符晓家的客厅是完全敞开的,沙发后面就是过道,对面则是内侧墙壁,墙壁上挂着一个很大的电视。放香水的柜子在沙发的侧面,因此符晓只能靠着扶手坐了。   沈懿行问:“还是你要蒙眼?”   “不、不要蒙眼……”一听蒙眼,更紧张了。   沈懿行低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话了。   符晓听见沈懿行拧开了一个香水瓶子。几秒种后,沈懿行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试香纸从她的耳侧递了过来,“这是什么?”   符晓都不用接过来,便飞快地回答他说:“格拉斯茉莉。”格拉斯茉莉,比普通茉莉味道更美妙。   “嗯,”沈懿行抽回了手指,“可惜。”   符晓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错……了?”第一个就错了?!她弱到这程度?!   “没错。”   听到这话,符晓简直气晕:“没错你说‘可惜’?!”   沈懿行道:“没错才可惜。”   “……”可惜……符晓想:可惜什么啊?!   接着是第二种。符晓嗅了嗅,说:“海地岩兰草。”   “嗯,”沈懿行还是那一句:“可惜。”   “…………”   又是一阵声音传来,符晓听见沈懿行说:“这个东西好臭……怎么会这么臭?”   符晓笑了:“有些香料高浓度时是很臭的,稀释了之后就会香气扑鼻了。”一开始她十分难以接受,不过想到它将来的芬芳,便觉得可以暂时忍耐了。   “算了,我换一个……”沈懿行不想让符晓闻臭的,一边弄一边与符晓聊,“要记住这么多味道,简直有些难以想象。”   “这算什么,”符晓说,“不仅仅是香韵,对每一种香料,我们都要牢牢记住各种名称、产地、价格、成分、结构、加工过程、安全性……对了,还有溶解性能,比如不同浓度下的气味……很多香料需要特殊溶剂溶解,我们也要记住这些处理方法以及所有香料在不同介质中的稳定程度等。最后就是挥发。有的香料气味很快就会消失,有的则能持续很久;有的香气越来越淡,有的则能变得浓郁;有的刚拿出来时就是最好闻的,有的则要过段时间……把握挥发曲线才能够设置好前中后调。”   沈懿行没说话,符晓又道:“然后才能学习搭配——不同香料配在一起气味会有什么变化,还有会不会起什么化学反应……同时了解‘香调和声’,就是,哪些常常配哪些,哪些不能配哪些……不过,这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吧,我不觉得吃力。能考上北大的,没有一个不会背书的吧。”   沈懿行沉默了一下,说道:“不要太辛苦了。”   “我都记了五大本了……在架子上的第二层。”调香师都会有这种本子,写着各种信息和辅助记忆的方法,不会拿给人看。   “……”沈懿行看了看,发现符晓是按香料名称首字母排的序,于是张口问道,“要不要顺便考考你这些?”   “先不用先不用,记住各种气味才是最重要的,那些随时能查。”   “好吧。”   沈懿行又递给了符晓一张试香纸,问她:“这个?”   “虎尾草。”   “这个?”   “安息香。”   沈懿行连着问了几十种,符晓全部都飞快地答了,而且一字不差。   而后,符晓看了看钟,说:“时间差不多了,最后一种了。”   “嗯,最后一种。”沈懿行看了看架子,随手拿下一个瓶子,抹了一点液体在试香纸上边,如之前那样将试香纸递过去,“就这个吧。”   他没想到,符晓嗅了嗅后,竟然半晌都没发出声音。   “……?”   “………………”符晓嗅着那个味道,竟然有些不敢肯定。   有些香料,在不同浓度下,气味特别相似,很难分辨。符晓对其中的几种记忆能力不是很强,曾不止一次把那几种香料的气味给弄混了。   符晓坐在那里,绞尽脑汁回忆。   这……是不是……我想的呢?   而她身后,沈懿行看着阳光当中的符晓的背影,看着她努力回忆的样子,再一次感到,他真的是好喜欢她。   符晓头发又顺又滑,此刻,发梢更是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箔。   沈懿行当然看得出符晓对他的好感,所以,当符晓拒绝“约会”时,他是有些讶异的。   符晓说,不能出门,要“复习”。   此刻,除了香气,她也真的好像忘记了一切事,甚至包括了他。   可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她。   距离她输,还有十五秒。   “……”沈懿行走上了前去。   “唔……”符晓还在思索,到底是哪一种……   “……”沈懿行站在符晓的身后,而后微低着头,伸出手轻轻撩开了符晓左肩上的长发,露出了她小巧的耳朵和白皙的颈子,缓缓弯下了腰,在符晓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晓晓,我喜欢你……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突然听见那个她熟悉的低沉又性感的声音,符晓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沈懿行……说什么?   她呆呆地看着玻璃外的天空,忽然觉得自己也许是在梦中。   沈懿行还是轻握着他撩开的那绺长发,又说了句:“三十秒……到了。”   “……”   “你没有答出来。”   “……”   “惩罚就是我的一个吻。”   “沈……”符晓的声带干涩地抖动着,“沈懿行……”   “去掉‘沈’字。”沈懿行说,“叫‘懿行’。”   “懿行……” 第19章 白(七)   沈懿行问:“做好准备了么?”   符晓坐在那里,扬起脖子,呆呆地看着她上方的沈懿行。她的长发垂下,宛如绢绸。沈懿行在符晓身后,微微弯下腰看着她。此时的沈懿行,就像是湖边轻风中静立的一副彩色鲜艳的图画,不动声色的表象下有浓烈的感情正欲喷薄而出。   见符晓一直仰着头,沈懿行再次压低了上身,他双手按着沙发的扶手,缓缓靠近符晓。符晓将两只手用力绞在一起,指节都发白了。   到了一定距离之后,沈懿行顿了顿,伸手轻轻抬了一下符晓的下巴,让她再往后仰一点,而后又是停了几秒,便在符晓唇上落下了个蜻蜓点水的吻。那吻十分温柔,好像微风,只在人皮肤上留下了痒痒的感觉。   符晓:“……”   沈懿行笑了笑,眉眼帅气依然。   符晓说:“沈……不对……懿行……”   沈懿行问:“你呢?”   “什、什么?”   “对我有感觉吗?”   “……”符晓重新使用了正常的坐姿,两手抱着膝盖,将小腿和脚藏在了长裙下边,小声地回答道,“研二时就有了。”性格原因,她永远不会否认真实的事情。她总觉得,那些都是她过去的重要部分,一点一点积累下来,人生的味道才会更醇烈绵长,有什么好隐藏的呢。   沈懿行走到了符晓对面坐下,修长的两条腿让人移不开眼。沈懿行看着符晓,问:“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符晓也定定地注视着沈懿行。   对方的话,宛如国画中山顶的氤氲,袅袅地将她的意识环绕在内,让她幸福得仿佛在雾里,却也有些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了。   符晓努力地思考着,在极其有限的时间之内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各种思绪纷至沓来,渐渐地,她终于从很多情绪中捡出了重要的。   足足过了三分多钟,符晓才对沈懿行说:“我们……换种形式交往行吗?”   “换种形式?”沈懿行挑了挑眉毛,貌似有些困惑地道,“要怎么换?”   “懿行,”符晓说,“我了解我自己。如果成了普通情侣,我会天天想要见你,而你……一定会满足我。”   沈懿行:“……”   方才的那个吻,虽然只有一秒,却让符晓再一次意识到,她到底有多么喜欢对方。   那个亲吻简直让她忘记一切,只希望更进一步接触沈懿行。   如果她放任自己成为对方正常意义上的女朋友,那她定会一刻不停地想见面、牵手、拥抱、亲吻,之后又会一刻不停地想交合、同居、结婚、生子。   可她明明还有那么多事要做。   这三周来,他们明明还并不是情侣,她却旷了两白天两晚上,有些可怕。倘若今天点头,必定愈演愈烈。但这不行,她非科班出身,已经落后了整整七年,拼了命才能在短时间内追得上别人,不能耽搁。   而沈懿行,医药公司刚刚起步。他要管理,同时还要继续研发。符晓看到一些采访,听创业者讲过他们是怎么样才获得成功的——刚创业便交女朋友,不管怎么看都不可能算得上一个好的时机。   此时是他们两个最忙的时候——一个转行,一个创业。他们两个,和别的“情侣”不一样。   她无法自欺欺人说:到时注意一下、克制恋爱时间,不会耽误到事业哒。因为那一定是撒谎。那种事太难了,她会无法管住自己,而后慢慢习惯,直到有天丢盔弃甲。   就算她偶尔成功了,沈懿行也会像今天这样到她家里来和她“约会”的,她还是拖慢了沈懿行,而且自己也没办法全心全意地做她应该做的事情。   何况……何况,她在平日的时间里,也将总是想着约会,无法专心。   不如,将一切都讲得清清楚楚。   “懿行,”符晓说,“我们俩……是因为‘不忘初心’才会喜欢彼此的,对不对?”   “……”   “所以,我们两个,不能是对方的‘拖累’,而应是对方的‘动力’……唔,我不知道怎么讲……”   沈懿行的表情十分温柔:“所以……?”   “所以,我想,”符晓鼓起勇气说出了她心中的话,“我们两人现在,写下各自在相爱之前日以继夜为之奋斗的目标,之后……在实现当初那个目标前,不真正在一起。”她在说这话时,茶几上的百合散发出了郁香。   “……”   符晓又继续道:“只有当某个人向着目标前进了一步时,他才可以要求一个周末约会作为奖励。”   “……”   “我们不牵手、不亲吻、更不……那个什么,除了‘奖励’,只用微信互相鼓励。”   顿了一顿,符晓又说:“而当我们都实现了……懿行,我们便自由地恋爱吧。”这样,她会为了自己,也为了沈懿行,在一条笔直的大路上不断地奔跑前行,那条路的尽头,是美丽的花园,里面有世界上最珍贵的花朵,那些花朵四季不谢、终年芳菲。   沈懿行勾了勾唇角,并没有恼怒的神色:“所以,刚才那个亲吻,是短时间内的最后一个?”   “嗯。”   “这算是‘半交往’?”偶尔约会,单什么都不做。   “是排他性的‘半交往’。”符晓补充说道,“不能再和别人交往。”   “好啊,既然你想这样。”沈懿行说,“那我们就约定好了。”这种约定,和他感情相悖,可他却没发现虚伪之处。   “好。”符晓站起身来,走到卧室拿出了一个很漂亮的笔记本,又回到客厅,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茶几旁边的地板上,说,“那,你先写在第一页吧。”   “行。”说完,沈懿行便要落笔了。   “喂……!”符晓突然喊了一声,之后气势变得很弱,“那个……那个,你不要写终生梦想……就写,阶段性的目标就好……”如果沈懿行写了个“要当全球市值第一企业”,那她可把自己给坑惨了。   沈懿行唇角又是绽出一抹笑:“知道了。”   沈懿行刷刷写完后,便轮到了符晓。她打开第二页,也工工整整地写了。   写完之后,她翻回第一页,看着沈懿行飘逸的笔迹,一字一字念道:“拿到创新药的临床试验许可。”   “嗯。”沈懿行说,“嘉懿可能没有能力自己来做临床试验,所以我们目前的打算是,创新药做出来并拿到临床试验许可后,便将技术卖给其他药厂。”对第一款创新药来说,大概,合作是最好的方式。   “哦……”听明白了。   “你呢?”沈懿行问。   符晓翻开了第二页,说:“独立调制出的香水在市场上正式销售。”她要真正入行,并让写着她名字的香水面市。   “符晓,”沈懿行看着符晓,说,“你真的明白吗?拿到临床试验许可,说明将药做出来了……这个过程,顺利的话,也是需要三五年的。”   “我知道呀。”符晓回答,“新人想成长为成熟的调香师,其实同样需要好些个年头的。”调香师,同样是十年磨一剑的职业。很多调香师都在入门很久后,才会觉得自己摸到了些门道,至于变得出色,更离不开时间。   不过,她对自己很有自信,也对沈懿行有信心,否则,她不会这么约。   说完,符晓笑了一笑:“谁让咱们两个,都喜欢上了这种行业呢?”   沈懿行说:“我们总有相似之处。”   他很清楚,下次吻到对方,不知是何时了。   “懿行,”符晓很认真地说道,“你是我的一个梦,但我不止这一个梦。”虽然,你是最色彩斑斓的那个。   “……嗯。”   “因为我们喜欢彼此,所以,让我们等待彼此吧。” 第20章 “明天”(一)   从“约定”的那天开始算起,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时间这个东西,走起来还真快,简直就是像飞一样。   那天在沈懿行的要求下,他们将“不牵手、不亲吻、更不××”里边的“不牵手”给去掉了。在并不经常能有的约会当中,他会牵她的手,也许还会拥抱,但他们不会接吻更不会发生关系——那些都要留到以后。   符晓的想法其实很单纯,就是这段时间是他们俩人生中最忙的时间,高三考北大都没这么忙,所以这个时间点的确不是特别适合谈恋爱。和一般的人不会选择在高考三个月前开始恋爱一样,她也想等这段风雨兼程告一段落之后再停下来仔细看身边的风景,不同的是,这不是三个月,而是更长时间。她想等他们在行业中立足了,再自由地恋爱,那时自然也忙,但一定好过从无到立的阶段。   她对自己、对沈懿行都有信心,不管是兑现承诺的信心,还是达成理想的信心,还是坚持感情的信心。   他们俩就是一样的,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分外理想化的人类,旁人看着一定很傻。   他们在人生路上都会遇到许多的障碍,“等待彼此”只是其中之一,可他们早决定,不论怎样都会坚定如一。   如果沈懿行不愿等她了,又喜欢上别人,那也……没办法嘛,就、就拉倒呗……她也不会怨恨对方什么。世界顶级的调香师,她是一定要当上的。如果她因为自己的选择失去沈懿行,那她也只能怪自己,但是,如果她因为沈懿行出现而沉寂一生,她会怨恨沈懿行的。符晓依然记得,她北大的室友在辞去了工作跟随她的丈夫移民国外之后,是怎么样把“我为了他放弃一切,他却对我……”这句话放在嘴边发牢骚的。每个人的情况当然各有不同,但她有点害怕自己也会那样。   她期待着最后,同时得到许多的美好的瞬间。   两个月中,每天晚上,他们都会通过微信“汇报”情况,然后说些十分不要脸的情话。   符晓给沈懿行发了一张电子问卷,上边每道题都是一样的,就是“今天你对符晓有多喜欢?请选择合适的分数,‘1分’程度最低,‘10分’程度最高”,然后让沈懿行每天完成一道。这种题复制粘贴一下快得很,不一会儿就搞出一年份的量。她没想到,沈懿行真的每天睡觉前都在问卷上选一下“10分”,雷打不动,一天没落。由于电子问卷是共享的,符晓每天都能看见前一天的日期后面多了一个“10分”。感到很幸福的同时,符晓却也觉得,她大概还是有些不安的,想要通过这种方法不断确认沈懿行的感情。   符晓所定下的可以要一次约会当作奖励的“第一次小进步”,就是当她学会整整一千种香料时。   而算一算,她学会一千种香料,也就是这两三天的事了。她还是每天都学习六种,偶尔七到八种,数量飞速累积,眼看着就要到一千种了。   她用微信和沈懿行讲了一下,要沈懿行给她一天约会奖励。沈懿行说好的,他会“精心安排”,让符晓也觉得怪期待的,不断猜测到时会有什么节目。符晓再次感到,见面少也挺好,因为这样会对每次约会都很珍惜。   ……   “符晓,”某天中午刚过,正回忆北京有什么约会地点的符晓突然听见了章唯一的话,“我刚从‘天姝’的招标会上回来。”天姝,也是一家还不错的本土公司。   “哦哦哦哦!”符晓问,“什么项目?”   “香水名字叫作‘明天’。”   “明天?”   “嗯,”章唯一说,“是一款中低档香水,面向刚毕业的学生。”   “刚毕业的学生……”果然是中低档。刚毕业的学生,兜里没几个钱。   “对,对于未来充满希望,有着年轻人的锐气。没有在社会摸爬滚打过,也未曾被现实磨平棱角。”   符晓问:“您要参加?”   “我不参加。”章唯一的语气一直是儒雅的,“因为我早已经老了,不记得那种感觉了。”   “您才三十七哎……”其实,章唯一看起来都不到三十七。章唯一长得显年轻,符晓一开始还以为他才三十刚过。   “那也毕业十五年了。”章唯一又是笑,“我不会参加我没把握的项目,交的东西太差会砸自己招牌,但……我建议你去试试。”   “我……?”符晓瞪大了眼。   她还从来没有创过香呢!   她在学辨香的同时,也曾试着仿了几款香——只学辨香太枯燥了,有些人会交叉学习。不过,就连她仿的香,也算不上有多出色。基本上,用GC-MS就能分析出60%到70%的原料了,虽然,由于加热等等原因,仪器分析肯定会有误差,但也极大地帮助了仿香的进程。她自己又闻出不少别的香料,而后根据嗅觉不断调整比例,不过其实……也有很多香料她没能猜出来,是章唯一告诉她添加进去的,至于最后每一种香料的比例确定,也离不开章唯一的指导。如果完全靠她自己,能仿得有80%像就算很不错了,而且,章唯一会让她仿的,都是主要原料已经被她学习过的那些香水。她每天晚上在实验室待到十点半,周末也来,却还是无法独立仿制得很像,虽然几次仿香之后,进步是显而易见的。   现在……直接要开始创香了?!   不,平时学学也就算了,哪能直接参与竞标?!   章唯一还很平淡地回答:“对,你。”   “老师,”符晓问,“天姝请你们出去喝酒了?”   “……”章唯一说,“我当然不会不管你,我会全程指导你的。”   “……”符晓想:你包揽一切活……的那种指导吗?   章唯一的声音依然不疾不徐:“目前可以肯定的是,主体创意和主要原料需要你自己思考。不过,我会帮你完善作品,让你找到最能够表现你的创意的形式。”   “……”符晓偷偷握了下拳。说不激动,那是假的。创造世界上的另外一种香气,是她一直都在渴望着的事情。她一直都觉得,调香师这职业,能够创造新的气味,简直就像上帝一样。那人为的美感,十分令人感动。   “我想了下,”章唯一说,“让你自己给自己调香水玩儿,效果有限,不如直接参与一次正式比赛。”在正式比赛中学习,进步肯定更加明显。   “……”   “你不要有压力。作为一个新人你第一款作品当然不会中标,也没有人指望你能替公司拿下双姝这个项目,权当历练就好。”   “嗯。”她知道自己是不该对结果报以期待的,然而却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臆想了下自己一鸣惊人的情景。   “我觉得‘明天’这款香水真的还是挺适合你的。你应该能明白目标消费者想得到的是什么。”说白了,香水是给人幻想的。符晓本身是刚毕业且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如果符晓能满足她自己,她就也能满足顾客。   章唯一也听说了符晓和她男友的约定。他觉得很神奇,因为他自己是当年对他老婆一见钟情,22岁就结婚了。不过,他的老婆一直全心全意支持他的事业,与符晓此时的情况可以说是全然不同。   符晓说:“老师,我想试试,请你帮我报名。”   “好。等下我把客户做的PPT发给你,上面写的要求还是挺详尽的。”   “谢谢。”符晓在心里暗暗决定了,她一定要做到最好。拿出她全部的本事,制作出她现阶段所能制作出的最好的香水。   章唯一说:“你先仔细读读客户给的资料,一周之内给我说说你的创意。你可以出去找灵感,跟我提前说声就好。”   “嗯。”第一次做重要项目,符晓其实有些兴奋,就连手指尖好像都有些发麻。她盼望着与机械的学习不一样的过程,也盼望着那未知的正隐藏在盒子中的隐秘结果。   她要去想创意。   即使刚才转行半年多点,她也知道创意有多重要,因为那是调香师想要传达出去的东西,而香味其实只是那样东西的载体而已。如果核心本身无法打动别人,载体再华丽也没有任何用处。   “明天”……吗? 第21章 “明天”(二)   在过了最初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嘴角总是带着笑意的兴奋期之后,符晓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她的创意。   明天……   对于未来充满希望,有着年轻人的锐气……没有在社会摸爬滚打过,也未曾被现实磨平棱角……   符晓发现,她竟然没创意!!!   这东西该怎么表现?!   太过抽象了吧?   噫……   为了寻求灵感,她先看了看知名调香师是如何制作类似香水的。她把安娜苏的“逐梦翎雀女性香水”等等经典款全都分析了一遍,并仔细体会了这些大牌是如何鼓励人们追随心灵、释放真实、展现狂放、勇敢逐梦的。   而后,符晓又拿出了本子,将她已学会的一千种香料的味道和内涵逐一回忆了一遍。   在这两个过程当中,符晓渐渐地有了点思路。   她先确定的是后调——气息温暖、回味悠长的白麝香。在符晓眼中看来,毕业后的这段时间会对人影响深远,人多年后回过头看,应该也依然能感受到和煦的春风吧。   至于中调,符晓想到了那些美丽夺目却又略带狂野的花香,比如紫罗兰……符晓觉得,制造这样一个花圃,并肆意妄为、大张旗鼓地诠释花朵的味道,是比较符合产品定位的。到时,可以再加一点蜂蜜,因为这个过程的确是有点香甜的。   然而,对于前调,符晓依然没有头绪。   她的第一想法就是,用那些比较“干净、纯洁”的味道来代表人在大学里学习的时光。前调、中调、后调,分别代表学校、刚毕业的时光,以及遥远未来。不过,她只兴奋了几秒钟,便无法喜欢这创意。“干净、纯洁”能等于校园生活么?前味消散、中味袭来之时,难道便意味着,人一毕业,就不再“干净、纯洁”了?当然不是,这些味道,应该是贯穿前味、中味的,甚至还应当绵延到后味。刚毕业的学生,大概是同样既天真又有野性的吧。倘若简单粗暴地用使用味道,显得她也太没有实际水平了……符晓知道,在对香气的运用上,她还是差得太远了,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她的创意。   那么,该用什么代表“学校”?   “……”   符晓使用搜索引擎搜索“上大学的感受”,看了一堆牛人胡吹他在这所牛校或者那所牛校学习时的诸多体会,不过也没觉得自己得到了任何的启发。她又打开知乎瞅了一瞅,想看看那边的人是不是能说出什么十分有文化的关键词,最后也失望而归了。   “校园生活……”符晓嘟囔了声,“校园生活……”   “怎么了?”章唯一从符晓身后用书拍了下她脑袋。   “哦,”符晓道,“我不知道用什么来代表校园。”   “不如想想你自己的校园生活?”章唯一说,“也才过去一年多一点而已吧。”   “我……?”符晓说,“就成天上自习还有做实验啊……”对了,还有实习。有机化学是很忙的,她的老板还十分凶,逼他们发论文,不然不给毕业。   章唯一:“…………”   “咋了?”   “那别人呢?”   “别人?”符晓想了一想,“也成天上自习还有做实验啊……”   本科时,为了出国或者保研、考研,大家天天猛学,学得眼睛全都坏了,就她还没有戴眼镜。研究生时,为了出国或者保博、应聘,大家天天猛学,学得眼睛全都坏了,也就她还没有戴眼镜,哦,还有沈懿行。   不堪回首……符晓忍不住摸了摸眼睛。   符晓又问章唯一道:“您呢?”   “我?”章唯一说,“早忘了。”   “哦……”   上自习、做实验……?联想不到什么很美好的东西。   为了了解不天天念书还有做实验的人都在干啥,符晓在网上看了看别人写的大学日记,甚至还点开了好几本校园背景的小说,一本一本、一章一章不间断地读了起来。   唔……   当天晚上,符晓对沈懿行讲了她的困难,还说:“看着人家写的东西,总是有点觉得……咱班同学有点无聊,光忙写论文了。”那些论文对她事业助益不大,但她却是花了大量时间来写。   “嗯?”沈懿行问,“别人都干了什么了?”   “比如……”符晓随便举了一个例子,“比如,咱们班上都没有男同学弹吉他给女生听。”   “……哦。”   “怎么了?”   “没什么。”沈懿行说,“这个好像还真没有,有机化学就是这样。”   “哎。”   ……   接下来的三天,对于香水前调,符晓依然还是没有丝毫头绪。别人写的终究只是别人写的。符晓作为外人,无法感同身受。   三天后的晚上,在与沈懿行的日常聊天结束之后,符晓听见对方突然问道:“晓晓,难道你今天没有收到什么东西么?”   “……啊?”   听见符晓明显的发懵的语气,沈懿行沉默了几秒钟,而后才又开口说道:“两天之前我给你寄了个包裹。”   “……没有。”   “本市两天肯定到了。”   “真的没有。”符晓有些好奇地问,“是什么啊?”   “……”沈懿行说,“一个抱枕。”   “抱枕?”   “嗯,”沈懿行道,“因为你说,你晚上喜欢靠在床头和我微信聊天。”   “对。”   “所以想让你腰后垫一个抱枕,否则一直弓着腰坐腰会发酸。”   “哦~!”对方的体贴,让符晓一喜。   “还有一张CD。”   “CD?”   “嗯。”沈懿行说,“你说,班上都没有男同学弹吉他给女生听。”   “……?”   “我也是你同学。”沈懿行说:“CD是弥补你的遗憾用的。”   “你,你,”符晓惊讶了,“你弹的吗?弹给我吗?”“男同学”是沈懿行……“女生”就是她?   “嗯,边弹边录的。”   “你会弹吉他?!”   “不会,”沈懿行说,“是段钢琴。”   符晓换了一个问法:“你会弹钢琴?”   “水平不高。”沈懿行说,“小的时候学过,后来便荒废了,只有想放松时才会练一练琴。”   符晓呼吸有些紧张地问:“是个什么曲子?”   沈懿行说:“李斯特的,《爱之梦》。”   “……”这曲子很有名,算是李斯特最有名的曲子之一了,连符晓都知道。音调婉转而又深情,似乎是根据一首诗谱的。诗符晓记不清,依稀记得最后的几句好像是:爱的深吻让我苏醒,我在它眼中,看到了天堂。”   沈懿行又说道:“很久没练,中间双速高音弹得不好。你若喜欢,等有空闲时我练一练它。”   “……”符晓喉咙发干地道,“包裹还没有到,我再等等好了。”   “嗯,怪了。”   “……等等。”此时符晓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   “我……确实……收到过一个包裹……”那只是个小的插曲,她刚才竟然忘记了。   沈懿行知道一定有下文,便问:“然后呢?”   “我……我不知道是你寄的……”   沈懿行说:“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我看见箱子上画着个骷髅头,上面用好大的字号写着:【有毒气体】。”骷髅头很恐怖,“有毒气体”四字也很恐怖,好像看上一眼,生命就会减少几年似的。   沈懿行说:“……我用公司买化学品的箱子包装的,当时我看大小正好,就随手捡来装了。”   符晓有些艰难地道:“我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网购任何东西,觉得那玩意儿看着危危险险的……就……拒签了……告诉快递员送回寄件人……”心里还骂了对方好几句。   沈懿行:“………………”   符晓:“………………”   “算了。”沈懿行也有些无力,“这周六就是半交往后的第一次约会了。我收到退件后直接把它拿给你就好了。”   “……嗯,我期待着。” 第22章 “明天”(三)   周六,已经学会了一千种香料,完成了第一个“小目标”的符晓,终于和她男友沈懿行约会了。   她换了个新的发型,整个人显得很精神。   沈懿行是在上午十点半准备到达符晓家楼下的。为了开车他戴了副墨镜,居然有放荡不羁的味道,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当初那个“优秀毕业生”沈懿行。而车内,静静地挂着一瓶蓝色的汽车香水,香水散发着幽香,将新车的味道冲淡了不少。   符晓觉得,两月没见,对方好像更帅气了,有一种很成熟的感觉。   符晓打开车门,躬身看了一看:“……嗨。”   “嗨。”沈懿行唇角扬了扬,说,“上车,我的小女朋友。”   “……”小女朋友……听到这个称呼,符晓的脸微微一红。   坐在副驾驶后,沈懿行拿起一个杯子递给了符晓,“先喝一杯奶茶?我看楼下的奶茶店排了很长的队,味道好像不错。”   “谢谢……”   “先去吃午饭吧。”   “嗯。”先要填饱肚子,才能好好约会。   这天,北京的交通依然很正常,很正常的意思就是东西南北四面八方都特别堵。符晓时不时和沈懿行聊几句,突然感到自己又有了和对方刚熟识时的紧张感。   沈懿行还是认真地开车,一路来到了三环中央电视塔附近的海底餐厅。   “咦……”符晓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觉得一切都是新奇而有趣的。   餐厅位于一个半圆形的通道之内,其四壁完全由玻璃构成,玻璃外就是海洋馆的水下世界了。宝石一般的蓝色“海水”中有许多颜色鲜艳的珊瑚,各种鱼在珊瑚礁当中来回游弋穿梭,壮观的银鱼群一圈一圈飞速地掠过,还有几百上千种色彩斑斓的鱼随心缓慢地徜徉。人置身于其中,自己仿佛也在海底,在惊叹的同时,似乎也与海洋融合。   也许是为了良好的氛围,餐厅的餐桌只有十来张,灯光昏暗,其中有几章餐桌上放置着鲜红的玫瑰。   有服务生将他们引到最里边的桌子旁坐下,并将菜单递给二人:“法式的中式的都有,想吃什么都可以点,对了,酒水和饮料的列表在菜单的最后一页。”   沈懿行将菜单递给符晓,问:“吃海鲜么?”   “不了,”符晓回答,“这些鱼看见你在这吃鱼,会有心理阴影,脆弱一点的直接崩溃了,简直惨无鱼道,你忍忍吧,上别处吃。”   沈懿行:“……”   服务生:“……”   餐厅环境不错,然而菜品十分一般,符晓点了半天,最后终于点出俩菜。   符晓撑着下巴,看着玻璃外的鱼群,突然问沈懿行:“你知道52赫兹的鲸鱼么?”   “知道。”沈懿行说,“它在太平洋中独来独往,违背了鲸鱼群居的本性,因为它的叫声有52赫兹,因此无法被其他鲸接收。”有些种类的鲸鱼叫声只有20赫兹,而另外一些也基本不超过40赫兹。它能发出别的鲸鱼发不出的高频声音,因此被科学家称“世界最寂寞的鲸鱼。”   “嗯,”符晓说,“那天听说,之前有一个实习生,在加州的海岸线通过感测器发现了相同模式的鲸鱼鸣唱,她说,两个距离相当远的感测器上同时出现了相同的讯号,显示这样的鲸鱼可能有多只。‘52’可能只是这群鱼中的一个,只不过偶尔会独自晃悠一下。如果这是真的,倒是个好结局……当然这故事可能是假的哈哈。”   “……嗯。”   符晓想了一想,道:“若是无人可以交流,感觉的确会很难受。”很莫名地,符晓就想起了硕士研究生毕业之前,谁都不懂她干嘛要签分析师工作的那段时间。她一阵子,她难得地有了种孤独感。   沈懿行说:“还有我呢。”   “是啊,”符晓真心地笑了笑,“有你。”   “……”沈懿行温和地看着符晓,突然伸手拿过了桌子上玻璃瓶中插着的玫瑰花。他用修长的手指捏着茎,将玫瑰花花瓣伸到符晓面前,在她的唇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唔……”冷不丁碰到了花瓣,符晓问,“你干什么?”   “嗯……”沈懿行一手捏着花,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嘴角绽出一个微笑,“你说,在目标达成前,我们不能亲吻。”   “对……”   沈懿行说:“那就让它代我吻吻你吧。”   “……”符晓愣愣地盯着被插回玻璃瓶中的那朵玫瑰花,脸上发烧,垂下眼睛,半天不敢再看她对面的沈懿行那双明亮的眸子。   符晓其实还是有点像在梦里。   她喜欢沈懿行三年,此刻……竟然真的在一起了。   沈懿行问:“在想什么?”   符晓又是老老实实地道:“有点不敢相信暗恋有了结果。”   沈懿行有点好笑地问:“我能不能知道,是怎么开始的?”   符晓说:“最开始可能只是‘崇拜’吧……你研一时就在牛×杂志上发表论文了,后来,我听说你打算创业,研究新药治病救人,而中国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创新药都没有呢——我就……有天突然觉得,你好像会发光。”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你还长得那么好看……   沈懿行默默地看着符晓。   符晓嘻嘻一笑,问:“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说话是什么时候吗?”   沈懿行问:“难道不是你签了工作后,我在聚餐上对你说‘加油’?”   “不是……”   “那……?”   “是研一的第一学期期末之前……”   “嗯?”沈懿行似乎完全没印象。   符晓继续描述当时那个情景:“因为我笔记写得好,平时成绩也好,期末考试之前大家都管我借笔记。”   “嗯。”   “在化学楼上完考试前的最后一节课后,有人借我笔记复印,我就随手给了他了,对于到底是谁借的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当时才过一个学期,对同学印象也不深。”   “嗯。”   “我左等右等吧,那人也不回来。我就回忆到底是谁借的,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依稀记得那人长得特别好看,我筛选了一遍咱班同学之后,觉得是你。”   “……”沈懿行说,“我从来不管别人借笔记。”   符晓又开口说:“于是,我就问别人要了你的手机号,在教室外的走廊打电话给你。”   “然后呢?”   “然后,我第一句话就问你在哪?你说,你在宿舍。”   “……”   “我听了后那个气啊……我还在等我的笔记,你怎么能回宿舍呢?!于是我就痛斥了你,我说:‘沈懿行,我都还没走呢!你怎么能把我丢下,自己一个人离开了?!我可一直都在等你!’”   沈懿行强忍着笑问:“再之后呢?”   “再之后啊……那个……你沉默了一下,问我什么意思……”   “……”   “我意识到不对,赶紧挂了电话……我刚挂了电话还不到一秒钟,借走我笔记的人就赶回来了……他说复印室队排得特长,他花了很久才印到笔记,于是我确定了,我打错电话了。”   “原来这件悬案和你有关。”沈懿行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记得有个女生给我打电话,一开口就吼我为什么不等她,因为太过莫名其妙,导致我的印象很深。”   “呃……”   “晓晓,”沈懿行看着符晓的眼睛:“我不会丢下你。只要你在等我,我就不会离开,你要记住这点。”   “……”符晓的心颤了一下。此时蓝色的水在上方缓缓地流动,流逝的时间温柔得仿佛沙漏中的细沙。   沈懿行想了想,转移了个话题:“我当时的笔记也常被人借走。”   “我看过哈哈哈,重点特别清楚。”她自己也非常会记,不过当时因为在暗恋沈懿行,符晓也会在班里人复印沈懿行的笔记时暗搓搓地说一句“帮我也印一份”,而后偷偷地保管好,小心地放在她抽屉的最里边。   在与沈懿行回忆起那些事时,符晓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当年她并不喜欢的念书和做实验,好似突然间便放射出几道美好的光线。就像一块晶体,平常瞧着似乎平常无奇,而倘若从某个特定角度去看,便会发现它也会有的无可比拟的光彩。   符晓仿佛又回到了学校的化学楼内,鼻端飘散着书本和笔记淡淡的墨香。那种味道十分好闻,仿佛是回到家中之后喝一杯牛奶,从循规蹈矩中体会出了一丝清甜。   符晓在陷入回忆时,总能闻到一些味道。   墨香……   墨香……?   “……!!!”符晓睁大了眼。   “怎么了?”沈懿行问。   符晓却没有回答他。   一个念头忽地从她心中猛烈地蹿出来。   那款面向毕业生的名字为“明天”的香水,代表校园的前调主基调,可以选择……墨香。   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   这不是香料的一种,没人会将它当作香料的,但她可以制作出来,特立独行地将它当作一种味道。   以淡墨香作主结构,配以其他各种香料,制作出一种清新怡人的味道,并且将它作为前调。 第23章 “明天”(四)   接着, 菜便一道一道地被送上餐桌。菜的味道其实非常一般, 不太好吃。   沈懿行笑了笑:“将来带你到马尔代夫的海底餐厅吃, 据说环境、菜品和味道都远胜这里。”那边的才是名副其实的水下餐厅, 而不只是搭建在海洋馆里边。餐厅都在温暖的印度洋中水下几米处,被一片一片的珊瑚暗礁环抱, 真正的海洋生物们在其间穿梭和嬉闹, 来来往往的是不一样的鱼群。每当鱼群擦着玻璃划过,人们都会感慨自然之美。游客们都有宽广的视野, 享受水下不一样的安宁。在那里, 人是在鱼群的中间, 而这里, 依然还是鱼在人群的中间。   符晓说:“沈懿行,你说的哦。”   “嗯,我承诺的。”   此时,他旁边的“鱼缸”里边,一只海龟静静趴在一丛珊瑚底下一动不动。它的一双眼睛向着两个人的方向一眨不眨, 仿佛是承诺的见证者。   午餐之后,沈懿行带符晓来到了一间小小的艺术画室。   画室大约有五十来平米, 大约可以同时容纳十人。四周墙壁不是白的, 而是四副巨大的画。画有一些抽象, 天上有蔚蓝的太阳, 还有飞翔的鱼,地上有金黄的海洋,还有行走的鸟。此外, 墙上满满地挂着画,画的内容各有不同,有风景、有建筑、有人物、有植被。窗子外面,北京的天还是灰蒙蒙的,纷杂的电线横亘于半空,仿佛是很多把锋利的刀,将天空切得一块一块的,电线下边,钢铁汽车宛如人造洪流一般,穿梭于万千纵横交错的道路。一外,一里,一灰一彩,好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外边是真正的人世,而温馨的画室里边,则有一点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室内放着轻柔又舒缓的音乐,有几个人正在静静地画着画。其中几个人的周边还放置着茶点,红茶的热气袅袅地升腾,精致的点心看起来也是分外可口,作画的人偶尔会停下来思考一下,喝两口茶,或者拿起裹着锡纸的点心吃上两口。一对大约四十岁的夫妻穿梭于众人中,男人扎着辫子,女人倒是短发,两人时不时低语着从旁指导大家作画。   符晓也情不自禁地压低声音:“下午约会的内容是画油画吗?”   沈懿行问;“可以么?”   “当然。”   正说着话,画室女主人便走到两人面前,问:“有预约吗?”   “有。”沈懿行说,“姓沈。”   女主人点了点头,又问道,“有基础吗?”   沈懿行说:“学过水粉,但是没接触过油画。”   女主人道:“油画和水粉很像的。”说完转向符晓:“那么你呢?”   符晓说:“我不会……”   “这样,”女主人说,“那么,男孩子画难一点的,女孩子画简单些的。来吧,这边有很多大师的作品,你们各挑一幅进行临摹。男孩子可以选人物或动物画,女孩子可以选风景或静物画。”   “不。”沈懿行轻轻地说道,“我们画同一幅。”   “嗯?”符晓说,“画一样的?两个人比试吗?不要不要,你会水粉,会把我比下去。”   “傻瓜。”沈懿行说,“是两人一起完成一幅画。”   “……”   女主人稍微愣了下,而后便立刻明白了。她说:“两人一起完成一幅画吗?可以,那还是先挑临摹的对象。”   两人随着女主人走到了一张长方形桌子前,而后便看见桌子上铺满了色调各异的油画。画是从书上被裁下来的,其实只是画的照片而已,并没有真实的质感。   女主人一边翻一边做着推荐:“夏加尔的这幅《生日》如何?这是表现夏加尔和妻子日常生活的画,早已步入婚姻的他们还像热恋期一样狂热地眷恋着彼此——二十世纪的爱情还是纯真的。”她很“识时务”地选了主题为爱情的一幅画作。   符晓看了一看。画面当中,一个女人拿着鲜花,一个男人飞在空中,用扭曲和怪异的姿势吻着地上的女人:“唔……”   画室的女主人又解释道:“夏加尔很天真、幽默,他急于热吻他捧着花的妻子,等不及她回头便飞身而上了,飘在半空扭过头来亲吻他的妻子的唇,他身体的扭曲正表明了他有多么迫不及待。夏加尔很细腻,他将生活中的场景用想象来加工,在融于世俗的同时却又脱于世俗。而她妻子回忆这幅画作时说,她好像也被丈夫带着飘上了半空,他们在受着蓝天和白云召唤,房屋和院落都在他们的身下浮动。”   顿了一顿,她又说道;“他们夫妻如胶似漆十分恩爱,令人倍感爱情这东西的美妙,夏加尔把贝娜比作他的灵魂……夏加尔可以天马行空地想象正是因为他的婚姻非常幸福。如果不是他的妻子帮助他保有了童真,他是无法创造出纯洁、诗意化的东西的。”   “……”听到这里,符晓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她的职业,也需要她一生都保有想象力。而很多人在结婚后,就失去了他的幻想。   沈懿行似乎明白符晓正在想什么事情。他抬手温柔地帮符晓将头发掖到耳后,让符晓可以更专心地看她眼前的画作:“我会让你的精神世界永远无边无际的。”   “……”符晓的脸又是一红。   女主人又说道:“夏加尔对贝娜的爱情始终是他油画作品的灵感来源。他们在三十五年的婚姻当中一如既往地相爱着,夏加尔完成了很多这一主题的画,《新娘》、《恋人与花束》等,非常温柔。 ”   “……”符晓又想到了沈懿行。她很希望,沈懿行也可以成为她的灵感来源。她总想为沈懿行亲手调一款香水,那款香水要能够代表对方一切美好的特质,而它也是她调香师生涯中最为璀璨的作品。   “在想什么?”沈懿行问。   符晓讲了她的想法,沈懿行听后笑了笑,说:“别忘了加你自己最爱的味道。能够代表我的香水,一定沾着你的气息。”   “……嗯。”   最后,他们没有选择夏加尔的油画,而是选择了一位中国艺术家在法国完成的写生。   那幅画作上有着碧绿的草地和大把大把色彩鲜艳的花朵。一条土路径直延伸到了远方,尽头是一矮矮的篱笆围墙,围墙内有一栋漂亮的小房子,房子有着白色的墙和砖红色的瓦,屋顶冒出来了两个小小的烟囱。再远是蔚蓝的海和轻飘飘的白色云朵。   符晓光是这样看着,便仿佛闻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芬芳了。她认出了那些花朵,发现有鸢尾、麦冬、芍药……全都是她喜欢的。   “先用铅笔来画底稿,”画室女主人道,“花的部分不需要细,有样就好……”   符晓基本没怎么动,将底稿交给了沈懿行。   女主人又教道:“接着用色打稿……”她教两个人用赭石色打了稿,理清楚了明暗关系。打稿用的油彩不厚,干得很快。   而后,他们便整片地铺色,保证没有地方是空白的。用同样的绿色铺了草地,用同样的黄色铺了土路,用同样的白色铺了房子,用同样的蓝色铺了海、天。   当需要细化时,沈懿行和符晓一个从左边开始画鲜花,一个从右边开始画鲜花。   沈懿行一边画一边说道:“这个……便是我们两个老了之后住的地方。”   符晓:“……哎?”   沈懿行说:“我们买下一处山上的小房子,在院里院外都种满漂亮的花,那些花散发的味道混合起来,就是你平时最最喜欢的香气。”   “嘻嘻。”符晓笑道,“好呀。”   沈懿行低着头,十分专心地在调色盘上调出了一种淡淡的紫色,将紫色填充进事先用铅笔勾勒好了的线条当中。他落下笔,画上的第一朵花便有了色彩,那是一朵正在怒放的鸢尾花。为了不将衣服弄脏,沈懿行将袖子一板一眼地挽到了胳膊肘的上方,露出了修长的上臂,此时他上臂和手指的线条都因为用力而紧绷着,显得漂亮极了。他慢慢地画着,眸子十分专注,一边画,一边对他身边的符晓说:“这一朵花……是我种的。”   “……”符晓转头看了看沈懿行。也不知为什么,她竟从沈懿行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认真,好像眼前这画,真的是他的一个美丽的关于未来的梦。   符晓想了一想,又看了看要临摹的原图,挤出一点黄颜料在调色盘上,又加了一点白,手一挥便在画布右边画了一个圆,说:“那这朵太阳花,就是我种的喽。”   沈懿行笑了笑,又开始画第二朵鸢尾了,符晓也开始她那一边的创作。沈懿行从左至右画,符晓便从右至左画,他们俩都十分认真,仿佛这幅画真的象征着他们未来的家,而他们正在亲手种植着对符晓来说很重要的遍地的鲜花,一朵一朵循序渐进,打造自己的小花园。   那幅画上,不只有鸢尾花和太阳花,还有粉色的风信子,红色的玫瑰花,白色的马蹄莲,以及蓝色的鼠尾草……两人一点一点用花朵点缀着画面,慢慢地,绿色的草地上便冒出了一丛一丛姹紫嫣红的花。   他们的画笔慢慢向中间汇合,身体也一点点地靠近,到了画的中缝,两个人实在是挤不下了,便轮流着一人一朵鲜花地画。到了最后一朵,符晓突然说道:“一人一半好啦。”   “嗯?”   “我有点强迫症……中间这一排花,直到目前为止正好一人画了一半,那最后这一朵,给谁都不大对。”   “好吧。”   最后那朵花是鲜红色的。两人笔刷缓缓靠拢,最后终于靠在一起,而他们的肩也是相贴的。符晓甚至可以嗅到属于沈懿行的独特气息,那是一种十分清新的好闻的味道。   完成之后,沈懿行想了想,突然用画笔在符晓的画笔上面点了点,颜料混在一起,幸亏是同一颜色才没有变得乱七八糟。   符晓问:“你干什么?”   沈懿行笑着道:“好不容易画完了花,让两只笔亲吻一下。”   “唔……”又是“两人不能亲吻,便用东西来代替”吗?   而后,两人便细化了那些花朵。沈懿行用更淡的紫色甚至是白色将花瓣画出了层次,而后又用深紫或者紫红描绘花心以及阴影中的花瓣。   符晓也依着样子学,觉得也没想象中难:“哈哈,油画看来也不难嘛。”   “难的不是临摹”。沈懿行道,“因为原画已经把该用什么颜色告诉给你了。但如果是实物,你自己用眼睛看时,是分不清颜色的差异的。你看见一朵鸢尾花时,只会知道它是紫的,却看不出光线照射下的不同层次的紫。”   “原来如此。”   他们最后细化的部分是房子。那是一栋白色的小房子,有几个窗,还有烟囱,仿佛可以抚平人的焦躁。   沈懿行和符晓还是一个从右边画,一个从右边画。两人上色的力道和方法其实完全不同,但却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和谐。   符晓嘻嘻笑道:“这个就是我们住的小房子喽?”   沈懿行说:“对,差不多是这样子的。”   顿了一顿,沈懿行又说道:“不知道你在里边正在干什么。”   符晓说:“玩儿呀。都老了,要玩儿。”   “好,你玩儿。”沈懿行笑了笑,“那么我在准备晚饭好了。”   “……嗯。”眼前好像真的展开一幅图景。沈懿行在厨房里边忙前忙后,而她坐在客厅看电视剧,时不时地抬眼望下厨房,看看那个人令她心安的背影。   符晓一笔一笔刷着砖墙,好像那真的是他们的家,而她,正在一块一块地垒着砖,看着房子一点一点建起。在那个漂亮的小房子里,她和沈懿行温馨地生活,他们在做各自喜欢的事,偶然抬起头来相视一笑。   未来,听起来真美好。虽然好像是“退休”之后的事情,但只要有彼此,那样的生活也显得有些惬意。   沈懿行又说道:“我喜欢油画。”   符晓问:“为什么?”   “它和水彩不同……水彩颜色很难盖住,要先画浅色系,再画深色的部分。最浓烈的就是表象,越往内里便越淡了。油画颜料覆盖能力很强,要先画深色系,再画浅色的部分。一层一层不断铺色,你看不见最下面的那些色彩,然而它们却是最浓烈的,从一开始便在,直到最后也在,从不因外面的形态发生改变。对于油画来说,表象所展示的东西,不足内里百分之一。”   “沈懿行……”   “我最喜欢油画,所以想要带你来画。”沈懿行笑了笑,“虽然我并不会,只是乱涂乱画罢了。不过我想,只要有心,作品总不会太差吧。”   “我……”符晓说,“我好像也喜欢上了。”符晓知道沈懿行是在说情话。沈懿行的意思是说,他没办法表达感情,因为真正的感情是在心里的。虽然是情话,但是她相信。沈懿行的确是那样的人——他喜欢的、想要的东西并不多,然而却对每一样都十分执着,那是远超常人的执著心。她曾经听沈懿行说,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想要自己开药厂,为此才去学了有机化学。   刷完房子之后,俩人又看了看,将不大好的地方再一次细化。油画这点很好,可以重新刷色,不像水彩,毁了之后便很难弥补了。   时间静静地一分一秒地走过。大约五点半时,沈懿行对符晓说道,“时间过得差不多了。对于一幅画作来说,永远也不会完美的——来了四小时了,我们也该走了。再站下去就该累了。”   “咦?都这么久了吗?”这不知不觉的,时间过得真快。   “嗯。”   符晓将画笔交给沈懿行:“那就走吧。”沈懿行接过笔,低头涮干净了,又把油画颜料全部都整理好,将调色盘也冲得干干净净,让一切都恢复成了他们来之前的样子。   画室女主人见两人完工,便十分优雅地走了过来。她看了看两人完成后的作品,笑着说道:“很配。”   符晓:“咦?”   女主人进一步解释:“你们两人基础不同,作画的风格也不同,但凑在一起很和谐,没什么割裂的感觉,很配——我不是故意这样讲,而是真的这样认为。”   符晓说:“嘿嘿嘿……”   “需要加画框吗?”   “嗯,要。”沈懿行答。   “好的。”说完,她便仔细处理了那副画。符晓看见,在确定画已经干了之后,她在画的表面刷了一层什么东西,而后将画从画板上弄下,并小心地放置在了一个木框当中。   “谢谢。”沈懿行付了钱,拿了画,回过头对符晓说,“走吧?”   “好。”符晓随意地推了一把沈懿行,却冷不丁碰到他赤裸的上臂,连忙缩回了手,再也不敢碰了。   ……   两人刚一走出画室,还没等钻进汽车里,便听见有人叫住了他们:“喂!喂!”   符晓:“……?”   那人自我介绍着说:“我是画室那对夫妻教的学生,美术院校正规学生,已经学画很多很多年了。”   “所以呢?”   “我这可以定制油画。你们想不想来一幅?”   “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给我一张你们俩的照片,我可以把它画成油画,保证手画,五百一张,并不贵的。”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打开手机相册,“你们看看,这些都是我以前的作品。”   沈懿行低头问符晓:“要吗?”   “随便……”   “那好吧。”沈懿行抬起头对油画学生道,“不过我们没有合影,你得先当个摄影师。”   “可以可以!”听到“拉客”又成功了,那人明显十分开心,“我先拍照。”他指挥着两个人说,“你们两人拿着画框,同时亲吻对方,如何?”   符晓笑了一下:“不要,还不可以亲吻。”   “这样……没到时候对吧?那就,女孩子拿着画,男孩子从女孩子身后搂着她……女孩子回过头,两个人互相望进彼此的眼睛。”   “……”符晓想了一想,说,“这个可以。”   于是,她端着画,沈懿行在她身后却没有搂她的腰,只是轻轻握着她的两只胳膊外侧,并且看她的脸。符晓鼓足勇气,也望向沈懿行,却依然差点在那一瞬间丢盔弃甲。对方漂亮的眸子在距离她极近的地方,眼瞳中有无限温柔,宛如一池春天的水,吸引着人想要踏进水的深处。在这种距离下,符晓心脏咚咚地跳,像要挣脱胸腔一般,她心底的平静再次被搅乱了,泛起阵阵涟漪,情感一阵一阵地翻涌到表面上,被压下之后却又冲回去,奔腾不止。那种情意十分微妙。   幸好,很快,符晓便听见了一声:“好了好了。”宛如终于被解放了似的,她连忙推开沈懿行,故作淡定地跑到油画学生身边看照片去了。此时是夏天的下午五点多钟,光线还很充足。在照片中,她的发尾飞扬起来,在阳光中跳跃蹁跹,轻轻地刮拂着沈懿行的脸颊,在沈懿行的脸上投下了几丝斑驳的影。他们彼此间注视着,阳光正好照在两人的瞳孔上,瞳孔好似泛着一点金色的光,有一种温暖的美好。在阳光下,脸也是明亮的,都连头发都被镀上了金。   “真漂亮……”符晓感慨地道。   “嗯嗯。”油画学生说道,“照片也会给你们的,同时还有一幅油画,放心。”   “好吧。”沈懿行给了他一个联系方式,“如何付款?”   “我打完底稿你先付一半,等全部完成再付另一半。我会先给你看照片的,收到钱后就给你寄过去。”   沈懿行点点头:“可以。”   ……   晚饭两人没有再吃大餐,而是在一家漂亮的咖啡厅简单解决了,之后沈懿行没安排活动,他说,他想利用晚上和符晓好好说说话。   对于这番心意,符晓自然是答应了。   沈懿行说:“边玩儿边聊天好了。”   “唔……玩儿什么?”   沈懿行笑了笑,将一样东西拿到了咖啡厅的桌面上。符晓早就看见了那个奇怪的盒子了,也一直挺好奇——那个盒子一直摆在车的后座,方才进咖啡厅前沈懿行才“宠幸”了它,并用手拿着它走进了咖啡厅。   符晓用爪子将盒子刨了过去,瞅了瞅后终于知道是什么了——一盒500块的拼图。   画面是梵高名作《盛开的杏花》。水蓝色的天趁着几十朵杏花。杏花娇嫩粉白,纯洁得好似万物被造出来时的本色。每朵花都不尽相同,它们舒展着,好似要融入在清淡的蓝天中。梵高涂的白色清雅,但又加了他独有的旋转笔法,让杏花看起来似要腾空而飞。画中有些花蕾,象征新的生命。符晓只是看着,便能闻到杏花香气,清香淡淡,沁人心脾。   沈懿行打开了拼图盖子:“今天……我就是想和你共同完成一些事情,不论是之前的作画,抑或是现在的拼图。”   “……嗯?”   沈懿行修长的手指在拼图中随意地抓了把:“可能只是想确认一下吧——我们可以很好地达成目标。”   符晓有一些呆住了:“懿行……”她此时才发现,沈懿行也是有点不安的。   沈懿行又笑了一下:“我想你喜欢花,就网购了这个。没有想到下午你也选了花的,倒是显得两个活动有些重了。”   “没关系……”符晓说,“你也讲了,我喜欢花。”   “嗯。”沈懿行又说道,“我呢,选了梵高的《盛开的杏花》。梵高喜欢开花的树,觉得它代表着希望。”绘制开花的树,对梵高来说意义很特殊,《盛开的杏花》就是他给他新出生的侄子的贺礼。   符晓看着拼图,也跟着重复道:“希望。”   沈懿行说:“凭我们两个的智商,一个小时左右肯定可以将它完成——每人一分钟拼四块。”   符晓笑道:“好的。”   两人一边随口聊天,一边摆弄那些拼图。他们飞快地拼好了四边,而后便由外向内进攻了。   符晓发现自己也总不住去看对方的手,因为,对方轻轻拨弄拼图的样子当真是十分好看。   在这个不断地拿取东西的过程中,他们俩的手常常会在无意中碰在一起。而且,有时他们会看中同一块拼图,符晓伸手去拿,却察觉自己碰到了对面沈懿行的手指。她会立即将她的手移开,但暧昧气氛却挥之不去。   沈懿行说的没有错。随着剩余拼图块数越来越少,他们动作越来越快,还不到一小时,拼图便完成了。   沈懿行用专门的胶将拼图给黏了起来,风干之后又在背面贴了一层胶带,问符晓道:“油画还有拼图,你想保存哪个?”   “唔……”符晓纠结了下,而后便回答道,“油画好啦。”   “好。”沈懿行道,“那么,油画你带回去,拼图我带回去。希望……第一次约会一起完成的两个小任务,可以鼓励我们向着大目标继续努力。”   “嗯。”这大概会是个好兆头吧?   “符晓,”沈懿行低头搅了搅咖啡,突然抬头,笑着问了一句,“你姓什么?”   “咦?”符晓傻傻地道,“我姓符呀。”   “是么,”沈懿行又是笑道道,“我也挺幸福的。”   符晓呆了一呆,明白过来了对方的意思,有点不好意思,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这样的气氛当中,她的鼻端忽然之间嗅到一阵香水,似有若无。符晓一直都不喜欢咖啡,不过今天,她好像突然之间就懂了一点,因为那味道真的极其香醇。   思索了下,符晓抬起头看着沈懿行,说:“沈懿行。”   “怎么?”   符晓说:“我再一次发现,我特别喜欢你。”她十分坦然地向人表白。   沈懿行说:“我也是。”   符晓又道:“我很期待下一次的约会。”   “我也是。”   “我……好想快点每天都和你在一起。”他们在一起能做那么多有趣的事……不,即使什么事都不做,也一定会是有趣的。可他们实在太忙了,从明天一大早开始,她便要投入到“明天”的制作中,可能又会每天都工作到半夜。这样的她,实在没办法做别人的女朋友,对方若不愿等,也是很正常的。   结果,沈懿行说:“……我也是。”   ……   符晓再到家时,是晚上九点钟——她整整出门了十个小时。   符晓将沈懿行送给她的CD插进了电脑内,便从音箱里听见了悦耳的李斯特的《爱之梦》。   她将抱枕拆开扔在他的床上,又将油画挂在了之前就有的一个墙钉上面。前任租客应该也用它挂了画,只是不知道搬出去时有没有被房东扣押金……   油画上面,他们梦想中的房子还是在土路的尽头,院内院外,是一丛一丛怒放着的五颜六色的鲜花。油画左侧笔触明显成熟一些,右侧笔触稚嫩一些,然而远远地看过去,两人合作的画是和谐的整体。   符晓盯着油画看了一小会儿,便开始上网查询“墨香”的资料。   倘若可以拿下“明天”这款投标,她便可以再要一次约会奖励。   在真正的约会之后,她感到了她的渴望。她好想一步一步地向着她的目标前行,在这个过程中珍惜她得到的“约会奖励”。她好想尽快成为真的调香师,配制出她的第一款香水,真正地在这个行业立足,然后与沈懿行自由地在一起。   为了那天到来,她要拼命努力。   也许,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她得到了沈懿行的感情,她应该学会什么叫知足。   可是她学不会。   她没有答应沈懿行。   他们两个,想用最快的速度实现他们的理想。   他们恋情中“矫情”的部分,就是他们两个不懂知足。 第24章 “明天”(五)   约会之后的第二天, 符晓早早地便到了公司。她的心情有些激动, 迫不及待地想跟章唯一分享“以墨香为香水前调, 用以代表校园生活”的自认为很独特的调制创意。   但章唯一一如既往地踩点走进实验室, 准时得让符晓再一次好奇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章唯一每天都九点走进公司的实验室,前后误差绝对不会超过十秒, 也就是说, 在8点59分50秒到9点00分10秒之间。有那么一阵子,符晓每天都给章唯一掐着表, 看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 掐表的结果是, 章唯一从来都是准时到达的, 从没提前到过十秒以上,也没迟到过十秒以上。符晓一度怀疑他是藏在公司的什么地方了,一直到快九点才施施然出来,于是故意在窗外前盯着外面,却发现章唯一每天停车后都直接进实验室。   “老大……”符晓问章唯一, “北京这种交通状况,你到底为什么……无视客观规律, 每天都准时九点到?”要是乘地铁好还理解一点点, 关键是章唯一每天都开车来!   “嗯——?”章唯一拖了个很慵懒的尾音, 说, “因为我想九点到啊。”   符晓说:“这是什么鬼答案啊……”   章唯一难得地进一步解释了:“如果发现进度快了,我就拖一拖喽;如果发现进度慢了,我就赶一赶呗。”   “你……你你你……”符晓简直呆了。   “比方说吧, ”章唯一又说道,“通常情况之下,我都在里圈开,不过假如感觉自己像要早到,我就把车开到外圈。”   “哇靠,”符晓说,“你跑一千五百米呢?还里圈外圈的?”   章唯一施施然地道:“还有很多别的技巧。”   “算了……”符晓也不想学这个。其实,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依靠那些个“技巧”,就能天天九点钟到,感觉不是人类能做到的……就算是机器人,好像也做不到……   “这样啊……”章唯一发现学生不想学他这个本事,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十分遗憾的表情,“你不学?”   “不学……”   “好吧。”章唯一说,“‘明天’那个项目,思考得如何了?”   “嗯,正要说这事呢。”符晓道,“有了一些想法。”   章唯一走到一张桌子前,给他自己泡了一杯红茶,轻轻地向杯子里面吹了口气,将浮在水面的茶叶吹到边上:“你说说看。”   符晓道:“我想……前调就用‘墨香’。用‘墨香’代表象牙塔,以美丽夺目却又略带狂野的花香作为中调,紫罗兰之类的,用来彰显刚刚毕业时那种年轻锋利的感觉,后调是白麝香,气息温暖、回味悠长、久久不散,代表充满希望的这段日子将对人影响深远。”   “墨香?”章唯一果然直接注意到“墨香”,语气里边有着极明显的诧异,“墨香?”   “……对。”   章唯一思索了半晌,然而突然笑了一声:“墨香吗,有意思。”   “唔……”   “你怎么想到的?”   “就……就是和‘男友’一起回忆从前时,突然间就仿佛回到了教室里,鼻端充斥着书本的那种味道,觉得‘墨香’最能代表学生时代。”   “还从来没听说有这个味道的。”章唯一又是笑了笑,“不过,墨汁的主要成分是煤炭、松烟。煤炭、松烟全都不在香料调色盘中,难道你想把它们当成‘香料’吗?这里有一个严重的问题——香水香料要通过安全性测试,而煤炭、松烟是不是合格,其实是要打个巨大的问号的。”香水是喷在人的身上的,不是什么原料都可以用。   “不。”符晓说,“我没打算创造新的香调出来……因此,我想,用现有的香料调制‘墨香’出来。”创造新的香调有点惊世骇俗,还是先用现有原料调制好了。   “用现有香料调制吗?可以想象会很艰难。”   “我……我觉得……应当可行……”话虽是这么说,不过符晓的气势明显弱了一大截。   章唯一摇摇头:“不一定哦。”   “……”符晓顿时紧张起来。   章唯一又说道:“不过,可以一试。”   符晓提起的气又缓缓落下去:“太好了……”   “那么,你就试吧。我来了个重要项目,只能精神上支持你。”章唯一再次用十分儒雅的语气说着让符晓不敢相信的话。   “……”符晓真的不大明白,他老师这是啥个性。章唯一,不管从气质、还是身材、还是五官、还是声音、还是表情,都有一种清雅之感。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他却总是在别人很相信他的时候告诉那人他是逗他玩儿的。他“逗人玩儿”的频率如此地高,以至于符晓早就受够教训了,然而同时,因为章唯一总是显得无比真诚,符晓又老会情不自禁地相信他,而后再一次目瞪口呆。   现在就是。   章唯一明明说了会全程指导……   符晓难以置信地问:“这种困难重重的事,你真的要袖手旁观?!”   章唯一完全不脸红,大言不惭地回答道:“对,我很忙。”   “你……你明明说会全程指导的!”   章唯一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对了,还有,虽然说是‘墨香’,但和香水的味道比起来,‘墨香’一定会显得臭。你必须要找个方法,让它变得香气怡人,否则,没人会等中调、后调,稍微一闻就会跑了。懂吗?当顾客闻过了其他香水之后,会觉得你的‘墨香’有一股臭味,你要解决这个难点。”   “……”因为很清楚任务有多难,符晓最后做着垂死挣扎:“老师……老板……老大……BOSS……”   章唯一说:“叫爸爸也没用,你自己配制吧,配出来了叫我,我给你把把关。”说完,竟然潇洒地一转身,走出了实验室的门。   “……”天啊……妈啊……符晓真想仰天“嗷嗷”大叫两声。   章唯一不想管她了,但她也不可能放弃。   首先,她很喜欢“墨香”这个创意,她希望能让别人知道它。其次,这是她参与的第一个招标会,她必须得全力以赴做到最好,就算不能拿下竞标,也要给人个好的第一印象。倘若最后交的成品太差,对她今后的发展并不好。最后,她还是怀着一点微弱的希望,就是她能凭着创意拿下招标,不但可以拥有一款被投进市场的作品,还能再前进一小步,和沈懿行出去约会……在真正尝过了那种滋味之后,她便难以忘怀那甜美的感觉了。至于直接达成约定好的目标,符晓知道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当初约好的是“独立完成作品”,而章唯一是不可能真不理的。如果章唯一真不理,她绝无可能成功的。   符晓先跑去了商场,把各个牌子的墨汁和碳素墨水都买了一瓶回去,她也第一次知道还有那么多昂贵的墨水。而后,她便坐在实验室内,一瓶一瓶地逐一闻过去,许久之后才确定了自己想要的是哪种墨香。   记住味道之后,符晓便开始想象了,哪些香料搭配以后可能能有“墨香”。   因为这是一种非常“新”的味道,之前她学习的那些‘香调和声’都用不上。她知道很多不同种的香料混合的味道,然而那些“组合知识”全都无法用在这里。她要完全凭着想象猜测哪些香料可以作为根基,可这实在太难——N种味道混在一起,谁知道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何况还会发生化学反应!在看见很多不同颜色时,人无法想象混合的效果,同理,在闻到很多不同气味时,人也是无法想象混合的效果。   符晓只能根据她的知识、经验,不断地推测可能的成分,而后实际动手操作一下,发现不靠谱后再推翻了重想。   ……   她就这样一复一日地调配着,章唯一也日复一日地看热闹。   有天晚上,她和沈懿行讲起了她的挫败。   沈懿行笑了笑,说:“和我找化合物还是挺像的呢。”   听到符晓“咦”的声音,沈懿行继续解释道:“我是要利用已知的元素,在无数种可能的组合中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你呢,也是……”   符晓接道:“要利用已经的香料,在无数种可能的组合中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他们两人,都在大海里边捞针。   “对。”   “懂的懂的,我也是个学化学的。”   “所以,一起在庞大的后备中筛选吧。”   “嗯。”   而后,从那一天晚上开始,符晓便冷静了许多。   她和沈懿行在做的事情有一些类似,但沈懿行那边其实远比她困难得多。可能存在的分子结构数目约是10的60次方,而香料的组合肯定远远不及这个恐怖数字。她随意算了下,1000的阶乘只有2000多位数而已……而已……已……呃。   不过,不管怎么说吧,符晓的确有了一些信心。   她相信沈懿行,知道沈懿行最终一定会找出来最合适的化合物。而她的“筛选工作”更简单,那她也应该能够做得到……他们明明那么相似。   就是出于这种十分奇特的完全没有道理的“我相信你,于是相信自己”的逻辑,符晓的信心凭空增加了许多,也变得可以静下心来了。   她不断地想,不断地尝试,不断地思考,不断地调整。   ……   符晓第一个确定的元素,是醛。一般认为,香奈儿5号是第一个引入醛的现代香水,不过其实之前娇兰便已经使用过它了。因为可以提高香料的相容性,它往往以固香剂的形式出现,为的是让香气变浓和变持久,最经典的两款醛香香水就是香奈儿5号和娇兰的午夜飞行。醛它可以与花香很好地结合,所以一般用于花香调的香水。   不过,让符晓决定用它的,其实是它原本的味道。醛本身气味不好闻,十分刺鼻,很像蜡烛刚熄灭时残留的烟熏蜡味儿。符晓觉得,其实,它是有一点像墨水的味道的,何况,它是很适合与各种花香搭配的。   接着,符晓试了无数种醛与花香的搭配。   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确定了第二种作为前调的香料——橙花。将橙花加进醛,那个味道的确是更像碳素墨水了。   符晓心里激动,连着两天在实验室过了通宵,每天都只在沙发上随便躺躺,熬出了黑眼圈。她的眼睛本来就大,加上黑眼圈后,显得十分怪异。   不过,她也确定了越来越多的香料,比如铃兰。橙花、铃兰搭配醛便是碳素墨水的味道。她到街上给好几个行人闻了,问对方是什么味道,其中有一大半人都对符晓说,他觉得好像是墨水。   而后,符晓想了一想,又添加了杉和桧木。有了杉和桧木之后,香气多了一丝儒雅。幽微的木香缠绕着墨香,让人感觉书本仿佛就摆放在还散发着清香的木头课桌上。   接着,为了使香气能够更怡人,符晓开始尝试增加“佐料”。一开始,符晓加了很多很香甜的气味,但却觉得并没什么明显效果。那股墨的味道,仿佛一个漩涡,能将一切香甜拉入海底并且吞噬殆尽。   这个时候,给了她灵感的,依然是沈懿行。   “嗯……”在听到符晓的困惑之后,沈懿行说,“有个想法,不过我不敢保证讲的对。”   “你说。”   “我想起了小孩子们吃药。”   “嘎?药?”   “嗯,”沈懿行说,“那种喝的,很苦的药。很多父母为了能让孩子喝下,拼命往里加糖,可是加糖根本就起不到作用,药依然那么苦。”   “……”   “你知道该加什么么?其实是很酸的东西。酸的东西一加进去,苦味便会立刻淡了。之前某‘养生专家’建议我喝苦瓜汁时说,苦瓜汁不能直接喝,没有人能受得了的,只有和酸的一起榨味道才会变得可口,还说最好的搭配就是猕猴桃、柠檬、橙子。”   “……酸的?”   “嗯。”   在听到沈懿行给出的建议后,符晓立即换了方向。她弃用了“甜”的想法,而是尝试了很多带酸的味道。   她惊喜地发现,这条路才正确。   墨香的那股“臭”和“苦”,不是香和甜可以压制的。真正能去掉“臭”、“苦”的,是她之前没有想过的“酸”。   在加入了柠檬这种香料之后,“臭”和“苦”明显减弱了,而从酸中隐隐透出来的,是墨水的甘醇,如同一小杯绵柔的佳酿,越细细去品,便越觉纯净。   除柠檬外,符晓又加了点乳香、蜂蜜,还有别的,让这种有一些甜腻的香气也缓缓飘出。   ……   “大功告成”之后,符晓带着她的配方还有作品,去找章唯一了。   在敲章唯一办公室的大门前,符晓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同时极有规律地敲响那扇门,不让自己显得有丝毫的动摇。   “嗯?”虽然已是下午两点,章唯一却睡眼惺忪。   “……”符晓说,“你不是忙吗?”   “也不是那么忙。”章唯一仍用儒雅的口气说着厚颜无耻的话,“做出什么来了?”   符晓回答:“‘明天’的前调……第一版。”说着,符晓便将小样交到了章唯一手里。   章唯一用试香纸蘸取液体闻了下:“嗯……醛、橙花、茉莉、铃兰、杉、桧木、柠檬、乳香、桃子……醛、橙花、茉莉、铃兰、柠檬,这几样香料添加得最多。”章唯一的本事很大,稍微闻下便能说出所有配方以及每一种配方占据的比例。   “对。”   章唯一默默地将样品还回去,垂着眼睛,一直盯着符晓的脸。   “怎……怎么了么……”符晓忽然间紧张了。她再一次确定了一件事,就是,她其实很怕章唯一失望。章唯一从来没收过学生,却愿意教她这半路出家的,并且在她身上花了大量心思,她真的不想让章唯一无所得。人的时间那么宝贵,谁能安心浪费谁的?   “嗯……”章唯一的嘴角突然绽出个笑,“真的不错。”   “咦?!!”   章唯一又重复了遍:“我说,真的不错。” 第25章 “明天”(六)   那一瞬间, 符晓一直吊着的心终于被放下了。   窗外, 夏季的雷阵雨已经快过去了。雨还没完全停, 但天已经蓝了, 仍然有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拍打在玻璃上, 水滴汇成水流, 互相纠缠着一同向着下方滚落,那水倒映着初出的阳光, 荡漾着一层美好的缤纷色彩。   “不过, ”章唯一又说道, “各种配方的比例依然要调整, 现在这个味道还是显得糙了。”   “当然。”符晓也没指望连比例都完美。   “还有,加点忍冬,让调子凉一点。”   “好的。”符晓紧盯着章唯一,问道,“你还是不会管我吗?”   章唯一失笑道:“我怎么会不管你呢。”   “……”   “我不管你管谁?”   符晓就像《伊索寓言》中听惯了“狼来了”的农夫一般, 完全不敢信任对方口中的任何一个字,她说:“你该不会又在忽悠人吧……”   “没礼貌。”章唯一又给自己泡了杯红茶, “我什么时候忽悠过人?”   “你这句就是忽悠人……”   “放心。”章唯一随手将装红茶的袋子丢进了垃圾桶, “在修改配方的阶段, 我会‘全程指导’你的。”   “……嗯。”再相信他一次好了……其实, 此时符晓已经明白,章唯一之前是故意锻炼她的。章唯一很清楚,她作为第一次创香的新手, 一定会本能般地畏手畏脚并总是想依赖老师,于是便以“忙”为借口,假装撂挑子不干了,把她逼到悬崖边,让她寻找潜能的极限。在这种状况下,她真的自己配出了“墨香”——被木香缠绕的墨香,而且还用柠檬压住了“墨香”中的“臭”和“苦”,只留下了被甜腻的乳香烘托着的醇。换了之前,她绝不信自己能做到这程度,可见人有时的确是要被逼一逼的。   “醛的存在感还是有点大,你自己先调整一下试试。”章唯一道,“顾客大多不喜这个味道,能闻得进去的只是小部分人。”   “好。”   “符晓。”在符晓离开前,章唯一低头盯着符晓看,突然说了句很感性的话。他说:“对你,我是不是可以有更多期待呢?”   “……”符晓笑了下,说,“从小到大,我对自己有最高的期待。幸运的是,我迄今为止从未失败过。”   她是一个固执、甚至偏执的人。   她对于成为“顶级调香师”的自信其实很莫名其妙,但她的确是……从未失败过。   不论是考北大、还是保送硕士,还是拿头等奖,凡是她想要的,她都依靠努力成功地得到了。   她的自信,源于一种历战的自豪的气概。   ……   此后几天,符晓不断调整前调当中各配方的比例,并将样品逐一比较,终于写出来了她认为最合适的配方单。   章唯一接过她的香水配方单,嗅了一嗅香水小样,而后改了几个数字,让符晓按新的配方重新调制。之后,章唯一再闻、再改、再让符晓制,大约反复十几遍后终于说了一句“行了”。而在这个过程当中,章唯一每次都会向符晓解释他修改配方单的原因是什么。符晓受益匪浅,也第一次发现,在一款好的香水正式诞生前,需要注意的细节居然有那么多。   确定前调之后,符晓便开始思考中调、后调了。   在中调中,她用了鸢尾、紫罗兰、百合、茉莉、玫瑰等花。这些花香将女性的气质表达得直白。首先会被人捕捉的便是紫罗兰的香气,那香气早被渲染得大张旗鼓、肆意而为,在其他温柔的气息当中十分有存在感。随后,人会像是走进了百合和茉莉花的花圃,在扑面而来的纯洁中又能体会到一丝野性。这不是那种腻人的白花,而是带着些优雅、知性的,有一种茶花感。这种优雅、知性与前调的墨香一脉相承,像一个骄傲的公主,不会被动接受什么,而是带着一点源于自身的自信的傲慢。   至于后调,最突出的味道便是白麝香了。与一般的麝香不同,白麝香闻起来十分干净,几乎没有动物体味,而是一种很清新的皂感,很多香皂当中都含有白麝香。符晓喜欢它的“干净”,因此早决定了用它,同时,因为它毕竟是麝香,“野性”是在骨子里的。符晓觉得,白麝香像是一个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猛兽,它象征着,在走出校园很多年之后,人早已学会了低调,但当初那份“干净”和“野性”,依然留存在人的气质中,也算是一种“不忘初心”吧。白麝香留香时间长,久久不散,可以代表持久、永恒。   在白麝香之外,符晓又添加了广藿香、檀香、安息香、香根草。木质的气息以隽永的姿态向外舒发,温柔又厚重,白麝香、广藿香、檀香还有安息香和香根草托住了之前的花香果香,使前调中玫瑰香味贯彻始终,使香水一直有一种浪漫气息。这里所有香料都是很常用的后调香料。   在将前中后调都确定了之后,符晓便进入了亢奋状态。   章唯一不在实验室,配香员也不在,空旷的房间内只有她一个人,于是符晓作天作地,把实验室当家了。   她一边自我满足着,一边在实验室唱她的原创歌曲:“我真他妈的聪明哇~真他妈的真他妈的聪明聪明哇~~”   七唱八唱,唱得正HIGH,符晓突然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闭嘴。”   “吓……!”符晓被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边跌下去,她用扭曲的表情看着她身后的章唯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了两遍你的破歌。”   “你……你开门怎么没有声音的……”走路也是……简直像个幽灵……   章唯一说:“我回自己的实验室还用敲门?”   “不是……但是……”符晓恨不得扒开实验室的地砖钻进去。   “不好意思,”虽这么说,但章唯一脸上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我的动作一向很轻,你要做好随时迎接各种惊吓的准备。”   “哦……”符晓也知道,章唯一做什么都是很儒雅的,从不风风火火,一向春风化雨举止斯文。   “不过,”章唯一有点好笑地问道,“你怎么‘真他妈的聪明’了?”   符晓连忙趁机转移话题:“前中后调我全都弄好了。”   “哦?”   符晓将配方以及小样递到了章唯一的手上:“这个。”   章唯一嗅了下,说:“转换得不自然,还需要大调整。”   “哦……”   “你的歌唱早了。”   “别提歌了行吗……”符晓有种感觉,这事儿要被记一辈子了。   于是,章唯一便开始了大调整。其中最大的变化是,他在中调当中加了一点焚香。焚香承上启下,既能加强“墨香”气息,又能与广藿香相融,使气味的转变更加地圆润了。   章唯一让符晓彻底明白,一款新香水从“最初版”到“最终版”,原来要经历那么多次的修改。   这个步骤其实有点枯燥。它不再需要“创意”了,“经验”取而代之。调香师要找到最合适的方法,让各种香气完美地融合、过渡。   不过,符晓还是很羡慕章唯一。符晓她自己早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可改的了,可章唯一每次嗅过试香纸后,都会拿起支笔,在配方单上面写下新的内容。   对此,章唯一说:“你可以假设你是一个第一次闻到这味道的姑娘,你在头脑中勾勒出你对它的印象,然后比较一下,看看和你的创意是不是相符。”   “哦……”   在章唯一这么教过之后,符晓好像也能体会到不同了。她仔细辨认两者的差异,思考怎样才能更加符合创意。她会将自己的方案与章唯一的做对比,每一次发现方案一致后她都欣喜若狂,觉得自己好像也摸到了些“调整”的门道,正在成为调香师的路上一点点前进着。   ……   在距离投标截止日还有三天的时候,章唯一终于完成了“明天”的收尾工作——没错,最后的调整工作,全是章唯一做的。   “行了符晓,”章唯一将一个玻璃瓶子交给符晓,“就这个了。”   “这个……”符晓双手接了过来,小心地捧在手心里。   “嗯。”章唯一说,“你的‘明天’。”   “我的……?”   “对。”章唯一说,“我已经封好瓶子了。招标会上就交这个。”   符晓看了一眼标签,发现上面用漂亮的字迹写着:“作品:‘明天’。投标公司:佩兰香精香料公司。调香师:1.符晓。2.章唯一。”   符晓看着她自己的名字,很莫名地,她的胸口便躁动了起来。 第26章 “明天”(七)   “明天”这款香水会举行招标会。对于招标, 有的公司会举办招标会, 用以显示结果公平公正——所有投标公司带着作品出席, 招标公司在招标会上现场开封作品并详细解释打分细则, 之后投标单位一一解释作品,而在这个过程中为防止信息外泄竞争对手需要全部离场。最后, 招标公司现场打分, 投标公司等待通知。也有的公司并不举办招标会,只是通知投标公司送上小样, 招标公司在公司内进行评估, 有了结论之后通知中标单位。曾有小公司一个作品都没选, 窃取了创意后自己调制香水, 不过,因为调制十分需要技巧,最后只调了个四不像的出来。   “符晓,”章唯一说,“你不是学霸么?”   “哎哟。”符晓回答, “低调,低调。”   “……”   “怎么了?”   章唯一说:“需要显示这点的时刻到来了。”   “嗯?”   “做PPT, 展示你的创意。”章唯一说, “香水需要唤起人的记忆、或者引起人的想象。说白了, 在推销某一款香水时, 你要会讲一个故事。”   “讲故事……”   “嗯。”章唯一说,“你第一个潜在顾客,就是招标的客户了。你是这款香水的第一创造者, 到时候解释创意的也会是你。好好讲述你的‘明天’的故事吧,争取能够打动在场的所有人。”   “……嗯。”符晓说,“我知道了。”   章唯一又笑道:“你文笔应该不错吧?”   “一般……”化学并不需要文笔。   “会做PPT吧?”   “这个倒还不错。”符晓回答章唯一说,“至少挺有逻辑。”   “会演讲吧?”   “这个也还不错,学校还蛮注重培养这方面能力的。”   “好,去弄吧。我等下把公司PPT模板发给你。”   “好。”   因为足有三天时间,符晓倒也不是很急。在PPT当中,她解释了她作品的灵感来源、核心创意、以及她作品的与众不同之处。她很简洁地描述道:【“墨香”代表读书时的光阴,花香代表毕业后的日子,木香代表已成熟的岁月。在气味的渐变当中,香水的使用者首先会仿佛回到了大学教室,而随着花香的出现,他会突然间猛烈意识到自己如今风华正茂,之后木香渐渐袭来,将他的思绪带到对于遥远未来的憧憬当中。】   之后,符晓详细描述了前中后三调。她讲明了每种调的总体气息代表什么,又剖开了阐述每种配方所蕴含的意义。   她甚至为每种调子都搭配了一幅画面。   在前调中,符晓写道:   【在一间宽广的教室当中,教授正在讲台上边授课。他一边播放PPT课件,一边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你一边听着课,一边记着笔记。有时能听明白,有时听不明白。偶尔抬头偷看自己一直暗恋的人,却在他望过来时飞快地移开视线。你在心里默默品味了下爱情,回神后却发现又忘记了听课。你只能照抄你旁边人的笔记,觉得好像懂了,但又好像没懂。】   在中调和后调那两页中,她也同样写了两大段话。   晚上,符晓给沈懿行打了一个电话。   “懿行,”符晓说道,“我也不确定我描述的场景能不能引起共鸣……也许我自己觉得挺美的,但别人听了都无感。”   沈懿行说:“你讲讲看?”   “好吧。”   符晓一边答应,一边打开了PPT,将前调的画面念给沈懿行听:“唔……在一间宽广的教室当中,教授正在讲台上边授课……偶尔抬头偷看自己一直暗恋的人,却在他望过来时飞快地移开视线。你在心里默默品味了下爱情,回神后却发现又忘记了听课……”   “嗯……”结果沈懿行却拉了一个长音,“一直暗恋的人?偶尔抬头偷看?”   “……”   沈懿行问:“是谁?”   “……”符晓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你明明知道的……”   沈懿行却还是笑问:“是谁?给我他的名字。”   “你……你呗!沈懿行!”符晓十分气愤地道。   还能是谁?!   “哦,我啊——”沈懿行强忍着笑,说,“谢谢了。”   “你……”   沈懿行又得寸进尺地问:“不过,你当时怎么偷看的?”   “还能怎么偷看?”符晓翻了一个白眼,“难道用耳朵看?”   “我记得我常常坐在最后几排,难道你竟然回头看我吗?”   “我也坐在最后几排。”符晓声音突然变得有点低了,“是从后边偷看你的。”   “晓晓……”   “有的时候,如果你后面的座位还没被占,我便会拉着室友们过去坐着,好偷看你。”符晓其实只是在讲述有点心酸的过去,并不知道这在对方听来是最美的情话。   符晓还在继续说话:“幸好室友们全都挺理解我的,并没有因此而笑话我什么的……不过你后边的位置特别抢手,我好像也没有坐到过几次的。”   沈懿行突然道:“哦,我想起来了。”   “什么?”   “有次你把泥鳅翻在我身上了。”   “……”符晓说,“我不是故意的……”   “……”   “真不是故意的……”那天北京下了大雨,学校被淹掉了一块。未名湖里好多泥鳅随着大雨被冲到了岸上,符晓便在上学路上摸了一条,还用个透明塑料袋装着,将它带到教室去了。她将泥鳅放在她的桌子上边,时不时地捅捅袋子,看着泥鳅在里边游,觉得枯燥的上课也变得有意思了。没有想到,那个装水和泥鳅的袋子看着十分结实,其实不堪一击,还没过几分钟,那个透明的塑料袋便“砰”地一声破了,水和泥鳅都翻在了她前面的男神身上,她只好在男神诧异的目光中忙不迭地道歉道歉再次道歉,然后用手捧着泥鳅一溜烟地跑出教室到未名湖放生去了。她至今都记得,当时沈懿行的眼神,当然还有……那门课程的教授的眼神……   沈懿行淡淡地说道:“我衣服全湿了,强忍着上完课。那水还和着泥,让人很不舒服。”   “呃,对不起。”符晓说,“不然,你也把泥鳅丢在我身上?”   沈懿行有点好笑,问:“我把泥鳅丢在你身上干什么?我才不会去捉那种玩意儿呢。”   “那……丢个别的报复回来?”猫猫狗狗之类的吧……   沈懿行淡淡地来了一句:“短期内还是算了吧,将来我会丢个……”蝌蚪。   符晓问:“啊?”   “……没什么。”沈懿行说,“那中调呢?”   “中调……”符晓继续看着她写的PPT,“中调中的场景是这样的:在一间不大的办公室中,你正忙着完成你的工作。有时有点焦头烂额,觉得上司在嫌弃你,有时却也有声有色,感到自己有所成长。你很清楚,这间办公室不会是你的归宿,你的未来在于更广阔的地方。”这个,就是她的想法,大约也是沈懿行的。   “后调呢?”   “嗯。”符晓又念给了沈懿行听,“在一间明亮的办公室内,你正追逐人生新的目标……你知道自己早已经变得稳重,却依然会在偶然间热血沸腾……你回忆起了刚毕业时的决心,庆幸自己从来未曾选择放弃。”   沈懿行认真地听了,半晌之后才回答说:“我并不懂香水,但我认为很好。”   “是吗。”即使知道对方不懂,符晓也依然很开心。因为那个是沈懿行——她一直都喜欢的人。   “晓晓,”沈懿行又问道,“用不用对我预演下你的演讲?”   “那个不用。”符晓回答,“对电话讲也没感觉。”   “好吧。”最后,沈懿行十分认真地说道,“那么,祝你可以顺利拿下这个项目。”   “……嗯。”符笑回答沈懿行说,“我会尽我最大努力。”   “那我期待着你的好消息。” 第27章 “明天”(八)   符晓准备PPT的同时, 她的小样也被交给公司进行各种测试、评估。   还是为了“不砸招牌”, 佩兰有一个由五名评香师组成的评估小组。符晓做的这款“明天”, 在公司内部被评香师快速地全票通过了。   接着, 就是稳定性的测试。对于香水来说,稳定性的检测必不可少。香精公司必须确保香水在长时间放置之后不会变色、沉淀、浑浊, 这也算是香精公司的职责了, 因为不稳定的香水,对于化妆品公司的负面效应是不可估量的。一般来说, 香水要放置两个月甚至一年以上才看得出结果, 但是时间太长谁也消耗不起, 于是香精公司便经常采取快速测试法, 将产品加热、冷冻、光照后,观察颜色、气味等等方面有无变化。   此外,还有安全测试。产品必须符合当地法律法规以及行业标准,否则不能用于人身。   最后,公司对于这款“有希望的作品”进行了次小规模的市场调研。   客户在招标时, 提供了几款他们过去的产品和大牌香水作为参比、目标样。佩兰调查员在北京街头拦访,让受访者嗅嗅两个产品, 并从多个维度评估香气, 用以证明符晓的“明天”比参比样还更好。调查的结果是, 在“更喜欢哪种香气”上面, 参比样的平均分是2.5分,而符晓的“明天”则是4.5分,满分5分。与此同时, 而在“富有朝气”、“蕴含希望”等等选项上面,也几乎所有受访者都给出了“是”的答案。   ……   当一大沓文件被人“砰”地一声放在面前的时候,符晓被吓了一大跳。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这都啥啊?”   章唯一面无表情道:“哦,投标信息表格,还有与目标样的对比测试报告、香精的规格单、化学性质描述、稳定性报告、气相色谱图、市场调研报告、样品成本计算。”   “吓……”   “快别‘吓’了。”章唯一说,“加一页PPT,市场调研。”   “吓……”   “……”无语了下,章唯一问,“最终交样之前,还需要再和客户交流交流吗?”   “不交了吧?”符晓觉得夜没啥好交的。   “好。”章唯一说,“那就等明天最终交样了。”   ……   第二天,当符晓出现在公司实验时,章唯一足足愣了三四秒钟,才问:“你穿正装干吗?”   “这……不需要穿正装吗?”   “时尚行业从来没流行过正装。”   “那怎么办……?”符晓立刻有点慌了,“我出去借?”公司里女孩子还是有不少的,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跟别人换。   “算了。”章唯一说,“正装就正装吧。”   “真的可以吗?会被减分吧?要不我还是跟别人换吧?”   “符晓。”章唯一将桌子上的两杯冰水拿起一杯递给符晓,“你过于紧张了。”   “老师……”   “先喝一点冰水,来几次深呼吸。”   “……嗯。”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告诉自己,什么结果都很正常,进步就好。”   “……嗯。”   这么做了之后,似乎好了一点。   而在车上,章唯一也告诉符晓:“闭目养神,听听音乐,幻想自己在一个感受不到焦虑的地方。”   “……”符晓想了一想,默默戴上耳机,调出了沈懿行弹奏的那首曲,用手捧着,闭上眼睛仔仔细细地听——拿到CD的当天晚上,她便把曲子导入手机了。   “可以外放,我也听听。”章唯一说,“不然我也太无聊了。”   “……好的。”想想也是。如果自己带耳机听音乐,她旁边的章唯一真的是……会感觉很尴尬。   在听沈懿行弹的曲子时,她是专注的,心无旁骛的,可以暂时放下其他的事。符晓按照章唯一所说的那样,在心里幻想着能放松的场景。她记起了之前与沈懿行一起画的那幅油画……她将自己放了进去,同时也将沈懿行放进去,幻想两人牵手走在路上——他们身边都是各种鲜花,鲜花散发着令人迷醉的芬芳,远处是一栋白色的房子,那是他们两个在山顶上的家。   章唯一问:“是谁弹的?”   符晓说:“我……我‘男朋友’……”符晓还是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她现在很紧张,于是希望“男朋友”能够陪伴她,这没有什么的。   章唯一笑了下:“弹得真够好的。”   “不好的。”符晓记得沈懿行和她说的话,“中间有段难的,他弹得不好的。”   章唯一说:“这还不好?”   “唔?”   章唯一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而是感慨了句:“你可真是喜欢他啊。”   “嗯。”符晓说,“喜欢。”   喜欢,好喜欢。   她要快点成为真正的调香师,可以与沈懿行比肩,然而自由地和沈懿行谈恋爱。   进入招标会的会场之后,章唯一拉着符晓坐下了。他们坐在靠左的第三排座位,两个人独占了一整行六个座。   符晓一坐下就开始到处张望。这是她第一次参与公开招标,瞅了半天发现她谁都不认识。   “看什么呢?”章唯一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问符晓。   “都不认识……”符晓回答:“不知道尤思卿来不?”   “肯定不来。”章唯一说,“她最近正闹心着呢。”   “咋了?”   “听说……我也只是听说的八卦啊。”   “快讲。”符晓接道,“你讲过的八卦从来没有错的。”符晓市场觉得,章唯一的精力是无穷的。他要上班,在参与竞标的同时也制作独立的作品;要教学生,将一个刚转行的新手带往职业的道路;要照顾家,天天接他老婆下班而且在家家务全包,还要听八卦传八卦,整个业界就没他不知道的事!   “好吧。”章唯一装出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尤思卿好像……向她的老师……表白来着。”   “嘎?!”有点劲爆……   “她的老师天天躲她,她很久没出来过了。”   “……为啥躲她?”   章唯一说:“不想拖累她吧。”   符晓听罢有点茫然:“拖累……?”   “嗯。”章唯一说,“她老师……眼睛看不见。”   “啊?”   “那个人的嗅觉是神级的,但是他的眼睛却看不见。”   “……”符晓沉默了。   章唯一说:“你不是想超过她吗?这段时间多努力吧。”   符晓说:“当然想超过她,但得是堂堂正正地赢她,不是趁人之危拿下项目……我希望她幸福。”对方给了她一些前进的动力,说起来她还应该感谢对方才对。   “……嗯。”   业内的其他人符晓都没见过,即使想八卦也无从八起,瞅了半天觉得也没什么可瞅,便摆正脑袋开始发呆了。   上午十点,招标会正式开始了。   所有人签了到,提交身份证复印件还有投标文件,客户当场验标,给在场的人展示所有东西都是密封的。   之前符晓听说,有的客户不举办招标会,而是网上招标。那样的话,就需要将文件上传上去,并在统一时间发送解压密码,电子开标。   客户那边香水主管还是一名中年女性。她放出PPT,讲述了这次开招标会的目的,介绍委员,又解释了下评标的决策准则。符晓看了一下,大概还是那么几个维度:香气喜好、香气属性、一致性、稳定性、留香、价格……每个维度的满分不同,说明在评估中的比重不同。   之后,客户便请所有单位离场并在外面房间等候,只有被叫到名字的单位可以进屋讲述创意。   符晓抽签抽到最后一个。   她一会儿觉得不是个好兆头,因为评标委员们应该都累了……过一会儿觉得又是个好兆头,因为评标委员们会记得清楚……反复纠结,好像快要精神分裂。   符晓等了足足三个小时,才终于听到了她的名字:“佩兰香精香料公司,符晓,章唯一。”   “在在在!!!”符晓连忙举手。   她整理了一下正装,便走进了会议室内。在这个过程中,章唯一一直跟在她后边。   符晓进屋定睛一看,哗……   屋里九个评标委员,长相全然不同,但每个人都是……一副累毙了的神态。   他们有趴在桌子上边的,也有瘫倒在椅子里边的;有人焦躁地抖动着他的双腿,也有人在不耐烦地晃着椅子;有人在那摆弄手机,有人在那乱看文件……   虽然姿态各异,但他们的脸上全都写着:苍天啊,赶紧结束吧!!!   “……”符晓觉得,好像不妙……   不过这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吧。   她走上前去将优盘插进电脑,点开了她准备的PPT。PPT立即被放映出来,大屏幕上显示着PPT的第一页。   “坐在电脑前讲就行。”有人对符晓说。   “谢谢。”符晓摆出了一副职业的样子,微微笑着坐在了电脑前。   默默给自己打了打气后,符晓便开始了她的阐述:“大家好,我是佩兰香精香料公司的符晓……”   因为没有完全被消除的紧张,符晓的开场白的语速就像连珠炮一样!   就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她身边的章唯一却突然出了句声:“符晓,你慢点讲。”   “……?”符晓看向了章唯一。   章唯一的眼神好像一汪清水:“符晓,你慢点讲。”他好像是在说,你不需要恐惧,缓缓前行就好,我会在你身边。   “……”符晓喝了口水,又是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空气,突然间便觉得,她把最后一丝紧张也吐了出去了。   她抬起头,看着众人,而不再是紧盯着电脑上的PPT,因为那些文字她早已记住了——她明明刻意背过了。   学校一向注重所谓“领导力”的培养,演讲本应该是她的长项,怎么能被这个拖后腿呢?她完全可以使用吸引人的节奏的。   符晓环视一圈,脸颊上带着讨人喜欢的微笑。而评标委员们,见符晓望过来,也只好放下了他们手里的事,专心地听着了。   一般的人如果坐在电脑后面,会本能地用大半时间看电脑,只是偶尔与人来个视线交流,委员们自然会偷做自己的事。   符晓翻了页PPT,开始正式讲述:“这款香的不同之处,便是它前调的‘墨香’。”她的PPT弄得很漂亮。因为以前特意学过,素材运用得很恰当,各种动画也很酷炫。   “……”   符晓看见,方才趴在桌子上的、瘫在椅子里的、抖腿的、晃椅子的、摆弄手机的,乱看文件的,都盯着PPT,坐直了身子。   符晓继续讲述:“我在前调中使用醛、橙花、铃兰,制造出了‘墨香’效果……并用柠檬去除臭味,只留下了‘墨香’最醇厚的一面。”   已经有些委员伸手拿过小样,跃跃欲试地想要闻闻“墨香”了。   符晓又说:“‘墨香’代表校园。相信消费者在闻到‘明天’的前调时,会回到教室里。”   下边,就是她的那幅画面。配图她用了自己拍的一张照——照片中有讲台,有老师,有同学,也有暗恋的人。她在网上找了许多图片,最后却是觉得,她自己上学时偷拍的沈懿行最最符合。   符晓一路极顺畅地讲了下去。她讲到了中调,也讲到了后调,最后给了总结和消费者反馈。   此时,委员们早已没有了最开始的“怎么还不结束”的崩溃的神情了。他们传着一个小样,仔细地看香水颜色,并打开瓶子闻味道。   章唯一小声说了句:“好样的啊符晓。”   “……”   “请到外面稍等。”终于,客户对符晓和章唯一说,“等待评标结果。”   “……”符晓退出了自己的优盘,说,“谢谢。”   对方又问:“你叫什么?”   符晓回答:“我叫符晓。” 第28章 “明天”(九)   离开会议室后, 章唯一又带着符晓坐在外屋。符晓看见所有的候选者都在等待, 同单位的调香师们正彼此说着话。他们说话的样子有些心不在焉, 空气里弥散着一种紧张的气氛。符晓很清楚这种紧张的原因——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将几个月的时间用在了这个项目上, 而没中标就意味着几个月的辛苦全部都随之付之东流了。时间何其宝贵,没人喜欢做无用功, 努力却没收获会让人感到很焦虑, 倘若状况一直持续,压力还会越来越大, 因为没有那个公司会养“没有用的员工”。可是现代竞争就是这么残酷, 赢家通吃, 而所谓输家时常是一无所得。   “老章……”在这种气氛下, 符晓也放轻了声音,“你觉得我能拿下吗?”   章唯一皱了皱眉头:“你刚才管我叫什么?”   “你不总说自己老么?”   “呵,”章唯一的嘴一向很厉害,“你前天说自己胖了一点,难道我可以叫你‘胖晓’了?”   符晓立即回答:“不可以。”啥叫“胖晓”?   “那不就完事了。”   符晓又问了遍:“你觉得我能拿下吗?”   “我说了也不算。”   “随便聊么……”方才委员们的反应给了符晓一点点的希望, 让她总忍不住想证明那并不是无端的希望。   “随便聊也还是不知道啊。”章唯一说,“我又没闻过别人的作品。”   “……哦。”   见章唯一只在交样前安抚她, 交样后就是一副理性的样子, 符晓想了一想, 低头从兜里扯出了她的手机, 噼里啪啦地打给沈懿行:【讲完自己的创意了,正在等待投标结果。】   沈懿行没有回,大概在实验室。这也十分正常, 沈懿行并不总是秒回她微信。   符晓退出对话窗口,发现同在北京的三舅妈又在给她介绍男孩子了。符晓说她有“男友”了,然而不出意料地又收到了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诫,中心思想又是“一定要找北京男孩,家里有婚房的,能让你们少奋斗几十年”,还说这回这个,父亲是大国企高层,家有好几套房,男孩也在国企工作。   符晓有点无力。   她本来不想理,因为三舅妈毕竟也是出于好心,但正好没事干,于是打开微信,又开始敲字说:【我为什么要少奋斗几十年呢?我不要北京房,我就要沈懿行。】她就喜欢为了和沈懿行的将来而奋斗。   然而,可能是因为一直想着“沈懿行”,符晓竟然把这段话发错了人!   她刚才打开的对话框,是沈懿行的!她没有发送给她三舅妈!   “哇哇哇哇……!!!”发出去后才发现自己开错了对话框的符晓急忙“哇哇”几声,拿起手机拼命按着那条消息,直到成功“撤回”才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是……撤回了……还没过两分钟……   没有想到,沈懿行却直接给她回了一条更惊悚的。沈懿行的回复突然出现在了对话框内:【我看见了。】   【……】符晓说,【请你忘记!】   太丢人了。真的,太他妈,丢人了。   和别人说“我就要沈懿行”居然还被他本人看见了……   【我不忘记,】那边沈懿行竟然还在添油加醋,【我截屏了。】   【你……】好讨打哦。   【晓晓,】沈懿行突然又在微信里打,一字一字看上去很细致,【你相信我。别人能拥有的,你也都会拥有,我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嗯……你说的哦。】不知为何,心里边有点暖。   沈懿行道:【你也截屏好了。】   【截啦……】符晓截了个屏给对方发过去:【快快裱起来挂在办公室墙上!】   【裱起来挂在办公室墙上就算了吧。】   【没诚意……】   沈懿行道:【我已经设为手机壁纸了。】   “……”符晓本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没想到沈懿行发来了张照片,赫然就是手机新设的新桌面,上边写着他对自己许的承诺。符晓知道,沈懿行是很认真的,因为那个人一向就是这样的。   符晓还没等回,里屋门便开了。   香水主管叫所有人进去,因为评标结果已经出了。   符晓忙把手机揣好,跟着章唯一进了屋。大家又是貌似随意地坐下了,然而空气却显得有一些粘稠。   香水主管仍坐在桌子的正位,十分客套地对参与者们说道:“非常感谢大家百忙当中参与‘明天’这个项目。所有作品都很优秀,委员们也全体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艰难的选择……十分遗憾的是,最终中标的调香师只能够有一位。香水是独特的艺术,对艺术的喜好会有些主观性,中标只能说明你我彼此之间十分有缘,没有中标绝不说明创作本身不够优秀……对于中标的调香师,我们很期待即将到来的合作;对于没有中标的呢,我们也期待今后会有的机会……”   有人在后面小声插话道:“别讲啦,开标吧……”   “好。”香水主管又道,“那么现在评分细节。”   一张表格出现在了大屏幕上。表格上的数字很多,符晓找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找到了她自己的编号。   表格上每一行都代表一个项目投标者,第一列是编号,符晓和章唯一在第五行。他们俩的编号后边跟着一大串的数字,是各个维度中,九名评委分别打出的分,维度包括“香气喜好、稳定性、定价”等等。   香水主管又道:“依照招标文件,每个维度去掉两个最高分和两个最低分后的算术平均分为该投标人在该维度的综合得分。”   综合……果然,每个维度的最后,都有一栏“综合评分”。   符晓的耳朵又听见:“各维度的综合评分加在一起,便是该投标人最终的分值了。”   的确,每一行的最后一列,都写着一个挺大的数字。   符晓眯起眼睛,紧张兮兮地查看她自己的分。   92……搞不清楚是高是低……   她极力制止自己一看看一片,而是从第一行开始,一个一个地往下瞄。每次移动视线之前,符晓心脏都往出跳,在看见那个分比自己低之后,又把心脏暂时揣回到胸腔内。她不断地重复这个过程,想要将对比的过程延长,很怕希望破灭,她会坠入崖低。   这个……75……也比我低……   而越往后,符晓便越有想要颤抖的感觉。她总害怕越积越多的期待会支离破碎。最后还剩五六行时,她的呼吸好像都停滞了。她用余光偷瞄着还剩下几人,而后祈求一定要全都比她低。每再走过一行,她便更加雀跃,好像在唱一首音调越来越高的歌,全身的血液都不断地向大脑处汇聚。   最后一行……88!!!   符晓简直想要尖叫!!!   其他所有人全部比她低!   她的心情特别激动,用眼睛将二十个调香师的分数扫了七八遍,最后终于无比确定,她调制的那款“明天”就是分最高的。符晓简直要坐不住凳子,之前那些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的东西,好像长了翅膀,忽然之间就轻盈了许多。她也不再觉得主管很啰嗦了,甚至希望主管讲得再长一点,让她多享受下这欢喜的过程,时间温柔得像沙漏中的细沙。   她偷偷地对章唯一说:“咱们得分好像最高……还被用红色框住了……”   章唯一点点头:“……嗯。”   果然,片刻过后,香水主管宣布:“即将成为‘明天’这款香水的调香师的是佩兰的符晓、章唯一。”方才,两瓶样本中的一瓶以及通过加热测试。   真的是她!   “哇哇哇哇!”符晓小声“哇”着推章唯一,“是我!是我!”   她想:需要站起来吗?需要让人瞅瞅我吗?   章唯一没说站,那么便不站吧……   等等,怎么没人给我鼓掌?难道大家不用表示最诚挚的祝贺?   算了……可能跟得奥斯卡不大一样吧……   都不拉风……悄无声息……   众人全都无语地看着那个奇怪的装着白色真丝衬衣、深蓝色西服外衣和外裤、扎着十分死板的马尾辫,一看就是一个刚毕业的新人的从来没有见过的姑娘。   每人心中都有个巨大的问号:就她?我输给她了么?她做出了什么,比我们的都强?   “嗯……”香水主管看见了众人的眼神,问,“有哪位对评标细节有疑问吗?”   她讲出了这样的话,自然没人去挑战她,不过,很多人在心里决定,等“明天”上市之后一定要买上一瓶闻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符晓还听见后边有人说:“这公司就是特别不靠谱,上次也选了个很奇怪的,结果市场表现一塌糊涂。”   符晓:“……”   她想:等上市了打你们脸!   接着香水主管又道:“供方所供香精必须按照定样标准执行。如供方所供香精未达到双方定样标准,需方有权予以退货处理,并且一切运输费用将由供方负责承担……”   接着她说什么符晓也没太听,好像是让未中标的单位领走文件、样品,还让他们留下商量后续事宜,因为合同也不是当场就签的。   所谓商量“后续事宜”,符晓只是在旁边看,跟着章唯一学东西。她也头一次知道了,中标到签合同之间依然可能存在变数。   而一从会议室走进走廊,符晓便“唰”地掏出了手机,打开语音便对沈懿行说:“我中了!我中了!中了中了!!!中了中了中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跟沈懿行分享她的喜悦,恨不得从走廊这头一直跑到那头。   沈懿行也发了一段语音:“恭喜。”   “光说‘恭喜’不行!”符晓又道,“得有实际行动!!!”   “好啊,”沈懿行道,“你有想要的吗?”   “唔,首先,叫一声‘女大王’来听听!”   “好啊,”沈懿行的声音温柔无比,“我的小女大王。”   “……”怎……怎么听着这么奇怪……符晓的脸又全红了。   “我的小女大王,”沈懿行又问道,“要我去找你吗?” 第29章 “明天”(十)   听见“要我去找你吗”, 符晓很没出息地回:“周六休假, 可以约会。”   沈懿行说:“那我周六上午十点过去接你。”   “好。”   又是很久没有见沈懿行, 符晓觉得自己特别渴望。她之前那么想拿下投标也有自己的心思在里头, 章唯一似乎也知道这点但却很体贴地没有说破。   这次沈懿行会带她去哪里呢?符晓想:不管去哪里吧,都会是开心的, 即使两个人只是瞧一瞧彼此, 也会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   周六,沈懿行果然准时出现了。   沈懿行穿了件米色毛衣, 而且头发也像是刚剪过, 看上去依然是嗷嗷帅气, 让人只一眼便怦然心动。   符晓看得出来, 沈懿行连车都擦了一遍,车窗十分明净,车身也是一点灰都没有。   车的副驾驶座位上放着一个纸袋。符晓知道是送给自己的,便问:“这是什么?”   “有朋友从欧洲回来,我托他带的巧克力。”   “哦……”完了, 又要被章唯一嘲笑是“胖晓”了。她真不想领教章唯一那张嘴。   “白天去八大处,行吗?”沈懿行问。   “八大处可以呀, 我都没去过呢。”符晓觉得, 沈懿行的约会内容总是显得十分特别, 上次画画, 这次则是去北京著名的景点溜达。   沈懿行说:“北京蛮多有趣的地方的,以后可以一个一个去看。”   “好呀。”符晓嘻嘻一笑,“别人约会都看电影。”   “你想看电影么?”   “你呢?”符晓其实是挺无所谓的, 她只想和沈懿行待一起。   “不想。”沈懿行突然伸手掰了一下后视镜,正好让后视镜映出副驾驶的样子,“看电影就看不到你了。”   “……”符晓也望着后视镜里沈懿行的眼睛,只觉得那双眼睛十分明亮,直灼人心。   沈懿行又重复了遍:“所以,不想。”   “……嗯。”   八大处并不近,在西郊五环外,两个人在路上随便吃了点饭,赶到景点时已经快到中午了。园内游人不多,不似别处热闹。   八大处园内有八处寺庙,一处长安寺、二处灵光寺、三处三山庵、四处大悲寺、五处龙泉庵、六处香界寺、七处宝珠洞、八处证果寺,都建在园内的一座山上,山间植物茂密,阳光遮住了斑驳的树木,将斑驳的影子留在台阶上,十分静谧美好。   两人拾阶而上,一路也不着急。符晓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看见第一处,便直接走到了第二处灵光寺的大门口。   沈懿行笑笑说:“灵光寺供奉着一颗佛牙舍利,在全世界仅存两颗,所以灵光寺很有名,据说十分灵验,很多人来祈福。”   “唔……唔……”   “怎么了?”   “真的灵吗?我也想拜……”   “那就去吧。”   庙内有座佛塔基座。佛塔早已毁于八国联军炮火,如今只余下了基座,静静地诉说来自岁月的沉淀。旁边是新修的佛塔,供奉着寺内僧人在清理旧塔基时发现的装有佛祖释迦牟尼佛牙舍利的石函。旁边还有新建的心经壁和罗汉墙,上边雕刻一看就是近些年才完工的。   大雄宝殿内的释迦牟尼铜像是游客进香祭拜的主要佛像。殿前有四个大鼎,气势十分威严。   “这里香火太旺,”沈懿行对符晓说道,“据说这些铁铸的香炉曾多次被香火烧炸掉。”   “哗……”   “这里方丈曾经孤身一人守塔,没想今天竟有这么多的访客了。”   “嗯。”   在佛前上香时,符晓又纠结了。她想求的很多,但又觉得不能太贪,必须从中挑出一个,否则还不如不拜呢。   犹豫半天之后,符晓最终求了“能嫁给沈懿行”。   其实对她来说,倘若这个能成,别的便都成了。   两人出门之后继续延着台阶往山上走,很快便到了第五处龙泉庵的附近某处。   沈懿行说;“走,去喝茶。”   “咦?”   “去龙泉茶社喝茶吧。”   “喝茶?”   “嗯,去喝一壶茶。天然泉水自龙王殿阶下流出,经过一个石雕龙头注入水池,龙泉因此得名。据说龙泉茶社的茶是用甘冽泉水泡的名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很喜欢在那边歇歇。”   “你以前都和谁来这?”   沈懿行说:“家人。”   “……”家人吗?   说完,沈懿行带着符晓走进了茶社。茶社在一处幽静的院内,据说是叫慧云禅林来着。沈懿行要了一壶茶还有一小碟香瓜子后便拉着符晓坐在一个石桌旁边,符晓觉得石凳还稍微有些凉。   茶叶是金黄色,看着十分明亮。   符晓小喝了口茶,觉得那茶果然十分清冽。茶水带着一丝清香,毫无干涩之感,含入口中口舌生津,落喉又是极为甘润,而且还带着些回甘,留在味蕾久久不散。   茶杯热得烫手,热气袅袅升至空中,带着一股茶香,让符晓都觉得醉人。   两人坐着聊天,中间加了好几回水,味道却和开始那会儿没多大差别。   偶尔一阵秋风吹来,符晓感到十分惬意。   “哎……”符晓拿出手机照了一张照片,然后又发到了她的朋友圈里。照片拍的是石桌、茶水和瓜子,她给照片配的文字是【八大处、聊天、喝茶、吃瓜子,茶很美味、很耐泡。】   发完后过了一会儿,符晓刷了刷朋友圈,想看看别人评论了什么,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她这条朋友圈的评论炸锅了!   一个室友说:“你不是在泡茶!!!是在泡男神吧!!!”   而后另一个室友说:“不是茶很美味、很耐泡!!!是男神很美味、很耐泡!!!”   连很少会回复谁的第三个室友都留言:“恭喜晓晓。”   而最让符晓感到没办法接受的是,沈懿行给她们仨都回复了个笑脸!   符晓吓得呼吸一滞,急忙退出自己主页,看了看首页上别人发的东西,赫然发现……在她自己发完那张照片之后,沈懿行他……也紧接着发了条朋友圈状态!前后相差不超过一分钟!沈懿行偷了她的照片发在他自己的朋友圈内,还配道:【八大处、聊天、喝茶、吃瓜子。】去掉了“茶很美味、很耐泡”。   “啊啊啊啊啊!”两条朋友圈前后这么样一发,任谁都会看出,两个人在一起!   抬起头来,符晓看见沈懿行还似笑非笑。   她踢了沈懿行一脚:“你……你刚才干了什么?!”   “发微信啊。”沈懿行说,“只许你发,我不可以?”   “可你发跟我一样的……”   沈懿行淡淡地说道:“那怎么了?”   “……”符晓抬头看沈懿行,沈懿行也在看着她。   “我……”符晓喉咙生涩地说,“我怕你以后会后悔向我表白,所以不敢让人知道你喜欢我。”   沈懿行愣了下,而后说了一句:“傻瓜。”   “唔……”   “你不回复一个?”   “回复什么?”   “就‘嘘’的那个表情吧。你不是不想声张吗?”沈懿行道。   “……哦。”于是符晓依言给三个室友分别回了个“嘘”,心想这哪里算是不想声张呢,明明就是在间接地承认了啊。   不过,承认,就承认吧……   离开龙泉茶社,两个人继续往上走。五处到六处间有条红叶大道,黄栌、元宝枫栽满两侧,时不时穿插几颗银杏树,红色带着点黄,正展示着生机。   此时已是秋天,枫叶满红,层林尽染,满山流丹,一岭如烧,景色蔚为壮观。秋风袭来,树枝轻轻晃动,红叶微颤,间或掉落几片。   两人踩在铺着红叶的道路上,脚底下也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从叶子的间隙,他们可以看见远处寺庙中壮观的建筑,还有那些袅袅上升着的人们烧的香火。路的两旁有些奇石,石头全都姿态各异,空气充斥着一股清新的味道,那是在城市里闻不到的气息。   “枫叶红了。”沈懿行说,“所以想带你来看看。”   “嗯?”   “来这……主要就是为了红叶。”   “那不是应该去香山?”   “香山人太多了。”沈懿行笑了笑,“全顾着看人了,体验不是很好。”   “哦……也是,人爆多。”符晓说,“连车都没法停。”念书期间,她也和朋友去过香山红叶节。每次返程……也就她还能挤上去公交车了。人都是见车就上的,只想先离开那再说,符晓力气奇大,还能抢得到座,占到座后再把朋友们拽上去,否则凭她们是没实力挤上车的。听说后来公交车需要排队了,不过符晓再也没去过了。   此时在八大处,红叶同样地美,人却少了很多,远远不及香山。   走了一会儿后,沈懿行突然道:“那棵树形状很奇怪。”   “哪颗?”   “那颗。”   符晓伸出右手,用食指指着道:“那颗?”   “不是。”沈懿行伸出了左手,握着符晓的手挪了一点方向,“那颗。”   “……”符晓看见了,那棵树的树干虬曲,的确是很怪。   不,重点不是这个……   而是沈懿行……将手放下后,依然还是在握着她的手!   对方掌心传来的温暖甚至为深秋蒙上暑气。   在他们的约定当中,他们是可以牵手的,虽然之前两个人在约定中还没有牵过。   “……”符晓低头琢磨了下,大着胆子轻轻转动了下手腕,将手指插进沈懿行的指缝中,默默地与沈懿行十指相扣了。刚完成这件事,便明显感觉到沈懿行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   他们两个人握着手,缓缓走在长长的红叶大道上。沈懿行偶尔会挠挠符晓手心,把符晓逗得笑出声。   在快到走到红叶大道的尽头时,沈懿行忽然抬起另外一只手,掐住他头上一片枫叶的树梗轻轻一扯。树叶带着树枝微微颤动了下,发出了十分悦耳的“哗”的一声——那片叶子被沈懿行摘下来了。   “唔……?”符晓看着沈懿行,问,“怎么了?”   “这片枫叶挺好看的。”   “我瞧瞧……”符晓说罢低头去瞅。   枫叶形状规则,两边对称,每一篇的形状都很优雅,叶子脉络清晰,而且红得正好,既不过深,也没有一丝其他的杂色。   符晓点了点头:“的确挺好看的。”   “是吧?”沈懿行勾唇笑了笑,捏着枫叶的梗,将枫叶放在了符晓的眉心处,而后突然凑过脸去,在叶子上轻吻了下。   “……!!!”额头隔着枫叶被沈懿行亲了,符晓只觉一阵电流蹿上眉心,电得她都麻了。   沈懿行拿走了枫叶,看着符晓,问:“怎么样?”   “你……你……”符晓伸手捂着额头,“你为什么突然亲我?”   “谁亲你了。”沈懿行说,“我吻一下这片叶子而已。”   “……”   你……符晓想:臭流氓!   约好了两个人不能亲吻,你就隔着叶子亲我额头!然后还一副无辜的样子,说你吻的是红叶而已!!!   啊……臭流氓!   沈懿行将红叶递给符晓:“你拿着吧,可以当个书签。”   “……”   “上边有我的一个吻。”   “你……”符晓还没想好该有什么反应,沈懿行便开口对符晓说了句:“六处到了。”   “哦?哦……”   的确,眼前又有一座庙宇——原来是香界寺到了。   两人进去转了一圈,又去了七处和八处,便到了八大处山顶。八大处的山并不高,从山顶上向下俯视,可以看见各个寺庙还有寺庙中的景色,再往远眺,甚至可以看见外面的北京城。   符晓看了看五处附近火烧云那一般的红叶,脸上有点发红,她忙拍了拍脸,假装专心地去看其他地方了。   “坐滑道下去吧。”沈懿行说。   “咦?!”   “这边有个将近两千米的滑道,50个弯道。”沈懿行说,“其中有近千米从红叶区穿过,很漂亮的。”   “怎么玩儿?”   “你坐在一个小车上,顺着滑道直冲下去,速度是可以控制的,好像限速是35公里。”   “可……可以两个人乘一辆车吗?”   “……”沈懿行高深莫测地看了符晓一眼,才说,“不可以。”   “……”   “不过我会在你后边。”   滑道果然挺有意思。符晓驾着滑车顺着山势滑下,身边红叶倒退着离他们远去,那种速度感很美妙。   她身后的沈懿行有点惨。因为腿太长了,有点塞不进车,只能用别扭的姿势坐着。   他们顺着滑道回到八大处的门口,看一看表,已经差不多是五点钟了。   “我们去吃晚饭?”符晓问沈懿行。   沈懿行反问道:“你累了么?”   “那倒没有……”   “那先再去一个地方,然后带你去吃晚饭。”   “好呀!”   “抱歉……”沈懿行说,“我总想着,多留一点回忆,鼓励我们争取下次见面。” 第30章 “明天”(十一)——二更   沈懿行接着带符晓去的, 是故宫附近的景山公园。   沈懿行问:“还爬得动山吗?”   “喵?”   “累了就不去了……”顿了一顿, 又继续道, “或者让我背你。”   符晓吓得急忙回答:“能去!好得很!不用背!”   “嗯。”   “我记得景山挺矮的。”   “对, ”沈懿行说,“八大处也不高, 但是景山更矮, 不到百米,八九十吧。因为山很好爬, 所以我才想去。”   “那可真是相当矬了……不过, 去景山干什么?”   沈懿行发动了车子:“看日落。”   “日落?”   “我觉得是整个北京最适合夕阳的地方。”   “好吧。”日落……有点期待。   景山, 是北京中轴线的最高点, 过去算是皇家的御花园。   因为赶着去看日落,两人一路没有停歇,更没有去什么景点,只是埋头往山上走。   景山符晓也没去过。她一边爬,一边不禁开始怀疑她的青春。怎么沈懿行上学时那么忙碌, 也全来过?那她当时休息时间都在干吗?想了半天,想起来了——到处找好吃的。若是论找吃的, 沈懿行明显不如她。对了, 还有逛街, 有一阵子她们每周都去一次西单, 至于这些景点,她通常只有在组织活动时才考虑下。   在经过一处路口时,沈懿行突然道:“崇祯自杀的地方就在那边。”   “咦?”   “李自成军攻入北京, 崇祯自缢于景山老槐树,那颗槐树就在那边。清军入关后称它为“罪槐”,用铁链锁住了。不过原树已经在文革中被当成“四旧”砍掉了,现在的槐树是重新栽的。”   “我知道这故事,只是并不晓得树的具体位置,原来是在那边。”   “这里明朝是叫‘煤山’,因为永乐大帝迁都时曾经在此堆放煤炭作为燃料,清朝改了名叫‘景山’,意思是这是帝后们御景的地方,文革中又被改了个名字,只有少数人才可以进这公园,现在倒是人人都来得了。”   符晓也凭空生出了点历史变换的沧桑感来。不论身边的人如何轮转,山始终还是那那座山,有一点“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意味。   再一回神,符晓却发现沈懿行没了。   “……?”   她急忙回头看,却发现沈懿行正用手机拍她!   符晓问沈懿行:“你偷拍我?!”   “觉得刚才那个背影十分漂亮。”   符晓恃宠而骄:“我啥时候不漂亮了?”   “没有,”沈懿行自然不会犯错误,他抬起头笑,“可能嫁给我的时候最漂亮吧。”   “……”符晓向下看着沈懿行的眼睛,只觉一阵心跳,连忙转回身去,晃晃悠悠地继续往山上走了。   山确实矮,两个人很快便走到了山顶上。   “哗……”一走到山顶上,符晓便被吓了一跳。   山上有好多人……   刚才来时她却并未觉得。   山上的人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全都架着专业相机,正在那调光。   不大的山头上,全部都是相机……已经找不到什么观看的好位置了。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落山。   太阳已经没有了白天的热度,像个红点,带着些柔和的光晕,仿佛古装戏里面罩着绢布的灯笼。   天空飘浮着晚霞的碎片,一片片云仿佛十分羞怯,整片天都是各种各样的红色,让繁华的城市透出了点艳丽。   山公园内的树木在夕阳中好像一扇扇华贵的金箔屏风,前边故宫的红墙、金瓦被抹上了层暗金,在夕阳中雍容华贵,再远处北海公园的白塔也变成了橙黄色的,静静地屹立在湖光山色当中。   符晓也拿出手机来拍照,相比其他人的专业相机,手机拍的显得很不入流,但她此刻也只能用手机。   “沈懿行,”符晓说,“我们也来合影一张?”   “好。”   于是符晓开了前置的摄影头,用手拿着,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拍不好看。   除了两个大头,什么都看不出。   这时一个外国人道:“我帮你们来一张吧?我这边有专业相机。”   符晓急忙说好,与沈懿行一同站在栏杆前边,笑得没心没肺,让摄影师留下了一张张合影。   他加了沈懿行的微信,承诺会将照片发给他。   晚风拂过山顶,夜色渐渐袭来。   在静谧的气氛当中,故宫变得层次不清,显得有些黑苍苍的,渐渐隐于夜色当中。而在故宫周围,天安门广场和人民大会堂则灯光璀璨,再往远方望去也是一片片的霓虹闪烁。   最后,在视野开阔的中轴线上,紫禁城彻底消失了,其他地方的灯亮起——那里依然车水马龙。好像是某种新旧交接的仪式,令观看的人突然有了些感怀。   在整个过程中,两人都牵着手。符晓偶尔会瞧瞧沈懿行,也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镀上金的头发和睫毛渐渐变得暗淡,最后唯有那双眸子在很微弱的光线下荡漾着一点点的光。   “嗯,漂亮的。”符晓说道。   “喜欢?”   符晓扒着栏杆说道:“喜欢。”   她很少从高处俯瞰这座城市,此时却是觉得真的挺有意思。   这里,便是他们两个人共同度过青春的地方。   “那就好。”沈懿行仍握着符晓的手,“吃饭吧。”   “可以。”   “有点晚了,七点多了,随便吃点就回去吧?”   “嗯。”   最后,他们吃了家私房菜。符晓再次确定,沈懿行不会吃。景山公园附近好吃的馆子明明就有很多家,可沈懿行在网上找到的却是一家特别坑的饭店。他们点了仨菜,个个都很难吃,可以说是根本就没什么味道,最后结账却花了三百多。   对此,符晓痛心疾首地道:“沈懿行,你简直不像一个学化学的人。”   “……?”   “我们寝室还得出过结论,就是学化学的都很会吃。根本不能接受胡乱弄出的菜,一定要吃的非常精致才可以。”   “……”   “吃的事情下次还是交给我吧。”   “……好。”   于是符晓半饿着肚子回了家。   到了楼下一看,居然又是九点——和上次完全一样的时间安排。   “那我走啦。”符晓拉开车门,对沈懿行说道。   “嗯。”   符晓钻出汽车,“砰”地关上车门,而后转身便往楼的台阶上走。   突然,她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符晓。”   “嗯?”   “你把红叶忘在车里面了。”   “哦,对。”符晓急忙跑回去拿。   沈懿行人高腿长,隔着车顶将红叶递给了符晓。符晓伸出手接了,见对方并没有缩回手的意思,只得又安抚性地摸了摸沈懿行的爪子,扯着对方两根手指晃了一晃,然后捧着红叶蹭蹭蹭地跑进楼道里了。 第31章 “女人花”   因为“意外中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符晓都在跟进“明天”这个项目。天姝对“明天”抱有很大的期待, 请了业内最好的工业设计师设计瓶身。本土香水一直因为瓶身设计饱受诟病, 天姝这回却是打算要用心了。中低端香水不说明包装一定简陋,因为香水的成本根本不在于瓶身。天姝对符晓说, 她的这款“明天”会尽快上市的。   与此同时, 符晓也没忘了继续学习香料。到了九月,她学会的香料已经有1500种了。她仿香能力也越来越高, 已经可以独立仿香, 像真度也达到了被模仿香精品种的95%。   十一过后再回去上班时, 章唯一告诉符晓说, 公司决定了好好培养她。   “啥叫‘好好培养’?”符晓问章唯一。   “就是让你投标更多创香项目,争取能为公司创造更多利润。”   “太好啦!”符晓又问,“工资呢?”   “一分不涨。”   “……”   “好了,现在就有一个项目,你看看你有没有兴趣吧。”   “是什么?”   “‘佳人’公司想要做一款‘女人花’。”   符晓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啥玩意儿?”   “……女人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符晓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这名字怎么那么俗!”   章唯一:“……”   “为什么要叫这个啊?”   “据说是,‘女人花’的‘花’字两用, 既可以当名词, 也可以当动词, 一方面是说女人像花儿一样美, 另一方面是说女人应当用力花钱,对自己好一点,佳人好像觉得这名字挺好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符晓立即接道:“那男人的同系列香, 是不是要叫‘男人发’?!‘男人发’的‘发’字两用,既可以当形容词,也可以当动词,一方面是说男人发了大财了,另一方面是说男人应当用力发钱,对女人好一点!女人花,男人发,超级押韵的呢!”   “……”   “等‘男人发’上市之后,就找‘发哥’当代言人!周润发围个白围巾,哗,真是超级帅的咧。香水前调八种香料,中调还是八种,后调继续八种,广告语就是‘八八八,发发发’!”   “……”章唯一又用书敲了符晓脑袋一下,“你的脑子不要总是用在嘲笑客户身上。”   “好嘛……”符晓说,“可‘女人花’就是很俗气啊,‘又美又能花’也超奇怪的……”   “别管客户怎么想了,你到底接还是不接?”   “接接接。”符晓道,“女人花,女人花。”   “好,把我PPT发给你。”   “我能建议他们同时推出‘男人发’吗?”   章唯一还是斯文地笑着:“我能建议你闭嘴吗?”   “……能。”   对于“女人花”的这个项目,符晓也思索了挺长时间。   最后,她想到了民间传说中的“十二月花神”。   花是美的化身,汇集天地之灵。中国民间关于花的传说很多,而符晓选定的是“十二月花神”。在传说中,十二个月令都有代表花,而能象征这些“代表花”的便是当月花神,就像那句话所说的一样,“日日有花开,月月有花神”。而在二月十二百花生日这天,民间也会举办仪式祭拜花神,祈求吉祥如意。   正月梅花,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五月石榴,六月荷花,七月蜀葵,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芙蓉,十一月山茶花,二月水仙花。   至于花神,版本不同,符晓选了一版全部为女性的。   正月梅花,花神为江采苹。所居之处遍植梅树,唐玄宗称其为梅妃;二月杏花,花神为杨玉环。当年马嵬坡下杏花一片,颤动时好似霓裳羽衣舞;三月桃花,花神是戈小娥。元顺帝曾说“此夭桃女也”,因此她被称为“赛桃夫人”;四月丽娟;五月公孙大娘;六月莲花,花神西施,西施常在荷花盛开时到鏡湖采莲,令人顾盼流连。七月蜀葵,花神是李夫人,汉武帝的宠妃,红颜薄命,生命短暂犹如秋葵一般;八月绿珠;九月梁红玉;十月芙蓉,花神貂蝉。醉芙蓉如美人酩酊一般,与貂蝉的气质十分相似;十一月山茶花,花神是王昭君,远嫁匈奴时带了枝茶花,以其不畏风霜表明自己;十二月水仙花,花神甄宓。甄宓漂亮而且文才出众,美丽而又高雅好似凌波仙子。   符晓认为,用十二月的代表花来制作这款“女人花”,一来可以表明,女人一年四季每天都很美丽,没有任何一天枯萎、失去生机。二来,这些被赞颂的花不仅有姿色还有风骨,“梅标清骨,兰挺幽芳,茶呈雅韵,李谢弄妆,杏娇疏丽,菊傲严霜,水仙冰肌玉肤,牡丹国色天香,玉树亭亭皆砌,金莲冉冉池塘,丹桂飘香月窟,芙蓉冷艳寒江。”三来,由十二种花可以联想到十二位花神。四来,十二花神,全是在历史上边留名的女性,大美人的翘楚,将她们扯进来更能点明主题……   符晓捣弄了很长的时间,才让各种花香和谐统一。   她的这一款香,前调是牡丹、桃花、杏花、水仙、蜀葵,有一种十分香甜的味道。中调是梅花、桂花、荷花、石榴花、草芙蓉,山茶花、菊花,气味十分清新,丝绸一般柔软,符晓还加了点薄荷。后调采用了广藿香、檀香,拖着之前那些花香。   至于香料比例,符晓用了好几周的时间调整,才总算是得到了她爱的味道。在这个过程中,章唯一自然也帮了她不少忙,但是并没有如上次一般直接接手。   在距离送样还有三周时,符晓终于制作出了初样。   章唯一闻了闻,笑说:“进步得还真快。”   符晓傻傻地问:“你要去人力资源部门看看我的打卡记录吗?”   “怎么?”   符晓说:“天天凌晨两点打卡下班,早上九点又打卡上班啊……周六周日才睡懒觉,然后还是会来公司……”虽然章唯一不让她熬夜,但是符晓最近觉得,和章唯一那种“老人”不同,她熬了夜也挺精神。一开始她是偷偷地熬夜,后来却变得明目张胆了,章唯一知道符晓的努力,也没有再强制她做什么。   “……”听到这话,章唯一又用书敲了一下符晓,不过这次却只是轻轻地一敲,动作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嗯?”   “好了,我带你去佳人公司,把初样给他们闻闻。”   “好咧!”   “佳人不会开招标会,最后把东西密封后盖章送过去就好。他们会在公司内部比较所有作品,然后通知各个单位。”   “哦!”   ……   佳人公司的办公楼十分俗气,橙色的楼上面写着“佳人”二字。   符晓说:“佳人公司取名字的能力真是毫无进展……”   “……”   “1987年成立的公司,叫作‘佳人’也就算了,这都过去三十年了,咋还推出‘女人花’呢?”   章唯一问:“你到底有多不待见这个名字?”   符晓长叹一声,没回答章唯一。   佳人公司负责接待两个人的高级专员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性,很gay,很gay很gay,完全是个显性的gay。在符晓的认知当中,gay分为显性的和隐性的,显性的很容易看出来,隐性的不容易看出来,只有在与别人发生化学反应时才能被辨别出来。而这一只小gay,百分之百显性,就是只要长眼睛了,都能看出他是个gay。   主管名字叫作Jimmy,也是gay得不行。Jimmy说话爱拉长音,但还……蛮好听的。   章唯一问:“Alex呢?应该是他负责项目?”   Jimmy回答:“Alex出差去了~~~”   “Jimmy,”章唯一对Jimmy说:“这是我的学生,她叫符晓,很有才能,我十分看好她。”   “嗨~~~”Jimmy拉着长音对符晓说,“我是Jimmy~~~”   符晓笑了一下:“嗨!”见人就笑,总是没错。以前人精室友曾经告诉符晓,笑能拉近距离,并且还嘱咐她,见到男人就露出可爱的笑容,见到女人就露出憨厚的笑容。面对Jimmy这个显性的gay,符晓纠结了下应该露出可爱的笑容还是憨厚的笑容,最后终于决定——憨厚的。   憨厚笑容似乎很对Jimmy的胃口,他笑着问符晓:“你有英文名吗?”   “没有……”符晓说,“就是符晓……”   “好吧,符晓~~~”   符晓送上她的初样,并且对Jimmy解释创意:“我的创意来源是‘十二月花神’。在传说中,十二个月令都有代表花,也都有代表该月的花神。用十二月的代表花来制作这款“女人花……”   她还没有讲完,Jimmy便遗憾地说道:“这个不行~~~”   “咦?!”符晓睁大眼睛,特别惊讶地问,“为什么……?!” 第32章 “女人花”(二)   “嗯~~~”Jimmy又道, “前两天呢, 我们主管决定, 不用这种混来混去的香~~~重点不明~~~过去, 以花为主题的,都是有某种特定味道的~~~比如, 爱马仕的鸢尾花女性香水, 还有,宝格丽的夜茉莉女性香水~~~这样重点比较明确, 受众也明白花朵代表的内涵, 比如鸢尾就很优雅, 夜茉莉就是, 虽有纯净但同时又神秘而迷人~~~像‘十二月花神’这样全堆一起,会使重点很不明确,顾客不知道该留意哪里,自然也就没有共鸣~~~”他讲话总像是在发嗲,虽然不知道是在跟谁发嗲。   符晓说:“……哦。”   章唯一皱皱眉, 问道:“你们怎么这时候才定了一个具体方向?应当不止符晓一人往别的地方努力吧。”话虽然这样讲,章唯一也知道, 客户突然更换计划简直就是和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正常的事——很多客户总是在变, 根本就不管他们的混乱会给乙方多大的麻烦。   Jimmy说道:“本来没有想那么多~~~这星期开会时, Alice突然提出来~~~Alex觉得Alice讲的有理~~~距离收样只有三星期了, 我们想先看看各公司的初样,倘若全都不行的话,就将最终收样的时间延后嘛~~~”   改了方向之后延期, 也是不靠谱公司的通常做法。符晓心里忍不住想:这个gay还挺实诚的,居然把实际情况告诉他们了。   那边,Jimmy道:“那个,那个,好神奇哦,当时Alice她举的例子,就是‘十二月花神’呢~~~”   “……嗯?”符晓忍不住抬头看着他。   “当时Alice对Alex说,如果有人以‘十二月花神’为香水创意,加进十二种花,顾客一定会觉得乱糟糟的特别奇怪~~~”   “……”章唯一说,“我知道了。”   “不好意思~~~”   “谢谢你了,符晓回去会再想想如何调整。”   “麻烦麻烦~~~”   “走了,符晓。”   符晓说:“……哦。”   走出佳人大楼之后,符晓忍不住对章唯一说:“我的创意明明非常独特,哪有那么容易想到?”   “什么?”   “我相信自己的脑袋,我才不信随便举例就举出‘十二月花神’。”这是她得意的点子,如果别人可以瞬间想到,那她真要无地自容。   章唯一问:“你在想什么呢?”   符晓闷声道:“我总觉得Alice是在针对我。”   “她针对你干吗?她不认识你吧?”   “我哪知道。”   章唯一想了想,也若有所思的。   符晓又说:“而且,我的配方还外泄了……因为要是没有人泄给她,她也不可能专门针对我。”要不是Jimmy太实诚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   “佩兰还有其他人参与竞标吗?”   “有三个。”   符晓道:“我想在这做一个阴暗的假设:那三人当中的一个,觉得自己做得相当不错,但把我当作是他最大的对手。她把我的创意给Alice,让Alice说服主管不要选我,这样她的单花创意便能中了……或者他特别讨厌我,别人拿走项目也无所谓,只要别是我就好了,属于损人不利己型。公司实验室都是敞开的,偷溜进来从架子上拿走一瓶我的废样,其实是很简单的事。”   章唯一摇摇头:“那为什么不在收样后说服Alex?”   “谁知道了……也许觉得,只剩三周,无所谓了?”   “……”   “反正若是这样的话,收样时间不会延后,他应该对他的初样很有自信,觉得那款已经足够被选中了。”   “符晓,”章唯一说,“先不要那样猜。这涉及到公司其他人的人品,在没有证据前,我不可能跟随你做有罪假定。”   “……哦。”符晓也很清楚,章唯一不仅是她的老师,也是公司香水部门所有调香师的“老大”。章唯一手下有几十个调香师,他不会无端偏袒自己的学生。在被找到确定有罪的证据前,任何人都是清白的。   然而,符晓有种预感——就是她讲的没有错。   她的预感一向很准。   符晓一路上都闷闷不乐。   她憋着一股气回到了实验室。   章唯一说:“琢磨下新的创意吧,也许佳人会延后收样的时间。”   “不会的。”   “……”章唯一叹了一口气,“那么就完善一下这个吧,尽量改得符合要求。可以两边同时进行,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   符晓觉得胸口像有一团火球在燃烧,随时都可能爆裂开。实验室的白砖白墙,此时显得那么刺目。   她其实已经确定了怀疑对象,但那目前不是重点。   她不服气。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可以掌控未来。此时被人背后捅刀,她就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了吗?开啥玩笑。   符晓想到了沈懿行。如果是那个人,一定会找出办法来——但凡还有一线生机,他必力劈混沌,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于大千世界之渺渺一隅。   那么她呢?   脑袋中又忽然闪过“诗经·国风”项目中的尤思卿。那时,在截止前一周,尤思卿突然有了个她认为更好的创意,于是全部扔了重做,虽然任凭她怎么赶,最后终究是没赶上,提交的样品有点糙,味道转换不够细致。   当时尤思卿只有一周了,而且,她还是主动选择重制的。   但是,她有整整三周,而且她不得不重制。   章唯一说她们俩是对手。对手的话……她哪里能就此退缩。   “……”符晓看了看她手里面的初样——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正闪着银光,那些弯弯绕绕的银白色的光,好像是一些正在微笑的唇角。   片刻之后,符晓将它猛地摔在实验室的地上!   只听“哗”的一声,瓶子被她摔得粉碎,玻璃碎屑甚至崩飞到了房间四角!   液体顺着地砖缝隙流动,汩汩地在尘土中挣动着。   章唯一讶异地问:“符晓?”   发泄过后,符晓觉得那股焦躁褪去很多。   将样品狠狠地摔在地上,似乎能坚定她刚刚下的决心。   符晓抬起头,说:“我要重做一个,就在这三周内。”   “重做?”章唯一说,“你还是个新人。虽然说是单花味道,但也需要很多‘配角’。没有层次的香水是拿不出手的,那只会使你自己变成行业的笑话。”   “我要重做。”符晓回答,“按新方向去改旧的,无论如何不会完美,因为旧的创意不是为它而生。我不想动它了。与其做出个半吊子,我宁可去搏上一把,看自己能将自己逼到什么程度。”旧的没有希望,符晓不想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而在它上面浪费时间——那是自欺欺人。   “好吧。”章唯一将脚底下的碎片踢到一堆,“把地擦了。”   “是……”符晓立刻怂了。   “不过,你不该摔它的,也许佳人过两天又把方向换回来了。”   “我还有配方呀。让配香员再配一瓶不就好了?”   “嗯。”   几秒钟后,章唯一又问符晓道:“单花创意……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刚才突然有了一点。”单花创意与“十二月花神”完全不同,她要完全抛弃“十二月花神”的影响。   “用什么花?玫瑰?百合?”   “不是。”符晓摇了摇头,眼睛里闪着光,又恢复了往日时的神采,“朱槿。”   “……扶桑花?”   “嗯。”朱瑾,又名扶桑花、佛槿、中国蔷薇,由于花大多为红色,中国也有一些地方称其为大红花,即使它也有粉色、黄色等诸多品种。   “扶桑花,”章唯一说,“很奇怪,气味倒是好闻。”   “是很奇怪。”符晓回答,“可我觉得,玫瑰、百合,大概是有些过时了。”   “什么意思?”   “我刚才一直都在想,女人花女人花……为什么说女人像花?无非是因为‘美丽’二字吧。”   “当然。”   “可是仔细想想,‘花’指的其实是青春。没人会觉得年纪大的女人还像花。花的美丽有限,最长不过能开百日,之后便会迅速地枯萎和衰败了。在大众的眼中,女人也是这样,青春短暂,韶华易逝。说起‘女人花’三个字,一般人都会想起梅艳芳的那首歌吧,我记得其中有一句就是‘花开不多时,堪折直须折’……”   “……嗯?”   “我想用扶桑花。”符晓又重复了一遍,“花大色艳,花期全年,永远都在盛开。”   “……”   “我是觉得,顾客应该对于‘像玫瑰’、‘像百合’很麻木了。是不是能……对顾客说,你在漫长的时光里,都像是花一样。” 第33章 “女人花”(三)   章唯一愣了下, 而后重复了遍:“漫长的时光里, 都像是花一样?”   “对。”符晓回答, “又大又艳, 一生都是美丽的。而且,朱瑾也叫‘中国玫瑰’, 我想也比较容易被市场接受。”欧洲没有原生朱瑾, 因此,欧洲人在十七世纪的大航海时代中看见朱瑾时, 因其艳红、多瓣、酷似玫瑰花的外型而称其为“中国玫瑰”。“中国玫瑰”味的香水, 显得不会那么奇怪。   对花, 符晓总是很懂。   章唯一道:“我不知道别人如何, 我觉得还挺感动的,做来试试。”   “好咯!”符晓说完转身便往实验台跑。   “回来。”章唯一的眸子向地下飘了飘,“把地擦了。”   “是……”符晓连忙出门拿来工具,将实验室地砖上的碎玻璃全部都扫了,又用拖布吭哧吭哧地拖, 拖了十来遍,屋子里却依然有股香水味。整整一瓶香水被打翻在地上, 味道有多浓烈是可想而知的。   章唯一冷笑道:“让你手欠砸香水瓶。”   “……”   “擦完地就工作去吧。”   “嗯。”   符晓又是查了很多文献, 越查, 便越喜欢这种植物。   比如, “扶桑”,名字最早见于《山海经》,是传说当中太阳栖息的通天神木, 因此才有“日出扶桑”这个词。屈原在《九歌东君》中便曾经写到过“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虽说后来朱瑾的古代正式名“佛桑”被《太平广记》抄误为“弗桑”,又再因为同音而变成了“扶桑”,其实与《山海经》里边的“扶桑”不应当通用,但在这款香水的制作上,却是个美丽的误用——“太阳栖息的通天神木上的花”,多好,像是在说,女人的一生也像是太阳一样,永远光芒闪烁。   扶桑花本身就是香料的一种,肯定要被当作主要香料,符晓需要思考的是它的搭配以及各种配方的所占比。   为了能令味道更加细腻,符晓几乎住实验室里了。她周一周三周五会回家,周二周四便在沙发上睡,大约睡四个小时觉之后爬起来继续摆弄。   因为只剩三周时间,她想尽力再拼一拼——如果最后交半成品,那还不如根本不做……还是咬咬牙,交个好的吧,反正三周时间过起来也是很快的。   配香员每天陪她到八点,而后便会打卡下班,因此,八点之后符晓只能自己动手配制香水,不过她也已经足够感激公司的配香员,毕竟对于一般的人来说上班上到八点已然不易。   在那些夜深人静的晚上,符晓会打电话给沈懿行——沈懿行通常也在公司里为他的那些药品忙活着。   两个人都开着免提,但是也不大聊,只是把手机放桌上,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某天,两人又是这样。   符晓配着配着,突然喊了一句:“懿行。”   沈懿行立刻答应了:“嗯?”   “嘻嘻,没事,”符晓逗对方说,“叫着玩儿。”   “哦。”   过一分钟,符晓又叫,“懿行。”   “嗯?”   “嘻嘻,没事,叫着玩儿。”   “哦。”   大约十来次后,符晓又叫“懿行”,接着在听见对方完全一样的也不恼的“嗯”声后,嘲笑沈懿行道:“你怎么还答应?”   “什么?”   “叫你十次都是逗你玩儿……你怎么还会被骗啊?比‘狼来了’的故事里那些村民还要迟钝。”   “别人我当然不理了,”沈懿行说,“但是是你叫我名字。”   “……”   “你叫我名字,我当然会应。”   “……”   又是十分钟后,沈懿行突然说:“晓晓。”   “唔……”符晓犹豫了一下,还是冒着上当的风险问,“咋?”   “我喜欢你。”   “我知道啦……我也是嘛。”   那边沈懿行低笑了一声。   而后,半夜一点钟时,沈懿行突然又发出了点声音:“晓晓。”   “哦,”符晓问,“又是喜欢我吗?”   “这次不是。”   “那是叫着玩儿?”   “也不是。”沈懿行说,“刚才看了实验结果……我得到了个活性非常好的化合物。”   “咦?!”符晓连忙摘了橡胶手套,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找到了吗?”   “不知道效果具体怎么样。”沈懿行也拿起手机,“但是是第一个可以进入动物实验的化合物。”   “太好了!”符晓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高兴的心情,只能在话筒旁一连串地重复,“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学有机的符晓清楚,这是一个巨大进展。为了“保护”动物,同时节约成本,制药公司只会允许最有应用前景的化合物进入动物实验。   一般来说,为找到化合物,无数个博士们会先根据经验来设计化合物——替换已有片段的一部分或者自己排列组合基团,也会使用软件进行虚筛,让计算机模拟反应,在化合物库中的几十万、几百万个化合物中找到有可能和靶点相结合的并且按照可能性的高低排序。不过软件并不是很能靠得住,因为它只能模拟静态的运动,而事实上蛋白质都是在不断地运动的。软件认为好的实际不一定行,软件认为不好的也许还真行。之后,制药公司会将有希望的化合物制出来,通过实验排除那些活性差的,并将剩下来的进行构效分析,根据结果来改造化合物,再分析、再改造,不断重复这一过程,直到得到活性理想的化合物。有了理想化合物后,再用动物进行药效、药代分析,目前有些制药公司也在争取不用动物。   沈懿行说:“嗯,太好了。”也许动物实验会证明它不行,但不管怎么说,它都是整整一年半来第一个可以走到下一步的。倘若没这一步,就永远都不会有下一步——好几个进入动物实验的,总有一个会表现出众吧。   符晓还在说着“太好了太好了”。   “是。”沈懿行说,“一直走不到生物那一步,龚家宁闲得成天看老鼠打架。”   “哎,”符晓又感慨道,“想想真是好神奇呢。”   “怎么?”   “在那么多种可能中找到最最合适的,这听起来简直就像奇迹一样。”   “奇迹每天都在发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沈懿行的声音透过话筒依然是低沉、性感的,“晓晓,你知道么,地球现在已经有七十二亿人了。七十二后边跟着八个零。”   “嗯?七十二亿人?”符晓不大明白,沈懿行为什么突然提起人口,总不会是想说,地球人口多得快要爆炸了吧。   那边,沈懿行又继续说道;“而我在七十二亿人当中,找到了你。”   “……”   “地球有七十二亿人,我找到你,难道不是个奇迹么?”   “懿行……”   “所以,没那么难。”   “……嗯。”符晓突然很想要见见沈懿行,说,“懿行,你这可是一个重大进展。”   沈懿行笑问:“然后呢?”   “我还有一周就有时间啦……”符晓是在暗示可以约会。   “晓晓。”   “哎?”   “我这其实还有一个进展。”   “什么?”   “公司第一款仿制药,之前也正式获批了。国家药监局审了大半年,终于给发了生产批件了。”   “好呀,”符晓回答,“嘉懿有产品了!”一个制药公司,总是该有产品,不是创新药,仿制药也行。   “我想……”沈懿行说着他方才有的打算,“如果你能拿下这个项目,我们就有整整三天可以约会,我想带你出北京转一转。”   “……!!!”符晓被撩得都有些傻了。   整整三天……出北京……去约会!!!   沈懿行那边已经有两个进展……如果她这边可以再凑上一个……   艾玛!!!   符晓说:“我我我……我会努力的。”   “好。”沈懿行说,“别让我伤心。”   “……”符晓想:这是在……撒娇吗?   沈懿行又问道:“一点多了,你不回家?”   “回的回的,马上就回。”   “还是有同事送你回去吗?”   “是呀,”符晓扯谎,“好几个人在呢,最后项目好多,大家忙不过来。”她其实都是自己叫出租回去,出租车可以一直开进小区里,但她不想让沈懿行知道真相,因为沈懿行肯定会想要送她。   “注意安全。”沈懿行说。   “知道啦。”   在这次电话后的第二天,符晓的调制便有了突破。   她脑子总想着沈懿行所说的“而我在七十二亿人当中找到了你”,还有沈懿行找到了可以契合靶点的化合物的事,突然间便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奇迹总在发生,合适的配对儿会在某个时间出现在彼此的眼前。   会找到的。   静下心来,顺着脉络探索,你就发现,他一直在那里。   在这种心态下,她终于找到了扶桑花的“配对”——荷花。扶桑花的味道和荷花的味道配在一起简直完美。荷花味道很淡,它清新的甜甜的味道衬托着朱瑾,会给人一种真实而又性感的感觉。同时,荷花,也蕴含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意。   至于前调,她使用了清新的柑橘调。前调是佛手柑等等,尾调是雪松和白麝香。雪松味道深邃,有森林的清冽,令人仿佛置身于晨间的木林,周围是遍地的朱瑾,一片一片正在花期,红得刺目,又大又艳。在绿色的树叶当中,它们是目光的焦点。   ……   配制好“女人花”之后,符晓在截止日之间,将“十二月花神”和“扶桑花”都送到了佳人。   Jimmy明显十万分惊讶,他一直翘着兰花指,说:“哦~~~哦~~~哦~~~你竟然能在三星期之内,再做出一款这么成熟的~~~”   符晓笑了一笑:“你看我的俩黑眼圈。”   Jimmy探头看了一看,夸张地叫道:“呀~~~太可怜了,怎么会这样~~~我告诉你哦,赫莲娜的至极之美菁华修护眼霜效果是不错的~~~你擦一擦,去掉它呀~~~”   “……”符晓看着Jimmy的眼睛,艰难地道,“谢、谢谢你哦……”   “要美美的,blingbling男朋友才会喜欢呢。”   “是、是哦。”符晓觉得,这只小gay,可真的是太实诚了。   不过,总算是完成了“女人花”的项目。   接下来,她要调查一下,她的配方到底是不是外泄了。 第34章 “女人花”(四)   符晓知道, 佩兰除她之外, 还有三个人参与了佳人“女人花”项目, 全都是年轻人。   而在三个人中, 有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在针对自己。   就是那孙一止。   在成为章唯一学生的第一天,孙一止便用惊讶的眼神看她, 还问人力资源是不是搞错了, 理由就是“老大从来不带人啊”。而在的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孙一止问她是从哪里毕业的, 得知她根本不是科班出身后轻蔑地留下了一句“那你慢慢学吧, 别着急哦, 总有一天能学会的。”   从那之后, 孙一止便总在是针对她,或者说得更加直白一些,是在搞她。   有次符晓要换个房子住,便被孙一止给坑了一把——转去当了调香师后,符晓的工资从四千涨到八千, 于是便想要住的离公司近点。北京寸土寸金,在只有四千块工资的前提下, 她没得选, 只好去租距离远但是便宜的, 但八千块就不同了, 佩兰公司地点不错,但也不是宇宙中心,八千块够她租房了。当时她利用午休的时间在网上找房子, 然后用笔吭哧吭哧地记她感兴趣的房屋地址和房东联系方式,恰好章唯一看见了,便告诉她不要用手记了、直接用公司里的打印机打印信息就好。公司的打印机在打印室,符晓打印了之后晃晃悠悠地去取,却左等右等也不见东西出来,她以为自己没打印成功,又回实验室电脑前重新打了一份,完全不曾在意之前失败的事。结果谁知,下午三点钟时,她在去厕所的路上,偶然看见孙一止一脸纯洁地拎着她那张满是租房信息的表格,各个实验室转,问每个调香师:“这个是你打印的东西吗?”“在打印机里放了半天了,我想是不是谁忘记拿了,所以过来问问你们几个~”看见那一幕的符晓气得手指都发抖了,因为孙一止根本就是在故意整她!!孙一止拿着她打印的租房子的信息到处问,是因为她明知道那是符晓打印的东西。那一阵子调香师里只有符晓在找房子,还向大家咨询各小区的信息,香水部门的调香师里有不少人都知道这个。孙一止的目的,就是要让所有人在否定是自己打印的之后猜出是符晓干的,并且心知肚明,那个符晓才刚刚转过来就在上班时间上网——还什么都不会呢,就用工作时间给自己找房子!符晓是午休时间打印的,孙一止却等到三点去问!不过那时因为刚去,符晓忍了,只在后来跟人聊天时故作无意地说自己是午休时间打的。   后来符晓又发现了,只要孙一止知道她犯了啥错,便会出去大肆宣扬,说符晓态度不好而且还特笨。   如果偶尔有什么需要和孙一止学习的东西,就更不得了了。孙一止一边教,一边不停地翻白眼,说:“怎么还学不会?O My God,O My God……”还会往出冒好多的法语,那些方言俚语符晓一句也听不懂,但就算听不懂符晓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符晓作为一个新人,肯定总有地方不懂,每次孙一止都会立刻露出嫌弃的目光,而后到处宣扬符晓多么笨。符晓学霸当了足足有二十年,连沈懿行都被她牢牢压在系里第二的位置,听到过的所有“笨”的评价全是孙一止给她的。   被孙一止整的次数太多,好多事情符晓都忘记了。   不过后来,她和孙一止的交集就变少了。她懂得的东西变多了,章唯一也就不让别人教她了。   这次,她想出的“十二月花神”的点子,被佳人公司的Alice当例子向负责项目的主管解释“调制过程当中可能有的误区”,并且成功说服主管不要采用类似创意,要是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   符晓就是觉得,配方被泄露了——那个叫作Alice的,是故意针对自己的。   符晓能感觉到,自从拿下“明天”这个项目,公司决定重点培养自己之后,孙一止的眼神就怪怪的,总之不大正常。有时在走廊遇见了,对方还会露出明显很厌恶的眼神。符晓也想过自己是不是得罪她了,但却没有丝毫头绪。   孙一止跟佳人的Alice,到底有没有关系呢?Alice是不是在帮孙一止呢?一边帮她增加中标可能,一边让刚被公司“重点培养”的自己一轮就被淘汰。   符晓知道,孙一止是从最好的香水学校之一纪芳丹·若勒毕业的,十分优秀,一年半便成为了中级调香师,是佩兰公司寄予希望的新人,不过,她到目前为止只拿下过仿香项目,还没有关于创香的,最多进了最后一轮。   “……”   符晓想:如果对方可以帮孙一止到这样的程度,那她们两人一定不是在工作中认识的。工作中认识的,交情全都有限,不会有人愿意冒这种风险的。   既然两人都在香水行业从业,她们之前便很有可能是同学。   第一天转部门时,孙一止曾对她说:“你不会也是从格拉斯的香水学校毕业的吧?纪芳丹.若勒的?那和我是校友。”   纪芳丹.若勒吗……   符晓先打开了职场社交网站LinkedIn,领英网,因为她知道国外工作的人都会用这个网站。为了找工作,人们会在上面填写简历,其中包括工作经历、毕业学校等等。   她直接在“毕业院校”那栏输入“纪芳丹·若勒”的英文“Givaudan Roure”,然后点击“找人”,领英网便显示出了所有从纪芳丹·若勒毕业的用户。   符晓没看见孙一止。孙一止回国了,看来不用领英,不过这也没有关系。符晓估摸了一下孙一止毕业的时间,然后随便点了两个大约同一年从那学校毕业的人,看名字都是欧洲人,大概是法国的。   接着符晓打开了Facebook脸书。留学生出国后都会注册脸书,并且将同学们加为好友。她将刚才那几个纪芳丹·若勒毕业的法国人名字输了进去,便找到了她们几个人的主页。符晓点进她们俩的好友列表,把她们的好友看了一遍,瞧见了孙一止Juno Sun,还有一个叫Alice Zhang的在中国的中国人。   符晓又点进了Alice Zhang,发现她即使在中国,也非常活跃地在使用着脸书——用脸书与仍在国外的人联系也是很多归国的人的习惯。符晓翻着翻着,翻到了一张香水发布会的活动照片,她又打开百度搜了一下,无数公关稿件显示,那天佳人公司发布了新香水。   此外,Alice Zhang还有两条心情状态与佳人当时的情况相符。   就是佳人的Alice。   她和孙一止是同学,班上唯二的两个中国人,关系肯定很好。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一个班的,甚至不是同一届的,但和同学也差不多。   这么容易就给八出来了。   坐在椅子上一脸冷漠的符晓想:真是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孙一止,你个战五渣。 第35章 “女人花”(五)   八出孙一止和佳人的Alice之间的关系后, 符晓也没背地里搞什么动作。孙一止是个会暗中搞鬼的人, 但符晓不可能纵容自己变得与孙一止一样。   她希望用一种比较职业化的态度解决问题。   符晓给佩兰公司的人力资源经理写了邮件, 说她遇到了一件令她十分困扰的事情, 希望能与对方进行一次面对面的交谈,之后双方很快便确定了面谈的时间和地点。   面谈就在公司的一间会议室。   符晓讲了她的怀疑, 还有她调查的结果, 不过也坦诚地告诉对方,她并没有什么实际证据。   “就是……”符晓装得像一朵柔弱的白花, “大概是我太敏感了, 可我总有一些疑虑……Alice和孙一止是好朋友, 同时Alice在收样之前用我的作品‘十二月花神’当反面例子劝佳人领导不要选择类似创意……这让我老忍不住乱想, 从早到晚疑神疑鬼的。我觉得这个状态不太好,会影响到我的工作,因为,总是忐忑不安的话,就无法专心竞标了……哈哈, 其实我觉得是我想多了,只是我的确是需要一个定论……我想公司人力部门应该是很有经验的, 可以进行一些调查, 如果结果显示孙一止真的没违规, 我便能放下担忧啦。我会完全相信公司的公正的, 只要公司说那是个巧合,我就绝对不会再‘闹事’了,会和孙一止好好相处的, 毕竟大家都在一个团队嘛。”   “……”   符晓又道:“不过,也正因为大家都在一个团队,我才希望消除不稳定的因素。你也知道,两个成员间有不信任感的话,是会破坏‘佩兰’的工作氛围的。”   符晓没有把话说死。   她不是一个高情商的人。或者也可以说,在普通的为人处世上,她的情商还是比较高的,但一旦涉及到没有见过的事,她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自己摸索着来了。   符晓觉得,最好先不要说孙一止的坏话,也先不要让公司知道她和孙一止处不来。“与别人处不来”,是团队的禁忌。如果公司知道A和B有矛盾,公司很有可能并不关心谁对谁错,只会留下对公司用处更大的,然后让另一位员工卷起铺盖走人。符晓也不大知道这事儿最终会变成什么样,觉得保险起见,还是别告诉公司她俩水火不容比较好,因为……万一孙一止有啥后台呢?倘若公司保孙一止,她就惨了。因此,符晓就只是说,可能是她自己多想,希望公司能告诉她孙一止什么事都没有做。符晓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对于泄密,公司应该会重视的,可公司要真的保孙一止,她也只能假装接受。在知道更多信息前,不要闹太大比较好。   “好。”人力资源经理对符晓说,“我已经清楚情况了,有了进展我会通知你的。”   “谢谢……”符晓又是憨厚地低头鞠躬道,“麻烦你了。”   “没事,这都是应该的。”   “不不不不,别这么讲。”符晓貌似真诚地道,“是我自己杯弓蛇影,还要请你们安抚我。”   “嗯。”人力资源经理自然明白符晓绝对不是无端地怀疑孙一止,但她也没必要说破。   ……   后来,符晓知道公司暗中打听了下孙一止对待自己的态。这事打听起来没有任何难度,因为孙一止太爱讲她坏话了……而且,好像不光是讲她的,还爱讲很多别人的……凡是劲头猛的人,都是孙一止的“敌人”。好像有不少人都对孙一止不满,不怎么爱听孙一止讲的“八卦”,可孙一止自己却是毫无察觉,还以为大家都挺喜欢她的呢。   再后来的事情,就是符晓完全没有想到的了——   佩兰公司……竟然,报案了!!!   理由是怀疑孙一止泄露公司机密!!!   而入职合同上,是有着保密条款的。   当然,当公司报案的时候,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一切经过都是符晓后来从别人那里听说的,符晓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孙一止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   听说,在知道孙一止讨厌符晓,也讨厌另外几个调香师之后不久,公司就,报案了……   公司的人,和公安局的人,直接飞去广东腾讯总部,调出了孙一止全部的QQ和微信的聊天记录,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最后找到一堆证据!证据足有几十页的聊天记录!   与Alice的聊天记录显示,孙一止的方法是一直盯着打印机。她见符晓往打印室走便也从另一边过去,而后抢先到达打印室将东西都从打印机里拿出去,盯着看上几眼之后再故作好意地递给符晓,嘟囔一句“我的怎么还没出来”,抱着胳膊假装继续等待文件。他们几间实验室共用一个打印室,而调香师打印资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他们经常进行一些实际操作,谁也不能老是回到电脑屏幕前看。因为很多网页内容不能复制,所以符晓喜欢把资料印出来,用笔标出重点,钉成一沓,方便自己随时翻看,而她打印的“十月份花神”资料,便被孙一止在打印室看去了。之后,孙一止又偷了她的一个小样,确定了主要香料是十二月代表花。   而且,孙一止不仅搞过她,还搞过公司另外一个人!   符晓听了之后觉得自己都傻掉了。   什么报案,什么飞去腾讯取证,这些事情,乍听上去无比遥远。   然而它确实真的发生了!   就在她的身边!!!   符晓又听人说,总体来说,孙一止也没给公司带去什么重大损失,并没达到侵犯商业秘密罪的最低标准,律师建议公司不要起诉,于是公司只是把孙一止开了,并按合同让孙一止赔偿了公司几万块人民币。   其实符晓还是有一点感慨的。   孙一止真是损人不利己——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捞到。   孙一止一定不会想得到,她的“动作”会带来这样的结果。如果她可以预测到,她一定不会那样做。就在几周之前,孙一止大概还在暗自高兴着,认为自己聪明,幸灾乐祸地旁观符晓的遭遇,然而厄运总像是调皮的孩子,喜欢戴一副希望的面具,而后在某一个时间突然露出它的獠牙。   符晓清楚,一个原本自视甚高的人在眼睁睁地看见“不如自己”的人“不知用了什么方式”快速得到了她努力后却依然得不到的东西时,心态很有可能会失衡的。从某人的口中,符晓也听说了,孙一止认为自己是有心机有手段的“白莲花”——靠着漂亮的外表吸引章唯一,还说自己一举一动都透着骚,看上去很清纯,实际上却是故意装出的样子。孙一止曾和她认为的“好闺蜜”说,别人是用手来上班,符晓却用“身体”上班,而这“好闺蜜”却在孙一止被开后告诉了符晓。   符晓其实蛮替孙一止悲哀的,不光是因为她胡乱认“好闺蜜”,还因为符晓其实可以感觉到,孙一止真的觉得自己“靠身体”。孙一止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能蹿得那么快,于是便在心里想象了很多“见不得人的手段”,并且对于她想象出来的那些“手段”深信不疑,仿佛这样才能使她继续保有她的那份骄傲。孙一止无法接受她引以为傲的才能不如人,只好将两人一切差距归因于她“并不会发骚”,内心依然保持着高人一等的自豪。孙一止的长相并不漂亮,她便捉住了这救命稻草。当与其他人讥讽符晓的时候,她能体会到一种特殊的快感,那种特殊快感让她如此沉迷,因此才会克制不住地议论符晓。   “哎……”切齿的“嫉妒”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人总是一边惊恐地压制,一边发觉它溶入了血液、钻进了内脏,弥漫了全身。它一旦滋生了,便像一开家门便扑到身上来的宠物一样甩也甩不掉。这种感情其实是痛苦的,可以让人睡不着的那种痛苦。它像一颗栗子,一发热便要爆裂掉躯壳,又像一颗种子,即使人用檀木盒子将其一层层地封锁起来,再加上坚实的铁锁,但发了芽的种子,也一样会撑裂木盒,自顾自地生长到外边去。   其实符晓觉得,这事也蛮巧的。要不是Jimmy那只小gay太实诚了,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她听,她也不会怀疑到谁。但是Jimmy对她说了,而她立即觉得事情不对——她对自己很有自信,觉得创意不会被Alice瞬间想到。因为Jimmy 她立刻想到了泄密,而公司另外三个参与项目的……有孙一止。   不过,符晓又想:像孙一止这种啥都藏不住的,其实真的是比较容易对付的。往后的道路中,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人嫉妒她,而那些人表面也许是和善的。事实上,很多人在露出恶意之前,都是十分正常甚至是和善的。而恶意……更经常是突然间迸发出去的,如毒蛇一般缠绕住旁边的人。   那么怎么办呢?   也许……只有,不断地走,一路到达更高远的地方。   人只会嫉妒他认为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他们会嫉妒班级的第一,却不会嫉妒那些写出顶级论文的天才。他们会嫉妒公司的第一,却不会嫉妒那些创造行业奇迹的“神人”。   就好像……一只萤火虫会嫉妒另一只,但却不会嫉妒那璀璨的灯光,或太阳。   “呃……”符晓挠了挠头。虽然听起来,这离她还有点远。 第36章 “女人花”(六)   佳人项目的事, 让符晓简直有了心理阴影了。之后每次打印文件她都自己先跑去打印室, 临走之前嘱咐章唯一三分钟后帮她点击“打印”选项。她站在打印机旁边守着, 好像一座铁塔, 为的就是防止资料被人偷看。   章唯一看符晓好笑,给符晓申请了一台可以放在桌子上的喷墨打印机。她可以直接用小打印机打印, 根本不需要走出实验室的门——她不用去打印室拿印好的资料, 自然也就不会再被别人坑了。   其实佩兰香精香料一直都是共用打印机的。员工们入职时签了保密合同,没有谁会拿自己的前途赌博, 因此过去还没发生过竞标内容泄露的事件。   “老大……”符晓感动地说, “你对我可真好……”   “我是觉得帮你点击“打印”很累。”   “我好感动, ”符晓又说, “原来你竟然是好人……”   “……”章唯一皱皱眉,说,“你怎么讲话呢?”   “就是,你竟然是好人……”   “……”   ……   在孙一止离职的一周后,佳人公司的评定结果终于公布出来了。   最终中选的是——符晓的“扶桑花”。   而符晓, 也再次见到了Jimmy……   Jimmy穿着一件紫色的大V领的衣服,露着他白皙的胸膛和十分精致的锁骨, 下身是条痩得紧紧贴在腿上的牛仔裤, 裤子显出了他挺翘的屁股的曲线。   “……”符晓想:佳人公司还真是不要求着装……   “符晓~~~”Jimmy还是拉着长音道, “你知道吗, 我们公司弄了三轮筛选,你的那个,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咦?!”符晓惊讶地睁大眼睛, “第一轮就被淘汰了?!那为什么最终中选?!”   “我喜欢你的创意呀~~~我也喜欢你这个人~~~”Jimmy又道,“最后一轮,Alex在两款香之间拿不定主意,要办座谈会收集用户回馈~~~我把你的捡了回来,拼命地往Alex手里塞,叫他拿去一起调研,看看这一款的结果~~~说‘拼命’一点不夸张,Alex一开始不同意的~~~然后,你的创意还有香气得到的评价特别高,在‘最可能买哪一款’的问题中,有一半以上的人都选了‘扶桑花’~~~总结数据时,Alex特别惊讶,眼神就像见到了鬼一样!后来虽然Alex还是不感冒,但是数据很能说明问题,他犹豫来犹豫去,手里成天拿着‘扶桑花’闻,闻了几天后告诉我,他也开始觉得‘扶桑花’不错了~~~还说它是越闻越好闻的类型,经得住时间的考验,可能成为经典,真的好好笑哦~~~”说到这里,Jimmy很娘地捂着嘴笑。   符晓看着他捂着嘴笑的样子,再次觉得,这只gay可真是gay得太明显了……又想,Jimmy应该不会有出柜的问题,因为大约所有人都能猜出来他是gay。   Jimmy继续说:“我老早就确定,你这一款一定会受女人欢迎,可是Alex不相信,一直到最后才勉强同意试试~~~”   “哇……”   “哎,”Jimmy长长地叹了一口气,“Alex是一个直男,笔直笔直那种,他只懂得香气,并不懂得女人~~~”   符晓说:“是、是哦。”同时在心里想:你很懂女人吗?唔,要说懂女人,应该比直男强……   “总之,很惊险的~~~”   “Jimmy,”符晓看着Jimmy,说,“谢谢你。”   “不客气呀~~~”   “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扶桑花’哪里有机会?”符晓的感谢是发自于真心的。“扶桑花”的诞生过程,让她想起了“好事多磨”这个词,并且开始暗暗期待,“扶桑花”会是她的一个转折点。   “是多亏了你自己,”Jimmy说,“竟然可以三周之内做出一款这么好的香水~~~”   “哈哈,”符晓笑道,“我也没有想到真的能制出来。”   “对了,说到这个~~~”Jimmy盯着符晓,又用手指指着她的两只眼睛问她,“我给你推荐的眼霜你用了吗?赫莲娜的至极之美菁华修护眼霜?黑眼圈有没有被去掉一些呢?如果不行我还有别的眼霜推荐的~~~”   “还、还没用。”符晓又是艰难地道,“马、马上用。”   “别拖了哇!黑眼圈是这样,越拖却不好去~~~”   “好、好的。”   “再贴一个眼膜~~~自己做就可以,牛奶眼膜就能去黑眼圈,你把牛奶放在冰箱里镇,用棉片蘸了放在眼睛上,每天两次每次十来分钟~~~对了牛奶必须要用脱脂的哦!把菊花茶放凉了用棉片也行,这个每周两次每次十五分钟~~~啊,还可以用薯仔!用搅拌机将一个薯仔和四分之一个苹果打成糊贴在眼周,十五分钟洗掉~~~可以三种换着来的~~~”   “Jimmy,”符晓由衷地敬佩道,“你懂的好多哦。”   “多吗?一般般吧?”   这还叫一般般……符晓不禁为Jimmy的上进心而折服倾倒着。   “好啦好啦,你去见见Alex吧~~~”   “好的。”   Alex果然看着就是直男,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与在香水行业有关,一举一动也很优雅。   他和符晓讲了一些希望她能够修改的地方,符晓一一记下,而后两人握手,算是正式开始了在“女人花”这个项目上的合作。   最后,Alex说:“希望你能立刻开始修改。正式合同会由佳人发至佩兰,但公司走流程还要一点时间,然而这项目的时间有一点紧。”   “……好的。”   客户就是这样。佳人自己评标评了好几周期,在见到符晓时,却说时间真的已经很紧很紧你抓紧时间做加班加点地做……!   不管怎样,拿下,就是好事。   又拿下了一个项目,符晓简直不敢相信,甚至有点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她一共只参与过两次竞标,从来没有人指望她能拿下其中任何一个,但她竟然是将两个项目全拿下了,到目前为止的胜率是百分之百。   这也太顺利了吧……   出了佳人那俗气的大楼,符晓摸了一摸下巴,说:“莫非我真的是天才?”   旁边章唯一问:“你念叨什么呢?”   “我在想……莫非……我真的是天才?”   章唯一:“……”   符晓:“……”   结果,章唯一竟然难得地没有泼符晓冷水。他说:“你是不是天才,时间会告诉你,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它都会是未知的,只有一个个杰作能让你接近肯定答案。”   “哦……”符晓说,“你也是这样吗?逐渐确定了自己是天才。”   “我?”章唯一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是逐渐确定,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咦?”   “我在年轻的时候也希望自己是个天才,然而十分遗憾,世上有天才,但我却不是。”   “……”符晓不敢相信地说,“可你已经是世界十大香精香料公司大中华区的首席调香师了!”   “那又怎么样呢,”章唯一说,“只是个能拿下更多项目的普通人罢了,我制不出经典,谁也不会认为章唯一是无可替代的人。当我退休之后,没有人会惋惜,我的名字注定不会留在这个美丽精致的行业里。”   符晓有点茫然。在她的心目中,章唯一就是很厉害的了。   章唯一笑了笑:“但我希望你是。”   “……?!”   章唯一说:“你知道我以前为什么不收学生么?是因为我觉得,培养个跟我一样的普通人没意思——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能有什么意思?浪费我的时间。如果要教学生,就要教一个有望成艺术家的,远远超过我的,这样才有当老师的成就感啊。”   “老、老师……”   “我是没希望制出真正的杰作来的,”章唯一说,“但是你有,所以就让符晓你成为我的杰作吧。”   “……”符晓咬了一下嘴唇。   艺术家吗……?   “对了,”章唯一转换了一个话题,“天姝的‘明天’……已经上市了,你关注一下市场的反应。”   “上市了?!”   “你去有天姝这个品牌的商场看看,应该可以找到你亲自配制的香水。”   “好的!”   符晓心里面想的是——和沈懿行一起去看。   而且……   她拿下“女人花”、“明天”又上市了,算是两个小进步了,可以要两次约会的。   而沈懿行那边……仿制药获批了、找到了第一个能进入动物实验化合物,也算是两个小进步,同样等于两次约会……   这加在一起……就是四天了!!!   四天!!!   符晓绝对没有想过,在短短的一个月后,他们可以攒出四天约会,足够出北京好好玩一场!   一想到和沈懿行在一起整整四天四夜,符晓的脸便又红了。 第37章 “女人花”(七)   对于具体去哪玩儿, 两个人却有些犹豫。这是一个很难得的很珍贵的四天约会, 两个人都想为自己留下个美好的回忆。   “唔……”最后, 符晓说, “现在正是冬天,不然去东北吧?”   沈懿行问:“东北?”   “去黑龙江看看明灯、雪雕, 去雾凇岛看看雾凇, 然后往下到吉林省,在长白山上转一转?”   “你没有去过吗?”   “去过……”   “……”   符晓回忆着说:“和室友们一起去的, 从黑龙江玩到吉林, 一共花了一周。我们在长白山登的西坡, 西坡有个地方可以漂流。我就指挥室友故意往河里的石头上冲, 冲上石头再借着惯性落回水里,特别爽!但是没过多久,我们的筏子就挂在一块大石头上下不来了!我们怎么用桨撑地都没有用,筏子总是挂在石头尖上原地转圈!我们总是以为筏子动了,可实际上却是纹丝未动!路过的筏子全都笑我们, 还哇塞说那不是北大那几个?!后来,聪明如我, 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我对室友们说, 我们用屁股把筏子拱出去吧!!!我喊‘一二三’, 等喊到‘三’时, 大家就全都跳起来,船头的人在屁股落在气垫上时拼命往后拱,船头的人在屁股落在气垫上时拼命往前蹭, 这样重复几次之后,筏子一定是可以出去的!”   “………………”沈懿行说,“晓晓,你真有大智慧。”   “接着我就喊‘一二三’,大家齐心合力,众志成城,跳起来再落下,拱啊蹭啊,没几次就下了石头!”   “……”   符晓又继续道:“后来继续往上爬时……我后边的一个大婶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说姑娘你裤子破了……我一看,两条大腿的线全崩了!露大腿了……哎哟,室友赶紧脱下外套给我围在腰间系着……”   “……”沈懿行想:我都没见过呢。   符晓又叹一声:“哎……”   沈懿行说:“研究生那会儿,班里人都以为你是高冷女神。”   “咦?”   “长得漂亮,学得又猛,十分孤傲……的那种吧——”   “哈哈哈哈!”符晓笑道,“本来就是!”   对面沈懿行也说完了一句话:“谁知道这么虎。”   “你……你说谁傻呢……”   “不知道。”   “算了……”虎就虎吧,她喜欢猫,虎也算是猫科动物,虽然俩“虎”不大一样……她要是虎,沈懿行也得是……想什么呢,真是够幼稚的……   “晓晓。”沈懿行突然道,“不然直接去冰岛吧。”   “……啊?”符晓有点懵了,“哪个冰岛?”   “还有哪个冰岛?”   “Id?”   “嗯。你要喜欢那种冰天雪地,直接去冰岛吧,冰岛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而且还有极光。”   符晓觉得自己还是傻的:“我……我之前没想过出国玩……”   “出国怎么?”   “倒没怎么……”符晓又想了想,问沈懿行,“只有四天,够吗?”拿下两个项目之后,她成了初级调香师,每月工资涨到了一万六,去个冰岛问题还是不大。何况,她刚拿到了“明天”项目的奖金。   “预支一天,五天够了。”   “预支?这还带预支的?”   “怎么不行?”   “好吧……”被沈懿行一劝,符晓也动摇了。   冰岛——听上去好美好。她也出国玩过几次,不过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冰岛那种地方。   沈懿行问:“你有申根签证没有?冰岛是申根成员国,挺好签的。”   符晓回答:“曾经有过,但过期了……研二向德国一小破会议投稿论文,中了,学校资助我参加了哈哈哈哈……”   “有过就行,”沈懿行说,“这次就可以代签了。”   “那好那好。”   “等拿到了签证就申请假期吧。”   “……嗯。”在说“嗯”的同时,符晓还是不大清楚他们怎么就突然决定出国玩了。   签证方面一切顺利,请假也没有遭到任何的刁难。章唯一知道符晓之前多努力,自然不会不批她假。   沈懿行准备了一切出国生活会用到的东西,让符晓只带她的个人物品就好。符晓本来也不是很信得着自己,自然乐得将制定旅行计划的事交给沈懿行。   由于没有直飞航班,两人在赫尔辛基转了机,再飞抵达雷克雅未克,在旅途上花了十几小时。路上符晓极其兴奋,一分钟都没有睡着。她期待着未来几天都与沈懿行在一起。   经过了进海关、拿行李、取车子……到了宾馆,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时差不大,日期还是同天。两个人都洗了个澡,随后出去吃了晚餐,再回到住处全身上下都叫嚣着困倦。他们本想到的当天便去蓝湖温泉,然而两个人实在是要累毙了,只想趴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觉,于是便把蓝湖温泉之行给取消了。   符晓和沈懿行两人分开来住,十分默契地要了两个单人间。   ……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准时起床。符晓本来已经困得开始怀疑长途跋涉的意义了,然而一觉醒来,看着湛蓝的天,她又重新喜欢上了这趟即将开始的未知的旅程。   沈懿行租了辆沃尔沃SUV。他开车开得比平时还要更加认真。车在刚下过雪的路面上缓慢行驶,符晓整整一路都没敢和沈懿行讲话。他们的车距离前车总有相当一段距离,沈懿行从不急刹车,全部都采取了点刹,而且,隔一小时便休息下,仿佛是想确保自己整整一路都可以保持最高度的注意力。   在斯卡夫塔山冰川上徒步走了一阵后,他们穿过一片火山岩区,来到真正的第一站——杰古沙龙湖。   杰古沙龙湖,是最著名的冰河湖。   虽然之前已经在网上看过了杰古沙龙湖的照片,然而一走近杰古沙龙湖,符晓却依然是被震到了,觉得这里真是好美,怪不得会成为摄影师的宠儿。   湖是十分纯粹的蓝,清澈得好似一块蓝色的宝石。形状各异的冰块漂浮于湖面,宛如镶嵌在宝石上的水晶。而远处,是皑皑的雪山和广袤的冰原,山体像是裹着糖霜的糕点,山水湖景浑然一体,满溢着因为距离而产生的美丽。   冰寒的气息一丝丝袭来,令人感到并不是在人间。   “眼熟么?”沈懿行对符晓说,“很多电影都是在这里取材的,《蝙蝠侠》什么的。”   “没看过……”   沈懿行笑了笑:“这是由于气温上升,冰川消融,巨型冰块崩落而形成的景象。变暖一直持续,因此冰河也在持续扩大,现在已经是一个深二百公尺的庞然大物了。”   “呃……”符晓问,“为什么好些冰块是蓝颜色的?”   “哦,白色的是‘年轻’的冰,蓝色的是‘年老’的冰——因为千年冰川挤压,冰块密度变大,吸收了各种光,只能反射出来蓝光。”   “哦哦……”   “冬季只能这样看看而已,夏天会有游船驶入冰湖,还有冰川水卖。”   “这样就可以啦……”符晓说着走到冰湖岸旁,看见一个大的冰块便“嘿咻”一 下跳上去,而后慢慢走到冰块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杰古沙龙湖的远处。   在湖的尽头,依然是一整片蓝。蓝的天空,蓝的湖水,蓝的浮冰,各种不同的蓝有层次地遍布在地平线上,好像是一块层层渲染的丝绸。蓝色的天与水交接在了一起,都淡淡的,连浮冰也像是融化在其中了。   远处有一个人牵着马走过。冰岛的马十分特殊,体型娇小,还有非主流的发型,浓浓密密的十分惹人眼。奇怪的是,本来,在符晓的印象当中,马应当奔驰于草原,但她此刻却是觉得,奔驰于田野山花间的马似乎是有些过于普通了,而当体格不大的它被寒冷包裹着踏破了狂风暴雪时,它才是最勇猛、矫健的。   符晓站在冰块上边看了很久。冷风刮过她的脸颊,又扬起了她的发丝,许久之后,她才觉得耳朵好疼。   “哎哟哟……”符晓挪动着小碎步,从冰块上跳下来,“脸坏了……”   “嗯?”沈懿行问,“怎么了?”   “没知觉了……”   “……”沈懿行看了看,发现符晓的两边脸果然红彤彤的,脸上细小的绒毛仿佛都挂着一点凝结后的冰寒。他说:“冻成这样……叫你带个围巾遮脸……”   “那样拍照就不好看了呀……”她不想把下巴遮住,不好。   “……”沈懿行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手从外套的衣服兜里抽了出来,拢在自己面前,张口呼了几口热气,然后用带着热气的手轻轻焐住了符晓的脸颊,“这样有好点么?”   “……”被带着口腔热气的漂亮的手指捧住了脸颊,符晓有点傻了。   沈懿行如法炮制,又来了两三遍。   对方手掌的确温暖,符晓脸上麻木的感觉逐渐消失了,而且……不仅仅是消失,似乎还升腾起来了一团一团火焰般的热气,那股热气甚至血液流遍全身,并且弥散在了她的四肢百骸。符晓本来指尖是冰凉的,脚也是冰凉的,此刻却都渐渐有了知觉,不再僵硬着了。   “还冷吗?”沈懿行问。   “不、不冷了……”   “那走吧。”   “嗯……”   沈懿行牵着符晓往车的方向走去。脚踩在冰雪上,冰雪被碾碎了,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很温柔的声响。符晓突然想起,曾有一次,她在北京的冰天雪地里偷看沈懿行,觉得沈懿行也是那么冷,然而此刻,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冬天,耳朵里悄悄传来了冰雪消融的声音。   走着走着,沈懿行突然弯腰从地上捡了个东西。   “唔?”符晓说,“你捡了啥?”   “没什么。”   “……?”   几秒钟后,沈懿行突然将正交握着的符晓的手从他自己外套的口袋中扯了出来——为了握手,他们俩都没戴手套。然后沈懿行低头看了看符晓的右手,将一个冰做的戒指圈套在了符晓的无名指上。   “咦?咦咦咦!!!”   符晓看着无名指上的晶莹透明的反射着淡淡阳光的冰戒指圈,有一点傻:“懿行……”她已经明白了,方才,沈懿行将一个大小形状都合适的冰块的中间部分捏化了,弄成了一个圈,套在她手上。圈稍微有点大,但也没大很多。   “嗯?”   “不、不要这样子啦……”符晓说,“说好了实现理想之后才能自由地在一起的……”   “嗯?”沈懿行偏头,唇角擒着一丝笑意,问,“我怎么了?”   “你……你……”符晓抬手,想给沈懿行看,但却发现——戒指已经化了。   微凉的冰水似乎能侵入毛孔,将天真的感情也一并带入她的血肉。   沈懿行又问道:“怎么了么?”   “没事……”   沈懿行说:“预演而已。”   “……”   “将来会有个正式的。”   “……我等着哦。”   “行了,去吃一点东西,晚上在公园看极光。”   “好咧!!!”一听说看极光,符晓又兴奋了。   她心中因方才的冰戒指而被填充得满满的。她自己也不懂,这样子的“恋爱”,为何却能给她十足的安定感。   晚餐吃了冰岛的几种特色鱼,都是煎的,完全不辣,符晓觉得好像也没什么美味。   很快夜幕降临。   他们进入了将要住一晚的瓦特那冰川国家公园,找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地方,开始等待北极光了。   一边等,沈懿行一边说:“来自太阳风的带电粒子被地球磁场带进大气层,沿着磁场线到南北两极,在几万米高空与大气中的分子和原子发生碰撞,释放出能量,便形成极光。”所以,只有两极附近可以看到极光。冰岛是最好的看极光的地点,冬季又最适宜,因为这个国家夏季是永昼的,不会出现极光。   “知道知道,”符晓接道,“欧若拉女神嘛。”   “嗯。”沈懿行道,“今天天气不错,没什么云,大概能看到吧。”这东西,也是要看运气的。   “哦哦……”符晓突然有点紧张……也不知道看不看得见了……算了,反正全境都有极光,大不了明天后天再试试……实在不行,就不行了……   结果,还没等她胡思乱思想完毕,天边便突然间出现了一条绿色的光带,不大明显但真的是绿色,十分轻盈,流转蜿蜒,如天女洒下的粉末般飘荡在天边。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那条淡淡的光带跳动了一下,变得浓墨重彩起来,薄薄的浅绿色变成厚重的深绿色,衬得边缘都是紫红色的,好像丝巾一般在天幕中舞动,又像是天女在天天庭摇曳的裙摆。   寂静的公园一下子便变得不同了。   “哇……”   绿色的天空,好像是奇迹,过去路上看到的令人惊叹的雨后彩虹,在它面前简直就是最无聊的景象。   接着,原本只有一条绿色光带的夜空中,又断断续续地浮出了很多条。几十条光带都在舞动,互相应和,就宛如是华丽舞台上此起彼伏的纱幔。   人们不必再盯着一个地方看,因为整片苍穹全都是极光了。   下方的湖水里也有绿色的倒影,两种绿色交相辉映,符晓觉得自己眼里全都是绿色了。   她又说:“哇……!”除了“哇”,她也不知道讲什么。   旁边沈懿行摸了摸符晓的头:“我一直想带你过来看看极光。”   “为什么?”   “为什么……?”沈懿行回答了符晓,“我小时候看过一部日剧,叫《爱在圣诞节》,织田裕二和矢田亚希子演的。”   “……唔?”没听说过。   “剧情已经全忘光了。唯一有深刻印象的情节就是,男主带女主看极光,那浪漫的氛围一直被我记着。”   “……”   “所以,当时我想,以后一定要带我的女朋友去极地看看极光。”   “懿行……”符晓想了想说,“你还真早熟啊……”符晓小的时候,成天去河里摸青蛙,用一条绳子拴着溜,还自封为“青蛙将军”,同学们都很羡慕她。   “可能。”沈懿行说,“那是零四年的片子,我初一时看的,整整等你十二年了。”   “……”   “符晓,”沈懿行还是仰头看着那些光,“极光名字欧若拉是神话中的曙光女神,所以,传说一起看到极光的情侣会永远一起。”   “咦?为什么?”符晓瞪大眼睛,吃惊地道,“难道不应该被拆散?我们头顶上一大片绿哇?!!”   “……”沈懿行终于转头看向了符晓,“符晓,你为什么不能按照套路来?” 第38章 “女人花”(八)——二更   符晓结结巴巴地问:“难道不是有绿光吗……?绿得像大草原一样……”   “……”   “行我闭嘴……”符晓忍不住想:我真命苦, 在公司时章唯一让我闭嘴, 不在公司时沈懿行让我闭嘴, 我真命苦。   因为太能破坏气氛, 之后不管沈懿行说什么,符晓都强忍着没有插嘴, 只是看着沈懿行。   一个小时之后, 极光好像终于燃尽了一般渐渐地淡去,天幕重新暗了下来, 湖也变得黑沉沉的, 那看不见的地方仿佛栖息着什么生物。天女收回了她的盛大的演出, 一切归于沉寂。   没有月亮, 但是有明亮的星星,数量多得令人有些不敢相信。星星忽明忽暗,方才,它们隐于极光的缤纷色彩中,这会儿确是露出了独特的光辉。远处冰川的轮廓已看不分明, 苍然地默默耸立在星空边际。   到旅馆已经是凌晨两点。符晓阖上眼睛,眼前好像还全都是绿色。   “……”符晓想了一想, 又摸出了相机, 一张一张地看他们拍的照片。   在黑暗中看着看着, 符晓有些着迷地用手指摸了摸沈懿行的脸,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事情后又立即缩回手,定了闹钟,打算睡了。   临睡前, 她做贼一样小声对正住在她隔壁房间的沈懿行说:“沈懿行,我好喜欢你啊。”   说完自己又觉得很羞愧,觉得被谁给听去了似的,急忙捂上被子,还埋在枕头里,告诉自己赶紧睡觉睡觉,不要再想那个沈懿行了。   ……   第二日的形成不赶,主要就是去蓝冰洞。   瓦特纳冰川是世界上第三大冰川。每年,泻下来的冰水都会在入海口形成冰舌,火山爆发的地热又会在冰舌中创造出冰洞,冰洞不会只有一个,而是一排,许许多多。每了春季,这些冰洞便会消融,秋季再由向导重新寻找适合进入的洞,因此,每一年的冰洞都会是不同的,景点年年变幻的特点也是它吸引人的原因之一。   这地方没法自己去,于是两个人约了一个当地的向导。俩向导是一对兄弟,每个人肩部都有一堆隆起的肌肉。冰川到处都有裂缝,贸然走在上面其实是危险的,而且冰川一直在变,冰洞的位置和形状也会有变,没有专业向导的带领是无法进冰川的。   四人乘坐一辆改装过的吉普,到达了瓦特纳冰川,而后向导便下了车,示意接下来的路都需要步行。   每年,同个向导带人进的总是同个冰洞,早已驾轻就熟,他们会根据当下的天气和冰川的形态判断应当如何前往那个洞穴。   符晓和沈懿行都穿着登山靴,登山靴都是防水的,因为如果不是这样,走过冰川之后双脚一整天都会是湿漉漉的。   向导分给他们两个头盔、冰凿、套在鞋子上的可以勾住冰的冰爪,让两个人跟在他们身后,说完便买这矫健的步子率先往前去了。   行走在冰川上,感觉十分震撼——到处都是湛蓝,还闪烁着光泽,人类仿佛正在天空当中穿行。从冰川外面看,它好像是白的,然而内部确是如同琉璃一般,像是童话世界中的巨大城堡。这同样是千年冰川不断把气泡挤出冰川的结果。   沈懿行很照顾符晓。每次遇到需要往上上的地方,他都先上,然后再将手伸过去,将符晓也给拉上去。   “不用不用,”符晓说,“我很灵的……我现在爬杆还能爬上去呢。”   “……”   当到达冰洞时,已经是下午了,在极地附近的冬季,光线已经开始变得暗淡。   冰洞比符晓想的要小很多,大概也就是中学教室那么大,其中有些隧道通往别的冰洞,里边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东西。   然而,真的是好漂亮。   全都是冰。   这是一个冰构成的世界。   而且,是蓝色的。   四周透明的冰壁透着幽微的蓝光,似乎是水晶砌成的海底房屋,空灵、纯净。洞中只有他们几个,四下里是一片寂静,蓝光当中透着股一尘不染的味道,远远地隔开了尘世中的热闹喧嚣。   “别太深入,”向导在洞口说,“怕有塌陷。”   符晓回答:“好的。”   冰洞,也是有着塌陷的风险的,以前有个摄影师就出了事。   想了一想,她神神秘秘地对沈懿行说道:“要是我们老远过来,却被埋了,可真悲剧……”   “……”沈懿行说,“一月份一般没事的,三月份时冰川消融会危险些。”   “所以这些向导才会收这么多的欧元吧。”   “嗯。”   “不过,真美。”符晓伸手摸了摸厚实的冰层,冰凉的感觉一直传到她手心。近处的冰看着好像是透明的,然而总体望去,冰洞却是蓝的,令人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星球。   “懿行,我突然间觉得……这里的蓝,很像你之前送给我的硫酸铜晶体。”   “嗯?”沈懿行瞧了瞧,“还真的有一点像。”   “……”冰雪、蓝色,听上去都是无情的。   然而此刻,它们却是显得那样多情。   “那个硫酸铜晶体吗?”沈懿行伸出了食指,贴在了一处冰壁上。在他手指的温暖温度下,那块冰稍稍融化了一点。   他又伸出了左手的食指,比划了下,垂直着刚才的指痕,又印上去。   半晌之后,两个交错着的指痕,组成了一个心形。沈懿行说:“给你的硫酸铜晶体,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其实看是不大能够看得清的,只有很努力瞅,才会发现那里有颗小小的心。   符晓又是有点脸红。过了几秒,符晓说道:“你在冰壁上面融了颗心出来。”   “嗯。”   “你没素质。”   “……” 第39章 “女人花”(九)   在冰岛的最后一个整天, 两人去了著名的黄金圈。   黄金圈是一整条旅行线, 因其中的黄金瀑布得名。   他们第一站是蓝湖温泉。本来蓝湖之行被安排在了到达当天的那个晚上, 可是由于符晓在飞机上没睡, 下了飞机之后困得不行,便被挪到了归程前一天。   蓝湖温泉九点开放, 两人到的有点早了, 便小坐了一下,而后去通道里排队, 默默地等待着九点。   他们在队伍中排得比较靠前, 也是第一批进入蓝湖温泉的。   符晓在更衣室换上了她可爱的游泳衣, 淋浴了几分钟, 而后站在浴室门口足足纠结了好半天,才咬牙踏出去。   符晓一直挺大方的,然而此刻,虽然想装作不在意,却做不到。   因为……在更衣室外的, 是她喜欢的人。   沈懿行一眼便看见了符晓。   符晓的腿又细又长,但是是骨头架子小的那种细, 肉还不少, 并没有干瘦的感觉, 皮肤光滑细腻, 白白的很匀称。脚踝很细,十分小巧。符晓锁骨虽然不像Jimmy那样可以放两个硬币,但也是精致的, 显得脖子纤细,连带着两边肩膀的弧线都漂亮起来了。因为“痩”的缘由是骨头架子小,符晓胸还挺大,只是胸骨不高。她平时不是很显胸,但一旦穿得少就会被人发现她的罩杯至少有D。往下腰也很细,由于长期坐着有一点小肚子,但总体还平坦。至于屁股,也是翘的。   沈懿行默默地看着,而后在符晓靠近时猛然转头瞥开了眼,有些生硬地说:“走吧。”   “哦……”   符晓在沈懿行身后看着前边领着她走的人。   沈懿行的身材很好,肩膀很宽,背部肩胛骨极漂亮,腰线也深,两侧有美好的弧线。双腿很长,而且显出了一种勃发的力量,只是走路便让人联想到那些猛兽。符晓回忆了下,感觉对方胸肌似乎十分好看,腹肌也是,之前没太发现,这次脱了上衣才露出肌肉来……然后,然后,裤子里边是鼓囊囊一团……哎呀天呀,咋还在脑内开上车了呢。   “……”符晓感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她想缓和气氛,低头想了一想,突然伸腿在沈懿行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把沈懿行踹得一个踉跄。   沈懿行:“……”   开了个玩笑后,似乎好了一点。   蓝湖也是蓝的,很蓝,但是不是蓝冰洞那种透明的蓝色,而是有些浓稠,像牛奶中加了食用色素的那种蓝,蓝得十分唐突,像是掺了点假。   湖边全都是火山石,远处又有冰山,黑白色的环境当中,蓝湖仿佛是一块璀璨的宝石。   符晓走进池子,觉得水温正好,一点都不似外面的冷冽。   符晓捧起了一抔水,发现水是很透明的,然而假若看整个湖,却会觉得它是蓝的。   水深大约有一米二,差不多到符晓的胸。符晓站在蓝湖水里,偶尔微蹲缩在水中,只露个脑袋在水面。沈懿行就比较悲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两人一边泡温泉,一边小声地聊天。   “这里挺有趣的。”沈懿行说,“蓝湖其实是人工造的湖。为向北约提供能量,几十年前一个地热公司建了个发电厂。当时发电厂的计划是将热水排到外边,让热水自然渗透入地底重新归于自然。意外的是,从地底抽出的热水中含矽,在火山石表面形成了一层乳色的涂层,水渗不进地下,便积成了池子。后来开始有人偷偷进来游泳,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发电厂无奈地建了个更衣室,而在1999年……这里彻底变成了温泉了。”   “噗……”   “蓝湖的水来自地热矿泉,但经发电厂处理后降温了。乳色是来自于水中的大量矽,蓝色来自于一种只在温泉中存在的海藻,而这两种东西都对皮肤很好。”   在聊天的过程中,沈懿行一直强迫自己盯着符晓的脸看,然而视线却总会不受控地飘到她被热气熏得微红的颈子、挂着水珠的肩、无法完全被游泳衣遮住的胸口……   沈懿行觉得自己像禽兽。幸亏……他下身在水中,这里的水又正好并不是透明的,而是浑浊的蓝,符晓从水面上什么都看不见。   “怎么了?”符晓问。   “……没事,”沈懿行说,“那边有蓝湖泥藻面膜可以拿,你把脸糊上吧。”   “……啥?”把脸糊上?干啥糊上?   “嗯。”沈懿行继续道,“蓝湖的面膜很有名,你可以试试免费的小样。小样在那边那个半圆形的小房子里领。”   “好……好哦。”   符晓扑腾着向小房子走去了,果然瞧见房子里有人在发泥。在领泥时,工作人员还讲解了一下用法,十分温和。符晓回到沈懿行的身边,开始往脸上涂,她避开了眼睛和嘴,涂完之后又抹匀了。   “没有镜子……就这样吧。”   “……”沈懿行看了看,抬起他修长的手指,在符晓脸上划了划,帮她修整了下。   “……”脸在泥的后边,红了也看不见。   沈懿行说:“好了。”   符晓觉得脸颊上麻麻的,过了会儿又变得凉凉的。她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泥,不禁有点后悔——哪有人第三次约会就在对方面前敷面膜的?像鬼一样……一般男性都会觉得这个样子毫无美感的吧?   “呃,”符晓问,“是不是丑?”   沈懿行说:“丑点……挺好。”   “……啊?”啥叫“丑点挺好”?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泥藻便渐渐变干了。   符晓学着别人的样用温泉水洗净了脸。神奇的是,她真的觉得皮肤通透了许多,用手摸摸指尖也有一种滑腻腻的感觉。   “怎么样?”   符晓笑道:“还真的不错呢。”   “嗯。”   符晓又说:“我到处溜达下。”   “好。”   蓝湖一边有一座木头的小桥,在桥上可以看清整个湖,另外一边有一个人工小瀑布,站在下面被瀑布水砸的感觉还挺舒服,像被按摩一样。   ——大约十点半时,符晓想离开了。   于是他们走出蓝湖。符晓走进女更衣室,冲了个澡,吹干头发,换好衣服,便出门去找沈懿行。   沈懿行手里拿着个袋子:“给你。”   “这是什么?”   “刚才那种面膜,蓝湖商店有卖。”   “哦……”   接着,他们驾车来到了间歇泉。本来最有名的间歇泉名叫Geysir,后来突然罢工,什么都不喷了。于是人们只好移步到旁边Strokkur。Strokkur比较小,胜在兢兢业业,每隔八分钟左右便会喷出20米左右的水柱。除了Strokkur,还有很多泉眼咕嘟冒泡,不过喷发得都不高。   “一般认为……间歇泉的形成是因为底部的水先被加热到沸点,而顶上的依然平静,于是底部蒸汽冲出表面,并将上层的水冲击到半空中。”   “哦……”   符晓拍了几张照片,便跟着沈懿行到了黄金瀑布。   他们选的是上行线,直接走到黄金瀑布上边,而下行瀑布则是走到对面观景台。对于这个黄金瀑布,符晓倒没什么太大感觉。瀑布很大,冲入水中时会震起一团水雾,一个小彩虹笼罩在瀑布入水处的周围,水的相击之声犹如万马奔腾、气势磅礴。不过,符晓连尼亚加拉大瀑布都已经看过了,对这个自然不会很在意。   最后,两人去了议会民主公园。在这里,维京人在这里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民主议会。公园里有一个木质台子,是当年人们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后面有道天然黑色石墙,叫法律岩。   台子背面,就是两个大陆板块推挤而形成的裂痕,旁边还有冰岛最大的天然湖,河水清澈见底,水中有很多的硬币,都是人们许愿时留下的。   符晓想了一想,又许了个“和沈懿行永远在一起”的愿望。她觉得,自打“半交往”的约定以来,她好像已经求遍了各路神明。   大约下午两点半时,沈懿行对符晓说:“回去了?”   “嗯?”   “收拾收拾东西,明天要回国了。”   “哦……”符晓的心中有点失望——五天,原来过得这么快么?   沈懿行问:“难道你还有什么想玩儿的?”   “……”符晓想了一想,“冰岛不是有大马骑?我们不去骑大马吗?”   “你想骑马?”   “想呀。”其实一般,但她不甘心就这么结束这趟旅程,总是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做点什么。   “那快一点回去,看还能骑不能。”   “好的……”   他们还真找到了一个团,是当天最后一个骑马团。   冰岛的马矮小,走起路来不巅。老实的冰岛马从不拒绝生人,更不会突然间乱发什么脾气。   两人并驾而行,偶尔拉一下手。在空旷的米湖当中,符晓觉得他们就像两个孤独的旅人般,结着伴,摇摇晃晃地走向遥远处的共同终点。   冰岛冬天大约四点半就天黑,因此能骑马的时间很短。只在米湖上转了一小时符晓便被迫从马背上下来了。   “唔……”符晓心想:旅程……到底是结束了?   沈懿行问:“没骑够么?”   “没……”   “……”沈懿行勾唇笑了笑,背过身去,将手伸到他的身后,掌心向上,“上来。”   “什么?”   “冰岛马是没法骑了,我当马给你骑会儿吧。”   “咦?!”   “上来,我背着你。”   “……”符晓看着沈懿行因一小时的骑马而冻得通红的耳朵,两步跑了过去,搂住对方的肩,将一条腿的膝盖放在沈懿行向后伸出的左手掌心上,稍一用力,便爬上了沈懿行的后背,用两条腿圈着对方的腰,紧紧搂着。因为怕冷,符晓穿了很多衣服,此时她觉得自己像是沈懿行的一个背包——里边揣着很多珍贵物品,被对方小心背着的那种背包。   沈懿行笑了笑,托着符晓的腿,一步一步往车子的方向走去。脚下有冰,他走得很小心,生怕一不小心把手里的人摔了。   符晓两手揪了一揪沈懿行的两只耳朵:“懿行。”   “嗯?”   “你对我太好了……”   沈懿行反问道:“这就叫‘太好了’?”   “哎?”   “三次约会而已,别信。”   符晓还是:“……哎?”   沈懿行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当一个爱人,和当一个军人,是有着相似之处的。”   “……为什么?”符晓难以想象,爱人和军人之间会有什么相似之处。   沈懿行继续道:“就是所有嘴上讲的全都不能说明什么。真正能证明心意的,唯有一辈子的忠诚。”   “……”   “把她放在心尖,认为她的生命高于你的生命,认为她的尊严高于你的尊严,直到最后一刻。只有到了那个时刻,才能说自己担得住那个身份。”   “懿行……”   在冰天雪地中,符晓低头看着沈懿行的头顶,犹豫了几秒钟,而后轻轻吻了下对方的头发。   她偷偷毁约了。   但对方不知道。   她的唇只是稍稍碰了下对方的发梢。沈懿行脑袋上也没有长眼睛,并不知道符晓偷吻了他一下,只是感到头顶被什么东西拂了一下。   ……   吃过晚餐再回酒店,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符晓回到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明天,她就要回到中国,继续平常的生活了。   收着收着,符晓突然听见房门响了一下。   她跑去开了门,不意外地看见沈懿行出现在了她的房间外。   沈懿行手里拿着沓东西:“这一份是你的。”   “这是什么?”   符晓低头看了一看,发现是一叠明信片。   “唔?”   她伸手接过来,看见明信片上全是冰岛美景,而且,每一张上面的景象,都是他们两人到访过的。   “……”符晓翻过了明信片。   果然,每一张的背面,都被沈懿行用苍劲飘逸的字迹写满了。   在“极光”那张的背面,沈懿行写着:“2017年1月1日周日,冰岛的第一天晚上。不得不说运气不错,遇到了小极光风暴……”而在阐述了看极光的整个过程后,沈懿行还摘了几段对话记在上面:“沈:我一直想带你过来看看极光。符:为什么?沈:为什么……我小时候看过一部日剧,叫《爱在圣诞节》,织田裕二和矢田亚希子演的……传说一起看到极光的情侣会永远一起。符:咦?为什么?难道不应该被拆散?我们头顶上一大片绿哇?”   “……”符晓完全没有想到,随口开的一个玩笑,竟然被对方以这种形式给记录下来了。   “蓝冰洞”那张也是同样。沈懿行写道:“2017年1月2日周一,冰岛的第二天下午。约了一对当地兄弟作为向导……冰洞大约一百平米,四周冰壁都泛着蓝……谈起颜色像硫酸铜晶体,于是在冰壁融出一颗心……”也是细述过个过程,而后也许代表对话:“符:你在冰壁上面融了颗心出来,你没素质。”   符晓:“……”   此外,还有蓝湖的:“2017年1月3日周二,冰岛的第二天上午……觉得泥藻面膜不错,便去商店买了一瓶……”此外,明信片中还有间歇泉、黄金瀑布、议会公园、杰古沙龙湖……   沈懿行说:“别弄丢了,一直留着——我希望可以留下更多的回忆。”   “……嗯。”符晓心里清楚,沈懿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冰岛的店里偷偷买了两沓冰岛风光的明信片,而后挑出所有去过了的地方,在明信片背后写下了这几天来每天发生的故事。   “以后,我们还会去其他的地方。”   “嗯……对了,你等下!”符晓说完转身跑到书桌前拿起了桌上的一支笔,在一张明信片的右下角处认真地写下了:“确认。”“确认”下边还煞有介意地用英文翻译了一遍:“firmed!”她的字也不错,但是龙飞凤舞,比沈懿行的乱。   她将几张明信片都盖上了“确认”戳:“我要过目,免得被你黑了……等下你把你的那份也拿给我,我要盖戳。”   沈懿行嘴角浮起一丝笑:“好。”   “嘿嘿。”   说完,符晓看着自己脚尖,百般犹豫之后又道:“懿行。”   “嗯。”   “我……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第40章 “女人花”(十)   沈懿行愣了愣, 很快便笑着问:“怎么了?”他看着符晓的样子, 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嗯……”符晓思考了下措辞, 说, “我在公司,已经参与过两个项目了, 分别是‘明天’和‘女人花’, 并且两次拿下竞标。”   “对。”   “但是其实……当我闻着两款香水的成品时,却是感到, 它们有很重的章唯一的痕迹。”   “嗯?”   “该怎么讲……”符晓继续对沈懿行说道, “我目前全部的关于调香的知识, 都是和章唯一学的。除了章唯一教我的, 我不知道其他任何的创香方式。本来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当我在商场闻到‘明天’这款香时,我突然间一个恍惚,觉得它好像是章唯一配制的,因为一切都和章唯一的香水那么相似, 不管是过渡香气的手法还是别的。”   一切技巧,都是章唯一平时惯用的。可悲的是, 符晓不知道还能怎么样。符晓闻过很多香水, 香水之间有明显的不同, 可她的和章唯一的, 每个地方都很相似。   沈懿行:“……”   “每一个调香师,都有自己更偏爱的调香方式,甚至就连香调, 也有自己更擅长的香调种类。他们会调制全部香调的香水,但一般会对某一种更为熟悉。章唯一常用花香调,我便也常用花香调。章唯一爱添加茉莉,我便也爱添加茉莉……我……我现在有点茫然,不知道当前的方式是不是最适合我的,有点想见见别的人,然后找出更能激发我潜能的技巧组合。”章唯一当然会教她很多不同的技巧,然而总体来说,章唯一会更加偏向于他自己的喜好,都是人之常情。   沈懿行说:“我能理解。”   “而且我会忍不住想,照这样子下去,一成不变地过,我能超越章唯一吗?我想成为世界顶级的调香师,可这一点连章唯一都做不到。当然我不是说他不厉害,他是佩兰中国的首席调香师,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可我并不止以章唯一为目标。”   拿下“女人花”项目时,章唯一曾经对她说“我在年轻的时候也希望自己是个天才,然而十分遗憾,世上有天才,但我却不是”,还说“如果要教学生,就要教一个有希望成艺术家的,远远超过我的,这样才有当老师的成就感啊”,她也一直记在心里,时时刻刻告诫自己。   沈懿行问符晓:“你打算怎么办?”   “……”   符晓将沈懿行拉进屋里,并且还关上了房间,紧紧抓着沈懿行的右手,生怕把对方气跑了。沈懿行的右手温热,是很人舒服的温度。   符晓说:“沈懿行,我就是希望和你商量下……并不是已经决定了什么……”   “嗯?”   “我有一点想……去法国留学,跟随许许多多大师学习,寻找适合自己走的路子。再念个硕士,一两年毕业。”   “……”   “ISIPCA有个项目,是上课和实习轮换着来,上两个月的课,去业界顶级公司工作两个月,再上两个月的课,再去业界的顶级公司工作两个月……这样。”ISIPCA不在法国香水之都格拉斯,而在凡尔赛,全称是法国国家香水、化妆品及食品香料高等学院,是香水界最有名的学校之一。同样有名的当然还有位于格拉斯的纪芳丹.若勒,但是因为孙一止和Alice的事情,符晓不能地不想去。她会觉得——在那念书的,都是些啥人?   读书这个念头,在符晓的心里转了好几天了。   如果想要学习更多方式、技巧,那自然是宜早不宜晚了,因为方式、技巧全都需要磨练。在摸索出了属于她自己的风格后,她还需要大量时间使它变得成熟,将时间花在他人的风格上意义不太大。何况,人的习惯不容易改,等她习惯了现有的一切,再想忘掉可就难了——人的习惯是可怕的东西。   其次,想成为顶级调香师,去法国学习是很“必要”的。法国培养了世界上几乎所有优秀的专业调香师,那里是为世界各个国家输送调香师人才的摇篮。那里有全世界最优秀的老师,还有最有天赋的同班同学们。在这个行业中,出于行业发展等等原因,中国的学校还差得太远,不可同日而语。   她应该去法国。   但她舍不得沈懿行。   沈懿行和她好久才约会一次——过去的半年中,共约会了三次,符晓觉得自己没脸再去国外。   她想和沈懿行好好商量一下,再和章唯一也好好商量一下。   事实上,如果沈懿行生气,或者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或者开口说叫她不要去,她可能真会丢盔弃甲的。   虽然,他们约定好了,绝不会成为对方的附赘悬疣,也不让对方成为自己的,但真正相处下来后,她明白自己好喜欢对方。   半年之前,她还能说,如果沈懿行不等她,那说明两人没缘分,然而,她却是有些无法失去对方了。她很怕他伤心。   作为爱人,她也应该“认为他的生命高于你的生命,认为他的尊严高于你的尊严。”   “……”沈懿行看了看符晓,突然伸手掐了一下符晓的脸:“你那什么表情?”   “嗯?”   “需要去就去吧。”   “那……那你……”   “趁着还没正式交往,你赶紧去把书读了。”沈懿行勾唇笑了笑,“动物实验一般要两年半,然后才能申请临床批件。就算进展十分顺利,也不可能很快完成。批件下来就要正式在一起了,难道你还想等那个时候再走?你想气死我么?”   “可……可是……”   “晓晓,没什么太大区别的。”   “嗯?”   “没什么太大区别啊。”沈懿行道,“现在也是好几个月才见一次。你去读书之后,一年也会有寒暑两个假期吧?我们把剩余约会天数攒起来,等你每次回来一并用掉就好。再说,倘若约会天数多了,我也是可以过去的,陪你。至于平时,还是使用微信联系,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没什么的。”   “唔……唔……”怎么说的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好了,别纠结了。”沈懿行说,“真的……区别不大。”   “沈懿行……”符晓说,“我上辈子,是拯救了世界吗?”她一定是个健壮女超人,这辈子才拥有了沈懿行。   “嗯?”   符晓低声问道:“我为什么会有你这么好的‘男朋友’?”   沈懿行有点好笑地说道:“你没拯救世界。”   “……”   “你可能拯救了我吧。”   “……”符晓的脸又全红了。方才,连晚风中仿佛都带着些不安,刮进她的毛孔引发她的焦灼,而此刻风却像是停下了。   “好了,其实,这辈子也是。”说“拯救”是因为,沈懿行很清楚,他的确是很需要对方的。   “懿行……”符晓“呼”地一下扑了上去,伸手搂住沈懿行的脖子,“我倒觉得你喜欢我有些倒霉。”   “怎么可能?不要乱想。”   “……”   “那么多人都去留学,很多人有男女朋友,最后结婚的也不少,怎么我就不能等了?”   符晓说:“沈懿行,假如你等烦了,就不要管我了……我不会怨你的……唔,不,这个好像不行……你告诉我一声,我会想办法的……”在留学这件突发事情上,符晓感到自己有些自私。   “傻瓜。”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符晓觉得有点想哭。她的眼前也真的蒙上了水雾,她急忙用袖子偷偷地擦去了。   在上学时,她一直以为沈懿行是非常冷的人,谁知对方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了。   那边,沈懿行又问道:“不过……你考过雅思吗?”   “考过呀,上学时。”   “哦。”   符晓又对沈懿行说:“其实……我更想读那个法语项目。”   “……法语?”   “嗯。英语项目要读三年,法语项目只要两年。我想尽快毕业,早点回到中国,回到你的身边。而且我在网上查了,有人一年就毕业了。”有个人说,他制出了优秀作品,便提前从学校毕业,而那个人,早已经成为法国香水界的大师。   “可你会法语吗?”   “一点都不会也就没有念想了……”符晓回答对方,“以前学过二外,会那么一丢丢……而且做这行的,总得懂点法语,因为经常会用到法语的,毕竟最好的学校、调香师、香料产地都在法国。我上班之后自己也又学了学……主要学的就是与香水专业相关的法语,和上学需要用到的词汇重合度蛮高的。”章唯一也会些法语,每年他都会亲自去法国选定香料。   “……一丢丢不够吧?”   “十月开学,还有九个月时间可以学。不过……三月份有电话面试,七月份有正式面试……这俩面试,也得想个办法先通过了,尤其是三月份那个,距离现在真的好近。哦哦,还有申请马上就截止了,填表也是要用法语来填。”   沈懿行叹了一口气:“你又要更忙了,注意自己身体。”   “知道啦……法语实在不行也就算了,我会同时申请英语项目,也备着。”对于英语,符晓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学费够么?”   “一年一万欧元,需要向家里借。”涨工资还没几个月,她拿不出那么多钱。   沈懿行说:“不够就问我要。”   “才不要呢……”符晓想:我要你的钱干什么?   “十月份走是吗?”   “……如果申上的话。”   “那还有九个月。”   “嗯。” 第41章 法国(一)   初步有了留学法国的意向后, 符晓又跟章唯一讨论了一下。   “符晓, 好么, ”章唯一靠着实验室桌子, “嫌弃我了?”   “不是不是,哪会嫌弃?”符晓有点着急, “只是想再听听……法国人是怎么讲的……”   “开玩笑呢。”章唯一说, “留法当然会有好处。”   “谢谢……”   章唯一抬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你毕了业之后,大概不会再回到佩兰了。”   “我……不知道, 我很喜欢佩兰, 希望能再回来, 但……不知道。”以后的事, 谁能说得准呢?   “ISIPCA毕业的,可以留在法国,进顶尖的公司调制香水。”   符晓小声地道:“我不留在法国。”   “嗯?”   “我的‘男友’在中国呀……”沈懿行在中国,她当然要回来。   章唯一微讪道:“很多留学生出国没多久便和男友分了。”长期不见,那种辛苦不是每个人都能忍耐得了的。   “不会。”符晓的眼睛里亮闪闪的, “不会。”   “……”   “而且,哈哈, 我想以国内土鳖的身份, 跻身到世界一流调香师的行列中。”就像沈懿行在做创新药一样, 她也有一个十分大胆的幻想。国内目前没有任何一款在国际上获过奖的香水, 符晓也有一点想在这个行业留下她的名字。在“远远落后于世界”这点上,调香行业与制药行业有一点相似,甚至比制药行业还不如, 在制药行业中,至少已经有了有野心的公司。   章唯一说:“也好。”   “老师……”符晓又道,“我一直特别感激您……将我从分析员的岗位上捞了出来。总之,以后,不管我回不回佩兰,都会时常联系您的。”   “好。”   ……   因为要准备申请的事情,符晓不再在公司加班了。   白天,她还是继续学习香水的原料,她会的原料已经直逼两千种了,只是其中很多她还不大会运用。另外,还有各种与仿香、创香相关的知识。她仿香和创香的作品都越来越成熟了,章唯一说她甚至要强于公司的很多中级调香师。   章唯一很体贴地没有让她频繁做项目。从一月到四月,符晓一个项目都没有参与过。   晚上,她请了个法语教师。法语教师每天教她四个小时,从晚上六点直教到十点。法语和英语十分像,这帮了符晓很大忙。十点之后,直到两点,符晓都会准备她四月的电话面试。一般来说电话面试会在三月全部结束,不过符晓给学校写了一封信,编了个理由问学校能否延迟,学校的教授们很好心地上了她的当了。符晓知道自己法文还不大行,于是把她能想到的对方可能问的问题都整理了出来,仔细写好答案让法文老师改,而后把好几十页白纸上的内容全部读得滚瓜烂熟。   ——电话面试那天,符晓把写好的问题答案贴满了一面墙。她不想用电脑,因为站着回答时的声音听起来会自信一些。   符晓觉得,电话面试时她的发挥超常了。   念得没太结巴,而且,她脑子转得快,不管对方问啥,她都能自然地掰扯到她事先准备的内容上。她写的最好的,就是对调香的热爱,以及为了入行,她是怎么样放弃高薪、不被理解,最后终于成功逆袭的鸡汤故事。果然,面试官教授听得很唏嘘,还说,他当年也是那么过来的。另外因为聪明,学校又重视“领导力”培养,符晓十分会吹,把自己吹得她都不认识了。她并没撒谎或捏造事实,但听上去完全就是天才。   总之,因为强大的“把一切问题都掰扯到事先准备过的问题上”的特殊能力,符晓面得不算太差。何况,面试她的面试官教授也的确没有问什么特别令人手足无措的东西。   她还考了一个全都是选择题的叫TCF/TEF的法语考试。因为没有时间准备,考试时便连蒙带猜,不过最后成绩还是不怎么样,符晓也不管那么多,将成绩单给学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寄了还不如不寄。   四月到七月间,章唯一给她派了个项目。符晓认真做了,然而最后并没有能拿下——最后中标的人,是樱野的“萝莉”——那个每次输了都会哭的“萝莉”。   ——七月,通过了电话面试的符晓去法国参加正式的面试。符晓也不清楚为啥能过一面,想来应该是因为自己吹得好,而且简历上的经历的确漂亮——名校毕业,同时已有两款香水上市,也有可能是因为长篇大论的鸡汤打动了那个教授。不过,归根结底,是她事先准备得比较充分。   七月份的符晓,法语依然十分一般。   出乎符晓意料,这正式的面试当中,最重要的部分,竟然是嗅闻的测试!   这完全是符晓强项!   想想越是,之所以将考生全叫到凡尔赛,而不再采用视频来面试,为了应该就是看考生在调香上的天赋!   她给自己堆了一个“不喜说话”的“忧郁文青”的人设,能不讲话就不讲话,就只是又快又准地说出了嗅闻测试的正确答案。   在面试的最后,符晓还将“明天”和“女人花”的小样带去给教授闻了,又解释了她的创意,并且厚颜无耻地说,在配制过程中,章唯一只帮了她“一点点”而已。唔……反正,对于“一点点”的理解,每个人是可以有不同的……   ——八月,她拿到了录取通知。   学费每年一万欧元。这个项目规定,25岁以下学生免费入学,25岁以上则需缴纳费用。   符晓自己觉得,她的破烂法语之所以能过关,和这个有关系……   反正她是交学费的,学校收钱,让她入学,学校也不损失什么。   同时,她在嗅闻测试当中的确表现十分出众,送上去的两款小样也能体现她的才华,大概,评审委员会觉得她的确蛮有天赋,于是将她收进去了,即便她的语言还有一些障碍。   符晓的父母一开始是很反对符晓去法国的。   “你都多大年纪了呀……”她的父亲说道,“你工作两年了,快二十七了呀……你是个女孩子,你要找男友呀,再拖就过三十了呀……”   符晓没有办法,只得向父母透漏了沈懿行的存在。   父母见了次沈懿行,最后终于是同意了。   ……   离京去法国的那天,沈懿行去送了符晓。   符晓见了他,问:“这次见面……有什么由头呢?”   沈懿行说:“你要去读书了,这不算进步么?可以见面。”   符晓笑了:“也对哦。”   沈懿行帮符晓捆绑好了行李,陪她办理好了托运。   而后,符晓背着一个随身的小背包,便要进入“国际出发”大厅。   “懿行……”符晓说,“那么我走啦……”   “嗯。”   “真的走啦……”   “嗯。”   “我寒假会尽量回国。”   “嗯。”   在整个过程中,沈懿行显得很冷静,没有恋恋不舍。   “好哒……”符晓清楚,沈懿行是这样——那个人不论面对何种境遇都是稳重如山的。依依惜别这词,和沈懿行不符。   符晓咬了一咬她的下唇,露出了一颗可爱的虎牙。当她再放开自己的唇时,下唇轻轻地摇晃着归位了。她的唇色是很漂亮的粉红色,而且有一层水润的质感,厚实丰满,上唇间有很好看的唇珠,微张着嘴的时候让人想咬口。   “那么……就拜拜吧,至少半年之内,不会再见面了……我们各自努力。”   沈懿行说:“好。”还是很理性。   “……”符晓又抿了一下唇,低头想了一想,拿着她的护照,转身便要进大厅了。   走了还没两步,突然之间,符晓觉自己右臂被人猛地拉扯了一下!   她一个没有站稳被拉退一步,而当她诧异地回过头去看时,她的下巴突然被人抬起,紧接着一个吻便印在了她的唇上!   “……!!!”符晓踉跄了下,被对方搂住了。   “……”   唇瓣相贴之后,沈懿行很快便放开了她。   “……”符晓摸着自己的唇。   沈懿行的双唇是温暖的,似乎还有着清新的气息。方才,她看见了对方长长的眼睫毛,还有高挺鼻梁的两侧的阴影。   “……抱歉。”沈懿行说,“是我违约,下次再不会了。”   “……”   “你进大厅去吧。”   “……”符晓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忽然踮起脚尖,也在沈懿行的唇上飞速落下一个吻,说,“一人一次违约,平了,以后再也不可以犯同样的错误了。”   说完,她便摸着双肩上的背包带子,一溜烟地跑进了国际出发大厅。 第42章 法国(二)   ISIPCA校园很小, 甚至可以说是袖珍。   对此, 符晓夸张地对沈懿行描述道:“ISIPCA还没北大的澡堂子大!!!”当年, 符晓住的楼没有洗澡间, 到了夏天,每天晚上都要去澡堂子, 澡堂子还离得挺远, 洗完澡走回寝室的路上又会流一身汗。   ISIPCA只有几栋不太大的楼,没有运动场、体育馆、游泳池、健身房, 也没有餐厅、咖啡厅、只有个小食堂, 里边有些卖汉堡的机器。汉堡不是新出炉的, 只是那种冷冻汉堡。符晓嗜吃, 根本受不了那个破食堂,于是买菜,一日三餐全都是自己做。   班里除了她之外全是法国人,教授也是,彼此之间交流只用法语。在学校中的前几个星期, 符晓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该去英文项目, 而不是这样勉强她自己。不过, 一想到早一年回去找沈懿行, 她又觉得这点辛苦根本不算什么。   学校日程排得很满, 从周一到周五,从早上到晚上,基本全都有课要上。回到租的房子之后, 符晓还要复习笔记、完成作业、练习法语……同时还要自己做饭,十分辛苦。   沈懿行听了,说:“我能去给你做几顿饭就好了。”   符晓说:“才不要。”   “……?”   “我不相信你在吃上边的品味。”   “哦……”   不过,当法语稍微熟练一些后,符晓却发现教授在课堂讲的东西其实并不难懂。很多内容都是基础知识,章唯一已经教过了,然而再科学系统地学一遍后,符晓也觉得有了新收获。   让符晓感到十分有用的,反而是在公司里的实习。很多公司都和ISIPCA有合作关系,会接受ISIPCA的学生去那里实习。   在第一份实习当中,符晓很快便发现了,她作为实习生是没有太多工作的……公司的人只会将一些简单的活儿交给她做,比如色谱分析、QC(质量控制)、稳定性测试……那些工作十分机械,让她很难学到什么。   这可怎么办呢……符晓有些着急。   晚上躺在凡尔赛的夜幕下时,她总忍不住想,我狠心离开沈懿行飞跃重洋到这,不是为了给初级调香师们打杂的!与其在这打杂,还不如让章唯一敲她脑袋呢!   这样下去不行……到底如何是好……   想了几天之后,符晓终于决定,她不要面子了,她要主动出击!   在决定好的第二天,符晓就问她的老板:“您……您中午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大老板虽颇为诧异,但是还是答应了她。老板在业界十分有名气,曾为香奈儿等国际大牌制出过几款畅销香水,职位是“Vice President Senior Perfumer”。他和符晓其实打交道并不多,只知道有符晓这么号人而已。平时,都是初级调香师们直接给符晓布置任务的。这也是实习生们的普遍状况,很多人到实习结束时都没和老板讲过几句话。   而后在食堂里,符晓颤巍巍地开门见山地说:“我有一些调香方面的问题想问您。”   VP挑了挑眉:“你说。”   “谢谢……”符晓拎出了一本书,翻到书中某页,问出了她的第一个问题。   公司书架上有很多调香的书,都是公司认为比较有价值的。此外,公司的调香师还会自己写些资料,放在公司内部的网站上供人下载。符晓挑了一些仔仔细细地看,将所有有疑问的地方夹上纸,为的就是亲自向老板讨教。   “……”见符晓这么认真,老板眼神有点变了,“哦,这个啊,是这么一回事……”   整个午餐,大约用了一个小时,老板将符晓所有的问题全都解答了。他们一下法文,一下又用英文,两种语言间的切换全无征兆。   最后,收拾盘子走时,符晓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老板:“以后……还能一起吃吗?”   “……当然可以。”   就这么着,符晓天天回家看书,时不时利用午餐期间的一小时向她的老板讨教她不懂的问题。后来,就不再仅仅局限于书了,符晓会问老板他当时调制那些经典香水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有无困难,又是怎么样解决的。   这样大约过了两个星期,符晓老板突然叫符晓去参与他的一个项目。于是,符晓近距离看见了,顶级的调香师,是如何调配出一款与众不同的香水的。   ……   在ISIPCA的期间内,符晓先后在几家公司实习过。每次,她都直接找她老板,问对方能不能向其讨教问题。   符晓发现,她所有的老板,没有一个表现出不耐烦。似乎,他们也是喜欢好学的下属的。区别只是在于,有人不喜欢在食堂回答,而是让符晓去办公室找他。   符晓能明显感觉到,在于大师们频繁交流后,她的水平突飞猛进。   每次她结束实习时,老板都会给她很真诚的祝福,并且还会对符晓说:“你会成为很出色的调香师的。”   另外,还有三个老板直接给她发了offer,包括她在第一家公司的那个!他们对符晓说:“你毕业后可以过来,我保证会给你职位。”并且还说,公司过去几乎不会给ISIPCA过来实习的学生发returning offer,符晓是个例外。对此,符晓都摇头拒绝了,她说:“我必须得回中国去……我最喜欢的人,还在中国等我。”   ……   符晓没有如她渴望的一般一年就毕业。她在毕业作品上边花了很多心思,最后成功制出了一款出色的作品,香水名字叫作“思念”,其中蕴含的就是她自己最诚挚的情感。   真正毕业已经是隔年的六月。符晓在ISIPCA一共待了21个月,还差三个月就整整满了两年。   近两年的留学生活,让符晓真正蜕变了。   不论是从她调香的水平上讲,还是从她思想的成熟度讲。   唯一没变过的,也就只有她对沈懿行的喜欢。   21个月过去,她……更喜欢沈懿行了。   ……   这天,符晓又用微信和沈懿行聊天,并且商量三天之后沈懿行接机的事情。   要彻底回国了,不再回ISIPCA,但符晓却并不留恋法国,一方面是因为即将要见到沈懿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确信自己作为一个调香师会经常到法国。   沈懿行说:【你再看看护照在包里么?】   【昨天都看过了……】   【你再确认一下。】   “……”符晓撇了下嘴,不搭理沈懿行这个强迫症了,装着是在确认,实际上却打开微博刷了起来。   然后……然后……   符晓,竟然,偶然间在微博上看见了……她的老公!   “……!!!”符晓吓得瓜都掉了!   那条微博的正文是:【北大学霸男神,看完感受到了这世界的残酷!】   符晓战战兢兢点开第一张图,发现上面全是沈懿行的事迹,什么“本科毕业答辩,众教授们的评语是:建议授予博士学位”,什么“研一就在美国化学会出的《物理化学期刊》上发表论文”,什么“毕业后开药厂,药的杂质只是原研药的百分之一”,什么“新药一年半找到化合物,动物实验结果好到炸裂”,什么“钢琴十级”,什么……什么什么……   第二到第八张图片,全是沈懿行的照片。   基本都是他本科期间的,年轻得让符晓笑出了声,毕竟,连她都没见过沈懿行本科时的照片。微博配图里只有第七、第八张是近照,是从嘉懿公司网站上“管理团队”页面上扒下来的。   而第九张……是张白纸,上面用大大的黑子歪歪扭扭地写着个“重点:没有女朋友!没有女朋友!没有女朋友!”   “靠靠靠靠……”符晓小声嘟囔了下,“那我是啥?”虽然,只是半交往吧……   再一看评论和转发:“……”   评论三千,转发三万。   “……”符晓随手点开评论还有转发,发现基本都在叫帅,或者膜拜这个简历,也有转发学霸保佑不挂科的,还有一些……隔着屏幕舔她老公。   “我都没有舔过……”而且因为约定,只有她不能舔。   符晓又跑去嘉懿公司官方微博瞅了一瞅……果然,也沦陷了,几条微博下面全都是观光团,尤其是那条公司管理层合影。沈懿行没微博,网友们便去轰炸公司官方微博了。   “……”符晓截了个屏,给发了给沈懿行,而后敲了一句,【小样儿的,出息了啊。】   沈懿行却好像完全忽略掉了这条微信,还是不停嘱咐符晓:【护照一定要揣好了,还有你喜欢的东西,别的全都没关系的。】   【好啦好啦……】   【我在机场大厅等你,下了飞机打我电话。】   【出关和取行李还要一阵子呢,等了电话你再出发也可以的。】   沈懿行说:【不,我等你,我想第一时间见你。】   【哦……】   符晓退出微信,又刷了一会儿微博,突然看见嘉懿公司官方微博发了一条:【沈总说了,他有女朋友,他们很相爱。】   下边不出意外地一片嚎。   “……”符晓有些脸红,打开评论,发了一个:【确认。firmed。】   然后,还没到十分钟,她就看见官博君给她点了个赞,还回了一个小笑脸,把她给顶到了热评的第一位。 第43章 归来(一)   网友也发现了那个奇怪的ID, 并且纷纷猜测她就是“北大学霸男神”的女友。   他们将符晓的微博从头翻到尾, 也没发现什么信息——符晓很少发微博, 少数几条都是围观别人的猫, 再不就是转发些好笑的东西,“哈哈哈哈哈”的, 看不出什么来。   只是, 北大学霸男神,大概是名草有主了。   符晓给沈懿行又发了条微信:【官博难道是你在管?】   沈懿行回:“当然不是。”   【哦……】   【但是我有账号密码。】微博是公司创业之初就有的, 他们几个创始人全都有登录信息。   【哦……】   ……   三天之后, 符晓乘国航的飞机回了北京。   说起来很奇怪, 上学和工作时, 她觉得自己是不喜欢北京的——交通堵塞,雾霾严重,然而在降落时,符晓却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对这座城市有很深的感情。   九年的时光。从她十八岁起, 到二十七岁的生日,差不多一整个青春, 都是在这座城市渡过的。上大学前, 她在老家每天光顾着学习了, 很机械地, 就只知道念书,然后到北京去。这里让她从青涩到成熟,也见证了她人生的轨迹。   何况, 这座城市还有她最喜欢的人。   飞机高度越来越低,首都机场也变得越来越清晰。符晓在心里默默念:时隔十九个月之后,我回来了。   ——取行李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但是符晓着急,还是觉得行李来的好慢。她站在传送带的开端、行李的出口处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第一时间将到达的行李捞出来。   等了大约十五分钟,符晓终于看见了自己的两个箱子。她用膝盖顶着转台,用力地提,便将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的三边和155厘米的大箱子一个一个地拎出了转台。旁边一个萝莉扯不出去她自己的箱子,符晓还好心地帮她给提出来了。拎的时候,还听见有人说:“哗,女大力士!!!”   接着她把箱子都搬上了小推车,然后推着推车,一路小跑,蹭蹭蹭地跑进了一楼众人接机的大厅。   站在通道栏杆外接人的人其实挺多的,不过符晓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她的“男友。”   那个人不管在哪里好像都会发光一样,不论在哪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懿行!”符晓喊道。她的胸腔被各种情绪涨得满满的,忍不住再次喊了声,“懿行!”   沈懿行却是没说话,只勾唇笑了笑,离开栏杆向通道的终点迎了过去。   快速走出通道之后,符晓向行李车一丢,“嗷嗷”地冲过去,隔老远就开始起跳,整个人都飞扑过去,一把搂住了沈懿行!   沈懿行赶紧接住了符晓,因为正是夏天,大家都穿的少,沈懿行觉得手下软软的。   “懿行……我回来啦。”   “嗯。”   “以后都不走了。”   “我记住了。”   “那个……”符晓说,“懿行,碰……碰碰鼻子好吗?”   “嗯?”   “不可以再亲了……所以……碰碰鼻子……”   沈懿行笑了,说:“好。”   说完,沈懿行抬起了符晓的下巴,并且将额头抵住了对方的。沈懿行的睫毛很长,忽扇忽扇,符晓觉得似乎两人的睫毛似乎能缠在一起。   而后沈懿行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因为距离太近,符晓看不清楚沈懿行的眼睛,只觉得在一片模糊当中有道极为明亮的光。鼻尖被拂过,口唇处能感受到对方轻吐出来的温热呼吸,他们的呼吸缠绕在一起,仿佛再也不会被海分开。这样的亲昵,让符晓终于彻底心安了。   十来秒钟之后,沈懿行放开了符晓。   “符晓,”沈懿行说,“你变得漂亮了。”   “嗯?”符晓说,“和以前没啥区别啊?”   “有。”沈懿行笑了笑,“会打扮了。”   “是吗……?”好像是的。班里法国女生都很精致,符晓成天跟她们混,化妆水平和穿衣水平全都有了巨大的飞跃。因为法语项目里根本没有中国人,符晓便常常和几个法国人在一起。法国女孩十分友好,从来没排斥过符晓。不论是参与课堂讨论还是做小组作业,符晓都觉得很自在。平时逛街买东西也都在一起,就连去其他国家玩,那几个姑娘也会主动询问符晓是否要同行。   沈懿行接过了符晓的车,说:“走吧,去你新房子。”   “好哒。”   符晓去法国前将房子退租了,东西全都放在沈懿行那,这次回来之前,她拜托沈懿行把她重新看房,而后租了一个离佩兰较近的——她还是想回到佩兰,而佩兰也十分欢迎她。   沈懿行两只手推着推车,走了几步,突然对符晓说:“来挽着我。”   “嗯?”   沈懿行动了动胳膊。因为推车,他没法牵符晓,于是便让符晓挽着他走。   “嘿嘿……”符晓了然,上前两步伸手握住了沈懿行胳膊肘。   他们就这样一路紧靠着,乘电梯下到了停车场,又一路走到了沈懿行停车的区域。   符晓猛然之间发现,沈懿行的车有点旧了。就在两年之前,他的车还是崭新的,有新车独有的光泽,此时却不是了——原来,他们已经交往这么久了,然而,真正的约会却没有几次。   沈懿行将其中一个箱子提进了后备箱,另一个则是放在了后座。符晓的两个箱子太大了,后备箱根本无法将它们全部容纳进去。放置好行李后,沈懿行提符晓打开副驾车门:“上车吧,回‘家’了。”   “好哒好哒……”符晓全身放松地摊在副驾上,“终于是回来了……在法国成天跟打仗似的……”   “有用么?”   符晓想了一想,很肯定地说道:“有,而且还很大。”   “那就好。”   “懿行,”符晓说,“独立拿下竞标……不会很远了。”那个时刻说明,她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她成为了一名成熟的调香师,而不只是跟在老师后边傻头傻脑地学、虽然年龄不小但总不能独当一面。同时,她也作为一个不再幼稚的人,有了与沈懿行在一起的资格。   符晓也参加过几次竞标,知道获胜的标准是什么,她认为凭她目前的水准,可以足够拿下很多的项目了。   沈懿行说:“……嗯。”   符晓又想起了那条“男神”微博,问沈懿行:“你的动物实验结果真的好到炸裂了吗?”   “‘好到炸裂’太夸张了……不过的确蛮幸运的。”这种事情很看运气,不是努力就有结果。   “药效药代都还不错?”药效,顾名思义,药物效果。药代,指的则是药物代谢,研究药物在生物体内的吸收、分布、转化和排泄等过程,比如透过肠息膜进入血液的比例、在血液中的稳定性、各个时段在肝脏中的稳定性、代谢以及排泄过程、药物毒性……然后建立模型,模拟药物在人体中发挥作用的全过程。   “嗯,对。”沈懿行难得地又笑了笑,“在大鼠、小鼠、食蟹猴身上进行的实验都还算挺顺利的。那个加州大学的细胞生物教授非常有经验。”   “申报临床实验了吗?”   沈懿行深深地看了符晓一眼:“刚申。”找化合物,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动物实验,用了两年零三个月。   “那……那……”符晓的脸红了,“你这边也快了,是吧?”当初的约定是,等沈懿行公司拿到临床批件,将一直想制的药制出来了,他们便在一起——沈懿行的打算是,拿到批件之后,便将技术卖掉,剩下的交给别人做,因为嘉懿并不具备做临床试验的能力。   沈懿行抓过了符晓的手,十指相扣,用力地捏了捏,“是啊。”   “……”符晓没有说话。她心里想的是:各自为了目标努力了31个月,如今真的马上要在一起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符晓突然想起了一位诗人曾说过的一句话,叫作“我最大的悲哀,就是永不知足,以及永无止境的流离”。   而她与沈懿行,在“不知足”的道路上,是结伴而行的。   ……   新的房子宽敞明亮,而且室内十分整洁。这座城市房租昂贵,一般租客都只想省点钱,不是很在意房子的维护——能住就行,而房东呢,知道与其装修不如弄便宜点,于是也很少会花钱去搞布置,导致房子看起来总脏脏乱乱。   不过这次这个,却是很干净的。   而且,为了让她入住,沈懿行将所有生活必需品全都买好了,包括各种做菜调料,还有一套崭新的砧板、菜刀和锅碗瓢盆。另外,沈懿行还将符晓的行李也搬了过来。   “怎么样?”沈懿行问。   符晓回答:“很好。”   “你休息一下吧。”沈懿行道,“我去弄两个菜,简单吃点。”   “……”符晓纠结了下,终于悲痛地道,“那你去吧。”她不相信沈懿行的味觉,自然也不相信沈懿行的厨艺。不过她实在是太累了,不想出门,也懒得自己做饭,于是便随沈懿行去。   沈懿行进了厨房后,符晓又开始刷微博。   她从法国回来,也是一个“突破”,也可以获得一天约会的时间。   刚一打开微博,符晓就看到了好多@!足足有几百个,把符晓吓坏了!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多的@!   这是怎么回事……   符晓定睛一看,发现她关注的那个最早发“北大学霸男神”微博的账号,竟又发了一条关于沈懿行的微博!最近几天,为了涨粉,她常常发些和沈懿行有关的。   那条微博的文字是:【粉丝投稿!!!男神惊现首都机场!!!且与不明身份妹子紧紧相拥!!!】   符晓点开照片一看,哗……他俩被人偷拍了……   不过,手机拍的,像素不高,距离又远,看不清楚人脸——照片里拍的是她刚扑进沈懿行怀里的情景,沈懿行面对着镜头,她自己是背对,她箍着沈懿行的脖子,沈懿行回搂她,从这张照片里,只能看见她黑色的头发,还有只穿短裤的白花花的腿。   那些给她的@,全在问她:这是你吗?男神在抱你吗?   “……”符晓想了一想,暗搓搓地随便挑了一条转发,配了一个笑脸,乍看起来颇有些得意的意思——你们男神,被我收了,正在下边给我做菜。   正嘿嘿傻笑着等评论呢,符晓便看见了研究生班级群的消息通知。   “唔……?”   她点开了班级的微信群。   微信群里,当时跟沈懿行关系不错的一个男生问:【@沈懿行,什么时候有女友了?!怎么都不告诉哥们?!】他的语气十分悲愤,大概是因为别人全都有女朋友了,他一直以为只有他们俩没有,所以,当他猛然发下沈懿行也有女友时,登时便生出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符晓推测,这个哥们,之前没见到过他们两人同时发的八大处的照片,所以什么都不知道……沈懿行,也就只发过一次照片而已。   符晓本来以为沈懿行在做饭,不会看到这条微信。等过几个小时看见,消息也早就被别人的消息刷没了。   谁知,仅仅十秒钟后,沈懿行便在群里面回了一条:【@符晓。】   符晓:“……!!!”   沈懿行又发了一条:【我在做饭。】   那个哥们:【……???】   沈懿行说:【让她跟你讲吧。】   符晓:“………………” 第44章 归来(二)   那个哥们难掩蓬勃的八卦欲, 急忙也跟着@符晓, 问她:【怎么回事???】   符晓:【………………】   对方又道:【难道你们两个……???】他也已经猜出七七八八。   符晓说:【咱们私聊好了。】   这句一出, 微信群里突然出现十几个人制止符晓:【私聊干嘛?在班级的微信群里说就好了!】   符晓:【………………】好家伙么, 几秒钟前还好像只有他们三个人在聊,一说私聊, 立刻轰轰轰轰地出现了这么一堆。敢情, 之前全都在偷偷窥屏呢。   符晓觉得有些害羞。   沈懿行这个大混蛋……竟然交给她来公开……端什么男神范,真是太讨厌了。   稍微犹豫了下, 符晓觉得直接消失也不大好, 于是咬牙发道【就是像你已经猜到的那样喽……】   沈懿行的哥们:【!!!!!沈懿行!厉害了!专吃窝边草啊!!!!!】   另外有几个人拿符晓开玩笑:【他猜出什么了?我们可不知道。你快点讲明白, 不然我们不散!】   符晓:【………………】   【快说快说。】   【好吧……】符晓一咬牙一狠心, 故作大方地把微博上“北大学霸男神,看完感受到了这世界的残酷!”那条发到群里,而后说了一句,【沈懿行出名了。】   【是啊哈哈。】众人都道,【我们前几天都讨论过一波了。】   而后, 符晓又“啪”地一下贴出了“粉丝投稿!!!男神惊现首都机场!!!且与不明身份妹子紧紧相拥!!!”那条,很有气势地飞速说道, 【这女的是我。】   众人:【哇哦!】   符晓本来以为会被开通玩笑, 结果,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在微信群里撒花, 还说“祝福祝福”,一时间,微信里面飞满了卡通鲜花。   而后, 很多人都跟着她撒,符晓觉得自己看了很久的花。   她喜欢花,假的也好。面前这个情景,符晓突然之间便觉得心中有一些感动。班里知道她暗恋沈懿行的女同学不少,然而她们却并没有逗她,而是祝福。   花撒完后,有人发送:【咱班终于成一对了……之前根本没有,净被别院捡便宜了。】   【是成绩表第一第二,难道是因为到了社会上,回过头来突然发现:只有你才配当我的对手?!】   符晓说:【别闹了……】   这时三个室友也现身了:【晓晓,要幸福哦。】   符晓:【嗯嗯!】   她们又@了沈懿行:【绝对不能让晓晓哭。】   而后,又有同学好奇地问:【你俩什么时候扯结婚证?】   符晓回答:【该怎么讲,还不算正式交往呢……不过应该是快了吧。】   室友们问:【不是好几年前就出去约会了?在八大处?】   【唔,呃,】符晓回答:【是几年了,不过我们约定,等我们各自实现了理想,再真正在一起,我希望年末能实现,哈哈。】   之前说“成绩表第一第二”的人道:【第一第二的爱情吧,果然与常人不一样。】   符晓:【……】   这时沈懿行准备好了菜,在厨房里喊符晓的名字:“吃饭。”   “好咧!”   她最后又看了一眼手机,见沈懿行@了三个室友,说:【诺。】   接着又是:【吃饭去了,散了散了,没什么的。】   “……”符晓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桌边,用烈士就义般的表情看了一眼桌子,“咦……?”   桌上有三个菜:水煮鱼,香辣虾,清炒丝瓜,此外还有一大海碗鸡丝凉面。水煮鱼的鱼肉看着十分滑腻,香辣虾的壳酥酥脆脆的,清炒丝瓜也是火候正好、绿得可爱,一桌子菜散发着诱人的菜香。   符晓惊了,问沈懿行:“这些全是你烧的吗?”   “当然。”   “你……”符晓连忙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水煮鱼塞进嘴里——鱼肉没有一点腥气,而是又香又辣,咸味儿也正好。她又扒了个虾,发现也是令人恨不得把虾壳上汤都吸光了。最后是那丝瓜——丝毫没有苦味,有的只是种极为清爽的口感。符晓惊讶地问:“你做菜怎么会这么好?!”   “嗯?”   “你自己根本就不懂美食!”   沈懿行说:“我对美食的确不是很感兴趣。”   “那怎么……”在符晓的眼中看来,“爱吃”是“名厨”的必要条件,因为只有爱吃,才会想办法琢磨和练习。做什么事情呢,都讲究个“动力”,而兴趣就是最大的动力。   沈懿行好像看傻瓜一样看了符晓一眼,有些无奈地道:“因为你喜欢吃。”   “……唔?”   “因为你喜欢吃,所以我学一下,这有什么问题?很无法理解么?”   “……”   “这一点都不难。”沈懿行又说道,“和平时做化学实验也差不多。只要知道需要哪些原料、各多少量,什么时候要加什么,搅拌,就可以了。”   “哪那么简单啊……”   沈懿行还在继续说:“顶多加个,根据结果调整实验过程。”   “……”符晓说,“可你又不会吃……尝得出好赖吗……”   沈懿行淡淡地说道:“我对美食不感兴趣,也不知道哪家店好,但不说明我没舌头。”   “哦……”   最后,三菜一汤都让符晓扒了一个精光。吃完之后,她坐在椅子上,盯了沈懿行好几秒,打出一个饱嗝。   沈懿行:“……”   “太好吃了……嗝……如果真嫁了你,我一定会变胖,成‘胖晓’的……嗝……被章唯一嘲笑至死……”   听见“章唯一”三个字,沈懿行问符晓:“你哪天去佩兰?和人力商量过了么?”沈懿行也知道,符晓要回佩兰,继续跟着章唯一学。   “嗯。”符晓说,“就是明天。”   “这么快?”   “对。”符晓说,“懿行,我想,早点回去上班,就能早点接到项目。不管项目什么时候截止,我都可以多出几天准备,中标的可能性就大。而且,说不定啊,还能接到正好快截止的,晚几天上班就会错过的那种,而我只要拿下,就能早几个月完成理想,心无旁骛地等你那边的消息。”   “嗯。”   “反正我在家也没什么事,所以明天一早,我就去章唯一那里报道。” 第45章 “浪淘沙”(一)   第二天一大早, 符晓便拾掇了一下自己, 出发去佩兰了, 打算从原地开始她新的征程。   接待她的人力她不认识, 想来是新近入职的姑娘。看来在这近两年时间里,佩兰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符晓的职位直接就是“中级调香师”, 不用再和章唯一挤一个实验室了, 不过,她将提包甩到自己办公室后, 一秒钟都没停, 直接去了章唯一那。   “老师!”符晓的语气中有难掩的兴奋吗, “我回来了!!!”几年之后, 物是、人是,实在是令人感动的事情。她兜兜转转后回到原地,却发现一切都和从前一样。“笑问客从何处来”一直都是最伤感的诗句之一,然而符晓回到北京,却发现爱的人依然都在身边。   “呦, 符晓。”章唯一放下手里的茶杯,嘴边又现出了儒雅的笑, “你奔三了。”   “……”符晓难以置信地看着章唯一。   章唯一这个人, 怎么那么贱呢?!他究竟是怎么做到, 用那么温柔的表情, 说出最贱的句子的?!   符晓气愤地回击道:“那……那你……奔四了!!!”两年前章唯一三十七岁,现在妥妥地奔四了。一个四十的人,居然还总气人!   章唯一:“……”   符晓又道:“我二十八岁半, 距离三十还有一年半呢,可你整三十九,距离四十只有一年了哎!”她上学早,读完研究生差一点到二十五,在佩兰做了半年分析师之后,又当了一年半的调香师,而后飞去法国念了个书,读书用了一年零九个月。   章唯一拿起红茶吹了一口气,而后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有意思。”   符晓以为“有意思”指的是她机灵的回答,谁知,章唯一说:“头一次见到二十八九的人说岁数还带着‘半岁’的。”这个意思是说符晓,明明就该讲二十九——又不是五岁半的小孩子。   符晓:“……”   怎么办,说不过……谁能来帮帮我?!   “好了。”章唯一再次放下了茶杯,对着符晓张开两边胳膊,“符晓,欢迎回来。”   “……”   “师父我欢迎你,佩兰也欢迎你。”   “……谢谢师父。”符晓走上前去两步,也伸臂拥抱住了章唯一。章唯一在她后背上拍了两下,让符晓感到很温暖。   对章唯一,她一直是尊敬又感激的。若没对方,她可能还在当分析师呢。章唯一对她的教导是毫无保留的,也从来不掩饰对她的欣赏和期望,这让符晓有了自信。   一个拥抱很快便结束了。章唯一询问了一下符晓在法国的情况,符晓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章唯一则是一直在旁边含着笑意听——不得不说,看见符晓进步,章唯一心里也是高兴的。   这一叙旧便叙了两小时。一直到了将近中午,章唯一才问符晓说:“你打算立刻参与项目么?”   “对。”符晓说,“越快越好。”   “可以。”章唯一点点头,“我把PPT全都发给你,你从里面挑着参加。”   “好的……谢谢。”   “这回我不会再参与到其中了,你直接走正规流程投标就好。”   “嗯。”   ……   符晓本来以为,升过级之后的她,会快速地拿下竞标,等待香水上市。   因此,当连续三次折戟沉沙后,符晓心情变得十分焦躁——   三次竞标当中,第一次,她便遇到了尤思卿。开标那天符晓十分激动,盯着尤思卿看,心脏砰砰直跳,还坐在了尤思卿的旁边。同龄的尤思卿是她想追赶的对象,符晓特别希望可以拿下竞标,让尤思卿转过头稍微看看她,并且对佩兰的符晓有一个深刻的印象。好几年了,符晓很在意尤思卿,但尤思卿……根本完全不认识她。   那天,尤思卿还是穿着件黑色皮衣,颈间有条骨链,脸上画着浓重的妆,皮肤白得像鸡蛋清,眼睛周围却画着小烟熏,黑发如瀑布般垂下。尤思卿根本就不看周围,似乎不把任何人看在她眼里,只是坐在最后一排默默等待结果。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尤思卿全身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孤独、傲慢,好像认为自己和房间内的其他人不在一个尘世。   符晓在她周围坐了几个小时,尤思卿看都没有看一眼。   符晓指望着,招标的结果,会让身边的人牢记住她。   结果……中了的是……尤思卿的。   就连第二也不是符晓,而是别的人,她不认识。   宣布结果时尤思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静静地看着前方,好像这件事情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一般。她还是没有看其他的调香师,这其中也包括她旁边的符晓。   符晓知道,对方依然对她全无印象,就和过去那漫长的几年一样。   第二次的香水竞标,没有任何符晓熟悉的人参加,可她依然是失败了——那款作品她自己都不大满意,更不可能俘获人心,失败也在意料之中。   第三次……也同样。   三次之后,符晓压力陡增,甚至开始怀疑起她自己。   完全没有章唯一的帮助,她难道不可能成功么……?   是不是说,留学之前,她之所以获得两个项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章唯一帮她了?而当章唯一不再插手后她就做不出来成熟的香水了?   符晓又想到了孙一止那家伙。   那个家伙……在纪芳丹.若勒整整学了六年,可在佩兰,她连一次投标都没有能拿下来过。章唯一说,孙一止也是挺有才能的,可还是无法在竞争当中胜出……   是啊,那些参与项目的人,都是成熟的调香师。除了尤思卿那样的天才,每个都在这行业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连章唯一都偶尔会失手,更不要说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了。调香师是十年磨一剑的职业,经验往往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而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她的手法在别人眼中看来应该很稚嫩。   符晓越想就越担心。   她越来越觉得,在最早的两次成功当中,章唯一的作用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好多。   符晓开始失眠。一开始,她每晚睡上三四个小时就会醒,而后便干躺着,在床上一直折腾到天明。她想睡觉,可就是睡不着。一到白天她就发困,高兴地想这回晚上终于可以睡个好觉,谁知到了当天晚上,她照样只会睡上三四个小时便醒过来。到了后来,失眠愈发严重,每天晚上的睡眠时间从三四个小时到一两个小时,然后午休和周末的白天死猪一样地疯狂睡过去……晚上还是失眠。   她每天都要将大量时间用于在床上干躺着,而后将应当用于“充电”的时间全都用于补觉。她的功夫全花在睡觉上,这简直是一个恶性循环。   符晓试了很多办法,什么出去运动、洗澡洗头、喝热牛奶、吃酸枣仁、吃保健品……全部都没有用,连二锅头都不好使。   “哎……”符晓觉得特愁,“咋办呢……”   这可不行……   她以前明明是沾枕头就睡的……三十秒钟睡不着觉就算失眠……   难道要吃安眠药吗……可她才二十八岁半,她不想现在就吃安眠药……那东西有依赖性啊。   本来,符晓没有打算让沈懿行知道——她怕沈懿行过于担心她。不过符晓最后也是实在没什么办法了,只好去求助她开药厂的“男友”。   她想,沈懿行对药懂得比较多,说不定知道什么药效好又没有依赖性的安眠药。   沈懿行一听便紧张起来:“你失眠?多长时间了?”   “一个月了……”   “你怎么都不讲?”   符晓长叹一声:“我每一天晚上,都觉得这会是最后一次失眠……想着明天就会好了,没有必须打扰你的……”   “符晓。”沈懿行说,“如果你为我好,就请你以后第一时间通知我。”   “……”   “你可怜可怜我?”沈懿行继续道,“公司的事情让我已经很忙了。”   符晓有些绕不过来:“所以我想不告诉你……”   沈懿行却打断了她:“如果你再这样,我就总是会想,符晓最近好是不好?我会因为这种不肯定而担心,终日疑神疑鬼,觉得你又瞒我。”   “……”   “你明知道我很在意你的生活,你还让我老是为这件事分神?猜来猜去才是最耗精力的事。有了困难只要解决就好了啊。”   “哦……”   “我是你的‘男友’,最为亲密的人——对于重要的事,你怎么能不讲?”   符晓回答:“我……我错啦。”   “说说具体症状。”   “嗯。”于是,符晓详细地对沈懿行说了说她失眠的过程。   沈懿行听完后又问符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三次竞标失败后……”   沈懿行叹了一口气:“晓晓,你过于焦虑了。”   “……”符晓也很清楚这点。她在最开始失眠时,就是每天晚上睡前都思考竞标的事,而后又在关于项目的梦里醒过来。   “你压力太大了。”   “……有点。”   “失败了也没什么的……前几次总是积累的过程。没有谁一次就成吧?你不要对自己太苛求了。”   “那怎么行……”其实符晓也不懂为什么就一定不行了,但她还是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四个字,“那怎么行……”   沈懿行突然笑了笑:“难道是因为我?”   符晓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大概,真是因为这个。   “没什么的。”沈懿行的声音温柔,“我可以等。”   “不,”符晓小声说道,“临床实验都申完了……我不可以拖拖拉拉,让你单方面地等我。”   沈懿行又笑了:“等等你有什么?”   “总……总之不要……”   “你跟我还要强什么?”沈懿行的声音缓缓的像音符,“晓晓,我们有几十年可以天天在一起的,不在乎几个月,甚至不在乎一两年。”   “……”   沈懿行又说道:“二十几年我都等了,怎么会在乎再长点?”   “哪有二十几年……”符晓反问,“你还真从小学开始等吗……”   “还真的是二十几年。”沈懿行笑笑道,“大家都很早熟,小学就懂得恋爱了。”   “……”符晓问,“懿行,是不是从小学到大学,都有很多人喜欢你?”一路男神、校草,这样上来。   沈懿行说:“……当然。”他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   “……”   “我从没接受过其中任何一个,”沈懿行说,“一直都在等晓晓你。”   符晓的心又是猛烈地跳了下。   “说不定,上辈子就在等了,也可能是上上辈子,总之那么久都等了,你不要过于焦虑了。”   “懿行……”   “嗯?”   “懿行,我好喜欢你啊。我现在才知道,上学时的暗恋根本不叫喜欢。”虽然,她喜欢的是同一人,但当时的程度与她现在相比,不值一提。   沈懿行说:“我也是。”   顿了一顿,沈懿行说:“其实……我认为你该慢慢来。”   “什么意思?”   “你两个月之内参加三次投标,每一个时间都很紧,我想不如静下心来,全身心投入最有把握的项目。”   “可是……”符晓接话,“每一个我都尽量做到最好了。”   “也许只是你自己这样认为呢?”沈懿行对她说,“你习惯了忙碌,也习惯了多个任务同时进行,认为只要排好了时间表,一项一项地做,一定能全完成,从早到晚都忙忙碌碌的。在过去你也的确没出过问题,但我认为,艺术……和背书之类的事情是有区别的吧。一款香水可以不断地被完善,你总能找到让它更出色的方法。那种强制自己赶时间的方式让你在过去从来没有失手过,可它终究也不是万能的……你之前调制的香水并不是没问题。”   “章唯一也是这样子做的……”   “你不是他,不要看他。晓晓,你在过去总是同时做几件事,每件都比别人专心后的成果还要好些,所以可能不会习惯……”说到这里沈懿行顿了下,似乎在想怎么样才不会打击到符晓,不过最后他还是很直白地讲了出来,“不习惯花更多时间去磨。”   “……”符晓沉默了下,告诉沈懿行说,“其实……同时投几个标,并非是由于我太过自信,而恰恰是因为我对自己的作品没什么自信一定能中……”   “嗯?”   “所以我就想着,逼迫一下自己,同时投三个标,总能中一个吧……”她用概率这个东西安慰自己,因为她没自信真能一次就中。   “……”   “我怕一次不中,几个月就没了……再来一次不中,几个月又没了……那样等你批件下来,我还在原地挣扎呢……”因此她才算来算去,觉得勉强能借三次,结果搞得手忙脚乱,最终一个都没有中。   “晓晓,没事。”   “哦……”   符晓也终于意识到,她该克服心理障碍。   她因为告诉自己一定要成功,同时又不是很自信,于是只有到处投标,指望着能随便中了哪个。   不是使用质量,而是用数量来提高概率。   这样不行。   大家全都是专业的,这么玩儿是可笑的。   沈懿行说的对。   ……   这番谈话之后,符晓好像放轻松了很多。   而且,在决定只接有把握的项目后,她的时间也多出了不少,没有那么累了。   睡眠逐渐变好,从一两个小时,到三四个,到五六个。   偶尔,还能刷刷微博、微信。   那个仿佛已经专业八卦“北大学霸男神”的号是她每天都要瞅一瞅的,有时她扒出了什么符晓不知道的事情,符晓还转给沈懿行,笑得前仰后合。   那个ID,粉丝已经有二十多万了。   让她笑不出的,也就只有一条:【男神三年成绩只是全班第二[哭泣],有个女学霸三年全都是第一[哭泣]。】还贴了一张成绩表,不过名字全都被打上了马赛克,看来还是有节操的,没有把整个班的信息泄出去。   符晓战战兢兢地点开了评论,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扒皮!   太刺目了!   热门评论第一条说:【我朋友是学分析化学的,说女学霸很漂亮,姓符,毕业前签了家香精香料公司,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后来就没有动静了。】   大部分人也顺便膜拜一下她,不过有少数几个阴阳怪气的:【光会读书没用,得看毕业之后】   、【男神还会写论文啊,看人得综合起来看。】   符晓说:“切……”   她的确是三年第一,沈懿行是三年第二。不过在她的印象中,她们两个其他科的成绩好像是差不多,但沈懿行“政治”太惨,每学期的政治都是擦着六十低空飞过。符晓曾问过沈懿行,是不是故意不好好答政治的。沈懿行给的答案是,他非常努力地找,还是找不到——说“找”是因为,政治是开卷。符晓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对方,不过其实,她也没有什么资格嘲笑,因为她自己的政治也大多只有七十分而已。说来有点奇怪,那年政治奇差无比的沈懿行,竟然一直努力,想做出国内的第一款创新药。   相比微博,微信就会安全很多,只是偶尔同学们会八卦一下。   比如,有次有人问她和沈懿行是怎么走到一起的,符晓便只好把当时那些事情在群里叨咕上一遍。   然后,立刻有好几个妹子开玩笑道:【我也可以支持你呀!】   而后又有别人会打击下她们:【不减减重,支持也并没有卵用。】   ……   在公司里,符晓连着跳过了好几个项目。   就像那天她想通的,对于不太有把握的项目,她无一例外地没参加。人总是要懂取舍,放弃掉赢面小的牌,向赢面大的牌加注,这才是能长期当赢家的方法。   如果随便接了项目……没过几天再来一个真正有希望的项目的话,她就要欲哭无泪了。   然后……   并没有等多久,机会便突然间来了。   之前推出过“诗经·国风”的华羽公司,因为章唯一的“诗经·国风”上市之后颇受用户好评,终于决定研发“诗词”类的系列产品。   在“诗经·国风”后被看中的,是词牌名——“浪淘沙”。   “却到帝都重富贵,请君莫忘浪淘沙。”   “……”符晓一看就激动了。   在章唯一做“诗经·国风”那时,跟她同龄的尤思卿差点让章唯一翻船,这件事让符晓很受刺激,在那之后,符晓无数次自我代入华羽的后续对决。   在她的YY当中,纯臆想的客户真实感不大强。于是,她便时常使用现成的华羽当假想客户,因为华羽说了,只要“诗经·国风”的销量还不错,他们就会推出一系列与诗词有关系的产品。   符晓也一直期待着华羽真的推出后续产品。在她对尤思卿不多的印象中,“国风”是对方的巅峰,而她希望在类似的状况中击败尤思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拜托当时尤思卿“一周就差点让章唯一翻船”的震撼,让她觉得自己是值得章唯一期待的。她想超越对方,而且,是在对方很擅长的“中国诗词”的主题上。   因此,华羽,不光是她YY当中的客户,也是她真实期待的客户。   在这几年当中,符晓也会时不时地琢磨一下,如果华羽真要调制“诗经·国风”系列香水,她该使用什么样的特殊创意才能在尤思卿的作品面前被华羽的Kathy注意到,进而又被选中。   她猜想过多次下个主题会是什么,而后在无人时自我代入地琢磨下。   在她猜想过的众多主题当中,比如,“春江花月夜”,“等幽州台歌”、“蝶恋花”、“一剪梅”、“临江仙”、“鹊桥仙”、“长相思”、“满江红”……“浪淘沙”也是其中的一个。 第46章 “浪淘沙”(二)   符晓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华羽“浪淘沙”作为她的下一个项目。“浪淘沙”是一款中性香水, 男人和女性都可以使用。华羽本来想做女香, 又担心女孩子不会喜欢这个主题, 一度思考要做男香, 但中国喷香水的男人十分少,最后便折了中, 定为“中性香水”。   “浪淘沙”, 词牌名,原为七言绝句中的词语, 原作刘禹锡、白居易, 五代时开始流行长短句的双调小令《浪淘沙》, 28个字, 作为词牌学界多认为是南唐后主李煜创的。   “符晓,”对符晓的决定,章唯一却是问,“你要不要换个项目?”   “嗯?”符晓问,“怎么了吗?”   “是这样的。”章唯一解释道, “我的‘诗经·国风’市场反应很好,每年的销售额都破五亿, 这意味着新产品有基础, 很有可能成为一款畅销香水, 因此这个项目竞争挺激烈的——以前那些项目, 一共只有大概二十个调香师投标,但是这‘浪淘沙’,我听说已经有不下四十人参与了, 而且还有很多好手,比如长馨的尤思卿、还有樱野的江诗怡、IFFC的萧鹤……”   符晓问道:“您参加吗?”   “我?”章唯一说,“不参加。”   “为什么?”   “没必要。”章唯一道,“这系列是我开的头。‘诗经·国风’已经成功,就算第二款接着爆,对我的意义也不大,但第二款的表现若是不如第一款,就是在给自己之前的声望蒙尘了——消费者都会审美疲劳的,第二款很可能卖不过第一款。何况这一次的竞争这么激烈,万一没有拿下……说出去很丢人,就算真拿下了也要掉一层皮,我去掺和什么,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多投一投其他公司,其实我建议你也多看一看其他的项目。”   符晓说:“您不参加就好。那我就可以安心投标了,因为我也不想和您对立,嘻嘻嘻。”至于尤思卿、江诗怡等人,她巴不得再和他们好好地较量一番呢。这次,她要让众人记住她。   “……”章唯一问符晓,“为什么?为了你和‘男友’的约定,你不是想尽快胜出么?那么你应该避开这种项目。”   “不怕……”符晓回答,“懿行说了,会等,让我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   “……”   “而且,”符晓抿了下唇,“我这次是势在必得。”   章唯一不再劝了,而是拍了下符晓的头:“好吧,加油。”   符晓道:“嗯!”   顿了一下,章唯一转移了话题:“不过,‘懿行’?难道你‘男友’难道是最近微博上很红的‘北大学霸男神’?”   “呃,连您都知道?”咋传得这么广……   “这种人你还不赶紧嫁了?居然还让他巴巴地等着你?”   “切,”符晓“切”了一声,“我还‘学霸女神’呢。”   章唯一说:“女神?你?噗。”   “‘噗’是什么意思……”   ……   因为章唯一“诗经·国风”市场反响很好,因此他也得到了来自华羽的直接邀请。对方打来电话,表示渴望看到章唯一也参与竞标,让恰好坐在一旁的符晓好生羡慕。华羽的期待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很难接受章唯一只打算从旁观战的事实。   符晓听见章唯一在电话里温柔地回答Kathy:“抱歉,Kathy,这回不参加了。”   想来Kathy询问了下为什么,章唯一又说道:“为什么吗……”拉了个长音的章唯一的视线忽然飘在了符晓的身上,嘴角毫无预兆地勾出了点笑,“因为我的学生参加——我怎么能和她竞争?”   符晓:“……!!!”   她在内心咆哮:为什么把这锅给我?!!!你自己不想去,担心拿不下来竞标,也担心费劲巴拉拿下来后市场表现比不上“国风”,就对Kathy说是因为我?!章唯一章唯一,你也太会扯了……最关键的事是,还当着我的面!!!老师你的脸呢?又掉在地上啦!!!   符晓无故背锅,内心十分愤恨。   然而,几秒钟后,符晓便听见章唯一又对Kathy说:“我的学生名叫符晓,很有天赋,你多关注一下。”   符晓:“……”   章唯一又对着电话说道:“她一定能交上好的作品。”   “……”符晓抬头望着她的老师,发觉自己刚误会了对方。   等章唯一放下电话,符晓看着章唯一说:“谢谢您啦……”   “嗯?谢什么?”章唯一拿起了桌子上的红茶,发现凉了,走到实验室的水池前面把茶全部泼进了下水道,回到桌前又用茶叶泡了一杯,晾在一边。   “就是,”符晓回答,“向Kathy提到我的名字,让她有个印象。”   “这不是正常么?”章唯一淡淡道,“我是你的老师,总得推一推你,不过,最后结果如何还得看你自己本身实力。”   “唔……”   “话说回来,你决定参加项目也有一周了,对于这款‘浪淘沙’的配方有什么想法么?”   “唔……有的。”符晓回答。   “讲来听听?”   “嗯嗯。”符晓对章唯一说道,“‘浪淘沙’嘛……前调肯定要有海浪。”   “这也是一个难点了。”章唯一说,“你要如何配制‘海浪’?使用什么样的香料组合才能模仿得出‘海浪’?这是很考验人的功力的,需要对各种香料非常熟。水生调的香水不少,不过,一来未必真能达到效果,二来很多人都表示晕香。”水生调的香水有种水的感觉,自从90年代发现了有湿润感觉的西瓜酮这种化合物,水生调的香水便应运而生了,不过有不少人晕西瓜酮,十分厌恶含西瓜酮的香水。也有的水生调香水加某种醛,或用木质龙涎代表海风,至于女性香水,则往往只用“睡莲”、“荷花”等花代表水生调。   “我吧……”符晓犹豫了下,胆子很小地道,“那个……我的方式可能有一点奇葩的……”因为她的想法太奇怪了,符晓简直有点不敢讲了。章唯一那张嘴的厉害她知道,如果开启嘲讽模式,对着她的胸膛突突,她就要顷刻之间全身上下中弹而亡了。   章唯一说:“你讲讲看?”   “……”符晓清楚,她总归要将她的想法讲给对方听,不可能从头到尾都瞒着她的老师的——那不现实。既然迟早会有这么一刻,那还不如早一点坦白了。这个想法已经在她的脑袋里转了几个月了,她不可能因为怯懦轻易地将它给抛弃掉的。不管了吧,豁出去了……符晓给自己鼓了一下劲,一咬牙,一狠心,低头小心地瞄着章唯一,同时战战兢兢地小声道,“我想,是不是可以用一点香水里不常用的原料呢……就是,香水里不常用,但是在别的地方还是常用的……”   “别的地方常用?”章唯一皱皱眉,“比如什么地方?你说具体一点。”   “唔……”符晓说,“食品里边……”   食品当中同样需要香精香料。佩兰香精香料公司,除了香水这个部分,也有化妆、日化、食品、香烟四大部门,因为口红、腮红、洗发水、洗手、方便面、饮料等等东西也都需要调香师加工。在佩兰,日化是营业额排第一的部门,其次就是食品,再其次是香烟,化妆排在倒数第二,至于香水……倒数第一。虽然国内这几年来购买香水的消费者人数剧增,可因为基础实在差,再加上本土香水根本不能与国外的大品牌抗衡,香水部门一直很惨。   由于不同产品类型之间的调香方式有很大区别,佩兰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调香师。打个比方来说,很多香水调香师十分青睐于花朵,而食品比较偏爱人造的水果香料。   章唯一挑挑眉:“食品里边?”   “对……”   章唯一说:“香水还有食品,香精香料常常是共享的,区别不大。事实上,香水的选材范围是所有产品类型里边最广的,基本涵盖了食品的香料。”   “我知道……”符晓说,“但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我看中的食品,不是给人吃的……”   “啊?”章唯一懵了,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不是很人吃的?那是给谁吃的?难道是给动物?”   “对,给动物……我看中了……”说到这里,符晓声音又是小了好大一截,不过,她飞速地吐出了三个字来,“鱼饲料。”   符晓没有想到,一向清俊的最爱喝茶水的章唯一竟然将他一秒钟前才用优雅的动作送进口中的红茶全部喷了出去:“……噗!!!”喷茶的时候章唯一很及时地偏过了他的头,没有喷在符晓身上,可是实验室的地板就远远没有章唯一对面的符晓那么幸运了。符晓默默地看了眼地板,瞧见上面有一道很长的水渍,嚯……好家伙……竟这么长……从他们站的地方一直延伸到架子,看起来足足有三米远那么的距离……   在尴尬的沉默当中,符晓想:我该说些什么话呢?难道说,老师您真能喷茶水?马屁好像在马脚上……   几秒钟后,符晓又好硬着头发继续对章唯一解释:“我发现吧……那些鱼饲料吧……香精成分里竟然有海盐、海藻、海草、小鱼、小虾、珊瑚、DMS这样的东西……想来鱼比较挑,不大容易被假的东西蒙过去……我闻了好多种,其中一种特别像真实的海洋……最最重要的是,它还特别好闻……它里面的香料,全都可以买到,呃,虽然全都是用于食品的……”比如DMS就常用于海苔中,鱼香精、虾香精常常被用在做菜调料里。   章唯一:“………………”   “我……我觉得……可以用……而且,既然鱼可以吃,安全性应该没问题,可以通过测试……”她还尝了一尝,咸咸的很好吃。   章唯一依然是:“………………”   “您……您讲话啊……”   “……”章唯一定了一下神,又是捧起杯子喝了口茶,“有些香水会添‘海水’,格拉菲慕‘蔚蓝之水’里边就有,在中调里。”   “唔……”   “不过,直接添海水的,只能接受现成‘配方’无法调整海水味道,很多人表示不好闻。”   “我知道的……我的这些香料,可以买来自己调整比例。”   章唯一又继续说道:“似乎也有几款香水加过海藻,你可以查。不过,我不记得有哪一款香水弄得这么全乎,把各种东西都搬来。”   “……”   “谁知道会怎么样呢?我也没闻过鱼饲料。不过既然你说可以,我就姑且相信你吧。”   “谢谢……”   “其他方面的想法呢?”   “前调中加柑橘类的东西,比如葡萄柚、苦橙叶、橙花油、橘子,这类的东西,一方面是体现一种青涩,另一方面,我‘男友’以前告诉我,酸味可以中和苦味,我想它们可能冲淡海腥。”   “继续。”   “中调就是海洋,可以加点别的使气味更好闻,但基调是海洋。”   “嗯。”   “对了,中调还会有‘沙子’的气息……到了后调,沙子的味道会变化,变成非常干净的沙,然后让柑橘类的酸转换为甜,就是那种成熟了的柑橘的甜,可以加点琥珀,增加它的深邃。当然还有别的能加,比如雪松啊之类的……”   章唯一又喝了一口茶:“琥珀的话要注意点,它比较硬,常常加在男香里边,不大适合女性来喷。”   “我会少放些的,哎,您不要再讲啦。”   “好吧,”章唯一看着符晓说,“还是不让我插手这款香?你这次是有希望的,鱼饲料什么的,我觉得有意思,但香味过渡要细腻。”   “是的,”符晓态度坚定,“我要独立完成。”她必须得自己完成此次竞标,因为她和沈懿行的约定是说,她“独立”调制的香水正式上市,因此不能让章唯一帮任何忙。事实上,就算章唯一给她新方向,她也不会放弃她方才的“鱼饲料”。章唯一知道符晓的决心,在方才的交谈中也并没有给过多意见,只有最后提了一句“琥珀”,基本上其他什么建议都没对符晓讲过。   “好吧。”章唯一也很理解,“那你多努力吧。”   “嗯!”虽然她要独立完成,但听见章唯一说“有希望”,符晓还是特别开心,咧着嘴转身便要回她自己的实验室了。   “等等。”章唯一突然又出声。   章唯一的眸子淡淡地向下看了一眼地上的水渍:“擦了。”   “……好。”章唯一喷的茶,还是要她来擦……   符晓不是很会干活,擦了半天才擦干净。   ……   此后,符晓便专心地制作“浪淘沙”了。   她购买了鱼饲料的各种原料,每天研究它们比例,在用了三周之后,终于调制出了很好闻的“海洋”。在她的海洋中,有水,有盐,有海藻,有海草,有珊瑚,有小鱼,有小虾,有贝类……在蔚蓝的海洋当中,有鲜艳的珊瑚和暗色的水藻,鱼虾在其间自由地游弋。海浪依然发出吼声,但却并不十分可怕,清亮的波涛冲刷着沙子,激起一朵朵灿烂的银花。在思考“海浪”时,符晓无端地想起了,沈懿行曾说过会带她去马尔代夫,于是她的海又变得温柔了些,并不似一开始那般激越。此外,符晓也加了点木质龙涎,制造出来了一种海风的味道。在她看来,浪在风的推动之下冲刷沙子,沙子在汹涌的浪中时隐时现,这样的画面会使这款香的内涵更完善些。   至于前调,符晓用了葡萄柚、苦橙叶、橙花、橘子、橙子、香柠檬,这些柑橘类的原料展现了一丝丝青涩,还带着点草叶苦调,同时,它们的留香也冲淡了中调中海洋的海腥味。   到了后调,中调中沙子的味道有了变化。沙子味道不再与之前般粗糙,而且还带了一些明媚的感觉,好像大浪褪去,留下遍地黄金。符晓添加了些一些沙漠玫瑰,让沙子的气息变得十分细腻。同时,为了造成“明媚”效果,符晓使用了藏红花来托住“沙子”,于是“沙子”立即像是有了一层辉光,反射着薄如蝉翼却又持久的光芒,有一种宁静但却饱满的希望。到了后调这时,前调中的酸已淡了不少。在桃子、乳香等香料的衬托下,残留的柑橘们变得甜了很多。符晓用常见后调香料定住它,又拌了点琥珀增加了些厚重。   做完这些之后,符晓便开始了她漫长的调整。   如果是刚才法国回来时的她,她只调整一周便会觉得“不错”,然而这次她不间断地调,甚至到吹毛求疵的程度。为了使中调的清凉和后调的温暖自然衔接,符晓竟然加了包括忍冬在内的数十种香料!   在调整的过程当中,她一直想自己,还有沈懿行。她和沈懿行,也在经历蜕变,隐忍地变得更成熟。他们两人,也想成为那金子一般的沙子。他们追求的都是困难的理想,一路上要遭遇无数苦难,而苦难就如同海浪,褪去时也会带走曾经的幼稚,一遍遍地打磨他们,让他们更加地清润。也许,他们本来也可以像宁静小湖边的沙子一样,然而是他们自己选择了那怒涛汹涌的海洋。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   ——这个项目她整整做了两个月。   直到她修改得……自己都恶心了。   最后,她的那款“鱼饲料浪淘沙”,乍一闻起来便能感受到大海的浪涛中间夹杂着些柔弱的小橙花。而后,浪涛便越来越汹涌,小橙花也摇摇曳曳,沙子味道忽浓忽淡,仿佛正在接受洗礼。结尾,大海渐渐褪去,明媚的沙愈发明显,好像黄金一般粒粒闪光,同时甜香传来,大浪过后,春暖花开。   当终于可以交样的时候,符晓的心情激动到不行。   “吼吼!!!”她对章唯一说,“交了!!!”   “嗯,对。”章唯一也晓晓,“交了。”   “老师,”符晓问他,“您觉得怎么样?”   “……”   “讲,讲讲呀?”   “嗯……”一个长音之后,章唯一说了句,“如果是它的话,销量也许能超过‘国风’吧。”同一个系列的香水销量越来越低也是常事,但章唯一感到,这次还真的不一定。   “……!!!”符晓激动地话都说不利索了,“我不定不辜负您殷切的期望!”   “……”章唯一说,“我干吗要期望这种事情?”   符晓又赶紧微信沈懿行:【交了交了交了交了交了!】   沈懿行说:【恭喜。】   【章唯一说很好!我觉得有戏哎!】   沈懿行又是发了段语音,声音似乎比以前还性感:“那我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你说呢?”   符晓想:开车?   而后她又立即鄙视了下自己:符晓啊符晓,你在想啥呢,将脑补的时间建设社会主义不更好吗?   那边,沈懿行又说道:“真正在一起时,要庆祝一下的。”   “……”符晓又脸红了。她不禁思考着,会怎么样庆祝——一定会是个浪漫的回忆吧?方才想到开车,她都并没有如此刻一般脸红。稍微思考了下,符晓回沈懿行,【也许还不过呢。】   “那就留到下次。晓晓,我说过了可以等你。” 第47章 “浪淘沙”(三)   几天之后, 华羽“浪淘沙”开标了。   早上, 符晓对着镜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同时为她自己鼓劲:“晓晓, 放松……这又不是高考……就算这次投标失败,也还会有下次机会……只要一直进步, 总会有收获哒, 哒哒哒。”   临出发前,她又给沈懿行发了一条微信:【我去参加招标会了。】   沈懿行说:【好。】   符晓随手发了一个“kiss”符号:【(╯3╰)】。“亲吻”这个表情, 在网络上是个很常见的符号组合, 符晓也常常给女性朋友们发。   沈懿行回了个:【(‘} {’)】   符晓:【……?】这是什么意思?符晓横竖也没看懂。她研究了半天, 决定直接问沈懿行。   不过, 沈懿行却没有回答,而是又发了个:【(‘} {’)】   符晓还是:【……?】她将两个表情对比了下,发现除了“(‘} {’)”中间的两个空格变成了一个外,两个表情没有任何区别。符晓不觉得沈懿行会打错什么字,那个空格应该是故意去掉的, 可符晓实在看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一度怀疑起了她自己的智商。   两秒钟后, 沈懿行又回了, 这次是:【(‘}{’)】   符晓想:……贴上了?相比之前那个“(‘} {’)”, 中间唯一的一个空格也被去掉了, 左右两边紧贴上了。   这到底是啥啊?!   我真的看不懂!!!   哎?等等……!!!   正要抓狂的符晓又盯着沈懿行的微信看了几秒,突然间便反应过来了——那是两个小人正在接吻的符号表情!!!   从一开始有点距离,到第二步越凑越近甚至可以交换呼吸, 到最后的……双唇相连。   “……”符晓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连刚上的妆都遮不住了。   她被沈懿行撩得心跳快了好几拍,心脏咚咚咚的,在她的胸膛内跳跃。   臭流氓……符晓想:真是个臭流氓!说好不能接吻,他就用符号kiss!!!给我发来这种表情……真的是用心险恶啊……   用红玫瑰替他亲吻自己的唇、垫着一片红叶亲吻自己额头、还有只将两只鼻尖轻轻相碰……现在又发符号来表示Kiss!   臭流氓……   不对……符晓猛然间又意识到了,是她自己先发(╯3╰)符号的……先流氓的是她……可她当时真的只是随手打的,沈懿行倒是很会活学活用……   符晓想象了下真正接吻时会是怎样的一副情景,立即觉得全身上下都变得有一些燥热了。   他们两个人……唔……也……忍了几年了。   到时候应该会……比较那个什么?   我去,又有点污……待我背上一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吧……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天啊,我的思想真的是没救了。   “淡定,淡定。”符晓拍了拍脸,终于出发去华羽大厦了。   因为这小插曲,她到的不算早。当她踏进会议室时,发现里面几乎全坐满了,其中二三十岁的人占了绝大多数。她参加过几次竞标,没有一次有这样的“盛况”。   “哗……真的好多人啊……”符晓心想,“成功产品后续产品”的诱惑力真的很大——年轻的调香师都想“一炮而红”,而工作了几年却没有过畅销产品的人也在指望“咸鱼翻身”。   符晓一眼便看见了尤思卿。尤思卿今天没有穿皮衣,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真丝衬衣,领口打着一条黑色女士领带,披着一件帅气的休闲小西服,下身是条短裤,还有长长的过膝的黑色靴子,靴子两侧嵌着很耀眼的银钉。她还是抱着胳膊坐在那,像是屋内低压气旋的中心。只有她的周围还有几个空座,这正和符晓的心意,于是符晓走了过去,又是挨着尤思卿默默坐下了。   坐下之后她转头看了看在她身边的人,觉得尤思卿应该并不是因为“浪淘沙”是“国风”的后续而来的。她在心中猜测:尤思卿上回败于章唯一应该很不甘心,于是这回决定了一定要在后续“浪淘沙”的竞争当中胜出吧……那个,不知道她准备了多久呢?她是否和自己一样,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思考创意?为的就是不重蹈“交样前一周有了新想法”的覆辙?倘若尤思卿也思考了好几年,自己还有多大把握?哎哟算了算了算了,你自己就“犯规”,别人自然也能——堂堂正正比试难道不是更好?   此外,符晓还看见了一个十分显嫩的人——估计就是章唯一说的樱野的“萝莉”,名字叫江诗怡,其实三十三了,这也是符晓第一次见到“天才二号”。   因为个子娇小,江诗怡连坐着都比别人要矮上一大截。她的皮肤很嫩,还梳着齐刘海,后边扎成了丸子头,刘海下是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眼睛很大,没有化妆。   几个年轻的男调香师也全部都在。至于老调香师,也到场了一些,包括两个在传言中将要“封鼻”的人。   还真的是……竞争激烈……   这次的招标会过程也和以往都差不多——介绍招标会的召开背景,投标代表陈述投标文件,公司的评标人现场打分……   最后,华羽当场公布分数。   表格被放映在大屏幕上边,符晓一眼就看见了自己!!!   代表她的编号,是全场最高分!!!   针对评标,Kathy解释道:“中标的这一款,海洋味很真实。”   符晓:“……”   果然……使用“模仿”这种方式,就算仿得再像,也不可能和真正的相比。而在她的“鱼饲料浪淘沙”当中,几乎所有构成海洋的元素都来自于海洋本身。海洋是大自然赐予这世界的礼物,它孕育了这个星球上的一切生物,包括人类自身。人的祖先,或者说一切生命的祖先,都从那来。地球诞生于45亿年前,而早在37亿年前,广阔的海洋中便出现了单细胞的藻类,后来,有了鱼,有了两栖类,有了爬行类,有了哺乳类……至于人,是300万年前才诞生的。海洋是真正的奇迹,它的复杂和它的深不可测,不是人类、更不是这房间内的50位左右的调香师可以窥探到万分之一的——就算世间文明尽数毁灭,海也依然还是那一片海。想要制造出“另一个海洋”,听上去是不可能的任务。   符晓知道,自己那款“鱼饲料浪淘沙”,自然也不是真正的海洋,但她尽可能使用了真实元素,而不是只依靠人工的化合物,这点应该正是她能胜过屋里其他五十来位调香师的原因。符晓查过,在海洋中,最经常散播味道的就是浮游植物死后释放的DMS,海带散发的藻雌诱激素,还有鱼虾身上的溴苯酚,而这几样东西,在食品香精中,都是比较常用的“调味品”。   亮出分数之后,华羽的Kathy便发表了结束语。她感谢了大家,并且透露了这一系列还会有其他招标会的消息。   等到一切结束之后,符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呼……”   此前符晓以为,倘若可以中标,她肯定会非常激动——胸膛剧烈起伏,就连指尖都被热血激流冲得发麻。然而,当她真正迈上了一个台阶时,她内心却颇为平静,仿佛对她来说,这只是众多亟待处理的事情中平常的一件,好像这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那个,”符晓转过头看向尤思卿:“中的是……我……我呢!”她并非是炫耀什么东西,只是提醒对方她的存在——她终于可以与“天才”相比肩了。   到了这时,尤思卿终于转过头看了符晓一眼——她自己的香水,是排名第二的,而对于“浪淘沙”……她想了很久了。   尤思卿觉得……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符晓眼睛亮晶晶的,眼瞳深处还有期待。过了好久,她才说了一句“……哦。”   符晓说:“我……我叫符晓。”   尤思卿还是说:“……哦。”   而后,在符晓的眼神中,又补了句:“我尤思卿。”   “……嗯。”   接着各投标人拿回样品,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房间。   尤思卿也不再看符晓了,而是站起身来,大步地向外走,身高看上去足有一七五。   符晓看见有一群人围成一团,小声地安慰着在“包围圈”正中心的人。   江诗怡……又哭了。她深深埋着头,用掌心抹眼泪,后背一颤一颤,连头发都有一点散乱了。   “……”符晓立即生出极大的罪恶感。   她……把一个“萝莉”……弄哭了……   符晓不敢再看,连忙跑去和Kathy商量各种后续事宜了。   ……   当天晚上,沈懿行便来帮符晓庆祝。   沈懿行亲手做了一个大蛋糕,而且,蛋糕的味道还十分地美味——不是太甜,只有一种高级奶油的香。   沈懿行甚至还在蛋糕上雕了许多花。在白色的奶油蛋糕上边,紫色、粉色、橙的、黄的玫瑰开到每个角落,但却丝毫不会显得杂乱,五颜六色地显示着正在花期时的缤纷。   “……”符晓问,“你怎么还会烤蛋糕?”   沈懿行笑:“学的。”   “这不是废话嘛……”   “好吧,具体一点,为你学的。”   “唔……”符晓脸又有点红了,问,“那个,雕花很难吗?”   “不难,”沈懿行还是笑,“把工具买对了,跟着视频教程练习,一晚上就会了。”   “这么快么?”   沈懿行说:“擅长化学实验的人,手都不会非常笨吧?”   “也对。”   两人边吃边聊,符晓时不时地抬头看沈懿行,只觉得真好看——二十九了居然还是那么好看,不对,似乎,比二十二时还要更好看。沈懿行二十二岁那时,脸庞上还有些稚嫩,现在,眸子里却是沉淀后的光,好像能把人吸进去。   符晓一个脑抽,开口对对方说:“懿行……”   “嗯?”   符晓问:“你不好看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什么?”   符晓又重复道:“你不好看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沈懿行淡淡道:“怎么可能?”   “……”   “八十岁后有可能吧,到时候你再看个够。”   “……”符晓忽然神秘兮兮地说,“我家正好有个骰子……”   沈懿行问:“骰子?”即使他已经和符晓半交往了这么多年,有时候他还是不大能理清符晓的思路。   “对……我们来玩‘猜大小’,好不?”   “玩儿它干什么?”   “嘿嘿……”符晓说,“不管是谁,每次猜错,都要接受对方在他脸上画道道。”符晓还很讲究公平。   沈懿行:“………………”   “好不好?”   沈懿行难以理解地问道:“你为什么会想看我的丑样子?”   “我也不太清楚……”符晓仔细想了一想,而后认真地对沈懿行说,“可能……我是觉得,马上要正式交往了……可我都没见过不大一样的你。”其他的情侣们常常住在一起,符晓觉得“看到过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也挺浪漫,尤其是当对方是大众男神时。   “……好吧,”沈懿行投降了,“不过你确定吗?你也被会划道,你这伤敌一千自损一千。”根本就是“同归于尽”。   “没关系呀,给你瞧嘛。”   “……”沈懿行继续道,“不过事先说好,如果你总是输,不要拿我泄火。”   “……知道啦。”   于是,符晓拿出了一个骰子还有马克笔,开玩儿。   她将骰子放进一个不透明的杯子里晃,接着“砰”地一声扣在地上:“是大是小?”   沈懿行面无表情道:“大。”   “好,我猜小……开了开了!”符晓大喝一声,掀起了塑料杯,凑过去一看——是六点。   符晓:“……”她郁闷地将笔递给了沈懿行。   沈懿行嘴角勾出一丝笑,拔开笔帽,微微倾身,在符晓脸上画出了一道。他靠得近,动作也轻,看符晓的眼神十分专注,仿佛正在完成重要的事。   符晓:“……”她看着沈懿行微扬起的脖子,又是没来由地一阵脸红。   第二次……还是符晓输了。   第三次……依然是符晓输。   到了第五次上,符晓总算得到机会给沈懿行画道了。她怒而拔笔帽,在对方脸上画了长长的一道。可是……沈懿行的表情淡然,眼睛还是漂亮得很,让人不自觉地去看他的眼睛,那道“猫胡子”似乎也没什么用……   两个人玩儿了二十几次,沈懿行只输了两回,被符晓画了两根“猫胡子”,可整体看起来根本就不算丑。   符晓就比较惨。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两边脸颊全都被画满了。   悲催……   符晓问沈懿行道:“猜大小有绝招?”   沈懿行说:“不知道。”   “那你怎么可能只输两次?而且在开始游戏前,你就讲了奇怪的话,什么‘如果你总是输,不要拿我泄火’!你一定作弊了!”   “没有。”沈懿行的表情还是平淡的,“只是,我的运气一向都有点不科学。”   符晓说:“你好欠揍……”   沈懿行又掐了一下符晓的脸:“不然怎么会在学校里遇到你?”   “……”听着甜言蜜语,符晓消了点气,“那你先坐一下,我去把脸洗了。”   “去吧。”   符晓晃晃悠悠地走进洗手间,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后,还是抬起眼看了看镜子——她得看看自己到底是有多丑,到没到会吓到沈懿行的程度。   然而……当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符晓却是呆在了镜子前。   她的两边脸颊,都被沈懿行用马克笔画上了道道。   左边脸上,是“Je t'aime.”   法语的,“我爱你。”   右边脸上,是“Je t'adore.”   法语的,“我仰慕你。”   再下边,还有一行小字:“Je te désire.”   法语的,“我想要你。”   “……”符晓知道沈懿行不会讲法语,大概只是因为自己会讲,他才去学了这么几句话。   符晓轻轻俯下身去,用水冲洗自己的脸。   刚洗两下,她就觉得水温好烫。她将出水改成冷水,可却依然觉得……好烫。   那天晚上,沈懿行还送了符晓一个印章,印章上面刻着:【firmed.符晓,懿行】,还说,“你收着吧,以后不用总手写了,盖章就好,顺便也帮我表了态。”   ……   华羽的“浪淘沙”项目进展很快。   香水瓶身设计的招标和香水配方设计的招标是同时进行的。   符晓觉得自己好像刚被选中,Kathy便给她发了香水瓶身设计。   “……”符晓只是看图,便被深深地震撼了。   瓶身是非常纯净的蓝色,只是看着,便像感受到了海边的风。瓶子造型偏向椭圆,有着极美好的弧度,精致得让人想拿在手中不放。而最最特别的……是它的玻璃是双层的,里层为蓝,外层透明,两层玻璃之间有一层小小的缝隙,里面被填进了一点白色的细沙。当将瓶子倒置之后,细沙便会从底部一点一点地落下,构成了一个玻璃流沙样子的沙漏,细沙中间还有一些五彩无色的小亮片,好像是被时间埋藏于细沙中的小贝壳。瓶口双层密封,也是蔚蓝色的,可以隐约看见银白色的喷口。   “好漂亮啊……”符晓对Kathy说。   明明是十分复杂的设计,可是看着却不感到复杂,只觉得海和沙子融为了一体,沙被大浪淘尽了原先的铅华,连自己心好像也随着宁静了许多。   至于营销计划,华羽的市场部也早在公司招标时便制定了。有了“国风”的经验后,第二款香水的营销显得游刃有余。   他们给所有收集到的“国风”消费者发了邮件,还针对商场的促销员进行了大规模的培训,又在各大时尚杂志上轰炸了一轮,最后也没忘了攻占各个时尚网站,公关稿件、论坛帖子、微博文章都满天飞。   在这个项目中,符晓才知道,原来时尚类的公关稿件十分难发,基本都要搞个什么“合集”才行,就算搞了合集,编辑也未必给通过,只有编辑认为真正有价值的信息才能刊发。   ……   就这么着,在Kathy认为“配方完美、瓶身完美、广告完美”的搭配之下,“浪淘沙”上市了。   首周的销售额……便破了三千万,远远超过“国风”那时候的表现。   Kathy简直快笑疯了。   符晓也特高兴,不仅仅因为她的香水上了市,而且很受欢迎,还因为她终于没辜负沈懿行——她这边的“任务”,已经是完成了。   她老在香水爱好者们聚集的网站上搜自己,看香水爱好者们讨论“符晓”这个陌生的名字。   很多人问:【‘浪淘沙’的调香师是谁?符晓?以前好像没听说过?】   有人回答:【不知道是新人,还是超常发挥。】、【以后可以关注一下这个‘符晓’,看到底是新人还是超常发挥。】   她还一页一页地读众人对“浪淘沙”这款香的评论,发现百分之八十以上都在夸。这对本土香水来说很不容易,因为通常来讲,很多顾客十分喜欢抨击本土公司的一切努力。   她看到了不少人说:【海洋太真实了,好像一个童话】、【刚开始时沙子忽隐忽现,到了最后才渐渐地显露,很美】、【大浪淘沙,非常感动】……   “……”符晓突然觉得,转行业的痛苦,学法文的痛苦、全不算什么了。   还有一次,符晓竟然突然间在“北大学霸男神”的博主那发现有人说:【我平时喜欢买香水,最近有款香挺火的,调香师叫‘符晓’,突然想起男神当时的全班第一也姓符,而且毕业之后去了一家香精香料,不能是同一个人吧?】   符晓吓得够戗。   幸亏,没人理她。   大家关注的是男神,没人关心那个“第一”——除非混的很惨,还会有人嘲笑。当年那个“第一”,只是配菜罢了。   ……   符晓每天都会跟沈懿行聊天。   【懿行……】一天,符晓对沈懿行说,“懿行,红了之后好爽。”   【……】   【我以前总是想,红了也会有红了的苦恼。但我现在发现,红了真的是太他妈爽了。】   沈懿行却没有说话。   符晓问:【懿行?】   对方还是没理。   符晓又问:【懿行?】   依然没有回音。   【懿行!】   又过十秒:【懿行……】   符晓有一点纳闷了——过去,这事从未发生,只要和沈懿行聊上,对方离开之前总会告诉她声。   符晓等了能有足足两份来钟,沈懿行才终于是回复了符晓:【抱歉,刚刚我在拍照。】   【拍照?拍什么照?】   沈懿行发了一张给符晓。   符晓点开照片一看,发现是一份文件。   文件的右下角,盖着一个公章,公章上边写着:“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   文件的标题是……【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药物临床试验批件。】   符晓:“……”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第48章 “浪淘沙”(四)   符晓呆呆地望着图片上面的十几个黑体字, 大脑竟是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一秒一秒缓缓流逝, 温柔得仿佛是沙漏中的细沙。   符晓卧室的灯光是暗黄色的,此时, 灯光宛如是海浪一般的能轻轻流动的东西, 流泻在符晓的床头,将她的人也拥抱在其中, 灯光中跳动的细小尘埃也像是随风翩跹的精灵。   一直以来, 被坚固地束缚着的感情解开, 欢快地飞到了盒子的外边去。   过去, 符晓一直是在克制地思念着,为了两个人的将来而如陀螺般整日忙碌,就像是一个人在寂静的夜晚唱着一首情歌,孤独中还透着些清甜的味道。有时,当夜深人静时, 她听着时间的水滴一滴一滴落下也会稍微有有些慌张,然而现在, 往常那些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尖的东西, 似乎忽然之间生出双翼, 终于是欢快地飞了开去。   她松了一口气。   他们俩……都成了。   她自己力压了一众调香好手, 调制的香水已经正式上市,而且销量好得让人发慌,各种好评也是从不间断。至于沈懿行……也将一直想制的药制出来了, 符晓觉得那药很有市场前景,肯定卖得掉,嘉懿可以将钱用于继续发展,同时期待药被正式投入应用。   符晓也不清楚,如果没有那个约定,他们各自走到这步需要用上多久。从她自己的角度讲,大概会花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再往下走的话……也同样不容易……符晓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再往下走了。而现如今,她实现了之前章唯一所说的“在三年内赶上他们”,因此她还十分年轻,她的未来还在极为遥远和广阔的地方。   符晓很喜欢花。她喜欢鲜艳美丽的鲜花,也喜欢毫不起眼的花种。她埋下了颜色暗淡、形状丑陋的平平无奇的种子,每天悉心栽培,期待它能发芽。最终,她心中的花园开满了一丛丛繁密的花。   她的室友曾对她说,她的爱情与别人的有些不同——两个人不轻易见面,简直不像是那种真正的爱情。符晓不知道怎样才算是爱一个人,她觉得自己也根本就不想要了解——如果“爱情”这个东西具有它自己的意识,它也一定不会希望世人给它确定定义。它是广博的、自由的,绝不会被定义束缚。   ……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符晓想着一路上的种种艰辛,突然间就哭了。她不懂自己为何哭,于是便理解成,是为了可以无所顾忌地生活。   她终于是和沈懿行在一起了。   而且,她还想着:“我竟然可以这样从容地感怀往事了。”   今天这个场景,其实在符晓的梦里也只出现过两三次。她好像是不敢梦见,怕梦见的次数多了,会降低它真实地发生时的幸福感。   就在这时,那边沈懿行又用微信语音说:【晓晓,我现在可以去见你么?】   “……”符晓回对方道:“你现在来,要蛮久的。”沈懿行的公司远,住得也远,在城边上。虽说现在时间晚了,交通不似白日拥堵,但是符晓估计对方也要开上一个小时。   沈懿行说:“我想见你。”   “不不不不,你误会了。”符晓回答:“我意思是,我希望能更快一点。”   她真的是一秒钟都等不及了。她只想要拥抱对方、亲吻对方,以沈懿行的百分之百的女朋友的身份,为了这个目的她连一秒钟都等不及了。   顿了一顿,符晓又说:“我们在两人中间的……北大……化学楼,见面吧。”其实北大并不是绝对的中间,但那是他们两人恋情的起点,有特殊的意义,她想在那见面。   沈懿行说:“好,几点?”   “不约几点,”符晓回答,“我们两个都用最快的速度去,谁先到了,便等一下。”   沈懿行笑了:“好,注意安全。”   “那……”符晓按着“语音”按钮,“预备……跑!”   说完这句,符晓一跃下床,穿上了一身休闲的衣服,抓着手机,蹬上双帆布鞋,便“轰”地一下拉开门跑了出去。   她跑到大街上,一边跳脚一边等出租车。等了半天没有一辆空的,让人有些着急。于是她用软件叫了个“出租车”,加价二十,很快便有一辆空车赶了过来。   “快快快,去北大!!!”符晓急急地说。   “好咧!!!”那个司机大笑了声。   司机果然开得飞快,符晓觉得像在坐船。那个司机十分奇怪,一手开车,另一只手上拿着两个健康球一刻不停地转,转弯总跟漂移一样,一个直角,便从最左边那道“chua”地一下直接冲进三环。   符晓见司机是右手转健康球,便问司机:“师傅您是左撇子吗?”   “不是呀,正常的。”   “……”见那师傅是用非惯用手来开,还把车给开成这样,符晓只好艰难地道,“您……您……您还是慢一点好了……不急……”   师傅奇道:“又不急了?”   “嗯……”   下了出租车后,符晓便一路跑向教学楼。她觉得自己像在拍日剧,一直拼命地跑,只为了能见到自己的心上人。   为了省时,她穿了帆布鞋。因为不胖,她跑起来也很轻盈,长发扬起,在她身后凌乱地飘。偶尔有人看见,都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微微抬头,竟然可以看看星星。群星闪烁,亮得令人难以置信,漆黑的夜空仿佛都被它们推得远了——符晓已经很久没在北京见过这样的夜空了,尤其现在还是空中最不好的初冬。建筑物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轮廓有些不明,似乎已经融进了夜色中,它们静静地矗立地那里,见证着这座百年学府中所发生的一切故事。月光温柔,地面微微泛白,好像海底世界,而道路两旁一丛丛的树丛就像深海中的珊瑚礁,在水汽中微微荡漾,有一种梦幻的感觉。   跑着跑着,符晓有些累了,可她却没停下,依然在跑。她发出吁吁的喘息,肺部和要爆裂一样,可她觉得,意识总能操纵躯壳,她一定还可以再跑。   脚下越来越沉,符晓还是在努力挣扎着,肩部晃得厉害,像是在用上身带动下身。   终于,化学楼出现在了视线中。   化学楼是新楼,符晓可以看见大楼玻璃后的一排观景阳台中透出的明亮灯光,灯光散发着白色的光晕,微微地照亮了阳台旁边墙壁上刻着的“北京大学化学楼”七个字。   其实他们没有约好具体在哪见面。化学楼是庞然大物,符晓本来以为她要绕着楼跑一圈才能找得到沈懿行,可她刚刚到阳台下,便发现了她这些年最熟悉的身影。   “懿行!!!”符晓喘着气叫。   而后,虽然她看不清,却觉得对方是笑了。   “懿行!!!”符晓直冲过去,飞身一扑,直接扎进了沈懿行的怀里。   她用力地嗅了嗅对方干净好闻的气息,而后才抬起头,望进了她平日里最喜欢的对方的眼睛。在月色下,对方的眼睛闪烁着有点点的光影,而她从那光影的最深邃处看见了许多情绪。   “懿行,”符晓又说,“恭喜。”   “嗯。”   符晓还是抬头看着。   而后,就被对方吻了。   此时正是寒假,校园中人不多,而且还是晚上的十点多,化学楼周围人很少,偶尔有一两人路过,也是急匆匆地向着宿舍赶去。   沈懿行很小心,像是在对待易碎品一般。   他捧着符晓的脸颊,先是吻上了她的发际,而后慢慢下移到了额头。符晓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唇。唇软软的,还带着幽微的呼吸,不是隔着红叶能体会得到的。   沈懿行又吻上了符晓的眼睛、睫毛,他用双唇轻轻夹着睫毛扯了一扯,符晓只觉得睫毛有种痒痒的感觉,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沈懿行听见了,便沿着符晓的鼻梁一路下滑,到了唇边停了一下,两个人在极近的距离下凝望着模糊的对方。他们口唇中的呼吸交缠在了一起,在冬季的北方被凝结、又飘散,而在这样的寒冷中,对方是唯一的暖意。   符晓心脏咚咚直跳,似乎可以冲破胸膛。   片刻之后,沈懿行终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唇,蜻蜓点水般的,碰了一下之后立即小心地避开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可以触到对方。几秒之后,沈懿行才又碰了一下,几秒之后,又是一下……每一次轻贴的时间越来越长,到了最后,终于彻底贴住了符晓的嘴唇。符晓上唇上有一个唇珠,十分漂亮小巧,沈懿行含住了,又用舌尖轻轻地拨弄了下。   符晓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得太久,她两条腿无力,有点站不住了,于是伸手紧紧搂住对方的肩。   接着沈懿行又移到符晓下唇。符晓下唇在这初冬有点开裂,沈懿行用舌头舔去干裂,隐约尝到了一点血腥气。   两人分开片刻,沈懿行看着符晓发红的湿漉漉的嘴唇,稍微吹了口气,没有忍住又是抱紧怀里的人贴了上去。   沈懿行用舌尖勾画着对方的唇形,偶尔吸吮,符晓的两瓣唇很快便变得更红了。   符晓犹豫了下,微微张开点缝,用舌尖小心地舔了一下对方舌尖,而后立即触了电一般地缩回,不过片刻之后便又试了一次。   沈懿行感觉到了什么般,开始轻轻撬动对方双唇。   “……”符晓放了对方钻进了她的口唇中。他们每次都是舌尖互相碰触之后旋即分开,任何人都没有深入,生怕惊到对方。他们小心地呵护着彼此,却又有着温存的渴望,由内而外,单纯真挚。   而后,舌尖碰触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终于开始游戏般地互相推动、缠绕。   又是过了片刻,沈懿行卷住了符晓的舌,并描绘着它的形状,有时舔到内侧底部,有时又去滑到外侧上边,温柔地试探着,有时画圈,有时轻吮。   沈懿行还探寻了符晓的上颌以及粘膜,符晓觉得自己口中每一寸都被碰触过。   最后,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沈懿行一手紧搂着符晓的腰,另一只手摸着符晓的脸、耳朵、脖颈,头发,同时口中重舔重压,无比霸道,占有欲非常强,甚至变得有点粗鲁,炽热,强悍,想要把人整个揉碎,生吞下去,永远属于他一个人一般。   符晓觉得呼吸全部被俘获了,喘气都有一些困难,只能被动地跟随着沈懿行略有一些狂热的节奏,全身上下很热,似要燃烧一般,北方的冬天都无法为她降温。   符晓轻轻地推了推沈懿行:“懿行……”   “……嗯。”沈懿行放开了符晓,而后紧紧将符晓拥在了怀里,一遍一遍亲吻她的头发。符晓也用力抱着沈懿行,虽然都穿得厚,却也可以感觉得到衣服下勃发的力量。   他们两人就那么样抱着。符晓将脸埋在沈懿行肩膀上,沈懿行时不时吻符晓的头发,一看就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懿行……”符晓说,“正式交往了。”   “嗯。”   “你再招惹别人,你就是个渣男。”   “我为什么招惹别人?”   “那谁知道……就是渣呗……纯渣,纯渣没有理由。”   “……”   “懿行,”符晓说,“我不想回家。”   “好啊。”沈懿行勾勾唇,“去哪?”   “这个点,也不能去哪了……我们去后海吧,晚上可以划船。”   “后海?”   “嗯。”   “走吧。”   后海在北海公园的北边,是什刹海的一小部分。什刹海其实不是海,而是一个人造的湖,几百年前便已经被建造好了。后海是长方形的,两侧有许多老胡同、四合院、王府……还栽满了垂柳。现在,后海两侧都是饭店、卖小玩意儿的商家,还有许多酒吧和咖啡厅。   后海大概是北京唯一一个可以晚上划船的地方。他们两人租了一条小船,沈懿行便摇着小船的双桨缓缓地划离开了码头。小船划破水面,涟漪向船的两侧一波一波地推开,船桨拍打水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正在拨弄人心底的水泡。   虽然是大晚上,却并不是很暗,两边饭店和酒吧霓虹灯闪烁,五颜六色宛如蜻蜓在阳光下轻盈振翅所闪耀的缤纷,驱逐了湖上的一方黑暗。偶尔有些水域躲在暗处,漆黑的湖水中像有一个怪兽正窥视着什么,但却很快便会被船桨激起的水花打乱。酒吧中阵阵的音乐丝竹声音传到水上,让人觉得好像不是在繁华的城里一样。后海两边的酒吧大多很雅致,没有震耳欲聋的激昂音乐声,有的只是一些浅吟低唱的小情歌,倒是很适合两人此时的心境。   “冷么?”沈懿行问。   “还好……”北京这个月份,倒也不是很冷。   过了一小会儿,符晓看着在月光、灯光下的沈懿行的脸,心里又有点痒,于是微微前倾着身子对对面沈懿行说:“懿行……”   “嗯?”   “我想再亲亲你。”   “……”沈懿行说,“别闹。”   那边符晓却已经姿势诡异地趴向了沈懿行。为了防止重心偏移船会翻掉,她的双脚还在远处,手却支在了中间的木梁上,探着身子向人索吻。   “……”沈懿行只好凑过去,轻轻吻了符晓一下。   符晓说道:“你应付我……”   沈懿行笑:“再闹真的翻了。”   “那你就快点呀。”   “……好吧。”沈懿行贴上了符晓的唇,撬开符晓牙齿,很认真地给了符晓一个吻。于是他们两人唇舌交缠,彼此交换气息,宛如是水面上一对鸳鸯。   湖面上没有别的船,光线也是十分昏暗。   在月光和星光之下,在平静的湖面之上,在周围的丝乐声中,他们再一次接吻了。   一吻结束之后,符晓却只老实了十分钟,便又想接吻了。   沈懿行无奈了:“你把手给我吧。”   “手?”符晓说着,伸长爪子。   沈懿行放下了一边船桨,捏着符晓的手垂眸看了一看,而后低头在她指尖轻吻了下,还用力地捏了一捏符晓的手。   “……”符晓心跳加速,急忙别开目光。   ……   两人一共大约只划了半小时,沈懿行便带符晓回到了码头。   沈懿行问:“去逛逛吗?”   符晓回答:“好~”   后海两边不少卖东西的小店,符晓看这也好看那也好,沈懿行几乎都给她买下了,只除了一个兔子的戒指。   在一家卖剪纸的店,沈懿行挑了两张男女童的画,并将其中的一张递给了符晓,说:“代表我们两个吧。”   在那之后,他们溜达到了一家卖扇面的地方。屋子不大,墙上却到处都挂着已经写满了的扇面。扇子有大有小,最大的甚至占了半面墙,至于最小的呢,却只有普通扇子一半大。   店里坐着一个老人,自称是什么书法协会的会长,极力向两人推销着:“要不要来一首两人名字的藏头诗?”   沈懿行问:“藏头诗么?”   “一百一张。”   沈懿行说:“这样也好。”   符晓却是拉他:“一百也太贵了……他只写一分钟,就能赚一百块……”   “没事,”沈懿行却是摸了一下符晓的脑袋:“我想多留下些关于今晚上的回忆。”   “哦……”对沈懿行想做的事,符晓一向是应允的,就像对方对她一样。   老人问了二人名字,知道是“符晓”和“懿行”,稍微思考了下,便挥毫在扇面上写:【符分彼此两心知,晓望清寒饮花露。懿德道心留其间,行看岁岁长相对。】   字写得很飘逸,断连辗转十分流畅,字间正倚交错,任情恣性颇有格调。   “唔唔唔……”从小店出来后,符晓将扇子举到沈懿行面前,并对沈懿行说,“一百块。”   沈懿行:“……”   符晓又挑刺道:“这平仄怪怪的……这样的一首诗,哪里值一百块……”   沈懿行笑笑说:“我倒觉得很好。”   “不会的吧?你真觉得,这首诗的平仄很好?”   “我不大懂平仄。”沈懿行说,“只是觉得,很像我们两个。”   “嗯?”   “‘符分彼此两心知’,有点像我们当时的约定——说好了要各自努力,等到实现那天便在一起。‘晓望清寒饮花露’,也是代表了当时的心境——一边忍受着孤独,一边又能感受得到香甜。‘懿德道心留其间’,好似在提醒那‘不忘初心’——你要调制梦想,而我一直渴望治病救人。最后,‘行看岁岁长相对’……挺符合今天这个场景的——我们正式交往,并且期盼着遥远的一生。”   “……”符晓又低头看了看扇面。   此刻她突然也觉得,平仄根本不重要了,甚至用词考不考究、是优是劣也无所谓,这首诗就是很好的。   符晓将扇子仔细地折好,拿在手里,掌心发烫,庆幸自己进了刚才的店。   ……   逛了一圈,符晓还是不想回去,于是两人找了一家咖啡厅坐。   他们选择的是店外面的雅座。符晓手里捧着杯香浓的咖啡,感受着后海湖面刮来的微风,心里真的希望此刻可以永恒。   她和沈懿行是真的在一切了。   符晓想了一想,抓起了沈懿行的手,与沈懿行十指交握,并拍了张照片。   沈懿行:“……?”   符晓发了她这辈子唯一的一条秀恩爱朋友圈:【正式Get】 第49章 融资(一)   从拿到批件的这天开始, 符晓向她周围的人提起沈懿行时便再也不用犹豫, 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说“我的男友名字叫沈懿行”。   因为她已经公开了——她有了正式的男友。   事实上, 喝咖啡那天她的朋友圈刚发十秒钟, 留言、点赞两项数值便双双达到了史上最高峰!   室友一说:【是男神吗?!男神真的被你收了?!】   室友二说:【撒花庆祝,咱们寝室可出息了。】当时她们寝室四个全是光棍。   温柔的室友三还是:【恭喜晓晓, 百年好合。】   符晓一一回了, 而后发现她对面的沈懿行也给每人都回了一个笑脸。   符晓没有想到,正式交往之后, 最兴奋的是她的父母亲。父母飞速地向全部亲戚们宣布符晓不是并没有人要的姑娘——过去因为难以理解两个人奇特的“半交往”的形式, 两位老人感到很难开口对亲戚们解释清楚, 于是对外便只好宣称符晓是单身。公开之后, 符晓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非要见一见沈懿行,符晓没有办法,带沈懿行回家吃了两次晚饭。在晚饭中符晓可以明显感觉得到,沈懿行比她自己要受欢迎得多了……人人都喜欢沈懿行,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   符晓自己还是跟随着章唯一学习调制香水。“浪淘沙”的销量一直居高不下, 章唯一甚至对符晓开玩笑说,过不几年自己“佩兰首席调香师”的身份大约就要让位给“弟子”了。   至于沈懿行那一边, 进展也是十分顺利。   有时, 符晓会去论坛、微博偷看别人夸她“老公”。   所有获得临床试验批准的药, 全部都会被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公开、公示。并且, 不光是获得临床试验批准,之后一期、二期、三期临床的情况也会被发布,让大众知道都有哪些有希望的药物有可能上市。很多专业媒体、论坛、微博博主和微信公众号也会定期做总结, 供业界从业人员还有医院医生简单地了解到最新的信息。   一般来说,“文章读者”不大在意都有谁获得了临床试验批件,因为获得临床试验批件这件事基本上无法说明任何问题。他们私下里喜欢八卦的,反而是谁“挂”在了第三期——谁耗资了多少多少,最后倒在黎明之前。沈懿行见过不少药厂CEO在讨论起这个时都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态度,仿佛这个可以证明他们不去碰“创新药”的领域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不过,这次不同。   沈懿行的这款药物,得到了非常大关注。   很多人都知道,嘉懿的这款药,是全球第一个使用该通路的哮喘病类药物。   倘若通过临床实验,它就是中国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创新药。另外几家本土企业也在研发创新药,不过还没有到临床阶段。过去虽然号称“创新药”的药物有好几款,其实创新性究竟有多少十分难说。   要说起来,嘉懿也很幸运——竟然半年便拿到批件了。   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规定的临床试验审批时间是三十天到六十天,但多数企业要等一年甚至一年半才能拿到批文,而美国审批时间只有一个月,欧盟是三个月,连巴西和阿根廷也只有几月。中国有几千家药厂,药监局却只有几百人在审批,美国是几百家药厂,药监局却足有几千人在审批。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审批时间长意味着落后。   所有人都在好奇地关注这款药的将来会是怎样——成为中国第一款创新药、带领中国进入3.0时代吗?还是,在一期、二期或者三期临床中折戟沉沙、告别舞台?   它能成吗?   它是一个标志,还是一声号角?它是国内国企追求创新的路上的主角,还是只是为未来英雄提供教训的配角?   很多人都在期待着,就连平时最喜欢听“谁谁挂在三期临床”的那些个药企的CEO,也隐约有些希望这个让他们已经麻木的行业能被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为了看人夸她“老公”,符晓保存了一堆网站,关注了一堆博主,订阅了一堆公众号。   每次有人针对嘉懿发表评论,符晓都要仔仔细细阅读一遍,然后决定要不要鄙视评论者。   比如,一次,一微信公众号总结“十二月的临床批件”,说:【上月,药企申报的受理号有近500个,现在,我们来看都有谁拿到了批件。】接着,针对嘉懿公司,他评论道:【嘉懿过去上市了三款仿制药,销量全都不错,研发能力很强,这次下了血本,赌得是非常大,小编对嘉懿抱有很大期望。】   “……”符晓知道,那几款仿制药,也是沈懿行决定要做的。沈懿行天都天上FDA(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网站上盯,选择他预测的将来在国内会高发的病的药物进行仿制。因此,见这公众号这么讲,符晓在心里给它点了赞。   再比如,有个微博博主自以为是地道:【作为小公司,很舍得投钱,但公司在生产、销售上的短板使这样的投入能否产生回报打上了大问号。不能把研发转化为销售,不能把投资转化为利润,都是纸上谈兵,经受不起考验。】   “……”符晓知道,沈懿行根本没有打算自己生产和销售,博主胡扯,于是在心里默默地鄙视了下那个博主。   也有文章预测:【嘉懿大概会将技术转让出售,由有实力的公司来进行试验、生产、销售。嘉懿会变成一个技术贩子吗?让我们大家共同关注嘉懿的后续发展。】   “……”虽讲对了,但语气很讨厌,符晓想了很久,还是鄙视。   至于那个“北大学霸男神”微博博主,则像疯了一样,不住地狂吼着:“男神弄出了me-new的药!会是中国NO.1吗?!!”下面一群人狂舔沈懿行。   ……   很快,嘉懿公司便宣布了打算转让掉技术的消息,将一款有希望能上市的哮喘病类药物交给别人进行临床试验、生产和销售。倘若最后可以成功,那家公司便能独吞全部利润、赚得盆满钵满,享受“国内首款创新药”的荣誉,为它自己赢得很可能是这个制药行业前所未有的名和利。   因此,嘉懿在公告后的第一个小时便收到了报价。   沈懿行亲自与对方谈了很久。不得不说,对方是有着十足的诚意的。   而后,短短几天之内,报价源源不断飞来。   不仅有国内的药企,甚至有国外的药企,有两家在世界上排得上号的大企业也参与到了追逐当中。药物就像一个姑娘,被众多追求者包围,其中不乏很多英俊的小伙子,他们是其他姑娘爱慕的对象。   ——嘉懿是周一公布消息的,到了周五下午,周国富和龚家宁极为兴奋地跑进了沈懿行的办公室,“砰”的一下拍上桌子,脸上闪着红光:“懿行!!!听说,有大土豪提出了一个惊人的报价!!!是真的吗?!!”   “嗯。”沈懿行从办公桌上抬起了头,“对。”   “多少?!!”   沈懿行说:“15亿美金。”   “哇靠!!!”周国富夸张地大叫了声,“15亿!!!美金!!!”   “嗯。”   “15亿!美金!”   “嗯。”   周国富说:“这金额爆表了!!!天价转让,国内排第一了!!!”   龚家宁也十分激动。因为状元学了生物,他上学时总被嘲笑,现在却是要翻身了——这15亿美金一进来,公司估值便会上去,他的身价也会上去,更加可以扬眉吐气。不过,自从“夺权”事件之后,他和沈懿行关系降了温,因此他并没有向周国富一样对着沈懿行大声吼。   周国富又说道:“懿行,那你还在犹豫什么?!赶紧签啊!!”   “我……”沈懿行抬眼看着两个人,说,“我一开始也觉得挺高兴的。”   “……啥?”周国富一脸的茫然,“难道现在不高兴了……吗?”他完全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   “对。”   “为什么啊?”   沈懿行说:“在打算应允的时候,我忽然间舍不得了,不想卖了。”   “……”   沈懿行的眸子很亮:“我想自己进行三期临床试验。”   没错,自己生产,自己上市。药物的包装盒印着“嘉懿”商标,而不是任何其他公司的名字。当有人认为这款药拯救了他的生活时,会说:“多亏了嘉懿的那款治哮喘的药。”沈懿行有感觉,那时他一定能感受得到自己存在着的意义。   而且,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别人有他对这款药认真吗?别人有他对这款药熟悉吗?别人会将这款的试验放在最优先的级别上吗?会倾尽全力让尽早它上市吗?若试验结果显示药需要调整,别人能用对的方式对它进行最完美的改进吗?   另外,临床试验数据造假,在行业内十分普遍——比如,明明只有五百个受试者,制药公司却给改成两千。沈懿行无法接受这种事。万一因为对方造假,他制的药上市之后出了问题,反而害了某个患者……他会非常后悔当初转让的决定。   “……”周国富呆呆地盯着沈懿行那极为英俊的脸,说,“懿行……你……你疯了吗?”   沈懿行:“……”   “你知道临床试验要多少钱吗?是前期的两三倍啊,咱们一开始便知道做不到的。”   “我正在想办法。”   周国富继续道:“虽然三款仿制药卖得还不错,但利润大多用于新药研发了……前期投资人投的那些钱,也早就花得一分不剩了……当时你为了尽快弄出来,烧钱烧得那叫一个厉害,几千块一瓶的试剂都随便用……当然就算你慢慢地研发,那些钱也早晚都要花的……可是嘉懿才成立四年啊,没多少钱让你为所欲为。”   “所以我考虑再融一轮资。”   “哪有人肯给你这么多钱……”在嘉懿待了四年整,周国富也懂了不少资本方面的事,“在中国的投资公司,基本都只投资短平快的项目,很少人会投制药的。制药需要太多钱了,而风险又高得出奇,没几家尝过甜头的,发怵的倒是一大堆,你当是在华尔街吗,制药被当成香饽饽。”制药高风险高回报,很受华尔街的青睐,因为某种药物一旦成了,简直就是台印钞机——人在面对“治病”这件事时,是不惜任何代价的。吉列德制药靠着一款每年的销售额破百亿美元的丙肝药,股价从几毛涨到高峰时的每股120美元,每次有人说穿越回去买苹果的股票时,周国富都会笑着说不如买吉列德。   沈懿行说:“那么我就去一趟华尔街,正好看看,能否中美同时临床试验,这样以后可以中美两国同时申报。”   “……”   “我不动你们两人股票的份额,由我、金鹏、葛峰来转让给对方。”沈懿行有信心能说服那两个。   “不是……”周国富语气变软了,“拿着15亿美金,发展公司难道不好?多整点仿制药,同时开多条生产线,你想研发新的创新药也可以,下次我肯定不会再说服你了……   沈懿行沉默了一下:“我不确定下次是什么时候了,对于新的研发项目,我暂时还没有任何头绪。”   “你……你要为公司长远考虑,也要为股价长远考虑……””   沈懿行说:“我不明白,自己进行临床试验,怎么是不为公司长远考虑了?这款药一旦上了市,成为治哮喘特效药,利润远不止15亿美金这么少。”哮喘在全球内的患者非常多,它的治疗也是研究热点之一。   “这……这……”周国富咬了咬牙,终于发狠地说出最大的理由,“懿行,你明白的。三期临床……会淘汰掉90%以上的药啊!”   这是个令人悲哀的事实。人体如此复杂,生命如此复杂,理论上再完美的一款药,真正到了临床阶段,可能也会将研发人员的自信心摧毁殆尽。理论上完美的药物有非常多,可到了实际就不是那回事了。一期临床一般需要几十个人,目的是验证药的安全性,淘汰率差不多是30%。如果一期临床没有出现不可接受的事,便往下到二期临床,一般需要几百个人,目的是看药的有效性,淘汰率是50%。三期临床扩大药物试验规模,参与人数通常为两千例左右,淘汰率是55%,而经受之前之前所有考验,最后倒在三期的药数不胜数。根据统计,合成一万个化合物,其中只有一个能够真正上市。在一万个化合物中,大约有一百个值得进一步的研究,经过动物试验,被降低至十个,而后……三期临床再淘汰掉其中九个。   制药就是这样一个行业,如果没有对它十足的爱,是无法经受得住挫折,熬到拨云见日的那天的。   沈懿行说:“是,我明白。”   然而,那是他从研究生期间便开始想的创新药了。他与斯坦福的华人教授一拍即合,决定共同研制那款用新通路的药。而后,无数个夜晚他彻夜不休,苦苦寻找可以用于药的化合物……   也不知为什么,他对这款药有莫名的信心,或者说是预感,认为它会有上市的一天。   现在,要把它交给外国的公司,他有些舍不得,其实,交给中国的公司也一样,他还是舍不得。   周国富又说道:“明白你还要做……?”   沈懿行笑笑说:“可是,还有10%的可能会成功不是么?”   此时沈懿行突然想起他对符晓说的一句话:“奇迹每天都在发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地球现在已经有七十二亿人了。七十二后边跟着八个零。而我在七十二亿人当中,找到了你,难道不是个奇迹么?”他感到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七十二亿分之一他也能遇到,那么,百分之十的成功率已经很高。   “懿行……”最后,周国富对沈懿行说,“你是公司的CEO,肯定你说了算,最后做选择的只能是你,我们两个没权利干涉你……但我必须要说,我强烈地反对。”】讲到“反对”两个字时,周国富的语气无比坚定。   一直没讲话的龚家宁也小声插了一句:“我……我也是反对……”   “……”沈懿行深吸了口气,修长的十指交叉着。他抬头看着“搭档”们,眸子清得好像冰川,而后,他缓缓地道,“正如周国富所说的,我是公司的CEO,最后做选择的只能是我,而我,也会承担责任,倘若因为我的固执,导致公司损失重大,我会引咎辞职。”“引咎辞职”四字,他说的非常重。   既然他的运营方向错误,那的确是没必要当这个CEO了。   “……懿行!!!”龚家宁惊呆了,“谁让你辞职了?我没有那个意思的!”   “股份也可以转让给你们。”   “……懿行!!!”   “当然如果成了,你们不必不好意思,开心点就好了。”   “……”   ……   送走周国富、龚家宁之后,沈懿行突然感到有点乏,于是她给符晓打了电话,因为他想听听对方声音。   符晓很快便接起来:“懿行?”   “晓晓。”   符晓立即听出了不对劲:“怎么了?”   “有个问题,”沈懿行说,“符晓,如果因为我的任性,将我迄今为止所有一切全打点干净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蠢?”   “怎么可能?”符晓安慰沈懿行道,“你最聪明啦,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的。我昨晚想以后孩子智商像我好还是像你好,最后都决定让他像你呢。”符晓觉得自己脑回路有时候是有一点奇怪,还是像沈懿行好了。   沈懿行忍不住轻笑了声:“你想得可真是够长远的。”   “……”讲完,符晓也觉得有一点丢人。   “那么,”沈懿行再次问,“倘若,我连嘉懿的CEO都不是呢?连股份都转给别人?”   “我……”符晓说,“我养你哇……因为‘浪淘沙’,我现在一个月十来万呢……够你花啦……”   沈懿行突然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他轻笑着对符晓说:“好,到时就你养着我吧,我白天在家里带带孩子做做家务。”   “好的哇……你手巧,没问题,比我强。”符晓知道,沈懿行的实验一直做得飞快。   ……   放下电话,沈懿行和金鹏、慕颜又稍微联系了一下。金鹏、慕颜立场非常一致,就是也想试试一本万利,但同时表示自己接不下来价格太离谱的盘,不能承受这程度的风险,同意让嘉懿再融一轮资。对于他们而言,在嘉懿身上能赚到钱是肯定的,问题只是多少,于是已经没有了太大的担忧,想要冒一个险,认为与其一点点赚,不如试试能否直接日进斗金。   当晚,沈懿行又叫出了周国富、龚家宁,三个人在咖啡厅里彻夜长谈,最后,周国富、龚家宁接受了沈懿行的选择,表示不会有什么情绪。   而令周国富转为赞同的,竟是沈懿行的一句:“我的运气一向很好,好到很多人认为不科学。”   沈懿行粗略地讲了几件他很“不科学”的事情,而周国富回想了下,发现沈懿行的运气的确是到了有一些不科学的惊人的程度了,他还记起了一件事,就是有次两人取现,那银行的ATM机坏了,没有一个人能成功取出钱来,沈懿行却可以正常操作那ATM。   作为药学博士的他,竟然信了这种东西。   至于龚家宁的态度,沈懿行不是很清楚,但至少对方没有再表示反对。也许还是因为夺权的事,龚家宁心里有根刺,不敢再跟沈懿行、周国富站在对立面了。   于是,第二天,沈懿行便出发前往华尔街了——慕颜陪同。 第50章 融资(二)   之所以让慕颜陪同, 是因为慕颜曾经在华尔街工作过一段时间, 认识不少业内人士, 很有人脉, 可以为投资公司和嘉懿牵线搭桥。慕颜本科学的金融,有个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二学历, 毕业后在美国的某所名校读了一个硕士, 而后,作为很难找到工作的学金融的外国人, 慕颜竟然一毕业就与一家大型投资公司签约了。他上了几年班之后回到北京, 从此便开始了个人投资。   “慕颜, ”在飞机上, 沈懿行问慕颜,“你当时是怎么进入的华尔街?”沈懿行以前去美国基本都买经济舱票,慕颜却是只坐头等舱的,沈懿行只好让办公室订了两张头等舱,心里感到自己的确不会享受。   慕颜懒懒散散, 掀开盖在两只眼睛上的眼罩:“什么?”   “你当时是怎么进入的华尔街?”   “上学期间就要找实习了,不过外国人很难抢得到职位——美国人本科时就会有实习了, 而我在中国的经历没什么用。”慕颜好像在回忆别人的事情, 嘴角有着一丝颇为轻佻的笑, “当时我想, 投行的人都那么忙,肯定有些老板明明需要帮手但却没时间写招聘启事也没时间面试……于是我在LinkedIn上把几大投行VP的名字都写下来了,又在一个叫data.的网站上查他们的邮箱地址, 那破网站只免费给人看两个人的联系方式,再想看就是半美元一个,我用卡随便买了几个吧,便把那些公司邮箱地址组成方式猜出来了,然后一个一个发送邮件,介绍自己,问对方要不要免费的实习生。很快就有老板叫我过去面试,因为只有我一个候选人,直接拿到了offer。有了几个这级别的实习,毕业时找工作就会轻松很多。”   “那你后来为什么辞职了?”   “被人管,没意思。”慕颜将眼罩扔给沈懿行,沈懿行只好替慕颜将眼罩收了起来。沈懿行一直坐着准备PPT,慕颜却是十分散漫地躺在打开了的椅子上,脖颈修长,而后基本什么事都不干,连收眼罩都要丢给旁边的沈懿行代劳。沈懿行也不大清楚,听起来上学时很“勤奋”的慕颜,现在为何懒到了这样的程度,连坐起来都不愿意。   “所以你就自己做投资了?”   “嗯。”慕颜交叉着修长的十指,十根手指无聊地动了几下,“对。”   “我听金鹏讲过,你回国后投资的第一个项目就是某个……交友类APP,让你赚了很多。”   “第一款交友类的APP,被称为‘约炮指南针’那个。”   沈懿行:“……”他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约炮指南针”。除了真正喜欢的人,他从未和异性有过任何肢体接触,上学们女同学全都说他很冷。   慕颜好像想起了什么难忘的往事,又道:“那个CEO吧,蛮可怜的,其实从来都没想过做‘约炮指南针’——他是很正经的。当他看到网上铺天盖地地将他的APP和约炮在一起时,简直傻了,之后他花费了巨额的广告费试图洗掉那个污名,也没有什么用。”   “……”   “不过我倒是一开始就想到了。”   “嗯?”   “其实原因非常简单,就是他太有眼光了。”   “……?”   “当时中国刚有智能手机,还没有什么APP创业公司。他一眼便发现手机APP的潜力,选了‘社交’这种有希望的类别。不过,他还是天真了一点……中国刚有智能手机,市场上面都是iPhone,没有什么国产的,当时iPhone又十分昂贵……所以,当其他人都没有智能手机时,第一批用上昂贵手机的女孩儿,不对,是会成为APP目标用户的、平时喜欢在网络上结识陌生异性的,并且第一批用上昂贵手机的女孩儿中,有不少人……该怎么讲……iPhone就是某些男人送给她们的礼物。你想,会收到男人昂贵礼物的,而且她还真的收下了的,很多长得不错,人又比较那个,所以一时之间男人奔走相告……说那款APP上有可以约的美女,那APP瞬间蹿红,用户数量飞涨。”   沈懿行摇了摇头。   “我早知道会变这样,所以才会投资它的。后来感觉差不多了,我便把股份全卖了。”   “你没和那CEO讲?”   “告诉他干什么?万一他一开始就拼命想洗白,我还赚什么钱?”   沈懿行想到慕颜“套路”葛峰的事情,轻叹了声,“你还真是,从头到尾一丁点的节操都没有啊。”都已经是“合作者”了,但却眼睁睁看着“约炮指南针”的CEO陷入本人最不喜欢的境地,一言不发。   葛峰回答:“我喜欢钱。”如果不喜欢钱,便不会学金融;如果不喜欢钱,便不会进投行;如果不喜欢钱,便不会做投资。   “我知道了。”沈懿行淡淡道,“我会给你钱的,你放心吧。”   “希望如此。”慕颜说完伸出了手,“困了,你把眼罩给我。”   “……”沈懿行只好又拿出慕颜的眼罩扔到他身上。   慕颜接过去戴上了,明显打算继续睡觉,半天没有发出动静,而就在沈懿行以为慕颜已经睡着了时,却又突然听见一句:“不过,偶尔也会有点期待。”   “嗯?”   “非常偶尔,会除了纯捣腾钱外,也忽然想有点别的什么意义。”的确是非常偶尔的,他会觉得买低卖高纯倒腾钱没有太大意义。   “……”   “所以当时跟着金鹏鬼迷心窍地投了制药公司吧。”   沈懿行:“……”   “所以,假如你能把药生产出来……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沈懿行说,“你睡觉吧。”   “嗯。”   ……   从到纽约的第二天开始,沈懿行便开始马不停蹄地见各个投资经理。这些投资经理,都是慕颜直接认识的人,或是慕颜的朋友介绍的,专门考察制药领域。   沈懿行认为自己已经使出来了浑身的解数,然而几乎所有投资经理都没有再联系他了。   他介绍了嘉懿团队,不过“北京大学”这个名字对于美国华尔街上的投资经理们来说毫无意义,他们不大知道“北大”,只对与嘉懿合作的斯坦福和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两位教授稍微表现出了一点兴趣。现在那两位教授都是嘉懿的顾问,并不直接拥有嘉懿公司任何股份,不过在实际上,他们干的远远不只是顾问的工作,“顾问”这个名头只是为了他们能方便地兼职。   沈懿行又描述了嘉懿过去的三款仿制药物,三款药的市场表现,以及它们在过去几年中为嘉懿创造的利润。沈懿行能明显看来,对于国外的“仿制药”,投资经理们同样没什么兴趣,其中几位嘴角甚至露出了笑——嘲讽的笑,让沈懿行很不舒服。   最后,沈懿行才详细了讲述了嘉懿的创新药物。因为投资经理都是制药领域专业人士,沈懿行解释了药物基本原理,展示了动物试验的各项数据,用以说明他这款要是真正值得投资的。他还贴出了众多公司对它的报价,用以表明它的受欢迎度。然而,出乎沈懿行意料,也没什么人对它感兴趣。   一次,一个和慕颜关系很好的投资经理对两个人讲了实话:“慕颜,实话告诉你吧!没有人会掏钱出来!众所周知,中国药企缺乏研发能力,最多可以改良现有药物——一家这么小的中国公司,运用与现有药物完全不同的机理,制造出药效更好的新药,这事任何人听着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谭!这是逗谁玩儿呢?!他们肯来见你,已经是很够义气了!”   “……”听了这话,平常看起来云淡风轻的慕颜,脸上也露出了很难看的神色。   沈懿行说:“现在中国药企缺乏研发能力,并不证明永远都是。新药迟早都会有的,问题只是会出在谁手上。”   对方又道:“我还听说,很多公司数据造假,甚至把别的试验结果移到这个试验上。”   慕颜冷着脸道:“哪有‘很多公司’。嘉懿试验结果全部是真实的。”   “哦,哈哈哈。”   沈懿行道:“很多公司提过报价,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它们不傻。”   “基本都是中国本土公司,很多事情我们无从得知。三家外国制药公司里边,两家提交的报价非常低。”   “……”   “而且我们也不了解中国临床试验流程。美国项目有那么多,为何要漂洋过海呢?”   “十分明显,”沈懿行说,“中国制药的成本低,回报自然就更高。”新药越来越烧钱了,动辄就是数十个亿。   “可成功率太小。”   “……”   “嘉懿要的钱又是那么多,如果肯给很多股份,那还稍微有一点戏,可是嘉懿只肯出10%。”   与那个人告别之后,慕颜拍了拍沈懿行:“别听他的,他们全都目盲耳塞,咱们多见些人 ,肯定有不瞎的。华尔街一向是这么傲慢,很多公司都过来融过资,被拒绝之后却取得成功。马云爸爸不也被撵走了?最后是日本软银投的钱,换回一座金山。”   “……”沈懿行却是若有所思的。   慕颜问:“怎么了?”   沈懿行摇摇头:“嗯,没事,回去吧。”   ……   在华尔街整整两周之后,终于有一个投资经理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不过,对方感兴趣的,却是“仿制药物”。   原研药价格高,而嘉懿仿制出来的药物,杂质全都很少,而且还挺便宜的。   叫Peter的投资经理说:“你刚刚说,因为饮食还有压力等等原因,中国得心脏病的会越来越多,我很赞同。我记得是去年年末,我在《美国心脏病学会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公布了首次大规模研究的结果,上面似乎说,中国每年新增500万例心脏病,并且没有任何会下降的迹象,这个数字十分惊人。”   “嗯。”因为各种原因,“三高”的人很多,而三高很可能会导致心脏病。   Peter继续说:“嘉懿仿的这一款药,是目前毒性最小的,而且仿的也很漂亮,相信销量还会提升。至于另外的两款药,看起来也蛮有前景,而且可以看得出来,嘉懿很有战略眼光……”   “……谢谢。”   Peter长叹道:“哎……哎!其实,我是蛮想投一投看,但嘉懿估值好像有些偏高啊……1.5亿美金竟只能换10%的股权,这是我感到没有办法接受的,所有只好对你说一声抱歉了。”   结果最后,还是拒绝。   Peter简直是在胡乱撩人。   “……”沈懿行说,“15亿美金的估值不算高——此前有人出了15亿美金,只为买一款药的技术。”   “那个,”Peter笑了笑,摆了摆手说:“对于‘银星资本’来讲,创新药的估值实在是没有用,因为它未必能带来真正利润。我倒认为,如果能纯用仿制药的营业额和利润来估值就好了,因为那才比较接近嘉懿这家医药公司的真实价值。那样,我们投的是仿制药那个部分,今后如果想再出手,赔本的可能小。现在,加上了你们这款不晓得能不能成的‘创新药’,估值的水分显得有点大。”   “……”沈懿行很清楚,若是纯论营业额和利润,嘉懿公司肯定达不到15亿美金的估值,然而,所谓估值,自然会包含全部的元素,嘉懿找的几家估值公司没有一家不算创新药的。   Peter十分遗憾地说道:“真的是有点可惜啊。如果能占到25%的股份,我就回去和合伙人商量一下投不投。”Peter只是投资经理,合伙人才是最终能拍板的人。   “……”   “那么,只能祝你好运。”   “……”沈懿行沉默了半晌之后,突然抬头看向了Peter。他的十指相互交叉,指尖因为用力而又一些发红。他张了张嘴巴,而后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道,“Peter,来对赌吧。”他的音调没有丝毫起伏,然而,在场的慕颜,还有Peter,都可以从沈懿行的眼睛当中看到烈焰。   Peter吃了一惊:“……什么?”   “来对赌吧。”沈懿行道,“如果,这款创新药物死于临床试验,那么……我无偿转给‘银星资本’15%的股份。”   Peter:“……”   连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慕颜都忍不住喊了一声:“懿行!”   “然后,”沈懿行继续道,“如果,这款创新药物捱过临床试验,‘银星资本’再注资1.5亿美金,供嘉懿研制下一款创新药。”   Peter:“…………”   对赌。   对赌协议是投资方与融资方在对于不确定的情况的一种约定。如果约定条件出现,投资方便可以行使一种估值调整权利;如果约定条件不出现,换成融资方行使一种估值调整权利。   沈懿行提出的协议便是:这款药物无法通过临床试验,他无偿转给‘银星资本’15%的股份。   Peter担心的无非是,倘若创新药物最终无法被转化为利润,他今天的注资便会显得像一个冤大头,多花了钱,十分不值。而根据他Peter的估测,去掉创新药物之后,嘉懿市值也就6亿美金,1.5亿美金该占到25%。   那么,就来赌吧。   若是不成,我给你补齐少的15%。   然而,若是成了,你再给我1.5亿,让我继续这个事业。因为成了,说明今天的注资简直像捡了一颗大白菜,不如占了多大便宜。   此时的沈懿行,就像一个亡命之徒,在没有路的地方如野兽一般斩断荆棘,即使可以看见伤口,也会继续前进。   沈懿行心里边的盘算是,若通不过临床,他定引咎辞职,并将股份转让他人。那么,给“银星”15%好了,剩的股份……再给其他人分。银星占25%的话,问题不算太大,公司的控制权不至于会旁落。有金鹏,慕颜,周国富,龚家宁,应该没问题——经过今年相处,沈懿行是信任金鹏和慕颜的。   想要得到别人都没有的好的东西,是要舍命去赌一次的。   “这个建议有点意思……”Peter说道,“我和合伙人商量下。”   “谢谢。”沈懿行说,“希望我们有缘。”   Peter用力拍了拍沈懿行的肩膀,说:“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我会等着。”   “对了对了,”Peter突然转移了话题,“你身上的这款香水,叫什么名?”   “嗯?”   “气味蛮好。”   沈懿行说:“叫‘浪淘沙’。”浪淘沙是中性香水,不论男女都可以用。   “啊?什么名?”   “浪淘沙。”沈懿行用英文解释了下“浪淘沙”的含义,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只有中国本土有售,我用它是因为……它是我女友调制的一款香。”   “你女友是个调香师?”   “嗯。”   “她一定很爱你。”   “……没错。”沈懿行问,“为什么这么讲?”   Peter指了指沈懿行的袖子:“因为你的袖扣……很有品位。”   “嗯?”   “一般男人穿西装是不会故意钉袖扣的。如果谁西装袖子有袖扣,说明他有个爱他的老婆。因为只有爱他,才会注意这种细节。你说你有女友,那么应该是女友钉的。而且,她是个调香师,想来对时尚也比较敏感,所以袖扣十分精致。”   沈懿行说:“……谢谢。”   旁边,慕颜看了看自己的袖口,脸上有一点若有所思的神情。   Peter又说道:“那么我送你们出去。”   “好。”   ……   Peter并没有让两个人等得太久,仅仅一周,经过不间断的商讨之后,Peter便让沈懿行过去签署投资条款清单。那投资条款清单规定了公司估值、投资金额、股权比例、投资者将享有的优先权、员工激励股权的数额及来源等等。沈懿行读了读那个条款清单,发现,“对赌”单独占了一条,而且位置十分明显,说明双方正式下注,仔细听着容器内骰子的响声,等待揭开容器看见点数的那一刻。   签署投资条款清单,意味着嘉懿将受到排他期的约束,在排他期结束之前不得再与其他投资公司解除。沈懿行没别的事做,便买了两张回北京的头等舱机票,与慕颜一起带着那份投资条款清单回公司。   再之后,银星资本开始全面考核嘉懿,确保其已知的信息全部正确。他们雇佣了一家中国的公司详细地调查嘉懿,调查范围覆盖财务、技术、市场等等诸多方面。调查公司将报告发给了银星的“投资决策委员会”,而后Peter告诉沈懿行,他会亲自飞往北京,在看过嘉懿的办公室和厂房之后,选择合适时间正式签署投资交易文件。   正式签署投资文件那天,嘉懿回绝了之前全部的报价,并且宣布了进一步融资成功的消息,还披露了有关对赌协议的一些细节。   消息在业界又是引发了一次地震。   “北大学霸男神”微博疯狂地吼:【男神男神帅帅帅帅!!!!】【大家都为男神祈祷!!!!】【男神一定可以成功!!!!】而后下面有些评论建议她低调攒人品,还有些人发了一些十分奇怪的打油诗,甚至还有转发抽奖攒人品的。   不少业界人士也是一脸震惊:   【与资本方对赌!沈懿行疯了吗?】   【赌局已开,谁是赢家?】   【嘉懿CEO用15%的股份赌一个创新药的梦。】   制药行业很少有这样的热闹。   围观者众。   每个人都想看一看,这场戏的结尾如何。   是药没成,沈懿行不仅没赚到15亿美金,还失去他15%的股份,还是,沈懿行不仅没失去15%的股份,还赚到了远远不止15亿的美金。   赢,赢的大。输,也输的大。   嘉懿的CEO,真是独特的人。   沈懿行却不在乎那些外界给他的评论。   他仔细地为即将到来的事情拟定计划。   一期临床,即将开始。 第51章 融资(三)   对于最关键的临床试验, 沈懿行亲自撰写了方案, 两个美国教授、周国富、龚家宁, 还有嘉懿的其他科学家共同参与讨论, 并且确定剂量。   沈懿行的计划是,将一期临床分为Ⅰa和Ⅰb。首先将进行Ⅰa, 测试新药的耐受性。Ⅰa也是循序地进行, 共招募60名志愿者,包括40名青年志愿者、20名老年志愿者, 男女对半, 没有患者, 全部为健康人, 需要严格通过各项身体检查,而且不能正在服用其他药物。40名青年志愿者会被分成八组,首先给予一组最小剂量,再过渡到正常剂量,最后再过渡到最大剂量, 以便在将来二期临床中有机会选用大剂量给药考察新药能否产生重大疗效。若40名青年志愿者没有表现出任何意料之外的毒性,则扩大试验的范围, 将20名老年志愿者也包含在Ⅰa中。同时, 研究药代动力学, 了解单次给药72小时内药物在人体内的吸收、分布、消除的规律, 还有连续给药的药代动力学。而后进行Ⅰb,再招募200名志愿者,这回全是患者。患者会被分为两组, 一组给药,另外一组给安慰剂。患者事先不会知道自己拿到的是药还是安慰剂,这是为了确认患者一切身体变化全都与药有关,而不是受心理等等因素影响。   沈懿行写的非常细。他想尽量让所有受试者都安全地结束临床试验,不出现任何的意外。   符晓知道沈懿行忙,也不闹着非常约会。   不过,有时沈懿行工作到太晚,而她又下了班,便会偷偷去沈懿行公司,陪沈懿行工作一下。每次走在嘉懿公司的走廊上,符晓都会忍不住感叹下——曾经她也差点进入药厂,她与制药这个行业擦肩而过。   一般八点以后嘉懿便没几个人在了,符晓也从来没被嘉懿的员工看见过。沈懿行不喜欢让员工陪着他加班——即使在研发药物的阶段,除了他们几个自愿加班的人,普通的博士生也很少会工作到特别晚。沈懿行一直以来的基本观点就是,只要能让每一分钟都发挥效用、减少做无用功的时间,事情是肯定可以一件件按计划完成的,如果某个员工这样也搞不定,只能说明嘉懿需要再招个人帮他。沈懿行曾在几家药厂实习过,那时他天天都要干到十二点,可他后来发现自己其实也没干多少事——当时他的上级经理不断改变项目计划——脑门一拍,告诉属下应这样做,属下忙了几天,他又脑门一拍,告诉属下应那样做,平白浪费时间。   在沈懿行最后一遍确认一期临床计划的那个晚上,符晓又去沈懿行办公室找他。   “懿行。”符晓坐在沈懿行办公室的沙发上抱着电脑。电脑,是沈懿行之前送给她的礼物,很贵,但有些沉,于是便被放在沈懿行办公室,供她每次来公司时上网玩儿。   “嗯?”沈懿行稍微偏了一下头,貌似是是望向符晓的位置,可符晓用了一秒钟便发现了——沈懿行的视线还在电脑上边!他他他,不认真!他还在看文件!   符晓说:“没事,叫你下。”   “哦。”沈懿行终于看了眼符晓,笑了笑,正大光明地继续看文件。   “懿行啊……”符晓吃惊地道,“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也能找到女朋友啊……”   沈懿行抬起漂亮的眼睛:“因为有人暗恋我好几年。”   符晓“……”输了,完败,耻辱。   沈懿行也发觉自从符晓进来之后他没怎么讲话,便伸手将显示器按灭了,对符晓说:“晓晓,过来这边一下。”   “啊?”符晓将笔记本电脑放在一边,起身走到了沈懿行的办公桌前,“咋?”   沈懿行笑了笑,将转椅转了转,拉着符晓的手腕往自己那带。   “咦?”符晓岔着两腿往前走了几步。   沈懿行又向下拽了一下符晓,示意对方坐下。   “干……干嘛啦……”符晓说,“哪能坐你大腿……”   “怎么不能坐我大腿?”   “……”符晓红着脸问,“你不看文件了?”   “眼睛有点累了,正好休息一下。”   “对哦,”符晓伸手摸了一摸沈懿行的眼睛,“咱班可就咱俩不近视了……”   沈懿行笑了笑,捉住符晓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指尖,扬起脖子问符晓说:“想接吻么?”   “想……”   看见沈懿行这样子,符晓没出息地被沈懿行拉着坐在了他腿上。   沈懿行伸手撩开了符晓耳边的头发,而后,他将手指插进对方长发,稍微用了点力,滑到对方脑后,符晓的发根被对方扯动,她只觉得脑袋麻麻又痒痒的,很舒服。长发从沈懿行的指尖垂下来,落在他挽起了袖子的上臂上,刮擦着他的皮肤。   沈懿行按着符晓脑后的加了一些力道,符晓便被他揽到了自己带着笑的唇边。   “懿行……”   “在这。”   两人呼吸交缠,很快便吻在了一起。   沈懿行的舌尖勾动着符晓的,小心缠绕着她的舌,两手搂着符晓的腰。符晓也抱着沈懿行脖子,因为是坐在对方的身上,她的黑发垂下,又直又顺又滑,符晓大胆了些,仿佛长发可以替她遮住她一些羞于启齿的渴望。   因为符晓的位置比较高,沈懿行一直仰着头,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是需要符晓占据主动了的。但她自然不会伸长舌头,于是两人只是舌尖相缠,虽然都感到有些不足够,但却没有进再一步深入,这样的姿势,让激情中带了一丝纯粹天真,水波荡漾的表面下似乎是清澈宁静的湖底。   一吻结束之后,符晓的嘴唇都红了,还带着点水光,变得极端有存在感。她连眼睛都变得有点迷离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她面前的人:“懿行……”   “晓晓。”   符晓说:“你的睫毛真长……”   “是么?”   “嗯。”   “……”几秒钟后,沈懿行揽着符晓的颈子,让符晓的脸颊靠近自己,说,“闭上眼。”   “嗯?”   “闭上眼。”   “哦……”符晓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沈懿行抬起头,用自己的睫毛贴上了符晓的,而后上下扇了几下睫毛。眼皮上痒痒的,符晓立刻被逗得笑出了声来,心想沈懿行睫毛果然长。   沈懿行说:“睫毛打架。”   “……”符晓低头看了沈懿行一会儿,伸手摸上了沈懿行的太阳穴,中指指尖稍微用了一些力气,不重不缓地帮他按摩着。   “怎么?”   “据说可以缓解压力,让你心态轻松一些。”   沈懿行笑了,让符晓摆弄。而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符晓按摩对方太阳穴的两手便捧上对方的脸颊,又是低头吻了下去,舌尖间的互相摩擦让两个人再次彼此汲取暖意。   “好了。”沈懿行说,“我还有最后一点文件要校读,今晚必须弄好。”   “行的,你工作吧,要不然又该熬夜到明早上了……”   “嗯。”沈懿行突然笑了笑,“不过,我看你很无聊,想交给你一个任务,过一会儿我检查。”   “啥……啥任务……”符晓傻了,“帮你看一遍文件吗?”符晓的确比较无聊,因为她目前没项目——经历了三次竞标失败和“浪淘沙”的成功,符晓也明白了,有点时候,急是急不来的,这世界上机会很多,没有可能一一尝试,因此,只能选择那些最适合自己的,并且将精力集中在这样的机会上面。她好不容易成了“浪淘沙”,倘若没头苍蝇一般胡乱参与各个项目,很有可能会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名气摧毁殆尽,又像新人一样。她需要做的事,是拿下更多的香水项目,一步一步积累她的声誉。同时,到了她这级别,重要的是从实践中学习,也没什么入门书好看了。因此,在沈懿行办公室时,她没得想也没得看,只能在网上东游西逛的。   “不是。”沈懿行说,“做个生物实验。”   “生生生生……生物实验??!!”符晓完全傻在沈懿行大腿上,好像听不懂对方讲的话一样。   “生物怎么?”沈懿行刮了一下符晓的鼻子,“不大难的。”   “不不不不,”符晓拒绝,“我觉得我不大靠谱……”   “为什么你不大靠谱?”   “……”这不是废话吗?不过,符晓还是回了废话,“因为我是学化学的……根本不懂生物实验……所谓隔行如隔山啊……化学实验和生物实验不是一回事吧……”   沈懿行却是坚持道:“我会给你步骤说明,你照着做,很简单的,既然你会化学实验,那么肯定能出结果。”   “你……”符晓艰难地道,“找个学生物的么……”   “这个时间,人都走了,大楼里大概只剩你和我了。我这边还有别的事,没有空跑去做实验。”   “不能等到明天……?”   “实验都进行一半了,不能放置到明天的。”   “哦……”符晓很清楚,在进行化学实验时,每个步骤都有时间限制,假若等待时间太久,各种物质便可能变质了,影响实验结果,想来,生物也是一样的吧。   “哎!哎!”符晓长叹两声,“沈懿行啊沈懿行啊,你不是很会计划吗?怎么这次这么乱啊?”   “嗯?”   “实验做到一半,就丢在了那里……也没后续安排,要抓我当壮丁!!!”   沈懿行笑了笑:“不是,我本来就打算给你。”   “……”   “我知道你要来,才做了一半的。”   “……”   沈懿行看了一下表:“好了,样本已经摇了一小时了,现在我带你到实验室去,然后我简单给你讲一下。”   “……”符晓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沈懿行,先说好,弄坏了我可不管啊……你别打我……”   “弄坏没事。”   “就是说它不重要呗?”   “不,”沈懿行抬眼看了下符晓,“很重要。”   “………………”   那边沈懿行好整以暇地在电脑上点了几下,而后打印机响,符晓看见一张A4的白纸被打印机吐了出来。   沈懿行走到打印机前抽出纸,又从衣架上拿了件白大褂给符晓。符晓穿上后意识到这是沈懿行的,两边脸颊又有一点微微发烫。   而后沈懿行拿着纸,将符晓带到了一间实验室里,还指着一张桌子上的手套说:“选个小号的带上吧。”   “好。”戴手套她很熟悉。一次性的橡胶手套不大好带,因为橡胶常常彼此黏在一起。她往手套里边吹了口气,然后一手掐住入口,另一只手随便一捏,刚才被吹入的空气便被压得散开,手套的五根“手指”忽地膨胀了起来,符晓很轻松地便将手套进去。   而后,符晓看见,有一个奇怪的机器正在摇来摇去,而它的上方有一个透明的薄薄的小小的长方体。   沈懿行伸手拿起那个东西:“这个是酶标板,做ELISA实验用。酶标板有很多种的。现在用的这个标板是透明的,上面有96个小孔洞,相当于96个小试管,每个里边都有一个生物标本。”   “……”符晓完全不懂,啥叫ELISA实验。她瞅了瞅,发现那个标板上边确实有96个“小试管”,一共8行,每行12个。标板是透明的,孔洞也全是透明的。   沈懿行说:“去水池边。”   “哦……好。”   而后,沈懿行将实验的说明书递给符晓,说:“第一步加抗体我已经做完了,你要从第二步‘洗掉\'开始。”说着,沈懿行便向符晓演示着,“用这个一排8个的定量吸管,从……这个盒子里吸200微升液体,放进酶标板第一行,再吸200微升,放进第二行……8行弄好自后倒掉,在卫生纸上拍一拍,然后重复两遍。我已经给你调好200微升了。”   “哦……”   “然后,换用……这个吸管,100微升的,把酶加进所有孔洞,放45分钟,再洗三次,加显色剂,这步有点复杂,你把那个标板上的密封撕开,用一排8个的定量吸管将显色剂从那个标板挪到你的标板,每个孔洞都要严格对应,等15分钟,这回不洗,最后加终止液,就完了。终止液是硫酸,你千万要小心,不过你是化学系的,我想不至于出问题。对了,等的时候可以放哪机器上摇一摇。”   “唔……唔……”符晓眼睛凑到了说明书上面,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快对眼了,“唔……唔……”   沈懿行问:“哪里不懂?”   “好像懂了……”符晓回答,“虽然完全不知道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那你自己好好做吧,我继续回去看文件。”   “嗯……嗯……”   “那边有个有网络的电脑,在等待的期间可以上网玩儿,也可以把笔记本电脑拿过来,真正做实验室戴上手套就好。”   “好哒。”   沈懿行讲完后,果然潇洒地一转身,走了……   “……”符晓只好悲哀地拿起一排8个的定量吸管,开始一排一排地加液体清洗那个标板。因为沈懿行说了很重要,她特别地小心,每次都很小心地吸、小心地放,吸的时候如果里边有个气泡,她就会重新来,还时不时伸手拧紧那些定量吸管,等到放时又尽量让液体全都进去。之后,她把液体倒掉,还用力在卫生纸山拍打,她哐哐哐哐哐哐地拍打,觉得自己立大如牛。   没过多一会儿,符晓手都酸了。   不过,总算是洗好了。   她又把那个啥鬼酶放入,然后扔到机器上摇,同时摘了手套跑去上网去了。   其实她很疑惑,因为,水池边的试验台上,一切试剂、工具全都给她备得特别齐全,200微升和100微升的吸管都调好了,仿佛就是等她去做那个实验似的。   符晓查了一下什么叫ELISA实验,看了半天云里雾里,便不管了,只知道好像是测试抗体用的。   她等了45分钟,又去洗了,加了酶作用物:“15分钟,等等好啦……咦……咦?”   符晓睁大眼睛。她看见了,本来没有颜色的一些孔洞中的液体,在刚才的五分钟内,有一部分竟变成了非常漂亮的蓝。   那蓝如此透明、清澈,就好像是她曾经去过的北欧蓝色冰川的蓝,又好像是她曾经看过的热带中印度洋的蓝。   与此同时,另外一些孔洞中的液体,转变为更加动人的粉色。   那粉也是透明、清澈,就好像是一座艳丽的的玫瑰园。   这样的蓝还有粉,是她见过最漂亮的颜色。   “真好看……”符晓忍不住拿出了手机,对着那个标板拍了张照片,“蓝和粉……”   啧,拍糊了。   然后,在拍下照片后,看着那张照片上很模糊的的蓝和粉色,符晓突然意识到了,那粉色的部分,组成了一颗心。   在蓝色的包围中,一颗跳动的心。   那颗粉色的心仿佛不含一丝杂质。   “……”   这时,她听见可沈懿行的声音:“好玩儿吗?”   “……”符晓说,“你来啦……”   “我想时间差不多了。”   符晓说:“好玩儿……”   沈懿行笑了笑:“看你总是百无聊赖,给你找了个玩儿的,觉得还开心么?”   “……开心。”符晓问,“这实验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啊?”   “可以检测抗体。”沈懿行说,“至于酶么,可以与抗体相结合,也可以在显色剂中显色。所以抗体越多,加入孔洞的酶便消耗的越多,剩下可以显色的就越少了。我用了两种显色剂,一种显蓝色,一种显粉色。显粉色的组成了心,其他地方用了显蓝色的。我将它们排好在另个板子上,并且叫你直接挪去。”   “我知道啦!”符晓回答,“如果抗体数量太多,就显示不出颜色了,也就没有这颗心了——所以你在第一步中,到底加了多少抗体?”   沈懿行说:“中间粉色部分,一丁点抗体都没有,外面那些深深浅浅的蓝,倒是都有那么一些。”   “唔……”   因为有“抗体”,所以无法组成“心”么?   符晓嘻嘻笑着问沈懿行:“所以你对我一点抗体都没有?”   “上学那时有过,四年前就没了。”   符晓咬了一下嘴唇:“懿行……”   “别咬。”沈懿行摸了一下符晓的嘴唇,而后又附身靠近了对方,“行么?”   “嗯……”符晓抱着沈懿行的脖子,让对方搂着她的腰,再一次碰触到对方的舌尖。   这回,沈懿行不像在办公室中那么温柔。他用力舔压符晓的口腔,让符晓感到自己似乎都有一些缺氧了。她的脑袋全是木的,也站不稳,幸亏沈懿行紧紧地抱住了她。   沈懿行笑着问符晓:“喜欢这生物实验么?”   符晓回答:“喜欢……”   “我在看见龚家宁检测抗体时,就觉得你可能会喜欢这东西,所以跟他学了所有步骤,并且设计了这么个实验。”   “……”   “之前是谁说我,找不到女朋友……?”   符晓“嗷呜”一声扑住了沈懿行,死死搂住脖子,贴着对方耳朵:“找得到找得到!板子是我的、是我的……你不要带着别人做……你……不要带着别人做……”   沈懿行笑:“我知道了。”   “懿、懿行……”推开沈懿行后,符晓问,“那,加入终止液后会怎么样呢?”   “全都都会变成黄色,蓝色变成淡黄,粉色变成棕黄,不会有现在漂亮了。”   “黄……各种各样的黄……”符晓的脸红了,结结巴巴地问“‘黄'……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沈懿行奇怪道:“能有什么意思?”   “没……没事……”是她太污了。   符晓再一次问自己,她成天都在想些啥,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建设社会主义。 第52章 融资(四)   方案正式确定之后, 沈懿行开始联系医院。试验会在医院进行, 受试者们需要住院, 因此整个试验都是由医院的一期临床试验科进行的, 药厂一般不会过多干预。嘉懿公司给了某家医院五百二十万元用于一期,医院按流程启动了志愿者的招募。   沈懿行本来以为他不需要管什么, 然而没过两天他便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有天他在上网的时候打开了QQ, 在“找群”里随手搜了一下“试药”,便瞧见了很多千人的QQ群, 他申请了十个, 其中两个批准了他。里面成员十分热情, 互相分享试药经验, 还有几个一看就是中介或叫“药头”的人,每天都会发布很多各医院的招募信息。而后,沈懿行惊讶地发现,群里仅仅几百个新药受试者,竟为他展现了一出人间百态。   为了保证数据准确, 同时也为了保护受试者,一般公司规定, 四周内参加过其他临床试验的人不得申请, 可是……居然有很多人竟然拿着假证蒙混过关, 还有的人, 钻临床试验不是全国联网的漏洞,全国各地各个省市来回试药。他们经常试药,害怕不被选中, 眼睛里面只有五六千块钱的补贴,看不见试药的风险,甚至对“圈内”流行的“试药三个月后便没有影响了”的说法深信不疑。这些人当中不少背负着欠债,有人是做生意赔得精光,有人是炒股票血本无归,还有人“玩红包”输了太多。也有些人本身患病,急于赚钱是为了治疗其他病,他们会在兜里揣重物称重,或者换队尿样,想尽办法“瞒天过海”。总之,有一部分人,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不在乎别人的。   于是,沈懿行向医院坚持,他要亲自面试志愿者候选。医院的人觉得沈懿行挺麻烦,但也没有硬是不让他面。   面试志愿者的时候,沈懿行的脑袋转得飞快,各种问题层出不穷,而那些“走投无路”的人玩儿脑筋急转弯明显比不过沈懿行,之前说谎的人通常在几个问题后就会自相矛盾,沈懿行将那些人全部淘汰了。   最后,沈懿行挑了60个话里找不出漏洞的人参与进Ⅰa——他认为,他们不大可能瞒得过他,讲的应该就是实话。同时,他的心底有些郁结,他也说不出是因为什么,但那些受试者的经历的的确确让他感到郁结了。   接着,在让志愿者签署知情同意书,将药监局批文、药品检验合格证、试验方案、志愿者记录表、知情同意书等材料提交到医院伦理委员会,又准备了病房、表格、检测设备之后,医院便开始了Ⅰa为期一个月的正式实验。   沈懿行又在QQ群里看见了“吐药”的方法——什么将药藏在舌底,等医生走了再吐掉……觉得十分头大,不断地与医院沟通,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一些麻烦。   ……   不过,到了这个阶段,药厂除了与医院保持交流外,也没什么太多能做的了。紧张、焦急是另外一回事,单轮工作量,确实是小了。   沈懿行总算有时间去约会了。   正式交往之后,符晓和沈懿行保留了之前“每逢事业上有重大进展,两个人便约会一天”的很奇特的习惯,似乎在两个人的心里,“奖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是事情会变得更好的一种吉祥的征兆。之前因为沈懿行忙,他们并没出去庆祝“嘉懿新一轮的融资成功”,等到一期临床正式开始,沈懿行终于是抽出了一天陪符晓。   “懿行,”符晓有些期待,眼睛闪闪发光,“去哪?”   “去放风筝行么?”沈懿行笑着道,“现在是三月初,很适合放风筝。”   “哇靠!!!”符晓惊道,“像咱们这年龄的人,约会都去泡吧、蹦迪什么的啊,你呢,全是画油画、登山、划船、放风筝……你画风咋这么奇怪?!”   沈懿行沉默了半晌,说:“我不会蹦迪。”   “哈哈哈哈哈哈!”符晓无情地嘲笑道,“沈懿行啊沈懿行,你连蹦迪都不会?!你也有不会的东西!!!”沈懿行总是显得无所不能的,能耐得不得了……其实也不是嘛。   沈懿行问符晓:“你会蹦迪?”   符晓说:“……不会。”   沈懿行:“………………”他早就发现了,符晓很喜欢自打脸。   符晓“………………”她真不会。在法国时,她的同学们有时带她去酒吧,她都只能在沙发上干坐着发呆。还有几次学校组织活动,大家一起在某间俱乐部里High,符晓不好意思显得太不合群,于是也去舞池里面随着音乐疯狂扭动。她自觉自己扭得已经很疯狂,可旁边的同学们还是会对她吼:“喂!跳啊!你怎么不跳舞?!跳啊!跳!”而后在符晓“我正在跳啊”的答案中惊讶地睁大他们的眼睛——各种颜色的眼睛。他们完全无法理解,那个样子随便晃上几下就算“跳舞”。   沈懿行问符晓:“去不去?”   符晓急忙回答:“去去去!”只要能和沈懿行在一起,无论在哪她都是开心的。何况,她也非常放心沈懿行“安排约会”的能力,因为每次都能让她心里觉得挺感动的。   “好。”   “不过,”符晓又问,“到哪里去放呀?”   沈懿行反问:“奥林匹克公园?中华世纪坛?海淀公园也行。”   “中华世纪坛吧!”中华世纪坛近。   “那我过去接你。”   “嗯嗯!”符晓又在电话里问,“不过,要去哪里买风筝?”   “买什么?”沈懿行又是笑了笑,“自己做。”   符晓问:“自己做?”   “嗯,不难的。”   “怎么对你来说,什么都不难啊……”   沈懿行淡淡地道:“蹦迪难。”   “……”符晓稍微想象了一下沈懿行蹦迪的样子,觉得虽然可能也挺性感的,但……果然不像他。符晓印象中的沈懿行永远都是一副很从容的样子。   大约上午十一点钟,沈懿行带着工具出现在了符晓的门外。   “进来进来。”符晓急忙将沈懿行拉进屋里。   “嗯,”沈懿行将手里的工具放在了桌上,说,“我觉得自己做风筝会比较有意思。”   符晓甜言蜜语地道:“怎样都好。”   沈懿行勾了一勾唇,看了符晓一眼,而后拿出了一张A3纸和一把木头尺,问符晓说:“就做个最简单的菱形风筝可以么?”   “不可以。”符晓正色道,“我想要DNA双螺旋结构的风筝。”   “……”   “……就菱形吧。”   沈懿行低下头,用格尺量了一下那张A3纸上下两边的长度,用自带的铅笔在上下缘中点处各画了一笔,接着他又量了白纸左右两边,在两边大约三分之一处点下了两个对称的小点,最后,他握紧铅笔沿着尺子将A3纸上下左右四个黑点都连接起来了。   “唔……”符晓在一边瞅。   沈懿行又拿出了裁纸刀,借用画好的四条线将A3纸裁成了一个菱形。   符晓问:“要不要画个图案?”   “嗯。”沈懿行竟然抖出了他的水粉颜料和调色盘,“好。”   符晓感慨地道:“你带得真全乎……”   “就画花吧?”   符晓说:“好,我喜欢花。”她确实喜欢花。从这个角度讲,她能拜擅长使用花香调的章唯一为师,其实是十分幸运的一件事情。   “没有画板,只能在桌子上画。”沈懿行说,“还是我从左边画,你从右边画。画花不难,方法和画油画是一样的,不需要太细致,只要有色块就好了。对了,不要刷太多层,否则风筝会因为太重而飞不起来了。”   符晓心虚地道:“我还是不大会……”   沈懿行叹了一口气:“那你跟着我学好了。”   说完,沈懿行便使用最大号的笔刷,将用水稀释后的很淡的绿在纸上刷了一层。然后他换了一支笔,蘸了一些厚实的紫,随手在纸的右下角由内向外刷了几笔,又将白色颜料兑在了紫色里,将它调成粉色,伸笔蘸了粉色,在方才的紫色上中心地带随意地画出去了几道,一朵花便真的跃然纸上。   “……”符晓也照葫芦画瓢,画上了一朵粉的花。为了能在空中被人看见,两朵花的个头全都不小。   沈懿行又沾了红和黄并混成橙色,画了一个有点扁的形状,之后还是挤白颜料进去,刷在橙色花朵上班部分,并在下半部分也横向地用波浪线刷了两三笔,一朵橙色牡丹也出现了。那波浪线,宛如牡丹花瓣边缘。   沈懿行的方法十分简单,就是用单色先刷几笔,再兑上白,画上几下,画出那种有点抽象的花,但人却一眼就知道是花。片刻之后,纸上便有了紫的、粉的、红的、橙的、黄的花朵,开在绿草地上,鲜艳却又朦胧。   符晓画的没有沈懿行多,不过也还是有几朵的。沈懿行又用深浅不一的绿打理了一下“草地”,一座有着许多美丽鲜花的花园便这样成了。   画完之后符晓竟然觉得,这画还真的是挺漂亮的。   她嘻嘻笑着说:“喷点香水喷点香水,让它更像花园。”说完,她便翻出了爱马仕的“尼罗河花园”,隔着老远轻轻地按了按它的喷嘴,一层雾一样的水滴蒙上风筝,好像是有精灵在施展着魔法。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花香味。它并非是人熟悉的花香,而是有一种沁人心脾的青檬味道,让人仿佛置身于夏天雨后的河边。   沈懿行又说:“来做龙骨了。”   说完,他拿出两根很细的竹棍,一根比在风筝纵向中线,一根比在另一条对角线,量好了距离后剪掉多余部分,又用一根绿绳绑紧了两根竹签,将它粘在了风筝上,还不忘将竹签也上了些颜色。   最后两根线绳一系,挂穗一挂,简单的风筝便就此完工。   沈懿行说:“走吧。”   “嗯!”   中华世纪坛离符晓家不太远,是一座日晷型的纪念性建筑,当时为了迎接新的世纪,修建的动静挺大的,不过后来存在感变低了,平时没有多少人去。   广场很大,还蛮适合放风筝的。   而且符晓发现,并不是只有他们来这放风筝。地上有人在跑,天空有三三俩俩的风筝在飞。而在这些风筝里边,有些很可怕的“高科技风筝”。风筝上似乎有马达,在空中像飞机一样,上下左右呜呜地飞,做着各种高难动作,秒杀一切手动风筝,黑黝黝的霸气十足。   “懿行……”符晓说,“你背着我跑?”   沈懿行说:“别开玩笑。”   “哦……”   沈懿行将线放出来一截,对符晓说:“等下我将风筝往上边抛,你就跑吧。”   “好咧!”她想起了《阿甘正传》里的那句经典台词“Run,符晓,run!”   在看见沈懿行将风筝抛到空中时,符晓便拔足狂奔了。   她逆着风,跑了一阵,风将风筝撩上天空,符晓放了放手里长长的线绳,一手紧捏着风筝轮,一手不住地扯风筝,兴奋地对还在远处的沈懿行喊:“你快过来呀!”   沈懿行便跑了几步,动作还是那么帅气。   符晓:“……”   沈懿行站在了符晓身后,将符晓抱在了怀里,双手把着符晓的两只手,双唇贴着对方耳朵:“放线。”   “哦……”   在早春三月的阳光里,在宽广大气的广场中,符晓懒洋洋地背靠着沈懿行,她嫌站直太累,便往后面一仰。沈懿行则是笔直地站着,稳稳地让符晓靠着他的胸膛,一手握着符晓捏着风筝轮的左手,一手握着符晓扯着风筝线的右手,正好将人搂在怀里,并时不时亲吻一下。两个人全都微微眯着眼,抬头看着同样一个地方。此时风力较弱,要频频地扯抖,用一紧一松来让风筝保持不下坠。   符晓转了转手里边的风筝轮,将线又放出去一部分,同时扯抖那个风筝,两只爪子都被沈懿行轻握着,从手背到手指都酥酥麻麻的,好像有小电流噼啪地电着她。三月初的北京还有一点凉意,但被沈懿行从身后抱在怀里,感受着对方的存在,符晓感到很温暖。   沈懿行在符晓耳朵上边轻轻吻了一下:“再放。”   “哦……”   又吻一下:“不够。”   “哦……”   符晓专心地放着线,沈懿行却没管风筝。他见符晓没有在意,便开始用指尖勾勒起符晓手指的形状,他一根接一根手指缓缓划过,将对方每寸皮肤都轻抚了遍。而后,他又用拇指摩挲符晓的手背,同样把所有地方都一一碰触过了。   半晌之后,符晓才发觉沈懿行干什么。   她的脸有些红:“懿行……”同时侧过头从肩膀上放看沈懿行。   沈懿行在距离符晓极近的距离下垂眸看着符晓,而后突然探身,在符晓的嘴唇上边轻轻吻了一下。   “……”大庭广众之下被亲,符晓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把头正了回去,装作在专心放风筝。   蔚蓝的天空上,他们两人做的风筝正在飞翔。从这个距离看,那些花朵果然更像是花朵了。花朵开在半空,好像是上帝精心打造的花园,那蓝天和白云,仿佛还更适合鲜艳花朵们。   “懿行,”符晓说,“你看别的人,全是蝴蝶、蜻蜓、燕子、老鹰……只有我们把花放在天上。”   沈懿行说:“那是别人。”   “……”   “蝴蝶、蜻蜓、燕子、老鹰,在天上有什么稀奇?”   “……嗯。”   符晓又是定定地看着她的花。   花朵在半空中左右摇晃,就像是在随风摇曳一样。   在寂静无人的地方也弄座花园吗?   突然一阵大风吹来,沈懿行轻轻对符晓说道:“放线,一次多放一些,借这阵风……让它再往天上飞点。”   符晓突然觉得,沈懿行爱风筝,其实是有些道理的。沈懿行从来不愿意被局限在某个狭小的空间内,他总是在期待着去往更加自由、更加高远的地方。   不远处的地方,是中华世纪坛日晷型的建筑。世纪坛的青铜甬道直攀而上,塔尖指向云霄。符晓觉得自己的心情也随着风筝飘到了半空,仿佛正在从蔚蓝天空的云层下俯瞰着这片尘寰。   符晓身后,沈懿行见仰着头的符晓头发有些散乱,便帮符晓整理了下。他将符晓的头发拿在手里,将每一绺都捋顺了,让它自然地垂下来。不过符晓脑袋动过来动过去,没几分钟头发便又变得散乱起来。沈懿行又用手重新梳了一下,捋成一把轻轻搭在符晓右肩。头发都越过肩膀被置于胸前,符晓白皙的颈子便露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做实验总要绑着头发,符晓平时在生活当中便很少扎起来。沈懿行每次见符晓,她都是披着头发的,沈懿行并没怎么见过她纤细的颈子。   此时,符晓仰着脑袋,脖子伸得很长,侧面颈子展现出了个美好的曲线,在初春的阳光之下,皮肤好像都闪着光。沈懿行垂眸看了看,见符晓没注意,竟然悄悄靠了过去,双唇离颈子只有三厘米,轻轻地嗅了嗅怀里人的体香。   符晓却是全然不觉。   几秒钟后,沈懿行将唇移开了。   符晓已经很会操纵那风筝了。沈懿行便移开了手,移到符晓的眉骨上,替符晓遮着刺入她眼中的太阳。方才天上云朵很多,阳光不大刺眼,这会儿却是不同了。   “唔……往上点,看不见了。”   沈懿行便听话地上移了些。   符晓问:“你呢?不遮吗?”   沈懿行说:“不用。”   “为什么?”   “不看了。”   符晓问:“那你看啥?”   沈懿行笑:“你说呢?”说这话的同时,沈懿行的目光始终落在符晓身上。   “呃,看我么……”符晓有些不好意思,她难得地扭捏了下,“看我的话,你都看了好几年了……竟然还没看腻?”她和沈懿行,认识了七年,相爱了三年,时间不短了。   “晓晓。”   “嗯?”   “你之前说,我总显得什么都会.其实,水粉,钢琴,我都不大行的。”   “可我觉得已经特别好了……”符晓不明白沈懿行为何突然提这个。   “如果我想练,能练得更好。”   “你是在鄙视我……?”符晓在心中吼:干嘛突然吹起牛逼??!!   “不是。”沈懿行笑了笑,“我意思是,我不是个可以喜欢很多东西的人。因为不觉得多喜欢,所以也没练得很好。”   “……”符晓知道,有一些人热情无限、精力无穷,喜欢尝试很多东西。   沈懿行说:“我的感情只会集中在一两样事情上面。”   “……”   “确切地说,就是两样——治病救人……还有符晓。”   “……”符晓的心被猛击了一下。   “所以,永远都不可能腻的。”   “……”符晓想了想,说,“懿行,以前我听人说,风筝就是信差,可以把人的思想传达给天上的神明听。”   “嗯。”   “所以,我们两人一起画成的花,意思大概就是……但愿恩爱一生。”   “……”   符晓又看了看他们俩的风筝,心里也默默念了句“恩爱一生”。   “晓晓,沈懿行说:“回头。”   符晓刚一回头,便被人吻了下。那个吻很温柔,就像初春暖阳。   ……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符晓趁着风弱开始收风筝线,想把风筝收回来了。   沈懿行没有让风筝直接坠地,而是看准时机一伸手抄住了。   “想留着么?”沈懿行问。   “想的想的,给我留着!”   符晓刚刚说完,便感觉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将手机拿了出来:“……”   在微信里,章唯一给她发了条消息:【有个新的项目,你可能感兴趣。】   而后又是一条:【客户还是华羽,招标的是“国风”和“浪淘沙”后续产品。】 第53章 “鹊桥仙”   第二天一大早, 符晓一到佩兰便跑到章唯一实验室的桌前:“华羽又在招标?”   “嗯。”章唯一说, “‘国风'和‘浪淘沙'大获成功, 华羽公司香水部门从来没这么风光过, 所以Kathy希望能趁热打铁,早点推出剩下几款, 用这一系列来冲销售额。”   “哦哦!”   “Kathy是个野心很大的女人。现在很少有本土公司敢尝试高端香水, 偶尔推出一款,也是胆战心惊, 但Kathy一开始就想推系列。当然, 她也很有眼光, 选择了深入发掘中国风元素, 避开了与国际大牌直接竞争。”外国人运用的中国元素总是显得不伦不类,果然还是只有本国人才最了解历史和文化。   “嗯。”   “Kathy应该是希望能借诗词系列顺利当上副总。”   “副总?”   “嗯,听说华羽明年可能提她当副总,所以她想冲销售额吧,不然没必要这么急, 同一系列的也未必要赶在一起出。”爱马仕花园系列四款香,就分别是2003年、2005年2008年、2011年出的, 不过那四款出自同一调香师, 情况倒也不太一样。   “老师……”符晓瞪大眼睛, “您还是那么八卦啊……”   “没礼貌。”章唯一又淡淡地说, “我没八,都是别人来找我聊。”   “……”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很多人在有了小道消息之后, 都喜欢找我发泄分享的欲望,似乎觉得我嘴很严。”   “……”符晓上下打量了一下章唯一。章唯一的确是长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好皮囊……好像对凡尘俗世完全没兴趣,终日只沉浸在某座充满了香水的艺术殿堂当中。   符晓长叹一声,十分沉痛地道:“他们并不知道,您才是最八的……”他们信错了人,想想就好可怜。   章唯一又喝了一口红茶:“胡说,我本来就不会在外面讲。”   “好吧,切入正题——这回是招什么?”   “还是宋词词牌,不过换婉约风。”章唯一打开了电脑屏幕上边的一份PPT,“我想符晓你应该会对这个项目感兴趣。”   “让我瞧瞧,这字好小……”符晓弯腰凑上去看。   只见PPT的第一页上,写着几行招标简介,最上一行便是这次招标的产品的名称:【鹊桥仙】。   “唔……”符晓问道,“鹊桥仙?”   “对,是爱情主题的。听说本来定的是‘相见欢\',但是,‘相见欢'有些悲,强调短暂欢愉后的无奈,所以更换词牌,改成了‘鹊桥仙'。华羽希望,不要体现传说当中‘苦'的部分,而是重点阐述牛郎织女恋情当中‘甜'的一面。牛郎织女是中国文化中爱情的象征,他们每年相会的七夕是中国情人节,各地都会庆祝,是比较快乐的,千万不要搞得凄凄惨惨。”   “明白啦。”   “你和你的男友曾经异地恋过,在那之前也几个月才见一次,我想应该比较适合这个项目,所以昨天下午给你发了微信。”   “谢谢老师,我想参加。”   章唯一又说道:“时间上比较紧,因为Kathy希望七夕能上市。一共就五个月,因此两个月内必须交样。”   “哦……您不参加么?”   “有点想试一下……”章唯一笑了笑,“不过还是算了。上次和Kathy说了,我不会和我的学生抢饭碗的,这次总不好再把话给吞回来。”   “您这谎撒的……还带更新的……而且比我追的文更新还要快……”她就追一篇文,半年一更新,惨。   “……”   符晓又道:“牛郎织女……其实牛郎织女很奇怪的……牛郎看见织女洗澡竟不躲开,还偷衣服!”   章唯一问:“你不能不用这个版本吗?”   符晓说:“哦……”   “行了,”章唯一说,“你去想创意吧。”   “好咧!”   符晓回到桌前,开始查找“鹊桥仙”的资料。   鹊桥仙,词牌名,又名《鹊桥仙令》、《金风玉露相逢曲》等,专咏七夕,始见欧阳修词中“鹊迎桥路接天津”。   至于牛郎织女……哗……这故事好复杂……   牛郎织女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那会儿,不过只有两个名字,到了秦代,牛郎织女被配了对,汉朝才有了“相隔银河,以鹊为桥”的形象——“七月七日”很可能是因为武帝生于七七,天下视为吉日,不过那时牛郎织女都是在天上的神仙,没有“下凡”一说。到南北朝,才有了最早的故事版本,但各种版本都十分奇葩,猫瞪狗呆。再往后走,“织女”才被与“鸟”结合在了一起,变成所谓“天鹅处女型”故事的一个分支,情节也变得世俗化起来——至于具体是什么时候,一般推测是在宋朝以后。所谓“天鹅处女”,便指“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这种故事在全世界都有分布。后来,牛郎、织女形象似乎受到了董永和他妻子的影响,不断改变,不过一直到了明代,织女还都在找到羽毛之后飞回天上了。牛郎织女故事在清朝时,才有了“偷衣服”情节,织女像是一个奖赏,家庭伦理的意味十分重。到了民国,在梅兰芳的戏剧中,牛郎织女又变成了很“古早”的天界夫妇。总之,在古代呢,爱牛郎的织女都没有被偷过衣服,被偷过衣服的织女全体不爱牛郎,只是出于伦理才没rou rou跑掉,既被偷衣服又爱上牛郎的斯德哥尔摩织女……不知道咋来的。   选哪一本版本,是非常清楚的——互相深爱的那个嘛。   《鹊桥仙》这词牌的词,最有名的就是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幸好它本身就不悲,还有经典句子“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以及“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符晓在纸上“唰唰”地写着:   【前调:银河。】   “唔……”她停下笔,思索了一下,又写:   【中调:金风、玉露……相逢。】既然是二人相会的主题,两种气味的碰撞最好了。   写完之后她看了看:“Orz……”   这些鬼东西都怎么表现啊?!!   她呆呆地坐在实验室椅子上想了一个白天,还是没有头绪,反而把脑袋想得一个有八个大。   银河……银河……   符晓捞起手机,给沈懿行发了一条消息:【晚上有时间吗?陪我一起去看星星好不?】   沈懿行问:【想看星星?】   【嗯哒。】   【我晚上去接你。】   【等你。】符晓知道,对于她的期望,沈懿行一向都不会拒绝她的。   晚上七点,沈懿行准时出现了。他带符晓随便吃了个饭,然后便开车向郊外走去。   “去哪儿呀?”符晓盘腿坐在副驾椅子上问。   沈懿行说:“灵山。”   “灵山?!”符晓耳朵一动,“灵山我还没去过呢!”   “我也没有。”   “你……你知道‘嘿咻门'吗?”   沈懿行斜睨了符晓一眼:“废话。”事件十分有名,但是真假待定。在传说中,北大曾有一男一女在灵山游玩时走失,门头沟警方以及保卫科连夜搜山未果。第二天的上午,两名同学与学校取得了联系,原来二人前一晚是在旅馆住宿并且关了机。   “……”符晓觉得,自己最近和沈懿行在一起时总会想到嘿咻,很不正常。   两个人去了东灵山。   灵山距离北京有一百多公里,海拔两千多米,是北京周边海拔最高的山峰。平时,灵山山峰都在云层之上,从下边看不见,到了山顶方能感到脚踏云海。   因为目的只是观星,两人开车到了江水河村,并且乘坐观星索道直接到达了观星地——徒步要走几个小时,他们自然不会自己爬山。   沈懿行竟然还向他同事借了个望远镜。符晓拎了一下,特沉,便不管了。   灵山山顶,视野格外开阔。   天似穹庐,笼罩在两个人头顶,明月高悬,繁星密布,一颗一颗挂在天上。因为没有城中污染,空气十分清透,星月显得明亮、清晰,将黑夜都推得远了,就像在天文馆的展览中,似乎离人很近,伸手即可碰触,还能摘下几颗似的。   银河横亘天空,好像河水中细碎的银色流沙,一直绵延到了看不见的地方。极目远眺的话,远方地平线上,有一大片笼着橙黄色的灯关,那就是他们白天在的北京了。不知道为什么,符晓突然想起了一句诗:“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   沈懿行问架好了望远镜:“怎么突然想看星星?”   符晓说:“因为牛郎织女呀。”   “……?”   符晓解释了下:“我参与了一个项目,名字叫‘鹊桥仙'。”   沈懿行点点头:“怪不得来这里。”   “嗯?”   沈懿行语气酸溜溜地道:“我就觉得你不会变浪漫。”   “……”符晓突然间意识到,她的确是不浪漫的……她……只会破坏掉浪漫……于是,符晓硬生生地转椅了话题道,“‘鹊桥仙',俗不俗?”   沈懿行摇摇头:“不俗。”   “咦,为什么?”   “两人隔着天河,互相想念彼此,日夜期盼着每年一天的相会,而因为是神仙,七夕没有尽头。我觉得很美——为什么说‘俗'?”   “唔……”符晓问沈懿行,“哪个是牛郎?”   “……等我查查。”   沈懿行说完掏出了手机,发现……根本没有手机信号,他只得默默揣回了手机,头一次觉得“功课”没做好。   “哈哈,”符晓笑道,“我查过了,让我找‘大三角'。”   沈懿行将望远镜让给了符晓。   “奇怪,”符晓说,“图片上看着很明显,实物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到底在哪儿?”   沈懿行:“……”   足足五分钟后,符晓才不是很确定地道:“似乎是那两颗……”   “嗯?”   符晓为沈懿行指着几颗星星:“瞧见没有?银河两边,还有中间有三颗很亮的星星,它们组成了一个近直角的三角形……牛郎织女很亮,大概是给对方看呢。”   “……没找到。”   “哎呀,就是那个。”   半晌之后,沈懿行终于明白符晓说的是哪两颗了,他点点头:“果然很亮。”古代的人其实还蛮有情怀的,牛郎织女,无法相遇,却硬是为它们安排了个“七夕”。想着想着,他握住了他身边的符晓的手。   符晓用力地嗅空气:“噫……唔……”   沈懿行笑着问:“在找‘银河'味道?”   “对的。”符晓有些失望地道,“然而虽然看着很近,实际却是无比遥远,闻到的味道还是人间的。”   “……”沈懿行沉默了半刻,突然间又张口说道,“树莓味儿。”   “咦?!!”   “银河……是树莓味儿的。”   “你怎么知道的?”   “是……甲酸乙酯的味道。”   “咦?!!甲酸乙酯?!!”   沈懿行有点艰难地说道:“以前我导师聊天时说过,德国科学家曾经发现过……银河的中心,是树莓味儿。”   “……?”   “当时德国科学家们分析了位于银河系中央的巨大尘埃云人马座B2发出的上千种信号……人马座B2距离银河中心只要391光年,包裹着一颗新产生的恒星,来自恒星的辐射被人马座B2尘埃气体云团中漂浮的分子吸收,其中甲酸乙酯便被捕捉到了……而且据推测,它在太空中存在最多。”   符晓愣愣地问:“树莓味儿?”   沈懿行:“……调香的事,我不懂。”   “不不不!!!”符晓兴奋地说,“特别好!!!”   “嗯?”   “‘树莓’特别好!我一直在想,前调应该是酸酸甜甜的,可是想不出用什么香料。”符晓说,“树莓好!酸酸的,甜甜的,就像恋情一样,还红乎乎的呢!而且,树莓结果时间正是农历七月!最最关键的是,它很配糖果的!”   “糖果?”   “对!饭店里不是经常把树莓蘸巧克力给人当甜点吗?因为从嗅觉、味觉上来说,树莓真的与糖果特别配!这样,我后调里可以加巧克力等等糖……”   “嗯,好。”沈懿行也笑了,“时间也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还有什么味道要闻?”   “嗯,有……”   “什么?”   符晓楼主了沈懿行的腰,将鼻尖埋在对方衣领处:“你的……味道……”   “我的?”   “对……”沈懿行的体温从敞开一颗扣子的衣领处传出来,“你……的味道……”   “……”   “‘鹊桥仙'中调是……金风还有玉露。金风玉露可以代表鹊桥相会。其中那个‘金风',我觉得好像你。”   “‘金风'不是秋风?”   “是秋风呀。”   “那不该是红叶?”   “有呀……你身上就有的……总之,就是像你……金黄色的,特别耀眼,有一点点凉,有一点点冷,可以让人变得成熟,我觉得,好喜欢……”如果让她自己来配,不一定能有这感觉。   “……”   “我闻一下……嗯……红浆果、藏红花、莲叶……”符晓一样一样地往外说——这些凑一起……就是沈懿行……身上的味道,只不过很淡,还有一点据说是“处男荷尔蒙香”的薄荷味,唔……也可能是洗发水的薄荷味儿……   那种味道,十分性感。   沈懿行没有动,就那么让她闻。半晌之后,才问:“那么,‘玉露',就是你的气息?”   “嘿嘿,我理想中的我。”   “好吧,代表情侣的‘鹊桥仙',我期待着你和我的味道。”   “好咯!”   符晓刚抬起头,便又被吻住了。在距离银河很近的地方,在漫天明亮的星星之下,他们两个人再一次亲吻彼此。   ……   “看星星”的第二天一大早,符晓便开始调制香水了。   前调的主要基调是树莓。另外,符晓又加了些代表银河的牛奶奶香,还有调味的香柠檬、玫瑰以及粉红胡椒……   至于中调,则是红浆果、藏红花、莲叶、薄荷、秋露、水、芍药、牡丹、水仙花、铃兰、依兰……   最后后调,用的是不凋花,不凋花代表的就是永恒,除此之外,符晓还搭配了零陵香豆、巧克力、棉花糖……   在调制过程中,符晓一直在想自己和沈懿行的恋情,尤其是他们俩不能随意相见的几年,总有很多感怀。   “鹊桥仙”……好像是为她量身打造。   于是,在这款香水中,一开始进入鼻端的,是酸甜的树莓味道,隐约带着牛奶的香。接着,沾着秋露的芍药和牡丹便出现了,再过一会儿,便与一股被薄荷托着的十分清凉的却又有点凛冽的味道对撞在了一起。两种气息融合、缠绕,相濡以沫,这种感觉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来得纯真,好像一个心里有远方的少年遇到了一个简单干净的姑娘,让人想起最初恋爱那个时候,整颗心都可以平静下来,人似乎也随着飞跃了很多的地方。不过,这种碰撞非常短暂,那温柔的旖旎消失得甚至是仓促,宛如12点之后便消失了的灰姑娘一般,在人的心底留下了一丝怅然。不过很快,后调当中各种“甜”便不遗余力地显露了出来,带着不凋花的气息,这种“甜”的留香十分持久,甚至可以持续整整一天。   ……   在招标会上边,符晓得分又是最高。   不过,令她十分诧异的是,尤思卿明明参与了竞标,人却没到。不,更准确地说,她到场交了样,然后便离开了。   开标之时,符晓将屋里所有人都瞧过十八遍,很肯定尤思卿根本没留下听结果。   怪了……   那家伙怎么了……不打算赢我吗……?   就连走出华羽大厦之后,符晓依然在纳闷“尤思卿哪去了”的问题。   她想着想着……冷不防抬头一看:“啊啊……!!!”   尤思卿,竟然在,地铁站外,的花坛上,坐着,抽烟!!!   想曹操,曹操到!!!   尤思卿穿了条黑色长裙,裙摆拖在地上,她却并不在意,眼睛在袅袅的烟后面微眯着,手指细长白皙,戴着几个金属戒指,涂着红色的指甲油,指尖火星忽明忽暗。   “……”符晓小心翼翼地走上了前去,“尤思卿……”   尤思卿抬起头看了符晓一眼:“是你。”   “嗯……你还记得我?”   “当然。”尤思卿说,“上次‘浪淘沙'我想了很久,没想却被你拿走了项目——能说说创意么?”   “我用了鱼饲料……”符晓简单讲了一下“鱼饲料”的创意。   “鱼饲料?有意思。”尤思卿笑了下。那个笑容极美,符晓都看呆了。   尤思卿又问她:“拿到‘鹊桥仙'了?”   符晓点点头:“对……”   “恭喜。”尤思卿颇自嘲似的笑了一笑。   “……”符晓大着胆子问她,“你……你怎么不去华羽啊?”   “去干什么?”尤思卿说,“我讨厌人多的地方。”   “可是……是开标呀。”   “中的又不可能是我,我去听那个干什么。”   “为什么呀?你这么强。”   尤思卿说:“因为我并不知道什么叫作‘甜美的恋情'。”   “……”   “我也完全无法想象‘甜美的恋情',连妄想都已经没了,不可能中标。”   “……”符晓突然间想起来,章唯一曾和她八过——尤思卿喜欢她老师,但她老师拒绝了她。章唯一说,那个人的嗅觉是神级的,但是他的眼睛却看不见,应该是因为这原因,他不想拖累尤思卿。   原来,还喜欢吗?   都过这么久了——   想想也是,连她自己,暗恋沈懿行好几年,直到毕业之后很久也没有真正放下过。尤思卿这种人,对自己那么狠的一个人,更不可能放下。   符晓想了想,坐在尤思卿的身边,看着她的脸,问:“是因为你老师吗?”   尤思卿挑挑眉:“怎么你也知道?”   “你……”符晓真心地想帮尤思卿,“你是不是太冷艳啦……撩一撩会不会好点……”   “怎么撩?”   “怎么撩……”符晓想:这我也不会啊!   对了,虽然我不大会,但我这里有会撩的。   符晓赶紧掏出手机,给沈懿行发了微信:【快快快快,急,在线等。如何勾引男人?让他把持不住!】   沈懿行:【干什么?】   【勾引男人啊,刚不告诉你了吗?】符晓噼里啪啦地打:【对方是个盲人,但鼻子很灵敏。】   沈懿行:【???】   【教我几招!】   沈懿行还是问:【勾引完干什么?】   这个符晓也不大确定了:【推……推倒?】   沈懿行说:【你推他还不如推我。】   “……”符晓脸全红了。   她脸红的像只虾子似的道:【不是我去勾引……是冷艳型姐姐……】 第54章 “鹊桥仙”(二)   沈懿行问:【到底怎么回事?没头没尾。】   “……”符晓十分认真地解释了一下:【我想帮尤思卿……撩撩她的老师。】   沈懿行:【………………】   符晓:【怎、怎么了……她老师明明对她有感觉, 但却因为目盲不敢承认感情, 她很痛苦。】打完字后, 符晓不大确定地问尤思卿道:“你的老师……在心里应该也是喜欢你的吧?”   尤思卿沉默了几秒, 将一口烟吐到半空:“我想,是吧。”   “你别总抽烟啦……对嗅觉不好的。”   尤思卿淡淡地笑了一笑, 可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抽烟时好像能舒坦一点。”   “……”符晓又对着沈懿行噼里啪啦地打字道:【这是你的专业……】   沈懿行说:【我专业是化学, 不是撩人。】沈懿行很头痛。   【可是你很懂的样子……】   【那是对你。】他在面对其他异性时一向是冷冰冰的。在公司里也曾经有下属对他投怀送抱,不过他对女性下属或者合作伙伴从来公事公办、没有私交。只有他女朋友一人能让他散发荷尔蒙。   【懿行, 求求你啦……撒娇蹭腿, 使劲儿蹭!撒泼打滚, 疯狂地滚!不答应就不起!】她很少会求沈懿行, 此时却是豁出去了。   沈懿行沉默了几秒,终于又发了消息说:【很简单啊——欺负他瞎。】   【怎么欺负?!】符晓十分激动,【你稍微等一下,我们音频!】   说完,她就扯着尤思卿说:“走走, 找个安静地方……我找了个撩人大师,让他教你怎么撩人。”   尤思卿有点怀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大师?”   符晓脸红红的:“因为……是我男友……”   尤思卿笑了, 似乎觉得符晓有一些幼稚:“因为你爱他, 所以他的招数才会有用吧。”   “你……你听听么, 也无妨呀……”符晓其实很喜欢尤思卿, 她真心希望对方能幸福。她自己已经体会过奇迹般的暗恋成真,在她心里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她真的很感谢上天,没让她错过这奇迹。低头想了一下, 符晓对对方说,“我自己暗恋了三年……而在一起,三年多了。”   “……”   地铁站的旁边有家大型商场,此时是工作日,人不算特别多,不过商场播放的音乐依然还是有些吵闹。符晓将尤思卿拉近了厕所里,厚实的墙总算将“噪声”隔开了。   尤思卿看了看厕所:“……”   符晓却是不以为意,她向沈懿行发送了音频请求,拨号音刚响了两声,沈懿行性感的嗓音便传过来:“晓晓。”   “嗯嗯,”符晓介绍了下,“思卿,这是我的男友,沈懿行。懿行,这是我的……朋友,尤思卿。”符晓私自将尤思卿从“对手”升级到“朋友”,或者,是“对方加朋友”。   “……”沈懿行好像还是有一些别扭,打了个招呼后,便说,“我和你单独说,我刚才不知道她就在你旁边。”   “好。”虽然这样效果不如让尤思卿直接听,可让自己男友……直接“指导”别的女孩子撩男人,好像是有些怪。她对沈懿行太放心,以至于大脑短路了。于是,符晓关了免提,走到角落里去听了。   沈懿行其实并没讲几句,不过符晓还是叹为观止。之后,她将“课程”复述给尤思卿,让她自己好好体会一下精神。   两个人还交换了各自的微信,尤思卿说会将结果告诉符晓。   与尤思卿告别之后,符晓又对沈懿行说:“懿行懿行,你可真是太牛逼了。”   沈懿行:“……”   符晓由衷地赞叹道:“你怎么能在几秒钟之内想到那么多撩人方法的?”   沈懿行说:“不是‘几秒之内’。”   “……啊?”   “以前我想,符晓定有很多勾引我的方法,因为她是个调香师。我不自觉地在脑袋里想象,她会用什么手段让我心猿意马。”沈懿行顿了顿,而后幽怨地道,“可你竟什么都不会。”   害得他空欢喜一场。   符晓:“………………”她这个调香师女友,好像当得恨不合格。   所以,这都是沈懿行脑补的,自己勾引他的方法???老天。   沈懿行最后道:“当然,刚教你的,都是‘改良’后的,针对盲人用的。”   “……”   ……   见到符晓的第二天一早,尤思卿走进了“长馨”的办公区。“长馨”也是世界十大香精香料公司之一,每年的销售额甚至排在“佩兰”公司之前。   一走进那男人的实验室,尤思卿便看见了她最最熟悉的颀长的身材。   邹珩。   珩,佩上玉也。大夫佩水苍玉。邹珩也真的是像水苍玉一样,永远温文尔雅,善良、宽和,虽然有时有点过度善良、宽和。   邹珩的眼睛是先天就看不见。全无光感,没有任何视觉想象。他的眼睛并不像一般人想象中的一看就很特殊,反而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第一次见到邹珩的人绝对不会察觉到他看不见,因为那双瞳孔水潭一般清亮。   邹珩刚一出生便被亲生父母丢弃在了寺庙门口,他是被福利院的老师们一天一天地抚养长大的。他在南京一所特殊学校读完高中之后,有人要带他出去学给人按摩,邹珩却拒绝了。后来,因为鼻子很灵,邹珩跟随一位寺庙师父们认识的开小香水店的老人学习调香,几年后又来到“长馨”。   邹珩调的香水,永远是温柔的,就像他的性格一样。虽然,因为过往经历,他的温柔当中,有时会有一丝怯懦。   尤思卿从小便家庭不睦——父亲出轨并且认为理所当然,母亲每天在她父亲身后哀求,这让她生出孤独高傲的性子。她会被她的老师所吸引,仔细想想其实也在情理当中。   “……”尤思卿决定,再尝试一次。   毕竟,这是她唯一的一次……对爱情有幻想。   ……   又是几日之后,长馨庭院中的玉兰花全部都开了。   玉兰花,是邹珩最为喜爱的花。他并不知道玉兰是什么样的,尤思卿曾给他说过,玉兰开时,花瓣展向四方天空,洁白耀眼,可他也想象不出来,“白”是什么颜色,也不知道“展向四方”是怎样的姿态。他只能嗅得到玉兰花浓郁的香气,那个香气有一种高雅纯洁的感觉。   长馨有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中栽着几棵玉兰树。玉兰每年五月开放,花期只有十天,每年邹珩都会到玉兰树前,静静嗅嗅郁香。   今年,也依然是这样。   邹珩拿着他精致的手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庭院。在平日生活中,他不觉得眼盲有何不便,因为这些道路他早已经走过无数遍了。   非常熟悉的玉兰花的气息飘散在他的周围。   邹珩向着香气最盛处走过去。   他记得,那边是那颗最大的玉兰树,一到花期,满树玉兰,他可以摸得到那些极柔软的花瓣。   香气沁人心脾,仿佛可以抚平一切世间烦恼,令人无酒自醉。   突然,邹珩闻到某一朵花有特殊的芬芳。它的味道十分突出,从阵阵玉兰花的气息中飘散出来,无孔不入,令人根本无法忽视。   “……”邹珩缓缓地走过去。   他站住了。他走到了那朵花的前边,那朵花就在他的鼻子下——他闻得到那朵花的来源,甚至都不需要伸手去找。   而后,邹珩微微地低下头,味道果然便飘进了他鼻端——果然是最美的玉兰气息,比旁边那些还要更雅洁。   邹珩又忍不住用力地嗅了嗅。   等等……怎么好像……   这时,一个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邹珩。”   “……!!!”那个声音如此之近,邹珩当即吓得跌退几步,手杖甚至在土地上划出了细细的一道痕迹。   尤思卿又说道:“老师。”   “思……思卿?!”邹珩十分诧异而又窘迫地道,“尤思卿,你怎么在这里?”   尤思卿说:“玉兰开了,我过来看看玉兰花。”今天,他们两人在公司还没有见过彼此。   “你……你……”邹珩有些难以理解地道,“我以为刚才是一株白色玉兰……”   “……是我。”尤思卿说,“我今天在后颈上擦了一点点玉兰花的精油……是自己萃取的,我将新采摘的玉兰悬于滚水上方,让蒸汽将精油从玉兰花中带出来,还加了薰衣草……因为你喜欢玉兰花,所以我调了瓶玉兰香水,没有加任何化学品,因为,觉得这样……可以离你更近。”   “那……方才……”   尤思卿说:“方才我在看玉兰花,没注意到你的出现,直到你过来嗅……我的后颈。”   “……!!!”邹珩又是急忙向后退了两步。“对不起,对不起……”怪不得不对劲……因为那玉兰香气中还有体香。   尤思卿说:“没事。”   邹珩:“……”   尤思卿又问道:“我调的怎么样?”   方才那种味道再次闯进邹珩大脑。他对香气记忆能力极强,闻过一次终生不会忘记,此时味道又被强行送到鼻子,他再一次闻到香精,还有香精中的……体香。   “我……”邹珩试图将记忆赶出去,可是味道却是根深蒂固,“我……我先回实验室,你慢慢赏花吧。”   “嗯。”尤思卿又说道,“老师,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邹珩点了点头,急匆匆地走了。   中午,再见到尤思卿,邹珩还是十分不安。   早上那用力的一嗅,是他三十七年的生命中,与女性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了。整个上午他都在恼,气自己怎么那么不小心,竟对学生做出了“性骚扰”的事。   因为那个“闻香”插曲,连午餐都有点尴尬,邹珩极力保持优雅,内心却有惊涛骇浪。   大约吃了一半,邹珩拿起旁边杯子,叼住杯子上的习惯,喝了一口饮料。   “……!!!”才刚喝了一口,邹珩便将吸管吐出嘴唇,因为他察觉了……习惯上边有口红的味道。   “邹珩……”尤思卿的声音似乎颇为困惑,“那是我的饮料。”   “抱歉……”今天的第二次道歉。思绪有一点乱,竟然会拿错了饮料,邹珩有些尴尬,半晌沉默。   “没关系。”尤思卿说,“您的饮料在下边。”其实是她将邹珩的饮料小小地挪了个地方,将自己的饮料放在了邹珩饮料原先的位置上,所谓,“欺负他瞎”。   邹珩说:“嗯……抱歉。”他完全不知道,尤思卿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在“欺负他瞎”。他了解尤思卿,知道尤思卿是很冷艳的性格。   几秒种后,邹珩便听见了……尤思卿在……喝饮料的声音。因为饮料已经到底,她吸吸管的声音很明显,似乎为了喝干净水,正在……非常用力地吸那根吸管——他已经咬过了的吸管。   “……”邹珩没有问尤思卿,为什么不换根吸管或者干脆换杯饮料,因为他觉得不该问。   “老师。”尤思卿的声音突然又响起来,“您脸上有饭粒。”   “……”邹珩定了定神,问对面尤思卿,“哪里?”   “嘴边。”   邹珩擦了一擦。   尤思卿道:“还在。”   邹珩又是擦了一擦。   尤思卿又是道:“还在。”   “……”   尤思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子,伸手手指,轻轻拂过邹珩唇边。   她隔着桌子俯下身体时,邹珩又嗅到了玉兰香气。邹珩能感觉到,尤思卿的食指、中指轻轻托着他的下巴,而后拇指一抹,从他紧闭着的双唇唇角一路划了开去。轻柔的感觉一闪即逝了,只有唇边有酥麻的感觉。   因为天生目盲,邹珩除了没有视力之后,其他几个感官全部非常敏锐。尤思卿那一抹,将各种触觉残留在他皮肤上,就和刚才舌尖的口红香一样。   “……”   这磨人的一天居然还没结束。   下午,邹珩忽然听见实验室中传来清脆铃响。   他问:“什么声音?”   “哦,”尤思卿淡淡地回答,“我挂了铃铛。”   “铃铛?”   “嗯。”尤思卿回答,“您好像十分在意早上的偶然。”   “……”一瞬间,玉兰香气又来了。   “所以我中午买了个铃铛,将它挂在我的手腕上了。”   “……”   “这样,就不会再有两人相撞的事了。”   “……嗯。”   结果,事情远远不像邹珩想的那么简单。   尤思卿在房间里边走来走去,那“叮铃铃”“叮铃铃”的清脆声音时不时地响起,不住地提醒她尤思卿在哪里,让他在脑袋里不自觉地思考对方在做什么。   “叮铃铃——”   这是在从架子上那香精……   “叮铃铃——”   这是回到桌前思考配方……   以往,邹珩都能专心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反正他根本看不见别人,自然也不会被轻易影响。然而,尤思卿“叮铃铃”“叮铃铃”的那些声音,却让他不自觉地将注意力全集中到对方的身上。   邹珩:“……”   他的另外几感委实太灵敏了。其实,铃铛晃动的声音十分小,可在邹珩耳中听来,却像磅礴的交响乐。   他的耳边总有尤思卿手腕上小铃铛的声音,他的舌尖总有尤思卿嘴唇上口红的味道,他的鼻端总有尤思卿后颈上玉兰香的气息。   邹珩快被折磨疯了。   毕竟,他是爱着他的学生的。   为了将氛围勉强拉回来,邹珩与对方谈起了工作:“新的那个项目……想得怎么样了?”   尤思卿的声音有冷酷的性感:“还是没有想法,不知道怎么办。”   邹珩柔和地道:“不必太着急了。”   “嗯。”尤思卿说,“我打算先尝试你曾教过我的,‘翻词典找故事\'法。”   “嗯?”邹珩笑了,“那是适合初学者的方法,你没必要用,你可以表达自己的思想。”   尤思卿却是道:“没有思想……试一试吧。”   “也好,随你。”‘翻词典找故事\'法,是邹珩自己“发明”的。翻词典找故事,顾名思义,就是捧着一本词典,随便打开一页,记下词语,再次打开一页,记下词语,最后将词语排一列,看能不能穿成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又能不能转成一款香水。在经典香水中,背后“有故事”的香水数不胜数,最经典的就是香奈儿5号了。讲故事的传统一直持续到了今天,虽然有时故事听着有点尴尬,反倒不如没有。   “嗯。”尤思卿说着,打开一本词典,说,“506页,第6个词……盲人摸象。盲人摸象,摸着了脚,即以为象的样子像柱子。比喻对事物只凭片面的认识和料口恶就妄加猜测,以偏概全。”   “……”邹珩听见“盲人”二字立即想到了他自己。   “93页,第4个词……这第一个词是……采兰赠芍。指男女之间为表爱情互赠礼品。”   邹珩:“……”采兰……?不要想了。   “而后……789页,第6个词……同甘共苦。共同享受欢乐幸福,共同承担祸患苦难。”   邹珩:“……”   尤思卿说:“难道是说,有什么人,主观臆断拒绝爱情。后来敞开心扉,便收获了一切?”   “……”   “这个故事不好,我再翻一个吧。”   “别……”邹珩说,“别再翻了……”   “哦,好。”   整整一个下午,“叮铃铃”“叮铃铃”声音就没断过,时不时从某处传过来的铃声让他心神不宁。而且,邹珩十分纳闷——他明明开了窗,香气却很浓郁,整间屋子都是尤思卿后颈上的那股玉兰香。另外,邹珩一直喝茶,效果却很有限,不知茶怎么了,他总觉得越喝,舌尖上的口红味道便越明显。   什么口红……   思卿……   最后,到了下班时间,邹珩简直就是落荒而逃。他脱下他的白大褂,急匆匆地摸到他的手杖,大步地往门口走去。奇怪的是,明明是那么熟悉的大门——每天晚上都要从那出去,邹珩竟然一下没有摸到门框,他的指尖触到冰冷的墙,愣了两秒,才移开手,探索着找到了实验室的大门,急匆匆地出门并且离开公司。   ……   然而,反常的绝不是只有一天。   而是,从这一天开始,情况愈演愈烈,两人肢体接触极多,邹珩总是想躲,可却依然会遇见尤思卿,并且发生一些什么奇怪的事。   要说尤思卿是故意怎样,倒也没有证据,可二人的气氛……的确是一天比一天暧昧。   邹珩的眼睛看不见,但是,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不间断地冲击着他,远比对正常人有用得多。   落荒而逃,成了常态。   邹珩总是觉得,好像有一个什么更大的“惊喜”在前方等着他,这种预感让他战战兢兢,每一天都如履薄冰,等待着未知的未来。   如果他对对方全无感觉,这件事十分好解决,可他很怕伤害对方,于是,在尤思卿装傻的情况下,邹珩无法做任何事,就连警告都不行。   事实上,他自己也认识到了,他是一个“瞎子”,有人……是他黑暗中的一束光,将他内心的世界照亮了,从此不再如之前般压抑。他天生就目盲,并不清楚“光”是什么样的,也想象不出来,只是听说能让人类安心。听说,在阳光下,不会有随时可能忽然蹿出来的怨恨,人会感激,感激自己依然活在这美好的世界上。作为经历过很多不公平的人,邹珩也曾经暗中怨恨过,不过这几年来,每一天在长馨,他体会不到任何怨恨的情绪,相反,他感激他能够来到这里。   他一方面无法失去他这束光,另一方面,又不舍得将它彻底拖入黑暗,让它再也没有回到光明世界的可能,因为,对方毕竟还只有二十九岁而已。   而且,漂亮、美丽、才华横溢、前程似锦。   而他,只是一个,三十七的……瞎子罢了。 第55章 “鹊桥仙”(三)   邹珩在被尤思卿“折磨”了两三个月之后, 他担心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了。   一日, 晚上八点, 尤思卿突然给邹珩打了一个电话, 十分简短地问:“我现在能见见你吗?我有重要的事。”   “……?”邹珩一直在躲对方,“不能明天在长馨讲?”   “不能。”尤思卿很干脆地拒绝了邹珩, “我只讲几句话……五分钟就够了。”   “也不能在电话里讲?”   “……”   “好吧。”邹珩犹豫了下, 最后怕尤思卿是真有什么事,便还是应允了对方, “在我家楼下的咖啡厅可以吗?”因为眼睛不便, 邹珩直接选了他附近的地址。这并非不礼貌, 他相信尤思卿不会感到不悦。   “我直接上楼吧。”尤思卿说, “你不方便,还是不要出屋子了。”   “这……”   “老师,难道我会将你怎么样吗?”   “没。”邹珩一向善良、温柔,从来不愿伤害到谁,也不曾对周围的人表现出任何不信任, 所以他对尤思卿说,“好, 那么你直接上来吧。”   “嗯。”   邹珩没有想到的是, 挂断电话仅仅五分钟后, 尤思卿便来敲门了——原来方才通电话时, 尤思卿已经在他家的楼下了。   邹珩将尤思卿迎进了屋,温和地问:“有什么事?一定要这么晚跑来解决。”他的屋子不大,但是十分整洁。作为一个盲人, 邹珩每次使用完一样东西后都会立即将它放到原位,因此,他的房间显得井井有条。   “……”尤思卿将一个很精致的瓶子递到邹珩手上,“送给你的。”   “这是……?”   “我调制的一瓶香水。”   “香水?最近有什么项目么?”邹珩双手打开瓶子,并将瓶口放在鼻端。然而,他只稍微嗅了一下,便猛地拧上了瓶盖,脸上都起了层红晕,竟然有点结巴,“你……你……”   香水味道十分好闻。   邹珩不能否认这点——香水味道十分好闻。   那味道就是他……这两三个月来,每天日思夜想的味道。   每个白天,他都在极力抗拒这种气息,而到晚上,他又偷偷回忆这种气息。   很明显地,配方里有着木兰香。   但是,木兰香气当中明显透着那日他在对方后颈上嗅到的味道。尤思卿身上有一种奶香味道,而这一款香水前调中有杏仁、香草、椰子、檀香,同时,中后调中又有茉莉与琥珀搭配出来的另一种奶香,从头至尾巧妙地复制了她身上的气息——有一点点柔软、圆润,同时有种金属质感,甚至有种“未来”质感,我行我素,十分惊艳,让人想起一个妖冶、冷淡、神秘、遥远、难以交流的女人,有那么一点点像蒂埃里·穆勒的“异型”。   皮革的气息也被她完美地融合了进去。皮革像是小山羊皮,是尤思卿最常穿的……加上皮革之后,邹珩却是感觉,它似乎更像蒂埃里·穆勒的“异型皮革”……   此外还有……隐约传出来的,她口红的味道……比如杏仁、杏……还有她粉底的味道,以及护发油的味道,比如硅灵……很淡很淡,但依然有……   香气与他记忆当中的重合了。   就是他最喜欢的人。   她常喷的木兰香水味儿,混着她的体香还有她常穿的皮衣气息,以及一点若有若无的化学品……   而最让人无法忽视的香,却是大量玫瑰和晚香玉!   对了,还有黑巧克力、木质广藿香和麝香——   前调主要就是木兰还有奶香。   中调当中,玫瑰性感却不咄咄逼人,散发诱惑却又饱含情意。它如丝绒一般,轻轻划过人的肌肤。随后逼来的晚香玉,却可说是……最“肉欲”的香气,华丽、强势、妩媚、娇艳,伴着夜色徐徐绽放,诱惑到了极致,多米尼克·罗米欧的“肉欲之花”基调便是晚香玉配椰子、茉莉,芦丹氏也推出过“罪恶晚香玉”。晚香玉也有一点奶油味,它和两种奶香紧紧缠绕在了一起,那股体香立即变得妖娆,身体仿佛半裸,只穿一件内衣,自信、放荡、却不下贱,只在爱人面前暴露她的一切。   后调当中,木质广藿香宛如黑夜般深沉,黑可可却是甜到了发腻,独特、霸气、气场十足,却又让人欲罢不能。女人味道自然、自信,毫不做作,她的身上没有厚重衣物,同样没有繁琐仪式。麝香十分大胆,甚至有些原始动物气息,还有一点点阴郁的气质,性感得有一些神秘莫测。而当它与香草、茉莉融合之时,性感当中又带了些温柔旖旎。香草温柔,茉莉纯洁,好像穿着皮革的女孩儿露出了一丝丝爱意,又像激烈的性事过去后,一对爱人抱在一起温存。人类羞于启齿的欲望,以及光明磊落的忠诚,极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   全程都有点脂粉味,如同烙印一般,一直轻轻撩拨本能。   这哪里是香水,简直是催情药,充满了成熟女人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在勾引。任何懂香的人,只要闻它一下,立刻便会联想到性,根本无法正常喘息。他一定会想到内衣、想到半裸着的女人、诱人的胴体、高涨的情欲,理智分崩离析,内心躁动不安。   其实邹珩不是个会沉迷于性的人。他天生就目盲,没有见过各种“资料”,但他毕竟是人,当然会有欲望,他也会在听别人讲述时默默地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一幅情景。   何况,这款香里都是他喜欢的人的味道——和他最近时常闻到的全一样。那些味道里边夹杂着各种冲击和蛊惑,他爱的人仿佛正在宽衣解带。   “老师,这香,”尤思卿还在添油加醋地解释,“中调是玫瑰,还有,晚香玉。”晚香玉有芳香,夜晚更浓,所以也叫作夜来香。   邹珩:“……”一说起晚香玉,调香师们一定会想起“肉欲之花”“罪恶晚香玉”、“晚香玉之夜”等等香水。也许普通人闻了没感觉,可邹珩是个调香师,他绝对无法忽视“晚香玉”当中的含义。   尤思卿继续道:“后调是,黑巧克力、木质广藿香、麝香……”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尤思卿用她自己的声音缱绻地念出那些个带着诱惑的名词时,邹珩有反应了。   他感到很羞耻,甚至坐立不安。   邹珩问道:“你……为什么……”   尤思卿笑笑说:“给您当纪念吧。”   “纪念……?”   “嗯,”尤思卿说,“它能代表我。”   “……”   尤思卿继续道:“也能代表……我对您的爱慕。”   这款特殊的木兰香,其实是她还有符晓一起调的。她很难嗅得出她自己的味道,因此,这一部分全是符晓帮她制的,她主要操心的是中调和后调,合并后再不断完善。据说,章唯一闻到那款香水后,在不了解细节的情况下,一度以为符晓性向歪了,还惊讶地问符晓男友怎么办。   邹珩又问:“怎么突然……?”   “……”尤思卿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符晓写的字,“因为……”尤思卿觉得,符晓欺负她的老师,简直欺负得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直接把“秘籍”写在她手心上让她念,还说反正她的老师根本看不见。尤思卿说不带这么欺负人的,符晓却说这是为了万无一失。   邹珩:“……?”   “因为,因为……”成败在此一举,尤思卿闭了闭眼睛,而后又猛然睁开了,声线有点发颤,“我要离开。”如果这招也不管用……就真的是没办法了。   邹珩闻言眉心猛地一跳:“离开?你要到哪里去?跳槽是吗?跳到哪家?是去佩兰?听说他们最近正在招人……还是樱野?樱野这几年表现很不错……”   “全都不是。”尤思卿说,“我不想再待在这一行了。”   “……?”邹珩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的,“什么?不再调香了吗?”   “是吧。”尤思卿说,“现在,在调香时我感受不到快乐了。我自己都已经失去了幻想了,又如何为别人制造出幻想呢?”   “……”邹珩垂着的手,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   尤思卿平日锐利的眼神此刻却是十分黯淡,她就像是一只被猎枪击中了身躯的野兽般:“我只要接近您,心口便会裂开。”血淌在胸腔腹腔之间的膈膜上,带得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而且还是没完没了地疼,心口到处都是鲜血淋漓。她是个死心眼的人,求而不得,便是如此。   “你,”邹珩狼狈地道,“那你换一家公司?”   “我不能待在任何和您有交集的地方,否则我永远都没有办法真正地放下。”眼前的人那么美好,她会将她遇到的一切人与邹珩相比较,而后还是……无法转移视线。   “……”   “大约只有时间,能让人淡忘曾经的一切。当过往感情越来越模糊,也许……就会好了。”   “思卿……”邹珩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情深至此。过去他总觉得,尤思卿还年轻,她的爱情只是一时冲动罢了,等到几年之后,她便会清醒了。可是谁知……对方竟越来越执着。   尤思卿继续道:“我的父亲已经在老家那边给我安排了一个单位,是小国企,我进去后将会做一些档案归类的工作……重复度蛮高的。”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创造力了,邹珩也知道她最讨厌“重复”了。   果然,邹珩难以接受:“档案归类?你干这个?”   “嗯,对,归类。因为除了调香,我什么也不会。离开调香行业之后,我能干的也不多了。”尤思卿笑了笑,声音十分落寞,“我父亲说,回去后就相亲,三十岁前结婚。他还说了,女人一过三十,就会没人要了。”   “……”   “我老家是个小地方,一条马路能看到头。有一点本事的男孩子都走了,剩下的大多要靠父母找工作。不过那也没有什么,跟谁过一辈子都好。至少,房价比北京便宜得多了,我用过去积蓄全款买个房子,两人每月赚几千块,也足够把孩子平安拉扯大了。别的,还求什么呢,不就该这样活吗。”   “思卿……!”   “所以,”尤思卿又说道,“一年之内……到我结婚那天,我便必须要把您忘记了。那时我成了别人的妻子,便绝对不该再想着您了,一切就全都会好了。”   邹珩颤抖着声音问:“哪里好?”他无法接受对方那样活,同样……也无法接受,对方忘记他。对于后者,他自己都难以理解。   “哪里不好?”尤思卿问邹珩,“这不就是您所希望的吗?”   “……我没有。”   “您有。”尤思卿说,“是您建议我的,放弃自己真正爱着的人,平平稳稳地过了这辈子。”   “我是想,你还会喜欢上其他男人的。”   “不会,我爱了八年了。”尤思卿毫不隐瞒地说道,“也许您不知道,我对您的爱慕已经深入骨髓。如果看不见您,我并不是失去了某一个部位,而是丢了主体,剩下的全是破碎的。”   “……”   “您依然还以为,是在为我好吗?”   “……”   “过去,我一切美好的梦境当中,全部都有您的影子……其实,只要能在您的身边,不论哪里都像天堂一样。”   “……”   “所以,我当您的眼睛,带着您看世界。请您……圆了我的梦吧,让我永远不醒。”   “……”   “否则,我明天就……回我的老家了。”   “……”尤思卿是邹珩最得意的学生,他当然不可能看着对方退出——尤思卿的天赋,他是最清楚的。   可是,如何才能阻止她回去呢?   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吗?不然,尤思卿便要离开了。他终日从对方那里偷偷窃取无价之宝,终于,这种恶劣的不端行为连神明也看不下去了。   难道……真的……试一试……吗?   他已经三十七。   邹珩在这个本应该按部就班地走向终点的年纪,忽然间听见了“爱情”这样东西在砰砰地敲他的门。   忽然,他又嗅到了方才的香水,香气浓郁,直扑鼻端。   那种香气缠绵入骨,让邹珩猛地便有了一些向往——向往香水中表述的东西。   意志的堡垒开始迅速地瓦解,城墙全部坍塌,炮台七零八落,邹珩不知道自己还能挺多久。   “……”尤思卿轻轻地走了几步,双手颤抖着捏住邹珩的双臂,缓缓地将身体靠向对方,而后将她的双唇印上对方的。   “……”邹珩想要推开。可那气息让他眩晕,他根本推不开,完全沉浸在漩涡中。   尤思卿又继续亲吻她的老师——那个第一次给了她温暖的人。   “……”片刻之后,邹珩突然搂住了他怀里的人,狂乱地吻,不得章法得好像是一个少年。   他终于将那些甜美的气息尽数啜于口中了。   那感觉是如此美妙,邹珩的理性消失了。   片刻之后,邹珩有些着迷地问:“思卿……我一直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子?”   “……”尤思卿低下头,捏着邹珩的手,将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并对对方说道,“这就是我的脸。”   “……”邹珩像对待什么易碎品一般,小心翼翼地用他的双手摸着。他摸到了尤思卿光滑的长发,又摸到了尤思卿圆润的额头,而后是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饱满的双唇、再后是尖尖的下巴……他叹了声,“你好漂亮。”   “你能摸出来么?”   “能——”   尤思卿说:“你还可以用鼻子和嘴来‘看一看\'——”   邹珩摸着尤思卿的耳朵,问:“……可以吗?”   “嗯……”   邹珩犹豫了下,不过还是低头下去,用他另外两感,描绘爱的人的样子。   他嗅了嗅尤思卿的头发,而后沿着额头、鼻梁、嘴唇、下巴一路下去,甚至还轻嗅了对方的耳朵后,又沿着细长的脖颈到了锁骨,最后在肩头处反复流连。   接着,他又沿着同样路线,吻遍了对方的额头、鼻梁、嘴唇、下巴,还有耳朵、脖颈、锁骨、肩头。   邹珩不是很懂这些,都是尤思卿带着他。   空气里仿佛能让人醉倒的气氛汹涌流动着。   邹珩脸全红了,就连脖子都是红的。他的激情当中,带着一丝不谙世事。   “那个,”尤思卿咬咬唇,最后终于说道,“你也可以‘看一看\'我的身上的。”   “……嗯?”   尤思卿又是握着邹珩的手腕,将对方的两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上。邹珩捏了捏尤思卿瘦削的肩,只觉得触感是与男人全然不同的柔软。   尤思卿交叉着双臂,握着邹珩手腕,沿着自己上臂下去,一直到了肘部。   “……”邹珩脸更红了。   尤思卿又带着对方来到了她纤细的腰。   “……喂!”邹珩觉得不对,急忙将手用力回撤,可尤思卿却是紧紧地握住了,不让对方动弹,让邹珩没办法移开。邹珩想要用力,又怕伤了对方,这么稍一犹豫便错失了时机。   尤思卿的脸也红了。她紧紧闭着眼,又死死咬着牙,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继续往下边走,从侧面到后面。   邹珩的呼吸明显变重了。   最后,当邹珩的手又被带着绕到前边,并且碰触到了完全不属于男人的柔软之时,他拼命地挣扎了两三下,想要将手心里的触感全部抖落到一边。   他眼睛天生看不见,从来都不知道女性是什么样,然而奇怪的是,他却无法干脆拒绝,他在心里为人的本性而哀叹。   他听见了对方一声细微呻吟,理智的琴弦仿佛瞬间崩断了。   他听见尤思卿沙哑着嗓子问:“还要不要……用鼻子和嘴了?”   “……”   ……   最后,当邹珩完全清醒时,已经差不多是十一点了。   尤思卿……八点就来了。   他最后还是……用手、鼻子、嘴,八年来第一次知道了对方全身每一处是什么样子。   整个过程,都是尤思卿主导的。   就连真正意义上的结合,一开始也是尤思卿主动。   不过,令尤思卿十分惊讶的是,三十七岁的老男人,第一次“失身”的夜晚,后来竟然也能翻来覆去折腾。   她故意的。   不这样“生米煮成熟饭”,她就不可能真正放心。   邹珩是个对自己不自信的人,就算今晚答应交往,到了明天一早,也可能会后悔、退缩,突然之间推翻他的一切承诺。   说不定,等到明天一早太阳升起之时,他便又害怕自己会拖累所爱。说不定,他会再次觉得,一辈子那么长,他不能让一个女人照顾他几十年,将青春和暮年全部都耗在他身上。   那么,就让关系板上钉钉好了。   悔也悔不得了。   “……”尤思卿看了看她旁边的邹珩,伸出她白白的胳膊拿起手机,给符晓发了条微信:【行了。】   而另一边,一直在嘉懿的CEO办公室中等消息的符晓一步蹦到了正在看文件的沈懿行跟前,“成啦!成啦!”   沈懿行:“………………”   “推倒了!推倒了!!!”   沈懿行:“………………”   “哎,”符晓批评沈懿行道,“你咋都不激动呢?”   “……”沈懿行很纳闷地问,“我有什么可激动的?我又不认识你朋友。”   “你都不想知道你的策略有没有成功吗?”   沈懿行非常没情趣地说:“我无所谓。”   “你这个人……”   沈懿行说:“就这么没意思。”   符晓:“……”沈懿行承认得太干脆了,符晓反而没有什么话讲。   沈懿行又淡淡地道:“而且,‘成了\'不是理所应当?”   “……”其实沈懿行也没有教具体的。他那天只说了几句,细节方面一字没有,不过符晓还是体会到了精神。   过了一会儿,符晓突然道:“懿行,我突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嗯?”   “你这么会撩人……还这么会骗人……你该不会也在撩我骗我?你是不是有好多个女友?把我们都逗得团团转的?我们都以为自己是正牌,其实根本就不是那样的!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那样的!的!”为了强调,她又人工制造出了回声。   沈懿行:“……”   符晓:“越想越有可能,哇靠……”   沈懿行莫名其妙地转移话题说道:“明天就是七夕。”   “对呀。”   “你的‘鹊桥仙\'将正式上市。”   “对呀。”   沈懿行说:“明天七夕,你就会知道答案了。”   “……唔?”符晓懵了,“什么答案?”   “符晓到底是不是正牌的答案。”   “啥意思……”   “明天再说。” 第56章 “鹊桥仙”(四)   第二天是七夕。   沈懿行和符晓下班后先去了一家大型商场一楼, 买了两瓶当天上市的“鹊桥仙”, 又躲在柱子后边偷听了一会儿消费者们对这款香水的反馈, 鬼鬼祟祟的, 十分可疑,有个老外小孩儿看见了, 还大声对他老爸说:“Daddy!Suspicious!”   晚餐他们去了一家“二人餐厅”。那家餐厅十分特别, 只允许两个人进去,两个人进去后餐厅便会锁门。沈懿行提前很久才订到了的。食物味道不错, 符晓吃了一堆, 一个人吃光了整整一只鸭子。   从餐厅出来后, 符晓问沈懿行:“之后去哪里哇?还有什么活动?”   沈懿行深情地看了符晓一眼, 说:“回公司,晚上就在嘉懿待着。”   符晓:“………………”   “怎么了吗?”   “沈总,”符晓有点艰难地道,“为什么突然改计划?”   沈懿行说:“医院把一期临床的实验总结发来了。”   “哦?”符晓耳朵一动,“数据怎么样?”   “好像不错。”沈懿行说, “但是报告有四十页,我必须得仔细看看, 所以稍微有点着急。”   “哦哦, 明白。”符晓一向都非常理解沈懿行, “那就走吧!”符晓自然清楚沈懿行在这款创新药上面投入了多少精力, 现在一期临床最终报告出来,沈懿行肯定想尽快阅读全文。虽然在之前的沟通当中,沈懿行应该对结果心中有数, 但只有把每个字都看了,才能最终放下那颗悬着的心。而且,作为申办单位,嘉懿还要尽快报送药审中心,在医院接受审评并修改报告之后,才能开始二期。相比之下……一次七夕约会活动而已,也不是很重要,唔……当然还是有一点遗憾……   沈懿行问:“你陪我么?”   符晓回答:“当然。”   于是两个人再次来到了嘉懿。   沈懿行专心看报告,符晓再次百无聊赖,她抱着电脑窝在沙发上,时不时抬眼瞅瞅沈懿行。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沈懿行抬起头,问:“是不是无聊?你老是偷看我。”   “还好……”以前室友给她推荐了个电影,她正打算看看。   沈懿行动作优雅地支着下巴,说:“不然,你去找一样东西吧。”   “啊?”   “和上次差不多,给你解闷儿的。”   “咦?”   “我藏了样东西在休息室,看你能不能把它翻出来。”   “切。”   沈懿行说:“你不是总说你智商吊打我吗?来证明下?”   符晓道:“我没说过我智商吊打你……我只说过,我成绩吊打你……别换概念……”   沈懿行不服道:“除了政治你70我60,剩下的都差不多吧,哪来‘吊打'。”   “呵呵呵呵。”符晓皮笑肉不笑道,“为什么要‘除了政治'?政治也是常规科目,你连开卷都找不到,就想把它给踢出去?哇,你耍赖。”符晓一直觉得十分神奇,怎么会有人开卷都要挂。   “……好了好了。”沈懿行站起身,施施然往外走,“跟我出来。”   “哦……”   沈懿行将符晓带到了休息室,一把将符晓推进去:“行了,屋里有些线索,玩儿法跟密室逃脱有些相似。”   符晓问沈懿行:“就是,根据线索找道具吗?”符晓有点惊讶——在这个“游戏”里,沈懿行竟然煞费了苦心,“百忙当中”还要准备各种线索。   “嗯,对。只是没有限时,也不需要逃出房间,只要能够正确推理、拿到最终道具就好。”   “好啦……”   “去吧。”沈懿行伸出手一推,符晓便跌进了房间,然后她便听见“砰”地一声,休息室的门被人关上了。   “哇靠……”符晓说,“走得好快啊……”她想:为什么走得这么快?像在催她赶紧开始似的。   休息室的灯光有一点暗。灯光是昏黄的,一盏一盏藏在天花板一个个漂亮的圆形装饰里。吊灯漫射出无数道光线,好似一团团轻烟笼罩在天花板上,让一切都带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墙壁上挂着一些抽象画,符晓也不大懂画的内容,只是觉得光是看着,心情就会变好很多。   休息室外侧有个大缓台,休息室与露台之间被大落地玻璃隔着。此时,窗外的一切都已经被暮色染黑了,远处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闪烁。   休息室有几个沙发,橙色的白色的都有,还有几张白色的小圆桌,周边是几张橙色的椅子。角落里还有几张按摩椅,黑色的皮子有点褪色了。   此外,东侧还有一排书架,里面都有药学、医学方面的书,也有一些管理、商业类的。西侧是一个五层食品柜,里边是各种各样的零食,符晓常常在晚上等沈懿行时跑到那边去拿吃的,不过此刻架子上却是一样零食都不剩了,空空的。与按摩椅相对的角落里是一台茶咖机,可以用来泡茶和咖啡,甚至可以冲豆粉、奶粉、巧克力粉等等。   不过,与往常不一样的是,此时,地毯上边居然放着一些兔子笼子!!!   而且,笼子还很漂亮!公司里那些整天排着队等待抽血的小兔子们全都团在里边,互相依偎,特别可爱。   符晓觉得有一些不对劲,凑近了一看,立刻笑出声——因为兔子们还打着领结!一个个鲜艳的领结挂在兔子的脖子上,那些大兔子却好像完全意识不到一样。   有几只兔子符晓也认识。事实上,在动物试验中,人不会轻易杀死动物。它们和人类受试者一样,最经常经历的就是抽血,当然,风险要比人类大上很多。符晓听沈懿行说过,龚家宁曾经愤慨地表示:“我们怎么会成天杀动物!一只动物那么多钱!”   “这是干什么呀……”看着带着领结的兔子们,符晓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符晓掏出手机一看,发现是发自沈懿行的短消息:【刚才忘记了告诉你,故事的背景是:帮助一对记忆有些衰退了的九十岁夫妻寻找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符晓知道,这种“密室逃脱”类的游戏,为了代入,都会有个什么“故事背景”,比如“你是一个被绑架了的公主”、“你是一个要被献祭了的女巫”、“你穿越到未来世界拯救人类”……   “帮助一对记忆有些衰退了的九十岁夫妻寻找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吗……   符晓忽然有个感觉,这个“游戏”不大一样。   符晓没有玩过真人密室逃脱,此刻觉得还挺有新鲜感。她只打过密室逃脱的小游戏,打得一般,有时候还要看攻略。   符晓琢磨:该不会真的特别难为我吧……为了报我比他高十分的仇……哎,不管了,正常来说,玩儿密室逃脱类的游戏,第一步应该是“彻底搜查房间”,寻找一切可能用得上的线索,比如日记、信件、照片……   “……”符晓环视了一遍休息室,发现有张小圆桌上有一摞书。   她走过去,拿起最上面的书看了一眼:“卧槽……”   那本书的封面她再熟悉不过了!那个封皮……上下深绿色,中间浅绿色,中间写着六个大字:【高等有机合成】。   符晓想:徐家业的书!“有机合成化学”是研一的第一门课,当时那个老师用的就是这本课本!   再看看第二本……《理论有机化学》——“理论有机化学”那门课的课本。   第三本……《固体材料常用表征技术》——“表征技术”那门课的课本。   桌上一大摞书,全是研究生三年的课本,还有从老师那打印的PPT,甚至还有笔记。   笔记本上,沈懿行的字迹比现在要规整——沈懿行现在的字写得有些草,潇洒过头。   每一本书和笔记上,沈懿行都写了他自己的名字。“沈懿行”三个字,即使到了今天,符晓见了仍会心跳。   符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将每本书都翻了下。她好像又回到了当时的教室,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一个她很久不曾想起的老师的面容,甚至记起了墙壁、地板的颜色,还有同学们的脸庞,以及她当时总是偷偷看着的人的背影。   原来……他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符晓一本一本地翻,而后便忽然在其中一本教材里发现了一张照片。   “……”是毕业照。   他们的毕业照。   毕业照上,沈懿行很高冷,依然是没有笑,但是帅气。他的样子和现在差不多,但眉梢眼角更加天真。符晓看着看着,伸出食指,戳了戳沈懿行。   她将照片翻了过来,发现后面写着一句:【北京大学,有机化学方向,第一次见符晓。】   “……”符晓意识到了,这是一条提示,是“解密游戏”的第一条线索。   她又看了一下屋子,果不其然在书架第二层的格子里看见了一个小的密码箱。   于是她走过去,看了一眼要求,发现是要输入六位密码。符晓想了一想,开始一个一个数字地按:“1、2、0、9、0、3”。   2012年9月3号,是研一新生报道的日子。入学的第一天。从那一天开始,她与沈懿行间有了交集。   只听“咔”的一声清脆声响,那个小密码箱被打开了。   符晓伸头望向里面,看见了一小沓东西。她将东西全部都掏了出去,发现是“半交往”状态下的照片,有在北京的,有在外省的,又在外国的,每一次的“约会”,全都历历在目。   照片下面,是一张被折起来了的纸。   符晓将纸展开之前,心里其实已经知道是什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铺开纸,果然看见了熟悉的十几个字:【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药物临床试验批件】。   而在箱子的最底层,批件下方,是个精致的密码本。   符晓想都没想,便拨出了他们两人正式在一起的日期,而后晃了一晃,将那本带锁的笔记本也成功地打开了——批件所暗示的,一定是“在一起”。   笔记本中,全是二人正式交往后的照片。一路过来,都有痕迹。两个人明显亲密了很多,经常搂搂抱抱。   符晓翻着翻着,脸又是有点红。正式在一起,也有大半年了。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面,有一把小巧的钥匙被透明胶牢牢地粘在了纸上。符晓撕掉了所有透明胶,将钥匙紧握在手里,走到了放零食的柜子前。   她一个一个柜子晃,终于,发现有个柜子是锁着的。   “嘿嘿……”符晓将她从笔记本里得到的要是插了锁孔,轻轻一转,随着圆润的开锁的声音,柜子被打开了。   “……”符晓看着柜子里的东西。   上面那层,放着好多瓶子。第一个瓶子,是她和章唯一的“明天”,第二个瓶子,是她和章唯一的“女人花”,第三个瓶子,是她自己的“浪淘沙”,第三个瓶子,是她自己的“鹊桥仙”,那些瓶子十分精致、漂亮,是橙黄色灯光下闪着柔和的色泽。她的产品每次上市,沈懿行都会买上好几瓶,所以,即使“浪淘沙”正全面断货,符晓也不意外它会出现在这。至于“鹊桥仙”,则是他们今晚才刚买来的。符晓回想了下,依稀想起沈懿行在看文件的过程中曾出去了趟,现在回头来看,他那个时候应该是过来摆香水了。而在四个瓶子之后,还有一大排没有名字的空瓶,那些空瓶子代表着她以后将会调出的众多香水。   下面那层,也有好多瓶子,不过与上面那层的全然不同。左边几个,是沈懿行公司成立以来推出过的所有药品,第一个就是那款治心衰的仿制药。而在那些已推出的药品之后,同样摆着一堆空瓶,想来也同样代表着他未来将会制出的众多药品。   符晓想象了下这两排瓶子越来越长的情景。之后,假瓶子将一个一个地被替换成真瓶子。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每次有了新的成果,他们俩便“更新”柜子,而随着他们两个在行业中的日子越来越长,这个奇特的“作品柜”也会被不间断地充实和完善。   而在他们一路前行的过程中,从始到终,从一个瓶子到最后一个瓶子,都有对方陪在身边。   符晓又看见了一个手机。   他将手机拿了起来,轻轻一点,锁屏图案便出现了。   是熟悉的九个白色小点,让她输入一个手势解屏。   而不一样的是,九宫格锁屏下边的壁纸,竟然是她那天完成的ELISA实验的酶标板!酶标板被压缩成了一个正方,比九宫格锁屏要大一圈。酶标板正好可以分四块,中心孔洞与九宫格锁屏的中点完全重合。左上区域中心,便是锁屏的左上角那点,右上区域中心,便是锁屏的右上角那点,同样,左下对应左下,右下对应右下……   符晓一看就明白了。   这是让她照着描那天酶标板上的心形呢。   符晓伸手食指,点住了九宫格中心那点。而后斜上到左上角那点,下移到左列中点,接着一条斜线画到最下一行中点,又是一条斜线画到右列中点,上移到右上角,最后斜线回九宫格中心。   正好是一颗心。   与它下方那张ELISA图片上的心是几乎重合的。   仔细想想,沈懿行送过她很多心形东西,从硫酸铜晶体,到冰岛的冰洞,再到前些天的ELISA酶标板……嗯,心形好。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沈懿行才选了这个解屏手势。   其实这心,从左边画也行,从右边画也行,符晓先从左边画了,竟然一次解屏成功。   手机解屏之后,符晓看见,桌面上面,只有一张图片,其他什么APP都没有。   符晓点开了唯一的一张图片——是他们第二次约会在八大处喝茶时她发的朋友圈的截图。当时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并发了朋友圈,照片拍的是石桌、茶水和瓜子,配的文字是【八大处、聊天、喝茶、吃瓜子,茶很美味、很耐泡。】然后……下边评论全是:【你不是在泡茶!!!是在泡男神吧!!!】【不是茶很美味、很耐泡!!!是男神很美味、很耐泡!!!】   这是什么意思……?   对了……符晓想起来了,沈懿行当时曾经说,等到他们两个老了,就常喝喝茶、聊聊天。   其实,沈懿行真的很喜欢喝茶聊天……他们之后就又去过好几次八大处。   “难不倒我……”符晓看了看休息室角落中的茶咖机,几步走了过去,伸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大包茶叶,打开多次用的真空包装,伸手在茶叶里捞啊捞啊,没捞几秒便触了到金属,拿出来一看——是一把钥匙。   还有什么地方是需要钥匙的……   符晓将放茶咖机的柜子抽屉都拉了拉。   果然,有一个抽屉是被锁了的。   符晓用钥匙捅进了锁孔,一把就将抽屉给拉开了:“待我看看你又在搞什么……!”   “……”结果,抽屉敞开,她呆住了。   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封书信,还有……一个小小的有着可爱丝绒外表的红色盒子。   “……”意识到那可能是什么的符晓心脏砰砰地跳,在安静的休息室里仿佛是被敲响了的钟鼓。   符晓展开了那封信。   信上是沈懿行的钢笔字,依然是苍劲并且潇洒的,他说:   【符晓:   我用什么才能将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一个从未有过偶像的人的全部的迷恋,   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全部的忠诚,   ……   一个从未有过智慧的人的全部的悟性,   一个从未有过力量的人的全部的勇气,   ……   一个从未有过安定的人的全部的念想,   ……   行吗?】   “……”不知道为什么,符晓有点想哭。   她又拿起了信旁的盒子,屏住呼吸,小心打开……而后世界便安静了。   那是一枚戒指。   一枚玫瑰花形状的戒指。   中间钻石很大,四周还有一些碎钻,设计十分精巧,让人无法移开目光。钻石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宛如蜻蜓在阳光下轻盈振翅时所闪耀的缤纷。   “懿……懿行……”   找到的东西是戒指……   “帮助一对记忆有些衰退了的九十岁夫妻寻找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当中“很重要的东西”指的就是这枚戒指吗?“九十岁夫妻”指的是他们?   这时,休息室外的露天缓台上,有个地方忽然被点亮了。   随后,亮光一点点多了起来。符晓在亮光中,看见沈懿行在低头点蜡烛。   “懿行……”符晓走到落地窗前,伸手打开了锁,轻轻拉开拉门,便走到了缓台上面。八月的风温柔拂过,将她的发丝吹起来。   露台地上全是花瓣。一地玫瑰花瓣,在夏风中散发着阵阵的清香。符晓闻了一下,便知道了是什么花。   露台中央有个架子,架子上有几个十分大的花球,插在精致的瓶子中,每一朵鲜花都显得娇艳欲滴。架子上还有几个漂亮的烛台,蜡烛刚刚被沈懿行点燃。   接着,四周地上一连串的小灯也都亮了。   符晓捏着那个钻戒,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她喉咙发紧地叫了一声:“懿行……”   沈懿行说:“过来。”   “……”符晓挺紧张地摸了一下头发,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终于低着头从“花瓣大道”走过,走到了沈懿行面前。   “晓晓……”沈懿行垂着好看的眸子,从符晓手里接过了戒指,“看了?”那个戒指,是他自己设计又拿去定做的。   符晓回答:“嗯……嗯……”   “信呢?”   “读了……”   “明白要发生什么吗?”   “好、好像明白……”   沈懿行问:“用不用给你点时间思考一下?”   符晓说:“这有什么好思考的……”这题一点都不难做,好简单。   沈懿行盯着符晓看。   符晓却是不敢抬头。   半晌之后,沈懿行笑了笑,后退一步,突然单膝跪了,动作还是优雅帅气,而后他抬眼看符晓:“晓晓,和我结婚好么?” 第57章 鹊桥仙(五)   看着跪在面前的沈懿行, 符晓内心有一根弦猛地又被拨了一下, 撩得周围空气都震动了起来。那根弦嗡嗡地响着, 久久无法恢复平静, 好像是古琴颤动时所发出的深沉又悠远的余音。   在微弱烛火中,沈懿行的面容看不分明, 然而眼中眸光却很温柔。他背对着烛台, 光从他的身后照射出来,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 让符晓觉得, 这人会发光。   “……”符晓声音还是发紧, “懿行……”   沈懿行说:“同意的话, 把手给我。”   “好、好哦……”   符晓说着,伸出爪去。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沈懿行笑了笑,说:“把左手给我。”   “哦哦……”   沈懿行十分地小心,左手握着符晓的手,右手捏着那枚指环, 有些郑重地套上去。套上之后,还捉着符晓的手指送到唇边吻了下, 而后才带着一点点笑意松开了对方。   “……”符晓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钻石还有铂金微微闪着光泽, 玫瑰花的形状是精巧漂亮的。层层的碎钻一路环绕着向上, 朵朵花瓣捧着中间那颗钻石。   符晓嘟囔道:“好大一颗钻……”又想了一想, 对沈懿行说,“我工作时都不能戴,好像有点划不来哈……”平时配香要戴手套, 手指需要干干净净,虽然,大部分的工作都是配香员完成的。   沈懿行:“……”   符晓说:“你起来呀,我答应啦……”   “嗯。”沈懿行略微一低头,从地上站直了身子。他轻搂着符晓的腰,将对方拖进了怀里,符晓半推半就地挣扎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揽住了沈懿行的颈子,将脸埋在对方衬衣衣领里边,又偷偷地嗅独属于沈懿行的味道。她好喜欢这个味道,而是是越来越喜欢。   符晓问沈懿行:“什么时候领证?”   “先知会两边的父母,之后哪一天都可以。”   “哦哦……!”   沈懿行抚摸着符晓的长发,半晌之后,才用低沉的声音问符晓:“接吻么?”   “嗯……”符晓抬起头来,望进对方眼睛。遍地玫瑰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夹杂着花球中其他的鲜花的味道,以及夏季的晚风清凉的味道,让符晓觉得她好像是在梦里。她突然间有点担心,担心真的是在梦里——她……还在北大宿舍楼里,躺在寝室单人床上,梦见毕业多年以后,沈懿行向她求婚了……梦醒之后突然发现,沈懿行还是冷冷的。   她怕一切不是真的,于是主动去吻对方。她轻轻碰了碰对方柔软的唇,感觉到了恋人口腔中干净的气息,于是将那气息尽数啜住,只让二人从鼻腔微微呼出的热气交缠。   她用力地顶着沈懿行的舌头,好像觉得有那么一点痛的话,便能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了——她真的要和沈懿行结婚。   仿佛是感受到了符晓的热情,沈懿行也扫遍了符晓的口腔。他紧紧地抱住符晓,像要把她融入身体。他的舌尖一直压到符晓舌根,还吮吸了符晓喉咙上方粘膜。吻的占有性非常强,沈懿行以前很少会这样,可今天他却是难以控制,只想不断探入深处。   他们两人吻的十分投入,烛火摇曳,符晓闭着眼睛,从缝隙中,也能感受到柔和的光亮。   符晓双臂环着沈懿行的肩膀,两只手不自觉地扣在了一起。她一边吻,一边用右手轻轻抚摸左手的戒指,描绘着戒指上那朵玫瑰花的形状。戒指是被套在中指上的——象征着订婚的左手中指。虽然是金属制成的,但因为有人的体温,戒指并不是冰凉的,滑滑的反而很舒服。   一吻结束,符晓有些站不住了。她软软地瘫在沈懿行的怀里,全身上下都没了往日的力气,嘴唇艳红,上边还沾着些水光。   沈懿行抱着符晓,低下头用额发蹭了蹭符晓的,符晓刘海立刻乱了,乱糟糟地支棱在发际线周边。   符晓说:“干什么……”   沈懿行道:“想蹭蹭头。”   “唔……”符晓轻声地叫了声:“一二级有机的沈同学……”她在学当年的院长。那个院长,叫学生时,最常用的句式就是“某某级某系某同学”。   沈懿行撩了下嘴角:“嗯?”   “一二级有机的沈同学……认不认识一二级有机的符同学?”   “认识,”沈懿行说,“是我老婆。”   “……”听到这话,符晓“嗷呜”一声便扑到了沈懿行的怀里,“老公,老公。”   “嗯。”   “老公……”   “在这。”   说完,沈懿行又扳起了符晓的下巴,再一次将他的双唇印了上去。这回两个人的姿势换了一下,他抱着符晓,符晓搂着他的腰。   是个温柔的吻。   符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与对方亲吻时的感觉。她想嗅着对方的气息,尝着对方的味道,体会那种亲密、缠绵,永永远远都不分开。   符晓总是觉得不够。   她的指尖触到对方衬衣的料子,觉得十分粗糙,总在阻止着她继续接近恋人似的。那薄薄的一层,让她不大舒服,然而不管探到哪里,都没办法避开障碍。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符晓搂着沈懿行的右手一抖,便将沈懿行的衬衣从他腰带里边扯了出来。沈懿行是公司的CEO,虽然平时比较常穿休闲衬衣,但是在公司里的着装一般还是比较正式的。   而后,符晓便碰到了沈懿行光滑的后腰。滑滑的、暖暖的,触到的肌肉有种年轻、勃发的力量。她一开始只是害羞地用指尖偷偷划拉,一点上去,旋即弹开,不敢滞留太长时间。然而很快,她看沈懿行没什么反应,便大胆地将指尖压上去,体会着与方才不同的感觉。到了最后,符晓甚至将手心也紧贴上去,一路沿着他的背脊来到背部两边的肩胛骨。对方肩宽背阔,肌肉厚度适中,符晓忍不住不住地画圈,根本就不想再放下手了。   她觉得自己像个女流氓。   “喂……!”半晌之后,沈懿行说,“你这家伙,在干什么呢?!”   “……”符晓抬头看着沈懿行,结结巴巴地道,“不……知道……”   沈懿行说:“别乱摸了。”   “……”   “真把我当柳下惠吗?”   符晓盯着沈懿行问:“难道……你是想开车了?”   沈懿行:“………………”   符晓说:“滴。”   沈懿行:“………………”   符晓说:“滴滴滴。”   面对沈懿行时,她从来不伪装,每次都是原原本本的她,和她一个人时一样轻松。她觉得没什么可扭扭捏捏的。沈懿行若希望结合,她绝不会拒绝对方——为什么拒绝呢?   沈懿行:“………………”   “那个……你看上去好像又不想开车了……”   “……”   “你那什么眼神……又嫌我不会撩?!”   符晓记得,在教尤思卿时,沈懿行曾经说“以前我想,符晓定有很多勾引我的方法,因为她是个调香师。我不自觉地在脑袋里想象,她会用什么手段让我心猿意马”,而后幽怨地道……“可你竟什么都不会。”   对于沈懿行的期待,符晓总是极力满足。   既然他表达过这个愿望……   不就是……撩撩吗……   方才撩起来了一半,那……现在就再接再厉,在这个比较浪漫的夜晚,将“撩”的小目标完成好了!   省得以后又被他说破坏气氛……   想到这里,符晓“嗷呜”一声抱住了沈懿行,蹭了蹭他:“懿行,我好喜欢你啊。”   “……”   “懿行,从小到大,我都是父母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但是……但是……我完成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爱上了你。”   “……”   看见对方没有反应,符晓感到有点沮丧:“这个……不算撩人对么?”仔细想想,的确不算。   “……”   “哎,我真的不会。”符晓选择投降,“没有那个基因。”   沈懿行突然道:“不。”   “嗯?”   “算。”   “嗯?”   “我真的吃这套。”说完,沈懿行一把将符晓拽进了他怀里,而后符晓便感觉到,雨点一般的吻狂乱地砸在脸上。   沈懿行从符晓眉心,吻到鼻梁、鼻尖,最后又是掠夺了唇。他吮吸住符晓双唇,用舌尖在她的唇上画圈,而后用牙轻轻咬她下唇,最后探入她的口腔。他再一次重舔重压,不给对方喘息时间,仿佛将全部的空气都掳走了,符晓又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   与此同时,沈懿行伸手撩起符晓裙子的下摆,用温热的手指划过了符晓的大腿外侧。   “唔……唔。”感受到对方的热情,符晓其实有点发愣。   这个……这个……就算“撩”了?   可她明明只是说了好喜欢他。   比起尤思卿那种充满了欲望的“撩”,她自己的好像小孩子过家家。   一吻结束后,符晓对沈懿行说:“别、别忍啦……”   “你不害怕?”毕竟,正式交往才九个月。   “不怎么怕……互相喜欢这么久了……再说,那什么,马上就要结婚了……”   沈懿行笑了笑:“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沈懿行上前熄灭了蜡烛,而后一把将符晓横抱起。   “喂!”   “走了。”   “哦……”   “别乱动,你还挺沉的。”   “你在说啥……”   ……   沈懿行将符晓带回了他的家。   沈懿行家也是十分整洁。家具当中,最显眼的就是几个书架。书房有一整面墙的书架,卧室又有,休息室里还有,里面全是专业书籍。最令符晓惊讶的是,沈懿行几乎翻过所有书,每一本书都有标记,重点被他用笔画得清清楚楚。书架上面总有二人合影,沈懿行每次拿书都能看得见。符晓再次觉得沈懿行很爱她……虽然,沈懿行的审美和她有些差距……沈懿行觉得她拍的好的照片,符晓自己并不喜欢,她觉得她拍的好的,沈懿行又说不是很像她了。   “我认为拍得最好的照片,就是像你本人的那些了。”   “……”符晓说,“你要是讲出去,会被一群妹子打死的。”   沈懿行倒了两杯葡萄酒。   符晓仰脖喝了,脸颊渐渐泛红。   似乎有一点醉……   在喝酒的过程当中,她又是总忍不住盯着她手上的戒指看。符晓发现,整个晚上,不管她用手拿什么,她都无法集中精神……总是会不自觉地将注意力放在她的戒指上——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在明亮的光线之下,钻石玫瑰更可爱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又是吻在一起。   符晓坐在沈懿行的大腿上边,搂着沈懿行的脖子。他们俩一边说情话,一边一下一下地啄对方的唇。   符晓喜欢乱摸——她从小就手欠。没过多久,她便嫌沈懿行的衬衣太碍事,伸手扒了。她很喜欢伸直她的中指,让指环划过沈懿行背脊上的皮肤,有时还会用力地划,而每每到了这样的时候,沈懿行他也似乎会更加情动一些。   沈懿行也时不时地伸手轻抚一下符晓大腿外侧,最后,终于小心翼翼地探进了她衣服下摆。   ……   符晓到浴室洗了一个澡。   而后,她便穿着沈懿行的浴袍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等待在她后面进了浴室的沈懿行,脑中思绪乱飞。   似乎没过很长时间,沈懿行便走进房间,他穿着另一件浴袍,伸手将灯调暗了点,开始细细地吻符晓。   “懿行……”符晓小声嘟囔,“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一个吻落在眉心。   “我特别喜欢你……”   “我也特别喜欢你。”一个吻落在鼻梁。   细碎的吻不住落在脸上,符晓微微阖上她的眼睛。   而后,沈懿行又亲了她的耳朵、脖颈、锁骨、肩膀……在亲吻锁骨和肩膀之时,沈懿行将浴袍拉开了点。   而后,又是一点。   “懿行……”符晓还是有点紧张。   在紧张的作用之下,为了调节一下气氛,她终于再次说出了非常不正常的话。   她说:“懿行……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是一个男的?”   沈懿行:“………………”   “我装成是女的,骗了你好多年。”   沈懿行:“………………”   “也骗了学校好多年。”学校要分男女寝室。想骗倒沈懿行,就得骗倒学校。   “………………”   符晓说:“我一撩起浴袍,便会露出十八厘米的大JJ。”   沈懿行:“………………”   符晓继续:“把你干得哭爹喊娘。”   “………………”   “把嗓子都叫得哑了。”   “………………”   沈懿行将手探过去:“我瞧瞧你是男是女。”   符晓立即发出一声呻吟。   ……   一夜漫长。   符晓时常觉得,她像飘在云端。身体内部爆炸一般,仿佛置身于烈火燃烧的天堂当中。但是每次平静下来之后,都会有温暖的感觉袭来,并且在她的四肢百骸中缓缓流淌。   一切都像是一个梦。在梦幻中,的确有梦幻中才会有的艳丽,让人头晕目眩,被更深地拖进色彩的中央去。   完事之后,符晓实在太累,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亮了。   符晓揉揉眼睛,看见沈懿行正靠在床头,一页一页地读他的那份一期临床总结。因为靠着床头,沈懿行腰部的弧线异常美好,略微弓着的腰显得极有力度,小腹也紧绷着,腹肌十分明显,被被子掩住的下半身也让人浮想联翩。再往上……是赤裸的胸肌,优雅的锁骨、宽阔的肩……   符晓看着看着,脸红得像个虾,她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沈懿行注意到身边人的状况,微微侧头,看着符晓,用十分好听的声音问道:“醒了?”   “嗯……”   沈懿行又淡淡地问:“谁十八厘米?”   符晓艰难地回答道:“你……”   沈懿行再次淡淡地问:“谁哭爹喊娘?”   “……”符晓十分羞愧,但也不能撒谎,“我……”   沈懿行第三次淡淡地问:“谁嗓子都叫得哑了?”   “……”符晓努力地清咳了几声。咳完之后还不放心,又是狠命地清咳了一阵。而后,感觉差不多了,符晓才小心地开了口,然而声音依然是带着点沙哑,“不知道……”   “哦?不知道?”沈懿行撩起一边嘴角笑了笑。   “……”证据确凿,符晓只好悲苦地承认道,“我……”   “……”   幸好,沈懿行没再逗她了。   他问:“昨晚你是不是给戒指拍了照?”   “对……”在沈懿行的车里时,她曾经拍了些照片。   沈懿行说:“发给我吧。”   符晓再次哑着声音说道:“好……”   “……”   五分钟后,符晓便在沈懿行的朋友圈中看到一条:【如图。】   他朋友圈立刻炸了!   而且,不仅是他,符晓的微信都炸了!   一大群人给她发来“恭喜”,还有不少同学装作热泪盈眶:【咱班终于成了一对儿了!!!】、【肥水没流外人田啊!!!咱班的男神和女神,居然是内部消化了!!!】、【气死外班那一群暗恋的!!!】当时,暗恋沈懿行的人,可以排出一个加强连。   又是五分钟后,符晓便看见一个叫“沈懿行”的新微博ID,发了同一张图。仅仅过了二十秒钟,嘉懿官方微博便转发了:【[鼓掌][鼓掌]恭喜沈总!】一看就是沈懿行自己转自己。不过,看见沈懿行特地注册了一个账号公布消息,符晓还是觉得挺感动的。   没有想到,那个“北大学霸男神”很快便转发了:【[哭泣][哭泣]男神一言不合就求婚了[哭泣][哭泣]。】   下面一片哭鬼狼嚎。   一堆人喊“到底是谁这么幸运”,语带羡慕。   “懿行……”符晓盯着微博,语气带着难以置信,“这个账号竟然还有人管?”   “……我也感到不可思议。”   符晓爬了起来,伸手抻了抻沈懿行的脸:“就这个样子的……为什么能让人那么长情?”   沈懿行用目光注视符晓,符晓顿时败退了三千里:“好吧,能的……”   沈懿行笑了笑。   “这都一年多了……她们还喜欢你……”   沈懿行说:“人已经少了很多了。”   “唔……”符晓仔细看了一看,“真的,没当时的盛况了。”当时每条微博下边都有几百上千评论,现在大多只有几十个了。   沈懿行摸了一把符晓的头发:“早晚有一天,都会散了的。她们全都有自己的生活,我就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   “符晓,晓晓,唯一一个可能对我始终如一的人,便是你了。”   “……”符晓蹭了过去,伸手搂住了沈懿行的腰,将脑袋靠在他被子上面,“当然。”   “……我也是。”沈懿行说着,伸手将符晓的一绺头发缠在食指上,而后又撒开他的手,光滑的发丝便轻轻地垂落到了床上,依然透着些旖旎的味道,令人想起昨晚的景象。   符晓问:“几点了?”   “七点,你再睡一下吧,如果不想请假的话,等下叫个车去佩兰。”   符晓奇道:“你呢?”   “我现在就要去公司。”   “为什么?”   沈懿行说:“我得把东西全都收拾了。”   符晓:“……”   原来,晚上浪漫那么一下,第二天早上要早到两个小时收拾。 第58章 “The One”   在嘉懿医药公司将一期临床实验总结报送药审中心后, 沈懿行总算得着一个空, 和符晓见了双方的父母, 接着便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带符晓去民政局登了记。   在填表时, 沈懿行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缓慢,仿佛这是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事, 一分一毫都错不得、乱不得、模糊不得。   领了证书之后, 沈懿行和符晓平时不住一起,还是各自住在各自公司附近, 周末才在一起。有的时候沈懿行去符晓那住, 有的时候符晓去沈懿行那住。北京太大, 公司距离遥远, 两人又忙,只好“两地分居”,不过,每次周末见面,都感觉是约会一样。两人会在白天出门, 晚上各自忙各自的,然后抱在一起讲话, 最后滚到床上折腾。沈懿行非常猛, 符晓曾经开玩笑问沈懿行要不要研发国产伟哥, 并且身体力行地自己参与进一二三期临床试验, 结果为她的嘴欠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   他们俩还买了一个小窝,说是小窝其实不小,交通还算方便, 不过房子还在建设当中,要等一年才能拿到钥匙。他们动作特别迅速,可看可不看的房子全部不看,只挑了三个两人十分满意的作为备选,用了一个周末便将三处房子全看完了,当即签了合同,一秒都没耽误。他们俩的个性都是——绝不将就,有任何不喜欢都PASS,但一旦看中了,便绝不会错过。当时,符晓还说:“这房子呢,就和老公一样,面积大、格局正、学区好、交通好、明亮、安静……一个缺点都没有的实在是太难找到了。”然后在沈懿行质问的眼神中嘻嘻笑着搂住沈懿行的胳膊:“不过这样子的房子和这样的老公都是存在的。”她捡到沈懿行,实在是很幸运。   两人工作还是很累,不过,和刚毕业的那几年不是同一种累。在最开始的那几年,沈懿行日以继夜地合成与分离化合物,希望尽快制出新药,赶在同行前边推出某一药理的首款药。现在,新药已经进入临床试验阶段,很多时候进度非他所能控制,再着急也没用,因此闲了一点。而且,这一年来,沈懿行不怎么参与仿制药的事了——他只会决定接下来要仿制哪几款,至于具体的技术层面的工作,他交给了下面的人全权负责。嘉懿员工越来越多,总人数已超过一千,自打创新药开始临床试验后,许多优秀的人才陆续地加入,再也不是刚创业时事必躬亲的状态了。沈懿行更多地将精力放在了那款创新药上,当然还有整个嘉懿医药公司的日常管理工作。至于符晓,当初学习那个阶段最为吃力,而当她对于香气开始有了自己的理解时,似乎反而轻松了点——有时“灵感”非常重要。   ……   一期临床总结送审一个月后,嘉懿便开始着手准备二期了。   嘉懿的这款创新药,在“优先审评审批”的范围内。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2016年新规规定,具有明显临床价值,比如未在中国境内外上市销售的创新药物,可由申请人向药审中心提交优先审批申请,并说明优先的理由。药审中心专家会将审核结果公示五日,如无人有异议,便能优先进入审评程序。而后,如申报资料完整和规范,药审中心会在“优先”资格被确认十日内启动审评。当时,嘉懿是在申请后半年拿到批件的。   而对于有“优先审评审批”资格的药,在一期、二期临床试验完成后,药审中心会在收到临床试验结果以及下一期临床试验方案后30日内安排与申请人的沟通交流。未发现安全性问题的,便可直接进入下一期的临床试验。   嘉懿各项资料十分清楚,一个月便走完了流程了。   二期临床试验的主要目的是评价药物疗效,受试者会扩大到几百人。要设置实验组和对照组,采用双盲随机对照试验。医院向患者提供外观、味道一模一样的试验药与安慰剂或已上市药,观察痊愈、显效、进步、无效患者数量,然后用痊愈例数加显效例数来计算有效率,同时密切观察不良反应——在任何患者出现了死亡、威胁生命、致残等等严重不良反应后,医院都必须在24小时内报告医药公司、医院伦理委员会和当地药品监督管理部门。   ……   在沈懿行忙二期临床时,符晓也又拿下了个项目——目标用户是所谓的“女强人们”。   而在这个项目之后,符晓也迎来了浪淘沙、鹊桥仙之后的第三个对她来说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的项目。“浪淘沙”的销量一直很好,华羽几次追加订单,在全面断货那阵子甚至撤下所有广告,堪称反规则而行事。而当某本杂志表示广告排期太近、不能轻易撤销之后,华羽竟然换上去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几个硕大的黑体字:【这本来是华羽“浪淘沙”的广告,产品卖断货了,广告撤不下来,看看就好,不要去买。】在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广告中显得异常有存在感,有个美妆博主将这段话拍照发到微博,竟然还被轮出了十万以上的转发量,导致“浪淘沙”香水再次上市之后很快就又被卖光了。至于“鹊桥仙”,销量不如“浪淘沙”,但是也还不错,水果味儿很甜,也有些人喜欢。符晓自己倒是更青睐“鹊桥仙”,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它有沈懿行的味道,她顶喜欢。   新项目的客户是一个“坏客户”,“坏客户”名字叫“晨露”。   对于佩兰来讲,所谓的“坏客户”,意思就是十分挑剔、很难伺候。其中“最坏”那种客户,就是之前沟通时不管讲什么对方都说“好”“赞”,结果东西一制出来便表示非常不满意,又给不出具体意见,只让佩兰多调几种试试,叫人连修改都无从下手。   符晓是他们点名要的调香师。   章唯一知道这个消息后,又是倚着桌子对符晓说:“我的徒弟,你完蛋了。”   “……?”符晓贱兮兮地问,“师父,又要去西天取经吗?”   “……不是,”章唯一问,“你知道晨露点名要你么?”   “刚听说了。”   章唯一笑了笑:“他们之前几次招标,参加的人都蛮少的。因为中标之后一定会被晨露‘折磨\',一般的调香师都不去,晨露好像也挺尴尬。所以这次干脆不招标了,直接选择一家公司合作……晨露肯定是见‘浪淘沙\'‘鹊桥仙\'两款销量很好,才会希望由你捉刀,为他们完成最新的项目……你又是个年轻的调香师,他们觉得比较‘好沟通\'吧——最后这条是我的猜的。而对于找上门来的客户,佩兰自然是不会拒绝的。”章唯一用了“好沟通”这个词儿,其实,“好沟通”的意思就是“便于折磨”。   符晓笑道:“网上说这个叫‘孽力回馈’……”   “你还有心情笑?”章唯一说,“以后有你受的。”   “唔……”   “你知道项目的具体信息了么?”   “您再给我讲讲?”   “好吧,”章唯一说,“香水名字叫‘The One\',意思就是‘唯一那个\',面向的顾客群体是……大龄未婚女性。”   “唔?”   “你差一点就被包括在里边了。”   “我很早就有男友了好吧……?”   章唯一也不扯皮了:“具体来说,就是……虽然在家里人眼里,年纪已经有些大了,可却不愿意将就嫁,依然在等待那个人。这一部分女性很多收入不错,没有经济压力,对爱情有幻想。晨露认为,在城市中,这一群体人数众多,但目前市面上却没有专门针对她们的香水,是个很好的切入点,有巨大的市场潜力。而且,因为目标顾客平均工资不低,有买香水的可能性,所以晨露打算将它定为明年上半年的重点项目。”   “哦……”符晓想了想,“也有道理……”   “晨露希望的是,香水能突出这一部分女性独立的思想——不屈从于压力,相信自己在那样的年纪也能得到爱情。”   “嗯嗯!”   章唯一想了想,笑道:“晨露的这款香,市场营销挺有意思。”   符晓立即追问:“怎么?”她早就发现了,章唯一喜欢卖关子。很多时候她不追问,章唯一讲话便没了下文,所以,这么多年下来,符晓早已经养成了“主动追问”的好习惯。   “嗯,”章唯一说,“这款香水,第一批限量生产一千瓶。但这一千瓶香水呢,却不是用来卖的。他们会在发布会后开启一个网络申请通道,任何男士都可以填写一个表,像心仪的女士表达他的爱意,让对方知道其实有人正在默默地喜欢着她,用这方式询问对方,自己有没有可能成为‘The One\'。晨露会在阅读每一份表格后,从中选出一千个人,将首批一千瓶香水送到姑娘手中。这一千瓶香水上会挂有定制的小牌子,用烫金印着心仪女士的名字。赠送可以是实名的,但也可以是匿名的。”   “咦……”   “晨露觉得,广告打出去后,应该会有不少单身女性关注这个活动……谁不希望得知有人正在爱慕着自己呢?这样一来,宣传就到位了。”   “哦……”   “市场营销的事你先不要想了。”章唯一说,“首先你要成功将香水制出来。” 第59章 “The One”(二)   符晓想了想, 说:“好的。不过, ‘The One’这款香, 有点像以前的‘明天’和‘女人花’的合并升级版呢。”   “嗯?”   “就是……‘明天’面对的是刚毕业的学生, 他们对于未来有无限的憧憬。‘The One’呢,则是已经工作了多年, 并且在事业上小有成就的职场人士, 似乎是‘明天’的消费者成熟之后的样子。‘女人花’说的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像是花一样, ‘The One’呢, 也是告诉人们, ‘大龄未婚’的人也能期待爱情。”符晓觉得“The One”真的有一点像她去法国前制的两款香水的合并升级版——宛如一个轮回一样。   章唯一笑了笑:“这么说也可以。”   “哎~”接到这个项目的符晓想起了沈懿行。   沈懿行的求婚其实蛮让她感到惊讶的。她依稀察觉到, 沈懿行是希望让自己在“2”字头的年纪甜甜蜜蜜嫁他。符晓自己倒没什么所谓——她很清楚自己会一辈子都和沈懿行在一起,“仪式”只是早点晚点的事,不过,对于沈懿行的体贴,她还是觉得很感动。   “官方盖章”、“名正言顺”的滋味儿的确不错。领证之后, 符晓和读研时的三个室友聚了个会。室友们要吃麻辣小龙虾,她把沈懿行也带去了。沈懿行全程没怎么讲话, 在外人前又是有点冷淡, 只是安静地听着女孩子们聊, 不动声色地给符晓剥虾——他知道符晓爱吃小龙虾, 但是又懒得一个一个剥。饭后大家聊天,符晓很自然地在桌面下与沈懿行十指交叉,轻轻靠在沈懿行胳膊上听她的室友们讲话, 后来有点累了,符晓又无意识地将脑袋搁在沈懿行肩膀上,一边听一边笑,直到室友们大喊虐单身狗并喝令符晓坐直。那次她回家后……室友们还感叹地说沈懿行越长越帅了,根本看不出快30了,最后以一句“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作为对符晓暗恋生涯的总结。   “那就这样定了。”对面,章唯一又说道,“那最近几个招标,你就不参加了吧?”   “不参加不参加,都啥玩意儿啊。”符晓嫌弃地道,还皱了皱眉头。   “嗯?”   “比如那个‘魅惑’,哎哟,要求什么……‘味道必须要能吸引各类异性……所有女人都抵挡不住男香,所有男人都抵挡不了女香,叫人欲罢不能,能替人揽桃花’,我光看PDF就觉得还是饶了我吧……”晨露至少没那么不靠谱,没指望她搞出“万人斩”的香水——她要是有“万人斩”的本事,就不会傻傻地暗恋那么多年。   章唯一:“…………”   “其实吧,要我说,‘每个人都爱的味道,也挺容易调的啊’,就是‘钱’味香水嘛。”   章唯一:“………………”   “一大箱子百元人民币的味道,闻到的人应该会很喜欢的吧。也别叫什么‘魅惑’了,就叫‘Money’吧,或者咱们含蓄一点,叫作‘Dollar’,或者‘Yuan’……不然,男香叫‘Dollar’,女香叫‘Yuan’?大家都是行走的钱,味道应该会很迷人,周围的人都深深地沉浸在钱香中,如痴如醉。”符晓简直陶醉于自己的创意了。   “……符晓,”章唯一说,“闭嘴。”   “哦……”在她面前,章唯一最常讲的一句话,就是“闭嘴”了。   “符晓,”章唯一有一点好笑地道,“有时真想把你对客户的吐槽全录下来。”   “干啥……”   “当作你的把柄。”章唯一回答说,“因为假如录音曝光,你就别想混下去了。”   “……”   “实在是太遭人恨了,客户肯定很讨厌你。”   “………………”   章唯一看看表,终于不闲扯了:“你去琢磨晨露的创意吧。”   “嗯!”   “老师只能说,自求多福吧。”   “………………”符晓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贱,和章唯一关系很大。那句话是怎么讲的?对——上梁不正下梁歪。   …………   对于“The One”,符晓她选择的前调是“鹤望兰”。   鹤望兰,也叫“天堂鸟”,是原产于南非的单子叶植物。可以生长到两米高,叶子很大,叶柄长达一米。花朵在长的茎端上长出,形状很像是色彩鲜艳的振翅欲飞的鸟,非常漂亮。鸟儿时常象征自由,天堂鸟代表着对幸福的追求,十分符合“The One”的产品个性。   此外,因为天堂鸟的拉丁学名“Strelitzia”是英皇乔治三世为了纪念妻子夏洛特王妃而取,这种花本身总是与欧洲宫廷的尊贵联系在一起,常常被用来衬托高雅的女性。   中文中传统的“鹤望兰”寓意也十分恰当。仙鹤自由、高雅,兰花孤芳自赏,只等懂它的人。   它的花语就是“比翼双飞”、“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远不要忘记你爱的人在等你。”   再者,鹤望兰的花期是在冬季。一般人看来万物凋零的冬天,反而是鹤望兰最美丽的时候。符晓认为,晨露的意思应该是,即使是别人眼中的“大龄青年”,也是有她自己成熟的一面的。   鹤望兰的味道是淡淡的酸味。符晓搭配了些橘子,让鹤望兰的味道被烘托出来。   中调主要就是橙花、木槿。符晓还添加了生姜、四川胡椒,让它带了一点辛辣个性,闻上去不是完全的酸酸甜甜。   至于后调,符晓用了西洋杉等香精香料,调出了传说中的“鸦片味儿”。模仿鸦片,意为叫人闻到了便上瘾,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轻易戒掉。   “鸦片味儿?”拿到第一版香水小样后,章唯一说,“你知道是什么味儿?”   “资料上边写的……大概是这味道……”   章唯一继续说:“你又没有闻过。”   “噱头而已呀,”符晓回答章唯一道,“我没有闻过,顾客同样也没有啊。”以前也有品牌用过“鸦片”味儿,符晓相信同样是个噱头而已。   “好吧。”   符晓说:“总不至于有个大毒枭蹦出来批评我吧?”   “……那应该是没有。”   “如果真的有大毒枭蹦出来批评‘The One’香水,并因此被警察叔叔抓捕归案,那我也算是立了一个大功了,不枉了在这个世上度过了这么几十年。”符晓突然想起,她好像有个同校同学干过那“职业”。她高考后听说对方没有高考去捣腾毒品了,大三后听说对方被枪毙了。   “好了,闭嘴。”章唯一说,“味道不错,我很喜欢。”   ……   晨露的人果然吹毛求疵。   符晓交了小样,然后……只要还没有到截止日期,他们便让符晓一直修改。有什么意见偏偏不一次讲完,而是一次一次地折磨调香师。符晓还年轻,不好耍大牌,只好十分听话地任由对方折腾她,努力地调制让晨露满意的作品。   对此,章唯一问:“你就不会拖一拖吗?”   “嗯?”   “不要每次都那么快将新的小样递上去——你每次都拖上一阵,改的次数自然会少。”   “哦……”符晓却是挠挠脑袋,道,“因为我觉得有时候对方讲的也有道理……”   “……”   “既然可以改得更好,那我也想尽量试试。”符晓一向都不喜欢应付。   “好吧。”   ……   幸好,随着产品质量越来越高,同时随着交样日期越来越近,“The One”的修改幅度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是确定了配方。   符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坏客户”,总算伺候完了。   晨露与佩兰签订了合同——先调制第一批的一千瓶。   与此同时,那个邀请男士们填写申请表的活动也正式开始。“The One”的活动主题十分浪漫,就是“让她知道有人正在默默地欣赏她”,并且,要求那个“她”必须在28岁以上。符晓听说,本来晨露打算定成30岁来着,讨论之后将“30岁”这数字下调成了“28岁”。符晓也知道了,原来“The One”这创意,就是源于晨露香水部的经理本身。据说,那个经理毕业之后,先去法国读了香水硕士,工作几年之后又去美国读MBA,之后创业失败,才进了晨露的,是个本科开始一直在折腾的女人。她很有钱,可是却一直都“嫁不出去”,承受了不少家庭的压力,一直以来也是有怨言的,认为这个社会对于她们不是十分友好。然后,晨露香水部门的很诡异的强迫症,也是源于这个经理。经理是个完美主义,于是要求合作方也和她一样完美主义。没有人知道,是没结婚导致了工作狂,还是工作狂导致了没结婚,还是循环。   在社交媒体上,这个活动转发次数高于预期。符晓能够想象,定有很多姑娘带着期待转发。   ——我在等你,你快出来。   ——不要让我继续等下去了。   出乎晨露经理意料的是,“The One”的活动申请人数众多。她也第一次发现了,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在意年龄。在那堆申请表当中,很多的“她”甚至超过三十五岁。   晨露的市场部门精心选出了一千个人,并且大肆宣传:【将有一千个“她”,在2月14号情人节的那天,收到表白信。】   是的,二月十四,第一批免费的一千瓶“The One”香水,将全部被送至它们的目的地。   ……   佩兰按部就班地准备着一千瓶香水的生产。   然而,就在符晓以为“The One”的项目不会有任何问题时,一个巨大的厄运降临在了佩兰公司的头上。   符晓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谁都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厄运这种东西,总是毫无征兆,似乎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可以为所欲为、我行我素地出现在任何它想要吞噬的人面前。   那天,符晓已经换上了新睡衣,爬到租的房子床上准备睡了,就像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   突然,她的手机疯狂地响起来。   “谁呀……”符晓有点纳闷,“这都晚上十二点了……”   想着也许是有要事,符晓还是接起电话:“喂……?”   “符晓,符晓!!!”对方是她在公司的朋友,她的声音里面有着惊慌失措,“你听说了?”   “……?”符晓反问,“听说什么?”   “你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了?”   “……”朋友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尽量冷静地对符晓陈述,“公司的仓库起火了。” 第60章 “The One”(三)——修,加了一些字   符晓一个咕噜从床上爬起来, 整个人都变得无比清醒:“起火??!!”   “对, ”对方着急道, “仓库起了火了!”   符晓感到难以置信:“怎么会……?为什么会起火?”香精香料也属于化学品, 公司一向非常注重安全。过去也有一些香精香料公司曾经起过大火,不过符晓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佩兰。   朋友回答符晓:“具体事故原因大家还不清楚……”   “119去了吗?”   “公司肯定报火警了, 119应该早就到了吧。”对方又问符晓, “你要不要去趟公司?看看到底怎么样了。”   “走走走。”符晓一边说着,一边去摸衣服, “公司见。”   “好……”   符晓挂断电话, 急急地抓起衣服便往身上套, 挠了两把头发, 就跑到大马路上拦出租车去了。因为已是深夜,叫车并不太难。符晓一路心急火燎,总觉得时间过得慢,以往只有十几分钟的路此刻竟好像有十几小时。   ……   佩兰公司的仓库、工厂与办公室、实验室不在同一个楼,不过处于同一院落, 彼此之间隔得不远,占地面积不小。   符晓赶到公司之时, 只见现场浓烟滚滚, 正不住地向外飘散, 消散在遥远的地方。那一片片黑云掠过屋顶, 犹如千军万马由近及远奔腾而去。它们互相挤压、翻滚,仿佛有什么使命在召唤着它们似的。火焰足有好几米高,裹挟在浓烟当中, 映红了漆黑的天幕,放射出刺眼的光芒。符晓能听见时不时传来的爆炸声响,噼噼啪啪,一阵连一阵,似乎永远不会停歇似的。符晓知道那些声响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仓库里的香精,几乎全部都溶在酒精中,极其容易燃烧,同时极其容易爆炸。现场味道十分刺鼻,有香水的香气,还有火焰舔舐材料时那股呛人的味道,它们混在一起,不断地刺激着符晓鼻腔内敏感的神经。   有消防车围在仓库附近,正喷泡沫进行降温,并且使用干粉、砂土扑救。因为仓库里面酒精太多,火势并不容易扑灭,并且,除了酒精,还有其他很多易燃易爆物质。符晓甚至怀疑,要等仓库烧光,消防人员才能将火彻底止住。明火一闪一闪,仿佛是怪兽的爪牙,肆无忌惮地在天空中挥舞着,不论如何去扑,它都继续扭动它的身躯,似乎是在为它的自由而欢欣。   很多路人驻足观看,并且伸手指指点点。   出于安全考虑,附近人群已被驱散,因此所有的人距离仓库都比较远。符晓也只能看见仓库大概的样子,但却无法得知任何仓库里的情形。   “……”看见这些,符晓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她对佩兰公司很有感情,那似乎可以实体化的沉痛无端增加了许多重量,一种与肉体相分割的情感压在她的肩膀上,她几乎能看见它漆黑的颜色。   符晓看见了几个认识的同事,于是连忙凑了过去,问同事道:“很严重吗?”与路人不一样,同事们的面孔写满抑塞,就好像是九十年代那种充满末日感的艺术作品上的人物,忧郁之情简直溢于纸素。不论是人还是景物,都被笼罩在黯淡的微光当中,火光映着他们的脸,平日柔和的脸此刻阴暗分明。   同事们摇摇头:“不大清楚……”   “难道全都烧光了吗?”   “应该不至于吧……只是一个分仓……”同事们都自我安慰地道。佩兰公司严格执行各类安全上的守则,仓库分仓,共有四个,此时着火的只是其中的一个仓库而已。   符晓知道别人也答不出,于是闭着嘴不用了。每个人都不大清楚,过了今天究竟会怎么样。   就在与同事们胡乱探讨之际,符晓突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符晓不禁呆了。   沈懿行……?沈懿行怎么会在这?都已经半夜了,他还没有睡觉?   只见沈懿行穿行在人群当中,不住地向他两边看,目光从每个人的脸颊上扫过。沈懿行个子高,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因此,虽然人非常多,符晓还是看见他了,何况,不论在哪,沈懿行都是众人视线的焦点所在,简直像会发光一样,符晓更是每次一眼就会看到她爱的人。   “懿行……”符晓叫了一声,“懿行!”   不过沈懿行显然并没有听见。   符晓提高音量,又是大喊了声:“懿行!”   不行……太吵……沈懿行依然并没有听见。周围乱作一团,各种声响都有,人的嗓音根本没法传得太远。   于是符晓跑了过去,在沈懿行身后拽了拽他胳膊:“懿行?你是来找我的?你怎么知道佩兰公司起火了?”   “……”沈懿行站稳,回过头看见符晓,松了口气,伸手将符晓搂在了怀里。   “唔……”符晓从沈懿行怀里露出脑袋,抬起头看着对面的沈懿行问,“唔?”   沈懿行撩起符晓的头发,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脸,似乎想要确定符晓一切都好,问:“火灾发生时你不在附近吧?”   “我在家呀……我也刚到。”   “嗯。”   符晓又问:“这事儿都上网络了?”   沈懿行说:“对。”他在公司工作到十二点,临走之前随手刷了一下新闻,没想到竟看见了令他无比惊讶的消息。   “……”在这有些不安的气氛里,沈懿行出现得刚好。符晓紧紧搂住对方,将鼻子埋进了对方衣领。   沈懿行说:“我看到网上说佩兰公司起火,赶紧拨你电话,可是没人接听。我又去了你家,发现也没人在。我便想起,因为在忙晨露那个项目,你最近总是很晚才下班,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看情况,到了才知道似乎并没有死伤。”   “……”符晓低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竟有好几十个未接来电。她心里有些急,现场又太嘈杂,所以她一次铃声都没有听见。她也没有想到这事上了网络,忘记了向沈懿行报一声平安。符晓说:“抱歉哦……”   “没什么抱歉的。”   “你想得实在太多啦……”符晓说道,“我又不会到仓库去。”对于各种香料的存货等情况,使用内部系统便可以查得到。平时,调香师根本不需要到仓库去,他们只会在自己订的香料到货之后过去看一眼。   “我想你应该也只是没有听见,毕竟现场肯定很乱……但我还是克制不住……脑袋里总是有各种‘万一'出现。”知道佩兰仓库着火之后,沈懿行一直在胡思乱想:符晓会不会正好在仓库?自己……会不会失去了对方?   到了佩兰公司之后,他才听说没有死伤,于是开始寻找符晓,只为了能彻底安心。   看见有同事走过来,符晓急忙站直身子,轻轻地揽着沈懿行胳膊,并且对她的同事解释道:“那个……这是我的丈夫,沈懿行。沈懿行,这是我的同事,莫菇汤,葛蜊汤。”莫菇汤,便是之前与符晓通电话的朋友了。   莫菇汤、葛蜊汤礼貌地招呼了,问符晓说:“你的丈夫来接你的?”   “嗯,对。”符晓不想讲是因为自己始终没接电话忍身边人担心,于是便扯了扯站在她身边的沈懿行,说,“回了。”   “你不看了?”   “不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火扑灭。在这待着也帮不上什么忙的,还是回家,明天早上再来公司好了,那个时候便能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好。”   沈懿行将符晓送回符晓的家,之后再也没走。符晓躺在床上睡觉,能感觉到沈懿行一直紧紧从身后地搂着她,两具身体之间半丝缝隙都没有过。符晓可以感觉得到对方喷在她颈后的热气,还有从沈懿行身上传来的那股淡淡的味道。   符晓心里觉得,沈懿行大概被他自己的某些想象给吓坏了。虽然沈懿行依然很平静,但符晓了解他,知道他其实是有一种一根绷紧的弦甫一放松后的颤抖的感觉。   于是,符晓也握住了沈懿行的胳膊,将各种对于佩兰的猜测逐出脑海,昏昏沉沉终于睡了过去,只是梦里依然有些火光。   ……   第二天她一大早便到了佩兰。   果然如她所想一般,佩兰公司一片乱糟糟的。   经历了大火焚烧的一号仓库已经变色,银白色外壁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被火舌熏得东一片黑西一片黑的,简直狼狈到了极点。地上到处都是掉落下的残块,公司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地面。仓库一些金属在高温的炙烤下已经变形,有些地方甚至极度扭曲,但昔日结构还是能看得出来。遥遥望去,内部似乎一片狼藉,一切都已毁于一旦,让符晓凭空想起了曾玩过的一些恐怖游戏。空气中隐约有股烧焦的气味,所有的调香师都忍不住捂鼻。   符晓走进了办公楼。   办公室、实验室所在的办公楼并没收到任何波及,然而每个人都在谈论昨天夜里发生的那场火灾。有人在火灾发生时就已经知道了,有人早上来公司之后才发现不对,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据说,火是烧了三个小时之后才渐渐地被扑灭的,消防员采用了多种方法。事件甚至已经惊动市里,还有环保专家来到附近来检测过空气污染状况。   现场一共炸了一万来瓶香精。很多人像是看见了一样,十分夸张地向众人描述:“砰砰砰砰,一瓶一瓶,炸个不停!”   一号仓库需要重建。炸毁了的香精,还有仓库本身,让公司损失了好几千万的人民币。   半年的利润都打了水漂。   至于原因,似乎是力工维修仓库时违章操作电焊设备所致。具体细节众人也不十分清楚,因为事故细节还在调查当中,符晓听说,可能将会有人为这一次仓库的火灾付刑事责任。   唯一一个好消息时,因为只是一个仓库被毁,佩兰中国不至于会一蹶不振。总公司也发了邮件,表示会永远支持中国区,不会轻易裁员,算是稍微安抚了下不安的人心。   “哎……”   到了晚上,章唯一对她说,“The One”的项目必须终止,或者延期。   “……”符晓知道肯定是跟火灾有关。   果然,章唯一继续说:“一号仓库放的正好就是香水部门订的香料,里边有你的鹤望兰。‘The One'需要用到的香料,几乎全部都被安置在了公司一号仓库。本来还有很多存货的鹤望兰,基本上找不到什么能用的了。”   “……”   章唯一又说道:“不光是‘The One',还有其他几个马上要交货的项目也被迫中止或者延期了。”说完,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晨露的反应是最夸张的……经理在电话里竟然直接痛哭失声。不过,倒是也能理解——她对这个项目寄予很大期望,也向这个项目投了很多精力……现在,二月十四号将有一千个姑娘收到香水的广告都已经打了,我们却突然告诉晨露没有办法按时交货了,之前工作几乎前功尽弃,她感到委屈也是当然的。”最委屈的就是,对于晨露来讲,这事完全可以算是飞来横祸——本来,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符晓问,“不能再订些香料吗?或从总公司调?符晓可以理解那个经理——本来说好了二月十四号将一千瓶香水送给姑娘们,倘若突然说要延期,比如变成三月十四,给消费者的感觉将会非常不好,“The One”正式上市之后绝对扑街。   “这个当口,实在很难。”章唯一说,“公司损失巨大,资金周转不灵,肯定要计划着用钱,再说现在也乱得很。而且,晨露那个项目时间实在是太紧了,现在采购依然是来不及……熟化就需要十五天,省去熟化工序的香气味生涩,有毛刺感,也很影响留香时间。总公司那边也未必能剩多少,你也知道,佩兰每次订货,都是根据实际需求订的,很难有多余的库存可以转给我们,为了一个项目折腾也不值得。况且,马上就要到新一年的订货季,我是听说,公司打算等到开春直接采购新一年的香料。”每年春夏花开之时,都是香精香料公司的采购季。   “……”   “符晓,没事的,别担心。”章唯一说,“合同上都有‘不可抗力’条款。‘不可抗力’意思就是,如果某方遇到无法预料、或即使可预料也不可避免且无法克服的困难,比如水灾、火灾、台风、地震……使其对合同的全部或部分履行在客观上成为不可能或不实际,该方可以在不可抗力事件发生后终止或者延期合同,无需承担法律责任,只要提交书面证据就好。”   “……”符晓算了一下,离二月十四号还有一个来月。   “怎么了?”   “那个,”符晓小心地问,“我们还有多少种现成香料可以用?”   章唯一苦笑道:“现成的吗?两百种吧,都在二号仓库,三号也有一点。”剩下那些地方,放的都是成品、其他部门东西,或者佩兰自有品牌香精香料。   “我在想……我对‘The One'是最了解的……能不能……在二月十四号前,再赶出一种全新配方的香水……别的公司现在接手肯定来不及的……”这样,晨露就可以赶上活动了,不用很难看地跳票,那个经理也就不用哭了,那一千个姑娘和小伙子们的期待也就不会落空了。   符晓一向特别“怜香惜玉”。   “你疯了吗?!”章唯一震惊地说道,“可用的原料不到两百种!!!” 第61章 “The One”(四)   “我……想试试……”符晓看着章唯一说, “重制一款。”   章唯一再次重复道:“仓库只有不到二百种香料了。”二月十四号太近了, 再采购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就像他刚刚讲过的, 就算下一秒钟就去采购, 也赶不上交货日期——买来香料之后,光是熟化就要花掉十五天整, 若是省去陈化, 气味便会生涩、有浓重的毛刺感。像佩兰这种实力雄厚的香精香料公司库存充足,所有香料都是经历过陈化的, 否则, 就会和那些资金不足、临时采购、节约工序的小公司一样了。   符晓挣扎地说:“可……爱马仕之前的首席调香师Jean-Claude Ellena的调色盘就只有几百种香料。他之前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 他认为不需要那么多种香料, 只要能熟练地掌握几百种就够了。”Jean-Claude Ellena,爱马仕首席调香师,曾调制过大地、花园系列、闻香系列、橘彩星光等等,不过已经封鼻,封鼻之前退出了花园系列的最后一款——李氏花园。   章唯一道:“符晓, 你最好搞清楚……倘若弄不出来,佩兰和晨露都将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而你自己, 也会从了不相干瞬间变成众矢之的, 我劝你冷静点, 选择最‘安全’的策略,也就是不吱声。”作为调香师的符晓目前不必承担任何责任,可她若执意揽下这个烂摊子, 便会立即处于事件中心,最后很有可能连一个人没能救到,自己也被旋涡卷入了黑暗的水底。对于符晓来说,较为妥帖的方式绝对是置身事外,而不是跳出去,用自己的名声去换微弱的可能性。   “也也也也……”符晓又说,“也许真能赶得上呢?”符晓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保守”,她总觉得,好的东西,不冒险拼一下是不会得到的。害怕失败,为了“保底”安于现状这种事情,与她的性格不相符。她并不是这样的人,同样沈懿行也不是。考大学时,父母觉得北大有一点悬,劝她看看分数低一点的,她拒绝了;找工作时,她也一意孤行转行调香,根本不听周围人的劝阻,月薪四千……而后……她得到了懿行。至于懿行,比她更甚——因为想自己制造创新药,跑到华尔街去和人对赌,一旦失败将会一无所有,把一切都赔个干干净净。也许有天,他们会付出惨烈的代价,但这就是他们这种人的宿命,要么直上天堂,要么直下地狱,永远不会甘心安安稳稳,居于中间。   章唯一:“……”   “晨露再找别家调‘The One’,肯定来不及的,问题只是跳票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唯一能赶上二月十四的机会,就是让我继续做‘The One’这个项目。我已经很熟悉晨露的要求了,重制‘The One’肯定比其他调香师快。”   “……”章唯一道,“符晓,你真的是作死。”   “要是我搞砸了……您让佩兰……裁员时别裁我……哇,好危险。”虽然总公司说不会轻易裁员,可这情况还是让人感到不安。   “……如果你执意要如此的话。”   符晓想了一想:“我去和晨露的经理聊一聊吧,听听她的意见。”这事儿的最终决定权在晨露,只有晨露香水经理才能拍板——是换配方赶情人节,还是接受延期交货,抑或是与佩兰解约并与其他公司合作。   章唯一叹了一口气:“如有需要,尽管开口。”   符晓:“会的!”   事不宜迟。   在这种情况下,耽误一个小时都是对于时间的重大的浪费。   符晓立即联系了晨露的经理,并且讲了一遍她“重配”的想法。   晨露经理有些犹豫。她希望佩兰一边采购鹤望兰等香料,一边由符晓思考全新的“The One”香水配方,哪个进度快上哪个。不过佩兰表示,必须要有先后,没有办法两边同时进行项目。最后,晨露经理咬了咬牙,对符晓说:“那麻烦你,试着赶赶。”   符晓回答:“好。”   “拜托。”   “好。”   “符晓。”对方又道,“我几个月前请你是因为我相信你……我今天请你依然是因为我相信你。”   符晓笑了一笑:“感谢你的信任。”   ……   之后的一星期,符晓差不多每天都睡在公司。她连沈懿行的电话都不大接,只发短讯说“忙”。几次之后,沈懿行便很乖地不再打扰了,但却雷打不动地每天晚上睡前都发句:“晚安,爱你。”于是,“晚安,爱你”便成了一首铿锵的弦乐中唯一一段婉转的清音。   她不断地思考如何用有限的香料调制香水,日思夜想,片刻不歇,想得脑袋瓜子都要炸了。   她拿着仓库存货的列表,一样一样细细地筛。她眼睛里全是列表,晚上即使闭着眼睛,似乎也能看见香料列表,这种“闭着眼睛也能看见啥啥”的状态只有在初一疯狂地打俄罗斯方块的那阵子才有过。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可以被逼出来的。   某个晚上,当沈懿行再次说完“晚安,爱你”四字之后,符晓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想象了下,如果她与沈懿行擦肩而过,在这样的年纪还是独自一人……会是什么样。而后觉得,她的世界肯定不会有现在亮。符晓常常觉得,沈懿行全身像是会发光一样。   像个人造太阳……   那么她自己呢?   大概是某种在“人造太阳”下会开得愈加鲜艳的花。   符晓一直认为,一段真的爱情,可以使人变成更加好的自己。人会爱上对方,爱上爱情本身,同样爱上这段感情当中的自己——被对方倾慕着的自己。   她具体是什么花呢……?   符晓觉得,大概,是睡莲吧。   在傍晚时,是沉睡的。睡莲昼舒夜卷,当没有太阳时,它的花瓣便会闭合,仿佛夜晚也要休息,因此得名“睡莲”。而到了早上八九点,当沐浴在阳光中时,它又会渐渐抬起头,开放出美丽的花朵。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解释的话,就是,睡莲对于阳光十分灵敏,当太阳照射在它身上时,闭合着的花瓣外侧受到阳光直接照射,生长变慢,内侧则是迅速展开,于是花的中心便暴露在阳光下了。到了正午,花瓣完全展开,像是一个圆盘,内侧受到阳光直接照射,生长变慢,外侧则是迅速展开,于是整朵睡莲便慢慢“安静”下去。   也就是说,当没有太阳时,花是在“沉睡”的。它并不知道阳光对它来说意味着什么,也并不知道爱情对它来说意味着什么,直到曙光初现,它才大梦初醒,慢慢慢慢,绽放出它最美丽的一面,等到到了正午,会让世人惊叹。   而且,睡莲十分漂亮,有美丽和圣洁之意。所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当然也可以算作是,“独立的人格”吧——不论周围环境怎样,它都保持纯真的心,永远不会被世俗所惊扰。   “……”   原料“睡莲”在库存的名单上面……几天下来,符晓已将名单背得滚瓜烂熟,她很确定“睡莲”可以使用。   “……”符晓一咕噜从双上爬了起来,将台灯拧亮了,歪歪扭扭地趴在旁边床头柜上,扯了张便签纸,写上:【睡莲。】   她怕到第二天她便会忘记了。   而后,符晓又写:【中调:阳光。】   “阳光”不大好配,这是一个难点。   何况,时间真的好紧……   想了一想,符晓又写:【后调:蜂蜜、香草、木质香……】   她早就不再琢磨“天堂鸟The One”了。   不过,此时回想一下“天堂鸟The One”,符晓却是觉得,“天堂鸟The One”,在内涵上有些简单。“天堂鸟The One”就是,一个有着独立个性的向往自由的女子,如天堂鸟一般,等待爱情……而后调呢,就是,某一个人终于出现,以后便如吸食鸦片一片,对于女子深深着迷,无法离开。   然后呢?没有然后啦!就像那个太监的冷笑话一样:下面呢?下面没有啦!   可是,女子被人迷恋之后,女子迎来了“The One”之后,又是什么样子的呢?香水完全没有展现出来。   其实,这才应该是更重要的部分。   那一个人来了——   顾客最想感受到的,其实应该是“得到爱情”之后的状态,可是“天堂鸟The One”最后,到了“着迷”部分便戛然而止了,像是一部话剧,在即将要进入最精彩的部分时演员却退场了。   这不对。   符晓嘟囔了声:“幸亏没有推出……”不然,一定会被她放进黑历史里的。   她随手写了个“天堂鸟The One”,而后在字上狠狠打了叉,在新配方的字迹的旁边,为新的版本重新命了名:【The One·沐光。】   沐光。   终于等到你,就是这感觉。   符晓觉得,她能明白。   她给沈懿行发了条微信,迷迷糊糊地打了几个字:【懿行,想你。】   沈懿行立刻便回了:【终于想起我来了?】   符晓又道:【每天都想。】   发完之后,符晓又是添了一句:【从我二十二岁开始,每天都想。】这是真的。符晓发现,从她二十二岁暗恋对方开始,她没有一天不想到沈懿行的。也许,这种状态,要持续到她“寿终正寝”吧。听着有点可怕,其实也很美好。之所以想对方,是因为爱对方。   心中绷紧的弦稍微放松了下,符晓终于决定困意向她袭来。她没来得及等到沈懿行回信,便栽歪在一边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的早上,符晓才看见对方的回信:【我虽然不是那么早,但这辈子只想过你一个。】   “……”   符晓脸红了下,揣起手机,洗漱完毕,便跑去了佩兰。   她在实验室里捅捅咕咕,并没有费太大力气,便制出了前调。   前调基调就是睡莲。   符晓还添加了一些莲花、小苍兰、常春藤、绿叶、水等等。她将之前配“浪淘沙”时对水的理解应用于其中了。   接着,她便开始调制中调中“阳光”的味道。   阳光……阳光……符晓捧着库存的名单看,同时努力回忆每一种香料的特殊味道,在她的心里不断地组合、拆分,再组合、再拆分,不断地向她的阳光靠拢。   第一个被她确定的,是橙花。橙花由苦橙树花瓣萃取而来。它基于溶剂萃取法萃取,闻起来暖暖的,香味十分稳定,能起到安抚、缓和、松弛负面情绪的作用,不论是气味,抑或是功能,都与“阳光”十分相似。   橙花有一点茉莉的香味,因此符晓加了不太多的茉莉,还有苦橙叶、橙子、铃兰、依兰……   她不间断地调试,最后终于确定了她心目中“阳光”的味道——橙花、茉莉、苦橙叶、橙子、铃兰、依兰、西柚、天竺葵、花梨木、芫荽。   这气息让人一闻便觉得暖烘烘的,仿佛置身于春夏之交的暖阳中。   至于后调,符晓用了蜂蜜、香草等香甜的气息,还有深沉悠远的琥珀、木质香。   谢天谢地,没把后调材料全都给她烧光。可以作为后调的材料并不多,若是恰好都烧没了她会一筹莫展。   基本确定配方之后,符晓喊章唯一帮她一起调整。章唯一难得地没有“口出恶言”,而是干脆地点头了。   在调整的阶段,连章唯一都时常凌晨才从实验室离开,符晓觉得感动,同时也极力地劝章唯一早点回家休息。   她说:“您四十了,老胳膊老腿的……还是不要工作到三四点了吧?”说完之后被章唯一狠狠地剐了好几眼。   ……   在这样的紧赶慢赶之下,“The One·沐光”终于出炉了。   这款香水,是章唯一听说过的使用香料最少的了——加在一起,“The One·沐光”也只使用了三十多种香水原料而已。   而在一般的情况下,这个数字是几百种。   不过,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它的味道转换非常细腻、圆润。   一开始是扑面而来的水生调。水中花的存在感极强,周围还有绿叶气息,仿佛在一个空旷的森林里,睡莲安静地独自绽放着,周围是一片片巨大的浮萍。睡莲正闭合着,花瓣聚拢在了一起,只有一些纯真的香气透过了绿叶,水润得仿佛正处于露水清晨。而后太阳逐渐出现,阳光洒在睡莲身上,暖暖地散发着金灿灿的光彩,睡莲的花瓣慢慢地打开,绽放出了它最美的样子,见到的人无不惊讶它的变化。睡莲的气息被裹挟在阳光中,是之前所没有的香甜的味道。接着,香甜越来越浓,一直延伸到了未来,深沉得似乎可以沉淀到许多年以后。   即使是有强迫症的晨露香水部门经理,也没怎么能挑出来这款香水的毛病来。   当一个一直在寻找爱情的人终于遇到爱情,就像是黑夜中的一朵睡莲终于迎来它的光,它变成了更美丽的自己,随心所欲地盛开在那里。场景令人心生向往,晨露经理嗅了又嗅,最后也只是让改动了一点点。   ……   配方一经确定,立即投入生产。   一千瓶香水不算多,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少的订单数量,即使是火灾过后元气大伤的佩兰,也迅速完成了供应。   佩兰公司之前曾经投保过“财产一切险”,损失掉的香料可以由保险公司赔一部分,但由于佩兰没有投保“利润损失险”,因此一切利润损失,还有重建仓库的费用都要由佩兰自担。   这事给佩兰在行业内的声誉也造成了一些影响。虽然,公安消防部门透露,仓库火灾起火原因系力工维修仓库违章操作电气焊设备。当时,两名力工在维修仓库时为了尽快回家吃饭心存侥幸地使用了电焊。而维修地点正下方,正好有一袋粉末状香精的塑料袋子被利器划破,粉末洒在仓库地上,电焊掉落的火星便激烈引燃了那包粉末状香精。两名力工逃之夭夭,没有收到什么伤害,不过火势却是一发不可收拾,在酒精的助燃下迅速烧遍全仓。两个力工被刑拘了,正等待最终的审判。   佩兰公司在安全上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至少没有什么严重到要担责任的问题。不过,饶是如此,火灾依然影响了客户们对佩兰的信任。在这种情况下,佩兰只有不断阐述,仓库十分安全,火灾只是一个意外,并且反复强调,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与客户们的合作关系。   ……   “The One”按时被送到了一千位姑娘们手中,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比较好,被邀请了写香评的用户几乎没有恶言,竟然有80%的人给了八分以上评价。要知道,在评香网站上,许多知名调香师的经典香水也只有七点几的评分。   这款香实在太神秘。首批一千人的体验不尽相同,在著名评香网站上,使用者们讲什么味道的都有,让很多香水爱好者十分好奇,想买一瓶自己闻闻。他们嘲笑那一千人根本就不懂香,可同时又感到在真正入手“The One”前没资格评判,于是只得强憋着内心的白眼,等待着第二批香水正式上市。   “饥饿”营销起了作用——第二批三千瓶,竟被抢购一空。   之后一开始,有很多人出言讽刺,不过很快,便有几个等级较高、讲话也比较权威的“老人”发言:【不要为了嘲而嘲可以吗?这款香明明就挺不错的。】   于是,又有些半吊子为表明不是半吊子,再次选择反其道而行之,跟着“老人”批其他半吊子。   因为最开始的不懂香却写了香评的一千人,香评区里硝烟弥漫,两排泾渭分明,搞得很是热闹。   到了“The One”正式上市时,气氛已经炒出来了。   ……   香水销量不错,各方评价也好,符晓也忍不住感到特别高兴。   不过,她完全没想到的是,这一款“The One”,竟给她在业界赢得了巨大的名气!   之前“浪淘沙”的火爆让很多人注意到她,不过每个人都在心里想:也许“浪淘沙”的成功只是一个偶然而已。   而且,有点名气的调香师,谁没有过畅销的香水呢?一款畅销香水,并不说明问题。   不过这回,一切都不同了。   谁都知道,佩兰刚刚经历过了一场大火。在大火中,第一版“The One”的原料被焚烧殆尽。当时,佩兰仓库只剩不到200种香料,而香水必须在一个月后“上市”。而符晓使用那不到200种原料,在两周内……便调出了可直接拿到市面上卖的香水!   配方表里只有三十多种原料!   本来所有人在听说消息之后,都对符晓的新版“The One”不屑一顾,认为它只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一个悲剧当中的笑话——三十几种配方,开什么玩笑呢?不过,当他们亲自闻过后,却发现这是一款极其出色的木质花香调香水。它以睡莲为主基调,但竟不是水生调的,前味羞涩又有含蓄,中味非常暖、很好闻,简直可以圈粉无数,到了后味,又回归了木质的朴实无华和留香弥久,香韵悠远,让闻到的人觉得夜里仿佛能做个好梦。   它最为出色的,就是中味“阳光”。那种力量感、包容感,令人感到十分舒服。   不少人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在遇火灾后,能够做到这程度吗?紧接着,他们便会沮丧地发现,应该、的确是不能的。   因为,调香中的一个基础就是“香调和声”——什么材料常常搭配什么材料,搭配之后会有什么效果,都是比较固定的东西,调香师会基于这些知识调香。而调香材料严重短缺便说明“香调和声”几乎没办法使用了。   如果不是有很强的才能,是没有可能调制出来的。   “浪淘沙”的成功绝对不是偶然。   业内的人全都感觉到了,那个叫“符晓”的调香师,真的……不是普通人。 第62章 “The One”(五)   很快, “The One”迎来了一次销售高峰。   而为它带来这次契机的, 依然是最开始那个活动——果然在现代社会中, 酒香也怕巷子深了。   事情其实发生得有一点突然。   有天, 符晓上微博时,突然看见她关注的一个动漫博主转发了一条关于“The One”的微博, 把她吓得瓜都掉了!   符晓仔细一看, 发现原博是说:【收到了“The One”香水……有一点没想到,蓝色的盒子很漂亮, 还是用专车送来的[笑哭]。之前见过活动广告, 不过广告上说“会选择一千封最深情的信件”, 我就没有觉得这事儿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结果看情书看哭了[笑哭]。PS:我们在一起了, 现在非常幸福……不论何时,不要放弃,那个人一定在某处。】正文下方配了两张照片,第一张是晨露“The One”的那个活动,第二张是两手十指交叉, 那个男人的手长得特别好看。男人的手上还戴着一块手表,符晓点进微博评论, 发现第一条热评是:【手表是江诗丹顿的[拜拜][拜拜][拜拜]。】   然后, 第一个转发是:【虽然没有收到香水, 但是看到之后自己买了一瓶……然后买的当天就被人表白了……】第二个转发是:【我也……以前竟然没有注意到他……】第三个转发是:【我也……】第四个转发是:【转发锦鲤!狂奔去买!】第五个转发同样是:【锦鲤!】最后一个是那动漫博主。   “……”符晓看了眼原博转发数:十万。   “呃……”   符晓能感觉到, 这是晨露自己弄的。他们让人发了这样一条微博,而后付钱请各路大V们转发,将“The One”打造成了“锦鲤”, 说它能够带去爱情。而且,在原博里,还很有心机地找了个手特别好看的人,跟懿行有一拼,还在他手腕上套了一块江诗丹顿的表——怕人认不出来江诗丹顿,还发在评论里并且给顶到了热评的第一位……让人一看就觉得男主高帅富。原博装得煞有介事,因为“The One”确实有活动,也确实选了一千封信。不过,选择信件的标准并不是如广告中讲的那样只看是否深情,而是考虑到了多种因素,比如,被选中的女性主要集中在大城市,因为大城市中购买香水的人群的比例远远高于中小城市。   “……”于是符晓打开微信,问晨露的香水主管:【最近这两三天“The One”的销量如何?】   对方告诉符晓,“转发锦鲤”活动十分特别,将“The One”带到了“圈外”去。   以前,会关注本土公司推出的中高端香水的,大部分是城市里的香水爱好者们,属于“看到感兴趣的香水便会入”的,很少有香水圈子外的人能接触到信息。   这次,不少想要“锦鲤”的人点开链接看了一眼。   “The One”的瓶身非常独特。瓶身是透明磨砂的,“The One”液体则为非常淡的水蓝色。液体被放置在瓶中,晃动时就像是河面上的波纹。而香水瓶子的瓶底,却不似一般瓶底平整或微凹,而是将凹槽弄成了莲花的形状,让小小的莲花出现在瓶底的中央。据说,晨露香水经理为了能制出带有莲花的瓶底,连着换掉了六七家制造各类玻璃瓶的工厂。这样,从玻璃瓶外边看去,便是清澈的水波中,盛开着一朵美丽的莲花,六片小小的花瓣向上伸展着。瓶子是圆锥形,瓶身、瓶盖共同构成完整圆锥。作为圆锥体的顶端,瓶盖由银白色金属制成,顶端则有一个圆珠。圆珠也是磨砂玻璃,质感与香水的瓶身一脉相承,可最中间隐隐有个淡金色的圆点。这个圆珠好像是个太阳,从香水瓶的最顶端,温柔地照射水底的莲花。   瓶子太美貌了,让人有些心痒。   再加上官网上对于“沐光”的优雅的描述,很多并非香水爱好者的人鬼使神差地下了单。她们全都想要买来一瓶仔细闻闻,“沐浴在阳光中的莲花”是个什么味道。   两天之内,卖了十万来瓶,当然,也不全都是网络营销的功劳。   “……”听完对方的描述后,符晓在微博搜素栏输入了“晨露the one”几个小字,便看见了一些Report。   有人说:【这个瓶子太漂亮了……一个没忍住就买了。平生的第一瓶香水,没想到竟然很好闻,暖暖的。】   还有人说:【似乎要入香水坑了……没有想到,竟然还能这么好闻。】、【以前以为香水都是很刺鼻的,原来是我太孤陋寡闻了吗?】   “……嘿!”看见因为自己的“The One”,有这么多人了解了香水,符晓特别高兴,在床上直滚。   她突然间感到,“命运”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会替人安排很多预料不到的走向。   晨露“The One”的大获成功,其实符晓也没想到。在最开始,只是因为对方点名,她才勉强接下了晨露的项目,其实心里是不大情愿的,因为章唯一说对方“很难伺候”。后来,在调制的过程当中,她也渐渐地对“The One”产生了感情,并与晨露一起期待它的上市。在佩兰发生意料外的火灾后,一想到“The One”活动必须延期,销量估计也会随之变得惨淡,符晓的胸腔便变得沉甸甸的,仿佛有铁块在拉扯她的心尖。而在听章唯一说……那个以自己为“原型”推出香水的心高气傲的女人在得知消息时痛哭失声之后,符晓便突然想试试尽量赶上二月十四,虽然她也知道那可能性微乎其微,一不小心会连自己都搭进去,但就是……不甘心。   结果,却一下得到了众多关注。   首先,“The One”的销量很好,甚至还拉了不少人进香水坑。近几年来,中国香水销量爆发式地增长,“拉人进坑”果然不再如以前那般困难了。符晓觉得,买香水的人会越来越多,并且随着行业发展,本土香水也一定会得到关注。而现如今挑战“中高端”香水的这些公司,会在未来收获他们希望得到的东西的。   其次,她也算是被众多的香水爱好者们认可了。在“浪淘沙”之后,不少人关注她,而“The One”的良好表现则奠定了她“国内值得关注的年轻调香师”的地位。   最后,她在同行中彻底出了名。当时,可选择的香料不到两百种,而她用两周时间便调制出了“The One”的事,一时之间成了行内人的谈资。“The One”相比市面上的香水毫不逊色,甚至可能还更加出色一些,不少人都觉得,这事十分具有戏剧色彩,顷刻变成佩兰灾难性火灾的后续八卦。毕竟,行业当中“火灾”这么“劲爆”的话题并不多。   ……   三月,佩兰开始逐渐恢复正常运营。   佩兰向有关部门递交了一号仓库重建计划,同时开始了新一年春夏季的香精香料采购。至于钱的问题是如何解决的,作为调香师的符晓并不清楚。   同时,调香师们开始重新参与竞标。在困难的时期,大家似乎更用心了,符晓自然也不例外,投了很多项目。她能明显感觉得到,佩兰赢下的投标数量变得比过去少了,客户们似乎对“佩兰在火灾之后的生产能力”抱有疑虑,她自己也没有火灾之前那么“受欢迎”了。公关部、市场部、销售部的人忙得上厕所都要跑着去上,据说,公司认为,现如今最首要的事情就是稳住一直以来都与佩兰合作愉快的大客户们。符晓相信,当一切走上正轨后,流失掉的客户也会渐渐回来。   在经历过火灾的厄运之后,符晓对佩兰有了更深的感情。此前,她虽然感激佩兰以及章唯一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但的的确确没有如今这般“共患难”后的情感上的羁绊。   同样是在三月,嘉懿创新药的二期临床试验结束,并且进入到了最可怕的三期临床。样本数量将会扩大到几千人,目的是进一步检验药的安全性及疗效。根据之前统计,至少有一半的公司涉嫌数据造假——敢编数据的倒不多,大部分都是受试者数量不够,将一个志愿者的数据填在两张表上。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曾经多次要求申报者自查,原因就是不老实的企业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沈懿行自然不会这样做,因此他的压力也更加大——每多一个受试者,风险便又多一分。   在这一步扑街是最惨的,那说明新药倒在了黎明前,所有努力前功尽弃,只能留下个“失败教训”的文件。许多公司在宣布三期临床试验失败时都会讲述自己的教训以免同行重蹈覆辙,那些方方正正的小黑字里隐藏的失望和痛心符晓即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得到,而三期临床的失败率又偏偏如此之高,总是在人饱含期盼时将他们推下悬崖。   符晓心里清楚沈懿行也十分紧张,虽然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沈懿行一向很淡定,但符晓是最了解沈懿行的人,她还是能看得出来。   因此,只要有空,她便跑到沈懿行的公司陪他。她有“谜之自信”,就是沈懿行看见她时会开心。   而后……忽然某天开始,沈懿行……把他老婆利用了个十足十!!!   那天,沈懿行突然意识到符晓是个出色的调香师,于是突然对符晓说:“晓晓……我这有一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符晓脸红红的,注视着沈懿行,“又帮什么忙呀?”她眼睛亮晶晶。   “……”沈懿行说,“这次不是浪漫,是认真地,在请你帮个忙。”   “……唔?”   “真的,是认真地,在请你帮个忙。”   符晓气愤地道:“好啦,我不指望!”之前两次“帮忙”,并非真的帮忙。第一次,是制造出了ELISA板中的心形,第二次,是搜寻到了订婚的戒指。   沈懿行说:“嘉懿有一款治疗跌打损伤的喷剂即将要送审了,但我总是觉得那个喷雾的气味有一些难闻……你有办法没有?”制药公司一般自己进行“调香”。各种药品的气息和味道,都是医药公司自己决定。研究制剂的人会直接添香精。也有制药公司会与香精香料公司合作,药品会被算作是“食品”下边的一个分支。对于那款跌打损伤喷剂,沈懿行一直觉得不喜欢。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是不是跟符晓一起时间久了连他的鼻子也变得挑剔起来,毕竟,对方是调香师。   符晓回答:“我当然有办法……”   “那我带你过去。”   “嗯。”   沈懿行将符晓领到制剂部门。所谓制剂,便是根据原理,在化学原料药中加入适当辅料,加工制成各种剂型药品,包括口服液、注射液、颗粒、胶囊、药片等等。   沈懿行拿起了一瓶喷剂,将符晓的手腕抬起,轻轻地喷了一点点上去,而后对符晓说:“这个。”   “………………”符晓说,“你这个是生化武器。”   “你也觉得难闻?”   “不是一般难闻。”   沈懿行点点头:“我想,跌打损伤喷剂,小孩子们会经常用。但是如果实在太难闻,销量可能会很惨淡,功能好也没用。”   “是啊是啊。”   “那你改改?”   “你给我这个是加了香精后的?”   “嗯。”   “之前的呢?”   “……我不清楚。”   “算了算了,”符晓又问,“嘉懿都有什么香精?”   沈懿行皱着眉,半晌没有动静。   “……你不知道?”   “我不管这些事。”他只知道,成品样品十分恶心,并且,改过几次之后,那个气味……依然还是十分恶心。不过,香精本就不是制剂部门专长,沈懿行感到他也不能要求得太多。   符晓可无力了:“那要我怎么弄?随便用香精吗?自己去外面订?”   沈懿行想了想:“你能来上两天班么?佩兰有年假吧?”   “……”符晓问道,“给工资吗?”   沈懿行说:“给你个吻。”   “……”符晓觉得,她的老公变得不要脸了,可能是受了自己的影响,而她是受了章唯一影响。章唯一是万恶之源。   就这么着,符晓用了三天年假,跑去嘉懿,足足上了三天的班。   沈懿行将符晓交给制剂部门,说:“符晓是调香师,我请她来帮忙。”   “哦哦,”制剂部门经理带着黑框眼镜,“好的……”   他在符晓的要求下,将没有加过任何香精的跌打损伤药拿给了符晓,又让符晓过目了实验室中现存的全部香精,还说缺什么可以立刻订。   “……”符晓点了点头。   无需任何创意,只求气味怡人,任务如此简单,对于符晓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挑战性——比起“The One”实在是天差地别。然而因为“客户”是沈懿行,符晓依然是用尽了心思。   她根据药品本身的气味,仔细地考虑可能的搭配。   怎么样才能使它变得好闻起来……   符晓定下了香精的备选,而后请制剂部门的员工按照她的笔记一一下了订单。包裹不可能到的那么早,符晓又在年假结束后很苦逼地到嘉懿上了几天“晚班”。而在最后一个“白班”上完之前,制剂经理竟想和她交换联系方式。符晓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人,最后小声说了一句:“你胆子可真大。”把制剂经理弄得莫名其妙的,完全不懂他为啥不能约美女。   “嘉懿”项目实在简单得不得了。   仅仅三个“白班”三个“晚班”之后,符晓便将样本递给了沈懿行。   外用药和内用药相当不一样,要求不像内用药那般地严格。如果是内用药,香精一般不会超过总量的0.1%,事实上连0.05%都算比较少见了,因为化学品之间会发生反应,少有绝对不干扰药品的香精。而且,使用香精会对含量测定产生影响,一般的制药公司会严格控制香精使用。   “好了?”沈懿行问。   “嗯嗯。”符晓回答,“气味和功能结合着来的。”   “怎么结合?”   “比如,有可以活血的麝香,还有肉桂油、肉豆蔻油、冬青油、罗勒油、薄荷油、姜油、迷迭香油等等有止痛作用的精油。”   “嗯,好。”沈懿行打开了瓶子,喷了一点在他手上,慢慢凑过鼻子,果然嗅到了与之前不一样的味道。原来难闻的气息被掩盖住了,此时的“药香”令人十分地舒服。   符晓说:“我把配方写给制剂的经理了,他会考察各种安全性的问题。”符晓也曾在制药公司实习过,她觉得自己的配方应该可以。   沈懿行道:“嗯。”   “有事儿再叫我。”   “嗯。”   “那你忙吧。”说完,符晓潇洒地一转身,然后“咚”地一声便撞在了沙发的扶手上!   她“嗷”地大叫了一声:“疼!!!”   刚才她走路,用尽了力气!   “……”沈懿行扶住了符晓,“刚磕到什么地方了?”他刚听见好大一声。   “大腿……”   沈懿行说:“走了。回家。”   “嗯?”符晓说,“不工作了?”   沈懿行有点好笑地说道:“你都这样了,还工作什么?”   “我没事啊……”符晓觉得沈懿行小题大做了。磕了一下而已……其实如果沈懿行不在她附近,她连叫都不会叫的。大声喊好疼好疼啊,只是喊给会心疼她的人听的。   沈懿行又重复了遍:“走了。回家。”   “哦……”   说完,沈懿行低头看了看他手中符晓刚调制好的喷剂小样:“……你要不要喷下这个?真的还是挺管用的,应该可以好得快些。”   “算了算了……回家再说。”接下来是周六周日,她会住在沈懿行那。   “那我背你。”   “别胡说啦……我能走路。”符晓再次觉得,沈懿行好夸张。   沈懿行家距公司开车只有五分钟。   进门之后,符晓便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褪下袜子,露出了两条又细又长的白腿。她白天穿了一件灰色长毛衣,还有外套,下身只有两只深黑色的长袜,很方便脱。   符晓看了看自己的大腿:“可怜哦……真的是太可怜啦……”   虽然没有破皮,不过腿上青了一块,隐隐透着一些紫色,按着有一些疼。   “……”沈懿行跪下了,拧开那瓶喷剂小样,轻轻喷了一点,又用手掌给揉开了。   温热的手心不断按压着大腿,符晓渐渐地竟然有点脸红了。   她早就不疼了——只是磕了一下而已,此时又上了药,她的腿更没感觉了。   只有那什么的感觉……   沈懿行将药揉开了,而后不老实地将手从符晓膝盖下方伸出去,从外侧搂住她的腿,用指尖有意无意地在她光滑的皮肤上画圈。   “唔……”   “还疼么?”   “不疼……”   沈懿行将鼻尖凑近:“这个药的味道……的确变好闻了,不像开始那么刺鼻。”   符晓:“……”沈懿行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大腿内侧。因为是治跌打损伤,在那个喷剂中,符晓添加了很多可以生热的香精香料。此时,那个地方,感觉更加热了。   她忍不住呻吟出了一声:“懿行……”   “什么?”沈懿行抬起头。   符晓低头看着对方那清亮的眸子,将声音压得非常小:“你明明知道的……”   沈懿行笑了下,开始细细地吻符晓另一条腿。没过多长时间,符晓的两条腿便开始打颤了。   他们在沙发上折腾了好几回,符晓最后觉得,她两条腿都快被对方掰折了。   ……   从这一天开始,符晓便悲催地成为了嘉懿唯一一个不拿工资的“员工”。   她要操刀嘉懿各种药的气味,包括喷雾剂、乳膏剂、胶膏剂、搽剂、贴剂……甚至有散剂和胶囊剂! 第63章 婚礼(一)   嘉懿医药公司三期临床用了一年。   符晓知道, 整整一年当中, 沈懿行每天都十分紧张。因为一旦“输”了, 沈懿行便会变得一无所有了。“从头再来”、“东山再起”谈何容易, 被公司驱逐的创始人那么多,能重现辉煌的却是屈指可数, 大部分都终其一生, 祥林嫂般向漠不关心的人们喋喋不休地讲述他们支离破碎的记忆。沈懿行就像一个最没有理性的赌徒,对着只有10%赢面的牌局吐出“All In”的疯话。   她也帮不上太多忙, 就只能陪在沈懿行身边。符晓一遍一遍地展现她的爱, 拥抱对方, 亲吻对方, 用自己的眼神告诉她的丈夫,无论如何,他还有她,他不会是一无所有,她将一如既往地爱他、迷恋他、崇拜他、支持他、相信他。符晓觉得, 他们两个好像蒙着眼睛从窗子里跳出,在半空中挣扎, 什么也抓不住, 根本不清楚脚下大地距离他们有多远。   除此之外, 她便只能在“调香”的事上帮助对方了。符晓负责了嘉懿公司多款药品的气味, 包括喷剂、乳膏剂、胶膏剂、贴剂等等剂型。虽然,如果三期临床试验失败,沈懿行将因为“运营方向错误”的事引咎辞职, 公司前景便与他无关了,但符晓还是希望能让沈懿行在别的事情上舒心。   终于,在嘉懿、沈懿行和符晓足足等了一年后,三期临床揭盲,初步数据统计出炉。   在医院对沈懿行说“初步数据统计出炉”的那一天,沈懿行却出乎意料对对方说:“麻烦你周日发给我。”   “嘎……?”对方十分茫然,不过也答应道,“哦……”   此前,监查员确认了全部病历完整,两个操作人员独立输入数据,软件比对之后又进行了人工抽样检查,然后揭盲,保存盲底,将整个数据库锁定,不允许任何人在揭盲后改动。因为嘉懿催得很紧,他们立即进行了统计和分析……他以为嘉懿会非常着急数据,谁知,这会儿,初步分析后,对方却表示他并不想看!   那边,沈懿行问:“周日下午两点,行吗?”   “可以……”那人又说,“试验结果显示……”   “不好意思,不要讲了。”沈懿行却打断了他:“请交给我自己看吧。”   撂下电话之后,沈懿行想了想,拨了符晓号码,而后问符晓说:“晓晓,周六去约会么?”   “约会?”符晓愣了一下,“发生什么好事了吗?”两人延续了“约会”的传统——即使到了这个阶段,每次发生什么好事,两人都会用“约会”来庆祝。当然,即使没有好事,也时常会出门。   沈懿行笑了笑:“试验结果出了。”   “哇!!!”符晓激动地说,“数据很好么?!!”   沈懿行:“不知道。”   符晓:“咦?”   “我现在不想看。”沈懿行回答说,“我让他周日发给我。我希望……你能陪着我。”他并非是无法接受坏的结果。三期进行这么久了,他早已有心理准备,他就只是希望……符晓能陪着他。如有喜悦,一同分享,如有悲伤,亦是一同分享。他们的灵魂是联系在一起的。他不想自己一个人事先得知结果,他总觉得,符晓与他一路携手走来,应当与他一同经历盖着骰子的杯碗被掀开的一刻。   “那那那那……”符晓问道,“约会的由头是什么?”   “三期临床结束?”沈懿行说,“不论怎样,都是一个进展。”   “好哒。”符晓也不纠结,于是问沈懿行,“那么,去哪里约会呢?”   沈懿行问:“陪我去医院随便走一走行么?”   “……医院?”符晓懵了。   约会去医院随便走一走?   她和沈懿行两个人,早已约了无数次会。   沈懿行一直都不大喜欢那些“常规”约会方式。他们很少去电影院,同样很少去游乐场,但若是她主动建议,沈懿行也不会拒绝。   沈懿行钟爱于较安静的地方。他曾经带着她去陶艺馆制陶。符晓搞出了一个丑八怪,但是沈懿行的手非常巧,亲手做了个花瓶给符晓插花。   他们还去学过插花。当时,教室的人看见一大帅哥,全按捺不住好奇心,然后沈懿行说,他女友喜欢花。   除此之外,沈懿行还对于古迹情有独钟,比如去司马台长城、箭扣长城……走上上面,能体会到历史演进的沧桑感。他们俩扯着手,被千万年来从未停歇过的山风轻轻地吹拂,感觉世事变幻,大概只有人与人之间的情意是亘古不变的。   他们偶尔也会参与一些运动,比如攀岩、划船之类。符晓很会运动,从小到大身体一直十分灵巧。她小学时曾开设过“爬杆”的教学班,全班女生有一半跟着她学习爬杆,还有好多外班的人,她咋教都教不过来,连学习都因为她的“爬杆教学班”耽误了。符晓直到现在还能爬上去呢,而且爬得飞快,她问过沈懿行,沈懿行不会爬。   可是现在……去医院逛?!   符晓不是很能理解沈懿行全新的思路。   但她自然什么都不会提,只是很乖地应了“好”。   ……   到了周六下午,沈懿行开着车接了符晓。因为是去医院,符晓也没有太花枝招展。   沈懿行买了一些花,还有几本有趣的书,以及两缸子小金鱼,金鱼都是橙红色的。   “唔……?”符晓看着鱼。   沈懿行说:“看望病人的话,保健品最好不要胡乱送。水果的话……病人应该能收到很多的水果,而且这个年代,谁都能买水果,根本不缺,你不知道对方爱吃什么,送了人家不爱吃的,反而会成为对方的负担,让他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哦……”符晓看,“来看人么?”   “嗯。”   “看谁呀?”   沈懿行说:“到了你就会知道了。”   “亲戚吗?”   “不是。”   “朋友吗?”   “不是。”   符晓不说话了。   沈懿行带着符晓走进了内科大楼,伸手按了楼层,电梯缓缓上升,最后停在了某层整洁的大厅里。   符晓抱着花还有书,跟着沈懿行走出去。   这是一家全国都有名的医院。符晓看见,走廊里有许多衣着亮丽的人。几个女孩子脸孔极漂亮,打扮也很时尚,手里拿着电话,在走廊里用各地的方言与什么人讲述事情。这些人,原本应该是众人眼中的“人生赢家”来的——她们有出色的外表,而能跨省到北京治病的家庭,经济条件一定都还是不错的。然而此刻,她们仿佛个个是可怜人,因为如果不是有至亲至爱患上了难以治愈的病,又怎么会放下工作学业千里迢迢地到北京来呢。来这,无非是因为抱着一丝希望吧。在生死前,人人平等。   此时是可以看望病人的时间,病区的两扇大门敞开着。病区里面人来人往,其实是有点嘈杂的。   沈懿行带着符晓穿过了病区,径直来到了角落处一间病房。   他走到了病房的一张病床前。   病床上面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没有什么头发,戴着一顶帽子,看见沈懿行来,也是一言不发,只是躺着。   一个看上去像是她妈妈的人站起来:“沈总……?”   沈懿行说:“来看看她。”   “哦哦,”中年女人低头对女儿说,“沈总来看你了,快点打个招呼。”   女孩子撩了下眼皮,不过还是没说什么。   沈懿行和中年女人聊了会儿。符晓听明白了,原来那个姑娘,曾接受过沈懿行的捐助。她之所以能到北京治病,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帮忙。   符晓知道沈懿行在捐助一些重病患者,但她方才并未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她想,所以,原来,对于在北京本市治疗的患者,沈懿行有时会来看望么?   从病房出来后,符晓心情也有一些沉重,她问沈懿行说:“那个姑娘得了什么病呢?”   “白血病。”沈懿行说,“来这边试新疗法。”   “……”   “晓晓,我每次来医院,都深深感觉到……人类目前还是太过于渺小了。政府以及民间每年把那么多钱砸进去,无数天才终其一生日思夜想耗尽心血,可许多病的研究几十年来都没有大的进展。”   “……”符晓也知道,这有多困难。有些病早期很难被发现,还有些病,就算发现了也没用。在影视剧或小说中,白血病的患者总是接受了骨髓移植后皆大欢喜happy ending,但很多人却不知道,接受了骨髓移植的也只有很少的人能活过五年。感染、排异、复发……阴影无时不在。   沈懿行说:“我想,我的天赋有限,注定无法在人类对抗疾病的悲壮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我想,我勤勉一生,只要能为后人在道路上铺一颗小石子,也不枉了我从事一辈子的医药了。我用我的成功或者我的失败,为通天塔垒悄悄一块砖上去。我常常想,倘若我的存在,能将某种疾病被攻克的时间提前一秒,零点一秒,零点零零一秒,那就好了……许多人会因此得救。可实现它也非常难。”   符晓抚上沈懿行的胳膊:“懿行……”   沈懿行又说道:“新的疗法……据说,对她这一类型的白血病效果不错。”   “嗯。”   “不过,很多药都是进口的,因此治疗费用非常昂贵。她母亲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有次我在朋友圈里看见消息,便与她的母亲取得联系,帮她解决了点燃眉之急。”   “嗯。”   “可是其实,我一个人,或者加上更多的人,再捐又能捐多少呢?世上的患者那么多,最终还是只能靠自己或家人。”   “嗯。”   “所以,想要把药的费用降下来,必须拥有本国的创新药。否则,就只能服用比美国落后二三十年的药,甚至更长。要么,花高价购买原厂进口药。那些药物,对美国人来说也是很昂贵的,何况对中国人?很少人用得起。”   “……”   “哦,还可以去印度买……印度规则不严,经常仿美国的,倒是比美国便宜点。”   “……”   沈懿行继续说:“其实我决定由嘉懿进行三期临床试验,也是想开个头,希望能让更多药厂看到,即使是小公司,也可以试图推出创新药。倘若嘉懿能够赚得盆满钵满,那说不定能带动一下风气呢。”   “……”符晓紧紧地搂住了沈懿行的胳膊。   “嘉懿一个公司能量终究有限,但也许可以抛块砖引块玉呢……现在政府对创新药也是越来越重视了,政策一直在向好的方向发现,药审中心人数也扩张得非常快。”   “懿行。”符晓说,“我好爱你啊。”此刻,她最明显的感觉竟然是她好爱沈懿行。   “……?”沈懿行愣了下,而后笑了笑道,“怎么突然之间对我表白起来?”   “我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爱你。”符晓时常觉得自己对沈懿行的喜欢已是极限了,但没过几天便又会发现,之前的喜欢并不是极限……   此刻回想起来,她之所以爱上对方,与沈懿行那个“愿望”脱不开干系。她最开始只是觉得沈懿行帅气又优秀,但在听说对方打算毕业之后创立药厂治病救人之后,便时常觉得对方会发光,从外到内都是那么漂亮。符晓一直喜欢美的东西,她喜欢美,也喜欢香,最最喜欢善良的人,虽然在这时代,不知从何时起,“善良”已经不是好词,“圣母”更加不是。沈懿行呢,外表冷漠,内心善良,甚至……那啥,“圣母”……可符晓却依然觉得,对方是最好最好的。唔,她想对别的人说,又帅又有钱的圣母,其实真的是很好的。   她自己每天见的是美的和香的,沈懿行每天见的却是极残酷的,但事实上,他们两个追求的目标很一致,就是能让世界变得更好的东西。   接着,沈懿行又去看了另一个患者,与第一个不在同一楼层。   第二个孩子与第一个的个性可谓全然不同。   在一开始,符晓还以为他妈妈才是患病的人,可是很快,他的妈妈便说,住院的是她的儿子。那个小男孩儿特别活泼开朗,看见沈懿行后,拉着沈懿行一刻不停地讲述各种各样的事,话唠得不得了。   而他妈妈,虽也乐观,话里和话外却尽是懊悔。   她说,当初医生建议儿子服用某种药物,可她认识的亲戚朋友说,副作用很大,没有必要用,医院只是为了“创收”才建议她那样治的。她说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经济原因本能地倾向于听信亲戚朋友的话,便拒绝了医生一开始的方案,结果病情没有能够控制得住。虽然说这话时,她的语气如常,可符晓还是能感觉到一个母亲深入骨髓的自责。   她也知道了,在儿子病情快速地进展之后,她给很多医药公司写信求助,询问新药物……沈懿行便是那时认识了他们的。请求他帮忙的很多,沈懿行也捐过几个。   从医院出来后,符晓还是低落。   她不像沈懿行,能快速地将情绪从医院的那种氛围中抽离出来,她一直很低落,沈懿行最后无奈地说以后都不会带她去了。沈懿行抱着她,一直逗她开心,符晓最后才终于好受了一些。   沈懿行说:“我本来只是想回忆一下决心……同时与你分享我对于自己事业的看法……没想到会这样。”   “没事。”符晓摇着脑袋说道,“我觉得挺好的……我更了解你了。”   “……嗯。”   “懿行,你经常去医院?”   “没有。”沈懿行说,“有时候连见你的时间都没有,怎么会去医院?其实也只是偶尔转一转罢了。”   符晓说:“哦。”   ……   第二天周日的下午,医院的人迟了半个小时才将统计数据发来。那人把事忘的精光,沈懿行打电话去问,他才恍然大悟地道歉了。   符晓坐在沈懿行大腿上,与他一起看那一堆数据。   沈懿行搂着符晓的细腰,将全部文件下载了下来。   “懿行……”符晓回头,看了看沈懿行。   “没事。”沈懿行笑了下,亲了符晓双唇一下。   “哦……”符晓转回头,等着看数据了。她屏住了呼吸,心脏砰砰乱跳。   怪了……如果是她自己,未必会如此地紧张。可这是沈懿行的梦,她不忍看着它破碎。她自己连做梦梦到沈懿行时,都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因为担心自己也在对方梦中,跑得太快了会惊扰对方。   沈懿行将文档点开,符晓立刻一项一项地看过去。   创新药一共进行了两组三期临床实验,那些文档上面简直是写满了各种数字。   一级终点……二级终点……疾病发作时间……发作频率……   有效……不良反应……耐受……   好像……好像……全都优于目前市场上通用的那款药物……尤其“有效”,百分比简直比旁边的对照组提升一截。“不良反应”差不太多,都未见严重的不良反应,但是一级二级的有一些,至于“耐受”,略好一点。   符晓不是很懂,但有一点点懂。   她“唰”地一下看向身后沈懿行:“特别好对不对?!特别好对不对?!”   沈懿行勾唇笑了笑:“还可以吧。”他的眸子那么清亮,像符晓见过的最美丽的琥珀。   她傻笑道:“懿行……!”   “晓晓,转过来坐。”   “……”符晓面对着沈懿行坐下,“干啥?”   沈懿行将符晓的头拉低,仰着颈子吻上对方的唇。他轻轻地舔符晓的唇缝,而后探进舌尖,与对方的互相追逐纠缠。   半晌之后,沈懿行笑着道:“应该……不需要你养着我了。”   “唔……”她自己的觉得,没啥所谓的……   奇怪的是,沈懿行并没有特别兴奋。   因为试验双盲,他此前也不清楚药的有效率。只有揭盲之后,研究者才能用软件进行分析。因此,他也是才知道初步数据统计结果。   他本以为,当好消息最终确定,他定然会兴高采烈甚至欣喜若狂。然而,当这件事情真正发生时,他的内心却是十分平静。他已想了太久太久,各种可能性在脑中反复转过,以至于已经可以平静地迎接如期降临的命运了。   果然,最极致的喜悦,与“意想不到”是有紧密关联的。   只是,沈懿行此时却是想起了当初“不转让”的决心。“坚持”这种东西,最美丽的时刻,并非是它正在发生之时,而是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庆幸于自己的坚持之时。   “过去”,与未来接轨了。轨道不曾断裂,他们两个人不会被困于对过去的回忆,而是可以期待那广阔到了无限的未来。   紧绷的弦终于是放松了,没有了之前沉闷的音色。   ……   很快,便有著名医药杂志报道,嘉懿创新药两项三期临床数据积极,一级二级终点都达到了,一时之间又在业界掀起了一阵震荡。所有人都在想:历史要变了吗?   而后,嘉懿宣布,将在三个月内,正式提交药物上市申请。   同时,沈懿行和符晓两个人的婚礼,也悄无声息地临近了。 第64章 婚礼(二)   沈懿行和符晓的婚礼如期到来了。沈懿行那边创新药三期临床试验完毕, 材料送审, 他也终于挤出时间仔细准备他和符晓的婚礼了。   婚礼的地点沈懿行并未多想便确定了。他和符晓半交往后的第一次约会是北京海洋馆, 当时, 看着四周玻璃中的游来游去的鱼,沈懿行承诺说, 以后带符晓去马尔代夫看真正的海洋以及鱼群。   沈懿行包了个很小的私人岛, 只有六栋别墅,总共六个套房, 但是可以额外增设一些床位, 最多供十八个人同时间居住, 四天的费用总共是一百八十万, 其中不包含在岛上的“伙食费”。符晓觉得,她和沈懿行好像是反过来了——对于何时举办婚礼、何地举办婚礼,甚至举不举办婚礼,更甚至……领不领取证书,她自己内心其实是无所谓的, 对她来说,只要能一辈子和沈懿行互相爱慕就好, 命运交缠着, 一直延伸到最后。不过, 沈懿行很重视, 符晓便也努力配合,反正沈懿行挺有钱,她自己同样挺有钱, 虽然这钱对他俩来说也不是小数。   只是,符晓偶尔真的觉得,准备婚礼还挺累的……偶尔更想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什么婚礼,随便搞一搞就好了……   有次,符晓对沈懿行说道:“懿行啊……你自己去那个小岛好不?我觉得起早贪黑很辛苦……到时候我在家跟你视频,你把电脑端在胳膊上结。”   沈懿行:“…………”   符晓越说越来劲了:“我新买的那个电脑,可以待机十个小时,足够举办完仪式了!我呢,一边看剧一边结婚……还能顺便刷刷网页啥的……”   沈懿行:“……”   “怎……怎么了么……”   “晓晓,”沈懿行说,“人的这一辈子,不可能记住所有发生过的事。到了中年、老年,他能回忆起的,便只有一些很重要的时刻了。”   “懿行……”   沈懿行继续说:“而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日子,就是娶你那天。”   “唔……”   “我希望能有非常多的让我反复回忆的细节。懒觉哪一天都能睡,结婚仪式你我一辈子可就只有这么一次了。”   “好、好啦……”符晓说,“我是开玩笑的。”   ……   沈懿行和符晓并未提前拍婚纱照。他们经朋友介绍请了个姓庄的得过很多奖的摄影师,直接上岛帮他们俩拍摄照片。   因为岛上只能住得下十八人,司仪和摄影师又占掉了两个名额,沈懿行和符晓都只请了父母还有最亲密的亲戚朋友。符晓请了父母、章唯一夫妻俩、一个初中同学、一个高中同学,还有两个读研时的室友。当时,三个室友都知道符晓暗恋沈懿行,还给符晓出了不少主意,也包括馊主意,比如,她们在沈懿行骑自行车时将符晓发射出去,让她被车轱辘撞到然后优雅地趴倒在地上。三个室友见证了她恋情中的酸甜苦辣,符晓便都叫了,虽然,其中一个不能出席。沈懿行则请了父母、周国富、龚家宁,一个初中同学、一个高中同学。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一个都没发请柬,即使通常来说这是“拉近关系”的好时机。   私人小岛非常漂亮,沙滩有一个小小的拖尾,沙滩甩了一条尾巴到海洋里。走在拖尾海滩上,三面都是蓝宝石一般的海水,好像置身于蓝天碧海的中心。   婚礼的地点就在拖尾海滩上。   岛上共有三十位工作人员,他们已经处理过无数次婚礼。工作人员用了一整天的时间精心布置会场,符晓远远地便能看见许多人忙来忙去。   她老是想过去瞧瞧,又觉得应该高冷些,只能很纠结地猜测场地会是什么样的。   ……   婚礼是在上岛后的第三天举行的。   符晓六点半钟便被拉了起来。给她化妆的是她的初中同学,美妆达人。对方十分用心,为符晓“订制”了妆容,符晓觉得反而比外面请的好。初中同学发了狠似的,对符晓说,一定要把她打扮得美美的。符晓也知道对方“发狠”的原因——同学是个美妆达人,自己的婚礼却十分悲催——她姑姑是市里京剧团化妆师,婚礼之前拍着胸脯保证她会化各种妆而且绝对比婚纱摄影化的好,同学觉得自己化妆的确有点可怜,便错误地相信了她姑姑,结果,姑姑化完后她对着镜子一看,发现完全就是要唱戏的样子!当时婚礼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也没有办法再重画,只能“含泪”接受那个妆容,但她一直耿耿于怀,总是愤恨地说她作为美妆达人,竟然那样去结了婚,扯着当时给她当伴娘的符晓等人,说以后一定会好好打扮她们,算是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了朋友们身上……   婚纱是符晓早就选好的。穿上之后,她纤细的双肩露在外边,腰部很细,勒得符晓的小肚子难受。裙子下摆中间是拧出来的许多玫瑰花装饰,花的下方延伸出一层层的纱翻出来的纱浪,项链和耳环都是珍珠的,一开始带上有点凉凉的。   符晓的花束是她自己搭配的,混合后的气息她非常喜欢。只要拿在手里闻着幽香,紧张的心情便能顷刻间放松下来。至于身上香水,也是她根据花束的气息特意挑选的。   符晓打扮好了之后,便坐在房间里等沈懿行。   她的朋友们都在她周围,连章唯一夫妻都坐着看。   借着婚礼这个机会,符晓第一次亲眼见到了章唯一的妻子。虽说“神交已久”,总是听章唯一提起夫妻二人恩爱往事,但符晓以前的确是没有机会认识对方的。章唯一的妻子十分漂亮,虽然比章唯一还要上大三岁,今年已经四十五了,但是风韵一点不减,整个人是优雅而且有气质的。章唯一的妻子人特别好,嘴角总是含着笑意,言谈举止之间让人心生亲近,然而符晓依稀感觉对方有些忧愁,而那忧愁被掩盖在了她展现出的笑容之下。符晓还发现了,章唯一的妻子似乎身体不好——符晓订机票时,章唯一曾问是直飞还是转机,还说,如果需要转机,他们夫妻两个便自己去马累,符晓说打算订直飞,章唯一才同意同行。而在飞机上边,章唯一见机舱最后一排空着几个座位,便叫老婆去躺……下了飞机之后更是直接钻进酒店里边休息……不过,章唯一不主动提起,符晓自然也不好问什么。   ……   一直到了上午十点,符晓才终于等到沈懿行。   两个室友跃跃欲试地道:“来来来!‘堵门儿’的事情交给我们~卧槽,终于可以整男神了,一想到这里心情还有点小激动呢~!”   符晓说:“别堵啦……让懿行进来吧……”   “哇靠……”两个室友语气当中带着难以置信:“你就这么心疼你老公吗?!”   符晓嘻嘻笑着说道:“难道留给别人心疼?”符晓知道,沈懿行不是能闹得开的性格,若换了她,怎么被别人折腾都是可以的。   “好吧好吧……”室友们“命令”门外的沈懿行道,“那你唱一首‘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很简单……不然你就无法娶到晓晓。”   “晓晓,”沈懿行问,“你想我娶你么?”   符晓说:“想。”   “……”两个室友真是恨其不争,只好给沈懿行开门。   符晓明显地感觉到,沈懿行在看见她时,呆了一下,搞得她挺不好意思,于是轻轻唤了对方一声——她还没有见过沈懿行发愣的样子呢。   沈懿行没有说什么,很快便表现得如常,对符晓说:“来接你了。”   “嗯哒!”   沈懿行半蹲着替符晓穿上鞋,然后便一个公主抱,将符晓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你你你你……”符晓结结巴巴地问,“抱我过去?”   “外面有个花车。”   “哦哦~”   沈懿行说:“不用担心,你知道我的体力的。”   符晓睁大了眼睛,问:“你在讲荤段子?”   “……闭嘴。”   为了减轻对方压力,符晓一只手捧着花,另一只手搂着沈懿行的颈子,并且在胳膊肘使劲,让沈懿行手上能轻松些。   她将额头靠近对方,并且看着对方很明亮的眼睛。沈懿行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看了一眼符晓,然后向她嘴唇上边轻轻吐了口气。   “……”干净的气息掠过了嘴唇,符晓觉得自己脸又红了。   花车有点像童话里的南瓜车。四个轮子很大,造型也很复杂,绿色“花萼”托着“花苞”,也就是花车的主体——一个透明球形罩子。罩子内有一张长凳,正好可供两个人坐。球形罩子顶着一个白花组成的大花球,花朵蔓藤垂下,十分漂亮。罩子后边有一个“车夫”的位置,此时一个当地人正站在上面驾驶花车,他的皮肤黝黑,却穿着身童话世界中的白色的奇特服装。   符晓钻了进去,与沈懿行十指相扣。   而后,便听见姓庄的摄影师说:“都看这边。”符晓急忙扭头去看,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摄影师又说道:“互相看彼此的眼睛……对了,很喜欢对方时,眼神就是这样子的。”   南瓜马车将两个人一直送到拖尾海滩。   细白的沙子只插进了印度洋当中。海水清澈见底,宛如琉璃一般,近处的海是湖蓝色,颜色很浅,远处则是靛青色的,颜色很深,不同层次的蓝直接铺到天际,纯粹得不像是在真实的世界。粼粼的波光在水面颤动,地平线上有金色的光正在闪烁出光亮,使海和天的界限不分明。海水像笼着一层白雾一般地靠过来,轻轻抚摸柔软的沙,而后又依依不舍地退回到海的怀抱。人能听见海浪发出来的声响,不断地冲击着岸边,溅起银白色的浪花。空气十分清新,氧气非常充足,符晓动动鼻子,嗅到了一些海风潮腥的味道。   在沙滩上,一条花瓣铺就的通道延伸向岸边拱门,花瓣粉红,娇艳欲滴,两边都是烛台,烛台里边有着蜡烛还有红色花瓣。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小的圆形拱门,长长的紫藤花从拱门上垂下,紫色的花绿色的叶被风吹得轻轻摇曳,令人仿佛置身于童话的世界。   再外侧是好几排椅子,椅子上也有粉色的花球,花球上扎着长长的带子,带子轻轻柔柔垂到地上。符晓看见朋友们坐在椅子上,每个人嘴边都含着一丝笑意。   通道尽头是个双层台子,被笼罩在漂亮的鲜花拱门内。台子位于拖尾海滩的尖角处,三面全都是海,好像是在海洋的中心处一般。   司仪也是沈懿行的一个朋友,目前是北京台经济栏目的主持人,还算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名气,每年都主持“北京影响力”等等大型活动,还是评选办公室副主任以及评委之一。   他让符晓等在通道初始位置,而后给了所有宾客每人五支鲜花,分别是白、黄、橙、粉、红五色,叫宾客将花插在拱门上,还说,这代表着亲人朋友们的祝福。众人插花之后,符晓觉得,那个拱门好像变得有些不同。   接着,司仪派发了伴手礼。因为每人伴手礼是不一样的,司仪便分别分发给了宾客们。符晓为所有人单独配了香水,虽然质量肯定不如给客户的,但也可以说非常有纪念意义,因为它是新娘亲手调制出的。她还专门为所有人挑选了不同的沐浴露、身体乳。此外,还有一些喜糖、喜饼之类,这个就全都是一样的东西了。   众人归座之后,仪式正式开始。   当地人用符晓不认识的乐器弹奏音乐,音乐伴着轻柔的海浪声缓缓流散。   符晓没有听过马代当地音乐,只觉得乐声也是十分浪漫的。   当音乐进行到某一个阶段时,符晓见到司仪向她示意了下,便紧握住手中她搭配的捧花,一步一步向着沈懿行的方向迈去,仿佛正从生命中的一个阶段跨越到另一个阶段。她没有用伴娘,因为几个朋友全部都结婚了,她感到也不需要。   沈懿行站在拱门的里边,似乎是在微微笑着等她,符晓也并不十分地清楚。鞋子踩在柔软的细沙上边,凭空为脚步添了些细腻。   符晓突然觉得有点想哭。   三年暗恋,三年半“半交往”……一年情侣,一辈子的夫妻。   她走得特别快,好像等不及了一般。一曲刚刚开始,她已经走过了一半。   到了台子附近,符晓很惊讶地发现……台阶下边立着一些油画。每张画都是她,画面莫名有些熟悉,似乎是根据照片临摹的。   而在每幅画的底端,都有“沈懿行”三个字。在符晓的眼中,画得已经很好。人物像静立在风中,有感情正喷薄而出。   符晓觉得,这些画应该不是为了婚礼而画的,而是将平时练习时完成的画作拿来了。符晓心想:符晓在工作累了休息时,竟然总画她……各个角度、各种表情……沈懿行真是……很迷她……   “……”符晓抬头看向了沈懿行,而后一步步地走向台子。沈懿行走下了台阶,将胳膊递给符晓轻挽着,两个人站在了司仪面前,静静地等着下一步。   司仪先说了一段开场白:“今天我们将在这为沈懿行、符晓两个人举行一场结婚仪式,祝福他们可以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现在,我先宣读结婚证书……”   一段开场白结束后,他让两人相对而立,说:“现在交换结婚誓言,你们跟着我念就好。”   “不用,”沈懿行的声音不大,“我自己来说誓言吧。”   司仪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说道:“也行。”婚礼并未过任何的进行彩排,他只是事先和二人讲了一下流程。   因为场地不大,所以沈懿行讲的话台下的人也听得见。他拉着符晓手,看着符晓的眼睛说:“怎么讲呢……对我来说……”   “……”符晓屏住了呼吸,专心听对方的话。   沈懿行继续道:“我一生最大的骄傲,就是娶到符晓为妻。”   符晓:“……”   “不论我今后有什么样的成就,过什么样的人生,我一生最大的骄傲,就是娶到符晓为妻。”   “懿行……”   “从今天起,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都永远爱她,尊重她,对她忠贞不渝,直到生命尽头。”   “……”符晓又想哭了。   司仪又问符晓:“你也要自己说?”   “嗯……嗯。”符晓没有准备,不过稍微想了一下,便讲出一番话。她说:“我二十二岁时,喜欢上沈懿行。他是我第一个感觉喜欢的人,那时我没经验,所以也不知道,那个……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爱情。但是到了今天,我觉得我有资格说,我真心爱着沈懿行,纯粹得不输给任何人。”   “……”   “因此,我也是……从今天起,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都永远爱他,尊重他,对他忠贞不渝,直到生命尽头。”   特么的……眼前真的模糊了。   “好,”司仪再次开了口,“那么,就请你们双方交换信物。”   沈懿行拿过了婚戒,握着符晓的手,轻轻为她套了上去。符晓也完全照着做,为对方戴上了戒指。戒指十分漂亮,在太阳下闪着光泽,内侧还写着“Xiao”和“Xing”。   不知怎么回事,她就抓着对方的手久久不放,好像牵手就能平复一下心情。   司仪突然笑了:“现在亲吻一下。”   “……”沈懿行拉过了符晓,在她唇上压了一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符晓有点不好意思。良久之后,她才感到唇上一轻。   司仪又说:“希望你二人的家庭今后充满平安、幸福、温馨、喜乐。愿你们在今后生活之中,同甘共苦,白头偕老。”   接着,向双方的父母敬了茶后,司仪搞了个活跃气氛的游戏。   “新娘是一个调香师。”他有一些“邪恶”地道,“现在考考她的嗅觉,看能不能辨出新郎。”   符晓:“啊咧?”   司仪从兜里抖出个眼罩:“现在请你把双眼都蒙上……”眼罩十分可爱,上面有两只兔,不知道为什么,符晓觉得那个摄影师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符晓只好乖乖地套在脑袋上。   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被带着走了两步。而后司仪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好了,现在你面前共有六个人,六个人全部是背对你站着的,距离你大概有一个小臂远吧!看看你能不能将新郎认出来?如果太远,可以稍微探一探身。”为了避免暧昧,他让“候选们”都背对着符晓站。   “哦……”   符晓倾了下身,仔细嗅了一嗅。结果一下……便闻到她自己最熟悉的气息……而且,还隐隐透着她自己身上的香水味——方才在亲吻时,她轻搂了下对方。   “懿行……”符晓从沈懿行身后伸手过去,抱住她面前人的腰,而后,便有双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并且轻轻地拍了拍。   沈懿行转过身,捧住符晓的脸,吻了她唇一下,帮她掀了眼罩。   司仪:“……”他本打算,当符晓嗅过沈懿行、移步下人之后,便将沈懿行飞快换到第二个位置,然后再换,让六个人全部是沈懿行,弄晕符晓,这样比较有趣味性,也不会有任何暧昧。谁知,只是一下,符晓便确定了。   “哎……好吧。”司仪有些遗憾地道,“再来一个游戏好了,可以吧?”   符晓心想:又是什么鬼游戏啊……   司仪说:“考验下你们的默契度。”   符晓:“……?”   “我问新郎几个问题……再问新娘正确与否。”   符晓说:“哦……”   司仪问沈懿行:“还记得第一次相遇的地点吗?”   沈懿行说:“北大。”   见司仪望过来,符晓点了点头:“对的。”   司仪又问:“相遇时间?”   “一二年九月三。”   符晓又点点头。   “第一次见面符晓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沈懿行说:“白色上衣,碎花短裙,还有凉鞋。”   司仪问符晓:“他答得对吗?”   符晓说:“不知道……”她哪记得那么多年前穿的啥?   司仪:“……”   沈懿行说:“没有错的。”   符晓:“……”   沈懿行说:“我当时觉得这女孩儿真好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始终记得那个场景。” 第65章 婚礼(三)   晚上, 一行人来到岛上的餐厅用餐。   岛的面基不大, 只有一家餐厅。餐厅位于海边, 客人透过落地玻璃可以看见蓝天还有碧海。   符晓换上了一条红色的裙子, 长长的裙子一直拖到地,脖颈和胳膊全都露在外面, 腰带上镶着许多漂亮的琉璃。   其实,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符晓是觉得有些奇怪的, 因为她能十分明显地意识到, 嫁给沈懿行时的她自己, 的确比任何时候都要漂亮些。她一开始以为是妆容的原因, 但是这妆以前也不是没化过,她接着又以为是服饰的原因,但是红裙其实也不算多特别。符晓有些困惑——她年纪不算小,按理说肤质、身材都在走下坡路了,十八九岁的青春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她站在镜子前面依然能切实感觉到,此时此刻的她才是这辈子最打动人的。   餐厅也被布置成了花园的样, 地板上到处是花瓣, 有白有黄有粉有红, 房间四周有高大的树状月季盆栽, 粉红或橙黄色的月季隐藏在绿色的树叶中,红的更红、绿的更绿,远远看去, 盆栽们像一朵朵巨大的花束,高贵典雅,浓香阵阵。餐桌布是白颜色的,餐巾被折叠成了玫瑰的形状,同时,每个盘子边还有一朵真的红玫瑰。椅背也是白颜色的,上边缠绕着蔓藤和花朵。灯光柔和,吊灯垂下长长的紫藤花。   一侧的长桌子上有一排甜点,也是月季形的,散发着奶油独有的香甜味道。   晚餐开始之后,沈懿行叫了几瓶顶级的香槟,菜色是西餐,鱼类十分新鲜,肉类就很一般。甜食甜到发腻,几乎没有人动。屏幕上反复播放着方才婚礼的照片,两个人接受了亲戚和朋友们的祝福。   符晓还是不爱剥虾,沈懿行便替她剥虾。周国富、龚家宁简直看得傻了——他们从没见过温柔的沈懿行。在公司里,沈懿行总说一不二,气质冷峻。虽说大家都是朋友,可沈懿行作为他二人的上级,依然始终保持距离,从不让别人触动到他的权威。而且,沈懿行本身就不是很有亲和力的性格——历年公司年会上面沈懿行都只总结讲话,从来不曾唱歌、跳舞,也不曾穿上奇特的服装鞋帽搞怪,像别的CEO一样“娱乐员工”。然而今天,他们看见的沈懿行的温柔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要多。看着这样的“一对儿”,周国富、龚家宁两条“单身狗”忍不住羡慕起了对方二人。   符晓拉着宾客们不停地讲话,不管对方是老朋友,还是第一次见面的新朋友。符晓是自来熟,非常擅长讲话,通常可以快速与人打成一片。而沈懿行,便沉默地听着,偶尔有条理地搭上几句,比较有存在感,又不太“抢风头”。   符晓发现,在用餐的过程当中,沈懿行他……总是转头望向自己。沈懿行坐在她旁边,其实看她不大方便,然而,每次她开口讲话时,沈懿行都会偏过头,而在其他人“发言”时,沈懿行也会时不时看一看她有何表情……尤其当她被逗笑时。沈懿行好像……特别喜欢看她笑。   窗外景色迷蒙,海浪声音细碎,屋内烛火暧昧,花朵香气幽微,符晓突然觉得……这婚礼很重要。   ……   一直到了当时时间晚上十点,晚宴才散场了,众人陆续离开。   “晓晓,”在走回别墅的小路上边,沈懿行突然对符晓说道,“逛逛?”   “嗯?”   “沿着海边走走。”   “哦……”符晓愣愣地问,“消食吗?”   “不是消食,”沈懿行有点无奈地回答:“只是走走。”   “好哇……”符晓说,“等我换双鞋。”她的鞋子鞋跟很高,不大适合在沙滩走。   海风带着一些潮腥,时浓时淡,一丝一丝,钻进了符晓的鼻尖。   符晓与沈懿行十指紧紧相扣,十分用力地深呼吸了一口,而后,又一口。   很好闻的气息。   沈懿行问:“在干什么?”   “哦,”符晓说,“记住味道。”   “味道?”   “对。”符晓笑着说,“这个私人小岛,以后恐怕不会来了。”   “可以随时来吧?”   “下次度假要换个地方玩。”   “也是。”   “景色被视频还有照片记录着,可是味道却只能留在脑海当中了。”符晓道,“对我来说,比起‘景色重现’,‘味道重现’更能让我回想起当时的故事。我想呀,等回国,就调出这个味道,珍藏在柜子里边,这样,就算老了,只要打开瓶子,仍能回到这里。”   “嗯。”   符晓穿着凉鞋,走在海水和沙滩的交界。每次海水冲上沙滩,她的脚背便被淹没,而当海水退回海洋,整条腿又会露出来。有些微凉的水冲刷她的脚踝,让她感到十分舒服,脚下踩着连成片的湿润白沙,仿佛踏在云上一样。回头望去,脚印已被新冲上来的水抹平,细沙又都恢复了平整的模样,有些梦幻。符晓一路踢着海水,哗啦哗啦地往前走,感觉在寂静的夜里,就只有两个人一样。而沈懿行,则在符晓的身边牵着她的手,走在水正好冲不到的沙滩上,步伐优雅。   “哎……”符晓说,“真的很好……”   “嗯?”   “包下这个岛还挺有意义的,天地间好像没有别人在一样。”   沈懿行笑了下。   突然,符晓指着海面向沈懿行问道:“那是什么?”   “……”沈懿行望过去,发现海滩上有一些颜色为荧光蓝色的小点,不过一闪而逝,只要捞起来捧在手心里很快便会没了光亮。蓝色小点很少,不细看看不清,它们只是偶尔出现,而后很快隐于黑夜。   “奇了怪了……”   而后,沿着海岸线走了一段路之后,他们两个人再次看见了那些光点。这回,光点大片大片,覆盖了那边靠海的沙滩,就像是银河当中的星星一样。“星星”被海浪送到沙滩上,符晓能非常清楚地看见,浪的前沿就是蓝色最盛之处。“蓝色星星”被浪推着,冲上沙滩,而后便留在沙滩上,分外耀眼。一段时间之后,它们逐渐隐去光芒,直到新的一浪涌上地面,重新点亮“银河”。“银河”时而繁星密布,时而晦暗不明,正因为这对比,才令“星星”显得弥足珍贵。两个人并没有多长时间,鞋底便沾满了发光的小蓝点,而沙滩上的脚印里也全都是它们在闪。符晓望向了黑暗的海里,觉得连方才看不清的鱼,也在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亮。   “哎,”符晓说,“这是什么?”   沈懿行已经在查了,他看着手机屏幕道:“好像是叫作‘蓝眼泪',当地人称它为‘蓝沙'。”   “啥玩意儿?”   沈懿行念:“是一种在海底生存的微生物,学名是多边舌甲藻,在什么囊泡藻界……的甲藻门当中……还有一种是鞭毛藻,在海里时,倘若气温适宜,那么在受海浪拍打等外力压迫时就会像萤火虫一样发出亮光……但当随着海浪被冲上岸之后,离开海水的‘蓝眼泪'只能生存一百来秒。‘蓝眼泪'均分布在温暖、并且水和光的污染很少的水域,世界上有四个国家七个地方可以见到这一景象,波多黎各、澳大利亚、马尔代夫……而马尔代夫的,每年八月到次年五月有可能出现。”因为受到压迫发光,网上还有不少旅客在岸上跑出个心形,而后拍照作为纪念。   “咦……”   “还有说是介形虫的……这回变成是动物了。”   “哎,”符晓感慨道,“真的是好漂亮。原来电影里面那些梦幻般绚丽的场景真实存在着呢,《少年Pi的奇幻漂流》里就有一段很像的。”符晓觉得,语言很难描述眼前这个场景,唯有亲眼所见才能感受到来自于大自然的馈赠。   沈懿行附和着:“是吧。”   “懿行,懿行懿行。”符晓突然站住,“我越来越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真实但却惊人的存在。”   “嗯,是。”人类对这个世界的想象,永远都是那么样地贫瘠。   “懿行。”符晓抬起头看着沈懿行,“而对我来说呢,在这个宇宙里,最最最真实但却惊人的存在,就是你了。”   沈懿行:“……”   “真的……”符晓又继续说,“你像是一个梦一样。”   “……”   “一个奇迹。我有时会迷惑……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   沈懿行笑了下:“你啊,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我很普通,只是个平凡人,扔在人堆里找不着。”沈懿行一直很清楚,他在平凡人里边,也是的确是优秀的,至少他的创业算成功了,然而归根究底也还是平凡人,根本不是那种不世出的天才。   “可能吧……”符晓说,“可我真是那么想的。”   “我应该说是我的荣幸吗?”   “懿行……”   “在呢。”   风撩起了符晓前额上的额发,随之,一切的情意便被对方吻住了。   沈懿行用舌尖将符晓的双唇舔了一遍,而后轻轻撬开对方牙齿,裹住了符晓闪避的舌尖,温柔地探寻着对方当中的每一个地方。   在阵阵的海浪声中,在满地淡蓝荧光中,符晓紧紧地回抱住了沈懿行,想要将此刻的沈懿行的味道,牢牢记在心里。   ……   再回到别墅时,已是十一点半。   别墅被岛上的工作人员精心布置过了,大床的正中央被洒满了红色玫瑰花瓣。   符晓一进别墅就钻进盥洗室。盥洗室里有一个够洗鸳鸯浴的大浴缸,正规的浴室里则是只有淋浴,另外,阳台上还有一个露天的喷头。   符晓站在镜子前边卸妆。很快她便很悲哀地发现,结婚当天最艰难的任务,一定是这个所谓的卸妆。为了拍照好看,她的妆容不淡,还沾了假睫毛,喷了定型发胶。符晓足足折腾到了十二点半,才终于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她换上了她自己的小熊睡衣,“砰”地一下仰躺在了床上,一边玩儿着手机一边叹气道:“可算可以舒舒服服地倒着了……”   说完,她便调出了她用手机拍摄的婚礼照片,一张一张划过,觉得都很漂亮——她很少会觉得,某天,每一张照片都拍得挺不错。一般来说,十张里能挑出一张满意的就算不错了。   “不知道那个姓庄的摄影师战果如何……”符晓嘟囔着道。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符晓的视线便从她自己身上移到了她身边沈懿行的身上。她仔细看对方眉眼,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值得喜欢,根本挑不出来一丝缺点。   符晓看得有点入迷,翻着翻着,突然感觉光线一暗。   接着,便有几根修长的手便将她的手机给抽走了。   “懿行……”   沈懿行问:“在看什么?”   符晓回答:“你的照片。”   “我的照片?白天看了一天,还没看腻?”   “永远都不会腻的啊……”   符晓抬眼,发现沈懿行正站在床边,身上半裸,只有腰部围了一条浴巾。他的头发没有全干,发梢还有水珠在淌,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最后消失在胸膛上。   “懿行……”符晓动了动腿。   沈懿行笑了笑,将符晓抱起来,让符晓背对着他坐在了他的腿上,他则搂着符晓的腰,亲吻她的后颈。   吻着吻着,手便不老实地钻进小熊睡衣,同时另一只手竟然还探进了小熊睡裤。   符晓立刻哼哼一声。   而后,他们便在那些玫瑰花瓣上滚到三点钟。   结束之后,符晓盯着沈懿行瞅,突然开口:“懿行,我突然想到啊……”   “嗯?”   “其实有个很便宜的地方适合办婚礼。”   “哪里?”   “你们公司第一次集体旅游那酒店哇……”   沈懿行:“………………”   “常年三折那个……”   沈懿行:“………………”   符晓窝在沈懿行的怀里紧紧抱着对方:“是我发现账不对的,由此才开始了联系。”   “……嗯,对。”在那之前,两人交集不多。因为符晓,沈懿行发现了葛峰和张丹的问题,并且在只有符晓支持他的情况下,抢了CEO当,说那常年三折的酒店是他们的第二个起点其实也不为过,不过……沈懿行说,“太破烂了。”其实,并不破烂——那些木屋相当高档,只是在沈懿行眼里,不能用来结婚。   “哎,也对。”符晓想了想说,“他们一定没有想到,三折,还三出了一段姻缘。”   “我怎么觉得这话这么怪?”“三”出一段姻缘?   “不然给酒店寄一面锦旗?”符晓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就写:人间月老,功德无量。”   沈懿行说:“你自己写,别带上我。”   “自己哪行……你好自私……”   “我就这么自私。”   “你不爱我……”   “你找个比我爱你的出来让我开开眼?”   “……”符晓吭哧半天,最后接不上话——她翻遍全世界也不可能找到。   “喂……”过了几秒,趴在沈懿行身上的符晓一只手搂着沈懿行,另一只手拨弄着床上的花瓣,眼睛没有在看花瓣,似乎根本没有焦点,“喂,懿行。”   “嗯?”   符晓问:“你说,等我们老人,还会像今天一样相爱吗?”   “……”   “会不会啊?”   “……”   符晓追问:“会不会嘛?”这个问题其实挺幼稚的,但她恍惚觉得沈懿行告诉她的一定是对的——只要对方说“会”,那就是真的会。   “晓晓,”沈懿行伸手勾起了趴在他身上的符晓的下巴,“在我的心目中,你永远都不会老去,会慢慢老去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第66章 副反应(一)   马尔代夫婚礼结束之后不久, 沈懿行公司的创新药过审了。   这是一款哮喘病的控制药物。控制药物, 也被叫作维持治疗药物, 指需要长期、每天使用的药物, 可以降低发作频率以及严重程度,使哮喘达到并维持临床控制。而另一种缓解药物, 则也被叫作急救药物, 主要指哮喘发作时服用的药,这些药物通过各种原理缓解哮喘症状。沈懿行公司的这一款药, 利用新的靶点, 效果十分明显。   审批时间其实并不算非常长, 一共只有半年左右, 一是因为近年审批速度不断加快;二是因为它有创新——对于创新药、临床急需药、儿童用药、专利过期药、国内首仿药,药审中心都会优先处理申请;三是因为,嘉懿医药公司申报材料非常完整、清晰——临床试验数据全都是真实的,没有任何地方经受不起推敲,而且, 临床试验操作也都是规范的,沈懿行的性格接受不了应付。在三期临床试验中, 嘉懿公司都有“候补”的受试者, 受试者的人数比规定的要多, 一旦中途有人离开, 他之前的记录立即宣告作废,而不会像大多公司一样自己“补全”数据。在这种情况下,审查人员审核起来也会感到比较轻松, 药审中心的人告诉沈懿行说,“很少能见到写得这么明白的文件”。最后还有一个比较小的因素,就是,在嘉懿医药公司提交了申请之后,药审中心再次要求企业自查,并在在通知上使用了“最严谨的态度、最严格的标准、最严肃的问责、最严厉的处罚”的“最严”排比句,“风声一紧”之后,又有大批企业撤回了申请“保平安”,那一阵的申请数量,又降到了全年最低,只有沈懿行一个人,“逆流”申请提前进行现场核查,不过CFDA却回复他说,嘉懿已经有优先级,没有办法再加快了。事实上,因为标准不断收紧,药企早已不像从前那样随意提交新药申请,而是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然而,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存在的具有“悠久历史”的“潜规则”,远非短短几年时间就能够改变的。   “哎,”对于这个结果,符晓挺满意的,她戳着沈懿行,“你运气真好。”   “我的运气一直很好。”   “哈哈,我爸妈刚来了电话,问我怎么会审得那么快。”符晓嘻嘻笑道,“担心你干过违法的事情,比如向人行贿啊什么的……”她的父母都是学法律的,从业了几十年。父亲是律师,母亲是老师,常常和符晓讲,她是怎么因为受不了一些事而跳入了“纯洁的教师行业”的。符晓觉得,她父母见得多,想得也多,是非常正常的,同时心里有点感动。   “有人想引荐药审中心的副主任给我。”沈懿行看着符晓道,“我没有答应,觉得这种人……还是不见好。”   符晓又掐了掐沈懿行的脸颊:故意问他:“为什么啊?你不是很希望早点过审的吗?”   “当然希望。”沈懿行两边脸都被符晓掐着,原本英俊的容貌变得挺好笑,可是他的眸子熠熠生辉,亮得依然像是一汪清泉,“可我有你。”   “……”   “我怎么可能让自己有危险?如果我进去了,你以后怎么办?”   “嘿嘿……”   “而且,我也不会让自己沾泥腥。”   “我知道哒。”沈懿行是那么纯粹并且高傲的一个人,符晓完全不觉得对方会行什么贿。   隔了几秒,符晓又问:“不过,药审中心不是按照申请日期进行评审的吗?还有……不是抽签决出每款药的评审人员名单的吗?这样还怎么动手脚?”   沈懿行摸了下符晓的头,有点无奈地说:“想动手脚的话,规则再严格也是一样可以的。”   “哦……”   接着,就是生产、上市。   嘉懿医药公司原本不具备自己的销售渠道,是最近这两三年才决定要自建销售渠道的。与一般的产品不同,医药公司如果想要自己培养销售人员,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因此,绝大多数的医药公司生产完毕,都会委托某大公司对药品进行销售,收保证金,在确认对方按要求进行了销售之后再退全额。不过,随着嘉懿公司规模渐渐扩大,仿制药的数量越来越多,创新药也极有可能上市,沈懿行终于决定让公司“五脏俱全”。   在药物正式上市前,嘉懿公司便开始进行对医生的“教育”了——举办讲座、培训等等,通过学术交流的形式介绍公司的药物,这也是最最常见的“营销”方式。同时,销售人员也开始接触各个医院的主任、专家,普通医生,而后他们发现,医生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款药,“推销”起来比之前要容易很多。   这也并不奇怪。   毕竟,此前,嘉懿医药公司的事只是在业内较轰动,然而,自从拿到专利,药物正式过审,并向美国FDA提交上市申请后,各种媒体上便都会出现公司的名字了。因为在中国的三期临床试验证明机理可行,在美国的三期临床试验风险相对变小,沈懿行没有经历多少的犹豫,便选择了争取让药登陆美国。符晓觉得,若不是因为资金有问题,之前一定会两边同时临床试验的。   符晓也经常可以看见对她老公的采访。   令她有点高兴的是,沈懿行从来不避讳谈起符晓,每次谈起他的“夫人”,都面色平静地对广大观众“秀恩爱”。   比如,有次,一档知名的经济类栏目邀请沈懿行参与访谈,然后,然后……有观众发现,沈懿行提到“我夫人”足有十次之多!   这是怎么样可怕的频率!   在被问道“为什么当时公司只有一百人,便野心勃勃地尝试创新药呢”的问题时,沈懿行说:“我曾经对我夫人说,地球现在已经有七十二亿人了,七十二后边跟着八个零,而我在七十二亿人当中,找到了她,这对于我来说是最大的奇迹,所以,找到能用的化合物,也许也没有想象当中的艰难。”   而后,在被问道“耗费八年时间,曾经有没有过放弃它的念头”的问题时,沈懿行又回答:“没有,我是一个长情的人。一旦喜欢上某件事,喜欢上某个人,就永远都不会结束。”   再再之后,在被问道“孤不孤独”的问题时,沈懿行再次道:“并不孤独,我的夫人从始到终都支持我。我创业之初她便在我身边,这一路上都有她的陪伴。”沈懿行还记得,符晓傻傻地说“我可以养你呀”的可爱的样子。   他提起“夫人”频率太高了,以至主持人终于忍不住,问道:“能介绍下你夫人吗?”她想:原本根本没有这个问题……   “哦,”沈懿行说,“是我的同学。”   主持人问:“是什么阶段的同学?”   “研究生同学。”沈懿行回答,“本科不同系,所以不认识。”他俩本科也在北大,不过符晓的专业是应用化学,而沈懿行则是化学。   主持人问:“所以是学生时代的恋爱?”   “不是,”沈懿行笑,“毕业了大约一年后,偶然之间联系上的,慢慢走到一起。”   “所以在校期间没有太多交集?”   “其实有互相默默关注吧,她成绩是第一,肯定会注意到。”   主持人最后问:“你夫人……她是什么样的人?”   “算了。”沈懿行又笑了一笑,“因为我会很不客观,我心目中的她,和别人心目中的她,肯定是不同的,所以,我还是不要误导了。”   “哎,”主持人以一句感慨结束了这一段八卦,“哎,你们真是很恩爱啊。”   一向谦虚的沈懿行这回完全不谦虚了,微微颔首:“嗯,是的吧,我们两个都是绝对不会将就什么的人。”   ……   符晓每次看见沈懿行的采访,都会觉得:哇,这个人真不害臊。大大方方地讲他们二人的事,也不大管究竟是在什么场合。不过,符晓同时感到,他们两个,在讲述过往时,的确很难与对方剥离开。他们两个的轨道一直交错着前行,他们两个的命运一直牵绕在一起。因此,不管回忆什么事情,都一定会见到对方身影。若是刻意避而不谈,也许反而显得矫情。   符晓发现,她的父母好像特别喜欢看见沈懿行提起他们的女儿。符晓知道,因为沈懿行帅,还是个董事长,他们好像有点担心他不老实……符晓倒是一直非常安心,因为,沈懿行“桃花”也不是一两天了……但他三十来年,认真地注视过的人,只有自己一个,对别的人兴趣不大。   最后就是,在这次关于“嘉懿”的风暴当中,在微博上,沈懿行突然又再次被人提起。   符晓见到一个好大的营销号,有天突然发了一条文章,叫:【还记得当年的‘北大学霸男神’吗?】文章的第一段,颇为夸张地说,最近有人火了,就是嘉懿的CEO,推出了本土的第一款创新药,这意味着制药进入了3.0时代……又用非常夸大其辞的语言讲述了这事儿有多么艰难和多牛x,符晓看完不禁感慨,段子手就是段子手,能把这事儿讲得这么“燃”。而后,在第二段,文章笔锋一转,啪啪贴出当年一些帖子,将两个人扯在一起,又是一顿唏嘘感慨,各种照片帖子一起仔细对比,结论是更成熟也更帅了。文章又被转了多次,下面评论里边都是:【记得他当年好火的,原来现在这么牛了。】   那个好久没动静的“北大学霸男神”微博竟也突然间更了条:【早上被人叫起来看视频,原来他老婆是那个第一[拜拜][拜拜][拜拜]。】   在符晓印象中,这ID已经几乎“报废”。大约有一年半,符晓都没有看见新东西。最后几条微博,是博主自己的孩子,照片里面,刚出生的小孩十分可爱,皮肤特别白嫩,嘴唇特别红润。看来,那个博主,早已找到自己幸福,微博上的“偶像”,已成了过去式。   符晓点开了新更微博的评论细看。   热评的第一是:【失望……这么多年一直想知道如何能泡到学霸男神,原来答案是比他还学霸。】   热评的第一是:【当年嘲笑那个第一的人,你们的脸痛吗?】 第67章 副反应(二)   接着, 药品正式上市。   在正式上市的那天, 嘉懿公司举办了一个发布会。   这款药物, 效果更好, 价格更低,十分划算。   并且, 嘉懿医药公司还向福利机构捐赠了些药品, 供贫困患者们免费使用,从而达到疾病长期控制。另外, 嘉懿医药公司还联合了某慈善基金会共同发起了另一个活动:低收入患者在自费用药八个月且累计服用十六盒后可获赠药;低保患者最多可得八个月、累计十六盒赠药。   沈懿行在发布会上简略地描述了这款创新药的诞生过程。他解释了一下斯坦福某位教授发现的全新药理, 又描述了嘉懿公司花费几年寻找化合物的艰辛, 而后他着重阐述了三期临床试验中的各项数据, 用以证明这款药物对于患者来说是安全有效的。之后,他又介绍了之前新药被列为特殊审批和重点关注新药审评项目的情况,展示了在政府“扎根计划”支持之下建成的研发中心和生产基地,保证公司有由新药研发向生产销售企业转型的产业化的能力,最后, 他用几句话向众人表示,新药正在美国进行临床试验。   “嘉懿公司一贯理想便是……致力于人类的医疗事业。”“演说”结束之前, 沈懿行说了一段话, “我们能够为人类的前行做些什么?这个问题看似大得不着边际, 可是我想, 嘉懿公司每位员工倾尽所能,也许真能够有助于这一事业。就像树木之比于森林,就像花草之比于平原, 就像沙粒之比于大漠,就像水滴之比于海洋。在人类历史上,是一个个个人,让一篇篇历史壮丽而且恢弘。”   而被问到会不会在新三板挂牌时,沈懿行笑了笑,回答记者“暂不考虑”。   在发布会最后,为进一步提高哮喘治疗效果,几位专家,其中包括中国工程院的院士,中国医学科学院研究所的教授,共同组建了MDT专家委员会。MDT通常指由两个以上相关学科专家组成的工作小组,针对某一疾病,通过定时、定址会议,提出科学、合理意见。专家委员会将为哮喘的治疗广泛收集看法,通过多学科之间的合作,共同为患者谋福利。   ……   嘉懿医药公司的公关部门迅速发了公关稿。   一般来说,医疗类的公关稿不大容易发,需要审稿,而且审稿通常还是比较严的。不过嘉懿医药公司风头正劲,瞬间让这件事变容易了很多。公关部门将几篇稿投了一百多个媒体,包括网站、微博知名账号、微信公众号等,媒体审稿速度很快,有一半下午便发了。   此外,还有一些媒体主动地给予了报道。毕竟,之前那些所谓的“创新药”到底有多少创新一直被遮遮掩掩,而嘉懿这款药物基于一个全新的靶点,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争吵和讨论的了,说是“创新药”定没错。   晚上躺在床上之后,符晓又到处看评论。   大部分全都是:【不错不错】、【终于有突破了】、【史无前例】、【接风洗尘】、【同志仍需努力】,没有什么看头。   而另外一些呢,有一点奇怪地,并不是围绕着“创新药”的本身。不过想想也是,震惊已经过去,现在再讲也没什么意义。   符晓发现……因为沈懿行最后那段话,她老公被一些人称为“浪漫主义CEO”。   “浪漫主义CEO”吗……   这个形容还真是的挺贴切呢……   而后,她又看见……因为嘉懿公司的公关部在稿件上放了一张沈懿行在发布会的高清帅照,又有好多人“舔舔舔”,还有一些甚至……很直白地留言:【好想推倒这种有道德有理想的聪明努力的小帅哥呢,让他见识下怪姐姐。】   符晓:“……”   怪姐姐……怪姐姐……她看了看正靠在床头看文件的沈懿行。   沈懿行:“……?”   “没事。”符晓耳朵动了一动,又打开了“北大学霸男神”微博。   微博最近更新还是那天那条:【早上被人叫起来看视频,原来他老婆是那个第一[拜拜][拜拜][拜拜]。】   符晓伸手点开评论,顿时觉得心中一紧……   翻了一翻,无比绝望……   她,被扒了……   其实,那天,符晓看到“失望……这么多年一直想知道如何能泡到学霸男神,原来答案是比他还学霸”以及“当年嘲笑那个第一的人,你们的脸痛吗”那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那不好的预感,她才隔两天就看看。   此刻,明晃晃地有认识她的人留言:【男神老婆姓符,喜欢美喜欢香喜欢甜,眼睛鼻子和嘴都很挑,没去制药公司,当了个调香师,现在很成功的,喜欢香水的人都知道“浪淘沙”还有“The One”这两款,与其他的本土香水不一样,很有厚重感。】   符晓:“……”   是谁留的……?   她知道,这肯定是少数跟她关系特好的人之一爆料……或者,是少数跟她关系特好的人之一……的好朋友爆料,甚至好朋友的好朋友的好朋友……后者可能性比较大。哎,人的嘴巴,真是太靠不住了……符晓记得,有次,沈懿行公司有重大新闻宣布,沈懿行给公司员工群发了封邮件,警告说,任何人不得对外传播,结果……没等开发布会,消息便见报了。   至于为什么起源是关系特好的人之一,也很简单——一般人不了解香水,也说不出“浪淘沙”、“The One”。   而且,数一数,知道她“眼睛鼻子和嘴都很挑”的人不超十个。她喜欢美,平常用的东西都很有设计感,有的时候,甚至到了有点“变态”的程度了。之前有过几次,她帮忙沈懿行烧菜,沈懿行让她剥豆角,她剥着剥着看到两根特别丑的豆角,便偷偷拎起来丢了,被沈懿行发现,沈懿行很不可思议。再比如呢,她吃饺子,如果见到哪个饺子歪瓜裂枣,绝对会拨给沈懿行。沈懿行之前曾经问符晓“等你老了躺在病榻,是不是也要像像乔布斯一样,拒绝使用医院配的氧气面罩,只是因为设计太丑,也要医院提供多个备选方案,你最后挑一个设计美观点的?”符晓回答“那不至于那么夸张……”至于鼻子,那不用说,她毕业前连找工作都放弃了,原因只有一个:味道。还有,嘴巴也是……符晓对味道特别挑。沈懿行每次见客户,只要给符晓个坐标,问她该去哪家饭店,符晓都能立刻打出几家餐馆名字,沈懿行常常怀疑她把北京餐馆逛遍了。   符晓可以十分肯定地说,她的五官很少“受到委屈”。   “哇……”符晓心里想:我好难伺候啊……   而在【男神老婆姓符,喜欢美喜欢香喜欢甜,眼睛鼻子和嘴都很挑,没去制药公司,当了个调香师,现在很成功的……】这条下边,评论有非常多。   “……”符晓战战兢兢地点开了,“……”   被赞的最多的:【喜欢美喜欢香喜欢甜,男神爱小白花啊[拜拜][拜拜][拜拜]。】   被赞的第二多的:【男神爱小女生无误了,哈哈党们散了吧,[拜拜][拜拜][拜拜]。】   被赞的第三多的:【一辈子也变不成那种人,so sad。】   不过,也有不少:【很厉害呀。】、【强强搭配。】   符晓想:什么叫小白花?茉莉?铃兰?还不错哈哈。   沈懿行看她怪,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没事吧?你样子怪怪的。”   “咦嘻嘻嘻……嘻嘻嘻嘻”符晓傻笑,拿着手机,“有人说我小白花呢……”   “你?”沈懿行嗤笑了一声。   符晓伸腿便踢了沈懿行屁股一脚:“哇靠,我怎么就不是小白花了?”   “好好好,是是是。”沈懿行有一点无奈,他俯身过去,一只手撑着,一手撩起符晓额发,在她发际线上轻吻了下,“我是绿叶。”   “唔……”符晓推了推沈懿行,“哇……你这肩膀、胸膛好厚……”沈懿行平时看着瘦,肌肉其实一点不少。   “因为里边装着爱你的心?”   “你真是越来越会甜言蜜语了……”   “晓晓,我说……”沈懿行看着他身边的人,眸子里面笑意好像星星,“为了庆祝……下个月请上两天假,出北京去约个会吧?”   “好哇。”这么大的事情,的确是要“约会”。   ……   于是,两个人订了飞机票。   不过符晓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出行呢,嘉懿医药公司……便得知了一个灾难般的消息。   人生,果然是世间最不可以预测的,宛如大海的海面一般变化多端。   本来新药上市之后,各方面反应非常好。   嘉懿医药公司有专人负责对医院、医生的“追踪”,调研的结果是,患者使用药后,哮喘的发作率比从前降低了。   嘉懿医药公司一直挺高兴的。   然而……   在药正式上市大约一个月后,有人汇报了意料外的副反应。   痉挛。   那位六十岁的女性,在服用药物的不到五分钟内,出现了极轻微的痉挛。   而后,不到一周之内,嘉懿又收到了第二例同样的副反应的报告。   还是痉挛。   依然轻微,不过痉挛程度要强于第一例。   这次,是哥十岁的男孩子。   这是三期临床试验中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两例痉挛,让嘉懿公司人心惶惶的,好像最幽深的海底突然掀起一阵地震,冲击绵延了几千米,将海平面都带起了一阵海啸,陌生的感觉让人有一点害怕。 第68章 副反应(三)   两例有关于痉挛的报告, 让沈懿行都有点茫然了。   三期临床试验进行了两年半, 覆盖人数超过三千五百个人, 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副反应, 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运气一向好。但,对于一个运气一向好的人来说, 这种事更加无法被接受, 因为那无情的命运曾经对他那么多情。   沈懿行觉得自己像是在海边,海水原本清澈见底, 突然一记重锚砸下, 水底瞬间掀起泥沙, 将水搅得浑浊一片。   此前, 他对符晓讲的不对。最惨的哪里是倒在临床试验的第三期,最惨的明明是药品上市之后被迫召回。   药品上市之后被迫召回,这种事情其实也不罕见。倘若生产企业发现安全隐患,则须按照规定程序收回药品,一级召回须在24小时内, 二级召回须在48小时内,三级召回须在72小时内。召回之后, 有的改进之后可以直接上市, 有的需要重新进行临床试验, 有的……连改进机会都没有。   只是, 虽然“并不罕见”,终究也还是不常见。   沈懿行已经在这款药上投入多年心血。眼见药品上市,而且反响不错, 却突然横空出现了两例意料外的痉挛。大起后的大落,大喜后的大悲,让他甚至感受到了几分沧桑。“死于三期临床”这事,他是有准备的,因此,假若真失败了,他也不会十分痛心,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身受重击。   而且,药品召回,在中国很麻烦。   欧美召回体系已经比较完整,然而中国却是依然比较混乱,要看药品批发商、医疗机构及药店是否积极配合,同时,很多省市存在多级批发,也会导致更多方被卷入。在销售底端还普遍存在调货等等现象,导致信息十分凌乱,召回企业会很头痛。而一旦实施了召回,药监局便会对效果进行评价,若认为召回不彻底,企业还要重新召回或者扩大范围,经常没完没了。   沈懿行第一个本能般的反应便是:那个老人和那个孩子,没买就好了。不过很快,他便厌弃了自己的这种想法,因为,有安全隐患的药品的确是不能销售的——越早发现越好。   ……   而沈懿行,也发现,人性的善恶,在这次事情中也被体现得是淋漓尽致。   惋惜者有之,嘲讽者有之。   不少人在网上留言:   【牛逼吹大了吧?这回怎么收场?】   【还想当“第一”呢?哈哈,不自量力。】   【临床试验数据肯定是造假了。】   【强排楼上,原来是这种货色啊。】   【回过头来看看CEO之前讲的话,真的觉得好好好好……好好笑哦。】   【讲个笑话:“我们能够为人类的前行做些什么?”——给他们痉挛啊!】   沈懿行他感受到了一种“墙倒众人推”的悲哀。   不过,他也没有时间为这种无聊的事情生气,他责令他的下属们尽快查明事件原因。   ……   在第二例痉挛出现后两天,周国富“砰”地一声推开沈懿行办公室的屋门,甚至激动得连门都忘记了敲:“懿行!好消息好消息!哈,终于能睡好觉了!”   “好消息?”沈懿行抬起了眼睛,“我听说……第三例痉挛出现了?”   这回,是一个中年人,而且,痉挛比前两例严重。   老人、孩子、中年人……年龄层覆盖全了,而且还有男有女的,反应一例比一例重。   周国富欣喜地回答:“不是咱们的问题啊!”   沈懿行问:“嗯?”   “是消费者的!!!”   “具体说说?”   “他们没仔细阅读说明书。”周国富的嘴角带着笑意,“咱们药品是胶囊的,里面不全是粉末吗?因为粉末容易凝块,咱在说明书上写了:【使用前请至少摇晃三次】,而且还是用大红字写的!不但说明书上写了,而且药盒上也写了!那三名患者啊,自己没有看说明书……!!!他们只瞧了瞧一天几次、一次几粒,却看不见紧紧跟在后面的大红字!这是眼睛有问题啊,还是脑袋有问题啊……他们三人全都没有摇晃胶囊,因此服下了可能凝块的药物,药物在胃肠中无法被正常地吸收,才导致了痉挛等等不良反应出现!!!”周国富完全没办法明白,他们为什么看不见红字。红字,与“一天几次、一次几粒”在一起,而且远远要比后者更加显眼。   沈懿行:“……”   原来如此。新药粉末的确比较容易凝块……正因如此,说明书上要求患者摇晃胶囊。此前,在三期临床试验当中,医生们都是按照说明给药的,没有人特意试“不摇晃的后果”。而且,看来,即使不去摇晃胶囊,一般患者也不会受任何影响,只有极少数出现了不良反应。在临床试验中,嘉懿医药公司不可能再找到三千名患者专门试“不摇晃的后果”,因此,未曾发现这种情况便成了十分正常的事了。   “嘿,”事件“解决”了,周国富很开心,语气轻快地对沈懿行讲不停,“懿行,我跟你讲……最开始那老太,还不承认是她自己没有按照说明服药,硬说是咱们的责任,一直喊‘赔钱赔钱’的……至于另外两个者患,一直到谈话时,才发现还需要摇晃!哎,服了,服了……哎。”   沈懿行:“……”   “真的,没咱们的事儿。”周国富继续对沈懿行说,“公司律师已经说了,药监局未必责令召回的。就算打官司,也不用害怕,嘉懿公司没有多大责任。”召回,分为主动召回还有责令召回,前者是指药品生产企业决定召回,后者是指药品监督管理部门经过调查评估,命令药品生产企业召回。   “……”   “是患者们自己没有看说明书,那怎么能赖到嘉懿公司头上?就跟……就跟患者一次非要吃一百片似的,自己吃坏,自己承担……患者一次非要吃一百片,医药公司还能怎么办呀?”   “……”   “总之,我们赶紧向外界发声明,说明情况,告诉大家,这个不是嘉懿公司的问题哦~”对于外界那些冷嘲热讽,周国富也挺生气的,他希望能立即“打脸”,让人明白药品没有任何缺陷。   沈懿行:“……”   “公司律师建议,在广告中着重强调这点,让患者们多多注意‘摇晃’,降低事件几率,同时,在‘培训’医生时,请求医生们开药时也顺便提一嘴这事……给新药再上道保险。”   “……”沈懿行回应道,“都不能保证从此不再次出现不良反应。患者未必能看得见广告,也不一定会从医生那拿药,再说,指望医生告知每个患者也不是很现实。”   “啊?”   “这些方法,甚至无法保证不出现更严重的副反应。”   沈懿行心中总是有不安。他也知道,既然说明书上写了,那么嘉懿未必会担责任。   可是……不摇晃的情况之下,究竟……会不会发生更可怕的事?   毕竟,在这方面,没有进行试验——正常使用的话,应当不会出现大的问题……但是,非正常使用呢?这款药的粉末的确有些特殊……   他有些不敢赌这个。   真的……就不管吗?   沈懿行很清楚,不管,令他不安。可是……若管,不但需要耗费大量资金用于召回、销毁,还象征着主动揽过原本不必揽的责任,甚至……假如无法解决,一切都将前功尽弃——既然说了改进,那就必须改进,在真正想出办法前,药都不能再次上市,这意味着,药的命运如何,又成了未知数,也许,一切都将从此灰飞烟灭,再没有“然后”了,“第一款创新药”以被召回告终。   “懿行……”那边,周国富看出沈懿行不对,问,“你……”   “我想一想。”沈懿行抬起头,“你出去吧,你让我想一想。”   “哦……哦。”周国富知道沈懿行不是一个听劝的,此时再说什么都未必会有正面作用,走了。只是,走前,他发出了很沉重的一声叹息。   “……”   周国富离开后,沈懿行有点乱。   他闭了一下眼,而后给符晓打了个电话:“晓晓,是我。忙么?”   符晓嘿嘿一笑:“我知道是你哇……”   “晓晓……”沈懿行说,“那个……约会,继续行吗?”   “啊?”符晓懵了。   她不明白,在这当口,沈懿行为啥想约会。因为患者痉挛的事,嘉懿公司正一团乱。从大约十天前开始,她极力安慰沈懿行,希望沈懿行好过些。她也再一次发现了,创业者真的压力大,需要挑起无数重担。   沈懿行继续道:“明天是周六,我们去约会。”   符晓还是:“啊?”   沈懿行说:“我想你……陪我走一走。” 第69章 副反应(四)   周末, 符晓跟着沈懿行到市外“约会”。   他们去了一座不算有名的山, 山正在开发中, 游客数量很少。山上很多地方台阶还没修好, 需要沿土路走,不过, 不算很陡。   两人拾阶而上, 一边随口聊天。   “懿行,”符晓问沈懿行, “药的事情, 怎么办呀?”   沈懿行摇摇头, 唇角十分冷峻:“我还没有想好……所以来散散心。”   “哦哦……”符晓伸手紧紧捏住对方手掌, 与他十指相扣,将体温传给他。   沈懿行说:“召回的话,需要花费大量资金——生产费用等于打了水漂,而且更加重要的是,无法保证问题可以解决, 说不定……药物从此再也无法上市了,还会对公司未来产生负面的影响。”   “……”   “而不召回……我怕会引起更严重的副反应。若是‘头痛’之类也就罢了, 可是, 对于哮喘患者来说, 严重的痉挛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气管和支气管肌肉痉挛可能引起哮喘发作;倘若二者同时发生, 痉挛则会加重哮喘……而每年死于哮喘的人都不少,毕竟这个东西可以导致窒息。改进药物也不知道需要多久……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生产、销售,我总有些不安。”   符晓不说话了。她低着头, 一步一步地走。   ……   到达第一个地标的时间比预计要早。   从山下遥望上腰时,符晓只觉云遮雾绕,可真正来到山腰时,云和雾却都不见了。   再往前走,台阶便消失了,只剩土路,山路蜿蜒,又窄又陡,一边悬崖一边峭壁,看着让人心里有点发怵。   沈懿行让符晓走在里边,他自己则选择走在外侧。   符晓能明显感觉出,沈懿行的心情不好。   虽然沈懿行讲话依然很温柔,但是符晓与沈懿行相识十年,她可以察觉到极细微的不同。   哎……   好像……连老天都要哭……   这个阴沉的天气哟……   咦……?   咦……!   等等……   还没等符晓研究明白呢,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沈懿行抖出雨衣给符晓穿上,然后才拿出另一件披在自己身上。   山里下雨的迅猛真的是远远超乎想象,还不到半分钟两个人便全身都淋湿了。   视线一片模糊,雨水不停地流进眼睛里,再顺着脸滑下,没完没了,怎么抹都不行。天地之间是湿漉漉和白茫茫的一大片,根本看不清楚远方。脚底有些不稳,随时可能跌倒。雨点打在头上有一些疼,每一滴的力道不大,但却一滴连着一滴,符晓脑袋很快便麻木了。   “下……下山吗?”符晓问沈懿行。   沈懿行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若有能避雨的地方便避一避。”没有想到,“散心”变成这样。   “天气预报说晴天呀……”那个“太阳”标志还金光闪闪的。   “这个不大说得准的。”   “哦……”符晓转过身,紧了紧自己的帽檐,小心地向下走。   “晓晓,你等一下。”沈懿行突然道。   “嗯?”   “滑。”   “……?”   沈懿行默默绕到符晓的身前,自己先走下去一点,而后将手递给符晓,另一只手用力把住符晓的肘:“慢点。”   “哦哦……”符晓伸出手递给了沈懿行的,并且紧紧地攥住沈懿行的手指,“来了……”   脚下真的很滑。被雨水打湿的泥土十分粘稠,失去了摩擦力,符晓总是觉得自己要往下跌。另一边是悬崖,看着异常可怖,往下瞄一眼心里便突突一下,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悬崖坡度十分惊人,虽然山壁上稀稀疏疏地长着一些树木,但是明显挡不住人,只要一脚打滑、一头栽下,定是粉身碎骨的可怕的下场。符晓迈着细碎步子,然而饶是如此,还是经常踩得不太实,心里七上八下。幸亏,沈懿行握着她的手,还在她下方位置接着她。沈懿行仰着头,雨水打在他俊美的脸上,他微微眯着眼,可是依然专心地注视着符晓。水珠噼里啪啦地落在他手背,溅出一个个微小的水花,琐碎的水滴又重新汇聚,一颗颗地滑落进沈懿行的袖口,顺着他修长的胳膊滚动,将他的衣袖也给打湿了。不知为啥,看着对方,符晓凭空便安心了一些。   有那么两三次,符晓明显感到脚底踩得不实,总觉得抬起了后脚,前脚便会一滑,然后咕噜咕噜地滚到崖底下去。   内心戏非常多的符晓甚至默默地与父母告别了。   “懿行,我说,”在雨声中,符晓大喊,“如果我往悬崖下跌,你可千万别扯着我。”   沈懿行微微笑了下:“怎么可能不扯着你。”   “你扯着我,就都挂了……”   “我不会放手的。”   “……”   不过,还没走几步路,沈懿行动作却突然间停下了。   符晓:“……?”   沈懿行说:“有人。”   “……?”   “我去问问,等我。”   符晓也连忙转回头,果然同样看见远方拐角那边有一个黄色的小点。   沈懿行越过了符晓,快步地向“黄点”走去。   符晓在他身后念叨:“懿行,小心点……小心点!”   在瓢泼大雨中,声音传不太远,沈懿行一直追到很近的地方,才赶上了那个穿黄雨衣的人。   那是一个寺庙僧人。   他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沈懿行说:“来玩儿的,赶上大雨。”   “那跟我到庙里去吧。”   “谢了。”   寺庙距离相遇的地点并不远。   寺庙门前有几棵高大的古柏,在大雨中被洗刷得十分干净。   院墙是朱红色,两边立着猛虎、雄狮石雕,石雕在岁月的冲刷中已经有些碎裂、崩坏了。山门上方牌匾上写着三个苍劲大字:龙泉寺。   进入山门,是座石头古桥,桥下池子里有许多鲤鱼游动。通过古桥,便是几座大殿,按照清代建筑式样修建而成。   那僧人低着头,步履十分平稳,没有丝毫急躁,似乎一如往日。黄色雨衣在大雨中若隐若现,雨衣下方露出一截暗色僧袍。   最后,沈懿行和符晓被带进了寺庙一座偏殿。偏殿中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菩萨低眉垂首,慈悲六道,一足踏莲,一足踞起,造型优美,栩栩如生。菩萨像前有一个香火炉,里边香火袅袅升起,模糊了二人的视线,大殿中还有着几个蒲团,符晓可以闻到蒲团独特的蔺草的香味。   僧人为沈懿行和符晓端来了两杯热水,之后没有多留,很快便告辞了,临行之前嘱咐二人自行避雨,还说他们随时可以离开寺庙。   二人向僧人道了谢,又对菩萨像拜了拜,便站在大殿的一角静静等待雨停。   那雨下了颇久。   符晓觉得,沈懿行还有她,似乎与这世界相隔开了。   大雨潺潺而下,仿佛薄雾轻烟,使屋外的一切景色都模糊了。水帘挂在门外,将大殿及喧嚣的尘世分离开。大殿中的一切都是那么鲜明,而他们往来的地方却看不清。   菩萨像威德而慈悲。符晓可以想象得出,平时人们每当有祈请事,是如何在这里祈求善愿成就,并希望冥感加被的。殿内香火气息十分好闻,幽幽地弥散在空气当中,几个蒲团味道也很独特,为大殿又增添了份雅致。大殿地板光滑整洁,但能看出年代久远,似乎不论外边世事如何天翻地覆,僧人们都只静心维护这一方天地。旁边一座殿中,僧人们似乎是正在诵经,符晓听不大懂,想来大概是“告别贪嗔痴,离苦得乐,早证菩提”之类的吧,但声音入耳后,似乎能令人慢慢地平静下来。   沈懿行和符晓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只是拉着手,静静地听着耳边唰唰的雨声,还有僧人的诵经声。   符晓不知道沈懿行在想什么,但她知道,沈懿行并不只是在发呆躲雨而已。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大雨终于是停下了。   沈懿行和符晓想与僧人告别,然而却始终没能找得到对方。   于是他们悄悄离开,走出了意外邂逅了的“龙泉寺”。   “晓晓,发现了吗?”出寺门后,沈懿行说,“山顶就快到了。”   “咦?”   符晓抬头,发现山顶似乎真的在不远处,她能看见,从脚下延伸的土路有了尽头。   于是二人继续向山顶上爬去。   到了山顶,二人发现,雨后竟然是有云海。山峦在层云之间若隐若现的,令两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云朵变幻莫测,有时狂风恶浪,有时海晏河清,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让人感到不在人间。   雨后天空一碧如洗,鱼鳞似的灰白早已消褪,太阳重新挂上天空,温暖却不特别炙热。符晓看向了沈懿行,发现对方头发和睫毛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的色泽,令他显得并不似在北大读书期间那么难以亲近。   一道彩虹横亘山间,在柔和的阳光当中飘忽变幻。那些颜色那么纯粹,好像是宇宙中最原始的本质。   山上只有他们两个,万物沉寂,千山万壑都正沐浴新的阳光。   两人都沉默地看着,在心中惊叹这美景。   经历了暴雨中的迷茫和挣扎,还有寺庙中的净化和洗礼,此刻站在山巅看着彩虹,符晓竟有一种很感动的感觉。   之前在暴雨中,一步一个打滑,不知该走哪里,心悬在半空中,总觉得下一秒便要载进悬崖。可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们正在亮丽的彩虹下。   “晓晓,”符晓听见旁边沈懿行突然说,“果然,我还是不能承担‘凝块’的风险。”   “……”   “谁也不知道最严重的情况会是什么样……任何宣传都不能保证患者会正确服用。倘若真的发生致死或者致残,我今后一定无法安心制药了。”一直以为,他的理想是简单的“治病救人”,然而,若因为他,原来不必死亡的人却死亡了,他将如何看待他的这个“理想”?沈懿行也清楚,就算发生致死、致残,也是患者责任,但……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无法轻飘飘地说“不关我事”,因为,他是有机会避免悲剧的。   他还怎么继续研制其他的药物呢?   真的还能再有更好的成果吗?   他常常在医院里转,知道“意外死亡”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意味什么。他不希望被人憎恨,虽然也许原本并不是他的错。   沈懿行又说道:“我总希望……所谓‘成功’,是真正的成功,而不是带着隐患的,总让我战战兢兢的。”他是一个“完美主义”的人,所追求的都是很纯粹的东西,眼睛里容不得一颗沙子,这也许是他的性格缺陷。   “好呀,”符晓回答,“我总会支持你。”   “嗯。”沈懿行伸手,摸了一摸符晓的头。   …………   于是,第二天,沈懿行召开了嘉懿公司全部高管参与的会议。   他坐在CEO的位置上,修长的十指交叉着,又最后思考了一下,也最后确认了决心,而后抬起眼睛,一字一字,无比清晰地道:“财务查下账上还有多少现金,不够的话从银行贷一点款吧。”   众人:“……?”   “我意已决,不必劝了。”沈懿行的眼神当中透着坚持,“所有药品,全部召回。” 第70章 龙泉寺(一)   于是, 嘉懿医药公司开始了药品的召回。   这是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召回。嘉懿医药公司此前比较幸运, 药品上市之后从没发现隐患, 不过进行过必要的模拟召回, 每年一次。   公司完善了调查评估报告,建立了由CEO指挥的召回小组, 制定了三级召回方案, 并且向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提交了报告、方案,在市药监局详细地备了案。   在提交报告、方案时, 药监局的人惊讶道:“说明书写得很清楚, 不是一定要召回的。”听见省FDA都这么讲, 嘉懿的人无奈地道:“沈总担心发生严重事件, 致死或者致残……”药监局的人想想说:“也对,我们总局刚进行了一次调查,北京、上海居民吃药之前会看说明书的才50%,哦,还有其他报告的结论是80%, 更不要说其他地区的居民了……”嘉懿的人也点点头:“是啊,现在只是轻微痉挛, 影响还不是特别大, 万一致死就麻烦了, 药也会变得很难卖……”   而后, 公司销售部、物控部、质量部、生产部、行政部、市场部、财务部等多个部门参与到了此次召回行动当中。销售部则负责联系客户、具体实施;物控部对召回药品进行存放、管理;质量部对召回药品进行调查分析;生产部则负责解决问题、再次生产;行政部需协调事务、与相关政府打交道;市场部要联系媒体、正面宣传嘉懿公司……   正式启动四小时内,销售部便将销售记录等信息准备好了,准备了“药品召回通知单” , 一天之内便通知了有关医院、药店、批量销量对象以及可能与药品有关的单位或个人,要求对方报告在库数据,并且进一步向下家召回药品。从市场召回的药进库后,直接被送到退货区,专人逐件贴上标记,单独隔离存放,库里原先有的药被封存。质量部对召回药品进行全检,填写“质量事故处理记录” ……   同时,市场部和行政部请媒体“帮忙召回”。   沈懿行和主管市场的副总全都感觉到,那天,药监局的人无意中讲的“我们总局刚进行了一次调查,北京、上海居民吃药之前会看说明书的才50%,更不要说其他地区的居民了”是个很好的切入点。主管市场的副总也是沈懿行本科学姐,本科学的制药,工作了七年后在美国读了MBA,毕业后在美国公司工作三年,当上高级经理后回了国。   于是,所有“召回”的文章都长篇大论地书写了不看说明书的潜在危害。表面上是在“忧国忧民”地科普,实际上却是无时无刻不暗示,嘉懿医药公司责任心重,承担了不必承担的东西,替部分患者背了锅。那些文章最后才说,已经购买了该药的患者,没有必要中止治疗,只要遵守说明就好,但是也可以选择将药品退回,停药不会造成危害,而一旦嘉懿医疗公司解决了药品凝块问题,便会立即恢复供应,请患者们耐心等待。   沈懿行没想到的是,对于召回决定,医生和患者们的评价竟然很正面。   类似事件,曾经在国外发生过,比如,辉瑞制药曾经在加拿大召回124批次婴童布洛芬产品,原因是若未按说明震荡均匀,可能导致药量不足,从而影响药效,不过,这在国内还是首次。一般,若不是发生了严重事件,国内药企不会选择主动召回。美加召回多,中国召回少,其实并不表明中国药质量好,反而说明监管其实并不严格,药企没养成慎之又慎的习惯,是否愿意自查,全靠所谓“担当”。嘉懿这次召回,至少可以表明,它与大多药企不同,对待患者十分小心。   大部分的医患,都很同情嘉懿,尤其在嘉懿公布了“第一位老人以为自己摇晃过,后来才记起来确实没看说明”的痉挛反应细节后,不少人开玩笑,说“嘉懿吓坏了”、“被迫召回药品”、“怕以后被赖上”……毕竟,一般人都讨厌“明明是自己的错误,却将损失转嫁他人”的自私又自利的人。   ……   “沈总……”几天之后,药品召回完毕,物控部门经理询问沈懿行道,“物控部门决定,将药全部销毁……”   “先别。”沈懿行放下笔,“放着。”   “……嗯?”   “在找到解决方法前,先别忙着将药销毁。”   “可是……”物控部门经理十分疑惑地问,“这些药物留着难道不是浪费空间?”   “……”   “粉末可能凝块,确定不要了呀……”   沈懿行叹了一口气:“没有必要那么武断。”   “……?”   “我举一个例子,目前药的使用剂量是一次吃一粒,那么,如果把每粒胶囊的含量减为三分之一,一次三粒,粉末依然会凝块吗?还是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外吗?确定了这些事,再销毁也不迟。”   “呃……”物控部门经理微微长大了嘴。   “我只是随便提一句而已,具体如何改进,要听研发、质量部门建议。”   “好……好的。”   “去吧。”   说完,沈懿行又叫行政部门将召回效果和处理决定写成报告提交给省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将药品“全部”召回后,沈懿行轻松了很多,心尖不再沉甸甸了。   不管怎么说吧,觉能睡踏实了。   沈懿行稍微想了想,又给符晓打了电话。   “懿行?”符晓说,“我在上班呢。”   沈懿行说:“嗯,我晚上接你去吃点好的吧。”   “哎?”符晓问,“召回结束了吗?”   沈懿行说:“差不多了,还有后续。”   “好的……!”   “那我晚上六点接你?”   “晚一点,七点吧。”   “又加班么?”   “不算。”符晓回答沈懿行说,“是我自己想调一款香水。”   沈懿行问:“自己?”   “嗯嗯。”符晓回答,“我以前调制的所有香水,都是为了满足客户需求……从来没有试过自己调制,然后再‘推销’给时尚品牌。”章唯一曾经说,现在的化妆品公司,都会搞些“小组座谈”,采访目标顾客群体,得出市场调研数据,然后,根据信息选择想推出的香水,进行公开招标,条条框框很多。然而,调香师们也可以‘教育’消费者——自己调配一些香水,向各大公司介绍,那些往往才是经典,因为它们由心而发。   在听到了那番话后,符晓便一直想挣脱“条条框框”,基于她内心翻涌的灵感,为她自己调制一款香水。   只是,几年过去,始终没有灵感——更加确切地说,没有她觉得可以令化妆品公司眼前一亮的灵感,只有可有可无的掉在香水堆里都找不着的创意。   不过,最近几天,符晓有了念头。   在龙泉寺中避雨的经历,反反复复萦绕在她脑海。   寺庙外古柏的微微苦涩,寺庙内杜鹃的淡淡香甜,香炉幽幽的香火味,蒲团独特的蔺草味,殿外院落雨水混合着泥土的清新,殿内佛像金属混合着油漆的悠远……还有……僧人递给他们的那两杯热茶。   雨声、钟声、喃喃的念经声。   城市中的一切喧嚣、浮华似乎都远去了。   那些烦恼仿佛变得十分渺小。   在这方天地中,充盈着写别的。   她还有沈懿行,十指相扣,静静嗅着、听着。   入寺之前大雨滂沱,离寺之后晴空如洗。   山顶只有他们二人,一道彩虹横亘天际。   上山之前,他们两个人都有些焦躁,下山之后,他们两个人却平静许多。   那是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她很想将她当时在寺庙中躲雨的心情传递出去。   基调是木质香,她已经想好了。   不过,具体的创意,她还在思考。   那边,沈懿行问符晓:“是什么香?”   符晓问:“名字吗?”   沈懿行回答说:“对。”   符晓笑了,道:“龙泉寺。” 第71章 龙泉寺(二)   撂下电话之后, 符晓也请教了下章唯一关于“龙泉寺”香水的调制。   章唯一挑挑眉:“龙泉寺?有点怪。”   “对, ”符晓解释道, “我想表现的是, 两人在大都市的喧嚣纷乱中,寻找内心深处那片刻的宁静——过去还没有过这主题的香水。”   章唯一想了几秒, 说:“资生堂有一系列‘禅’香水, 都是花香调的,不过, ‘禅’与你想阐释的东西并不同, 毕竟那最早是1964年的东西了。此外还有其他几款与佛教有关的香水, 但都不太畅销。”与其他调香师不同, 章唯一总喜欢强调不要过于崇拜“经典”,更不能被“经典”束缚。在他看来,进入20世纪后,人的思想变化极快,几十年前“经典”香水的创意也时常是过时的, 至于配香方法、技巧,更是随着时间不断地在发展。   “嗯。”符晓说, “我知道的。”   章唯一又是将茶杯中的茶叶吹到一边:“我有一点好奇, 你的这个创意从何而来?”   “是我几天前的一段真实经历。”符晓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章唯一, “当时懿行遇到了一件令他很迷茫的事, 叫我陪他出北京走一走……结果,我们在爬山的半路上遇到了大雨。雨中山路特别湿滑,我都觉得要坠崖了……一颗心脏摇摇欲坠, 就好像……就好像是在半空当中,什么都抓不住,却也落不了地,内心只有强烈不安,连头皮都阵阵发麻。后来一个僧人救了我们,将我们带去龙泉寺避雨。龙泉寺的大殿中有焚香和蒲团的味道,令我和懿行感到十分安心,偏殿里有僧人们在读经和学经,那种气氛陌生而又充满力量。很奇怪地,在龙泉寺里躲雨时,我们两个之前在雨中的狼狈,甚至还连带着在北京的狼狈,似乎都被冲刷下去,整个人平静了很多。之后……雨过天晴之后,我们走到山的顶峰,看见了初晴的太阳,还有最亮丽的彩虹。回头看向来路,刹那间便觉得,之前那些坎坷根本无足轻重,因为它们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只要放下焦虑慢慢度过危机,曾经以为过不去的那些坎儿其实都只是人生路上的瓦砾,它们承载着你慢慢走向远方。因此,人需要做的呢,是想办法走进寺庙躲雨,而后到达山顶看见彩虹,而不是站在原地不动一直与瓢泼大雨纠纠缠缠。”   章唯一将茶杯捧在了手心中,半晌没喝一口,似乎很有兴趣,“然后呢?”   “然后啊……懿行决定,不再与迷茫的事拉拉扯扯了,狠下心一了百了,专心地往他的目标奔过去啦。那个,可以说,他也想快点‘看见彩虹’?”   “听着挺有意思。”章唯一笑了下,“很多香水背后都有独特故事,等宣传时,你可以再讲一遍的。”   “嗯……”符晓犹豫了一下,问章唯一,“可我怎么推销它呀?”   “主动向潜在客户们提案。”章唯一认真地回答了徒弟的问题,“我到时候会帮你把关的。一般来说,向熟识的公司提案成功率会大些,但是,你也要考虑双方目标消费者是否一致,产品与企业个性是否相符等等……举个例子来说,如果‘龙泉寺\'是高端香水,就不要将它介绍给推出‘明天\'的那个公司,因为他们公司主推低端产品,同时,也不要将它介绍给推出‘女人花\'的公司了,因为‘佳人\'企业个性稍显老气,并不适合这种有‘时代感\'的香。”   “原来是这样……”“主动推销”,符晓之前还没接触过。   “行了,”章唯一不停顿地给了不少的建议,感觉口有点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红茶,“你先去制香吧,之后的事之后再说,也许你连我这关都过不了呢,更别说拿给客户看。”   符晓惊道:“你干啥泼我冷水啊?”   “你还怕泼?”   “不怎么怕……”符晓觉得,她大概有自虐倾向,一向是“越挫越勇”类型的。   ……   符晓坐在椅子上想了两小时。   她的第一想法是调制一款木质调的香,以大殿内的焚香为基调,辅以带着木头香和泥土清香的香根草,用以表明,寺庙焚香缭绕,门外却在下雨,因此木头香和泥土清香才会一阵阵地传来。   不过,很快,符晓便感到层次感太弱。   焚香,一般用于中调,而香根草,因为蒸发速度极慢,并且可以当固香剂,因此一般只能当作后调使用。至于前调,符晓打算使用寺庙中的松树、柏树、银杏。所以,倘若真的依样调制出来,“龙泉寺”的味道就是“松柏”、“银杏”、“焚香”率先出现,而后木头香和泥土清香飘出,感觉像是……“主角”进寺庙后才下了雨……至于下雨之后又发生什么事,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进庙、下雨、没了……这显然与符晓的目的不符。   唔……   符晓第二想法是花香调的香。花香调是最常见的,可选择的原料也多,而且,也比较切合香水的主题。   她在纸上勾勾画画,同时不住地嘟囔着:“前调……寺庙内的各种花香……桂花、牡丹……中调,蒲团那种蔺草……哎,还是不行啊,又直接进庙了,得先下雨才行……跟木质香的问题是一模一样……”   符晓扔下了笔,忧郁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管,看得时间长了,觉得灯管周围好像慢慢变得漆黑。   怎么办呢……   符晓用笔在纸上随意地勾抹。她画一个圈,然后将圈涂满,再画一个圈,然后再将圈涂满……   在无数个念头从脑中转过后,符晓下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龙泉寺”这香水,是水生调香水。   前调表现大雨滂沱,中调表现焚香缭绕,后调表现阳光万丈。与此同时,她不希望透漏出孤独的感觉,她想让人知道,“主角”有两个人。   “水生调?”章唯一在听过符晓的决定后,问,“……确定?”   “嗯,”符晓说,“当然确定。”   章唯一想想说:“很怪。”   符晓:“…………”   章唯一说:“历来与佛教有关的香水,都是木质香或者花香的……你……水生调?”最能够代表佛教的,莫过于五树六花了——五树是指菩提树、高榕、贝叶棕、槟榔和糖棕;六花是指莲花、文殊兰、黄姜花、鸡蛋花、缅桂花和地涌金莲。这些植物具备了深刻的佛教内涵,原料也不难找,可以用来制香。同时,同样能代表佛教的“焚香”,也可算作属于木质香调,因为,用于焚香的主要香料是檀香、沉香等等,而檀香、沉香全部都属于木质香,木头馨香很大。   冷不丁来个“水生调”,其实与“传统”不相符。   显得格格不入以及不伦不类。   “符晓,”他皱了皱眉,问面前的人,“你真的要弄水生调的‘龙泉寺'出来?”   “对呀,”符晓回答,“我仔细想过了,水生调才能表达出我的创意。”   “……”   “哈哈,而且,您不觉得,‘龙泉寺'这名字,很配水生调嘛?”龙泉,泉水也是水啊。老天仿佛也在暗示着她什么,简直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样。   章唯一貌似无奈地叹了口气:“符晓,你总是跟别人都不一样。”说“貌似无奈”是因为章唯一的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些期待。   “嘻嘻嘻嘻……”符晓回答,“要是一样,我还站在这里干嘛?”   “好吧,”章唯一说,“那么我期待着。”   “嗯。”   “这回没有时间限制,希望你能全力以赴。”   “嗯。”   “这是有你自己的烙印的香水,尽量让它无限接近于完美吧。”章唯一没有直接说“完美”而是说“无限接近于完美”,是因为在他眼睛里,香水是艺术品,艺术品不存在“完美”。   符晓也是神色一凛:“好的。”   章唯一看了一下表:“你今天要加班调配?”   “不,”符晓说,“懿行接我出去吃饭,马上走啦。”   “你们俩感情还真好。”   “你跟你老婆不也是?结婚都二十几年了,还是恩爱。”   符晓提起“老婆”,章唯一的眼神似乎暗了一暗,不过他很快便又露出了笑容,“是啊,说的也对。”   讲到这里,符晓手机响了。她知道是沈懿行,没有接听,而是与章唯一挥挥前爪告别,撒着两只后爪便一溜烟跑了。 第72章 龙泉寺(三)   见到沈懿行后, 符晓钻进了车。   她看了看沈懿行的侧脸, 突然发觉, 她们两个认识快十年了。沈懿行的五官变化不大, 可是眉眼间学生时代那种特殊的青涩已然褪去,现在是一副沉稳的模样, 与知名企业家站在一起也不会显得有任何局促。   沈懿行笑了笑:“晓晓。”   “嗯?”   “你又在花痴我?”   “哇靠……”符晓震惊了, “你要脸不要?”   沈懿行问:“我讲错了?”   “也不算吧……”符晓倒是十分老实,“就是感到你比当年成熟很多……可我好像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嘻嘻哈哈, 蹦蹦跳跳打打闹闹。”   “……”沈懿行伸手摸了一下符晓的脑袋, “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反正还有我呢。”   “……”符晓想了一想,突然感到有点神奇,“懿行,我发现吧,你这人有点分裂哎。你在公司里当CEO的时候, 说一不二,甚至有点‘独裁’……按照常理看呢, 你该是很霸道、强势那种性格, 但是, 你对我没有任何要求, 我爱干啥就干啥……”   “……?”   “很多别的老公都会督促老婆努力、上进,告诉她们怎么为人处世……帮助她们成长。你见的世面比我多,但平时都不提这些。”   “晓晓, ”沈懿行眉梢眼角依然带着笑,“你是个成年人,也工作多年了,有自己的打算,不需要我教育。每个人的思想、观念都不相同,也已形成了各自的生活方式,我无法保证我自己是正确的,更无法保证我的方法适合你。总之,你开心就好了,我绝不会把我的习惯强加在你的身上,而且我一直在这里,就算你遇到了挫折,也永远都可以回家。但‘嘉懿'不一样,在工作上,我有管理下属们的责任。老板就是老板,不能轻易退让。”   “懿行……”符晓发现,他们在相处中,都会把自己摆在较低的位置。   沈懿行转移了话题:“我订了云南菜餐厅。”   “唔,”符晓说,“先去莱太花市。”   “买花?”   “嗯,对。”莱太花市快闭市了,必须尽快赶到才行。   莱太花市很大,花的种类极多,不是太罕见的花都能找到,远非路边的鲜花店可比。符晓平时买花,一般就在莱太。   符晓驾轻就熟地在花朵摊位中间穿梭,偶尔停下,买上几朵,然后搭配出她理想中的的花朵的味道。符晓在学校那时就经常买花,毕业之后保留了习惯,幸好沈懿行很宠她,即使忙也会陪着她,让她在花市里东转西转精挑细选,从来不会出声催促。久而久之,沈懿行也习惯了他家里边淡淡的花香,甚至觉得,所谓“港湾”就应该有各种很清甜的气息。   “嗯……”符晓嗅了嗅手里的忍冬、茉莉、丁香花、常春藤,还有青草,“差不多了……”   沈懿行看了看:“忍冬、茉莉、丁香花、常春藤、还是青草是吧?”   符晓有点惊奇:“你现在很懂嘛……”   沈懿行说:“总跟着你,都认识了。”   “哈哈哈哈。”想想也是,他们在一起都好多年了。   “这次又是什么主题?”   “雨后清晨。”符晓回答,“药品召回结束了嘛。”   沈懿行反问道:“雨后清晨?”   “就是……慌乱过去之后,希望重新降临……而‘灾难’其实是一场洗礼。”   “……”   符晓将花束递给沈懿行:“你闻闻看。它有森林的清新的味道。白花、绿叶搭配,阴凉中有皂感。”   沈懿行嗅了嗅——果然,温柔、轻盈,丝毫没有尖锐之感。   常春藤和青草中透着忍冬的微微凉意,还有茉莉花的雅致,像是一个在森林中头戴花环的仙女,身后是城堡,周围有潺潺的溪水和遍地的野草、野花、蜻蜓、蝴蝶,偶尔一阵清风拂过,仙女头上花环轻轻颤动,身边草香花香若隐若现。花束还有一点水汽,像是有一场及时的春雨淋湿了大地和森林,空气中混着泥土的芬芳,仿佛正有新芽打算破土而出。然而,泥土又不是很明显,没有那种很野性的感觉。   符晓又说:“好好养着的话,这些花能坚持好多天的。”   “好。”这么长的时间下来,沈懿行早已学会照顾花草了——买回花后用盐水浸泡下切口,每天斜切一次,经常换水,水里添加一些白醋、白糖等等。   “好了,”符晓又说,“送你。”   沈懿行伸出手接了:“谢谢。”   符晓嘻嘻笑道:“你应该说,这花儿真美啊!女主收到花总要赞一声——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好吧。”沈懿行勾了一下唇,用他修长的手指捏着茉莉的某个花瓣轻轻抚摸,五六秒钟之后松开,看了看自己手指尖,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道:“这花儿真美。”   符晓:“……”   怎么有种很色情的感觉……   啊,她老公其实是个流氓。更可气的是,只有她知道,其他所有人都觉得沈懿行是高冷男神。   在“送花”这事上,沈懿行和符晓的角色一直都是相互调换的。符晓隔三差五便送沈懿行花,还曾经很罕见地甜言蜜语说:“我对花朵研究得多……懿行,你和别的爱人不同,我想把世界上最美最香的花束,全都送给你。”至于沈懿行呢,一开始还送过几次花给符晓,不过,看出符晓有点“鄙视”,之后便很少“班门弄斧”了。   离开花市之前,符晓挽着沈懿行,说:“我还是最喜欢凭气味记事情。以后,每当看见这几种花,嗅到它们搭配时的味道,我都会想起这几天的事,进一步想起此时的心情。”符晓喜欢记住过往,那些都是她过去存在的证明,是穿梭时空唯一的方法,所有回忆累积起来、沉淀下来,感情就会变得更加醇烈绵长。   沈懿行说:“我知道啊。”   ……   接着,两个人便去了云南餐厅。   餐厅有一个十分文雅的名字,不像餐厅,倒像书斋,取自街道和门牌号谐音。老板早年在时尚行业里工作,因为喜欢餐饮,下定决心辞职,精心地经营了一家私房餐厅。餐厅面积不大,每晚只供一桌,但是因为口味很好,一般需要提前预约——沈懿行只是试一下,没想到竟然有空位。   餐厅布置非常讲究——整体色调为乳白色,其间点缀橙色、绿色,墙上边挂着抽象画。据说,这间房子是餐厅老板与她教“艺术”的朋友合租下来的,那个朋友白天开设插花、茶道课程,晚上便把房子腾给餐厅老板,让她给人上菜。因此,这家餐厅里到处都是花,而且十分考究,桌子上、窗台上、角落里都是花,连花瓶、花盘都个个精致美丽,令人欣悦怡然,沈懿行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时便觉得符晓肯定会喜欢来。同时,这家餐厅茶也异常讲究,饭后喝茶要用一整套工具喝。   经过老板推荐之后,两个人点了几个菜,有酸菜鱼、汽锅鸡,和豆腐南瓜。汽锅鸡汤清如水,但是香味直扑鼻端,豆腐南瓜火候很足,蒸得连南瓜皮都酥软了。   符晓吃得十分开心,还打了好几个饱嗝,晃晃悠悠走出餐厅,指挥沈懿行去书店。   “书店”,也是两个人的常规约会地点之一。   沈懿行一向喜欢静,同时符晓的职业决定了她需要经常读书和“充电”。想要成为一个成熟的调香师,必须得具备一定的文化底蕴,因此符晓每天都会看书,只是不一定会看多少页。她有时会购买别人推荐的书,也会在偶尔看见一篇文章后把整本书甚至整套书都抱回家,不过,更经常的是在网上乱淘,或者在书店里东逛西逛之后偶然邂逅能让她怦然心动的书——后两者有一种浪漫,符晓喜欢那种感觉。沈懿行和符晓家有六个书架,每人三个,所有房间里面全部都有书架,不过还是快摆满了,两人都有点发愁。   他们有时候会去大的图书城,到处翻翻,遇到实在喜欢的便拎回家里,更多时候是去一些特色书店,比如某些古籍书店,或者“三联韬奋书店”这种书籍少而精的地方。符晓看书不是很挑,从文学到历史,从政治到军事,从哲学到社会学,从艺术到科技,都行。   两人走进书店以后分头行动。   符晓转着转着,看见一本诗集。   她捧起来随手一翻,便翻到了一首诗,诗的名字叫作《少年,少年》:   【少年,   少年你仍然青涩如初吗?   在我已经很斑驳的时候。   少年,   少年你依旧纯然不动吗?   在我漂泊了这么久之后。   少年,   少年你还相信着美好吗?   当我游走在世道的窄口。   ……   你要坚强地留在岁月的岸上,   那些沉重的、流离的和虚妄的,   都让我一个人去经历吧,   而你,   只需穿着你的一身白衣,   让阳光照进你。   你要明媚地笑着,   等我满身风尘地,   回来认取。】   符晓:“……”   一瞬间,符晓突然间想起了,晚餐前,自己说,沈懿行已经变得很成熟,而自己却“嘻嘻哈哈蹦蹦跳跳打打闹闹”,当时沈懿行答“总之,你开心就好了……而且我一直在这里,就算你遇到了挫折,也永远都可以回家。”   她隔着书架看了看沈懿行英俊的侧脸,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第73章 龙泉寺(四)   沈懿行、符晓是手牵着手回到家的。   结婚这么久后, 他们两人依然每次并排走路时都十指相扣。两只爪子只要离得近了, 就会扯在一起, 这在沈懿行和符晓看来是十分正常的举动, 甚至根本意识不到。有时参加同学聚会,从停车位到目标地点这么一小段路上, 沈懿行和符晓也要挤在一起, 沈懿行一般都沉默着不讲话,而符晓的脑袋则是转来转去接人的茬, 而别的夫妻下了车后一般都会自然地往前走, 不会非要黏在一起并且将手紧紧相握不可。   符晓将花放在卧室。很多花香可以缓解紧张、焦躁, 使人变得沉静, 有安神的作用,而且,这些花香对人身体无害,也并不会让人逐渐上瘾。   符晓洗了个澡,换上睡衣, 回卧室时看见沈懿行正站在床边摆弄手机,于是便猫着腰, 偷偷进屋, 突然纵身一跃就要把沈懿行扑倒在床垫上。   沈懿行放下了手机, 侧身接住符晓, 同时搂住她腰,一把将她甩在床上。   符晓顿时摔在了垫子上:“呃……”   她总喜欢玩儿“打仗”,可她“打”不过沈懿行, 最后总被按在床上……对方爱亲哪就亲哪,爱摸哪就摸哪,还会掰开她腿进入,因此她的下场一般比较“凄惨”。符晓曾经问过她的几个朋友,在家里和老公玩不玩儿打仗,结果对方都用看弱智的眼神看她,并警告符晓说,不要再肆意破坏全院男神的形象。   “懿行,”被沈懿行按住手的符晓看着沈懿行说,“今天我在书店看到一首叫作《少年,少年》的诗……”   “讲了什么?”   符晓念了一遍,放轻了语气道:“觉得有点像你晚餐前讲的话。”   “……”沈懿行回望着符晓,眉眼之间温柔得很。   “……”符晓一抬脖子,想去吻沈懿行,可沈懿行却突然向后一缩,让符晓半点都没有沾到。   “……”符晓问,“你干啥?”   沈懿行说:“你要咬我。”   符晓一阵气结:“我是想吻你啊!”   “可你以前打输了就咬我。”   “……”   沈懿行勾唇笑了笑,欺身吻住符晓的唇。他用舌尖拨弄了一会儿唇珠,轻轻撬开对方两排牙齿,裹住了符晓小巧的舌尖并引导对方汲取彼此的呼吸。   没过多久,两人便情动了。   沈懿行有一个习惯,就是每一次结合的最后阶段,他都喜欢抱紧符晓,并将吻不断地落在对方脸上,从额头,到眼睛,到鼻梁,到脸颊,到嘴唇,到下巴,总之一定要能看见符晓,否则就会不大尽兴似的。   ……   第二天,沈懿行的嘉懿开始正式研究药品凝块问题,同时,符晓在佩兰也着手调制她的那款“龙泉寺”了。   尽管章唯一觉得怪,符晓还是坚持使用了水生调。   前调中有日本柚子、香柠檬、青柠、蜜橘、青草等,还有十分明显的薄荷味,散发着雨水的清新。符晓没有还原让沈懿行和自己分外狼狈的暴雨,而是温柔了飘在空中的雨丝,从容了山中旅人的脚步。   对于中调,符晓选择了水、莲花、木兰、桂花、鸡蛋花、风信子、小苍兰等等原料。风信子、小苍兰这些植物都是她当日在龙泉寺中亲眼见到过的,同时,莲花、木兰、桂花、鸡蛋花又略微可以象征佛教。为了最终气息,符晓没有机械地选取佛教的“六花”——莲花、文殊兰、黄姜花、鸡蛋花、缅桂花和地涌金莲,而是退而求其次,用了与“六花”很相似的莲花、木兰、桂花、鸡蛋花等等。各种植物带着水气,有一种洁净的感觉。   符晓还在中调当中添加了幽微的焚香,以及蒲团独特的蔺草味。懂行的人只要稍微一闻,便会明白这款香水中调与“佛”密不可分。   至于后调,符晓用了带着木头香和泥土清香的香根草,还有无比温暖、甘甜和厚重、回味悠长的琥珀,还混着些雪松、橡木苔、不凋花、蜂蜜、奶油等物,让人可以在一瞬间想起雨过天晴后那种温暖的阳光。   这一次的调配时间,比以往都要长一些。   一是因为没有确切截止日期,符晓自然会有一点“完美主义”——她希望能将产品“推销”给知名的大公司,这意味着她必须坚持追求更高的品质。   二是……在整个调制的过程当中,符晓遭遇到的问题不断。   比如,在符晓的配方当中,香柠檬的使用量约为2%。而当她检验佩兰之前购入的香柠檬的烯含量时,却十分惊讶地发现那批油的香柠檬烯含量是0.40%。IFRA规定,与人体皮肤接触的产品的香柠檬烯含量不得超过75×10-6,这意味着,假如使用的香柠檬油含香柠檬烯0.35%,在香精中的用量就不能超过2%。过去符晓检测出的含量从来没超过0.35%,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回烯含量这么高。她不想被迫减少“龙泉寺”当中香柠檬所占的比例,又不愿意放弃天然香柠檬油、直接采用自己配的人工香柠檬油,气得上蹿下跳,还在家里抓狂,幸好两个月后,在调香师们的要求之下,佩兰又将之前的供应商换回来了——这回这批,烯含量只有0.30%。   这种事情发生好几回后,符晓只好安慰自己说这个叫“好事多磨”。   就这么着,一路磕磕绊绊,半年之后,“龙泉寺”终于成型了。   章唯一稍微闻了下,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怎么样?”符晓问。   事实上,她对自己信心十足。   章唯一拿着试香纸,似乎有些爱不释手,回答:“这款‘龙泉寺’……是你目前为止最接近于完美的作品。”   “……英雄所见略同?”   “……”章唯一闭上了眼睛。   那股味道一直在他鼻端徘徊。   他仿佛行走在山间,周围是树和草的味道。雨水淅淅沥沥地下,打湿了他前胸背脊。在一片雾气中,他看见一座庙。庙门是朱红色,两侧有狮子像。他缓缓地推开庙门,迈步走进院落当中……莲花、木兰、桂花、鸡蛋花、风信子、小苍兰等等味道从院落的四面八方袭来,优雅、淡然,将他裹在里面。大殿中袅袅的焚香上升、飘散,他站在蒲团前,隔着香看见菩萨正低眉敛目。片刻之后,雨停歇了,他走出寺庙去,闻到了周围土地的清香,闻到了空中太阳的暖意,鼻尖传来香甜,让人凭空轻松许多。   这种力量感,十分地罕见。   符晓又问:“有评价吗?”   章唯一睁开了眼睛:“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我想说它……有些神奇,可以令人觉得安心。”   “……”   章唯一放下了试纸,看着符晓,笑着说道:“香气转换有些不足,可我还是十分感动。”有些从本质上散发出的东西,可以使他忽略技巧上的瑕疵。   符晓:“……”   章唯一说:“有那么一瞬吧,我有一点……嫉妒你的天赋。”   符晓:“……老师?您怎么这么讲?”   “我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章唯一又嗅了嗅“龙泉寺”,“我不知道如何突破瓶颈,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符晓张了张嘴,但没讲出什么。   “我会指导你完善它。”   “……嗯。”   “之后我建议你回趟法国,见一见你上学时认识的老师还有老板,他们会给你很好的建议,也许你可以从中得到一些特殊的启发。”   “咦?”符晓有一点懵——章唯一竟……这么看好“龙泉寺”吗?过去,章唯一从未让她干过这种事。   “怎么?”   “也对……”符晓实习时的老板都是世界级的大师,符晓确定,当初真心教她的那些人,这次也不会让她白去的。   章唯一补充道:“先把专利给申请了。”   符晓说:“好……”   “还有,可以开始准备PPT了。”   “嗯。”   “尤思卿‘推销’的成功率很高,你可以向她请教弄PPT的经验。”   “好……” 第74章 龙泉寺(五)   章唯一准了符晓几天假, 让符晓收拾包裹去法国。   凡尔赛还和几年前一样。它是巴黎的卫星城, 虽然只是一个非常小的地方, 却见证了无数历史, 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庄严厚重。它本来只是片荒地,后来却成了法兰西行政中心, 拥有欧洲最雄伟的宫殿, 全盛时期到处纸醉金迷。再后来,凡尔赛宫在法国大革命中被洗劫一空, 沦为废墟, 直到1833年才被改建成了历史博物馆。1919年一战结束之后, 协约国和同盟国在这签署凡尔赛条约, 条约的不公平导致中国爆发五四运动,开启了另一个篇章。直到今天,凡尔赛也依然是法国的领导人会见各国政要的主要地点。   符晓下飞机后直接买了张地铁票,驾轻就熟地从巴黎到了学校。她早就在NOVATEL酒店订好了房间,步行到学校只需要十五分钟, 她也给要见的老师发了邮件,一个一个地约好了面谈时间。   符晓对她以前那些老师还是挺了解的。她只联系了两个相熟的老师, 其中一个主管所有国际学生, 另外一个当年曾指导过她的毕业作品。这两个“老头”都曾是业界“大牛”, 封鼻之后才到学校去教书的。   果然, 两个人都对她不错。   “水变化万千,既可以平静,也可以奔腾。”一个老师对符晓说, “在我看来,你太注重将‘淅淅沥沥的雨水’具象化了。其实,这款香映射的是使用者的内心,最终的目的是使他们平静下来,对吧?每个人心中的‘雨’是不一样的,你要让人们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前调可以单纯一些,但与抽象艺术无关。”   “唔……”符晓觉得一时有些难以消化,不过她还是认真地记下来了,“我想想……”她的心里隐隐感到很有道理。   “相对来讲,”对方又道,“我倒认为‘禅意’这一部分应当再细化些,使‘龙泉寺’主次分明。现在,香水里边有莲花的淡然、牡丹的肃穆,也许可以再有点鸢尾的雅致、百合的孤高,提高它的格调。另外,鸢尾、百合可以提升清新特质的层次感,让配方呈现出最为精致和高贵的一面。后调当中琥珀还有木香用得不错,有成熟、端庄、稳重的感觉,不过,可以再来点木樨兰之类,谦谦君子,不躁不愠,更有你那个‘平静”的味道。”   “木樨兰吗……”符晓本来真没想到这个。木樨兰的香也是木质香,而且,耐寒、耐瘠、耐盐,只要土壤中有9%的水分即可发芽,意义也很相符。琥珀和木樨兰,就像一男一女,站在雨后山顶,彼此信守承诺。   “这款香挺有意思的——开始纯净透明,而后逐渐温暖……平静柔和当中蕴含一种激烈,镇定深邃当中又有一种活力……在矛盾中步步推进,非常有生命力,我个人很喜欢。”   “谢谢……”符晓一激动,竟讲了中文,“呃”了一下之后才切换成法语,“Merci beaucoup.”   第二个老师呢,给的全部是技术方面的意见。   他第一句就是:“莲花香精不行。”   “哎……?”   “用樱野生产的。樱野有个共馏萃取专利,可以最好地保留莲花的天然香气。”   符晓接道:“我直接采用了佩兰产的莲花香精……”佩兰本身生产莲花香精,符晓过去全是直接拿的。   “从樱野订。”   “哦哦……”“莲花”是非常重要的原料,的确应该谨慎选择供应商的。   老师提了几个意见之后竟说:“建议严格把关‘初选香精’这步……现在,你对这个产品的意义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因此你可以有的放矢地寻找最为适合的原料了。回去之后,尽量详细地向各个香精厂介绍产品的理化性能,并且通知各香精厂调配样品、送香精样,再与库存比较、挑选。”   “嗯。”符晓知道,即使都是莲花香精,或者薄荷香精,不同厂家技术不同,味道也会有别。而且,就算原料来自天然,香精里边也不会没有其他的东西,而各种醇、酯、酚所占的比例,也会轻微影响最终成品的效果。想要调制出“近乎完美”的“龙泉寺”来,就得从第一步“初选香精”便开始把关。   “不要怕折腾人,‘凑合’成不了顶级调香师。早点学会苛刻,只对你的‘孩子们’负责任。”   “……我明白了。”   “符晓,”老师突然话题一转,“你比上学时成长了很多。”   符晓愣了一下,而后轻轻地问:“真的?”   “你的毕业作品很有想法……我这么多年来一直记得。”符晓是他教的第一个亚洲人,她毕业作品中许多“东方元素”让他印象深刻。   符晓一愣:“是吗……?”   “技术方面成熟多了,然而幻想依然还在。我很为你感到高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少女性结婚之后风格会有巨大改变,男调香师在这方面好像相对要好一些。   “幻想吗?”符晓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突然想起来了一件小事,她说,“我和我的丈夫第一次约会时去过一间画室,当时,画室老师给我们看了一张夏加尔的画。那个老师说,夏加尔可以天马行空地想象正是因为他的婚姻非常幸福。如果不是他的妻子帮助他保有了童真,他是无法创造出纯洁、诗意化的东西的。”   老师调侃似的笑了一下:“你毕业作品‘思念’的对象?”   符晓脸有点红:“对呀。反正,结婚之后,我对生活有了更多幻想。”   那个老师轻笑一声,却没有带丝毫恶意。   从学校离开后,符晓又去巴黎还有格拉斯见了两个曾经的老板。对于那些老板,符晓不如之前那般坦诚,更多时候是在谈论心得——业界和学界,老板和老师,毕竟不一样。   ……   离开格拉斯前,沈懿行也去了两天——他想瞧瞧这个符晓十分喜欢的欧洲的小镇。   格拉斯距离戛纳只有半小时车程。小镇是戛纳后花园,空气仿佛都是香的。人在大街小巷当中漫步、呼吸独特的芬芳时,可以感受到普罗旺斯那种独特的浪漫。格拉斯依山而建,石阶蜿蜒而上,民居分置两边,最高海拔大约有350米。城中某些地方可以看见大海,地中海的海风使这里十分适宜于花朵生长。   此时正值五月,玫瑰花盛开的季节,镇上正在举办自1971年开始便每年都有的格拉斯玫瑰节。几万朵玫瑰花全部被放置在市中心的广场,让参加花节的众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来自法国、荷兰、保加利亚、摩洛哥等地的玫瑰竞相绽放,娇艳欲滴。   不仅如此,整个格拉斯小镇都有玫瑰花装点。格拉斯最高处的香水喷泉被粉色玫瑰围绕,就连两侧台阶的扶手上边也全都是花。同样的花还缠绕着街上路灯底座和其他的标志物。街道上方悬挂着玫瑰花串和香氛喷雾,喷雾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喷出醉人香氛,甚至连议政厅、法院等政府部门门前都有大束的玫瑰。街上店铺店主们都在极力地兜售精油、香薰、香皂、香包、干花等物。   沈懿行穿梭在花市里,觉得氛围有些新鲜——符晓的世界和他的世界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   符晓也很仔细地看,遇到她喜欢的便掏钱买下来,胸前花束越来越大。   她一边买,还一边向沈懿行讲解道:“这叫千叶玫瑰,也叫作格拉斯玫瑰,产自本地。粉红色的,与保加利亚的大马士革玫瑰外形非常相似,不过,千叶玫瑰托根基本无刺,大马士革玫瑰托根则遍布小刺。香奈儿5号香水就是以这种玫瑰为原料的。”   “哦……”   “看,这个就是保加利亚大马士革玫瑰,名气超大,花香较淡……很像千叶玫瑰吧?”   “嗯。”   符晓又收了几朵艳红色的花:“这是墨红玫瑰,其实是月季啦,有丝绒一样的质感,很好摸的。”   沈懿行又点头。   “这个,叫撒哈拉,产自摩洛哥的。花瓣外红内黄,是不是很漂亮?”   “是。”   最后,符晓抱了一大捧花,“呼”地一下递到沈懿行的面前,两颊红扑扑的:“懿行,送你。”   “又送给我?”   “嗯。”符晓眨眨眼,看着对方眼睛,“你这么好这么好,自然不能只用街边花店红玫瑰配……格拉斯玫瑰节,基本有世界上最全的玫瑰花品种……我想,把最漂亮的玫瑰花,集在一起,全部都献给你。”   沈懿行笑了笑,伸手接过花束:“明天要去哪里?有什么安排么?”   “去花田呀。”   “好。”   格拉斯有大片花田。这座小镇位于阿尔卑斯山与地中海之间,环境非常适合花卉。源自阿尔卑斯山的溪流令土壤很肥沃,而冷风则被高山挡在外面。夏季,地中海的海风使格拉斯空气湿润。   在格拉斯附近的溪谷当中,一条小路蜿蜒穿过,小路一侧是一条叫塞瓦捏的溪流,另一侧便是玫瑰、茉莉等等花田。   符晓到过花田多次,专心为沈懿行介绍:“这花田叫‘Le Petit Campadieu’,法语的意思是‘上帝的小营地’,有100公顷,一半种玫瑰,一半种茉莉,由Joseph Mul经营,她也是花田的第五代经营者。从30年起,这里就是香奈儿的香料供应商了。每年五月,这里都会收割50吨玫瑰,其中20吨用于服务香奈儿,到了九月,再收割25吨茉莉,25吨全部给香奈儿。其实,因为价格过高,来这里收原料的公司不多了,但香奈儿并没有撤。哦,格拉斯周围还有别的花田,比如迪奥的供应商Le Domaine de Manon。”说到这里,符晓突然觉得“香水”有些神奇——自然创造出了香气,而他们这些人,将香气留住、送给喜欢它的人。   在花田中,很多工人边走边摘,动作迅速地将花朵放入花袋。每一区土地的尽头,都有工作人员拿着袋子收集花朵。   “花朵要在早上采摘才能得到更多精油。”符晓对旁边的人说,“摘下之后,立刻送到Sotraflor工厂,进行为时七小时的三次萃取,萃取过后,400公斤玫瑰可以得到一公斤的蜡状精油。蜡状精油在被送到香奈儿总部后还要经历三天蒸馏,最后变成600克液体精油。”   沈懿行有点诧异地问道:“400公斤玫瑰只能制成600克精油?”   “所以说它贵呢……”   “……”   “来,我教你怎么采吧。”符晓伸手掐住花萼,旋转着轻轻地一折。只听“咔”地一声,花便被摘下了。   沈懿行问:“可以采么?”   符晓回答:“可以,采了之后明年长势会更好呢。”   不过,沈懿行却没有忙着采摘。他沿着花田慢慢向前走,用眼尾扫着两旁的玫瑰。过了片刻,他终于在一朵花前站定,将修长的手指搭在了花萼上,并轻轻地将它折了下来。那朵玫瑰又大又艳,在五月的风中开得正盛,柔软的花瓣还带些晨露,反射着金色的阳光。   “唔……”符晓凑过脑袋看——果然,这朵花是最漂亮的,比沿路上其他的花都要美丽。   沈懿行看了看符晓,嘴角绽出一个笑容,将花递到她眼前:“晓晓,结婚两周年快乐。”   “咦?!”   “你忘了。”沈懿行淡淡地道,“两年前的今天,我们去领了结婚证。”   “哇靠……”虽然沈懿行声调非常平,符晓却知道对方很不满,“抱歉……我日子过得糊涂了……”   沈懿行还是淡淡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过来?”   “……”符晓连忙用两只爪子捧着那朵花,可怜兮兮地道,“我晚上请你吃大餐。”   “……”沈懿行转身向前走,不过终究没有绷住,晃了一下胳膊,符晓一把挽住,紧紧靠着对方,还用头蹭了蹭。   ……   从花田出来后,沈懿行和符晓又逛了逛其他几个景点。   在加里玛香水厂中沈懿行也试着制了一瓶香水。虽然符晓是一个调香师,但沈懿行却不懂调香——他总不能跑去佩兰公司,动手动脚地操作那些仪器。沈懿行一直想了解符晓,格拉斯终于给了他机会。   在参观了一两个博物馆、了解了更多香水历史后,两个人在餐厅吃了一点法餐。所谓“大餐”,花了符晓六十欧元。沈懿行送了符晓一条绿色的四叶草项链,绿松石嵌在黄金当中显得十分别致。   晚上,两个人十指相扣,在小巷中缓缓地漫步。格拉斯是香水城市,接道两旁都是香水小店,说不住哪家的店主就是一位退隐了的“高人”。符晓喜欢乱钻乱看,享受无意中“淘到”心爱商品的乐趣,那说明着一种机缘,是将他们千里相牵的独特的宿命感。   夜半时分,两人搭上了返航的飞机。对于符晓来说,被沈懿行亲自迎回是一种新鲜的经历。   在出发前,沈懿行还从那束玫瑰的每一种花中都选了一朵制成了标本。他将花朵仔细地压平了,夹在一本书中,样子十分认真,让符晓脸都有一些脸红了。她知道,那些花对沈懿行来说,将是很特别的东西。   ……   回北京后,符晓立刻便开始了“龙泉寺”的完善。   他征得了章唯一的同意,通知“樱野”送来“莲花”样品,又向多个香精公司简单介绍了需求并请求对方针对重点原料送样。而后,符晓将样品与佩兰库存比较,留下了她认为最适合的候选进行加香实验。   她在实验室没日没夜地鼓弄。符晓一次次地称加“基香”香料——先加主香剂,再加增加主香浓度的和合剂和起修饰作用的修饰剂或起抑制作用的定香剂。每加完一个香料,她都会把烧杯摇匀然后嗅闻香气,哪步不满意了便一定会从头再来。三天之后,她才终于确定了“基香”,也就是后调的味道。接着,她又用同样的方法调出了中调“体香”,而后才按标准流程开始处理前调“头香”。“头香”需要特别谨慎小心,每一个香料符晓都会分几次加入,每加一次便摇匀闻一下,反反复复,不断纠正。待到最复杂的头香加完,符晓便开始了修改,从扩散性、连贯性、留香程度、香气平衡等等方面入手,一遍一遍调整她的配方。   创造香水其实是比较自由的,基本爱怎么来就可以怎么来,不像普通日化产品,要考虑成本、考虑耐碱、考虑耐氧化等等诸多因素,然而饶是如此,创香也依然不简单。香料间会互相影响,使最终的味道和色泽发生变化,调香师只能依靠经验和耐心一步步地追求存在于心目中的味道。在当了调香师多年之后,符晓才终于觉得自己“入了点门”了。   终于,在回京三个月后的某天,符晓正式将样品送进留样区,并给佩兰的评香员们发邮件,邀请他们参与“龙泉寺”的评测。   对于新“龙泉寺”,章唯一的评价是:“变得没那么具体了,‘水感’稍微有些缥缈。”   “嗯。”符晓抬眼,看着章唯一说:“我之前突然想起了齐白石的那句名言:‘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我……之前太注重‘真实感’了,总想还原我自己的心情。但是,每个人的遭遇是不同的,弹性空间其实应该更大一些。我想,调香,同样应当‘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 第75章 龙泉寺(六)-加了2000字   共有七位评香员参与了“龙泉寺”香水的评定。符晓看着表格上的一排高分, 心情有些雀跃。   她在“龙泉寺”上, 耗了太多心血。到了最后, 她每一步加香, 都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一个一个香精原料, 宛如是寺庙中的信徒恭恭敬敬地献给神佛的花果, 每一朵、每一个都经历了带着最高诚意的精挑细选。她看着“龙泉寺”从最初的构想一步一步变成可嗅闻的东西,仿佛亲手将一袋黯淡的种子培育成繁茂的花园, 有一种满足感。   想起章唯一说尤思卿自荐的“成功率非常高”, 符晓给尤思卿发了一条微信, 请她出来聊聊。   其实, 符晓和尤思卿依然不算很相熟。符晓帮过尤思卿一个大忙,直接导致了对方情有所归,但尤思卿性格太冷,着实令人难以亲近,符晓也不会自讨没趣地约她吃饭逛街, 两人的关系依然停留在“点头之交”上面,也就是说, 在竞标会上看见了, 便说声“嗨”, 没有多少私下交往。符晓偶尔会问问对方的近况, 不过尤思卿总是答得很简洁。要说在工作场合之外的见面,就只有对方答谢她的那次了。在正式“得到”了邹珩之后,尤思卿和邹珩曾请她和沈懿行吃饭, 符晓也见到了令尤思卿魂牵梦绕的人——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太多,气质温文尔雅,有点像章唯一,但内在可比章唯一“善良”多了,没什么独特的捉弄人的恶趣味。那顿饭中,符晓和沈懿行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支招”的事情,而小白兔邹珩似乎也真的不知道尤思卿是故意布下“陷阱”的。   这次寻求建议,是两人第二次“约饭”。   符晓在餐厅等了十来分钟,便看见尤思卿走了进来。她身边是邹珩,两个人并排走,尤思卿紧紧挽着邹珩的胳膊。因为邹珩表现得很自然,一般人不会看出邹珩有目盲,但是符晓却一眼便发现,两个人走路的速度非常地慢。   尤思卿是那种不管到哪都是众人焦点的人,她一进来,餐厅中的人目光便全钉在她身上,一路追随,不过尤思卿本人却浑然不觉一般,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整个气质森冷傲慢,径直走到符晓对面并且拉开椅子坐下。她身上有淡淡的玉兰香,一缕一缕飘进符晓鼻端。   “……”符晓感到,自己的脸也被围观群众打量了下……她内心涌起一种十分诡异的得意,仿佛自己能把美人约来吃饭是了不起的事。   尤思卿说:“好久不见。”   符晓回答:“我最近参与的项目不是很多……”   “嗯?”   “微信里讲了,我自己调了款叫‘龙泉寺’的香水,占了很多时间,没太管别的事。”幸亏章唯一支持她,要不说不定要被开……不过,这半年来,她也还是拿下了两三个不错的项目,业绩并不算差,只是没法和去年下半年的自己相比。   “嗯。”   “我听说呀,你比较懂‘自荐香水’的事,所有想问问你怎么写PPT,可不可以?”说来十分矛盾。身为调香师,即使调制出了很满意的香水,也还是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无法跳脱。某个高管喜不喜欢,某间公司喜不喜欢,整个市场喜不喜欢,都会决定它的“生死”。符晓想起了格拉斯小镇上的那些香水小店——有时她走进去,会在无意当中发现令她很惊艳的作品。同学告诉她说,不少知名调香师“退休”后会开一家小店,当时符晓很不理解,因为,想要令自己的作品被更多人知晓,就一定要进大公司,居于世界一隅虽然十分舒适惬意但也未免太安于平静了。现在符晓却突然间懂了,那并不是安于平静,而是选择拥抱百分百的自由,不再受外界的束缚。想想也是,又不缺钱,在人生的晚年专心调制打动自己的香,也许反而能使调香师的生涯更加圆满。符晓想象了下她开店的情景——租两间小屋子,里外套间,里屋用于调香,外屋用于销售,她专心地调香,雇个姑娘销售……偶尔忙的时候便叫懿行也去店里帮忙,对了,如果恰好遇到有天赋的孩子,她可以将对方收为徒弟……嗨,想得太远了……   尤思卿淡淡地扬了一下嘴角:“行啊,不过先吃饭吧。”   “嗯,好。”符晓将菜单递给尤思卿,对方飞快地报了两个菜。   符晓之前在等待对方时便已经看过那个菜单了,她也点了两道,并且十分礼貌地问对面的两个人:“能吃辣么?”   尤思卿点点头:“可以。”   餐厅动作很快。没等多长时间,所有东西便全都被端上了桌。   符晓对邹珩介绍道:“唔,你左手边,上边那道菜是松鼠鳜鱼,下边那道菜是……”   邹珩温柔地笑了笑:“不用讲了,我闻得到。”   “啊,哦,抱歉。”符晓感到自己有点傻了——邹珩是个优秀的调香师,而且章唯一说,嗅觉是神级的,自己向对方介绍菜的位置确实有些太过唐突了。   “别操心他,会吃着呢。”尤思卿说,“他连厨房里的厨师正在烧什么菜都能闻出来。上次在‘红辣椒’,他叫来服务员,问对方厨房里正在弄什么、怎么那么香,还把食材、调料一样一样地全部念出来,当时那服务员用看外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心里肯定在想:哪来的神经病。”   符晓:“……”   她惊讶地发现,在提到邹珩时,尤思卿显得与平时很不一样。之前,尤思卿一共只讲了十六个字:“好久不见”、“嗯”、“嗯”、“行啊,不过先吃饭吧”、“可以。”除了“好久不见”,剩下全是回答提问……“不过先吃饭吧”那半句话可能也是因为担心邹珩饿了才会附带讲出来的……整整十五分钟,全是符晓唱独角戏,若不是她了解对方,一定讲不下去——此时尤思卿突然说了一大段,让符晓简直有些“习惯不能”了。   符晓又仔细看了一看尤思卿,突然之间察觉,虽然还是冷傲,但是,对方与她记忆中的不同。餐厅灯光柔和,为尤思卿的瞳孔点上了一点点的光亮,让她漂亮的眼睛似乎闪烁出了些许对于未来的期盼。嘴角也有些软,以前符晓觉得对方唇线是僵在脸上的,此刻却是感到,那带着两个小窝的嘴角随时都可能稍微向上扬一扬。尤思卿一直很美丽,不过最近好像比以前还好看,符晓其实也说不好,但觉得对方好像生动了一些,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了。   爱情这个东西,果然可以救赎一个人吧。   符晓回神,开始张罗:“别客气啦,吃吧吃吧!”   尤思卿又来了个“嗯”,而后转头去问她身边的邹珩:“吃鱼么?看着、闻着还不错,不知道实际的味道如何。”   邹珩点了点头。   尤思卿用勺子挖了一块鱼肉放进自己盘里,而后低头专心地帮喜欢的男人剔鱼刺——邹珩看不见,只能指望她。她的黑发瀑布一般地垂下来,符晓有点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极致的孤冷搭配极致的温柔,让尤思卿有一种非常特别的神采。   符晓愣愣地说:“你们感情真好……”   尤思卿撩起眼皮子看了符晓一眼:“谢谢。”   “有没有吵过架?”   邹珩回答:“当然。”   “最后谁道歉的?”   “就自然和好了。”   “咦?”   邹珩温柔地道:“我们两个全都不是十分擅长使用语言的人。嗯……当我们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对方的时候,我们会选择另一种语言——香气,那是我们深爱和精通的领域。我们会用香水交流,明白对方全部心意。我们会对对方‘说声’抱歉,而后让一切不安都过去。”   符晓:“……”   邹珩又接着道:“平时,我们也会用香气来表达难以开口的话。比如,在前几天的纪念日上面,尤思卿早起后喷了个迪奥的‘Forever and Ever’,玫瑰的味道贯彻了始终,很纯粹,很美好,有遥远的感觉,于是我便明白她的感情。”   Forever and Ever是迪奥2002年情人节前夕推出的限量女香,当时的销量是一个奇迹,之后几年连续推出限量版本,每次的反响都十分惊人,因此,迪奥在2009年将它列入了经典系列。它的前调像是清晨还沾着露水的玫瑰,有些青涩,接着馥郁的玫瑰香气便奔涌而出,性感、惊艳,还混着茉莉的温柔,将女性的两种特质完美地混合在一起,其实有点像在恋爱当中的尤思卿本人。Forever and Ever,比永远还久远,名字充满诗意,有人翻译成“情系永恒”,有人翻译成“天长地久”,大概是一个女人能对爱人做出来的最美的承诺。   符晓:“……”她觉得邹珩的话有道理。所谓“意境”,大概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了吧。有一些话,直白地讲出来,未免太过无趣。东方人都讲究“委婉”,“委婉”有着特殊的美,能给人无限想象的空间,为感情盖上一层薄纱,蕴藉含蓄。   邹珩看不见,还在继续讲:“六月二十号是初相遇的日子,我本来以为思卿早已经不记得了,没有想到……今年六月二十,她一反常态地喷了香奈儿的‘ce Eau Tendre’,‘邂逅柔情’……思卿一般不穿甜美感觉的香,我一闻便知道她想表达什么。”邂逅柔情十分有少女感,甜美、可爱,让人似乎能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在正午阳光下的操场上面看书,无忧无虑,偶尔欢快地抬起头,正巧看见某个高年级的学长从她面前走过,初恋的味道渐渐弥散开,两人对视时的笑意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它与尤思卿的气质的确不搭,但是符晓感到,“破天荒”地使用了这款香的她,应当是想起了某年、某月、某天,她见到邹珩时,那颗瞬间柔软下来的心。   嗷……符晓突然觉得有点羡慕了。   得了个空,她发微信给沈懿行:【你知道什么是迪奥的‘Forever and Ever’吗?】   沈懿行:【???】   符晓又问:“‘ce Eau Tendre’呢?”   沈懿行还是:【???】   【没事,笨蛋。】   【…………】   符晓只是想逗逗沈懿行而已。沈懿行那么好,得到了是运气,她才不会没事想些有的没的。   符晓抬头,又问邹珩:“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邹珩说,“早结了。”   “……啥。”竟然没请她和懿行?算了……又不大熟,尤思卿应该是不再想收她和沈懿行的礼金了。   邹珩笑得十分清雅:“大约两年半之前吧?”   “…………”符晓被惊呆了。   她算了算:那不就是交往后的第三个月吗?!有点可怕……简直是飞一样地进了民政局……她自己和尤思卿“正式交往”的时间差不多,沈懿行在交往的第九个月向她求了婚,她还觉得自己速度已经很快了呢,没想到尤思卿竟然三个月便把邹珩捆住了。   话到这里,尤思卿抬起了眸子,轻笑一声:“我本就是这样的人。”她的皮肤白皙透亮。   “…………”也对。尤思卿对邹珩特别执着,肯定是不愿意再看见变故的。而且,她一向与其他人不一样,特立独行,这也是最能吸引符晓的地方。   一顿饭吃完后,尤思卿终于开始讲PPT的事。   她的声音依然很冷:“讲述‘故事’非常重要,而且,真正能打动人心的,都是有时代烙印的。其他作品也是如此。为什么‘苹果1984’那支广告片是经典?因为它抓住了整整一代人对于‘垄断’的恐惧,直接将大环境下的人一网打尽了。我们大概无法做到这点,但这是努力的方向。”   “嗯嗯。”   “还有……”   尤思卿讲述了很多。符晓发现,尤思卿虽然话不多,却很真诚,绝不是在敷衍了事。   一顿饭吃了四个来小时。最后起身离开餐厅之时,符晓觉得胸口被各种东西填得满满的,既感激尤思卿的真诚,也祝福他们俩的感情。   ……   回到佩兰之后,符晓精心准备了PPT。她觉得自己写得很出彩,可没想到,在发给几个公司香水主管后,“龙泉寺”的生产便没有了下文。那几家公司都是符晓认为个性与“龙泉寺”比较相符的,目标消费者也一致,就是高端、独立的女性,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不感兴趣。就连华羽,都对“龙泉寺”持保留意见。Kathy认为,“龙泉寺”这个概念恐怕不易被接受,年轻人会对寺啊庙啊的比较抵触,还是更喜欢繁华的都市。   对此,章唯一说:“不要想得太多,有时纯粹就是没有什么缘分。对艺术的评价往往是主观的,对方不好那口,你也没有办法。”   “哦……”   十分郁闷的符晓在回复ISIPCA两个老教授询问的邮件时也显得有气无力的。她说,进展不大顺利,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被消费者见到。   其中一个教授很喜欢“龙泉寺”,几封邮件之后叫符晓寄几份改良后的密封小样给他,他看看将来有没有机会推荐给合适的公司,不过他也说了,在中国继续投,不要太指望他。   符晓自然寄了,但她完全不认为会从法国得到好消息。某个国际品牌签下她调制出的“龙泉寺”……她想都不敢想。   还是继续找本土公司吧。   ……   “狗屎运”是在符晓寄出小样后的一个月撞上她的。“狗屎运”的到来,让佩兰中国公司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在一个与平日里似乎无异的早上,符晓随手查看工作邮箱,随手点开ISIPCA教授的邮件,随手……发现邮件里是个好消息!!!   Dubois教授用精致的语法对她说,有一个公司对“龙泉寺”感兴趣,希望与佩兰公司进一步接洽,讨论基于符晓作品合作的可能性。   公司的名字叫作“Stephan Simon”,史蒂芬·西蒙,简称SS,不是什么有悠久历史的国际性大品牌,而是这几年才显露了头角的一家新兴公司,在香水方面的口碑十分不错,也有过几款比较热门的产品。   重要的是,它是一家法国公司。   “Stephan Simon……”符晓将几个音节轻声念出来,令人欣悦的节奏在舌尖跳动。两个气音“S”,有温柔的感觉,仿佛是每一年的三四月,嫩树发新芽,牡丹花初开。 第76章 龙泉寺(七)   在等待的过程当中, 符晓心情十分紧张。她很清楚, 在双方签字前, 一切都是虚幻, 到嘴边的鸭子也是说飞就说,并不存在“板上钉钉”这种东西。   符晓晚上老是睡不踏实, 一会儿梦见“龙泉寺”上市, 一会儿梦见Stephan Simon又反悔了。“不安”这个东西,像是夏夜里恼人的飞虫, 扑腾得有一些过分, 令人想要驱赶却又无从下手。   幸好, Stephan Simon公司并没有食言。不久便有人联系了佩兰, 而且项目推进得极快。只是,符晓已经渴望太久,等到佩兰真正接到订单那天,她并没有特别兴奋,似乎已经被“折磨”得有些麻木。   符晓不愿与其他调香师共同打造香水, 于是SS的评香师提出了许多改进意见。符晓累死累活,拼掉半条老命, 才终于让“龙泉寺”成熟到了SS认为可以上市的地步。   对方请了一位香港的设计师负责包装。效果图出来后, 符晓惊讶地发现它几乎就是她心中的“龙泉寺”。   香水瓶身有梦幻一般的感觉。瓶子是圆台状, 底端有一抹清澈的蓝色, 其余部分也反射着若有若无的蓝光,瓶盖为银制的莲花,中间的莲藕处便是香水喷头。最为特别的是, 莲花中间,有根花枝从喷头处直立而上,唯一的枝丫处坐着一个有些抽象的、正在冥想的少女。莲花、莲藕、花枝、少女融为一体,将原本神圣的东西笼上了些浪漫的色彩。   符晓说:“好美哦……”   一看就想买呢。   在反复沟通中,符晓也明白了,SS眼见近年来诸多国外高端品牌的香水作为“平价奢侈品”在中国的市场表现一路扶摇直上,十分眼馋,也想分一杯羹,可它知名度不够高,不大好挤进去,便想换个角度入手。这家公司发现,虽然大牌香水通过广告轰炸全都取得了还算不错的成绩,然而实际上东西方人在生理、文化上存在着巨大不同。迥异于欧美主流的手法,中国人偏爱清淡的香气,香奈儿五号等等虽然销量非常高,但是很少有人当真穿它出门。同时,众多大牌为了“讨好”中国的消费者推出的大多数商品业绩也并不好,SS认为这大概是由于非本土的调香师们很难找准完全正确的方向。这个时候,Dubois教授推荐了“龙泉寺”的方案,气味成熟,而且核心创意有一种特殊的韵味。SS的香水主管稍微查了一下,发现符晓之前的“浪淘沙”市场反应火爆,便决定试一试这一款“龙泉寺”,看能不能取得意料外的效果。   为了配合上市,SS制作了一支讲述香水调制、瓶身设计的小短片,还有两个一分钟的广告。其中一个广告是水墨风,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旁白或是对白,只有一个姑娘,一直在繁华的城市当中奔跑,最后,她来到了一片有花有草的空地上,广告片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悠远的钟声。所有景物都是瓶子中的水泼墨而成的,整个TVC都没有出现过“龙泉寺”,可它好像就在那里,带着淡淡禅意,激起众人内心中的清空安宁。SS可谓卯足了劲儿,将东方元素运用得淋漓尽致。   ……   到了四月,“龙泉寺”香水正式上市了,法、中同步,将来逐步推到其他国家。   Stephan Simon公司十分重视,还在北京举办了一场媒体发布会。公司一位联合创始人兼副总、亚太区的老总、佩兰总部一位高级总监还有一个正当红的国际名模出息了发布会。SS还请来了瑞士奇华顿香精公司某个有名的调香师助阵。   符晓和“龙泉寺”瓶身的设计者自然也出席了。   符晓一共回答了三个问题。   第一个是:“香水的创意是从何而来的。”   符晓没有说谎,她平静地说道:“那个源于我的一段真实经历……我的丈夫呢,是一家药厂的CEO。他勤勉了八年,终于将一款药物推向了市场。那东西的服用方法有些特殊,患者需要先摇一摇胶囊,否则粉末便有可能凝块。上市之后不久,他便接到报告……有人没有仔细看说明书,服用之后遭遇严重痉挛。当时他很迷茫,一方面知道不是自己的过错,根本无需撤市,一方面又怕会有严重的后果。有天我陪他去山里散心,中途遭遇一场大雨……幸亏一个僧人救了我们,将我们带去龙泉寺避雨。很奇怪地,在龙泉寺中,我的丈夫理清楚了思绪,他变得很平静,也终于知道了内心深处最本真的想法。他召回了药物,重新设计工艺,最后终于在三个月之前……让它重新上市与患者见面了。在龙泉寺躲雨的经历有种独特的力量,我我想将其分享给大家,因此便决定了要调制‘龙泉寺’……”   她将这段经历给SS市场部的人讲过,对方表示,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香水故事”。对于实话实说,沈懿行也没有意见。   没错,嘉懿公司的创新药,已经在不久前重新上市。嘉懿的研究员发现,凝块主要是由某种杂质所引起的,于是他们通过改变过滤时真空泵的压力、少量多次地加溶剂等等方式,将那种杂质过滤到了可接受的范围。嘉懿公司还减小了胶囊——每粒胶囊粉末含量只是原来二分之一,并将用量从一次一粒调整为一次两粒,解决了之前面临的考验。因为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CFDA认为不需要重做三期临床。在创新药再次上市之后,沈懿行本以为销量会遇寒冬,没有想到许多患者一直在等着那款药!他们对嘉懿公司十分有好感,批评的对象反而是那些不看说明书的“受害者们”,在“吃药读不读说明书”的大讨论后,嘉懿公司的知名度反而还高了些。   记者给符晓的第二个问题是:“能否简单说说,它是如何被调制出来的?”   这个符晓也准备过。她将佩兰的专利吹嘘了一番,将最主要的原料念叨了一遍,又描述了这些香气所构成的意境,美轮美奂。   第二个问题是:“你想要在‘龙泉寺’中表达一些什么东西?”   符晓笑了一笑:“我想表现的是,两人在大都市的喧嚣纷乱中,寻找内心深处那片刻的宁静——不被旁人左右,而是探寻自我。”   发布会的最后阶段,SS公司的人将众多香水小样分发给了参与发布会的记者。   当天下午,符晓便在各网站的时尚频道看见了有关于发布会的报道。SS是个强势的新兴品牌,“逼格”不低,这次的阵容显得很新鲜。   符晓觉得,为了“龙泉寺”,她也真的是豁了出去了……   嘉懿公司召回的事太有名了,她在发布会上讲的第一段话,清楚地表明了和懿行的关系,她知道自己是一定会被“扒”的。   果然,报道一出,符晓便在“北大学霸男神”上面看见一条:【男神老婆、人生赢家露了脸了。】   “……”简直无地自容……   说来奇怪,她在学业上、事业上似乎从来都不会因为赞誉而不安、羞涩。但是,她还有沈懿行,都会在交往中把自己摆在较低的位置,因此对于能否比肩沈懿行这件事,符晓总是显得不是很有信心。   为了配合一些列公关稿,SS将水墨广告推了出去。在一系列的宣传攻势下,“好看又好闻”的“龙泉寺”上市首周过后,销量竟然隐隐有超过“浪淘沙”的趋势。   符晓感到不可思议。   在本土公司连续不看好之后,符晓真的以为,“龙泉寺”没市场。她完全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想要轻轻嗅嗅“清空安宁”。   SS市场部的人告诉符晓,“龙泉寺”一听就是味道清新的香水,十分符晓亚洲人的喜好。   至于法国那边,表现则是平平。SS安慰符晓说,法国人的确不爱淡香水,“龙泉寺”的下一站将会是日本和新加坡。 第77章 “天山草”   “龙泉寺”的“狗屎运”依然在被众人羡慕着。SS对“龙泉寺”很重视, 项目推进极快, 在日本、韩国等国家都召开了发布会, 介绍这款与传统的香水概念背道而驰的“低调、不张扬、自省、重内在”的新创意。与欧美鼓励“work”“leadership”的“出风头”文化不同, 亚洲一贯讲究“修养德行”“孤芳自赏”的“不在意”文化,要默默地牛逼, 甚至还有“枪打出头鸟”的说法。因此, “龙泉寺”在欧美大牌香水中是一股“清流”,正好击中众多消费者的靶心。   事实证明, Stephan Simon还挺会抓时机的。最近这一两年, 一反常态地, 小众品牌香水开始受重视了。资生堂收购了小众品牌Serge Lutens, 雅诗兰黛收购了Bykilian,欧莱雅也收购了Atelier Cologne。这些举动并非没事找事,而是市场趋势所驱使的,因为许多奢侈品牌香水销量已经开始下滑。顾客开始拒绝街香,甚至认为撞香就如撞衫, 在这种背景下,Jo Malone、SergeLutens成为网络争相推荐的新品牌, 众多沙龙香水也以定制香水为宣传点吸引了众多爱香人。Stephan Simon虽然是个新兴品牌, 但也常常被人推荐, 知名度并不低, 在这种背景下,它果断地杀入了唯一还在增长的亚洲市场,并推出了一款真正扎根于文化的, 结果打开了些局面。   有的时候符晓觉得,一切像在做梦一样。   她常常“虚荣”地在网上看评价,有时高兴傻笑,有时生气跳脚,只有沈懿行能让她安静下来。   ……   至于沈懿行……事业也重新回到了正轨,一如既往地优秀、出色着,不再迷茫了。   在哮喘创新药重新上市之后,沈懿行的“水逆”终于是结束了。其实,说“水逆”其实也并不一定正确——沈懿行一向运气非常好,这次也有一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味道在里边。在患者及家属群体当中,“新药”时常是众人讨论的话题,因为召回事件,许多人在医院和聊天群里吵来吵去的,让本来没听说过这款药的患者们也都知道它好用了。药的销量不断爬升,迅速地突破一千万、两千万、三千万、五千万、一亿,按照增长势头来看,年销量额突破三亿绝对不是问题。   沈懿行之前早就看到了哮喘药前景。由于空气污染、环境恶化,国内哮喘病的发病率、死亡率正在逐年上升,而且患者从一线二线三线城市迅速地向四五六线蔓延着,由于难治愈、费用高,十年、二十年前不少症状轻的患者得过且过,近年来却是越来越愿意将钱花在健康上了。另外,对于这病来说,传统的中成药没有多大作用,因此若能开花结果,未来各种利润将会非常可观。   ……   只是,作为一个企业,再顺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波折。   某天,龚家宁给沈懿行的微信转了一篇文章:“懿行,你看一看,这保健品号称也能抑制哮喘。”   沈懿行点开了文章:“……”   保健品的名字叫“天山草”。作者将其吹得十分夸张,说这款保健品对于哮喘患者能达到怎么样怎么样的疗效,可以与嘉懿医药公司那著名的哮喘药达到生物等效,而且,没有毒副作用。   没、有、毒、副、作、用。   沈懿行完全不在意,甚至感到十分可笑,他唇角向上挑了挑:“家宁,别管了,不可能。”   “可是……”龚家宁继续说,“可是,我加的那几个2000人QQ群,还有QQ微信群,都在推荐这个,据说疗效非常显著……我见那些人聊得欢,才去网上搜了信息。”   “医托儿吧。”沈懿行道,“我再说一次,不可能,你去科普一下,让患者别天真。”   这并非是由于沈懿行太自负,而是他清楚目前人类的能力——与嘉懿的药物达到生物等效,却无毒副作用,太扯。   何况,这只是一个保健品。   国家对于保健品的管理远远不及药品严格,因此许多无法通过审核的“药品”便摇身一变,以保健品的身姿上市。曾经有一阵子,保健品的虚假宣传非常厉害,一个个听着比药品厉害多了,从头发到脚趾什么病都能治,后来政府逐步出台相关政策,总算是将不良风气压了下去,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些保健品企业虽然不再在电视上打广告,却改成到处派发小册子,还在网上发表文章并且购买搜索引擎排名,或者找问答网站的“专业医生”推销,照样搞得风生水起。许多医院禁止小册子的人进入,然而那些东西简直无孔不入,一个没有看住,便被扔进病房。沈懿行曾经拿起来看过,看着看着,一向冷静的他也压抑不住怒气了——那些册子都在教人不要到医院看医生,不要采用正规疗法,别打针,别吃药,买点保健品就好了,还搞出无数人“现身说法”。沈懿行忍不住觉得:利用绝症、重症患者以及家属最后一点点的希望欺骗、赚钱,将本就不多的生命拿走,这人,怎么能坏到这种程度呢。当然也并非所有保健品企业都这样,只是这个市场的确有些过于混乱了。   沈懿行根本没把这个插曲当回事,没想,一个月之后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   汇报的依然还是龚家宁,周国富在他身后紧跟着。   “懿行,”龚家宁心急火燎地说,“真的是不对劲!”   “……什么?”   “那个叫‘天山草’的保健品!今儿我和周国富在几家药店溜达了一会儿,发现‘天山草’卖得特别好!我还故意和买家搭讪了,他们将对方好顿夸!这总不会都是托儿了吧,人家真情实感地买‘天山草’。”   沈懿行皱了一下眉。   周国富接着道:“其中几个人说,他们本来吃我们的,后来却改成‘天山草’,换药之后发作频率没有上升,‘天山草’很便宜,而且无副作用,他们群里的人都在吃‘天山草’。药店老板也说,最近‘天山草’卖得很不错,嘉懿的药倒是有所下滑……”   “……”   “我们买了几盒,喏,你看看……”周国富将一个塑料袋放在了沈懿行的桌上。袋子是半透明的,里边隐隐约约地有几个绿色的盒子。   沈懿行伸手接过了,拿出一盒翻到背后,首先查看了下说明。果然,盒子写着可以抑制哮喘发作,而且安全无副作用,用貌似冷静实则自鸣得意的口吻告诉患者放心食用。   沈懿行将盒子推给了龚家宁:“做个毒理实验,看是不是真的。”   “好。”   龚家宁和周国富离开后,沈懿行也点开了聊天群。   他装作患者家属的样子问了下“天山草”,立即便有好些患者、家属表示“很好用”。   几个很热情的、帮过沈懿行不少忙的大爷和大娘介绍起“天山草”,还对沈懿行说,第一次购买能享受五折,嘱咐沈懿行千万不要忘了提是第一次购买,别花冤枉钱。   根据沈懿行的经验,若无疗效,会有群友攻击那些“药托儿”的。患者、家属最憎恨的就是药托,不可能静静地看着别人被骗。   应该,真的有用?   可是,为什么是保健品呢……   倘若生产“天山草”的企业可以做到这样,怎会甘心只默默地流通于保健品市场?   怎么想都不大对劲。   大概是毒性太大了,无法通过CFDA的审核吧——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了。   又是两天之后,龚家宁拿着化验单走进了沈懿行的办公室,语气颓丧:“毒理实验结果刚出来了,‘天山草’……真的没毒性。”   “没毒性?”沈懿行抬眼看着龚家宁,眸子冰凉得如两极冰川,“不、可、能。”   “真的……没有毒性……”   “化验单放那吧,晚上我自己做。”   “哦……”   没有想到,沈懿行自己做毒理实验的结果依然是:没有毒性。 第78章 天山草(二)   手握着“没有毒性”的毒理实验数据, 沈懿行拨通了龚家宁实验室的分机号:“家宁, 等有空了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是。”   再出现的龚家宁看着有一些颓唐甚至丧气。他挂着两个很严重的黑眼圈, 问沈懿行, “知道严重了吧?顾客马上要被‘天山草’抢光了。”   沈懿行若有所思的,右手指节轻轻叩击桌面:“再去做个动物实验, 确定一下‘天山草’的疗效。”   “我也猜到你会这么讲了, 不过最好别对结果太乐观了。既然那么多客户都在买,百分之九十九……它是有疗效的。”   “我知道。”沈懿行停止了敲击的动作, 又是十指交叉, 轻轻顶着下颌, “还是做个动物实验, 看看结果再说。”   “嗯。”   动物试验的结果是……“天山草”这款保健品,对于哮喘这种疾病只能极轻微地抑制。   龚家宁进行了一系列的试验。他将“天山草”通过抽取粉末、溶解、灌胃的方式喂给了好几只小白鼠。小白鼠们都正经历哮喘,其中有的是由磷酸组胺引起的,有的是由SO2引起的,有的是由其他原因引起的。龚家宁喂了好几天, 小白鼠还是喘不停。他又用猴子等等试了试,结果和大鼠小鼠差不多。最后, 龚家宁停止了实验, 将小动物们紧紧搂在怀中, 语气带着心酸地说:“哎哟哎哟, 不喘不喘,真是心疼死爸爸了……”学生物的龚家宁自称是所有动物的爹,动物们也的确与他非常亲近, 有时他被迫要“折磨”宝贝儿女,心里其实也是相当不好受的。儿女们白白受了好几天的罪,龚家宁觉得自己更讨厌“天山草”了。   得知这个结果之后,沈懿行也颇为不解。   消费者们不是傻子——没作用的东西,怎会一再购买,而且还推荐给别人?沈懿行在几个患者家属群里待了很多年了,十分清楚不少“天山草”的用户的的确确是多年的哮喘患者并且饱受哮喘折磨,沈懿行很难相信会有很多人为了个人利益坑害群中病友。而且,长时间观察下来后,沈懿行也了解一些“群友”的性格和经济状况——某几个安利天山草的人一贯比较热心,介绍的治疗方法也基本有效,与群中不少人关系十分熟络,怎么看都不是会帮忙打虚假广告的人。   有些迷惑的沈懿行请周国富随机回访了一些曾参与过嘉懿临床实验的患者。与主动推荐“天山草”保健品的顾客不同,这回的受访对象是嘉懿主动找上门的,只是亿万普通哮喘患者中的几个而已,“天山草”的公司绝无可能将人全部买通。   周国富与他们聊了整整一天,到了临下班前告诉沈懿行说:“有一部分人也改服‘天山草’了,认为疗效和嘉懿的药物非常相似,但是‘天山草’没毒性,看着似乎要安全些。”   沈懿行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轻靠在椅背上,双手抱着胳膊,眼睛望向远处不知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看。   “懿行,”学药学的周国富觉得自己进入本科以来十几年间的专业知识正在受到冲击,“这……可能吗?”   “……”   “对动物没疗效,但对人有疗效?‘天山草’的公司发现了对对动物没疗效,但对人有疗效的药品?”   “……”   “真可能有这种事情?”制药是一个长期而且枯燥的过程。一款新药诞生,需要无数天才和聪明人参与其中。寻找药理、建立模型、寻找化合物、做动物实验、做临床试验、写分析报告……每一步都模糊不得,这个也是制药行业在当今时代的铁则,代表着前人认为的最为合理的方式。现在突然有个人说,有不少药,对动物没用、对人类有用,仿佛是在质疑整个制药行业。顿了一顿,周国富再一次问沈懿行,“‘天山草’不作为药品上市,是因为无法提交动物实验的数据?这才退而求其次的?”   沈懿行看着周国富,语气非常平静地道:“不会的,我想想。”他的声音中没有任何焦虑的痕迹,有一种可以安抚人心的力量。   周国富看着沈懿行:“懿行,那就……拜托你了。”   “好。”   周国富离开后,沈懿行拿起了“天山草”的胶囊,仔仔细细地看。   胶囊看着平平无奇,就是最普通的那种,颜色是朴素的白色,仿佛正彰显着纯洁。   到底是有什么蹊跷?   “天山草”的公司是怎么样做出“对于动物无效,对于人却有效”并且完全没毒性的“保健品”的?   沈懿行又看了一遍主要配方列表——还是那些自己此前已经看过无数遍的草药名字,其中几味确实有一些止咳平喘、清热解表的作用,但按理说,根本不会有临床意义上的治疗效果。   沈懿行就那么拿着一颗胶囊,不住思考,从下午一直坐到了晚上八点,还留在公司的人已经不多了。   下班后又跑到嘉懿“玩耍”的符晓不敢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坐着看书,不过,她给丈夫喷了点“龙泉寺”,还告诉沈懿行“别着急,慢慢想”。   到了晚上十点,沈懿行将一个胶囊拔开,将粉末倒在A4白纸上,一边继续思索,一边继续用指尖在粉末上面来回画圆。   过了一会儿,他放过了粉末,又十分手欠地拿起胶囊皮,两指轻轻一夹便将其捏碎了。在安静的办公室中,胶囊破碎时发出了“咔”的一声,仿佛是结束令人焦躁的沉闷的一声华丽的号角。   忽然,一个念头在沈懿行脑中一闪而过!   沈懿行倏地站起了身子,拎了两盒“天山草”,飞快地往门外走:“晓晓,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哦哦……!”符晓能感觉出沈懿行的变化,漂亮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对方,“加油。”   “嗯。”   沈懿行走进公司实验室,用了多种方法检测胶囊皮的化学物质。他不是非常懂这种东西,研究到了半夜两点才终于有了些成果。   他用脉冲激光聚焦胶囊表面,使其产生等离子体,再通过光纤光谱仪采集分析等离子体发射光谱,终于得到了一张元素表。   “呵……好家伙……”沈懿行看着胶囊皮的化学元素表,觉得对于一个胶囊皮来说,未免太壮观了。   不但有药品中必备的碳、氢、氧,还有磷、铁、钠等。   至于胶囊,一般由淀粉等物质制成,不应该有杂七杂八的化学添加剂。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回了办公室,发现符晓已经在沙发上面睡着了。   他将自己外衣披在符晓身上,又轻轻地将对方横着抱起来,费力地锁上办公室的门,走进了夜晚的寂静走廊。   符晓在停车场醒过来了一次,见沈懿行正抱着她,迷迷糊糊地蹭了蹭,而后又闭着眼打了一会瞌睡。   ……   沈懿行分析胶囊皮后第二天,专业人员进行了系统的研究。   最后报告表明……“天山草”,将嘉懿公司的哮喘药溶在了胶囊皮当中。   沈懿行拿着报告嘲讽地笑了:“怪不得可以达到生物等效呢。”   粉末确实没毒,化验也化验不出来,但胶囊皮却有。此前沈懿行对它的毒理、药效分析都是用粉末来进行实验,因此没能发现这个诡计。   沈懿行感觉这是对制药人的侮辱。   将别人“耗资十亿、耗时十年”的成果溶在胶囊皮当中,并且还宣称无毒……这样赚钱真的能心安么。 第79章 天山草(三)   嘉懿公司的公关部和市场部立即便发动了几轮宣传攻势, 说明“天山草”公司将嘉懿药物溶在胶囊中, 药粉虽然无毒性却也无疗效。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之间, 网络上骂声一片。   嘉懿和天山草公司, 一个努力扼杀可能的副反应,召回全部新药, 一个明明知晓众多的副反应, 但却宣称没有,生产、销售假药, 对比之下高下立现。   沈懿行也毫不犹豫地命令公司的法务部报了警。为了报警, 嘉懿甚至晚了一周才向公众公布事情真相。   法务部的律师对沈懿行说, “天山草”的老板最高可以判到无期徒刑, 因为对方并不仅仅是侵犯专利、假冒商品,而是生产、销售假药,罪名是非常严重的,医药商品和普通商品性质完全不一样。倘若嘉懿新药副作用比较多,真的发生致死或者致残事件, “天山草”的老板甚至可能得到死刑处罚。   沈懿行很希望“天山草”的事情可以为其他人敲响一个警钟,不过他也清楚, 在利益驱使下, 总会有许多人怀着侥幸心理挑战法律、道德。   沈懿行其实无法明白某些人对金钱的渴求。虽然难免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但他与符晓对物质都没有什么很高的要求。有觉睡, 有饭吃,也就差不多了——尤其符晓,下班回家有根网线就可以活。   ……   不管怎样, “天山草”带来的危机算是解决掉了。   嘉懿损失了一些销售额,但是消费者终于回来了。   沈懿行与符晓照例“约会”庆祝。   这次,他们去了平遥古镇。   平遥拥有近三千年历史,也是保存最完好的四座古城之一,有过无数历史名人、著名事迹,在漫长的岁月当中饱经沧桑,带着被打磨过痕迹屹立于世。这里是晋商的发源地,被誉为中国现代银行鼻祖的日升昌票号便在这里诞生。平遥又出尘又市井,又古典又现代。在古城中行走,仿佛在几千年的历史中打马而过,可以捕捉到流散在风中的一声叹息。   因为职业需要,符晓十分喜欢在有人文特色的地方逛一逛,积累文化底蕴,为今后的各种香水创意打下一个夯实基础。   符晓与沈懿行首先去了县衙。县衙左文右武,前朝后寝,整体结构、布局非常合理,主从有序,错落有致。它是现存完整四大古衙之一,同时规模最大,可说十分不易。   两人看了每天定点的“县太爷升堂断案”。符晓嘻嘻笑道:“回去我也打你一顿板子……”   沈懿行的眉毛一挑:“你是说情趣那种么?”   “哇靠……”符晓又惊,“你你你……你的男神范儿呢……”   “在卧室里还要什么男神范儿?”难道不是野兽范儿就好了么?   “……”   接着二人去了日升昌票号、百汇通票号和中国钱庄票号博物馆。票号里有穿着考究的老掌柜全部按照当时样式书写汇票,为旅客们留作纪念,图案防伪、盖章防伪、暗字防伪一样不少。   符晓将汇票“唰”地甩给沈懿行:“包养你了。”   沈懿行捡起来,仔细看了一看,慢条斯理地道:“那么你可别哭。”   “你是什么意思……”   沈懿行继续好整以暇道:“不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黄的?”   沈懿行嘴角勾起来一点:“嗯。”   符晓:“……”她是觉得,沈懿行这种偶尔的“不要脸”还挺神奇的。   旁边沈懿行又问道:“那么你打算包多久?”   符晓脸红红的:“一百年,够不够?”   “不够,”沈懿行勾唇笑了笑,“还要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你咋这么便宜……”一张汇票而已……   此外,符晓和沈懿行还游览了华北第一镖局、中国镖局博物馆,庙宇、道观,以及乔家大院、王家大院。乔王两家都是晋商曾拥有的府邸,乔家大院呈“囍”字形布局,气势恢宏,布局精巧,王家大院则是大得难以想象,拥有“五巷”、“五堡”、“五祠堂”,总面积高达25万平方米以上,耗时半个世纪才修建而成的。   在平遥的最后一天,二人去平遥县下面的几个乡稍微逛了一逛。   山西的乡村也与别处有些不一样。   二人又是十指相扣,有些闲散,享受着极为难得的“约会”。也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半交往”开始,二人“约会”便总跟在某种成功之后,导致了习惯成自然,每次“约会”都是两个人心情最为轻松的时刻。   突然,符晓的鼻端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香水。   只是……原料十分廉价。   符晓左右转动脑袋,试图寻找香气来源。   并没有太大力气,符晓便看见了一个大约四十七八岁的女人,正坐在距离她两三米远的一个凳子上编竹筐,动作十分用力。   她是那种十分典型的劳动者,身材壮实,皮肤黝黑,头上盘着一个发髻,不过,与一般人认知不同的是,她化着妆——拍了粉底,擦了腮红,刷了睫毛,涂了眼影,抹了口红。而且,穿了香水。   符晓只闻了一下便知道,香水原料全为人造香精,原料搭配十分粗糙,气味转换非常生硬,是典型的本土低端香水。   符晓并没有什么身为一个调香师的特殊优越感。   她觉得很感动。   有的时候,“感动”这种东西,真是奇妙。   现在的化妆品公司、香精香料公司、调香师、消费者……似乎都很看不起所谓的“低端香水”。   仿佛香水是精致女人的专利。   大家争先恐后地为香水叠加“逼格”和“时髦值”,将一款又一款的香水打造成奢侈的、昂贵的、只有对生活品质有着要求的、只有对个人品味有着自信的与众不同的成功女性使用的东西。   然而其实不是这样。   不管什么年龄,不管什么身份,不管什么职业,不管什么收入水平,都可以爱美和爱香。   女人天生就是爱美和爱香的。   为什么要将这群体割裂开呢?   “懿行……”符晓扯了扯她身边的沈懿行,“你闻。”   “嗯,”沈懿行现在也能闻出点门道,“味道没有层次,比你的差很远。”   符晓嘻嘻一笑:“现在很会拍马屁嘛……”   “一直都会。”沈懿行伸手摸了一下符晓的头发,“因为是真心的。”   “懿行,”符晓说,“我想再调一款与‘龙泉寺'相似的香水出来。唔,我意思是,启动某个项目,不是为了满足客户,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等到成品被制出来,再‘推销’给某个公司。”   沈懿行笑了笑:“又有什么想法?”   符晓非常认真地道:“低端香水。”   “低端香水?”   “嗯,”符晓点点头,“为了成功调制这款香水,我将必须学会控制原料选择——减少香水当中原料种类以及用量,还有尽量不碰那些稀有又昂贵的动物植物,而是多多使用某些大众又便宜的人工香精。总之,一切都以节约成本作为导向,但是,最后香水质量依然是上乘的。”廉价香水超越顶级经典并不现实,不过她比较有信心可以达到“上乘质量”。当初,她曾使用二三十种原料配出“The One”香水,这让符晓明白,香水并非原料叠加,它有着自己的生命,在有限的空间之中依然可以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给不那么“有逼格”的女人也喷上真正好的香水,难道不是一件令人欣悦的事情吗? 第80章 “我”(一)   符晓说干就干。   对于新的香水, 符晓将其命名为“我”。原因非常简单, 就是, 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大家全部是普通人, 大家全不是普通人,这与被社会贴上的标签并没有关系。“我”所表达的信息就是“女人不分职业不分收入不分地点不分年龄, 都可以爱美和爱香, 都可以对自己好点。”   其实也许,廉价香水的购买者, 比如平遥乡下那个年近五十岁的妇人, 才更加能代表真正爱香之人。也许, 她们无法说出各种经典香水的品牌品名、上市年份、创意来源、前中后调、目标人群、以及调香师的拗口的外国名字, 只是纯粹地如蝴蝶喜欢鲜艳的颜色一般喜欢香味儿。然而,那不也是他们这群调香师的服务对象?调香师们总是不屑低端香水,其实……也许是一个错误的做法。   不再心心念着“高端”、“小众”、“独树一帜”、“剑走偏锋”,抛弃各种 “噱头”,撤退到一个原始的领域, 单纯地想想大众认为什么最好闻,可能可以使自己看见一个更为宽广的天地。   过去, 差不多在每款香水的PPT上面, 她都要写“高贵”、“优雅”、“迷人”、“知性”、“独立”等等等等一系列“有逼格”的形容词, 写着写着就想翻个白眼。符晓觉得自己有时挺“中二”的, 因为她会疑惑——香气怎么非得高贵优雅了呢?如果香气有自己的意识,它愿意被人这样定义吗?还原“香气”最本质的功能,不好么?这次, 她的“叛逆期”终于到来了。   “我”是一款花香调的香水。   鸢尾花是它的主调。   不过,与以往都不同的是,这款香水,有一部分天然鸢尾,主体却是人造香精。   鸢尾花的香气不带香甜,有些硬朗,总是大大方方,毫不矫揉造作,而且,带着一股子“人工”的味道。   在主流思想中,“人工”的味道是上不得台面的,然而符晓却把它处理得非常干净。将其放在鼻尖轻轻一嗅,人们仿佛可以看见一支紫色的鸢尾花在一年年、一岁岁中逐渐带上人工修饰的痕迹,有过风雨有过晴,天生尖利的边角圆润了许多,却又没有彻底陷入完全工业化的泥潭,有一种与天然鸢尾高贵优雅的气质不一样的成熟的独特韵味,十分清新。   符晓为其配了多种辅助原料,于是,那种幽香十分细腻,与普通廉价香水的大开大合、横冲直撞非常不同。   在中调中,符晓用了多种花香烘托前调。比如柠檬、橙子、橘子……基调为酸,仿佛是在提醒使用它的人工,人类被迫“人工”化的过程,总是带着点酸涩的回忆。   而后调呢,符晓选择了温暖的麝香。经历过了人工打磨的精美的鸢尾花香逐渐变得温暖、悠长,不似高端香水那般如入仙境、超凡脱俗,却表达了一种在市井中穿梭的亲切。   初步配好之后,符晓嗅了一嗅,“忍痛”加了一些佩兰独有的从鸢尾草木根茎中提取的汁液。于是,它的鸢尾味道当中又带了些泥土气息,更增添了“从自然到人工”之感。   香水前中后调加在一起,一共只用了十几种原料,有一种古老、陈旧的姿态。   符晓以往都是随便用原料的。然而这次,迫于成本,她必须在几千种原料中做出取舍,选用最高效的几种或十几种。她甚至跑去向日化部门的首席调香师取了次经,感觉这次“取舍练习”实令自己受益良多。   要说“我”的缺点,便是留香时间较短。人造香精,无论如何都有缺陷,永远不可能与天然香料比肩。   对于“我”,章唯一闻了下,说:“真是精致又便宜的好香水。”   符晓傻笑几声:“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章唯一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符晓:“你还‘嘿’出鼓点了呢?这么有节奏感。”   “呃……是胜利的鼓点?”   章唯一摇摇头:“符晓,你今年多大了?”   老师突然转移话题,符晓有点不大适应:“我?三十好几啦……”   “符晓,”章唯一放下小样,轻轻地叹了口气,“有时有一些羡慕你。”   “啊?”   “三十好几,还很年轻,已经有这种本事了,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您只比我大了十岁半而已呀。”   章唯一端起红茶杯喝了一口,目光却是飘向窗外,看着佩兰公司高墙之内的一小方天地:“我这辈子,在事业上,大约也就只有这种程度了吧。”   “怎么这么讲呀。”符晓说,“太丧了……”   “是真的。作为‘佩兰’中国的首席调香师,我早过了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阶段了。”   “……”符晓不知道该回什么了。她老师章唯一,最近几年水平当真是相当地稳定——换句话说,全都不错,但没有能让他自己感受到欣喜的作品。好像武侠小说中的“次级高手”,声名显赫,然而却总也参不透最高奥秘。   “行了,”章唯一放下了杯子,“就和上次一样,向客户们推销你的新香。”   “嗯嗯!”   “对了,利润太小的话……佩兰和客户可能谈不拢,订单数目最好大些。”   “嗯嗯!”   ……   结果,前几个客户一听说是中低端香水,立即便丧失了兴趣。   推出“浪淘沙”“鹊桥仙”的“华羽”以及推出“The One”的“晨露”化妆品公司,都野心勃勃地立志于打造本土的高端品牌,自然没有接受。然而出乎符晓意料的是,另外两家定位中低端的公司,也同样有着许多的顾虑。   “这个创意……”他们表示,“卖不出去。”   符晓不甘:“怎么会呢?”   “这好像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顾客,‘它是为你们囊中羞涩的人设计的’,伤人。”   “可是,”符晓表示,“价格低廉、性能中端的商品总是很受欢迎。消费者们清楚自己经济状况,也坦然地接受,并不存在拒绝、逃避这种现象。‘香水’并不一定特殊在哪。我们不如直白地说,它的目标顾客就是消费能力不足的人,可是性价比高,而且曾通过了正规安全机构相关检验,没有任何有毒原料,溶液也非劣势酒精,与杂牌香水不一样,可以放心选用、购买。觉得这个创意卖不出去,也许只是知识分子一厢情愿罢了呢。” 虽然,硬是要比对人无害,化工产品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纯天然的。   ……   最后,接受了这款新香的,是推出过“女人花”的佳人。   “佳人”是一个老品牌,不像“华羽”、“晨露”那样追逐年轻,而是比较扎根于大众。   而且,“佳人”新上任的香水部门老大十分喜欢它的味道。   她甚至策划了一个市场活动,打算将它作为重点项目打造。   市场活动将由已经被升为经理的Jimmy负责。   Jimmy那个小gay已经不能再被称为是“小gay”了,不过还是blingbling,皮肤吹弹可破,保养得比符晓好太多太多了。符晓也显年轻,却比不过 Jimmy。在看见Jimmy的瞬间符晓便有一些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听Jimmy的每天晚上在脸上涂抹十层。   Jimmy将部门老大的点子书写成了策划案。   为了造势,“佳人”将邀请100位劳动者参与活动,包括城里的人、乡里的人,年轻的人、年老的人,为她们化精致的妆容,喷精致的香水——也就是“我” ,借助这个活动还原“香”的本来意义。让人知道,香水就是用来闻的——女人不分职业不分收入不分地点不分年龄,全都可以爱美和爱香,全都可以对自己好一点。它是发自内心的,很单纯的喜欢。 第81章 “我”(二)   凭借着佩兰超强的生产能力, “我”这款低端香水如期上市了。说是“低端”, 在新闻、广告当中却写作“平价”, 这也算是化妆品公司的商业智慧。   “佳人”果然声势浩大地开展了市场活动。市场部的几个专员邀请了农业劳动者、农机操作人员、水产捕捞人员、采油工人、炼钢工人、纺织工人、食品饮料制造工人、塑料加工技术人员、零售经营人员、餐馆服务员、仓库保管员、公交服务员、环卫工人等总共一百名女性参与活动, 年龄从18岁开始,一直到82岁为止。82岁的是一位农民, 仍然可以下地种收。   五位著名化妆师用了五天整, 才按照每个人的特征为她们换上服装鞋帽、上了妆、喷了香,绝非千篇一律。两名摄影师在两个棚子内马不停蹄地拍摄照片。与以往不同, 这回“模特”全非专业, 平时甚至很少拍照, 不会摆姿势, 不会做表情,不过,在镜子中见到“不一样的自己”时,她们都露出了极真心的笑容,那才是最打动人的。   “佳人”还选择了其中二十个人进行跟拍。很明显地, 她们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她们回家之后,父母、丈夫、子女全部都发出了夸张的赞叹声, 不住地说“好看、好闻”。而在外面, 同事、朋友们的反应也一样。每一次, 她们都会露出羞赧又开心的表情, 这让她们显得十分动人,一举一动似乎也自信了许多,一言一行似乎都变得利落了。Jimmy说, 周围人真不是“托儿”,而是发自内心地夸奖的。   最后,“佳人”采访了所有人。不出意料,没有人对美、对香全无感觉。只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习惯、观念,才没有尝试过“打扮。”许多人从未化过妆或者穿过香,或者只在拍摄结婚照的那天有过,然而每个人都知道,她们可以变得更加漂亮。同时接受采访的还有活动参与者的家人、同事、朋友。很多子女表示,“没见过妈妈那么漂亮的样子”。   到了宣传阶段,“佳人”将一百人前后对比照片全部放上网络,还选择了一些最有代表性的,在地铁站、公交站等地进行了一轮户外广告的投放。“对比照片”令人震惊,每个人都像是年轻了十几岁。   Jimmy又将素材全部交给一个视频公司剪辑,最终产生了一支约三分钟的成片以及一支三十秒的电视广告。成片展示了活动参与者走进化妆间、走出化妆间时候的样子,还有乍一出现时家人、同事、朋友们的反应。最后则是几位参与者本人及她们身边人接受采访的片段。这一部分按照问题分类,每个问题之下各有五人回答。至于三十秒的TVC,则是浓缩精华版本。三分钟的成片被上传至网络,三十秒的TVC则是上了电视。   活动宣传效果极好。   在网络上,不仅仅是目标受众,还有许多比较具有现代性的思想的年轻人也被“佳人”打动。过去她们认为“佳人”公司很土,作为老牌企业专门生产给妈妈辈用的平价产品,心中其实是有着一些不屑的。然而这一系列视频、图片、文章,却让她们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待“佳人”,即使是最为挑剔的女孩,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创意很好。不论是谁,想更美些,何错之有?这种东西应当是发自内心的,没有理由硬要分出高下贵贱。每个人都有可能有容颜衰老、失意贫困的那一天,难道到了那天便连最基本的期望都失去了?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在三分钟的成片中,Jimmy十分抢戏,独揽三分之二的评论、弹幕。短片的最后一部分,也就是“几位参与者本人及她们身边人接受采访的片段”那部分,“佳人”采访者正是Jimmy——Jimmy提出问题,五人轮番入境,Jimmy再提出问题,五人再轮番入境,如此循环。Iimmy作为个显性的gay,眼神带媚、风情万种,声音还赖赖唧唧的,拖着长音问人问题。于是,每次到了Jimmy说话,观众都会狂刷弹幕:【这个小gay讲话好嗲!!!】【声音非常好听!!!】【我全身都酥了!!!】【这眼神太骚了!!!】【看那大V领下的锁骨!!!】等等,不一而足,俨然成了流量担当。   符晓有些无力——Jimmy,不管在哪,不管身边是谁,都是那么抢戏。   户外广告和电视广告效果比较不易评估,不过,有那么两三次,符晓在街边看见有环卫工人或是装修工人拿着工具静静注视公交车站里的海报。海报上,45周岁的环卫工人彭丽丽妆容精致、眼神明亮,不输于平日里那些精英人士。当时符晓看着,觉得自己作为一调香师,存在意义就是在此刻了。她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也许有一天,她会苦于事业停滞、困于家庭关系,但即使那样,也不要忘记了,自己喜欢美、喜欢香。   ……   某天晚上,符晓突然收到了Jimmy发来的三十封邮件。   “搞啥……”   符晓漫不经心点开一封,然而只看一句便愣住了。   邮件是Jimmy转发的,原收件箱是“佳人”公司的客服邮箱。   发件人是一个公共事业抄表员。她零零散散地讲了很多,比如,她中学时有着两条又长又黑又亮的大辫子,一直到膝盖,十分不方便,上厕所都要先拿起辫子,可是那个年代流行,同学们都很羡慕她。后来,她渐渐忘记了那些“臭美”时光,直至最近买了人生当中的第一支口红。   符晓一封一封地看。三十封信当中,有十五封是邮件,还有十五封是信件,直接寄到了“佳人”公司,Jimmy拍了照,用附件的形式发送给了符晓。正文内容各不相同,然而主题都很一致,就是,“佳人”为“我”这款香水打的广告,令她们想起了从前。   符晓用微信感谢了Jimmy。Jimmy一向心思细腻,热情甚至过分热情,他一看见那些邮件、信件,便知道符晓会对它们感兴趣,而符晓也果然如他所想,十分珍惜每份心意。   三十封信,符晓读了一个半小时,还从公司邮箱转发到了个人邮箱,偷偷留底。   沈懿行从符晓身后拍了拍她:“在看什么?一动不动。”   符晓回手,在自己的肩膀上方拉住沈懿行的几根手指,并解释道:“Jimmy发来的顾客反馈……都很感谢‘佳人’这款平价香水。”   沈懿行垂眸笑了笑。   “哎,”符晓继续道,“我自己被我自己感动了……”   “……”   “什么眼神……”   “没事。”沈懿行说,“我也常常这样。”   “……”   “你那又是什么眼神?”   “没事……” 第82章 “我”(三)   后来, 见到香水市场策略在年轻人当中颇受好评, “佳人”趁热打铁, 又推出了一个活动, 就叫“打扮父母”,使他们再年轻一回。每个人都可以使用电脑、手机登录页面并且上传照片, “佳人”会选出三名优胜者, 奖励每个人一万元。网友可以参与打分,专家也会进行评选并且给出专业意见。“佳人”页面还专门发布了一些指导视频, 告诉活动参与者们, 如何为中年人选择服装、发型、妆容。   符晓为了一下, Jimmy说参与者也不是非常多, 不过,差不多每一个父母,都穿着美丽的服装,化着精致的妆容。不过,Jimmy发现了一个现象, 就是,有50%以上的照片里边, 都有一个年轻美女站在父母身边, 不知道的人保准以为这是年轻美女之间的比拼。   受到“我”的启发, 符晓开了一个时尚类的微博, 同时还有微信,讲述自己对于香水等的理解,算是科普加上教育类的账号。一开始没粉丝, 符晓便扒着沈懿行,让他在微博上“诈尸”发点自拍,然后帮助自己宣传账号。沈懿行作为为数不多的颜值逆天的名校学霸CEO,还是有一点点追随者的,当然,这也多亏了上一次营销号力捧的功劳。“利用”老公之后,符晓的账号终于有了三千个粉丝。   而在香水业界之内,符晓名气也变大了。差不多所有本土的调香师,全部都知道了符晓的名字。   这不仅仅因为符晓调出一款只有三四十块却很成熟的香,更为重要的是,她改变了行业中的思维方式,关注到“劳动者”。这与传统背道而驰,因此很能引发关注。   许多人突然想起了,当初对香的那种单纯的喜欢。当初,他们都还不是年薪百万的调香师,也讲不出那些此刻张口就来的品牌名字、香水名字、调香师名字,却会在街边小店里用并不多的生活费买瓶便宜的香,或者,买束便宜的花。如今,他们卖弄般地讲述各种科学、各种技术,见到对于前中后调结结巴巴的消费者,便在心里嘲笑一下对方不懂香水,却忘记了,他们在生命中也曾经有那么一段日子,是一样的。   符晓原本已经十分有名气了——“浪淘沙”“鹊桥仙”等等几款大获成功,“The One”带着些传奇色彩,而“龙泉寺”,被法国公司看中并生产,即使在日本、韩国也有着不错的销量和口碑,俨然已经成了年轻人调香师中的领军人物。这次,这支“我”又为符晓带去了极大声誉——不在高端、而在低端香水方面。历来,想要成名,光有技术并不足够,还需要有创新性的思维和用于尝试的精神,以及鲜明个人风格,符晓也做到了。   佩兰又给符晓升了一级,在公司的香水部门地位只比章唯一低,与另外两个调香师平级。符晓手下的兵,也从三个变为六个——佩兰中国区的香水部门,一共有十五位调香师。六个下属全都受过专业训练,没有符晓这样半路出家的人,指导起来十分容易。其实,最开始当上领导时,符晓遇到了些挫折——她自己很有亲和力,面对下级没有威严,而且,由于从事艺术相关工作的人通常很有主见、坚持自我,符晓经常要用大量时间说服对方干一件事。当时符晓很羡慕她老师,只是因为,章唯一与下属关系可谓很好,但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人敢去质疑章唯一的决定。那一阵子,给予了符晓帮助的,依然是她老师。他教符晓如何成为一个老板,并使符晓得以进一步地成长。符晓尽量帮助六个下属,在内和气地支持他们工作,在外凶恶地争夺各种资源,令小组拿到一个个项目。符晓事业走入正轨,仿佛一列疾驰中的列车,按部就班向前延伸,这种状况将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   结果,没有料到的是,在“我”那款项的市场活动结束三个月后,佩兰中国公司主管运营的某副总突然约谈符晓,并让符晓暂时代管香水部门全部十五名调香师,说,章唯一刚刚请了两周假,而且,也许还会更长。   “唔……?”符晓张口问,“章唯一怎么了?”   副总回答:“家里有点事情。”   “哦……”见副总不愿谈,符晓便点点头,“好。”   “章唯一请假比较地突然,工作没来得及交接。你可以从另外两个主管那边了解各项目的进度。有什么困难努力克服下,最好不要问章唯一。”   “嗯。”   符晓觉得不大对劲,回到办公室后掏出手机给章唯一发了一条微信:【老师,没事吧?】   过了一个小时,章唯一才回她:【没事。】   “……”符晓有一种奇特的预感。   她想起了师娘。当时,自己与沈懿行决定在马代结婚时,章唯一便十分担忧师娘身体能否承受。后来到了岛上,章唯一直接让师娘去休息了,直到第二天才又在酒店露面。二人关系很好,章唯一本科一毕业便急急地结婚。然而,符晓早就发现,近年,每次提到师娘,章唯一眉间都有一种淡淡的忧虑。   不过……也不一定。符晓记得,章唯一的老娘依然健在。七十多岁的老年人,生病也是很正常的,所以……哎,不知道。 第83章 “我”(四)   符晓非常担心章唯一的状况, 可章唯一本人希望独扛, 符晓也没办法, 只有暗自祈祷, 期望她的老师可以度过难关。   她没想到的是,这种状况并未持续多长时间, 章唯一很快便主动联系了她。   在电话中, 章唯一直截了当地问道:“符晓……沈懿行开药厂,应当对于前沿药物比较熟悉。能不能帮我问一下, 最近有没有什么治疗脑梗死的特效药物?进口药也可以, 国外药也可以, 我可以托人买, 价钱不是问题。”   “好的。”符晓立即回答,“稍等。”   符晓急忙“命令”她的老公放下手头一切工作,优先处理这件事情。沈懿行也没有反对,将下午的两个会改期了。作为药厂的CEO,沈懿行最清楚这个等待的过程是怎样一种体验。倘若是好消息, 日后还能变得云淡风轻,但若是坏消息, 则无异于凌迟处死。   嘉懿不做脑梗死方面的研究, 因此, 沈懿行也回答不了章唯一的问题。他查阅了大量资料、又询问了国外医生, 让符晓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才回拨了她的电话。   “喂喂喂???”符晓急急地问,“有没有?”   “……没有。”沈懿行道, “还是那些东西。药理上与过去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将副作用稍微降低了些。国外那几款常见药这里全部可以买到,直接问患者的主治医生就好。”   “哦……”符晓语气里边带着些难以掩饰的失望。她本来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回报她的老师一点点了。   符晓只得心情沉重地告知章唯一。她甚至不敢将耳朵紧紧放在听筒上面,生怕听见章唯一压抑的呼吸,仿佛希望破碎时发出的悲鸣。脸离手机足足有五厘米,符晓轻轻地说:“老师,似乎,国内国外……差不多呢。”   “……”章唯一努力地保持惯常风度,“是么……晓晓,谢了。”只是,章唯一的声音越往后越中气不足,到了末尾的两个字几不可闻,彰显着着章唯一的力不从心。   “不谢……”符晓顿了一顿,咬了咬牙,忽然问章唯一,“老师,我可以过去么?”   “嗯?”   “我也希望看望……”唔,看望谁呢?符晓也知道,在对方不愿讲的情况下要求看望其实是越距了。   章唯一静静地听着,良久之后,才道:“是你师娘。”   “……”果然!章唯一22岁一毕业便娶了的妻子。   “过来吧,xxx医院,神内ICU。”   “嗯。”神经内科重症监护室……?   符晓叫上了沈懿行,一路心急火燎地跑到了医院。弄明白了医院内部结构之后,一路跑着寻找神内。沈懿行没有跑,拖后了一点点,不过因为腿长、步子大,也没有被拉下很多。   终于,符晓来到了一个宽阔的走廊,左侧是一个宽敞大铁门,仿佛是通过天堂或者地狱的入口。走廊里有很多各色铺盖卷儿,只一看便知道,不少患者家属会选择留在走廊里过夜、陪伴至亲至爱同时减少成本。这家医院ICU不允许限制家属探视,每日只“开”一个小时,不过即使这样也比许多完全拒绝家属的强。   符晓一眼便看见了那身材颀长的男人。此刻,他正微微靠着墙壁,英俊、儒雅,然而眉梢眼角却有一股挥不去的忧虑。   符晓轻轻走到章唯一身子前:“老师……”她这几天叫“老师”的次数,比过去几年加起来还多。   章唯一眼皮动了动:“你师娘……在里面。”   “嗯……”   “她……有先天性高血压。在她小的时候,医生便预言说,她活不过四十岁,因为……随着时间流逝,她的肾脏等等功能都会受到影响。然而,当初我们两个决定在一起时……都对未来都有一种盲目乐观。那时我刚上大一,18岁,她刚上大四,21岁。我们觉得,距离40岁还有整整20年呢,医学发展很快,等到20年后,她那种心脏病,定然就会被攻克了,根本没有担心。”那一年的他,好像卢浮宫名画《梅杜莎之筏》上的人一样,充满希望地将小船划向天边,完全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其实,当回想起来时,章唯一觉得,妻子其实是被自己那种无端乐观所传染了。她病为先天性,21年也没治好,却在自己“1975年到1995年,和1995年到2015年,绝对不同”之类的说辞中看到许多希望,因为,从1995到2015,确实,每一年都令人惊喜。   符晓愣愣地说:“老师……”   “四年之后,我毕业了。我们两个发现,四年过去……治疗手段依然十分有限。”当时二人有点慌乱,因为,20年,也不过是五个四年罢了。时间在飞一样,怎么抓都拖不住它。人不禁会想:整整四年,就这样没了吗?第二个四年、第三个、第四个,也都会是这样?名叫“希望”的那东西,呼啸着离他们远去?   “……”   “所以,我一毕业便娶了她。符晓,你曾经问过我,怎么那么早就结婚。原因就是这个——我得珍惜时间。早在一起一天,便多得了一天。”   “老师……”   “到了40岁时,她的身体还好,我们都很高兴,以为受到眷顾。然而……我这两天才懂,病情这个东西,往往急转直下,如同山崩一般。她比我大三岁,我今年四十四,她今年四十七。从四十岁那年开始,身体便是每况愈下,肾脏年前已经开始做透析了。我想,即使透析,也能再活挺久,五年问题不大,十年也是未必不可。没有想到……身体一旦变弱,各种并发症竟然一个接一个,简直没办法从医院里搬出去。这一次……是脑梗。”   符晓从没见过这样的章唯一,好像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似的——在她的心目中,老师永远都是优雅、腹黑、毒舌。   “我是前天晚上发现不对劲的。”章唯一说,“当时她找不到通往厕所的路。上了厕所之后,右手拨来拨去,却总拿不到卫生纸,还得我递过去。回卧室时也是七拐八拐地走。我当时也没想很多,只以为她睡迷糊了。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我发现她看不见了。奇怪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看不见,好像根本意识不到一双眼睛出了问题。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症状——明明失去视力,却只躺在床上,可以对话、思维清醒,只是……不知道自己看不见。我总以为,有不对劲时,她会告诉我。入院之后,发生二次脑梗……被送进ICU。”   “……”符晓看向ICU的大门,想象着师娘闭目躺着的样子。   师娘那么漂亮,此时却是……   沈懿行什么话都没有讲。   对于高血压、脑梗死,章唯一一定已经查过许多资料了。二十五年前了解的信息,大概并不比专科医生少。他这个药厂CEO,一来不是医生,二来并不研制高血压、脑梗死专用药物,没有必要班门弄斧。   符晓有些担忧地问:“老师,过去24小时,您睡觉了吗?不能连您都垮掉了。”   章唯一勉强笑了笑:“靠着墙睡了下。” 第84章 “我”(五)   又是大约48小时后, ICU传来好消息:章唯一的妻子, 也就是符晓的师母, 醒过来了, 可以转至普通病房。   符晓特别开心,在走廊里直跳。她体会到了“虚惊一场”四字的美妙。喜悦从她心底油然而生。   她觉得, 章唯一眼中瞬间有了光亮。   此前章唯一很慌乱, 已经快要保持不住他的体面。他仿佛能看见,最为重要的人, 正像海水一样, 一滴一滴从他指缝之间溜走, 他慌慌张张用力攥紧手指, 但却徒劳无功,不管多么用力,全都无法制止既定结果发生,到了最后,他手心里空无一物, 只有将舌尖凑过去时才能尝到咸涩的味道,而那咸涩的味道就是所有她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了。他的鼻端似乎已经嗅到一股死神降临味道——镰刀挥过, 掀起阵风, 将死神的味道沾染在他身上, 那个味道浓重、呛人, 像是东西发霉,有种腐朽气息。而现如今,奇迹发生, 一切竟止住了。曾经那么刺鼻的医院的味道,此时闻着竟然是有一些干净、清新,宛如春天,被烧尽的野草又重新生出来。   ……   不过,见到妻子之后,章唯一才知道,从ICU出来的人,不会活蹦乱跳。病危过后生龙活虎的景象只会存在于影视之中。那些患者,个个十分虚弱,很多身上插着管子,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而且,妻子……好像……不大对劲。   她还是瞎着的。   也依然不知道,自己是瞎着的。不认识人,只答得出几个问题:“你丈夫是谁”、“你爸爸是谁”、“你妈妈是谁”、“你哥哥是谁”、“你姐姐是谁”还有“你两个朋友是谁”。   符晓十分难过,可章唯一却是一点不恼,坐在病床旁边,声音十分温柔地问:“章唯一是谁?”   他的妻子宛如幼儿园的孩子,十分认真,一字一字地答:“是我丈夫。”   章唯一的双眼带着温柔笑意,眼尾几丝因岁月而生的细纹反而为他平添魅力,他也像哄孩子一般,状若欢快地道:“答对。”而后他又开口问道,“那么,张静又是谁?”   他的妻子还是很乖:“是我最好的好朋友。”   “答对——”   章唯一一直都坐在病床边上,握着妻子的手,为她讲述一些身边人的故事,比如她的爸爸妈妈怎么胡闹、她的哥哥姐姐怎么讨厌、她好朋友怎么要到国外去了。他的妻子似乎也能听懂,嘴角一直挂着纯真笑容,好像只有少数久远记忆,并不明白自己当前状况。其中有些事情,符晓相信最早是她讲给丈夫听的,然而丈夫此时再将它们复述回去,她也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能插上几字,均是十分简单,仿佛还有印象。章唯一一边讲,一边喂妻子切成了小块的苹果、梨子,还有桔子、葡萄……妻子不懂口中的是什么,章唯一便柔声地哄:“嚼……对,再嚼……再嚼……嗯,咽下去吧。”而他妻子,仿佛初生婴儿一般,完完全全信任丈夫。丈夫说干什么,她便干什么,毫无异议,毫不怀疑。即使是在病中,她仍然极漂亮,虽是疾病缠身,但一生被疼爱的她到了四十七岁也一点不显老,好像三十几岁。   “老师……”符晓离开医院之前,忍不住开口问老师,“能治好吗?”   “能吧,谁知道呢。”   “那……那要不好,怎么办呢?”   “不好?”章唯一笑了笑,似乎十分开朗,“不好,我就一直陪着。对我来说,这样也很好,只要人还在,就挺好。不过对她来说,这种生活也许不如不过。”   “老师……”   “行了,快回去吧。”   “哦……”   医院治疗脑梗的药十分好用。   章唯一的妻子每天都挂点滴。一样接一样地,轮换着挂。   她一天比一天好。很明显,脑子越来越清楚了。她会讲的词句越来越多。虽然依然十分缓慢,一个一个字往外蹦,每念一个字都要想好久,语气天真,声音柔软,甚至还有些嗲,像个学龄孩童,然而,真正是在变好。照这趋势下去,再过个十几天,她应该就会有清楚的意识了。   章唯一很开心,还说,倘若这次渡过难关,一定要把天下神佛全拜个遍。符晓知道,一向刻薄的章唯一,因为妻子的事,竟然也跑去了寺庙求神拜佛,一次捐了5000香火钱,绝望地将希望寄予神秘力量。所幸,一切都在变好。   ……   然而,“灾厄”这个东西,总是忽然降临。   醒来后第五天,就在章唯一的妻子已经可以讲出完整的句子时,她……又来一次脑梗。常年高血压的人动脉会硬化,非常容易脑梗,同时又容易脑出血,二者原理完全相反,医生也不敢给高血压的患者使用太猛的药。   这回,面积更大。   章唯一的妻子彻底不认人了,连第一次病时还认得的丈夫、爸爸、妈妈、哥哥、姐姐、朋友也不认识了,不会讲话,一个字都不行,好像一个漂亮娃娃,坐在床头,供人观瞻,不带活人气息。   一次,妻子痛苦呻吟足足半个小时,医生也讲不出到底是为什么。妻子根本无法行走,手不会动脚不会动,章唯一便横抱妻子跑上跑下,挨个科室进行检查,一向干净的饱满的额头全是汗珠,一向整齐的额发也全被打湿了。他就那么搂住心爱的人不停地做检查,寻找病因,连绝望的工夫都没有了。他心脏被撕扯着,仿佛已经鲜血淋漓、将五脏六腑都泡在鲜血里边,却还是要挺直背脊,因为他知道他自己不能倒下。一个人太辛苦,都没办法扶着妻子贴住机器,章唯一没办法,最后叫了符晓、沈懿行来帮忙。结果……众人发现……其实妻子只是希望小解。她已经是到了表达不出任何想法的程度了,身体几乎无法移动,话也讲不出来——她想去洗手间,可是状态让她只能呻吟。也说不定,她已经不知道该去洗手间了,只是觉得难受,只是本能地叫。   章唯一依然十分温柔。   妻子身体几乎无法移动。为了能让妻子补充必要营养,他每天熬蔬菜汤,煮八宝粥,榨水果汁。妻子不大能嚼,他便想法设法喂给对方汤、粥、汁等喝的东西。他让妻子靠在他的身上,一手用力扶住对方、不让人滑下去,一手努力喂食食物。妻子还会本能地往下吞食物,虽然……每次喝了两口三口之后,便会开始抗拒,觉得不大舒服。每到这时,章唯一都柔声地哄:“再来一口好吗?乖,再开一口,就一口。”一边哄着,一边喂食。妻子什么也不明白,可是深层意识似乎不愿意令身边的人痛苦,总会勉强自己再吃。   符晓看得出来——章唯一非常累,几乎要撑不住。他请了个护工,却总觉得护工没有自己用心,于是还是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每天睡眠时间不足三四小时。章唯一也四十四了,符晓很怕他会垮掉。   好消息是,随着时间过去,药再次起效了。   虽然没有上次明显,可是,吃饭喝水越来越顺。   奇迹似乎又出现了。 第85章 “我”(六)   就在一切再次变好之际, 章唯一的妻子, 脑梗面积又扩大了。这次, 蔓延到了大部分的脑部。   她彻底昏迷了。   再也不喊、不叫、不出声了。就那么一动不动, 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好似一个漂亮娃娃。   医生用力按她眉骨, 她面无表情;用小手电照她眼珠, 她也毫无反应。   医生说:“没有反射……深度昏迷。”   章唯一问:“还能好吗?”   “可能性不大。”   章唯一只是点点头,依然是尽心尽力照料。   妻子不能翻身, 章唯一便每隔一个小时帮助妻子翻一次身, 以防生了褥疮。他说, 妻子喜欢漂亮, 一定无法忍受生褥疮。他还买了一个垫子,垫子分成很多区域,每隔两个小时,便会有一些区域升起、一些区域降下,不断切换, 各个区域轮流支撑垫子上边的人。   因为不能吃不能喝,医院给上了营养液。营养液是很大一袋, 每天都要点到早上五点钟。章唯一便彻夜不睡, 生怕点滴打完了自己不知道。   一切力气似乎都是徒然, 可章唯一还是怀着希望, 渴望自己挚爱有天可以醒来。   某次,章唯一无意中挠了妻子脚心,妻子右脚一动。他的内心狂喜, 一路小跑赶到了医生办公室:“她……她动了!”   医生听了,也是快步走到患者病房,但是却在听过具体描述后遥遥头:“那个只是……该怎么讲,身体自发反射……她还是无意识。”   “哦——”   ……   结果,不论他章唯一如何付出一切,妻子还是一天天地虚弱下去。人类弱小,苍天冷眼旁观,让一切都按照既定轨迹吱嘎运转。   营养液又哪里比得上吃饭呢。   妻子越来越瘦。医生说,靠营养液,撑不了一个月。   雪上加霜的是,双肺又感染了。   昏迷卧床的人,无法自主排痰,需要用管子吸。而痰卡在嗓子里边,细菌便很容易进入气管,使人肺部感染。于是,在治脑梗的药及营养液之外,医院又为她上了早中晚一天三针的抗生素。   可抗生素用处不大,医院几次换药,还是不行,妻子高烧一直不退,每天早上好点,三十七八度,可是下午开始,便会升到三十九或四十度。她感染的也并不是常见细菌,医院查来查去,也不知是什么,送到某研究所化验也没结果,最后只能还是不断换抗生素。与健康人不同,章唯一的妻子已经深度昏迷,在一般人看来治疗只是吊命,晚死上两三天,只是最终、迟早,也还是要死的,因此连她主治医生都没有特别强的查感染源的意愿,就只有章唯一,坚持到处送样、查感染源。   因为高烧不退,章唯一每半个小时便帮妻子测次体温。退烧针不可以总打,很多时候只能物理降温,章唯一便仔细地用毛巾包好冰砖,放在妻子腋下、腰侧、额头,帮她降温。放在腋下、腰侧的不能被夹紧,放在额头的总是掉下去,章唯一便坐在病床旁椅子上,紧搂妻子胳膊,或者用手轻扶冰砖,每隔一段时间就拿出来会儿,防止对方冻伤,休息片刻之后再放回去帮人降温,整夜不睡。   医生不大忍心,说:“整夜不睡哪行?你也不是年轻人了。照顾好自己吧,患者……早就没感觉了。”意义就是委婉地说,妻子意识不到难受,他再用心,用处也不很大,不如先顾自己。   章唯一却摇了摇头。   一来,他还抱着希望,二来,他总是怕妻子还有痛觉,想象一直不停,虽然医生讲了,“感觉难受”不是这个样子,她的的确确是已经没意识了。   章唯一也请了护工,不过总觉护工没有亲人用心,因此只要能自己来他就还是会自己来。整日整日待在医院,不舍得走。   可惜,疾病从不会怜悯谁。妻子情况越来越差,身体各项指标持续走低,章唯一请医生输血、打血红蛋白,打这打那。有一个小护士见了,忍不住叹气,说:“您真有钱,到这份上,还是一天几千地花。”大多数药没有医保,加在一起价格不菲。   ……   终于有天,主治医生对章唯一说,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做准备吧。   章唯一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跑遍全北京,去了几十家寿装店,最后选了他觉得妻子会喜欢的最漂亮的寿衣。   妻子爱美。即使到了最后阶段,章唯一还是每天帮妻子擦脸,擦护肤品,梳头发,剪指甲。因此,最后穿着走的衣服,马虎不得。寿装店的老板扔了一截小葱在衣服的包里,说这可以赶走死神,让人变好。章唯一忍不住笑了,心想来这买寿装的,哪个不是已经无力回天了呢。   买完之后,章唯一结了账,将护工送走了。接着,他连续两三天握着老婆的手,一直絮絮叨叨,讲述从前的事。他很渴望传说中的“回光返照”——据说,那几天中,人状态会变好,可以下地走路,但这说法显然并不适合脑梗患者,他的妻子还是静静躺着,眼睛半睁不睁,一直到了某天,血压开始狂掉。   血压狂掉之后,也就两个小时,人便去了。   没有什么痛苦,安然地离去了。   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章唯一也最后一次,为妻子穿上漂亮的衣服。   ……   符晓与沈懿行都出息了葬礼。   符晓想:上次,章唯一与妻子,是出席婚礼。而这次,自己与沈懿行,是出席葬礼。   章唯一仍然是笔直地站在大厅外,接待客人,旁人并不能看出他如何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只是,告别仪式开始之后,殡仪馆的人员以章唯一名义朗诵他为亡妻书写的悼词时,符晓看见,章唯一闭上眼,落下了几滴泪。   悼词描述了师娘的一辈子,符晓也第一次有些了解师娘。通篇悼词里边,符晓印象最深的共有两句话。一句是将《石壕吏》中两句名句顺序调换,变成“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另一句是“大概,只有我一个人,会永远怀念你。”   礼堂当中,花圈上边还有一副挽联,写着:【频年相依,死而有知应念我独对形影;刹那永诀,生奚足恋愿随汝共聚幽冥[注]。】   最后众人告别。   按照告别程序,符晓绕过师娘走了一圈。她盯住棺木当中的师娘,觉得师娘真美——即使病了许久,也不显得枯槁,还是温柔恬静。   章唯一便站在棺木下方角落处的位置,与人握手,感谢来宾。近十年来,符晓她第一次握章唯一的手——却是在师娘的告别仪式上面,为了劝慰。   握手时,符晓轻轻地问:“老师,等下,我陪您去那个……那个哪儿,好吗?”   她指的是,等待亲人骨灰出炉子的小厅——仪式结束之后,棺木会从大厅从另个门被人直接推去火化,而家属们,便在外面一个小厅当中等待。   章唯一笑了:“不用,我与她哥去等就好。”   “哦……”   在棺木被人推走时,优雅的章唯一没像“传统”一般,嚎啕大哭、送人上路,他只是静静地凝望他的挚爱。   而这,就是葬礼那天,符晓最后见到的了。   符晓觉得,自己在33岁这年,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生活。   它的本质,便是“无常”二字——得到,失去,再得到,再失去,终此一生。有些悲壮,很久之后可以变得云淡风轻,而另一些,永永远远都能撕人心肺。   但是,章唯一爱他的妻子,他的妻子爱他。这份感情永远存在,并不会因生命有尽头而损失一分一毫。   符晓内心充满了万般的情绪,一股无以名状的沉重感地压了她的心尖。   ……   葬礼之后,符晓没敢主动联系她的老师。   她只能从微信的朋友圈当中,试着抓住老师内心中的一隅。   章唯一只发过三条。   第一条是:【墓志铭写:忆旧惜今,盛筵难再;鹤唳华亭,英姿永存,首字连起来是“忆盛鹤英”,怎么样?】   符晓这才晓得,师母名字,叫“盛鹤英”。   第二条是五七那天:【今天鹤英五七。传说中,逝者会在这一天回到家里来,最后看看亲人,然后便去转世投胎潇洒去了,再也看不见了。】   第三条,也是五七当天。   章唯一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上班吗?调香吗?然而,最爱花、最爱香、最爱美的你,已经不在了。】 第86章 “我”(七)   妻子五七过去两个星期之后, 章唯一终于是回佩兰上班了。   符晓努力讨好老师, 甚至可说使尽浑身解数。她希望章唯一能被自己逗笑, 哪怕一次也好。   然而没有。   在符晓三十几年的生涯当中, 至少有一百人对她说过“符晓,你好搞笑哦”, 可是如今, 不管她怎么讲笑话、怎么干蠢事,章唯一的嘴角都不会动一下。知道章唯一不怎么爱逛微博, 符晓还关注了一大堆段子手, 将他们的“金句”当成原创来念, 章唯一也只是礼貌性地笑笑, 眼底依然好像一潭死水一般。   有人见章唯一这样,劝他重新买个房子,还说,住在老宅里面往事便会无孔不入,时时刻刻提醒活着的人, 他的家人已经是不在了。章唯一拒绝了。他说,搬家是为了忘记, 可他不想忘记——如果连他也忘记了, 盛鹤英就太可怜了。   还有些人, 飞速地为章唯一介绍年纪相当的女性。他们“安慰”说, 章唯一长得好,工资高,再娶会很容易。章唯一同样摇头了。符晓能感受到, 在许多四五十岁的人眼中,女性便是“照顾人的”——既然妻子去世,那便应当马不停蹄再找一位“照顾自己”,令人叹息。符晓一方面不希望老师成为那种男人,另一方面又希望老师能够重新快乐,十分矛盾。她切实地看见了,她的老师有多孤独——时常在公司里待到十一二点,早中晚三顿饭都是胡乱对付,如果能再有个家庭……也未必是坏事,虽然章唯一好像也不在意自己能活多久,好像觉得活一天是一天,随时死了也无所谓。符晓很心疼他,担心长期这样下去连章唯一的身体都会出现问题,于是常常叫沈懿行弄点包子饺子,自己拿到公司并送给章唯一。她想,沈懿行手巧、手艺好,章唯一或多或少能吃一点。   ……   既然开始上班,自然要做项目。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佩兰公司首席调香师章唯一,竟然……连连折戟沉沙。   公司里有人说,章唯一是“废”了。   佩兰十分容忍,在章唯一始终拿不下竞标时也没有太严厉,而是耐心等待对方状态回升。佩兰几个高层很理解章唯一,知道麾下大将妻子刚刚过世,工作状态不佳,需要时间调整。   可是……佩兰公司高层谁都没有料到,半年过去,章唯一的作品依然一塌糊涂。   这点显然意见,就连符晓都能轻易嗅得出来。   好几个大客户表现出了不满。他们交给佩兰调制、生产的香,迟迟无法达到公司既定标准,延误上市日期,导致领导责怪,当然需要发泄怒火。因为客户不满,佩兰几次在项目进行到一半时被迫更换调香师,而临时扛起大旗的总是符晓。几个月过去后,那几个大客户干脆在一开始就说不要章唯一。   而在竞标会上,章唯一的样品也总差了一点。这点甚至导致佩兰公司声誉受损——若首席调香师就是这个水平,绝对会在业界成为一个笑话并遭众人议论。   幸好符晓给力。她接连拿下了好几个项目,规模都很可观。   符晓觉得,如果自己不能拿出一些成绩,章唯一的地位便会有些危险。自己认真、努力的话,佩兰公司也许看在她的面上……会对她的老师好那么一点点。   她也知道,其实一切都是虚的。   唯一能帮章唯一的,就是他自己。   他自己不振作起来,别人再着急也没用。   针对章唯一的状态问题,符晓也委婉地问过她的老师。   可章唯一却是露出缥缈的笑,说:“符晓,还记得我曾经教过你的东西吗?调香这个工作,需要许多幻想。”   符晓说:“对……”她自己就拥有很多很多幻想,她也一直十分地感谢沈懿行。   章唯一又是道:“但我没幻想了。”   “……”   “这个就是症结所在。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未来。没有妻子陪我一起,我想不出任何美好的情景了。客户说‘享受当下’我想不出;客户说‘美梦成真’,我也想不出。我能够看见的,都是黑云密布,推挤、翻滚,根本见不到天。?”   “……”   “调香师自己都不幸福不快乐,怎么能令别人感到幸福快乐?”   “老师……”   “而当我试图唤起记忆、寻找灵感时,我总想起鹤英……”心脏一抽一抽,四肢百骸当中鲜血淋漓,头痛欲裂,更是没有什么好的创意。   “……”   “算了,”章唯一说,“我曾讲过,自己在调香上天赋非常有限,一辈子大概也就是那个样子,没什么新追求,也不遗憾。无所谓了。”   “……”符晓明白勉强不得,于是从此不再提了。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懿行离开了她,她也同样不会再对未来抱有什么幻想。   那么,又有什么立场来强迫章唯一?   ……   该来的事总是会来。   终于,在章唯一的妻子去世十个月后,佩兰公司高层与章唯一进行了一次长谈。   长谈的结果是,章唯一离职。   说是离职,实际上就是被开除了。   佩兰是家私人公司,公司利润为重,要对股东负责,不是一个慈善机构。佩兰不可能在章唯一并没有产出的情况下无限投入。章唯一的基本工资一年也有百十来万,够公司招几个优秀的调香师了。因此,这个结局,从一开始便是注定会发生的。   章唯一离职那一天,没有与符晓打招呼,也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就只是像平常一样,耗到下班时间,收拾自己桌面,缓缓脱下白大褂并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拿起手机、钱包、钥匙,最后十分留恋地看了看自己的实验室,便离开了。其余东西,他都没动。自己过去调制的香水、收集的资料、全都完完好好地被留在原地,瓶瓶罐罐和资料夹一个不少。章唯一甚至连水杯都没带走,就那么平静地离开了自己工作了二十年的地方。一直到第二天,符晓与同事才惊闻章唯一已经离职了。   取代章唯一职位的,是符晓。   “龙泉寺”还有“我”两款香水销量火爆,“龙泉寺”远销到亚欧其他国家,是少数的几个能走出国门的,并且还获得了相当好的评价。而“我”,颠覆掉了传统思维模式,在中低端市场接连创造神话,打破本水香水销量历史纪录,一年之间卖了超过五百万瓶,十分惊人,成为历史第一。何况,符晓之后几款香水业绩也都不俗。   由符晓来接替章唯一,是最顺理成章的事,何况她还是章唯一唯一一个学生。   就这么着,符晓接过了章唯一的衣钵,开始带领佩兰在市场上拼杀。   章唯一坐到这个职位时刚过36岁生日,而符晓,比老师还要早上了两年——她还没到34。   她踏上了老师曾经走过的路。   满怀着她老师教给她的那些知识、技术,还有她老师的不甘、留恋、希望、憧憬。 第87章 《完结》(上)   两年后。   八月,The Fragrance Foundation Awards了公布本年度香水大奖每个奖项的入围名单,两年当中几经改进的“龙泉寺”赫然在列!这两年中,符晓从来没与Stephen Simon断过联系,也始终在想法使“龙泉寺”变得更好。可以说,“龙泉寺”的香气与两年之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The Fragrance Foundation Awards,译作香水基金大奖,也叫FIFI(菲菲)奖,是权威机构The Fragrance Foundation(香水基金)评选出来的,被誉为是香水界的奥斯卡,也是整个行业一年一度的盛事。每年,全球各大香水会员国推荐作品到The Fragrance Foundation,而后评审团和消费者票选,竞争十分激烈,调香师和消费者们都会引颈期盼最终的获奖名单。一般法国会先出一个法国版FIFI奖,然而最终全球版的榜单却是由美国总部公布出来的。   今年,The Fragrance Foundation Awards还是设立了十几个奖项,每个奖项都有无名最终的入围者。在列表上,第一个奖项便是“奢华女士香水”,而符晓的“龙泉寺”,排在第三,由法国推荐,因为Stephen Simon是家法国公司。名单是按香水的首个字母拍的,“龙泉寺”首字母为“L”,不前不后卡在中间,在它之前,是爱马仕和祖马龙的两款香,之后是香奈儿和高田贤三的东西,全都是符晓十分喜欢的产品。   符晓拿着入围名单,反反复复地看“Longquan Temple - Stephen Simon”几个英文单字。   “老大!”许多调香师用两年前叫章唯一的称呼叫符晓,“牛逼!”   符晓已经成长许多,在公司时有种章唯一的淡然:“只是入围,别想太多。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有新进佩兰的毕业生用崇拜的眼睛看符晓:“FIFI耶!!!我竟然跟到了好厉害的老板!”   符晓却是“邪魅一笑”:“好厉害的老板,要检查作业了。”   “唔……马上做好!”   “再给你一小时。”   “好咧!”   ……   最终获奖名单,会在The Fragrance Foundation Awards的午宴上公布。   沈懿行推掉了一切活动,陪着符晓飞到纽约参选。   符晓本来觉得不需要陪,但却在出发前的紧张气氛中……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沈懿行的。   The Fragrance Foundation的午宴大厅比符晓想象中大了许多。   大厅金碧辉煌,内部穹顶很高,中央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室内布局很有古典风范,舞台后有几根刻着些浮雕的巨大白色石柱,还有用铁栏杆营造出的庞大黑色铁门。舞台上,精致的香水瓶木雕分列两侧,中间是大屏幕,地毯全为粉色,上面还有一些漂亮的花的点缀。台下,20张原型餐桌被整齐地被摆好,来自香水界、时尚界的人直直地坐好了,没张桌上都有一盏花朵小灯,里面插着真正的玫瑰或百合。   中午12点钟,颁奖仪式开始。嘈杂的宴会厅霎时寂静无声。仿佛雨水渗入土地,无声地灌溉着被播下的花种,每个人都希望最终得以破土而出的是自己。   符晓偏过头看了看沈懿行,沈懿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一长串开场白过后,The Fragrance Foundation Awards开始正式颁奖。   第一个奖项,便是奢华女士香水!   Fragrance of the Year Women’s Luxury!   上台颁奖的人是《时尚》杂志的全球总编,她是一位高贵、优雅的女性,身着一件翠绿长裙,珠光闪耀,缓缓地走到了舞台中央。   “……”符晓忽然间紧张了。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十分期待。   她的眼前忽然闪过许多情景。   而其中最最清晰的,莫过于沈懿行想她表白那天,她咬着牙拒绝对方,并且对沈懿行说:“我们……换种形式交往行吗?”当时,她还说了,“你是我的一个梦,但我不止这一个梦。”“因为我们喜欢彼此,所以,让我们等待彼此吧。”那个时候她的心里非常难过——为了梦想,她逼自己放弃与沈懿行交往。后来,他们明明互相爱慕,可却很少见面,硬生生地等了几年。符晓从那时起就在盼望能够成为一名世界顶级的调香师,也就是说,在盼望今天。   她希望她自己在寿终正寝时,能说:我这一生没有遗憾,而非:懿行,我当时真的做错了。   符晓又想起了去法国的两年多。她见不到沈懿行,也见不到她父母,只是每天努力地拼,告诉自己,一切努力将有结果,她会得到她想要的。   “……”符晓咬了咬唇,旁边的沈懿行与她十指交叉。   《时尚》杂志主编打开一个信封,烟波流动,用天籁一般的声音念道:“奢华女士香水……得奖的是……”   符晓的心尖猛地颤了一下。台子上的璀璨灯光简直亮得有刺眼,符晓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要晕。   接着她便听到一句最好听的英语:“‘Longquan Temple' ,Stephen Simon。”   符晓“蹭”地一下跳了起来,周围的人一个一个拥抱了她,她也坦然接受众人祝贺。   有什么好谦虚的呢?   今天,她应该为自己骄傲。   沈懿行也起身有拥抱符晓,符晓紧紧回抱住自己的丈夫,鼻尖嗅到自己最熟悉的气息,眼泪竟然都在眼眶里边乱滚,幸好她一用力,全给压回去了。   她与Stephen Simon公司的人一起走上舞台。《时尚》杂志主编将一个金色奖杯递给了她。   符晓喉咙发紧,凑近话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让自己镇定下来,用英语道:“感谢评审团和消费者的认可……我……我太开心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是在我梦想当中的东西,我会一生都为自己感到自豪。感谢我的父亲、母亲,在我决心成为一名调香师时,他们鼓励了我。还有……感谢我的丈夫,懿行。是他始终陪伴我、支持我,在我因为工作无法与他恋爱、甚至无法与他见面时,他一直默默等待,从来不曾使我为难。他也从始至终……令我对于生活、对于爱情、对于美好心存幻想,并且还有了越来越多的幻想。‘龙泉寺'这款香的创意就来源于我和他在是寺庙当中躲雨的经历。感谢他,我爱他。最后再次谢谢大家。”   即使在大厅中,沈懿行是那么惹眼。   台下掌声如潮,一波一波,许久不息。   符晓知道,她会永远记住这天。   接着,组委会又公布了奢华男士士香水、最受欢迎女香、最受欢迎男香、最具声望女香、最具声望男香、最佳360度市场营销、最佳社交媒体宣传、最佳包装、最佳香氛、最佳沐浴露等等奖项。   符晓情绪激动,一直很high,每公布一个奖都要尖叫一声,使劲力气啪啪鼓掌,搞得沈懿行十分无奈。   倒数第二个奖项,是“年度最佳香水”。   最后获奖的是,科蒂(coty)的,“永恒”。   符晓本来只是继续观看热闹,但是,当另外一张桌上,一个高瘦、优雅的男人从座位上站起后,符晓想被一道惊雷劈中一般,一下子呆立在了椅子上。   章唯一——   章唯一,章唯一,章唯一!!!   符晓简直想要大叫!   自从章唯一离职后,她就很少能够听见对方消息。二人偶尔微信聊天,不过符晓都对“调香”避而不谈。   现在……科蒂那款“永恒”,调香师竟是章唯一?!   他复出了?!   此前她只知道,老师去了法国,想在香水之都尝试找回自己。   她很喜欢“永恒”,但却从不知道与章唯一有关。   符晓忽然想起,章唯一曾经说“有时有一些羡慕你。”“我这辈子,在事业上,大约也就只有这种程度了吧。”“作为‘佩兰’中国的首席调香师,我早过了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阶段了。”当时,她老师章唯一,好像武侠小说中的“次级高手”,声名显赫,然而却总也参不透最高奥秘。   如今已经……突破当年的他,化茧成蝶了吗?   经历变故之后,不再是曾经的那个章唯一了,打破了过去高不可及的天花板。   永恒——   符晓知道这是为谁调制的香。   为妻子。   他是在说:不论你在哪里,现世也好,天国也好,我对你的感情……永远不变。   台上,章唯一也凑近话筒,大厅里回荡着符晓十分熟悉的却又带着点沧桑的声音:“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对于我的认可。科蒂这款‘永恒',是我为去世的妻子调制的香。因为她的离去,我曾经有一年时间什么事情都干不了,任何一个学生调制出的作品都比我要完善。可是有天夜里,我突然想调制‘永恒',献给最爱美、最爱香的在天国的我的妻子。我想……她在天上应该很担心吧,于是让我重新走了出来。”   顿了一顿,章唯一继续道:“我年轻那会儿不知天高地厚,曾经对妻子说,如果有天我能获得FIFI香水大奖,我就在领奖台大声说感谢你。我不知道鹤英能否听见这些,但是,我还是想说,鹤英,二十年来,感谢你了。还有未来的几十年,也希望你一直出现在我梦里,感谢你了。”   台下符晓哭得妆都花了。   沈懿行紧紧搂住她。   ……   符晓获奖的事震惊了国内时尚圈。不单是香水界,而是整个时尚圈。   因为,她是第一个获得FIFI大奖的中国人。   往年,时尚网站、时尚杂志对于The Fragrance Foundation Awards的报道全都是“香水奥斯卡:20×× FIFI奖最终榜单出炉”,今年,确实第一时间写着“中国调香师首获香水奥斯卡:20×× FIFI奖最终榜单出炉。”   不仅仅是时尚网站、时尚杂志,主流媒体也关注到了这件事。甚至各种“官媒”都在新闻当中报道了符晓拿FIFI,就连新闻联播都在最后给了她一句话。   当然,各个媒体也报道了章唯一。两个中国的调香师同时获得香水大奖,这件事情本身已经足够奇特,而更加有戏剧效果的是,他们俩是师徒!章唯一只收过一个徒弟——符晓,这简直像是故事。而且,因为二人长得好看,一时之间“红”遍全网。   章唯一在法国,中国只有符晓,各个时尚杂志都约她做专访,符晓也接受了最有名的两家。杂志的摄影师把她拍得很美,她看到照片时还很不可思议——她只是调香师,也能出尽风头???   ……   不管怎么说,符晓实现了她曾经有的梦想——成为世界顶级的调香师。   梦想实现之后回首来路,感情变得很不一样。那些挫折、那些打击、那些怀疑、那些不安,此刻全都成了美的东西。   沈懿行没白白等她。   心尖上的石块放下,符晓再次感觉——幸亏是沈懿行,换了别人,都不可以。   沈懿行是老天给过她的最美好的赏赐。 第88章 完结(下)   又是一年之后。   9月3日, 嘉懿医药公司远赴美国, 即将在纳斯达克证券交易市场正式挂牌。   此前, 嘉懿医药公司自主研发的哮喘药被美国FDA批准上市, 销售业绩十分亮眼。而在美国几个最顶级的癌症药物学术大会上面,嘉懿两款正在临床试验阶段中的药物也很吸睛, 被人寄予厚望。再加上仿制药的市场占有率一直居高不下, 公司终于顺利走入了IPO阶段。   为了上市,沈懿行带符晓还有随行团队早早到了现场, 进行各种准备工作以及彩排。负责承销的投行精英、律所律师、公司公关部和市场部的员工个个都忙得团团转。   “晓晓, ”沈懿行走向了小腹微隆的符晓, 说, “你休息下?”他身上传出了“龙泉寺”的清香。   符晓怀孕四个月,精神却非常好:“不用不用。”   过了几秒,符晓神神秘秘地道:“懿行,我昨晚上做了个梦……”   “嗯?”   “我梦见,我们娃娃才一岁大, 就已经会买菜、做饭、洗衣、拖地……还给我剥桔子、削苹果,好乖好乖, 我什么事情都不干, 躺在床上享受就行。”   沈懿行说:“这些事情你本来也没干。”不是家政阿姨干的, 就是他干的。   “是吗?”符晓回忆了下, “好像有点道理……”   沈懿行:“…………”   ……   上午九点,敲钟仪式开始,嘉懿上市正式进入流程。   1995年, 纽交所和纳斯达克才开始邀重要客人敲钟,此前全部是由交易所的经理来负责这件事。对于敲钟,纽交所的官网是这么解释的:“开市、休市敲钟仪式,提供了一个让公司、公司发展的里程碑获得充分报道的好机会。你的敲钟,不仅会出现在纽交所官网上,还会出现在BC电视台、Blo电视台等电视节目中,让全世界无数人看到。生意之道,媒体聚焦。”   首先,众人一同观看视频,了解嘉懿医药公司还有嘉懿主营业务。   然后,某位纳斯达克某位高管发表演讲,欢迎嘉懿来到纳斯达克。   再然后,嘉懿CEO沈懿行上台。   他用十分流畅的英语道:“大家,上午好。”顿了两秒,“十二年前,嘉懿四个创始人有一个梦想,就是研制创新药物,治病、救人,为全球的患者提供更有效的治疗方案,同时也让中国的患者得到较便宜的前沿药物。我们从这初心出发,一直走到这里。”   符晓:“……”她想到了北大那个约定:不忘初心。到了此时此刻,她和沈懿行终于可以说,他们做到了。   台上,沈懿行又说道:“现在,嘉懿的一款药,在哮喘病患者当中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在上市的三年中,它惠及了三到五千万哮喘患者。同时,也有数以千万计的心脏病、高血压等等患者正在使用嘉懿药物。他们中的许多人曾经对我说:‘感谢你们,让原本很辛苦的日子变得好像不那么辛苦。\'我为此而自豪,这就是我、也是嘉懿存在的意义。”   符晓眼眶有点热。   沈懿行继续道:“现在,我们在期待一个更好的未来。我们知道,前路艰难,但是我们一路上已克服重重困难,我们将会更加努力,与同行们一起在人类对抗疾病的道路上前行,争取能够到达更远、更好的地方,用稳定的表现回报投资者们。谢谢大家。”   符晓终于哭了。   代表团全体上台。   符晓跟着投行精英、律所律师、嘉懿员工,以及两位患者代表走上台子。嘉懿没有邀请明星助阵,而是一反常态,邀请了两位患者代表。   到了时间,沈懿行按下了按钮,钟声响起,发出了世界上最美好的音色。同时,还有代表嘉懿医药公司的蓝色纸礼花飞入,大家欢呼、挥手,一共庆祝这个值得庆祝的瞬间。纳斯达克工作人员拍了许多照片、视频,并叫大家持续欢呼、挥手,这个时间长到简直有些尴尬,对方才终于表示说:“好,可以了。”   接着,大家便在纳斯达克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走进时代广场照相,以纳斯达克大屏幕作为背景拍照留念。因为人多,沈懿行一直很体贴地护着身边的符晓,轻轻搂着符晓肩膀,不让老婆磕了碰了。   “拍照”活动结束,众人重新回到室内。   此时嘉懿还未正式开盘。   发行价是26美元一股,但是只有指定机构才能以发行价买入。在开盘前,是询价的阶段。嘉懿的做市商也就是某家投行也会根据询价最终确定正式的开盘价。在询价的阶段,纳斯达克高管向嘉懿的众人赠送了小礼物。   纳斯达克周一到周五的上午九点开盘。而嘉懿,因为询价很多,整整耗去了一个小时!随着时间过去,做市商的开盘价格区间越来越窄,这表示,投行与询价者们已经渐渐达成共识,对方愿意在开盘后以此价格买入股票。   于是,上午十点半,嘉懿股票开盘。   随着一声“Freeze the book”,一个数字跳上屏幕:“30.5美元。”   30.5美元!   30.5美元,比发行价高了4.5美元。要知道,纳斯达斯比较成熟,大多数股票的开盘价甚至还要低于发行价。   很快,第一笔交易出现!数字晃动,不断爬升!   众人盯着屏幕,龚家宁和周国富甚至激动落泪,还要沈懿行轻声安慰。   到了十一点钟,各个媒体根据事先定的顺序,依次走到屏幕墙边,对沈懿行进行一连串的采访。   其中,某中国最大的电视台记者问的一个问题是:“沈懿行先生,我们知道,您的夫人符晓,也在去年获得了The Fragrance Foundation Awards香水大奖,是中国第一个得奖的调香师。您呢,是中国第一个创新药研发者。药物得到美国FDA批准,公司又在纳斯达克上市,令人羡慕……你们有什么成功的秘诀么?”   “嗯?”沈懿行叩住了身边符晓的手,眉眼英俊,一如往昔,说“那么……我给你们讲个,‘半交往\'的故事好了——”   他的身边,符晓笑了。   “半交往”的故事。   窗外阳光灿烂。   只有沈懿行与符晓两人知道,嘉懿为什么在9月3号上市。   十五年前的9月3号,北大开学,沈懿行与符晓第一次见面了。   那时,他们21岁,便遇到了将要携手一生的人。   (全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完……完结了!   还是抱歉,因为自己时间安排失误,过分高估自己,下卷拖了很久。   觉得自己想要写的全都写了,应该没有番外,但是也不排除忽然有了新梗。   出版上册已经交稿,内容天翻地覆,改到了手抽抽,计划一共上下两册。   下一篇文打算全文存稿,最少也要存20万,不能再出这种情况,但是终于完结,还是开心。   《吻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个故事,懿行其实是我最喜欢的男主。在我心中他很完美,就是普通人的那种完美。   最后,谢谢大家。 本书由 蓝色百褶裙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