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格先生》 作者:一字眉 文案: 钻石王老五乔先生,在众人眼中,一直是傲慢冷血的形象,做事手段强硬,不留余地,且不近女色,独自抚养五岁大的儿子。 从某一天开始,这位冷酷禁欲的乔先生多了一句口头禅——我夫人。 “我夫人的厨艺很厉害。” “我夫人织的毛衣很舒服。” “我夫人今天要过来看儿子,我穿这件好看吗?” …… 乔先生在商场叱咤风云、无往不利,最近却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一筹莫展。 我想和我夫人谈恋爱,我夫人却想和我谈抚养权官司QAQ * 又名《恋爱不及格,怎么追老婆》 * 1.冷血无情乔叔叔VS温柔可人司老师; 2.非典型性宠文,男主带球跑(雾);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主角:司真,乔赫 ┃ 配角:乔司南 ┃ 其它:包子 第1章 一分   “如果对你来说,我是噩梦,那我会永世缠着你,让你不得安宁。”   ***   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仓促,尚不及拢成一个雪人,已融化在卷土重来的暖阳下。   司真出门有点晚了,一出大楼,先打了个哆嗦,将大衣裹紧了一些。   她是习惯穿羽绒服和雪地靴的,被室友以“今天要上台”为由,强按着换了一件浅米色的羊绒大衣,黑色踝靴,5cm的细高跟。   地上全是稀稀渣渣的雪水,她捡着干净地方落脚,免得弄脏靴子。   办公楼离宿舍楼不远,几分钟的步程。司真在一楼等电梯。这部电梯跟大楼都有些年头了,运行缓慢,这会儿在7楼迟迟不下。   罗教授的办公室在三楼,不算高,司真已经迟到了,等了片刻,走上一侧的楼梯。   她走得急,落脚又很小心,眼睛只管盯着脚下了。   转过弯,视线中冷不丁出现一双皮鞋,黑色漆皮的牛津鞋,光亮,细腻。   司真的脑袋险些撞上对方的胸膛。那一瞬间的距离很近,她甚至能看到黑色领带上细密规整的纹路,同时,有清淡冷冽的男士香水味道入鼻。   她猛地往后撤脚。   ——平底鞋半只脚尚能站稳,高跟鞋却不容乐观,鞋跟一下子踩了空,司真整个人重心不稳,骤然向后掉下去。   她低呼一声,本能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对上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那个人就那样看着她,掉下去跌坐在地上。   所幸只有几层台阶的高度,司真摔得不算太惨烈。只是腰在铁栏杆上撞了一下,尾骨也被水泥地面磕到,一阵钝痛。   司真再次抬眼向那人看去。   入目一片黑色,修长笔挺的裤腿,往上是同色的羊毛大衣与一丝不苟的西装。身量很高的男人,背光的缘故,五官并不十分清晰,轮廓倒是英俊的。   司真道歉:“对不起,我没留意有人下来。”   对方稳稳立在楼梯上,垂下视线向她扫了一眼。一坐一立,隔着几层台阶,高度差令他的神态看起来有点冷漠。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再多看一眼,抬脚从她身旁迈了过去,径自下楼。   司真撑着栏杆站起来,才发觉脚腕似乎崴到了,有点疼。   她没当回事,活动两下,见无大碍,便继续上楼,来到罗教授的办公室,敲门进去。   除了罗教授,还有一位年近古稀的英国人,头发胡子全白,戴一副无边眼镜。   这是英国阿尔斯特大学受邀来本校做访问的Scott教授,司真的任务便是为他下午两点的讲座做翻译。   口译的难度不小。虽然司真读了英语二专,但这种规格的讲座,涉及专业领域,学院的惯例是由英文好的讲师或研究生做翻译,这还是第一次让本科学生上场。罗教授对司真寄予厚望,将这个重任交给她,一点都马虎不得。   司真与Scott教授已经见过面,向教授们问过好后坐下,安静听他们的谈话。   中外顶尖教授之间的对话,总是让人受益匪浅的。她不时低头记录,或翻阅带来的资料。   A4纸装订的厚册子,三十多篇英文论文,足有两百页,荧光笔标亮重点,边上不同颜色的水笔字迹,是每一遍看时批注的笔记。   这是Scott教授以及他的学生发表的学术论文,此前司真对生物医学科学领域了解不深,这番下来,已经有了相当的认知。   一点半罗教授去开组会,叮嘱司真到时间带Scott教授去报告厅。   办公室只剩两人,司真正想跟教授讨论一下接下来的讲座,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她手中的册子上,瞧了眼,似乎看出是自己的论文,冲她微笑起来。   司真回以微笑。   却听他很有兴致地问:“Can I h□□e a look?”   司真愣了下,“Of course.”   她礼貌地递过去,内心却对自己那些浅薄的笔记感到汗颜。   这里面的某些研究,对本科生来说是超纲的,她第一遍的笔记甚至有一些错误,另外用红笔作了修改。对自己而言是一个学习的过程,被著作者本人看到却害怕露怯。   感觉就像交了一篇狗屁不通的作文给语文老师。   Scott教授便开始翻阅那本册子,准确来说,是看一旁她批注的笔记。   出发时,司真发现脚腕的痛感似乎更严重了一些,趁教授往外走,拉起裤边飞快看了一眼,隔着袜子,已经能看出肿了起来。   路上教授没再继续看了,却将那册子拿在手里,暂时并没有还给司真的意思。她跟在后面,脚疼加紧张,简直像在刀刃上行走。   下了楼,司真再次看到了在楼梯间撞到的那个男人。   这次倒是能看清他的样子,很帅。他正在讲电话,立在一台黑车前,左手插在西装裤子口袋,姿态随意又好看。他向这边看了一眼,随即挂断电话,走过来熟稔地与Scott教授交谈,似乎是旧相识。   他一开口,司真便忍不住把目光投了过去。   这个人的口音是很纯正的牛津音,嗓音很有磁性,意外的好听。   Scott教授看到他笑容都多了些,向两人介绍对方:“Chris.Charlotter.”接着扬起手晃了晃那本册子,毫不吝啬地夸奖:“Brilliant girl.”   司真汗颜,礼貌伸出手:“你好,初次见面。”   对方瞥了她一眼,那视线说不清是冷漠还是傲慢,很快就移开了,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团空气。   司真便收回手。   司真陪着Scott教授到一教,容纳五百人的报告厅座无虚席,除了本学院的400多名师生,还有些慕名而来的外院学生。   Scott教授站在中央的主席台演讲,司真在舞台一侧的小桌子前,专心地倾听,记录,然后一段一段地将他的意思转述出来。   为了照顾这些中国孩子,教授刻意放慢了语速;司真本身英文不错,准备也做得充分,这几天的接触下来对他讲话的习惯有所了解,整个过程完全没出错。   讲座很顺利,结束时她松了口气,刚一动,感觉到右脚钻心的疼。   ——站了一个多小时没挪地方,不动时没察觉不对,这会儿猛地发觉脚腕已经动不了了。   第四排中央,室友金筱筱跳起来冲她竖大拇指,司真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收好笔记本扶着桌子慢慢下去。   药学院几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来听了讲座,这会儿正上前向Scott教授祝贺。   司真去和教授打了招呼,慢吞吞走到第四排,金筱筱和盛佳寻正在眉飞色舞地聊天。见她一瘸一拐地走回来,盛佳寻忙扶她了一把:“你脚怎么了?”   “扭了一下。”司真撑着她坐下来,拿出保温杯喝水。   盛佳寻把她的袜子拉下去,看了看她的脚腕,“肿的有点厉害,我送你去医院吧。”   司真点头。疼得太厉害了,还是去检查一下保险。   两个人一人一边把司真搀起来,金筱筱有点自责,“早知道就不让你穿高跟鞋了,你不常穿,就容易崴脚。刚才还站了那么久。”   司真笑着安慰她:“不怪你啦,我没留神和人撞到,才扭了。”   “谁?我们去讹他!”   “……”   到校医院拍了片子检查,好在情况不严重,外踝韧带轻度损伤,医生给打了石膏开了药。   回去时叫了辆火三轮,直接送到宿舍楼下。   忙学生会工作的罗青容已经回到宿舍了,给她们带了饭,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又聊起八卦。   “你们记不记得罗教授说过的那个学长,就为了赚钱养家放弃保研B大的那个。”金筱筱从司真碗里夹走一块半肥的肉,还给她一筷子青菜。“我今天见到他本人了,长得还蛮帅的,就是太可惜了,放弃大好前程。要我说,他继母那么苛待他,干嘛要管她死活,给她供着房子不说,还要供他弟弟上学,而且他弟弟才上小学,这包袱少说还得再背十几年呢。”   司真动作一顿:“……他亲生父母呢?”   金筱筱道:“亲妈去世了,他爸又娶了一个,生了个小儿子。他继母就是个典型的后妈,高中就逼他辍学打工呢,他上大学走的绿色通道,自己还贷款,家里一分钱没出。现在他爸死了,他继母看他有出息就赖上他,简直了。”   罗青容道:“也不能这么说,法律上还是母子关系,他确实得尽抚养的义务。”   “我也知道嘛,就是觉得不值,这后妈真的会毁了他一辈子。虽然他这个人很优秀,但拖着那个无底洞,哪个姑娘敢嫁。”   司真一直没说话。   金筱筱感慨道:“真是可惜了那张脸!”她撞了司真一下,“你今天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他,挺帅的,穿黑色大衣,个子特别高。”   黑色大衣,个子很高……司真想起那个“Chris”。   金筱筱忽然又想起一茬:“听说今天乔氏刚回国的那个小开也来了,不过我没见到诶,青容,你们学生会见到了吗?”   “没有,听我爸说他来过,但是好像没去听教授的演讲。”   ……   司真没留神听,一直在琢磨那个Chris。   原本觉得他很傲慢,没想到竟然和她的身世这么像。   作者有话要说:  乔叔叔:该不该告诉我夫人,她认错人了……(。﹏。*)   ——————————   真滴是long time no see,我又变英俊了,你们有没有想我,嗯哼?想我的请举起小手手~   乔先生和乔太太的人气貌似很高,但是第一次写我最钟爱的“带球跑”,不晓得最后的效果会是什么样子,总体还是个小甜文,大家看得开心最好啦。这本想做个新尝试,会分两部分,文案的情节在后半部分,所以目测慢热一点,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字数会比以往的多一点,但也不会太长,不超过四十万字的样子。   发红包还是老规矩,雨露均沾,专房独宠随机掉落b( ̄▽ ̄)d 第2章 二分   司真向兼职的便利店请了假,推后了两节家教课,因为脚伤,老老实实休息了几天。   盛佳寻跟金筱筱合计着找男同学借了一辆小电驴。金筱筱平衡感不大好,至今不会骑自行车,载司真上课的任务便落到了盛佳寻身上。两轮车四轮车她都擅长,驾驭一辆小电驴不在话下,日日载着司真在各大教学楼和宿舍之间穿梭。   医生建议石膏固定三周以上,事实上,不到两周司真就待不住了,拆掉了石膏。   她的脚恢复的还不错,已经能行走自如。   那天司真被罗教授叫到办公室,Scott教授也在,一见她便微笑着叫:“Charlotter。”   司真向他问好,他却拿出了那本册子。演讲那天他带走了,司真一直没有机会要回。   “我很高兴你对我的研究感兴趣,你的严谨和认真也让我很感动。如果你想和我讨论这些课题的话,我会非常乐意,因为我注意到你的笔记上留下了几个问题。另外,我相信你的想法将会给我带来一些启发。”   他扶了扶眼镜,翻开那本册子。上面竟然有他新添的几处批注。   罗教授在一旁笑道:“不介意我也加入你们吧?”   司真求之不得。   Scott教授的研究是走在世界前列的,罗教授也是国内生物医学科学的领头者,虽然主攻方向不同,但两人都是业界权威。   当面向两位教授请教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毕竟国内相关方面的资料有限,而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想要深入学习,一个本科生的能力还大有不足。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那是一个令司真受益一生的下午。   最后,Scott教授从罗教授办公桌上撕下一张便利贴,写下了几本英文参考文献的名字。   “希望你能从中有所收获。”   当天是Scott教授中国之行的最后一天,罗教授和其他几位正副教授代表学院为Scott教授送行,已经订好饭店。   一下午的畅聊,不仅司真豁然开朗,罗教授心情也不错,对正向Scott教授道别的司真道:“跟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司真简直惶恐,忙拒绝:“不用了,您……”   没等她说完,罗教授便笑了一笑:“不用怕,还有你几个学长学姐呢。走吧。”   司真只好受下这份殊荣。   罗教授手下的研究生,司真都很熟悉,搭了一个师姐的便车一起去饭店。   在那里,她又见到了Chris。   他到的稍早一些,见一行人进来,起身以示尊重。   但也许是先入为主,司真却觉得他起身的姿态,慢条斯理系上西装纽扣的动作,处处都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傲慢。   他似乎很钟爱黑色,仍然是一身黑色大衣加黑色西装,领带倒是跟上次不同的花纹。司真注意到这一点,立刻将视线从他的领带上收了回来。   盯着人看太冒犯了。   在座的有位药物化学的教授,姓黄,性格幽默,讲课风趣,因此在学生中人气很高。司真大三修过他的课,每次见面,他都要搞传销似的忽悠她跟他修药化方向,也算是很熟悉了。   黄教授直接从医院过来的,跟同僚们寒暄过后,不忘挨个关心一下学生。轮到司真,和蔼地问:“听说你脚之前扭伤了,现在恢复了吗?”   司真微笑回答:“已经好了。”   “你看看,怎么跟着老罗还把脚崴了。”黄教授挤兑完罗教授,继续挤兑生物医学,“生物医学没前途啊,看看你们罗老师,要是他搞的是药化,早就选上院长咯。”他冲着几个研究生呲牙一笑,“来,都来跟黄老师混吧,黄老师很有钱的呀。”   除了国家和省级的课题,药化组跟企业合作的项目多,科研经费充足是众所周知的,而黄教授又是其中最会拉赞助的一个。   几个学生早就习惯他的为人,玩笑道:“我们罗老师也有经费的,最近刚和乔生合作了一个大项目。”   黄教授一听,转向右边问:“你们最近在做生物医学的什么项目?”   司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发现他问的是Chris。   乔赫神色淡淡:“制药那边的事,我不清楚。”   乔氏是做制药企业发家的,乔生制药至今仍是全省最大的药企;但近些年来,乔氏开始涉足商业地产、电子信息技术等领域。而这几年正是房地产行业的蓬勃发展期,乔氏集团的重心已经转移到地产开发。   司真只听筱筱说过这个学长放弃保研后进了乔氏工作,便想当然地以为他进了乔生制药,从事专业相关。现在看来并不是。   一群醉心学术的学者,饭局上并没有商业化时代方兴未艾的酒桌文化。为了照顾Scott教授,中文的闲聊没持续多久,话题很快进入学术层面的探讨。Chris很少说话,但Scott教授似乎很看重他,时常询问他的见解。   他的英文口音几乎是司真听过最标准的英音。   像在收听BBC的每日新闻,但他的嗓音又比主播磁性太多。   跟一群学者吃饭的结果就是,司真不仅吃得很饱,还上了一堂课。   散席时,她礼貌地留在最后,等其他人先离开,然后环顾一圈,确认是否有人落下东西。有个师姐的围巾还搭在椅背上,司真过去取下,顺手叠起来。   她晚了几步出门,正要小跑追上前面一行人,却刚好在大堂碰上Chris。   她想了一想,放慢脚步,与他一起走。   她当然还记得之前两次在他这里受到的冷遇,但看他的样子,似乎根本不记得她。   大概因为同病相怜,司真对他怀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出于礼貌,她还是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学长你好,我叫司真。Scott教授演讲那天,我们见过一面。”   他态度冷漠,信步迈着长腿,毫无照顾女生的自觉。司真跟不上他的速度,也没打算去追,不想他听到这句话,忽然停了下来。   司真跟着停下脚步。   却见他微微垂眸,从钱包随手抽出一叠钞票,数都没数,姿态随意而轻慢地递给她。   司真愣住。   他似乎半点耐心都没有,直接将钞票放到她手上,扬长而去。   一眼都没看她。   司真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追出去。   人已经走远,漠然的背影融进凛冽的夜色。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叠毛爷爷,凌乱。   司真搞不懂那笔钱的含义。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他大概以为她主动提起那次见面,是想要讹他?   一共二十二张,她原封不动地用牛皮纸信封装起来,打算想办法还给他。   司真硬着头皮去找了罗教授。罗教授并没有Chris的联系方式,正忙着去开会,也没问她什么事,只道:“你去问问你黄老师,他是你黄老师的学生。”   黄教授很爱开玩笑,听司真打听乔赫的电话,便逗她:“看上你师哥了?不是黄老师讲大话,我带的研究生,没有一个相貌不好的。你们小姑娘都喜欢长得帅的,来黄老师这里吧,师哥随便你挑。”   “没有啦,有东西要还给他。”   “还东西?你们已经背着黄老师暗通款曲啦?”   司真哭笑不得。   电话号码倒是要到了,黄老师叮嘱她:“按理说我不该给的,不过你开口了,黄老师怎么会拒绝你。你这个师哥啊,性子跟孤僻,你要是表白的话,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哇。”   司真一头汗:“真的不是啦。”   她到底低估了这位Chris学长的傲慢和冷漠。打通电话,她自报家门:“学长你好,我是A大药学院……”   “嘟嘟嘟——”那边直接掐了电话。   “……”   打头阵的初雪消失半个月后,A市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雪。   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样。校园里停着的轿车都积满了雪,已经看不到本来的颜色;一出门,冷空气迎面灌来,裹狭着细碎的雪粒,扑了一脸,沾到温热的皮肤,几秒钟便消失于无形。   司真把脖子缩进羽绒服领子里,拉链拉到顶。   雪地靴踩进雪地里,咯吱咯吱,温柔的声响。   周六上午没课,司真去做家教。   路上滑,车走得慢,她提前了半个小时出门,时间刚刚好。   今天这个是中学生,司真带了一个学期,是个开朗又上进的男孩子,很让人省心。学生的妈妈不在家,司真需要看着他做完习题。   院子里一群孩子在打雪仗,大笑打闹的声音很有穿透力。课一上完,学生便蹦起来飞快把练习册一收,迫不及待地换鞋、披上羽绒服。   这一片旧式住宅区,小孩子多,满大街地闹。   学生兴奋地要冲进人群里,跑了几步又回头看司真,邀请她:“你要不要一起玩?”   司真笑着摇头。   她体质偏寒,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很容易生冻疮,玩雪这种娱乐对她来说太奢侈。   缘分这东西真是说不清楚。   司真出门,走了几步,老远便瞧见前面路上,一道黑色身影走在皑皑白雪中。身形挺拔的男人,气质卓然,任何画面里都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Chris。”司真叫了一声。   离得有些远,对方并未听到。   司真不得不挥着手,提高声音大喊了一声:“嘿,Chris!”   乔赫停下脚步,循声看过去。   “请等一下。”司真喊道。   那信封就在她书包里装着,今天不还,以后还不一定有机会遇见。   司真想他不耐烦的性子,怕是不等她走过去便会离开,于是拔腿向他的方向跑去。   乔赫远远看着一个女人微笑着向自己跑过来,微微皱眉。   他站在原地没动,眉眼映着冬雪,比之前更冷了。   对方泰然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冷漠地看着她,司真开始觉得,自己跑向他的样子一定很滑稽。   正尴尬,后脑勺突然“梆——”地一下,被一个巨大的东西砸中。   她被砸得眼前一花,一下子扑在雪地上。   雪地里摔一跤,疼痛是加倍的。   双手冰得刺骨,司真从雪里抬起头,洁白无瑕的视野中,一双黑色皮鞋。   作者有话要说:  乔叔叔:……我扶还是不扶? 第3章 三分   意料之中地,这位已经有过两面之缘的学长没有扶她。符合他一贯冷面冷心的人设。   司真怕他像上次一样转身就走,再次道:“学长你等一下。”   膝盖和手掌都磕的生疼,几乎失去知觉,司真还是用最快速度爬了起来。   太冷了。   所谓如坠冰窖。   她的学生快步跑过来,关心的脸杵到她跟前:“司老师,你没事儿吧?摔到哪了?”   “还好,没事。”司真这么说着,却被疼得眼里冒泪光。她一边向手上呵热气,一边用力握了握,掌心的痛感才缓解几分。   学生见她无碍,一扭头:“刚才谁扔的?过来道歉!”   果然有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小跑过来,犹犹豫豫地举起手:“我扔的……我想砸我哥来着,扔偏了,对不起姐姐。”   “没关系,我没受伤,”司真向他笑,声音温柔,“你们去玩吧。”   男孩子又向她说了对不起,跟着哥哥们跑开。   乔赫不耐烦地看了眼时间,冷冷的视线随即瞥向她。司真觉得他和冬天这个季节真的很相称,那双眼的温度看起来有零下。   他刚从对街的咖啡店出来,握着咖啡杯的手修长好看,相形之下自己红肿的萝卜手实在寒碜。   司真打开包,把夹在书里的信封取出。   “学长,你可能有点误会,这钱请你收回。”   乔赫垂眸,扫过一眼。   很普通的牛皮纸信封,吸引他的视线的,却是捏着信封的那只手——大鱼际和指甲泛着青紫色,手指发红臃肿。   见他不接,司真又往前递了递:“我的脚伤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有向你索赔的意思。这不是笔小数目,你拿回去吧……”   即便赚钱多,也没有随手两千块给人的道理。   乔赫没耐心听她啰嗦,抽回信封,顺手将那一杯咖啡放到她手里。   冰天雪地里,热乎乎的杯子一入手,司真便下意识用双手捧住,抱紧了那让人倍觉熨帖的温度。愣了两秒,她抬头,诧异地看向乔赫。   他已经转身走了,一个字都懒得留下。   司真看着他阔步走向路边,白雪覆盖的街道和黑色车子构成色调分明的背景,那道身影冷傲而挺拔。   其实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司真兼职的便利店在附近的诚信小区,紧邻着江州路步行街。   严格意义上其实算不上一个小区,只有两栋居民楼,住户都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邻里之间关系和睦团结,自己集资修了大门,挂上牌匾。   小区一个住户用楼下的门脸房开了便利超市,司真周末帮忙看店,按小时计酬。   她的长相和脾气都是温柔可人的那一挂,做事细心妥帖,又是重本高材生,公派德国留过学,在诚信小区里可谓受尽大妈大婶的宠爱。   司真上完家教课过去时,遇见几个从新开的商场看完免费电影回来的阿姨。   “司真来啦。”刚烫了一头梨花烫的谭姨笑眯眯叫她,“你寒假有安排了吗?要是有时间,给我们浩乐补补课吧。”   “可以啊。浩乐最近怎么样?”司真笑着问。   “嗐,别提了,期中考试数学又是十几分,卷子一面儿都没写完。”谭姨提起来就磨牙切齿,“别人都在做题,他一会儿抠手指一会儿看窗外风景,丫的还没个虱子大就开始给我装文青。”   司真笑出声,然后道:“这是注意力不集中的表现,可以做一些针对性的训练,把他的习惯扭过来。”   “成成成,就按你说的训练!”谭姨对她有一种偶像般的盲从。   另外几位阿姨也跟着道:“我们家那俩明年要中考了,英语分总是拖后腿。司真你英语好,给他们辅导辅导?”   “还有我们心语,这丫头数学英语都挺好,就是语文作文老写不好,邪了门了。”   “诶诶诶,我先预约的。”谭姨生怕人被抢了。顿了下,又一拍巴掌,“要不这样,把孩子都凑到一块上课得了,回头我让老谭把棋牌室给你腾腾。”   说话间已经走到小区,远远瞧见七八个大老爷们站在棋牌室外头,穿着统一从批发市场采购的藏蓝或烟灰色棉马甲,或揣着手,或夹着烟。便利店的老板冯发财也在其中。   谭姨嗓子亮,一声喊过去:“合计什么大业呢你们。麻将机坏了?”   “麻将什么机,房子都快拆了。”手臂上纹着老虎刺青的老谭摘下针织帽,在光头上抹了两把,又把帽子戴回去。   老房子拆迁对许多人来说是喜事,意味着一笔可观的拆迁费。可在场的众多人,男人各个一脸严肃,女人听见这话也不见喜色。   他们这些人,都曾拿过一笔农村征地的补偿金,搬到了城里来,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基本不愁生计。因此对放弃这两栋楼再多拿一次拆迁费,似乎并没多大兴趣。   “咋回事啊?”有人问。   “那个啥乔氏集团,盯上咱们这片儿的地了。”   司真一怔,倒先想起那位学长来。   莫名其妙地。   谭姨想问题倒是简单:“咱不卖啊。他们还能把我们铲平了?”   这几年开发商的推土机将钉子户铲平的事没少发生。况且乔氏财大势大,想要搞定几个钉子户,易如反掌的事。   冯发财道:“大家团结一致,都不卖,他们找不到突破口就没办法了。”他戴着眼镜,当过十几年老师,说起话来有些分量。   老谭第一个赞成:“对,晚上把大家召集过来,动员一下。咱们都说好,谁都不许卖!”   众人纷纷赞同。   “不卖不卖,住得好好的,我可不想搬。你们看现在那些新楼盘,都是电梯,我看见那玩意儿就害怕,掉下来不得把人摔个两瓣。”   “就是,我们还要给司真开个补习班呢。”   ……   司真虽然不是诚信小区的人,来这里也有大半年了,跟大家的感情都很好。   城市的楼房越建越高,邻里街坊的人情味也越来越淡,但这个小区是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就跟她长大的那个村子一样,一家炖锅肉,全村的孩子都能吃到。   再譬如说,冯发财的儿子小旭十岁时查出慢性肾功能不全,后来发展至尿毒症,需要肾移植,小区的许多爷们儿都自愿去做了配型。   便利店里有台电脑,司真空闲的时候上网查了查。   江州路是一条有近百年历史的商业步行街,改革开放后随着其他商圈的崛起繁荣,这条老街依然顽强挺立,占据着一席之地。乔氏看中了江州路的潜力,有意进行改扩建,打造一个全新的商业圈。包括诚信小区在内的一片老房子,都在其规划范围。   这是个大项目,乔氏对这块地皮志在必得。司真不免担心,如果大家执意不肯搬,恐怕会有乔氏产生冲突。   气温持续走低,路上的雪结成冰,迟迟不化。   又一个周日,司真将早上刚送来的一批货整理到货架上,顺便清点了一下,把临期产品登记下来,方便搞促销活动。   忙到快中午,见店里没什么顾客,便关了门,拿上几盒临期糖果,去分给小区里的小朋友。   外头冷得不像话,还飘着雪花,司真用帽子和围巾把自己裹得像上雪山的探险队,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楼下多了两辆轿车,司真看了几眼,在院子里喊了一声,许多小朋友便呼朋唤友地跑出来了。   司真记得小区里有五十四个孩子,包括上高中的大孩子在内,一人两颗刚刚好。小朋友领完自己和哥哥姐姐的糖便飞跑着散去,谭叔家的浩乐却留了下来。他从手心里抠出一颗糖给司真。   “司真姐姐,我哥哥不在家,这个给你吃吧。”   司真伸出戴着毛线手套的手,让他把糖放上来,问:“那为什么只给我一颗呀?”   浩乐眯着眼睛呲着牙一笑:“我想多吃一个,行不行?”   “你今天能在晚饭前写完作业的话,就行。”   这孩子上小学三年级,写作业可以用坎坷形容,一个字往往写下半只就会开始发呆、玩笔、抠手指,非得人在旁边寸步不离地盯着不行。谭姨每天的怒吼声已经成为邻居们的下饭菜。   浩乐肩膀一耷拉,发出撒娇的声音。见她无动于衷,转而道:“那我可以去你那里写吗?刚才有叔叔来我家,我爸爸心情不太好。”   司真点头:“回去拿作业吧,一定要和妈妈说一声。”   浩乐一蹦一跳地跑上楼,司真站在院子里等他,不多时,楼道里有人出来,却是一前一后两个年轻男人,刚好和她打了个照面。   司真顿了顿,拉下围巾,露出下半张脸:“学长。”   乔赫看着她,眉头又拧起来了。   她站在雪中,长到脚踝的白色羽绒服,红围巾,红帽子,黑色的眼睛温柔漂亮。   乔赫站在那儿看着她,破天荒没冷漠走开。   这不像他的风格,司真一时都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沉默地四目相对。几秒钟后,她伸出手,毛线手套里一颗糖。   “你吃糖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乔叔叔:我才不吃快过期的糖╭(╯^╰)╮   ————————   那些说要养肥我的负心汉,我记住你们了,再也不和你们睡了T^T今天给爱我的宝宝发红包。   感谢“大大加更”“Leah”“pilipala”“吉茵珂絲”“黑化中”宝宝的地雷;感谢“奔跑的Doris”“陌陌摸默默”“pilipala”“穿越时空的爱恋““Emilyloveread”“改个昵称吧”浇灌的X液。   今天晚上就睡你们吼不吼?(⊙v⊙) 第4章 四分   那双毛茸茸的手套是浅灰色,手心托着紫色糖果。   司真的手臂开始僵硬,她大概是脑抽了,才会做出这种事。   空气凝滞。   司真尴尬地打算缩回去,乔赫忽然抬手,捏走了那颗糖。也没说声“谢谢”,或者其他的什么,面无表情从她身侧走了过去。   他身后,助理徐然的瞳孔都放大了。   自打乔总回国进入乔氏,徐然便跟着他,对这位顶头上司的性格再了解不过。别说吃糖了,视线在一个女人身上停留超过三秒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徐然有分寸,彬彬有礼地向这位“小学妹”颔首,然后跟上老板的步伐。   三楼的窗户哗地一声拉开了,浩乐探出个脑袋喊:“司真姐姐,我妈妈煮了饺子,让你上来吃。”   谭姨的声音随后飘出来:“司真快上来吧,饺子下锅啦。”   司真应了声好。   她回头望了一眼,走进楼道,跺了跺脚上的雪。   车上,徐然翻开文件夹,视线快速在名单上浏览一遍,郁闷地啧了一声。他在乔氏工作几年,钉子户见识过不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整个小区数十户人家,无一例外全都不肯搬。   江州路商业圈是公司接下来的重头项目,周围的地皮基本已经十拿九稳,这个并不起眼的诚信小区,反而迟迟拿不下来。   上面董事长不断施压,后头还有个廖总虎视眈眈,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徐然合上文件夹,“董事长给的期限只剩不到一个月,咱们要是推进不了,廖总那边估计会有动作。乔总,不如向董事长说明情况,宽限几周,再想其他办法。”   “不必。”   乔赫随手将糖丢进扶手箱。   对付这些人,一个月足矣。   上百万的豪车,老谭四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坐。别说,还真比几万十几万的车舒服多了。要是没有一左一右这两个黑阎罗就更好了。   他是被“请”上来的。   虽然对方只是把他架上了车,没蒙眼睛也没捆绑,老谭心里还是一窝气。光天化日的就敢绑架,这些无良商人是真不把法治放在眼里吗?   车子在一处院子里停下。从隐蔽的后门进来的,老谭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看起来有点古色古香的,身后几步就是一颗遮天蔽日的大树。   老谭被两个黑衣人请下车。这次是真的请,站在一扇木门前,示意他进去。   老谭冷哼一声,活动两下肩膀,抬手推门。   ——没推动。   黑衣人伸手将门往左边一滑。   原来是推拉的,尴尬。   挺大的一个中式包厢,是老谭从没见过的奢华。能坐下十几个人的大圆桌,桌椅都比一般的饭店高级,一边还立着屏风,那些装饰画和花瓶看起来很昂贵。   一个年轻男人背对他站在一副国画前,一身剪裁合度的西装,气度卓然不似一般人。   老谭见过这位乔总,这次绑架他来的目的他也猜得到。不就是为了他们的房子嘛,他说不卖就不卖,给再多好处他也不卖,他绝对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情。要是敢对他动手就试试,他可不是吃素的。   老谭挺胸,一点也不畏缩,很有范儿地整了整自己的棉夹克。   那位乔总站在那儿不回头,好似根本没察觉有人进来,老谭也晓得,这不过是对方的心理战术。他清清嗓子,正要开口提醒,对方就在此刻转过身。   乔赫径直走向红木餐桌,解开西装纽扣,坐下,长腿交叠,漫不经心的视线这才落在老谭脸上。   “坐。”   老谭毫不客气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暗自琢磨是该先声夺人,还是静观其变。没等他琢磨透彻,乔赫的食指和中指在红木转盘上轻轻一推。   一分文件转到了老谭面前。   老谭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看都不看:“你们别打诚信小区的主意了,我们住的好好的,不会搬的!”   乔赫靠在椅子上,目光越过桌子:“你最好先看清楚,这文件,你迟早都得签。”   老谭嗤了一声:“该说的话我都说过了,既然你们对我不客气,我也不会再给你们脸,真当老子好欺负?”他瞥了眼门口那两个一直没发出声音的黑阎罗,撸了撸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纹身,“今天我把话给你撂这,我就是死也不会把房子卖给你们!有种你就让他们上,敢动我一根手指,看我不上法院告你们!”   话音刚落,两个黑衣人大步走了过来。老谭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干,力气和速度都不是两人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按回椅子上,结结实实绑上,动弹不得。   一个黑衣人收到乔赫的示意,拿出一个方盒子,打开,里头放着一支很细的注射器,一支针剂瓶。老谭看着他打开注射器,拿起针剂瓶,开始吸取注射液。   他霎时瞪大了眼:“你们想干嘛?”   他有糖尿病,平时都是自己注射胰岛素,但他可没那么天真会认为这些人是好心给他注射。他比谁都清楚胰岛素过量会死人的,而且谁知道这些黑心商人给他注射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老谭大怒:“你们这是杀人!你以为杀了我你能逍遥法外吗?!”   乔赫好整以暇地坐在另一端,甚至没有看他一眼,顾自倒了杯茶。   黑衣人吸取完注射液,针头向上,将空气推出。   老谭挣扎着大吼:“有种你就弄死我!老子就不信你们有钱就可以为非作歹,法律就是用来惩罚你们这些畜生的,你敢把针头扎在我身上,就等着坐牢去吧!”   黑衣人抓着他的胳膊,像个毫无感觉的机械人一样,面无表情地将针头扎进他的皮肤。   老谭铁骨铮铮:“老子死也不卖!”   乔赫仍旧是那副冷漠的神色,甚至连老谭以为应该出现在这个时机的威逼利诱都没有说一句。   针头一点一点深入,老谭头上开始冒冷汗,仍不服软,破口大骂:“草你娘的%&*#@#……”   等他骂够了,乔赫才终于开口。   “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家人想想。你母亲年纪很大了;你的小儿子才9岁;”他嗓音很冷,不疾不徐的调子透着寒意,“你妻子和你一样,也有糖尿病……”   老谭脸色倏然大变,猛地向前一冲,绝境中的爆发竟让他差点成功挣脱身上的钳制,下一刻又被绑了回去。   “姓乔的,你敢动他们一根汗毛,你不得好死——!”   乔赫面不改色。   黑衣人重新将被他挣扎掉的注射器扎回去,老谭死死瞪着,呼吸变得粗重,整只胳膊和脖颈上青筋暴起。   黑衣人的拇指放在活塞上。   那一瞬间,老谭几乎感觉到冰凉的液体一点一点进入自己的身体,恐惧到达顶点。老婆孩子和老妈的脸在眼前一一闪过,他要是死了,这些杀千刀的要是对他们动手,谁来护着他们……   老谭用力闭上眼睛,大喝一声:“我签!我他妈签!”   乔赫抬了下手,黑衣人将注射器抽回,松开老谭的一只手臂,往他发抖的右手里塞了一支笔,拿着文笔给他签。字迹都是抖的。   签完名字,黑衣人才彻底放开老谭。他浑身发软,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了几下,猛地一个暴起,抓起桌子上的注射器掷到地上,狠狠跺了几脚,一边用力地搓自己的手臂,想将沾染的药水都挤出来一般。   他瞪着乔赫:“你他妈到底给我打的什么东西!”   乔赫接过黑衣人递来的文件,确定了签名便放下。他看了眼抓狂的老谭,冷漠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没有解释,乔赫拿上大衣,径自离去。   “生理盐水。”黑衣人面无表情地说道,看着老谭,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谭怒极,一拳砸在桌子上。   -   大四已经没什么课,司真每天都要去罗教授的实验室,跟着师姐做实验。   周五一直忙完晚上快十点,她才离开实验室。回宿舍时另外三人都不在,她把寝室打扫一遍,换了一套干净的被单床单,顺便将金筱筱挂在洗衣房的衣服收回来。   叠衣服的时候,金筱筱从图书馆回来,背着书包一脸丧气。   “救命啊!”她撩下书包,整个人往司真身上一压,“下周就考试了,我现在根本看不进去书怎么办?我有预感这次肯定要砸了。真羡慕你们这些保研的。”   “你复习得很好啊,不要太大压力,正常发挥就行了。”司真轻轻拍了拍她头顶。   金筱筱将信将疑,“真的吗?你是在哄我吧?”   司真反问:“我骗过你吗?”   “那学霸再给我开个光。”金筱筱把刘海往上一撩,漏出大脑门。   司真笑着放下毛衣,双手合十,有模有样地念道:“保佑金筱筱逢考必过。”然后右手掌心在金筱筱脑门上按了一下。   这是金筱筱独创的学霸式开光,她对此深信不疑,开完立刻就舒了口气,精神抖擞地拉着司真去买宿舍楼对面小商店的关东煮。   “你好几周没回家了诶,不回去看奶奶吗?”关东煮的汤很暖和,两人站在商店的铝棚版下,金筱筱啃着蟹排问。   “奶奶在我爸那儿。”司真轻声道,“老家太冷了,我爸那儿有暖气。”   金筱筱哦了一身,小心翼翼地咀嚼。   她知道司真是跟奶奶长大的,住在老家的村子,跟爸爸的关系好像不太亲近。但是不了解内情,司真不爱提这些,她们就识趣地没多问。   “那你过年回去吧?”   司真点头:“回。”   其实心里也没谱。以往她都是跟奶奶在老家过年的,三十爸爸一家会回去,待几天就走。但今年冬天她好不容易劝动奶奶去爸爸那儿住,过年还不知道怎么办。   爸爸的房子不小不大,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雪还在下着,金筱筱吃完,接过司真手里的纸杯一起扔掉。两人刷卡进了宿舍大楼,凌冽的冷空气被隔绝在身后。相识的同学路过,司真笑着打招呼,心思却全不在了。   要快点赚钱啊,买一套有暖气的房子,把奶奶接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先打个预防针啊,乔叔叔不是什么好人,字面意思上的。   昨天是妇女节忘记了,今天给大家补发福利好了,38个100点红包□□,剩下小红包人人有份,祝各位美妇女天天都快乐~?(⊙v⊙) 第5章 五分   诚信小区出事了。   周六上午,司真照例做完家教去便利店,却见小区前头的小广场围满了人。吵吵嚷嚷,甚至清晰传出了谭姨的骂声。   司真小跑过去,才发现棋牌室的门前扔满了菜叶子和垃圾,麻将扑克散落一地。谭叔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头埋得很低,往常和和气气的邻居都站在他的对面,七嘴八舌地指责,气氛剑拔弩张。谭姨就站在谭叔跟前,数她骂的最大声。   “你个杀千刀的玩意儿,谁同意你卖了?你经过我允许了吗?”她愤怒地叉着腰,“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干出这种下三滥的事儿,你让我怎么在街坊面前做人!”   谭叔被骂恼了才会吼一句:“你个娘们知道啥!”   “老娘不知道你知道?你他妈还有脸了?”说到激动处便动起拳脚。基本是谭姨自己单方面在动手,谭叔除了回过一句嘴,再也没开口,任打任骂。   其他人要么附和着骂,要么抱怀冷眼旁观,没有一人上去劝架。   司真忙上前去拦:“谭姨!”   谭姨见是她才没一把推开:“司真你别管,你谭叔他对不起大家,我今天非得打醒他不行。”   “有话好好说。”司真说话声音一向很软,即便提高声调也还是温和的。   大家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听她这么说,短暂地停了口。接着,开始了一轮义愤填膺的讨伐。   “司真你是不知道,老谭这回真的太过分了!咱们大家伙商量得好好的,不卖房子,当时可就数老谭喊得最响。结果呢,这才几天,他背着我们偷偷跟人签了协议,也不知道收了人家多少好处!”   “大家在一块住了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老谭这么有心计呢,哄得我们给他们当枪使,他自己好跟开发商谈条件!他第一个卖,肯定多拿了不少钱吧?”   “好嘛,便宜都让他占了!”   ……   议论半晌,司真了解了七七八八。她知道大家当初有多团结,约定好了谁都不搬,所以这时候的愤怒完全可以理解。   她回头看了谭叔一眼,不太相信他是那样两面三刀的人。   “谭叔,你愿意说说是怎么回事吗?”司真蹲在下面一层台阶上,温声问他。   谭姨怒道:“他还有什么能说的?卖都卖了,再怎么样人家能让他反悔吗?”   她嗓门很大,骂声气势恢宏,可也气红了眼睛。虽然一直在帮着大家骂谭叔,人却是站在大家和他中间的,平时要好的姐妹,此刻没有一个和她站在一起。   对一个互相信任的团体来说,没什么比背叛组织更可恶的了。尤其是,“他比我多拿了钱”,这一句话,轻易可以毁掉一段推心置腹的交情。   对街马路边,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下。徐然透过玻璃看着那边的闹剧:“乔总,要趁热打铁再走访一次吗?”   只要有人打头,剩下的人一定会动摇,这个时候的谈判会变得容易很多,逐个击破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不急。”乔赫在后座翻阅文件,头也不抬,“下一个,冯发财——把协议修改一下,价钱往下压一成,处理完冯发财,他们自然会签。派人给冯家谭家送点礼品,越高档越见效。”   徐然应下。   看着对面的目光忽然一凝,徐然转头对乔赫道:“乔总,您的学妹也在。”   乔赫眼皮抬起,冷森森的眼睛盯着他。   徐然一凛,心知自己越界,低下头:“抱歉。”   ……   “叛徒!”   谭姨气不过,一把拽掉谭叔的针织帽,又甩到他脑袋上。   这两个字似乎戳到了痛处,谭叔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难看。本来就人高马大的,又站在台阶上,一下子比谭姨高了一大截。谭姨更火大了:“谁让你站起来的?给我坐下!”   谭叔正要往下走,动作一滞,闷声对她说了句:“我自己待会儿。”戴上帽子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司真听到人群中的窃窃私语。背叛、自私、想钱想疯了……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忽然,有人大声问:“他卖了,咱们怎么办?”   这次,没有人再毫不犹豫地喊出“不卖”。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犹疑。   停了会儿,冯发财开口:“大家伙说心里话,想搬吗?”   “当然不想搬,住的好好的。”   “咱们这儿地段这么好,房价肯定还能再涨,卖也不急在现在啊。”   渐渐地,大家似乎重新坚定了决心。冯发财见状道:“要是大家都不想卖,咱们就都不卖,老谭一家卖了也没事儿,咱们其他人一条心就行了。”   谭姨坐在台阶上,听着这话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小声骂了句:“我怎么就嫁了这么个傻X玩意儿!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这么丢人过!”   这话还是被许多人听到了,大家一时都没说话。   “谭姨,我送你回去吧。”司真伸手把她扶起来,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身后,其他人的讨论还在继续。   司真没想到,谭叔的事只是个开始。   淳朴的诚信小区仿佛被下了诅咒,这个团结和睦的大家庭,短短时日便分崩离析。   隔天司真一早便过来了,想尽力做些什么,却发现便利超市也遭了秧:门前变成了垃圾堆,玻璃门上、地上泼满了红油漆,墙上也用油漆刷写满了硕大可怖的字。   “无耻”、“孬种”、“狗生”、“杂碎”……   触目惊心。   司真吓了一跳,立刻拨发财叔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她跑进院子,遇到一个邻居出来便问:“王奶奶,发生什么事了,发财叔的店怎么……”   没等她说完,老太太一跺脚,气愤不已道:“你还提那个王八羔子做什么!司真啊,你是好孩子,别去他那儿了,中午来我家吃饭!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早就跟开发商串通好了,把我们骗的团团转,压我们的房价,他们拿黑心钱!”   司真一个头两个大。   怎么会一个接一个都成了骗子?   发财叔和谭叔家里都没人,司真找不到人,拿备用钥匙开了便利店的门,提了桶水清洗门口的狼藉。   幸好便利店有专用的清洗剂,能把油漆擦干净,只是冬天太冷了,北方的自来水是一不小心就能结冰的温度,门脸房又没有暖气,那水冰的刺骨。她擦一会儿就把手握在一起呵几口热气,还是被冻得快僵了。   小区的人到底还是心善,虽然每个路过的人都要骂几句,劝她不要为了这种人费工夫,最后还是有人给她烧了热水送过来。   下午,一帮小孩子吵闹着跑进了便利店,像土匪进城似的一顿哄抢,然后抱着满怀的战利品往外跑。   司真叹了口气,走到门口,把一个跑得最慢的小朋友抱在怀里,向前头已经撒丫子跑开的一群道:“你们先过来,听姐姐说两句话好不好?”   小朋友都吃过她的糖,也都喜欢她,这会儿见队伍里的小幺被她“抓住”了,都乖乖停了下来,往回走了几步。   “你们是小土匪吗?”司真点了点怀里小丫头的红鼻子。   一帮人齐摇头。   “那为什么要抢东西?”   有个男孩子大声道:“我妈妈说这里的东西可以随便拿。”   “嗯!我爸爸说发财叔叔坑我们的钱了,他店里的东西都是我们的,不用给钱!”   “发财叔叔是坏人。”小丫头声音细细地说。   “你讨厌坏人吗?”司真抱着她,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接着道:“可是你现在在做坏事,就也变成坏人了,怎么办?”   小丫头皱皱鼻子,为难了。   “就算别人做了坏事,我们也不能跟着做坏事啊,因为那样我们就变成一样讨厌的坏人了,对不对?别的小朋友看到你就会说,你是个坏人,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司真又看了看其他小朋友,“你们想做好人还是坏人?”   其实许多小朋友都是懂道理的,只是被家长气头上的一句话怂恿,被零食和玩具诱惑,一时兴奋就忘记了。   小丫头没说话,悄悄把自己抓的两个棒棒糖还给司真。   司真把她抱起来,回去拿了一包巧克力,“不想做坏人的话,就来姐姐这里。这个巧克力叫好时,只有好人小朋友才可以吃。”   小朋友们互相看了看,纷纷把怀里的东西放回店里,围到她身边。   分完巧克力,小朋友便散了,又开开心心地跑起来,想了新的游戏来玩。司真站在门口看着,只希望他们单纯的小世界永远不要被污染。   忽然有个小朋友折返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奇趣蛋,红着脸递给她:“对不起,我刚才忘记了,不是故意拿走的……”   “没关系。”司真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壳。   马路对面,黑色轿车停在同一个地方。   徐然看着便利店门口,那道白色身影站了一会儿,蹲下来继续清理地上的油漆。他默默往后看了一眼,有些迟疑。   他不大明白,乔总让停车的意思。   上次他贸然提起这位学妹,还被瞪了一眼来着。   热水已经冷了,司真擦了片刻,双手又冻成了十根萝卜。她有点撑不住,把手洗干净擦干,贴在脸颊上暖了暖。   有人向她走了过来。司真起身,看到一张眼熟的面孔,她顿了顿,伸出手:“你好。”   “你好。”徐然礼节性回握。   “你是乔氏的人?”司真记得,上次他和学长一起出现在小区里。   徐然有任务来,不敢多说,只递给她一张字条。   司真接过,却见上头留了一个电话号码,刚劲凌厉的字体写着:伯克利咖啡。   “这是?”   “这个咖啡店正在招聘兼职店员,您有需要的话,可以拨打这个电话。”他说完,不给司真再问什么的机会,向她颔首,转身大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乔叔叔:哪只手握的?:)   ————————   好人司老师会和坏人乔叔叔做朋友吗?   昨天的红包已经送了,希望你们每天都和我睡哟~(⊙v⊙) 第6章 六分   老实说,前一刻,司真正在想Chris学长。   他来过这里,司真想他也许跟这次乔氏的项目有关,心中有那么一点微小的希望,想请求他帮一帮这些街坊。   她和这位男士素不相识,一想便知,这字条肯定是出于学长之手,只是不明白为何要请别人转交。   “请等一下。”司真道。   徐然闻声回身,停了脚步。   司真问道:“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徐。”   “徐先生,”司真的目光越过他,望了眼路边停靠的黑色轿车。她不懂车,也看得出来这一辆价值不菲。“冒昧问一下,车里的人是……?”   徐然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车窗玻璃上的陶瓷膜将视线阻隔,他们看不到车内,车内的人却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乔总的心思很难猜,徐然略一思忖,照实回答。   “车里是我们乔总。”   既然他猜不透乔总的心思,倒不如叫这位学妹亲自来。   话说完,却见对面女孩子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神色。   “……”兢兢业业的徐助理有一瞬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难道学妹并不想看到乔总?上次不是还请乔总吃糖?   “那这次江州路的项目,是这位乔总亲自负责的吗?”司真又问,“不方便的话,您不用回答我。”   这并非什么秘密,上次也在小区里碰了面,徐然没有隐瞒:“是。”   司真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学长今天没和你一起来吗?”她说这话时,才微笑起来。   徐然迅速反应过来,这位学妹似乎对乔总的身份认知有点偏差。面上没有显出丝毫异样,他模棱两可地答了句:“他有其他事处理。”   司真点点头:“今天麻烦你了。如果你见到学长,请替我说声谢谢。”   她讲话的调子很温柔,又很有礼貌,让人听着便十分熨帖。   徐然对这位“小学妹”大有好感,笑了一笑道:“不敢当,您客气了。”   徐然上车,司真笑着向他摆了摆手,然后往后座看了一眼,很有礼貌地颔首,尽管并不能看到车里的人。   诚然,现在直接冲上去向这位乔氏的当权者求情,肯定比拜托学长一个职员要直接有效得多,但她只是不相干的第三方,对别人的公事指手画脚太冒犯。况且,谭叔和发财叔相继“背叛”大家,其中肯定有隐情。   这位乔总手段很厉害,恐怕不是良善之人。   -   司真在学校放心不过,周三又请了假过来。   诚信小区的闹剧没有再继续,但境况已截然不同了。往日和气融洽的氛围仿佛被利器撕开了口子,消散得无影无踪。   大雪过后放晴,冬日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暖融融的,却照不进那小小的两栋楼。   便利超市的卷帘门开着,玻璃门却从里头上了锁。司真瞧见柜台后面直楞楞坐着一个人,屋里很黑,看不清他的样子,司真敲了敲门。   “发财叔。”   那人抬起了头,正是脸色灰败的冯发财。先看了司真一眼,把桌子上的一堆文件照片胡乱抓起来,塞进下头柜子里,这才起来打开了门。   他搓了搓气色极差的脸:“司真啊,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用上课吗?”   “我来看看你们。”司真把两扇门都拉开,好让里头的烟味散掉。“你吃饭了吗?陈老师和小旭呢?”   小旭的妈妈是中学教师,司真现在带的那个学生就是她介绍的。   “吃了。”冯发财对第一个问题撒了谎,“小旭跟他妈去学校的宿舍住几天,没事儿。”   司真打开灯,从里头小仓库取了笤帚扫地。冯发财沉默地看着她,过了会儿,重新走到柜台后面,打开右手边上锁的抽屉:“司真啊,别扫了,过来这儿。”   抽屉里收纳得整整齐齐,放着账本和钞票,零钱整钱都有,不同的面值用银色小夹子分类夹着,一目了然。   冯发财拿出红色那叠,数了数,刚好十张。他放到桌子上:“这几天的工资没给你结,这钱你收着,看看外头哪里招兼职,再找个工作吧。这几天我把东西便宜处理出去,就把店关了。”   司真没理他,她的薪酬一直都是自己算的,心里有数着呢。她继续扫着地:“你自己忙不过来,我帮你吧。”   冯发财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合上,叹了口气。   司真打扫完卫生,在货架前清点东西时,冷冷清清的店里来了人。   老谭还戴着那顶针织帽,灰扑扑的棉衣,冯发财正拖了棚布从仓库出来,四目相对,两个大老爷们被点了穴似的,半晌谁都没吭声。   司真看了眼傻愣愣站着的两人,出声:“谭叔。”   老谭这才动了动:“司真没上课?”   接着也不等她回答,径自把棚布从冯发财手里接了过来,抗出门。冯发财也没多说什么,两人合力把棚架支起来,棚布搭上去,四角固定好,然后把东西一箱箱搬出去,摆置好。   忙活完,冯发财向屋里瞅了眼,司真正坐在柜台后头记账本。他和老谭拿了两个小马扎坐着,点了根烟抽上,才开口。   “老谭,那个开发商,用什么对付你的?”   老谭沉默抽烟,许久才咬着牙,爆着粗口把那支生理盐水和黑阎罗的事讲了。然后反问:“你呢?”   老冯把烟头在地上捻了,说:“小旭。”   老谭动作一顿,一堆脏话飙出来:“草他娘的连生病的孩子都不放过!狗娘养的畜生!”   “是我被他拿住了把柄。这事我谁都没说过——小旭的情况不好,如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肾.源移植,撑不过两年。”老冯搓了把脸,“所以我,找了卖器官的黑市……”   “……”老谭张着嘴,说不出话。   本地许多人家过年走亲戚,时兴提一些牛奶、凉茶、小蛋糕等礼品,因此超市和便利店每逢年关便会默契地涨价。   离过年还有段日子,冯发财提前把销路好的年货都摆了出来,价格低得离谱,赔本处理。尽管如此,便利店还是门庭冷落,从前经常光顾的邻居都绕道走,爱占便宜的那些老太太也都突然挺直了腰板抬高了下巴,再低的价格都不屑一顾。   摆了三天,只卖了过路人两盒酸奶。   周六,司真陪着发财叔和谭叔干坐了一天。周日上午,一早从学校搭地铁到市中心。   师姐给她介绍了一份家教,在市中心很高档的住宅区,司真上完课,找了家广告店帮发财叔打印传单。便利店一直不开张也不是办法。   广告店的老板给了许多模板参考,司真和他商量着,决定了底色和排版。成品要过两天才能拿到,她付了账,把取货时间发给发财叔,一边从店里走出来。   繁华的市中心,车流如龙。司真抬头,在林立的摩天大楼间,看到了乔氏的标志。   伯克利咖啡就在乔氏大厦附近,不到200米。司真站在大楼下,看着玻璃幕墙上的标志,深灰色很有质感的字样,透着不近人情的冰冷。   她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Chris——她从黄教授那里要到的号码,轻易不敢拨出。   司真盯着那串数字,犹豫着。   她不确定学长能不能帮到诚信小区,更不确定,他愿不愿意帮忙。毕竟,他看起来真的是脾气很不好,冷冰冰的,看谁都不耐烦的样子。   可她就是觉得,他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尽管试试吧,她对自己说。她真的想为分崩离析的诚信小区做点什么。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手指落下,拨通了电话。   嘟——嘟——两声过后,电话被挂断了。   司真轻轻“哎”了一声,就料到他不会好好接电话了。这个人脾气这么坏,到底是怎么在职场里生存的啊?   她把手机收起来,正要向咖啡店的方向走,一抬头,却瞥见大楼门口熟悉的黑色身影。对上他的目光,司真有点惊喜,立刻举手向他挥了挥。   乔赫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女人小鸟一样向他小跑过来,视线移向她手里那几张色彩鲜艳的纸,眉头一皱。   乔赫不看她了,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车,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上车,关门。   司真跑到一半,见他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扭头走开,摸不准他什么意思,就改跑为走了。   如果他不想见她,也没关系,她不会自讨没趣地往上凑。   不过见他上了车,却迟迟没发动车子,似乎是在等自己,这才走过去。   她到了跟前,车窗玻璃随之降下,司真弯腰打招呼:“学长……”   乔赫不耐烦的脸转向她,那双眸子很黑很沉,冷冰冰的让人发憷。他开口,声线明明很好听,却和眼睛一样毫无温度:“不要再缠着我。”   司真愣了愣,道歉:“对不起。我没有缠着你的意思。”   她没有因为被人当面斥责的难堪而恼羞成怒,也没有多做辩解,平静地说完这句,便直起身让开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自作多情了。那杯暖手的咖啡,那张介绍工作的字条,让她误以为学长对自己怀有善意,尽管他的态度一直冷漠。   也许其实并没有。   还是有点难堪的。司真轻轻吐了口气,想用手捧住发烫的脸,才发现手里还抓着几张广告店的传单模板。   作者有话要说:  乔叔叔:不要再缠着我。   司老师:好的,再见。   乔叔叔:……   #不作死就不会死#   ——————————————   乔叔叔的性格有点问题,从小缺爱,外加心理变态(双押oh yeah→_→ 第7章 七分   司真沿着马路走到那家伯克利咖啡。   是一家装修很别致的咖啡店,光线敞亮,岩石质地的墙面和吧台,龟裂纹理的地板,黄铜色与海蓝色的结合使整个店面呈现一种独特的设计感。室内温度很高,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就座区,咖啡分子在空气中流动散发芬芳。   “你好,请问需要喝点什么?”声音甜美的店员招呼她。   司真道:“你好,我是来应聘的。”   “不好意思,我们最近都没有招人哦。”店员微笑着,“小姐,你是不是看错店了呢?”   怎么会。   学长给她的那个号码,她拨通之后,对方给了她这里的地址。正因为了解学长那个冷冰冰的脾气,司真知道他绝对不会无聊到骗她。   她把那张字条拿出来,递给店员:“你认得这个号码吗?是这个人让我来面试的。”   店员接过去看了眼:“这是我们店长的号码诶……”她又看了司真一眼,像在确定什么,“稍等一下,我问问。”   她拿着字条跑向另一位女店员,两人嘀咕片刻,后者放下手中的活计,由吧台侧面的楼梯上了二楼。先前那位店员回来,将字条还给司真,请她到会客室稍候。   那是一间对外的玻璃房,行走路过的人可以清楚看到房内形态。司真坐了几分钟,留意着楼梯间的动静。   不多时,一个穿着宽松家居服趿拉着拖鞋的男人从楼下上来,毫不遮掩地打着呵欠。   他显然是刚睡醒,头发乱蹭蹭的,坐到司真对面才撑开困倦的眼皮,大长腿一伸。他意外的年轻,看起来不过十**岁的样子,长相帅气又透着点小坏,应当是很吸引女孩子的那种男生类型。   “你就是司真啊。”他眉毛轻轻挑起,目光好奇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司真,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我叫陆壹,你叫我名字就行。”   他像弟弟一样,司真也很难把他摆到上司的位置上,从善如流:“你好,陆壹。”   “有在咖啡店或者快餐店的工作经验吗?”陆壹懒懒散散地趴在桌子上,支着下巴,问。   司真:“没有。”   “会煮咖啡吗?”   “不会。”   他紧跟着问:“那有男朋友吗?”   “……没有。”   “非常好!”陆壹显然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满意,扬手打了个响指,冲她呲着牙一笑,“我们店肥肠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明天就来上班。”   司真被这位老板的爽快搞得措手不及,解释道:“陆老板,我是学生,只有周末有时间。”   “啊,你兼职是吧。”陆壹这才想起来似的,有些困扰地挠挠头,考虑片刻,问:“你每天都有课吗?几点能结束?”   司真想了想道:“六点。”   实验不比上课,并没有一个严格的课程表,没什么事情就一整天都呆在实验室了,偶尔忙起来晚饭都吃不上。不过大多时候,六点左右就可以离开。   陆壹拍板定案:“那你七点钟过来吧。十点我们就打烊了,每天工作时间三个小时,你觉得怎么样?这个工作强度可以接受吧?”   这么尊重员工想法的老板并不多见,司真同意:“可以。”   陆壹满意点头,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问:“你周末呢?周末早上有时间吗?”   司真点头。周六和周日的家教课她都安排在早上了,需要的话也可以挪到下午。   “那就工作日晚上,周末早上——一定要来。”陆壹嘱咐完便上楼了,不知想到什么乐事,楼梯上传出他的大笑声。   司真去向店员们打招呼。   “通过了吗?”那位声音甜美的店员见她过来便主动询问。司真点头,她笑起来,“恭喜!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我叫唐琪。”   “司真。”司真也向她微笑,“以后请多多指教。”   之后向其他店员也分别都打过招呼,她便离开了。   陆壹再下楼时,已经收拾齐整,穿了一件蒂芙尼蓝的高领毛衣,干净又好看。路过制作吧台,他顺手把刚刚为客人做好的咖啡端走,打开盖子喝了起来。   唐琪忙完手里的事情,凑到他身边打听:“咱们什么时候说要招人的?我都不知道。”   陆壹喝了口咖啡,冲她眨了下眼睛:“今天。”   “啊?”唐琪不大明白,“我们现在不需要人手啊,干嘛找个兼职的?”   而且还是晚上上班。要知道他们店的顾客主要是附近写字楼的上班族,下班时间过后,该回家的回家,该聚会的聚会,单子会比白天少很多。七点钟才来上班,打酱油吗?   陆壹神秘一笑。   “有人需要就行了。”   下午有时间,司真去便利店里帮忙。   似乎是甩卖的消息传到了其他小区,不时有人过来挑选一些年货,生意比起前几日有了不少起色。渐渐地人越来越多,闲下来时才发觉天早就黑了。   司真帮发财叔把棚布固定好,准备回去时,视线略过不远处的棋牌室。   往常,这个时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小区的人钟爱打麻将,晚饭后闲着没事,便要凑上几桌。   司真还记得谭叔讲过,发财叔因为自己名字的缘故,对“发财”情有独钟,但凡摸到就一定留在手里,运气好了暖一杠,再不济凑一对将,左右支绌听不了牌也是常有的事。谭叔讲的时候乐不可支,说他最爱和发财叔玩,因为他手里暖着一只发财总也赢不了。   现在那里漆黑一片。   司真走进店里,拿包时,发现里面多了一个红封,有些厚度。   她回头,见发财叔正将两个小马扎折叠起来,便将红包放回了柜台的抽屉。   周一惯例开组会。本科生已经进入毕业设计阶段,罗教授把报到他这里的几个学生分配到研究生手里做课题。   司真的毕设就跟着现在带她的师姐做,师姐最近有些忙,交给她的事情就比较多。忙完实验已经很晚了,她晚饭都没顾上吃,赶着准时到了咖啡店。   司真先向大家都问了好,唐琪对她招招手,“正好现在没什么人,来,我教你怎么用这个系统。”   女孩子熟悉起来很快,司真请教了唐琪一些店里的规矩,也额外得到了许多实用的小贴士。没有多余的新制服了,唐琪借了一套自己的给她。   普通店员的工作很好上手,贵在记忆力和细心,这两个恰恰都是司真的强项。   正好有客人进来,唐琪便让开位子让司真练手。点单、收银,咖啡做好后,再送到客人的位置上。   陆壹回来,瞧见的便是司真穿着店员制服,正在桌子前与客人沟通,笑容标准。   看起来适应得不错。   司真转身时,瞧见陆壹拿手机对着她,被她发现,弯唇冲她一笑:“介意我拍张照片吗?”   司真自然说:“不介意。”   她对着镜头笑了一下,等她拍好,便继续去做事。   陆壹低头编辑照片,发送出去。   他要么到处跑的不见影子,来店里也是睡大觉,今天却神奇地待在一楼,一会儿在柜台后头晃,一会儿站在门口往外瞅,像是在等人。店员问起,他神神秘秘但笑不语。   然而直到十点打烊,他没有等到想等的人,失望地叹着气上楼。   连续几天,陆壹很有兴致地呆在店里,每天给司真拍照片。   第三天,快九点时,店门推开,有客人进来。身高腿长,一身深色大衣和西装,配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像T台上没有表情的模特。   陆壹热情洋溢地笑:“hello~”   当天是圣诞节,咖啡店早早做好了圣诞主题的装扮,还推出了圣诞特供套餐。出来过节的人多,生意不错,客人比平时这个点多不少。   各自忙碌的店员们,以及店里十几个客人,全都因为这一声响亮的招呼抬起了头。   司真看到来人,有点惊讶。虽然早知道他介绍的咖啡店,他很有可能会来,但没想到,这么快就会碰面。   已经做过心理建设,现在见到还是会感到尴尬。   乔赫没理陆壹,径直走到柜台。司真看向他,目光却并不对着他的眼睛,而是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尽量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顾客来对待。“你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她的口吻客气礼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更像根本不认识。   “Americano with a triple shot.”乔赫道。   司真为他点好单,付完账后将他的卡递回去:“请稍等片刻。”   说完,便不再看他,去忙其他的事了。   陆壹在一旁看好戏看得十分开心,乔赫冷冷扫他一眼,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陆壹跟着晃到他对面坐着,手撑着下巴,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   乔赫:“有病。”   “我没病,我有店员,”陆壹一招手,扬声喊,“司真——”   司真走了过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乔赫瞪了笑眯眯的陆壹一眼,后者这才道:“咖啡好了吗?”   “马上就好,请稍等。”这句是对陆壹说的,全程没有看乔赫。   她一走开,陆壹忍不住又去挑逗乔赫:“人家对你好像很冷淡诶。”   乔赫神色骤冷,陆壹知道自己戳到点上了,连忙跳起来逃之夭夭。心里美滋滋。   过了会儿,司真亲自去送咖啡,放到乔赫面前的桌子上,轻声道:“请慢用。”   然后再次利索地走开。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乔赫盯着那杯咖啡,眼睛的温度似乎越降越低。   司真瞧见陆壹双手插在口袋里,心情不错地回来,下意识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刚好看见乔赫起身出门。那杯咖啡还放在桌上,完全没动。   司真立刻叫唐琪来接手,拿上那杯咖啡追了出去。   圣诞节浓郁的气氛令夜色都兴奋着,热闹欢笑的人群,互相依偎的情侣,那道颀长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愈发挺拔孤独。   司真向他小跑过去:“学长。”   乔赫停下,回身看她。   司真手里拿着咖啡,递向他:“你忘记拿了。”   垂眸扫了一眼,乔赫淡淡道:“丢掉吧。”   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司真不免又想起他随手两千多块的阔绰。   “为什么要丢掉?”她嗓音仍然软,语气却有些严肃,“你自己辛苦赚钱买的,别人用心做的,为什么点了却不喝就这么扔掉?”   她并不觉得奢侈浪费是一种帅气,这一杯咖啡的价格抵得上许多像她一样的学生一天的生活费。但也意识到自己管的有点多了,尤其是一个对自己说“不要再纠缠我”的人。   有些懊恼,她声音低下来:“对不起,我没有资格说你。”   乔赫抬手,把咖啡接了过去。   他没说话,司真也懒得去管他究竟是被她骂醒改过自新,还是骂烦打算自己亲自去丢。   余光看到广场上高高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亮闪闪的彩灯。   毕竟是节日,司真还是对乔赫说了句祝福:“圣诞快乐。”   意料之中的没回应。   她转身要回去,忽然听到头顶上,他低沉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乔叔叔:管家婆,哼   因为司老师不“纠缠”他闹别扭的乔叔叔,因为司老师对他说圣诞快乐又开心了,一个需要被哄的幼稚男人⊙v⊙ 第8章 八分   司真回到店里,就见唐琪为首的女店员们,用一种可以称之为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司真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辛苦你了。”唐琪一脸面对革命同志的诚恳,“给你一个忠告,以后再碰到刚才那位,尽量离远一点。”   司真疑惑:“为什么?”   “你知道他在他们公司的外号叫什么吗?——冷面罗煞。听说特别恐怖,已经有好多人被吓哭过了。”唐琪在这里工作蛮久了,跟乔氏的几个女员工混得很熟,掌握着不少新鲜八卦资讯。   “吓哭?”司真诧异。学长确实性格冷了点,但没那么吓人吧?   说起来,这位“声名在外”的乔总第一次来伯克利时,唐琪还不知道他的身份,被他英俊的外表迷惑,觉得冰山美男真的酷毙了。她甚至暗自决定点完单试着要个电话号码。   他点单用的英文,虽然这在咖啡店里并不稀奇,但唐琪第一次听到有中国人讲的英文那么好听。她当时分心了,而他的语速又很快,导致她没听清,只好红着脸问:“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他脸色虽然冷,但重复了一遍。这给了唐琪一些勇气,点完单,摆出自己最甜美的微笑:“帅哥,你在乔氏上班吗?你可以留一个我的电话,以后想喝咖啡的话,直接call我就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唐琪终身难忘。   那种高高在上的、蔑视的、仿佛洞穿她一切可笑心思的冷漠眼神,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秒钟,却像一场漫长的凌迟。她像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脸在难堪中烧了起来,后来递给他咖啡时,根本不敢直视他。   那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因为一个眼神感到了深深的自卑。明明没有做任何坏事,却像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无地自容。   因此后来女职员向唐琪哭诉乔总有多么可怕时,她总是给予百分之一百的理解和百分之两百的同情。甚至庆幸,自己好歹不是最丢人的一个,没有被吓哭。   往事不堪回首,唐琪拍了拍司真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深沉道:“要不然他长得那么帅,怎么会方圆五米没女人敢近身?”   学长的那个臭脾气,司真已经领教过几次了,深有体会,但听到别人这么讲,还是为他辩解:“他只是不喜欢跟人接触,人不坏的。”   唐琪敏锐地察觉到她话语里的熟稔,一愣:“……你们认识啊?”   “只是见过几面。”司真道。她的性格很好,但凡见过一次的人都会记得名字,再见面会主动问好,把每一个人都当做朋友。但是对于学长,司真觉得,真的是很难做朋友。   “不好意思,我好像不应该跟你说这些……”唐琪有点尴尬。   司真向她笑笑:“没有啦,我知道你是好意。”   “不过你怎么会认识他?”这位乔总冷酷又傲慢,不太可能认识一个没家世的大学生。除非……   “他是我们学长。”司真说。顿了顿,又补充,“但是并不熟。”   唐琪悄悄松了口气。   这位“并不熟”的乔学长,倒是开始经常出现在伯克利。   他似乎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下班,每次来都点同样的美式加三剂浓缩。大多时候是司真接待,因为其他人总是很默契地选择避开。   司真仍像第一次一样,把他当做一个普通顾客。   对她来说,向认识的人问好是基本的礼貌,看到对方每天都加班,给予一些关心也是应该的。但既然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就应该保持距离,因此她时常提醒自己,不要多说话。   乔赫更不可能主动和她说话,每次买完咖啡便会离开。   两个人的状态比司真说的“不熟”还不如,更像压根不认识的陌生人。   周六陆壹起得晚,下来时正好看到乔赫在。他顶着一头乱毛打呵欠,揶揄地笑:“周六还上班啊。”   乔赫乜他一眼。   陆壹随手拿了个面包,走到柜台后面,就站在司真身边,咬着法棍,一遍呲着牙冲乔赫笑。   乔赫冷冷道:“有病。”   陆壹立刻捏住司真的袖子,扯了扯:“姐姐,他骂你。”   “……”   司真知道这两个人关系好像挺好的,陆壹还很爱招惹学长。对于他转移战火的幼儿园行径有点无奈,她正在忙,哄小朋友的口吻道:“你别闹啦,去那边玩吧。”   “那你等下可不可以给我做个蛋卷吃,你上次做的蛋卷真的好好吃。”他语气乖巧的不得了,却在司真背后对着乔赫挑衅地晃脑袋。   司真盯着屏幕,没看到。“好啊。”   乔赫的咖啡好了,司真取给他:“你的咖啡。”   他的脸色似乎比之前更阴沉了,司真愣了一下。乔赫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拿过咖啡便转身走了。   陆壹欣赏够了好戏,扔下没啃完的法棍追出去。他只穿着毛衣,被冷风吹得嗷嗷叫,缩着脖子挤到乔赫身边。   “追女生不是这么追的啦。”他撞了下乔赫的肩膀,挤眉弄眼地笑,“哥,要不要我帮你?”   乔赫的声音毫无温度:“滚。”   “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照你这磨磨唧唧的方法,等到你跟人说上话,人家孩子都遍地跑了哦。”   “闭嘴。”   陆壹是为数不多的,面对乔赫的冷脸还敢往跟前凑的人。他丝毫不怵乔赫威胁的眼神,故作苦恼状:“司真姐姐人气很高呢,最近店里生意都变好了,天天有男士跟司真姐姐搭讪呢。”   乔赫口吻冷淡:“我怎么不知道,陆叔什么时候有了私生女。”   “我对美女都叫姐姐啊。”陆壹扬着眉梢,很以为荣的样子。   乔赫鄙夷地嗤一声。   “哥,我说真的,你这么端着架子不行的。”陆壹觉得自己真是为他操碎了心,“司真姐姐脾气这么好,追她的人很多的。”   “与我无关。”   “你太凶了,都吓到司真姐姐了你没发现吗?她都不敢和你说话。”   乔赫迈着长腿,不搭理他。   陆壹一直跟到乔氏楼下:“你真的不追吗?你不追的话,我可就追了,”他嘴角一弯,笑成跟朵花似的,“我最喜欢小姐姐了。”   乔赫一个眼风扫过去。   陆壹冲他“略略略”几声,撒开长腿欢快地跑走了。   一路迎着冷风跑回店里,司真已经在**蛋卷了。陆壹趴在制作吧台等,一边拿手机拍照片。   之前有一次他晚上回来,肚子饿,又吃腻了店里的东西,正好快打烊了,司真便用店里剩余的材料做了个鸡蛋卷,把他好吃得当时就想出卖乔赫那点暗戳戳的小心思。   鸡蛋卷不费什么时间,做好出锅,司真一抬眼,瞧见陆壹已经举着刀叉炯炯有神在等了,把她给萌了一下。   “姐姐,你真的是我的天使!”他嘴甜地夸完,切了一块叉起来,却没急着吃,举到嘴边张大嘴巴,先拍了张照片发出去。   办公室里,乔赫坐在皮椅上,徐然正在汇报最近进展。电脑弹出邮件提醒,乔赫随手点开,屏幕上出现一张硕大的脸。   “……”   乔赫把屏幕叉掉。   “目前只有六户还在坚持,另外四户已经松口,其余三十六户……”   徐然的汇报还在继续,乔赫却分神了。   “您看协议是否需要修改?”   乔赫有些烦躁地靠在椅子上,捏了捏太阳穴:“你先出去吧。”   陆壹最近对鸡蛋卷似乎上了瘾。周日他起得很早,司真到店里的时候他已经在等了。   “早上好啊姐姐。”他笑眯眯地问过好,立刻便拉着司真去给他**蛋卷。   正好司真还没吃早饭,昨天剩下了几个面包没卖完,她问道:“吃汉堡怎么样?”   陆壹本来打算拿她的鸡蛋卷做买卖的,犹豫了一下,同意。反正是她做的就行。   陆壹爱吃牛肉,店里有现成的和牛,司真便做了四个和牛小汉堡,加了煎蛋和生菜。味道依然超乎想象的好吃,面包不大,陆壹一口气干掉两个,然后趁着司真不注意,偷偷把最后一个拿牛皮纸袋装起来。   他吃饱喝足,坐在会客室里翘着二郎腿等人。   乔赫经过会客室的玻璃,里头的人热情冲他挥手。他没理,进了门,径直到柜台买咖啡。   司真正在接待其他客人,唐琪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所幸这位令众多女白领谈虎色变的“冷面罗煞”口味单一,今天也是照旧,她没出什么错,等到咖啡做好,立刻取来。   司真面前的那个客人还在缠着她聊天:“咖啡可以加糖吗?”   司真态度很好:“可以的。”   “加奶呢?”   “可以。”   对方笑嘻嘻:“那加你的微信呢?”   “……”   司真还是好脾气地微笑,正要回答,唐琪的惊呼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便是“啪——”地一声,咖啡杯落地的动静。   她立刻看过去,只见唐琪举着手吓呆了似的,乔赫站在柜台前,右手背上洒满了咖啡。   司真吓了一跳,想也不想便冲出去抓住乔赫的手:“学长!”   刚做好的咖啡温度很高,乔赫微微皱眉,还没做出反应,司真已经很快地抓了毛巾盖在他手背上,吸去残留的咖啡液体,然后拽着他跑向制作吧台,把那只手放在水龙头下开了冷水冲。   乔赫看了看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纤细葱白,跟前两次看到的红肿截然不同。   他又抬眸,视线落在司真侧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乔叔叔:又来纠缠我,哼 第9章 九分   这种状况咖啡店时有发生,已经有一套迅速而有效的应对措施。店员们熟练地将地上清理干净,取来店里常备的烫伤药膏交给司真。   陆壹立刻从会客室跑出来,见司真拉着乔赫在那里,便悄悄靠近,隔着几步的距离张望。   乔赫的手背被烫红一片,但处理及时,冷水降温之后,只有轻微红肿。陆壹放了心,没有上前打扰,蹑手蹑脚地走开,顺便把正要往那个方向去的店员给拦下。   冲了几分钟,司真才松开乔赫的手腕,关了水龙头,用毛巾将他手上的水吸干后,涂上药膏。   “好了。”她叮嘱,“平时注意一些,尽量少用右手,不要摩擦到这里。”   乔赫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没说话。   在后面站了片刻的唐琪这才忐忑地出声:“真的很对不起,您的咖啡我重新做了一杯。”她双手捧着咖啡杯,小心翼翼地递过来。   乔赫仿佛将她当空气,不接,也并不看她。   他周身散发着冷漠压迫的气场,唐琪噤若寒蝉,双手尴尬地举在半空,不敢收回。她实在是搞不懂,司真面对着这尊煞神是怎么做到淡定自如的。   唐琪的手开始轻微地抖动,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司真终究看不过眼,伸手接了那咖啡。唐琪感激地看她一眼,向乔赫鞠了一躬,像被什么追赶似的一溜烟儿跑了。   司真瞅了瞅乔赫,手里的咖啡递向他:“抱歉因为我们的失职害你受了伤,这杯咖啡请你收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会向店长申请,在你手伤好之前的所有消费都为你免单,作为补偿。”   乔赫对她的免单才没兴趣,不过这次倒是伸手打算接了。   司真没给,往后撤了一下:“那只手。”   “……”   乔赫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竟然很听话地,换了左手。   伤也处理了,道歉也做了,司真对着他就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她正想以一句官方的“祝您生活愉快”结束这场对话,却听到他声音很淡地问了一句:   “在这里习惯吗?”   司真颇惊讶地望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怎能不意外。   那仿佛看到石头成精一般的眼神让乔赫不大高兴,皱起了眉头。   “习惯的。大家都很和善,陆壹人也很好。”司真说。   乔赫“嗯”了一声,又没话了。   对他而言,跟一个女人闲聊是可以写进“人生第一次”记录里的事了,一句话已经耗光他所有的耐性。   所以下一秒,他真的转身就走了。   司真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   她觉得他像一个不懂如何跟人交流的小朋友,脾气很差,没有耐心。   所以对于他的无礼,她选择宽容。   乔赫走到门口,陆壹凑过来:“哥,没事吧?”   他抓住乔赫的右手要看,被乔赫十分嫌弃地皱眉甩开。看到没什么事陆壹就心安了,对乔赫的粗鲁早已习以为常。   他塞给乔赫一个牛皮纸袋。刚刚叫店员重新热过,汉堡热乎乎的温度从袋子里透出来。   “给你的补偿。”   这个本来是打算卖个好价钱的,谁知道这么不巧乔赫在自己店里被烫伤了,他哪好意思再狮子大开口。   下午,司真上完家教课,开了手机,金筱筱的电话便进来了。她咋咋呼呼地喊:“我考完了!大神快帮我卜一卦,我这次考得怎么样?”   司真听她活力四射的声音,便知道她考得很顺利,笑着道:“上上签,无往不利。”   “啊,我真的爱死你了!”金筱筱激动地蹦起来,“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吃烤肉啊。我跟佳寻马上就回去了,你和青容直接过去吧,咱们店里见。”   她们常去的那家烤肉店就在学校附近,司真给罗青容打电话约好校门口见,到公交站等车。   前几天连续降温,今天虽然出了太阳,但风很大,迎风区和阳光下是两个世界。不巧站台就在风口,凛冽的风把人吹得缩成一团。司真打了个哆嗦,跺跺脚。   一辆黑色轿车驰掣而过,片刻后又倒了回来,停在她跟前。   司真抬眼看去,车窗落下,乔赫漠然的脸出现在视线中。   她愣着没动,乔赫冷冰冰的声音传出来:“上车。”   司真这才反应过来,打开车门上车。   “去哪儿?”乔赫没什么表情地问。   司真答:“学校。”   半个小时后,车在C大东门停下。这期间,车厢里沉默的像坐了两个哑巴。   一边让她“不要纠缠”,一边又再而三地向她示好,司真摸不准他到底怎么想的,因此暂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   她想了想,决定学习他言简意赅的风格:“谢谢,再见。”   乔赫脸色严肃地“嗯”了声。   罗青容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见司真从车上下来,眼睛惊讶地瞪大。门开合那短暂的间隙里,她好奇地往里张望。   司真隔着玻璃向乔赫挥挥手,走向罗青容。   “你什么时候交男朋友啦?看起来很帅诶。”罗青容一脸好奇。   一晃眼的功夫,她只瞥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没看清对方的脸,但那一身气质已经很养眼了。   “不是啦。”司真忙解释,“那是我们一个学长。”   “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帅的学长,谈恋爱居然不告诉我们?”   “都说了不是啦。”司真很怕被开这种玩笑,脸红起来,推着她往烤肉店的方向走。   然而,等到金筱筱和盛佳寻回来,对她的盘问才正式开始。   “小真真,你不老实哦,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我们。”金筱筱叉着腰,上来就占据高地。   盛佳寻则捧着司真的脸蛋揉了揉:“我这才出去几天,我老婆就被勾搭走了。青容说有个很帅的男人送你回来,快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罗青容添油加醋:“她还不肯告诉我,一说就害羞脸红。”   “真的不是,就是我们学长啊。”司真被三个人围着打趣,有点招架不住,“Scott教授来的那次认识的……”   “哇,那才没多久啊,”盛佳寻道,“这位学长很会嘛,这么快就把我单纯的小老婆撩走了。”   司真哭笑不得:“你们别开我玩笑了。”   三个人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什么时候带回来见我们?”   “快元旦了,把他叫过来一起跨年啊。”   “对啊,不请我们吃顿好吃的,休想把你带走!”   “……”司真被揉得快哭了。   服务员把食物送上来,三个人才在烤肉香的诱惑下暂时放过了她。   司真不敢再提起“学长”两个字,想着过几天她们便会忘记。哪料到这三个人虽然没在她面前提这件事,背地里却偷偷约好了,31号晚上,瞒着她悄悄来到她兼职的咖啡店。   她们实在太好奇,司真这个乖乖女,到底被什么样的男人勾住了。   想着恋爱中的男女,跨年这种有意义的晚上,肯定要一起度过的嘛。三个人藏在就座区最隐蔽的位置,拿东西遮着脸,想一睹那位帅学长的真容。   然而偷窥小分队还是被司真逮住了。   事实上,三个人一进店门,她就发现了。且不说她们做贼心虚似的捂着脸非常引人瞩目,一起住了快四年,司真对她们的服饰、体态、甚至是发质都一清二楚,她们伪装得再好,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看她们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想干嘛了。司真无奈又好笑,忙完手里的工作,亲手把三个人点的咖啡端过去,还赠送了一份甜点。   三个人把脸藏得严实。司真轻声道:“别装啦。”她弹了一下金筱筱脑袋上的毛线球,“你的帽子都是我给你织的。”   三个人这才笑嘻嘻地把脸露出来。   “我没骗你们,我跟学长真的没有什么。今天会晚一点打烊,你们先去玩吧,我忙完了给你们打电话。”   这话一出,三个人便知道她是真的没有约那位学长了,便道:“没事儿,我们在这等你下班,再一起跨年。”   “那你们乖乖的,别捣乱。”   三个人坐了一会儿,金筱筱眼尖地瞧见有个帅哥进门,忙叫另外两人看:“快看,前方十点钟方向,一只大帅比!”   罗青容抬眼一瞧,差点呛到,指着那道身影咳嗽起来。   “腿真他妈长啊……”金筱筱感叹。   眼光挑剔的盛佳寻也赞同:“身材挺好,品味也不错。”   罗青容好容易缓过来,咳得脸都红了:“就是那个学长!”   金筱筱和盛佳寻先是一愣,接着眼睛一亮,三双眼睛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怪不得能把我老婆勾搭走。”盛佳寻发表最终意见。   跨年夜人多,司真忙得脚不沾地。   乔赫自打进门,视线便落在她身上,这一点,大概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有位客人点了十杯口味不同的咖啡加甜品,司真正低头忙着,唐琪悄悄在她耳边道:“那不是你室友吗。”   司真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心里立时一个咯噔。   她没发现学长什么时候来了,那三个不听话的人正在和他说着什么,学长皱着眉头,仍是那副不耐烦的神色。   司真有点着急。虽然心里知道室友不是没分寸的人,却害怕她们真的误会,在学长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到时候学长怕不止会厌烦她“纠缠”,还要觉得她“别有居心”了。   恰好盛佳寻向她看过来,对上她的视线,便眨了下眼睛。   盛佳寻是个有谱的,罗青容也靠得住,只有金筱筱有点缺心眼儿,不过有盛佳寻在,不会让她闹笑话。司真心下稍定。   等忙完这一单,她才叫来同事接班。   那边也不知四个人说了些什么,乔赫跟盛佳寻、罗青容都进了会客室,金筱筱向司真跑过来,一脸笑。   “你还说没什么,他看你的眼神,一看就有什么!”   顾不上什么眼神,司真先问:“你们聊什么了?”   “没什么啊,就约他一起跨年。”   还好。司真松了口气:“他不会去的。”   他那个孤僻的性格,怎么会跟四个女生去跨年。那个画面想一想就很违和。   金筱筱睁着无辜的眼睛。   “他同意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乔叔叔:⊙_⊙(无辜脸 第10章 十分   人不在店里的陆老板特地打来电话,批准司真提前离开。   大家都加班忙碌的时候,她却可以提前离开,有店员觉得不公平了:“陆壹也太偏心了吧,凭什么总是给她特殊待遇?”   放在以前,唐琪大概也会不服气,现在却不一样了。她没正面回答,只是问那个店员:“我问你个问题啊,你觉得乔总,人怎么样?”   “乔总?”店员立刻缩了缩脖子,浑身都在拒绝的态度表明一切。   “如果他是你学长呢?你敢和他说话吗?”   “如果他是我学长,我会有多远,躲多远。”   唐琪耸耸肩:“所以咯。”   实不相瞒,换她她也一样。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恐怖的乔总。所以真正的勇士可以享受特殊待遇。   跨年夜,江滩是最热闹的,盛大的烟火晚会,乐队的即兴演出,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本地人以及游客。一行人去往江滩的路上,司真看着前面挺拔冷漠的背影,实在好奇,他怎么突然好像转了性。   旁边的盛佳寻笑她:“看了一路了,还没看够吗?”   “别再开这种玩笑了。”司真正色道,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你刚才怎么讲的?”   “就说你邀请他一起跨年啊。”盛佳寻小声道,“不过他这个性格……你到底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司真现在有了一点小心得:“你把他当做小朋友就行了。脾气坏,但是外冷内热。”   “Are you sure?”盛佳寻一脸怀疑,“你是不是母爱泛滥过头了?”   司真:“……”   江滩似乎比去年还要热闹,拥挤得几乎没处下脚。四个女生挽着胳膊拉着手,勉强能聚在一起,但没一会儿,就和乔赫走散了。司真踮着脚,四处看不到他的身影,有点担心。   被挤来挤去的盛佳寻皱着眉头,终于失去了耐心:“算了,咱们还是换个地方玩吧,再挤我要吐了。”   金筱筱也被挤得够呛,但又有点舍不得:“我想看放烟花诶。”   “想看我给你放。”   司真道:“我们先找个人少的地方停一下。”   盛佳寻便凭着一己之力,把三个人拽到了一处背靠墙的位置,终于能有一点呼吸的空间。   她们都松了口气,司真却没有,“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找学长。”   “你自己能找到路吗?”盛佳寻不放心,“要不我陪你去找?”   “没关系,我记得路。”司真说着,再次挤进人群,沿着过来的方向往回走,一边给乔赫打电话。   难得地,他接了起来。   背景音震耳欲聋,司真捂着另一边耳朵,提高声音问他:“学长,你在哪里?”   那边乔赫被连番撞了几下,已经对汹涌的人潮失去耐心。一个女生被人推挤身体一歪撞到他手臂,他脸色阴沉地吐出一个字:“滚。”   女生抬头,被他阴鸷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忙道着歉避开。   他个子高,一身生人勿近的冷酷气场,倒是震慑着周围人群,明明都被挤得身不由己,却硬是与他保持着距离,没人再往他身上靠过来。   电话进来,乔赫皱着眉头接起来,耳边和听筒里同时传来一道声音:   “学长,你在哪里?”   乔赫转身,循着那道声音望过去,看到人潮中踮脚四处张望的女人。她太矮了,时不时被人流淹没,巴掌大的小脸努力从上面露出来,寻找着什么。   她在找他。   那一瞬间,心里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   而这冲动他甚至还不能理解,便先生出警惕的本能。   “不知道。”   司真听到他在电话里冷淡地说。   不知怎么听出点赌气的意思。大概是被挤烦了吧,他那么不爱跟人接触,这里却这么拥挤。真的就是个小朋友啊。   司真的目光终于搜索到他,举起手向他挥了挥,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她对着话筒说:“我看到你了,你站在那儿不要动,我来找你。”   乔赫果真就站在原地,一步都不往她的方向挪。   司真在人群里显得又小又瘦,被撞过来撞过去,艰难地挤到乔赫跟前,先抓住了他一只手,以免再被挤散。   抓紧他,才呼了口气。   她的手一到室外就是冰的,乔赫的手却很热。他感觉到手背上凉凉的温度,柔软的触感,细细密密,像蚂蚁似的东西顺着爬了上来。   司真一口气没舒完,背后不知被哪个路过的人推了一把,她下意识把乔赫抓得更紧了,与此同时整个人往前一扑,直直撞进他怀里。   鼻子撞到了他胸膛,他身上清冽的香水味道,唤起了司真脑海中第一次见到他的画面。   她想他大概下一秒就要把她推开了。   乔赫没有。   他垂眸看着她,眼睛黑幽幽的,晦暗不明。   司真站稳了,立刻退开半步的距离,强自镇定地偏过头:“走吧。”   她牵着他的手,走向室友所在的位置。路上仍旧是拥挤不堪,快到跟前她便松开了手,害怕被她们看到又要拿这件事取笑没完。   乔赫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手指,发现手心一层薄汗。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罗青容问。   盛佳寻被周围的吵闹烦得捂着耳朵,没听到,金筱筱把她的手拽下来,眼睛亮闪闪:“你说要给我放烟花的啊,不许水我,要不咱们去你们家开轰趴?”   盛佳寻家在本地,并且在郊区有一座大别墅,平时没人住,那是金筱筱的天堂。   “就咱们几个人,轰的起来吗。”盛佳寻道,“今天先找个地方凑合一下,明天看能不能叫来人开趴。”   乔赫忽然开口,低沉的声音问:“你想看烟花?”   他说这话时,眼睛盯着司真。金筱筱本来还以为在问自己,刚要答,见状立刻闭了嘴,冲司真别有深意地挤挤眼睛。   司真跟金筱筱一样,是个对烟花有着迷恋的庸俗小女生。其实江滩的烟花在附近都能看到,最佳观赏位置是江滩和跨江大桥,只可惜此刻这两个地方都是人山人海。其他人少的地方也能看,只是效果会大打折扣。   元旦假日,乔氏大厦某些楼层亮着灯,仍然有人在通宵达旦地工作。   乔赫带着人上了顶楼天台,虽然一路上没碰见人,司真却担心这样不可规矩,悄悄问乔赫:“没关系吗?”   乔赫“嗯”了一声,还是那副淡淡的调子。   三十多层楼的大厦,金筱筱第一次上这么高,兴奋地跑到天台边缘。   天台上风很大,有着高空独有的景致。整个城市灯光璀璨的夜景,地面渺小如蝼蚁的车辆行人,高处虽不胜寒,却让人无端生出一腔豪迈之情。   司真也走到女儿墙边,往下看了一眼,又飞快缩回来。电影里超级英雄如履平地的高度,让普通人望而胆寒。   司真被风吹得几乎站不稳,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半张脸藏起来。   她看了乔赫一眼。这段时间最低温度一直保持在零下,许多地方的雪还没化,但他永远都只穿笔挺的西装和大衣,连围巾都不曾戴过。   “你冷吗?这里风很大,要不要找个地方避一下?”她问。   没等回答,那边金筱筱喊了起来:“倒计时了!司真,佳寻,快过来!”   对面大楼的LED灯光墙上,红字倒计时数字亮了起来。江滩上喊声一波干过一波,整齐的喊声被风卷上来。   5——   4——   几个人已经围到天台边,迫不及待地等着,司真往前跑了几步,见乔赫没过来,回头向他招手:“学长,来这里。”   3——   2——   1——   钟声敲响,悠扬的尾声在天地间回荡,淹没在连续炸响的炮声中。   “新年快乐!”几个女声捂着耳朵,互相喊着祝福。   烟花在鼎沸的人声中绚烂绽放,照亮漆黑夜幕。她们站得太高,离那烟火仿佛伸手可触的距离,火光如流星四射下坠,一部分冲着她们飞过来。明知那东西会在空中消失,并不会落到身上,她们还是兴奋又紧张地往后躲,边笑边叫。   司真没留意身后,冷不丁撞到了什么。   她回过头,脸上尚带着明媚的笑,漆黑的双眸落满星星点点的光,像极了背后火光璀璨的夜空。   司真仰头,看到了乔赫的脸,他正低头看着她。事实上,他的视线已经有好一阵没从她身上挪开了。   距离好像太近了,他冷漠的轮廓近在咫尺,司真望进他幽深的眼睛,里面盛着她的倒影。   心跳快了几拍,她很快站远,然后弯着眼睛,轻快地对乔赫道:“学长,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那道她一直觉得很磁性的声音回应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你眼中的乔赫】   谭叔:变态   唐琪:煞神   徐然:暴君   陆壹:大灰狼   司真:小朋友   其他人:???   乔叔叔:【乖巧.jpg 第11章 十一分   心里好像有小泡泡往外冒,司真有点不敢看他,又觉得空气似乎一下子太过安静了。   她转过头去,果然见那边三个人挤在一团,望着她和乔赫窃窃地笑,目光一个比一个更有深意。   见她看过来,三个人笑得更放肆了,盛佳寻故意学着司真软软的调子:“学长,我们也是你学妹诶,为什么我们没有新年快乐?”   司真闹了个脸红,偷偷瞪她们。乔赫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们一眼,沉默。   “……”   尴尬的三个人默契地转身假装看夜景。   金筱筱捂着嘴以为后面的人听不到:“你干嘛自取其辱?”   司真摸了下脸颊,有点热,替室友解释道:“她们只是喜欢开玩笑,没别的意思。”   她不太好意思看乔赫,却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温度有越升越高的趋势。   她低头走到室友身边,盛佳寻看她脸红的不成样子,正要笑她,被她求助的眼神一望,心软了。   天台风太大,等烟花结束,温度似乎更低了些,几个女生冻得打哆嗦,赶紧撤了。   乔赫开车送她们,司真觉得太麻烦他了,去向他道谢。   盛佳寻打量两眼车子,说了句:“这车很低调哦。”   鉴于车主的性格,盛佳寻三人坐在后座一直保持安静,到了学校,也是说完谢谢学长便麻溜地下了车。   “谢谢你送我们回来,今天真的麻烦你了。”司真再次说。她想要打开车门,试了两下,却发现落了锁,打不开。她转头看乔赫:“学长?”   没反应。   司真又提醒一声:“门打不开。”   乔赫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不说话。半晌,侧眸瞥了她一眼。   司真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询问地看着他。   沉默片刻,乔赫垂着眼睛,抬手按下解锁的按钮。   司真开门下车,弯腰对他说了句:“路上小心。”   乔赫没看她,等她关上车门便扬长而去。   凌晨两点,乔家老宅灯火通明。   乔赫进门,老管家笑着道:“少爷回来了。”   这一声使得萦绕宅子的说笑声停了,客厅里多半人站了起来,还没见到人,先摆出真诚的笑容来。   “小乔总回来这么晚啊?晚上有约会吧。”   老爷子不在客厅,主位上坐着的是乔赫的姑父廖达,年过五十保养有方,看谁都笑眯眯的,笑意却不达眼底。年长的有地位的都在座位上端坐,乔赫向长辈颔首,对那些腆着笑脸的攀谈置若罔闻。   “年轻人嘛,过节有他们的玩法,哪像我们这些老头子。”等沉默的时间够了,廖达笑着打圆场。“小赫最近忙的很呐,江州路那个项目进展很顺利,都是我们小赫一手处理的。”   这一副夸耀自家孩子的口吻,旁人自然紧跟着溜须:“小乔总确实能干,多亏您和老爷子教导有方嘛。”   廖达笑着,叫乔赫:“好长时间没一块吃饭了,过来陪姑父喝两杯?”   “改日吧。”乔赫态度冷淡。   转身正要上楼,管家在身后提醒:“老爷子在书房,叫您回来了过去一趟。”   乔赫脚步顿了顿:“知道了。”   高傲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片刻后,客厅里才重新响起说话声:“小乔总出国这么多年,这脾气一点没改啊。”   廖达皮笑肉不笑:“没办法,老爷子宠。都是惯的。”   乔赫衣服都没换,先去见老爷子。   古色古香的书房,一股墨香氤氲在空气中。乔老爷子正在桌后写毛笔字,头发灰白,面容威厉,脸上布满道道严刻的皱纹。   乔赫恭敬地鞠躬,立在原处无声等候。   一刻钟后,老爷子划下遒劲的最后一笔,这才放下毛笔,拿起桌边雕龙头的黄花梨木拐杖。   他在太师椅上坐下,威严的目光投向乔赫:“江州路那块地的手续都办好了?”   乔赫垂首:“没有。”   拐杖在地上一墩,老爷子严厉道:“这就是你的能耐?就那么一块地,你打算耗费多少时间?再给你三天时间,节后我要看到完整的报告书,做不了就让你姑父来做!”   乔赫在老爷子的逼视下鞠了一躬,离开书房。   昨天半夜才睡,一早司真起床时,剩下三个人还没醒。没一会儿罗青容的闹钟响了,她坐了起来。司真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小声问:“怎么不多睡会?”   “我妈让我回家吃饭,中午包饺子。”罗青容换衣服下床,一边抱怨道,“干嘛非要吃饺子,麻烦死了。”   司真笑了笑:“过节嘛。帮我向罗老师和师母问声好。”   “知道啦。我妈昨天还在群里显摆你送的柿饼跟红枣好吃。对了,你不回家吗?”   “不回了,店里这两天忙。”司真把包挎到肩上。手机刚好震动起来,她打开宿舍门,一边接起电话,“施宇?”   司真一路跑到食堂,远远见一个男生跟一个老太太在长椅上坐着,惊喜地喊了一声:“奶奶!”   老太太立刻站了起来,很慢又很急地往前迎,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弯起来:“打打。”   司真冲过去抱住她,眼眶红红的:“你怎么过来的啊?一个人来的吗?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奶奶想你嘛。”老太太笑着帮她擦眼泪,“我都记着呢,自己坐着公交就来了。”   他们家在平兰县,爸爸家虽然住在县城,离这里也有快三十公里,要先坐汽车到车站,然后转两趟公交过来。司真上学的路线奶奶早就记得清清楚楚,四年来却是第一次来,她都不敢想象视力不好又不识字的老太太是怎么一路找过来的。这个时间能到学校,肯定是天不亮就去搭第一趟班车了。   老太太看了看偌大的校园:“就是你们这学校太大了,找了一圈,找不见你们寝室在哪儿,幸好碰见你这个同学。”   司真这才想起来,忙对站在不远处的男生道谢:“真是谢谢你了。”   “没什么。我刚好路过,听到她在问你,才知道是你奶奶。”施宇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带你奶奶转转吧。”   真是幸好啊。学校有上万人,碰到一个刚好认识她的人,概率真的不大。   司真见奶奶好奇看他的背影,便道:“这是我们学院学生会主席,叫施宇。”   “主席啊,”奶奶一脸赞赏,“这孩子真能干。”   司真笑了下:“跟那个主席不一样啦,每个学院都有一个。”   奶奶年级大了,这几年身体不大好,走不了太多路。司真带奶奶看了看以前常去的教学楼,还有现在每天呆的实验室,便把人领回宿舍。   金筱筱和盛佳寻已经提前收到消息,迅速起床把自己收拾干净了,隆重地出来寝室大楼迎接,见了人一口一个奶奶,叫得比司真都亲。   奶奶笑得开心,回宿舍的时候,盛佳寻提醒司真:“你请假了没?”   “啊,我忘记了!”司真做事一向周到,难得疏忽了一次,忙给陆壹打电话去请假。   伯克利咖啡店里,陆壹站在柜台前,听着电话里司真抱歉的声音,一边啃着手里的面包。他爽快地准了司真的假,放下手机,向对面的乔赫一耸肩。   “姐姐今天不来哦。”   乔赫没搭理他,转身就走。   陆壹在后头喊:“喂,不用走得这么干脆吧,给我留点尊严好吗。”   乔赫回到办公室,叫来助理徐然:“今天之内把诚信小区所有的协议签了。”   “上次的协议还需要修改吗?”徐然问。价钱压了一成,站在公司的立场上自然是好的,但总归有些不厚道。   乔赫神色漠然:“不需要。”   金筱筱和盛佳寻哄起奶奶一套一套的,司真几乎插不上话,在一旁只是笑,削了水果切好给她们吃。   晌午说要带奶奶去吃大餐,四个人租了两辆火三轮,拉着奶奶现在校园里逛了一圈,最后绕到西南门。外头一条街都是饭馆,因为奶奶吃不了荤的,她们选了一家素菜做的好的。   下午盛佳寻被朋友叫去玩,金筱筱跟着去蹭吃蹭喝,给司真留下空间和奶奶说话。   司真从小所有的事情都和奶奶讲,有段日子没见了,便把这段时间遇见的人和事都说了一遭。   她讲了Scott教授,也讲了给她很多关照的陆壹。讲的最多的,是学长。   奶奶听到乔赫的身世,唏嘘不已:“也是个可怜的娃。”   其实比较起来,司真比他还是幸运一些的,她有爷爷奶奶疼她。爸爸虽然不愿意接纳她,但对两个老人很孝顺,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忌惮着爷爷,不得已还是承担了她的学费。爷爷去世之后,司真考上大学,已经有能力自己打工偿还助学贷款,养活自己。而且,爸爸身体健康,继母也有工作,她没有额外的负担。   司真说起学长怪异的性格,奶奶叹道:“娃小时候受太多苦了,也没个人疼。”   司真点点头。   有那么几个时刻,她也想过要不要干脆远离学长,不去招惹他的坏脾气。奶奶的话让她坚定了一点。   他是个很可怜的人,所以尽自己所能,对他好一点吧。   快傍晚的时候,司真把奶奶送上回平兰的班车,看着车子发动才离开。   奶奶又给她带了些老家的特产,司真提着沉甸甸的柿饼和红枣,想了想,搭车到市中心乔氏大厦。   学长的电话没通,司真便走进大堂,托前台小姐转交。   对方礼貌问:“请问您要转交给哪一位呢?”   “Chris。”司真到现在还不知道学长的真名,这个英文名,不知道在公司里能不能对应到人。很没底气地问:“你认识吗?就是个子高高,长得很帅的那个。”   前台小姐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很古怪,迟疑地看着那些乡村风味的特产。再抬头时,目光掠过司真身后,脸色一变,声音有些不稳了:“认、认得……”   作者有话要说:  乔叔叔:说我帅,哼,肤浅! 第12章 十二分   司真回头,乔赫正向她走来,今天的脸色似乎比以前更阴沉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声音冷冷的。   司真拎着手里的袋子,“给你送点柿饼,我奶奶从家里带过来的,很好吃。还有一点红枣,你不爱吃的话可以带回去给家里人。”   身后,前台小姐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了司真一眼。   毕竟,她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给乔总送如此朴实的礼物,还不爱吃的话带给家里人……她从未听说乔家有这种穷亲戚,这姑娘如果不是和乔总有一腿,那就是脑子有问题。   接着又想起前几日姐妹群里听到的闲话,一位来乔氏工作多年的老资历经理,在乔总办公室跪着捡文件……   心里不免对这姑娘十分好奇,悄悄打量着,一不小心,对上了乔总凌厉的目光。她一抖,连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见乔赫不接,也没出声,司真把手里的袋子举高,晃了晃。   乔赫这才伸手接过。   就在这时,徐然从乔赫身后快步过来:“乔总……”   话音尚未落地,就看到乔总对面站着那位“小学妹”,身体比大脑反应更迅速地改口:“……乔总有事找你。”乔赫皱眉看了他一眼,徐然一脸再正经不过的神色,“乔总在办公室等你。”   司真便道:“你先去忙吧。”停了下,诚恳的眼睛望着他,“你下班能不能过来店里一趟,我有点事想问你。”   乔赫“嗯”了声。   司真笑起来,“那我走咯,待会儿见。”接着向徐然摆摆手:“再见。”   徐然跟随乔赫折返回去,乘电梯上楼时,解释道:“乔董那儿有客人到访,请您过去见面。”接着为刚才自作主张的谎言道歉。   上次小学妹误会乔总身份的事,他当时便禀报了,乔总没有任何反应,刚才也是下意识的反应。   “司小姐对诚信小区的事很关心。”他点到即止,没有多说。   司真到店里时,发现同事们看她的眼光似乎变了。她换好制服出来,听到有人说:“你去把那边的桌子擦一下吧。”   她应了声“好”,便拿上抹布过去打扫。   擦完了,另一人道:“司真,你帮我把这个搬一下吧。”   正为客人端咖啡的唐琪看了那两个女店员一眼,没说什么。   司真忙完,开始为客人点单,不一会儿,那位女店员再次叫她:“这单外送你去吧,马路对面那栋写字楼。”   唐琪拉了司真一把,想要阻止,司真对她笑了下:“没关系,谁做都一样。”   她其实都知道。   唐琪哑口无言,收回手,等她带着外送的几杯咖啡离开,才转身不高兴地瞪着那两个作妖的女店员:“你们够了啊,欺负人家脾气好有意思吗?”   两个女店员也听到了司真那句话,正有点心虚呢。平时关系都挺好的,就是看她才来没多久陆壹却总是对她特殊关照,有点不甘。   嘟囔道:“谁知道她这么好说话。”   送完咖啡回来,司真在店门外刚刚好看到乔赫。他正向这边走来,大衣搭在臂弯,笔挺体面的西装,长腿惹眼。   她裹着羽绒服还觉得冷,站在门口等他走过来,道:“风很大,小心感冒啊。”   乔赫扫了眼她冻得发红的鼻尖,语气冷硬:“进去。”   司真伸手推门,心道,话都不会好好说,这种臭脾气以后怎么找女朋友啊。   她让乔赫到米色帘子隔开的包厢去坐,买了一杯咖啡端过来,然后在他对面坐下:“今天我请你。”   乔赫坐在沙发上,很随意的姿势,仍然气势强大。他看着司真,等着她发问。   “你们乔总……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司真问得颇为犹豫。她想拜托学长说情,但担心害他惹怒那位乔总。   乔赫顿了下,嗓音低沉:“你想知道什么?”   “就是你们江州路那个项目,诚信小区的房价现在被压低了不少,闹得大家关系很僵。”   不光是谭叔和发财叔被孤立,其他人的关系都在恶化,谁又背叛出卖大家的谣言此起彼伏。司真后来去的几次,总是听到一些针锋相对的争吵和互相问候祖宗的谩骂。早不是以前那个和乐的诚信小区了。她眼睁睁看着,挺难受的。   “其实大家现在都愿意搬了,如果能按最初的价格卖掉,就两全其美了。”司真看着乔赫,觉得很不好意思,“我想问,可不可以拜托你劝劝你们乔总,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乔赫没有什么犹豫地:“没有。”   “这样啊。”司真最后的一点期待也落空了。   乔赫看着她肩膀耷拉下去,那双温柔的眼睛中难掩失望。   过了会儿,司真抬起眼皮,瞅着他问:“你和你们乔总关系怎么样?”   乔赫很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说他坏话。”司真声音很小。   她从来没有在背后说过别人的不是,因为也从来没有人坏到让她有这个冲动。让一个二十年来互相信赖团结的集体,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四分五裂同室操戈,这个人,该有多么可恶。更沮丧的是,他们这些底层阶级,永远也没有机会和能力,去反抗。   空气静默了几秒钟,乔赫沉沉道:“你说。”   司真丧气地垂着眼睛:“他很可怕。”   那天乔赫离开之后,司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她把自己的抱怨加诸在别人身上,挺不负责任的。   隔天是最后一天假期,她跟陆壹打听,得知乔赫几乎从不休节假日,早上提前到了店里,想做点吃的给他,为昨天自己的失言道歉。   ——陆壹特批店里的食材和厨具她可以随便使用,前提是为他做早餐。   乔赫没有来。她做的蛋抱煎饺全都进了陆壹的肚子。   那之后的几天,他一直没出现。   一周后。   周六下午学院举办讲座,请了省药品不良反应监测技术中心的主任药师主讲。司真在伯克利待到中午便回学校了,听完讲座,跟金筱筱和盛佳寻一起去食堂。   她在教学楼下看到了乔赫的车。紧接着,乔赫下车,关了车门,准确地向她的方向望过来。   金筱筱哎呦哎呦几声,拉着盛佳寻跑了:“我们先走一步。”   司真朝乔赫走过去,笑着问他:“这几天很忙吗,都没看到你。”   他看起来有点累,一向整洁到完美的西装有了褶皱,领带也乱了一点。   司真指了指自己领口的位置,示意他:“歪了。”   乔赫直接抬手扯掉领带。右边有一个垃圾桶,他随手打算丢进去。   司真眼疾手快地拽住,忍不住就数落他:“干嘛丢掉?你这种习惯到底跟谁学的啊?”她把领带卷了起来,还给他。   乔赫的人生中,这种时刻实在不多。   或者说,在她之前,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管他这些琐碎的小事。   衣服穿过一次就丢掉,对他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浪费一杯咖啡也不会怎样,他可以随手买下一个咖啡店。两千块买身边聒噪的人闭嘴,更没什么不妥。   他很不耐烦,这个女人总是婆婆妈妈管东管西。   他伸手接了过去,打开车门,把领带丢在座椅上。   然后看到她露出满意的表情,像他做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麻烦的女人。   “你今天来学校有事吗?”司真问他。   乔赫惜字如金:“嗯。”   “那你办完事了吗?”   “嗯。”   “吃饭了没有?”司真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校园卡,“我请你吃食堂吧。你是不是很久没吃过了?”   乔赫没吭声,却跟上了她的脚步,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沉默地走在她身侧。   周末食堂的人并不太多,司真带着乔赫进去,遇见几个同学,皆是一副“不必解释我们都懂”的神色。食堂的味道普遍一般,但有家铁板烧做得很好吃,那是她们宿舍的最爱。   司真径直带着乔赫过去,找了个挺干净的桌子:“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下。”   她跑去点了两份铁板烧,又打了饭回来,却见乔赫还在那里站着,皱着眉头。   司真把饭摆好,拿纸巾帮他擦了擦凳子,又展开一张铺上去:“好了,坐吧。”   乔赫这才坐下。   司真看着他,有点无奈,有点想笑。他以前在学校怎么生存的?   餐具消过毒的,但他怕是还会嫌弃,她也仔仔细细擦过,才递给他。乔赫将就着接了。   “这个很好吃,你尝尝。”司真道。   乔赫在一堆菜椒、莲藕和茄子中挑出一块牛肉,面不改色地咀嚼,咽下去,然后吃了口学校两毛钱一两的米饭,压下口腔和食道中那股灼烧感。   他不能吃辣。   司真看到他额头一下子冒出的汗,按住他的手:“我带你去吃别的。”   乔赫的视线看向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她却很快就撤开了。司真起身去向食堂阿姨要了打包盒,把饭菜打包。   然后带他到西南门外头,找了家干净的饭馆,这次司真没有点口味重的,也没有点菜椒、莲藕和茄子。   冬天天黑得早,等到两人吃完饭出来,外头已经黑漆漆一片。司真领着乔赫沿路回学校,把他送到教学楼下,停车的位置。   “你吃馄饨吗?”她忽然问。   乔赫看着她。   “明天你上班吗?我给你做小馄饨。”   路灯光很暗,从乔赫背后照过来,将他的脸在黑暗里藏得严密。司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一双眼睛里映着远处的灯光。   仿佛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嗯”了一声。   “那你路上小心,我先回去了。”   司真向他挥手再见,转身,那只手却忽然被握住了。   她的手很凉,乔赫的手却很热,手被包裹着,那温度迅速向脸上蔓延开。   作者有话要说:  乔叔叔:是手自己动的手。╭(╯^╰)╮   ——————————   今天是个试图说话但一时想不起来说什么而时间已经不够的八字眉。 第13章 十三分   跨年夜那天,司真也牵过乔赫的手,但是现在好像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那时候她牵着他,是怕他走丢的心态,就只是牵着,最大可能地减少了接触面积。现在他却握得很紧,手心和她严丝合缝地贴着,源源不断的热度向她传递过来。   司真知道他的那双手很好看,手指很长,骨节匀称。但她现在却没有勇气低头看一眼。她抬起眼睛去看乔赫,努力让砰砰跳的心脏镇定下来。然而对上乔赫望着她的目光,不但没冷静,还不争气地漏了一拍。   “学长……”   “嗯。”   “你,有事吗?”   “没有。”   他的声音跟平时没什么不同,很淡,很冷,仿佛热乎乎抓着她的人不是他。   “那你……”为什么拉我的手?司真不知道怎么问出口。她也是第一次被男生拉小手,没经验啊。这个是可以直接问的吗?   这几天温度回升了,她没有戴帽子和围巾,柔软的长发散散披着,风一吹,发丝便往乔赫眼前飘舞。   他松开手。   司真的手都被他握热了,猛地遇上冷空气,不大舒服。她把手放进衣服口袋,嗓音温和道:“你快回去吧,明天早上店里见。”   乔赫“嗯”了声,上了车。   司真目送着他开车离开,才转身回宿舍。   盛佳寻和罗青容都回家了,金筱筱考研帮的朋友晚上聚餐,寝室里冷清清的,司真先打扫了卫生,洗漱完坐在灯下看专业书。   一点多,金筱筱蹑手蹑脚地开门进来,见她那儿还亮着灯,惊讶道:“你还没睡啊?”   “唔,”司真把头从书上抬起来,“有点睡不着。”   司真的作息一直很规律,平常十一点就会上床睡觉了。大学里一个普遍现象就是熬夜,凌晨一两点一栋楼还有大半寝室亮着灯,但她们宿舍被她带的作息十分健康,每天到点就熄灯。   “失眠啊?”金筱筱关心道,“今天有什么事吗?”   “也没有啦。”司真把书翻了一页。   金筱筱去洗脸,司真听着哗哗的水声,半天没看进一个单词。她敲了敲有点乱的脑袋,合上书,呼了口气。   洗手间传来金筱筱哼歌的声音,司真把脸转过去,叫了声:“筱筱。”   歌声停了:“怎么了?”   “你了解学长的其他事情吗?”司真问。   “我不了解啊,”她挂在嘴边的学长只有那一个,金筱筱顶着洗面奶泡沫,一脸懵地探出头,“我怎么会了解他?”   司真莫名有点脸热:“他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学长啊,放弃保研B大,现在在乔氏工作。”   “原来就是他啊。”金筱筱很惊讶,搓了搓脸,“我的消息也不多,上次都和你们讲了。不过你每天和他见面,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他就行了嘛。”   也没想知道什么。司真小声咕隆道,就是突然想问问。   金筱筱回去冲脸,过了会儿忽然又跑出来:“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讲过,他是你老乡,家也是平兰县的。”   这次换司真惊讶:“真的?”   “很巧吧。你们俩真的很有缘分嘛。”   翌日清晨,司真早早出门,去市场买了些需要的材料,到伯克利后将猪肉泥、虾仁、香菇加好调料拌成肉馅,包上馄饨皮。   她提前知会了陆壹,所以他尽管晚上没在店里睡,一大早脸也没洗头也没梳,顶着一头乱毛特地赶了回来。   乔赫跟他前后脚进门。   馄饨刚刚下了锅,司真正在教陆壹包馄饨,他手笨,学不会怎么捏,司真便捏着他的手指帮他纠正。正学着,陆壹感觉后背一凉,扭头看见了乔赫,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寒意,立刻把手里的半成品一丢,拔腿往楼上蹿。   司真回头,对乔赫笑了下:“早上好。”   乔赫走过来,看着她用勺子剜了馅儿放在皮上,接着把皮一卷,一弯,便捏成一个小小的馄饨。   他吃东西很挑剔,这种小吃更是从不尝试,此刻看着她灵巧的动作,竟然也有了一些食欲。   馄饨料是提前调好的,司真做了一张蛋皮切成丝,紫菜和香菜也备着,想着乔赫挑食不一定会吃,便另外放在碟子里。   她用勺子捞馄饨,一边对乔赫道:“调料我调好了,配菜你自己放吧,都很好吃的。”   乔赫便把每样都加了进去。   陆壹闻到馄饨煮好的香味就下楼了,刚好司真盛好了一碗,他见碗里有香菜,直接伸手去拉,“这份给我吧。”   司真便说他:“你自己弄,不要抢他的啊。”   “他不吃香菜啊。”陆壹一副很了解的口吻。   可是这是他自己放的。司真疑惑地看向乔赫:“你不吃香菜吗?”   乔赫没说话,一脸冷漠地打掉陆壹的手,在他震惊的眼神中把碗端到自己面前。   “小心烫。”司真说。   乔赫:“嗯”。   陆壹收起自己快惊掉的眼珠,在旁边啧了一声,拿别有深意的眼神瞅着乔赫。为了哄女人开心连讨厌的香菜都吃,男人太可怕了!   给陆壹和自己也分别盛了一碗,司真才关了火坐下来。   乔赫慢条斯理地舀起一颗馄饨,等凉了才送到嘴边,司真盯着他的动作,看着他吃下去,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才问一句:“好吃吗?”   那边陆壹已经呼呼吹着气吃了好几个,听到她问,立刻响亮地回答:“好吃!”   司真的视线就转向了他,笑着道:“很烫的,你慢一点吃。”   接着便听乔赫也说了一句:“好吃。”仍然是那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调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好吃跟陆壹说好吃,感觉不太一样。司真眼睛弯了弯。   乔赫忽然抬眼,向她看过来。司真莫名有点心虚,忙低头看自己的碗。   陆壹没注意两人的眉来眼去,一边吃一边道:“姐姐,待会儿你能不能再给我做一碗?”   “你不够吃吗?”司真问。   “给我室友带的。”陆壹说完,头转过来,见两人都看着他,立刻被扎到脚似的跳起来,一副清白要被玷污的贞烈模样,“乔赫,你给我收起你那种眼神!我室友女的,女的!”   男的他才不管呢。   司真正想笑他到底经历过什么,突然又愣住,视线转过来,落在乔赫脸上。   她满眼震惊,微张嘴巴看着乔赫。   乔赫动作顿住,周身的气压仿佛都低了下来。   陆壹看两人反应不大对,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讪讪地闭嘴,抱着自己的碗悄悄往远处挪了挪。   “你姓乔?”司真有些慢地指了指乔氏大厦的方向,“那你,和那个……”   她每个字都吐得迟疑、犹豫,乔赫神色越来越淡,放下勺子,沉默看着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一直对他的本名有些好奇,没有机会问,冷不丁这样听到,却实在让人意外。   空气凝滞太久了,司真开口打破沉寂:“……你们是本家啊。”   乔赫的身体仿佛放松了一些,又仿佛没有,淡淡“嗯”了一下,重新拿起勺子。   司真觉得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又摸不着头绪。她想起昨天金筱筱的话,便问:“你家在平兰县什么地方啊?”   乔赫神色难辨地望着她,几秒钟后,回答:“县城。”   司真点头:“哦,那过年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旁边,陆壹的眉毛已经快拧成疙瘩了,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本家?什么平兰县?   作者有话要说:  乔叔叔:差点掉马(-_-;) 第14章 十四分   乔赫离开的时候,陆壹鬼鬼祟祟跟了出去,一离开店内可观察到的视线范围,立刻抱着乔赫的手臂把他拽到一边。   乔赫不耐烦地把手抽回来。   “哥,怎么回事?你是不是骗姐姐了?”陆壹压低声音问。“什么平兰县,你去过平兰县吗,还回家过年。”   乔赫语气很淡,不想与他多说。“管好你自己的事。”   “什么啊,你干嘛骗她?她很认真的,你说什么她都会信。”陆壹严肃地瞪着他,“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想玩玩她就甩掉?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不会再帮你了。”   乔赫斜他一眼,冷冷道:“我有让你帮过我?”   陆壹一噎:“怎么没有?你把她弄到我店里,不就是让我帮忙,近水楼台地好方便你下手。”他咕隆道,“好不容易见你身边出现一个女人,我还以为你喜欢她呢,早知道你欺骗别人感情,我才不会助纣为虐,送羊入虎口。”   乔赫额角抽了抽,忍耐道:“我没骗她。是她认错人了。”   “所以你就默认了?这跟骗没有任何区别啊。不行,我不能骗她,等下我就把实话告……”陆壹义正辞严的话未说完,对上乔赫森寒的眼神,缩了缩脖子。他抓抓头发,“哎我不管了不管了,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你等着吧,我看你以后穿帮了怎么交代。”   他气哼哼转身回店里,乔赫站在原地,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   司真已经煮好了一碗小馄饨,用保温桶装起来,对进门的陆壹道:“馄饨好了,你快给你室友带过去吧,时间久了会坨掉。”抬眼见他蔫了吧唧的样子,“怎么了,又跟学长闹别扭了?”   “三观不同,无法沟通。”陆壹一本正经地说。   司真乐了:“你们俩真可爱。”   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天天斗嘴闹架,转眼又和好如初。   陆壹不知道小声嘟囔一句什么,提上保温桶:“我去给我神仙姐姐送饭了。”   江州路的项目出了点问题。   方案定案后,国土部门的审查已经通过,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却被压着批不下来。催了几次没有结果,乔赫亲自出面,去拜会规划部门的几位相关领导,全吃了闭门羹。   这天徐然正在向乔赫汇报,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一身职业装、妆容艳丽的女人出现在门口,红唇一勾。   乔赫面色冷漠,徐然皱眉提醒:“高密,这是乔总的办公室,有事请先敲门。”   高莉扬了扬描画张扬的眉毛:“怎么,董事长来也得敲门吗?”   徐然脸色一变,与此同时瞧见高莉背后出现的身影,立刻恭敬地鞠躬:“董事长。”   办公桌后,乔赫起身走出来,向沉着脸步入办公室的老人颔首。乔老爷子径直从两人身前走过,到办公桌后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文件,翻了两下,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摔,声色俱厉道:“你每天都在做什么没用的东西!”   高莉站在老爷子身边,嘴角一直勾着轻微的嘲讽的弧度,目光紧盯着对面容貌出挑的男人。   办公室的门还开着,徐然硬着头皮去将门关上,低头站在一边。   “一个许可证都搞不定,你这个总经理是干什么吃的!”老爷子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沉重的声音放下一下一下墩在人心上。“做事没一点效率,审批上浪费这么多时间,工程什么时候才能开工?”   乔赫不解释,徐然大胆开口道:“董事长,这次是规划部门有意为难,乔总已经约了对方数次,那边不肯见面……”   “区区一个规划局,就能把你难住,这么多年在国外学的都是什么东西?”老爷子大怒,“早叫你学管理,你一意孤行非要学什么生物医学,尽是些没用的东西!一个小项目都做不好,这么大的公司我怎么交到你手上?”   乔赫全程一言不发,高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老爷子骂完,拢着眉头道:“你姑父跟规划局的人熟,你搞不定就让他出面。”   这次分明就是廖总从中作梗。徐然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便听到乔赫的声音:“不必。我会处理。”   老爷子冷哼一声,拄着拐杖走到乔赫跟前,严厉地看着他:“拿出乔家人的本事,别跟你爸一样没出息!”   两天后,乔赫结束董事会议回到办公室,徐然进来道:“乔总,今天中午廖总约了张副局长在聚福楼吃饭。”   “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都备好了。”   乔赫整理好袖口,神色淡漠:“走吧。”   聚福楼,二楼包厢里,张副局长跟廖达客套着喝了几杯,转入正题:“廖总,你那个侄子已经约了我三次了,再不见说不过去啊。”   廖达放下酒杯:“太年轻啊。”他似笑非笑地,“这个年级就得吃点教训,先学会怎么低头,以后的路才好走哇。”   “你说的也是,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忘了尊重怎么写,一个个心比天高,不把人放在眼里呢。”他话音一转,“不过,这事儿听说已经惊动了董事长,再闹下去怕是不好收场。”   廖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给他斟了杯酒:“快过年了,张局和夫人今年准备去哪儿过?这几年大家都爱往海南跑,正好我在三亚有座别墅,就在大海边上,不过工作太忙,一直没机会去,空着都要落灰了……”   包厢门霍然推开,乔赫走了进来。   “三亚的别墅,姑父上个月不是刚去过。”他毫无不请自来的拘束,神色从容地往两人对面一坐,右腿交叠在左腿上。   张副局长目光几变,和廖达对视一眼。   乔赫看着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换,停顿几秒钟,忽然道:“姑姑是年底回来吧?”他看着廖达,拿出一叠照片,甩到桌子上。   质地光滑的照片散落开,高分辨率的照片上清晰显现出三亚蓝天白云椰树大海的风景,廖达坐在白色遮阳伞下,身上搂着一个年轻性感的女人,姿态亲昵。   廖达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嘴角噙着笑,似乎并未因为这些照片感到压力。   “小赫真是成长了。”他意味深长地说。   乔赫垂眸,脸色很淡:“还要感谢你的教诲。”   说完,他眼皮一抬,视线转向张副局长。后者正探究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对上他冷漠的目光,便笑哈哈道:“乔总,久仰大名。”   乔赫甚至懒得应酬他,开门见山:“张副局长的儿子今年七岁了吧,跟你女儿同年。”他在张副局长骤变的目光中,继续漫不经心道,“二奶跟正房养在同一个小区,张副局长也是有魄力。您太太知道吗——她的女儿和私生子上同一所小学,同一个班级。”   原本还想打个哈哈把闭门不见的事揭过,张副局长此刻却是方寸大乱,他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全仰仗了在省委做秘书长的岳丈大人。   “乔总,你……”   乔赫连他想说什么都不听,将带进来的手提箱放在桌面上,打开锁扣,随手一转,整整一箱的红色钞票对着张副局长。   他神色倨傲:“明天我要拿到许可证。”   乔赫从聚福楼出来时,大堂的钟声刚刚敲响十二点。   天阴沉着,不见太阳。   徐然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乔赫看到对面一个小摊贩,小推车上扎着一团团粉红白色蓝色的棉花糖。   他看得有点久,徐然出声:“乔总?”   乔赫收回视线,越过他走向驾驶座。对于这个突然的行为,他一个字也没交代,徐然已经自觉地关上后座的车门,退到路边。   乔赫把车停在国重实验室楼下时,正是午饭时间,不时有学生行色匆匆地进进出出。   他在车里沉默地坐着,视线落在前方,不知何处。   十五分钟后,国重门口出现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一男一女,有说有笑地并肩走出来,一起走向食堂的方向。   乔赫看着那两道悠然的背影,目光慢慢转冷。   施宇保研到黄教授手下,跟司真在同一栋楼不同的楼层,出门的时候刚好遇到,便一起去吃饭。因为实验室还有很多事情,吃完饭也没回宿舍休息,又回到国重大楼。   司真在跟的实验遇到了一点问题,这几天正是瓶颈期,师兄师姐都还没找到头绪,便跟施宇一路都在讨论。   她看到了停在楼下的车子,很眼熟。   她对车子不是很了解,劳斯莱斯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却听过,被盛佳寻科普过几次,记住了两个R的车标。   这辆车,这个一般人拿不到的车牌号,她在诚信小区见过。她记得那天徐然给她送来学长的字条,车里坐着那位乔总。   司真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施宇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长相很出众的男人下了车。学校里宝马奔驰并不少见,劳斯劳斯却不多,施宇正打量这位车主,却发现他竟是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司真看到是乔赫,冲他笑了笑:“学长,你怎么来了?”   乔赫没有回答,冷漠的一张脸仿佛自带制冰装置。虽然他一直都没什么表情,司真却已经慢慢地能分辨出一点他的情绪。   她感觉到他好像在生气,正要问,还没张口,他已经走到跟前,握住了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乔叔叔:(╯-_-)╯~╩╩ 第15章 十五分   有点讶异,还有点不好意思,司真悄悄瞄了乔赫一眼,手让他握着,没有收回。她声音温婉地介绍:“这是我同学,施宇。”然后对施宇道,“这是我们学长,乔赫,也是黄教授的学生。”   施宇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压迫性,不动声色地问好:“学长好。”   乔赫只是毫无感情地扫了他一眼,便无视掉。   他的没礼貌司真已经见怪不怪,抱歉地对施宇笑了一下:“你先回去吧,我和学长说几句话。”   施宇略略点了下头,便转身走进实验室大楼。   只剩下两人,空气里的暧昧分子便开始活跃了。   司真看看乔赫,他也看着她,一只手放在大衣口袋里,一只手抓着她,却不说话。   和他对视让司真觉得不大自在,便把视线挪到别处。她看到乔赫身后那台豪车,问他:“你怎么换车了?”   之前看他开的一直是一辆大众帕萨特,并不抢眼的车型。   乔赫循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平静道:“公车。”   司真“哦”了一声,这应该是他们乔总的车吧,给他开,说明他们关系还不错?   “你跟乔总关系很好吗?”她想起上次自己还当着他的面吐槽乔总,这下更难为情了,“那天我还对你说乔总的坏话,你不要介意。”   乔赫顿了顿:“不介意。”   “今天工作是不是很累啊,你刚才脸色不太好。”司真问他,“吃饭了吗?”   乔赫不太愿意再进入那个人声嘈杂的食堂,便道:“吃过了。”   司真又问:“过几天老乡群要聚会,都是我们平兰的人,有很多小学妹,挺热闹的,他们说也会请往届的学姐学长,你要不要一起过来?”   她挺希望他能去的,多接触一些人,慢慢地就不会对人那么抗拒了。而且老乡群的人她也都熟悉,都是些很好的人。   乔赫对聚会并不感兴趣,甚至厌烦那种喧闹的场合,但看着她,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司真便笑起来:“那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我们两个一起去。”   这话成功让乔赫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嗯。”   正说着话,只听一声惊讶的“哎呦”,黄教授带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乔赫来啦。你们俩拉着手站这儿干嘛呢?排排站看风景啊?”   司真嗖的一下把手从乔赫掌心里抽了出来,欲盖弥彰地背到身后。   “黄老师。”她声音都小了许多。   黄教授打趣道:“诶你怕什么,黄老师又不可怕,黄老师最支持自由恋爱了。你上次问我要电话,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有问题了。”他笑眯眯看着乔赫,“今天不上班,来跟女朋友拉手啊?”   司真感觉自己的脸在冒热气,她红着耳朵说:“黄老师你们聊吧,我回去做实验了。”然后看了乔赫一眼,对他说了句再见,便小跑着进了大门。   确定离开两人的视野了,司真的步子才慢下来,明知看不见,还是回了下头。她轻轻舒了口气,沿着楼梯上楼,不知怎么的,嘴角自己弯了起来。   她连忙又压下去,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   老乡的聚会安排在一个周六晚上,跟大家的工作课程都不冲突。   司真照例上午待在伯克利,下午去做家教,结束后又回到店里,等乔赫下班一起过去。   她时不时就瞄一眼门口,眼睛里含着隐秘的小期待,陆壹看出她在等人了,动动脚指头都知道她在等谁。他趴在桌子上,一脸忧愁地望着她。   他在助纣为虐和大义灭亲之间犹豫不决。   过了会儿,司真去他背后的那张桌子送咖啡,回来时被他叫住:“姐姐。”他示意她弯下腰,凑到她耳边,严肃道,“我跟你说,其实你也不要太相信……”   一句话说了半截,那边乔赫推门进来,瞧见他跟司真说悄悄话的样子,眸光一寒。陆壹连忙举起双手瞪大无辜的眼睛。   司真的视线望向乔赫,陆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冲乔赫做口型:“我什么都没说。”   司真没留意到他,走到乔赫跟前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乔赫看着她跑进更衣室,转头,乜了陆壹一眼。   陆壹咳了一声,摸着自己的脖子,“那什么,咦,我的脖子怎么突然这么疼?”说着,落枕似的歪着脑袋,越过他溜了。   乔赫换回了那辆“低调”的大众,司真坐在副驾驶上,目光掠过他握着方向盘的手。   那双手真的很好看,没有多余的汗毛,皮肤很细,手指很长。她看着,不免回想起前两次他莫名其妙地牵她的手。他的手掌总是很热。   她瞅了乔赫一眼,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侧脸的线条、鼻梁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她盯着他的时间有点久了,车子在红绿灯岗停下时,乔赫转头看了过来。司真猛地回神,心虚似的立刻撇开脸看窗外。她能感觉到乔赫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没有挪开,耳根一点一点烧了起来。   直到绿灯亮了,乔赫发动车子,她绷紧的脚趾才悄悄放松下来。   快到目的地时,乔赫的手机进来一通电话,徐然在那端道:“乔总,董事长晚上约了信华的王总一起吃饭,请您作陪。”   乔赫眉头微皱:“我马上回去。”   司真听到,等他挂断电话便问:“公司有事吗?”   “嗯。”   “那你把我放在路边就好,这里很近,我走过去就可以。”司真说。   乔赫没答,直接把她送到了饭店门口。   司真从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保温杯,递给他。“送给你的。你多喝点热水,不要老是喝咖啡,喝太多对身体会有害处。”   那是一个纯黑色的不锈钢保温杯,瓶身是隔热的磨砂质地,外观很普通,毫无设计感。乔赫垂眸看着,没动作。   “你不喜欢吗?”司真看了看手里的杯子。   保温杯都是差不多的设计,怕他不喜欢太花哨的,她选了一个纯色低调的。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比她平时用的贵很多。   他迟迟不接,司真便放在了座椅中间的杯架上。她打开车门,挥手向他说了声再见。   聚会的地点在学校附近最热门的一家饭店,司真是最晚到的。   相较于外地学生,本地人的老乡情节要轻许多,学院里来自平兰县的学生不多,也只是偶尔才聚一次。   临近毕业,和司真同级的群主特意张罗了一次,上到毕业四五年的学长,下到大一学妹,能请到的都给请来了,统共不过十五六人。除了两三位面生的,其他人司真都很熟悉。   群主简单为她介绍了一下两位学姐,最后转向他身边另一位男人,语气郑重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嘉言学长,罗教授经常提起来的,现在在乔生制药研发中心工作。”   司真笑着问好,对方点了下头,也是沉默寡言的性子。   临近假期,出来聚餐的学生很多,饭店两层楼已经全坐满了。等了半天,忙碌的服务员才抽身过来帮他们点菜。店里生意火爆,凉茶、汽水之类的饮料全卖完了,只剩下啤酒和两瓶豆奶。   司真把豆奶让给了两个小学妹,她并不喜欢啤酒,但喝一点也没关系。反正离学校很近,步行十几分钟的距离,吃完饭大家通常都是一起走回去的。   旁边坐的大一学妹,入校时是司真接待的,又听说司真是年年拿国家奖学金的学霸,所以一直很喜欢她,拉着问几个学年的课程安排,求取保研经验。   这帮老乡的关系一直很融洽,男生从不哄女生喝酒,互相之间也不灌酒,最多玩玩小游戏,输了罚杯酒。   司真今天似乎有点背运,真心话大冒险上来就被抽中了。   她从来是选真心话的,第一次,被问了一个游戏中使用率很高的问题:“有喜欢的人吗?”   司真有几秒钟的迟疑,还没说话,熟悉的几个人便开始起哄了:“诶诶,以前不是都直接回答没有的,这次怎么犹豫了?司真,你有情况啊!”   被一片八卦目光围观的司真脸一热,声音有点没底气:“没有啦……”   “什么没有,你脸都红了,到底是谁啊?”   司真顶住压力保持镇定:“只能问一个问题。”   “哦哟哟,”群主一拍桌子,“来,我们的群花终于有对象了,大家都争点气,今天一定把她的嘴撬开。”   也不晓得是大家团结的力量太强大,还是用了什么技巧,转动的啤酒瓶缓缓停下,还真就顺着一帮人的心意指向了司真。   “你瞧,这是天意啊,快回答,到底是谁?”   司真在所有人期待的注视下,端起自己的杯子,把一杯啤酒喝了。“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一帮人始料不及。   “你们别闹我了,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司真说。   有人敏锐地从这句话中捕捉到微妙的信息,挤眉弄眼:“看来你是想有那一撇啊。”   司真顿觉失言,红着脸默默喝酒不说话了。   大家也都看出她是真的不愿意说,起哄的心便消了,没再折腾她,转而进行下一局。   见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司真慢慢松懈下来。然后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被逼问时,脑海中出现的那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乔叔叔打了个喷嚏:哼,有人在背后说我!╭(╯^╰)╮ 第16章 十六分   大概因为心有点乱,司真不知不觉喝完了一瓶啤酒。   她很少喝酒,这一瓶已经是最多的一次,不至于醉,只是和另外几个女生结伴去洗手间时,有一点轻微的、飘飘然的感觉。   她知道这是酒精的作用,也知道这连微醺的程度够够不上,只是觉得很新奇。第一次体会这样的感觉。   包厢里只剩下男人们,突然就开始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安静。   过了会儿,群主忽然提起个话题,问身边沉默寡言的韩嘉言:“嘉言学长,你当时放弃保研B大,现在后悔吗?”   这事已经成为药学院的一个传奇故事,每一届的学生都听过学长的传说,崇拜,好奇,为他遗憾,各种心情都有。   “没什么后悔的。”韩嘉言说,“人有很多种活法。”   一定要保研去了B大,读到硕士博士,人生才算完整吗?并不是的。分叉口的两端,是两条不一样的路径,但并不代表成功和失败两个天地。   群主叹了口气:“就是挺佩服你的。”他举起啤酒,“学长,我敬你一杯。”   回到包厢里,男人们已经吃得七七八八,喝着酒聊着天。考试、毕设、工作,各有各的烦恼。   司真走神了,包厢里的说话声混杂着外面大堂的吵嚷声,很乱。   “学姐?”旁边的小学妹见她发呆,喊了她一声,“你是醉了吗?”   司真笑了笑:“没有。”   学妹又说了什么,她心不在焉地应着,不知何时把手机拿了出来,握在手里。   点开,退出;点开,退出……   重复几次后,她终于把那条信息发送了出去。   装潢奢华的饭店包房,乔赫与穿着中山装的乔老爷子同坐一侧,对面分别坐着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和文雅秀气的年轻女孩儿。   乔老爷子为人严厉,端着身份不常开口;乔赫更是惜字如金,低头切着牛排,每一个动作都散发冷意。年轻女孩儿坐在她爸爸身边,偶尔偷眼看看对面眉眼冷峻的男人。饭桌上便只余王总滔滔不绝的高谈阔论。   说得口干,王总中场休息,停下来喝了杯水。   他的目光转向乔赫,笑道:“乔赫这孩子的性格,真是太对我脾气了,话少,稳重,还这么能干,不像现在那些年轻人啊,油嘴滑舌的,就一张嘴能耐,办事一点不牢靠。”   乔赫毫无反应。乔老爷子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乔家家风如此,不说废话,不做无功之事。他是我亲手教出来的,自然不差。”   “说的是,他真有您当年的风范。”王总配合地接茬。“我们家羽婷也很懂事,从小就听话。她们这一辈的女娃,都贪玩,轻浮得很,跟这个男的那个男的谈恋爱,一点没教养。我们羽婷就只爱读书,一心孝顺我和她妈。”   乔老爷子审视地看了他身边的女孩子一眼,微微点头:“是个乖孩子。”   王羽婷拉了拉她爸,小声道:“爸,哪有你这样自夸的。”   王总哈哈大笑:“我们羽婷害羞了。”   女孩子脸更红,抬眼看对面的男人,却见他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冷漠了。   各怀鬼胎的饭局结束,王总眼神在两个年轻人之间转了转,和乔老爷子对视一眼,道:“时间还早,你们年轻人去玩吧,我和乔董谈点事儿,一把年纪就不陪你们了。”   乔赫眉头皱了下,却听乔老爷子开口:“乔赫,你带王小姐去转转,再把她安全送回家。”   “那我们家羽婷,就麻烦乔赫你了。”王总笑眯眯地。   乔赫没说什么,向两位略一颔首,起身拿上外套,径自出门去。   王羽婷看了爸爸一眼,连忙小跑着跟上去。   乔赫腿长,大步流星走出饭店,打开车门上了车,王羽婷跑过去,刚打开副驾驶的门,便对上他冰冷的目光。她被吓到,愣了几秒钟,才壮着胆子坐上来。   乔赫发动车子,王羽婷本还想趁机培养感情,对着这张阴沉的脸,先前想好的话题一个都说不出来了,连去哪里都不敢问。   车子开出两个路口,中控台上的手机亮了,一条短信进来。   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学长,我喝酒了……】   王羽婷好奇的视线刚投过去,速度不慢的车子忽然一个急刹,她猛地向前栽了一下。   乔赫没有看她一眼,漠然的声音道:“下车。”   王羽婷傻眼,想问什么,又没问出口,小心翼翼地解开安全带下车。刚关上车门,还没来得及站远一点,车子便从她身前绝尘而去,吓得她立刻倒退了两步。   司真看着短信界面孤零零的一句话,有点后悔。   只是喝了一瓶啤酒而已,发这样的短信给学长也太矫情了,可是发出去的信息已经无法撤回。她把屏幕翻过去放在腿上,希望学长还在忙,没有看到。   刚放下,铃声响了,她几乎是立刻又拿了起来,是学长的号码。   她起身出了包厢,走到人少的地方,有点忐忑地接起来。   “学长。”   那端的声音很冷:“谁让你喝酒的?”   他好像有点生气,司真忙道:“没有其他喝的,只有啤酒,所以……我只喝了一瓶。”   乔赫不说话了。   司真更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了,跟他解释:“我没喝醉,只是以前没喝过这么多,有一点点晕而已,真的没……”   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断了。   司真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喝酒,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心里更乱了。司真回到包厢,学妹立刻打听:“学姐,你男朋友打来的啊?”   司真假装没听到她说话。   二十分钟后,司真正给学妹回答学习上的疑问,原本笑笑闹闹的声音忽然停了,十几人的目光全都望着门口。   司真转头,意外地看到了乔赫,他冷着脸大步向她走过来。   耳边学妹“哇”了一声:“好帅啊。”   “学长……”司真有点惊讶,还没来得及问,乔赫已经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他一言不发,抓着她的手力道很大,拽着她便往外走。司真手忙脚乱地拿起包。   一屋子的人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整蒙了,眼看着司真被人拉到了门口,才有人率先反应过来,站起来大声问:“怎么回事?你谁啊,放开她!”   “抢人”的乔赫对身后的质问置若罔闻,司真匆匆对大家道:“没关系,我认识他。我先走了,你们待会儿回去路上小心!”   木质楼梯很窄,只容一人通过。鞋子落下去便是闷而沉的声响。   乔赫拉着司真下楼,背后响起急促的咚咚声,服务员高声嚷着“让一让,让一让”,木托盘上端着一摞餐碟从二楼快速下来,碟上褐色的菜汤晃晃悠悠。   拽着司真的手猛地一用力,她被带得往前,撞到一个胸膛里。   真的是撞了上去,鼻子碰到乔赫胸口,整个人被他身上的味道包裹。她的头发好像蹭到了乔赫的下巴,头顶温热的气息落下,引得她头皮一阵微微发麻。   服务员从让出的通道过去,很快消失在一楼,楼梯上两人却依然保持那样的姿势站着,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司真顶不住过路人的注目礼,抬手在乔赫手臂上推了一下。   他这才退开,松开握着她的手腕,转身下楼。   司真跟在他身后,穿过一楼喧闹的大堂,走出饭店门外。   门前的石阶连接马路,司真看着前方乔赫低气压的背影。她停下脚步,站在台阶上,叫他:“学长。”   乔赫已经走到马路上,闻声转身,脸色在黑夜里显得格外难看。   隔着十几层台阶的高度,司真望着那双漠然的眼睛,来来去去的路人像电影无声的背景。   良久,她鼓足了勇气,轻柔的声音穿透夜色:“学长,你没有话想和我说吗?”   乔赫看着她,没有说话。   司真安静而执着地等待着,很有耐心,却没多少把握。   她的勇气快要耗光了,台阶下的男人还是没有回应,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看她。   是她自作多情了吗?司真开始怀疑。   正要找个理由把自己怪异的举动圆过去,乔赫抬脚踏上了石阶。   一层又一层,缓慢地走上来,停在了她身前。   他站在低一层上,还是比她高一点,这个高度,司真终于可以直视他,只是这样面对面站着,距离太近了。司真抬眼,刚好能望进他深邃的眸子里,她有点扛不住,睫毛颤了颤,下意识往后挪脚。   稍稍一退,鞋跟便碰到了台阶,拉开的那点距离微乎其微。   司真连呼吸都敢用力了,心跳乱得找不到节奏。   她终于落败,垂下眼的刹那,乔赫低头,吻落在她唇上。 第17章 十七分   街道两侧坐落着门庭若市的烤肉店、火锅店, 人声鼎沸,喧喧杂杂的声音常常到凌晨才会停歇。   九点钟, 正是人流量大的时候。   结束聚餐的大学生经过,对着台阶上接吻的两人吹起口哨。   司真脸红到发烫,手紧紧攥着包带,身体僵硬无比。   乔赫温热的唇贴着她, 两个人的呼吸仿佛融化在了一起。她有点缺氧,小心翼翼地吸气,像害怕惊扰到什么脆弱的东西。太紧张了,她忘记要闭上眼睛, 将行人玩味的目光看得真真切切,很难为情,却傻愣愣不知如何反应。   那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很短暂的几秒钟, 又仿佛很漫长。   乔赫退开时,司真的手还紧紧揪着书包。她不敢看乔赫,又听到路人的笑声,垂下脑袋像鸵鸟一样, 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可是一低头,脑门就撞上了他的肩膀, 倒好像故意要把头埋在他身上一样。司真忙又把头抬起来, 脸早就红透了。   “我……”她声如蚊呐, 开了头却好半天不知道要说什么。   乔赫幽暗的眸光望着她:“你怎么?”   他的声音很磁性, 司真从没说过, 她很喜欢他的声音。此刻那嗓音就在她耳畔,似乎再近一些,就能钻到人心里去。她只觉得脸上的热量“唰”一下往下扩散,整个人都要熟透了。   答不上来,然后被他萦绕在周围的气息熏得心慌,绕过他闷头就跑。   是她自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戳破窗户纸,那么大胆地问他有没有话和自己说,到头来却成了落荒而逃的那一个。   真的是无地自容。   仓促的雪地靴刚下了台阶,手臂就被抓住了。   司真定住,乔赫的掌心顺着她的手臂下滑,停在她手上。司真攥得紧紧的拳头这才松开,乔赫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路边的车走去。   他拉开车门,司真坐上去,接着车门被关上,他的身影从车前绕过。她用手捧住发烫的脸颊,嘴里很小声地:“怎么办怎么办?”   那边驾驶座的门被打开,乔赫上了车,她慢慢吐了口气,把手放下去。   车厢一路无声,空气却是暧昧的。   乔赫把开停到宿舍楼下时,司真已经镇定下来,转头对他道:“谢谢你……”   声音戛然而止,她看着乔赫靠近的脸,睁大了眼睛。脸上刚刚冷却下去的热度,一下子又回来了。   乔赫的手从她颈后穿过,托住她的后脑,再次吻住了她。   不同于方才蜻蜓点水式的轻轻触碰,司真感觉到湿润的触感从唇上一扫而过,引起一阵细细密密的战栗,接着两瓣唇被他含住,品尝似的吮吸、厮磨。   她本能地张开唇迎合他,这个微小的反应给了他鼓励的暗示,下一秒,他的舌头便裹挟着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道侵入进来。司真不由自主地喘息了一下,随即就察觉脑后的手掌加大了力道,将她更紧地按向他。   她毫无经验,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乔赫时轻时重的肆掠。   他的动作并不算野蛮,甚至算得上绅士,只是上颚被他的舌尖刮过,舌头又被他缠住吮吸,连番的刺激令司真浑身发麻,仿佛有电流直窜到后腰,呼吸变得急促,不受控制的轻吟从交缠的唇齿间泄露出来。   九点多的校园仍然精力充沛,刚刚下课的、出门买食物的、背着书包出发去图书馆的,学生来来往往。女生宿舍门前最为热闹,斜对面就是开放到十一点的商店,大门前两三对依依惜别的小情侣。   不间断地有人从车边路过,司真不知道有没有人往车里看过,她根本没有空间去思考任何事情。乔赫的吻夺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等她终于被放开时,整个人都软了一样,坐在那里喘息好一会儿,发麻的手指才恢复力气。乔赫的状态比她好很多,他根本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目光幽幽地注视着她。   司真羞得不敢和他对视,对他说了句“路上小心”,便下了车,飞快地跑进宿舍楼。   盛佳寻和金筱筱都在寝室,抱着一堆零食窝在一块看电影,目光从屏幕上移向她,双双瞪大了眼。   “你怎么一副刚刚被□□过的样子,不是老乡聚会吗?”盛佳寻纳闷地问。   金筱筱听到老乡两个字,回过神来了:“学长送你回来的?”   司真从两人的反应也能猜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太明显了,应付地答了一句便进洗手间洗脸去了。   外头,金筱筱激动道:“这是司真的初吻吧?”   盛佳寻啧了一声,一副经验老道的语气:“亲的这么激烈,绝对不是第一次了。”   翌日早晨,司真在伯克利正忙着,余光发现熟悉的身影进来。   她现在看到他,便会想起昨天的吻,脸忍不住发热,当作没看到似的,专心为客人点单。   陆壹这几天生生把自己的生物钟掰正常了,就为了监督居心叵测的某个人。他在二楼卧室的落地窗瞧见乔赫的车,立刻蹿下楼,严肃正义的小眼神紧盯着他。   乔赫瞥了他一眼,无语:“你又犯什么病?”   陆壹却瞅见了他手里的保温杯,震惊地一把夺过来,跟看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还举起来试图对着阳光照一照。可惜天气不太好。   “这是什么鬼?”他晃了晃杯子,空的。   乔赫一脸看智障的嫌弃,把杯子拿了回来。   司真面前的客人离开了,乔赫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把保温杯递给她。司真瞧了眼,去打了杯热水,然后递给他。全程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乔赫伸手来接,不知是有意无意,碰到了她的手,司真心跳就乱了一拍。   手指缩了一下,等他拿稳,她松开手,听到他说:“晚上我来接你。”   司真轻轻应了一声,便扭头不看他了。   乔赫转身,陆壹捧着脑袋像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你为什么开始喝热水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他一把拉住乔赫的手,声泪俱下,“哥,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得绝症了?”   乔赫嘴角抽了抽:“……滚。”   不止陆壹,当他到了公司,遇到的员工恭敬之余,无不对他手中的老干部保温杯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乔赫到达办公室,一向稳重的徐然也往他手上多看了两眼。   不是他没见识,实在是乔总给人的感觉就是冷冰冰的,生活习惯也偏西式,喝的一般是咖啡或冷的纯净水。热水,还真的是让他有点意外。   专业性没让他的注意力在这种小事上过多停留,正色道:“乔总,人事部安排了一个新的实习生过来,今天已经到岗。”   乔赫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   总裁办的秘书都是乔赫亲自挑选的,人不多,但各个的工作能力都能独当一面。格子间现下多了一个人,刚刚被分配工作位的王羽婷立刻站了起来,自乔赫进来她便一直观察着他,这会儿被注意到紧张不已,忐忑地向他鞠躬:“乔总,早上好。”   她长相本就不差,又化了很精致的妆,穿着抵得上普通小白领几个月工资的浅色小套装,青春靓丽,在冬季沉闷的办公室十分养眼。   然而乔赫的表情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想看到的东西,眉头一凛:“这里不需要没用的人。打发她回人事部。”   这话虽是对徐然说的,当着女孩子的面,未免太让人难堪了。王羽婷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委屈,快要哭出来了。王家虽然比不上乔家的家业大,但财力也算雄厚了,千金小姐屈尊来做一个实习生,还不是两边家长意图撮合。她也是奉父命,结果来了被人这么当面羞辱。   乔赫多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冷漠地转身走进办公室。   徐然在他身后委婉提醒:“是董事长的意思。”   乔赫不为所动,在皮椅上坐下,保温杯放在电脑旁边:“董事长那里我自会交代。”   爱情是一种奇妙的力量。司真一整天的心情都莫名的雀跃,偶尔会走神,想起乔赫,脸上便不自觉地会露出微笑。她觉得自己有点傻,却又抑制不住地开心。   因为乔赫说会来接她下班,临下班前的那段时间,她便开始不由自主地向玻璃门张望,期盼着那道高大帅气的身影出现。可等乔赫人真的来了,她又开始不太好意思,直视他的眼睛变成了一件需要很大勇气的事。   早上乔赫那句“晚上我来接你”,很多同事都听到了,一整天早就传得人尽皆知。虽然平时对这位乔总怕得要死,但这会儿见人来,一个个都朝司真挤眼睛。离她近的唐琪小声说:“哎呀呀,来接你了。”   司真最怕被人闹,本来看到乔赫就紧张,现在更难为情了。   乔赫的目光落在司真脸上,迈着长腿朝她走过来,司真根本不看他,却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他每靠近一步,她的脸就红上一分。   上台演讲都没这么紧张过。   “好了吗?”乔赫到她跟前,磁性的声音问。   司真点头。“你先去会客室坐吧,我换个衣服就好。”   等两人各自走开,几个同事凑到一起说悄悄话:“天哪,我第一次发现乔总的声音这么撩。”   “别自作多情,撩的是司真,对我们只有刀子谢谢。”   司真收拾好,跟同事打了招呼,便和乔赫一起离开了。   乔赫的车停在店外路边,司真坐上副驾驶,便控制不住地想起前一天晚上,他把她按着亲了那么久……   脸忍不住发热。   乔赫上了车,车门关上,“嗒”地一声。   下一秒,正要扣安全带的司真就察觉到他靠了过来,连惊讶都来不及,就被他托着后脑吻住了。 第18章 十八分   还没天黑,繁华市区马路上车流如龙, 接二连三的行人经过, 说话声在车里清晰可闻。   这次司真学会了闭上眼睛, 虽然看不到那些人, 但视觉的减弱反而使得唇上的触感相应被放大了。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是被乔赫含在口中的糖果, 被反反复复地吮吸、舔咬, 再将化开的蜜液吞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比喻就将她从头到脚羞了一通。   一个吻结束, 乔赫放开她坐正,从容的神色与羞赧的司真真是对比鲜明。   司真小心地抿掉唇上的水渍, 一抬头,好巧不巧, 与一个外送回来的同事撞上眼神。   唰一下,耳根红了一片。   乔赫把司真送到学校, 像每一个贴心的男士一样。   在宿舍楼下停车, 他面容冷峻, 一派正经, 旁边的司真却是一路脸红回来的。   这两天脸红的次数已经数不过来了,司真一直很怕冷,现在却开始怀疑最近是不是忽然升温了,搞得她每天都浑身发热, 一向冰凉的双手都因为血液的加速循环暖和起来了。   她不知道学长居然这么爱接吻。   打开车门下去,她挥挥手和乔赫说再见。目送着他开车离开, 转身进宿舍大楼的时候, 闻到小商店飘来的食物香味, 肚子咕噜一滚。   她拍了下额头。忘记吃饭了。   回头去看,黑色轿车早消失在林荫道尽头。   路上,乔赫接到家里来的电话,回到乔家老宅。到美国进修半年的姑母乔悦宁回来了,和丈夫廖达一同在客厅与乔老爷子说话。堂妹乔璇也在,她学医出身,在乔家的圣济医院工作,市中心另有住处,不常回来。   见乔赫进门,乔璇放下手中正为老爷子削的水果,起身:“哥。”   乔赫淡淡点头,乔璇便坐下,兄妹二人之间透着一股生分。   乔悦宁年过半百,实际年龄比丈夫廖达大两岁,但皮肤和身材都很好,外貌看起来甚至比保养不错的丈夫更年轻。只是高位坐惯了,目光犀利,红唇强势。   她勾唇看着乔赫,说话语调慢,但很有气场:“好久不见啊,乔赫。”   乔赫躬首:“姑姑。”   乔悦宁笑了笑,“听你爷爷说,你把相亲的王家女儿当众羞辱了,气得人小姑娘回家大哭不止,老王今儿个专门来问罪呢。”   “不是相亲,我没兴趣。”乔赫八个字解释所有,并清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乔老爷子大怒:“混账!你这是想要怪我自作主张了?王家那孩子是我为你挑的,老实听话,是个贤妻良母的料子,以后在家里相夫教子,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乔悦宁适时打圆场:“既然他不喜欢,再挑一个就是了。左右名媛淑女那么多,我们乔赫一表人才,还要管理公司,贤内助是该仔细选选。王家那小姑娘是太软弱了,被说一句就要死要活,将来争风拈醋地,还不得闹得家犬不宁。”   乔赫不语,眉眼冷漠。   乔老爷子瞪着他,阴沉道:“王家的不行,就换一个。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是乔家的继承人,婚姻是你应该为乔家履行的义务,不是你的自由!你要是想和你爸一样娶一个我不同意的女人,趁早死了这条心,要不是他一意孤行非要娶那个戏子,这个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怒火攻心,剧烈地咳嗽起来,乔悦宁和乔璇忙扶他坐下,为他顺背。廖达高声吩咐叫医生,管家端来温水,几个人担忧急切地来来去去,将老爷子扶上二楼卧房。   客厅里,乔赫孤独地站在原地,绷直着脊背。   连着几天,司真都没有看到乔赫,他似乎很忙。知道他不爱被人打扰,所以她很少给他打电话,偶尔发个短信问候一下。   某天出去送外送时,倒是碰巧看到了他,挺拔出众的身影从乔氏大厦出来,眉眼一如即往的冷漠。他没看到她,径自上了车离去。司真离得远,也来不及叫他,只是看到他脸色好像很差,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   周六一早,她提前买了食材来店里,煮了红豆花生小米粥,又做了两笼香肠香菇烧麦,腌了一碗爽口的小黄瓜。   准备地差不多时,她打算给乔赫发短信,拿着手机琢磨片刻,最后直接拨了电话。   铃声响了几次,被接起来了,司真说:“学长,你今天忙吗?上班的时候能不能先来店里一下,我给你做了早饭。”   他没说话,司真等了等,又问:“你生病了吗?我那天在公司楼下看到你了,你脸色有点差。”   安静持续了几秒钟,他的声音才听筒传过来,很低很沉:“没有。”   “那就好。”司真放了心,对着话筒沉默了一会儿,又不大好意思地小声说:“你早点过来啊,我今天做少了,等下陆壹起床就吃光了。”   其实她,有点想见他。   正睡得香的陆壹可不知道有人在提防自己,直到乔赫到了伯克利,他还在楼上没醒。   时间还早,司真把温着的粥盛出来,摆到乔赫面前,递给他一双筷子,一边说:“想给你做沙拉的,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蔬菜,只有一碟黄瓜。黄瓜你吃的吧?”她盯着乔赫夹起一块黄瓜吃了,“你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乔赫垂着眼睛,神色不明。   正好有客人进来,司真跑过去招呼,也没留意。忙完了,她又跑过来,看他粥喝了一半,烧麦全都吃掉了。挺开心的,她笑着说:“你慢慢吃,我去换衣服。”   来了就忙到现在,制服都没来得及换。   乔赫没应声,司真说完便快步走向更衣室,进了屋,正要关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挡住了门板。她抬头,对上乔赫深幽的眼睛。   “学长,你怎么跟过来了?”她没明白他想干什么。   乔赫不答,强悍的力道把门推开,司真毫无防备地后退两步。乔赫走了进来,晦暗不明的目光盯着她,反手将门关上。   小小的更衣室没开灯,门一关上,便陷入黑暗,只有一面墙上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有些许光漏进来。   司真一下子生出危机感,黑咕隆咚的,她甚至看不清乔赫的脸,本能抬起手,去扶一侧的墙壁。那只手却被乔赫准确握住了,她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被他按着肩膀压到了墙上。   司真后背挨着墙,被密不透风地笼罩在乔赫强大的气场里,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来自他的侵略性,这处境令她有点慌:“学长,等等……”   乔赫没有等,不由分说吻住她。司真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被迫昂起头,承受他来势汹汹的唇舌。   他显然比之前的几次更有经验了,含着她的唇瓣舔咬几下,便熟练地撬开她的牙关。她下意识去跟随他的动作,呼吸、吞咽,两个人的气息在唇齿间来来回回交换,最终融为一起,不分彼此。   接吻是个体力活。亲了一会儿乔赫停下来,松开被他碾磨的微肿的唇瓣。司真气喘吁吁,脸是热的,身体是热的,被他抓在手中、掌心相帖的右手也是热的。   时间久了,眼睛慢慢能适应黑暗,分辨出他的轮廓。司真看到他微低着头,目不转睛看着她,双眸中狼性的光幽幽暗暗。   那目光让她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美味的猎物,而且结合眼下情况,显然是个毫无反击之力的猎物。   害怕被拆吃入腹的本能迫使她伸出手,摸到墙上的开关,却忽然没有勇气打开。   一秒钟的迟疑,乔赫抓住了她的手,拉回来。   司真像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脸发烫,心发慌,手脚发软。不知道说什么好,悄悄抬起眼睛,看他。   黑暗让她的胆子壮大了一点,目光仔细地描绘他近在咫尺的脸。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就是很羞人,然后又很想,被那双手臂拥住,靠进他怀里。   片刻后,乔赫抬手摁了开关。灯光骤亮,将两人紧密相贴的姿势照得无所遁形。   他的五官在亮光下纤毫毕现,眉眼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司真望着他的眼睛,忍不住想要逃避的羞涩慢慢地消失了,像是某种柔软的东西在心底发酵,冒出一颗颗透明的、晶亮的小泡泡。   乔赫松开了她。   两人在无声的房间里静静站了片刻,司真看到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萦绕在周围令她脸红的热度也一下被带走了。   乔赫带上门,看着门神一样堵在门口的陆壹,他刚睡醒脸都没洗,岔开双腿手臂环胸,顶着呆毛严肃地瞪着眼睛。   乔赫的脸上其实看不住什么异样,仍然是冷静克制的精英模样,但孤男寡女躲到更衣室,还能干什么事情!陆壹痛心疾首,手往墙上一撑:“哥,你大早上的把持不住我能理解,但至少也别在我的店里,OK?”   乔赫轻飘飘扫他一眼。   陆壹不知怎么就从那眼神中品出一种愉悦,噎了一下,又语重心长地例行一问:“哥,你跟姐姐坦白了没有?”   “少管闲事。”乔赫拨开他拦路的手。   “你会后悔的。”陆壹的声从他背后追过来,吊儿郎当的少年难得正经。   乔赫一顿。   “最终后悔的,都是那个撒谎的人。” 第19章 十九分   司真换好工作服,从更衣室出来, 本能地用目光搜寻乔赫的身影。没看到他, 倒是看到了抱着手臂一本正经坐在制作吧台前的陆壹。   新鲜出炉的一杯咖啡被放在台面上, 陆壹顺手拿起, 打开, 喝了口, 被烫得龇牙咧嘴。咖啡师忍耐着崩溃道:“这会儿正忙呢, 客人都赶时间,你能不能先去一边等会儿?”   陆壹不高兴:“我喝杯咖啡还不行了?”一个个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点老板的权威都没有!   说着故意气对方似的,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 第二次被烫得龇牙咧嘴。   司真向闹脾气的陆老板走过去,道:“给你留了点烧麦, 你先去吃东西吧, 空腹不要喝咖啡。”   “你看看别人!”陆壹谴责地瞥了咖啡师一眼, 哼哼着站起来, 去寻觅食物。   他占了张桌子吃早餐,司真忙碌的间隙,从他旁边经过,见烧麦已经空了, 一碗粥也干干净净的,他正在吃腌菜。   “没吃饱吗?”司真问。今天烧麦做得不够, 一大半她都给乔赫吃掉了, 看陆壹一口一口地吃小黄瓜, 有点小愧疚。“我给你煮碗面?”   陆壹摇摇脑袋,继续吃着小黄瓜:“我哥也吃的这个?”   “嗯。”司真以为他发现自己偏心了,小小地心虚。   “他嘴很挑的,红豆花生都不爱吃。”一碗粥里三分之二的食材都不喜欢,可他居然喝了。陆壹幽幽叹了口气,有点感慨地低声说:“很久没有人亲手给他做饭了。”   其实他也一样。   当一个人吃惯了高级餐厅的山珍海味,有时候家常小菜反而成了一种奢侈。   司真想起那个刻薄的继母,有点心疼。学长那么冷的性格,都是被冷漠的家庭关系逼出来的。   “以后我每天给他做。”她说。   陆壹一听,抬起大眼睛瞅着她:“姐姐,要不你收养我吧?”   “……”   司真笑着拍了拍他脑瓜顶。   乔氏与当地各局均保持良好关系,规划局在闹了一点小状况之后,也迅速配合到工作中来,江州路商圈的项目报建进展顺利。建筑施工图进入评审阶段,监理单位的招标也已经完成,近日正重要的就是筹备土建总包的招标工作。   乔赫作为直接负责人,日理万机,忙碌中抽身来接司真下班。   他没进来,车就停在外面,司真快速收好东西出门,上了车,见他脸色真的不太好,伸手去摸他额头。   手心贴到他的皮肤,热热的,但是没有发烧。   乔赫转头看她,司真眼中的担忧显而易见:“工作是不是很辛苦啊?你看起来很累。”   她的手正要收回来,被乔赫捉住。   “没事。”他声音低沉。   “你也不要太拼命啊,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劳累过度很容易生病的。现在很多疾病都有低龄化的趋势,你要注意一点……”   她正唠叨着,突然发现乔赫直勾勾地盯着她,眼中的意味看不分明。她停了下来,“我好像太啰嗦了。”   乔赫只是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直到司真提醒他,才放开她的手,发动车子。   司真还记着上次饿着肚子回学校,更记得陆壹早上那句“很久没人给他做饭了”,想着先带乔赫去吃饭,便叫他直接把车开到了西南门。有一家兰州拉面做得很好吃,她带他去了,点了一大一小两碗她觉得最好吃的招牌牛肉面,味道清淡,但汤很鲜。   等面端上来,司真正等着听他品尝之后的评价,就看到他一颗一颗地把汤里的葱花挑出来。   “你这么挑食,个子怎么长得这么高的。”她好笑地拿了把干净的小勺子,将浮在汤上的葱花撇到自己碗里来。撇干净了,她放下勺子,“吃吧。”   乔赫不怎么爱带汤的食物,慢条斯理地,吃相很好看。司真不时地看他一眼,像一个留神孩子吃得好不好的妈妈。   他吃得比司真还慢,等他吃完,司真递过去一张纸巾,然后叫来老板结账。   “十块,八块。”带着口音的老板说,“十八。”   乔赫掏出了一张黑卡。   司真有点想笑,递给老板一张纸币。老板毫不犹豫接了她的,找回两块。   乔赫捏着卡,看着她,似乎因为男人的尊严被挑战不高兴了。司真便把卡从他指间抽出来,帮他放回钱包。他的钱包里没有照片,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只放了几张卡和一沓崭新的粉红色纸币。   离开面馆,走在前面的司真忽然停下,转身,主动去牵乔赫。他没说什么,握住了她的手。   “学长,你住在哪里啊?”司真问。   以后他们肯定会经常一起吃饭了,一直在外面吃也不是办法,还是自己在家里做更好,还省钱。只是问出口才发现,似乎显得自己很期待“去他家里坐坐”什么的。   乔赫停了会儿才回答:“改天带你去。”   司真有一瞬间的错觉,自己好像一脚踩进了狼坑。   乔赫并不是每天都有空,偶尔会抽时间送她回来,司真便带着他尝了西南门外一家又一家饭馆。大多是不足十平米的小店,不及乔赫平时去的餐厅高档、舒适,有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息。   他还是寡言少语,但每一次在车里,都会吻她。   其实司真更希望他可以抱她一次,她喜欢拥抱,但乔赫似乎只对接吻这件事比较热衷。   转眼又是一个周六,早晨司真尝试着用玉米粉和面粉调了面糊,在平底锅里摊成面饼,打上鸡蛋,撒上黑芝麻,再刷上甜面酱,卷进生菜、火腿和自己炒的牛柳。自制的煎饼果子。   陆壹在她身边看得惊奇,等她卷好一个便迫不及待去接:“姐姐,你太有才了吧。”   “这个没有放葱,给学长的。”司真说。   陆壹就抗议了:“为什么你每次都是先给他?”   司真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哄他:“有葱的更好吃。”   煎饼用牛皮纸包着,乔赫拿在手里,陆壹在一旁说风凉话:“没吃过这种街头小吃吧,会不会吃啊?”   乔赫乜他一眼,理都不带理的。   “just咬就行了。”陆壹上来指手画脚,试图抢走,“要不然我先吃一个示范给你看?”   背对着他们的司真听到了,便说他:“陆壹,你不要因为学长不爱说话就欺负他啊。”   “我欺负他?”陆壹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双手捧住脑袋,“oh my god,恋爱中的女人都是这么偏心的吗?我要去找我的神仙姐姐呵护我。”   乔赫凉凉道:“快滚。”   “我吃完煎饼再去!”陆壹忍辱负重。   司真很快做好一个,牛皮纸包好递过来,再次哄他:“给你多放了牛肉和火腿。”   陆壹不上当,哼哼唧唧:“我不相信你了。”他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口齿不清地说,“姐姐,你变了。”   “你要给你室友带吗?”司真笑着问。   陆壹立刻叼着煎饼点头,表演了一个一秒钟换脸:“姐姐你最好了!”   司真看他们吃得好,就很满足。她把陆壹要带走的那份做好,纸袋装起来,才坐下来。   “学长,你们是大后天放假吗?”   实验室的师姐今天就放假了,奶奶一直催她早点回家,虽然和爸爸的关系很僵硬,还是得提前回去,帮忙准备年夜饭。   她想等到学长休假,一起回去。   “放什么假?”陆壹好奇地问。   “春节假期啊。”司真说,“大后天就是二十九了。”   陆壹一顿,扭头看向乔赫,那眼神分明在说:要穿帮了吧,我看你怎么收场。   司真接着道:“学长,我打算二十九晚上回去,你要和我一起吗?”   “好。”乔赫神色淡然地应道。   “……”陆壹噎了一下。   乔赫到公司,在大堂遇到来上班的徐然,两人一道上楼。徐然的目光淡定地掠过他这几天不离手的保温杯,争分夺秒地说公事:“评标会今天下午两点开始,高秘书通知,董事长会亲自出席。这次王氏也参与了竞标,之前没有合作过,但董事长似乎属意他们……”   乔赫不答,过了会儿,忽然道:“在平兰县城找一套房子,三天后我要用。”   三天找一套装修好的现房,时间虽然紧,但也能做到。徐然应下:“房子有什么要求吗?您想要什么风格?”   乔赫沉默了两秒钟,沉沉道:“像个家的。”   徐然一怔。   乔赫已经大步走进电梯,不知闻到什么,忽然皱眉:“什么味道?”   徐然闻了一下,笑道:“今天情人节。”   空气甜甜的,是巧克力和鲜花的香味。   “需要为司小姐准备吗?”他看了陷入恋爱的上司一眼,体贴地问。   “不必。”乔赫讨厌甜腻腻的味道。   徐然点头,不再提。   抵达总裁办所在楼层,徐然跟在乔赫身后,走进办公室,那股香甜的味道更浓了。两个女秘书年轻漂亮,正在互相分享巧克力,工作时不苟言笑的两人此刻都带着明亮的笑容。   看到他们,两个姑娘立刻放下东西,恢复严肃的模样,鞠躬问好:“乔总,徐助。”   乔赫漠然走过。徐然温和地向两人点头。   巧克力的味道早已蔓延开,将空气染得香甜。乔赫走到办公室门口,忽然停下脚步。   他转身看着徐然,神色仍然是冷漠的:“准备一下。”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徐然却迅速接收到讯息,低头:“是。” 第20章 二十分   伯克利推出的情侣套餐大受欢迎,一位男店员第一次将女朋友带到店里来, 提前拜托大家关照, 在分外忙碌的情人节挤出一个小时的时间,脱下制服, 以顾客而非店员的身份,陪女朋友吃浪漫的晚餐。   同事们爱起哄,总将善意的、关注的目光投向两人,时不时地送去一份免费甜品、一枝从花瓶里顺手牵羊的鲜花。   女孩子被闹得脸红不已,男朋友无奈地把捣乱的同事赶走。   司真看得一直在笑, 反被唐琪撞了一下肩膀, 打趣:“你的情人节怎么过啊?你的‘学长’呢?”   “他还在上班。”司真被那等同于“情人”的“学长”二字, 击中了内心的柔软地带,耳根发热。   “不愧是工作狂。”唐琪啧道。   一直忙碌到九点钟才清闲一些。司真将新煎好的牛排送到客人桌上,停下来稍作歇息,捶了捶站到酸疼的腿。   手机上没有新的电话或消息, 乔赫一直没有联系她。司真想他大概还在忙,虽然很想给他打个电话,还是没有打扰他,只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学长,你什么时候下班?】   之后的时间, 司真边工作边等待回复,但直到十点钟打烊, 手机里只收到金筱筱问她晚上是否要在外面一度**的信息。   司真回了个“否”。   她收拾好出门, 往乔氏的方向走, 一边试着给乔赫拨了个电话。   但等到自动挂断,也没人接听。   她在乔氏大厦下站了一会儿,去搭夜间公交回学校。一对黏黏腻腻搂在一起的情侣站在她旁边,情人间腻歪的低语在被夜风清晰送入耳中。   公交到了,司真上车,那两人也上来了,好巧不巧选中了她前面的位置,一坐下,靠得更紧了。司真便眼睁睁看着两个人的嘴唇挨到一块去。   她低下头,打开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没有任何消息提醒。   宿舍只有金筱筱一个人在,司真进门,她从床上伸出脑袋,长叹一声:“终于有人回来了,我好寂寞啊!”   “她们都不在吗?”司真关门,放下包。   “她们两个都有人追啊,只有我们……哦不,你也有人追了,只有我自己还是单身狗。”金筱筱萎靡地仰躺着,脑袋吊在床边,“我还以为你晚上也不回来了,想下部h片儿安慰一下孤独的自己,结果这破网速,一个半小时了还卡在9%,17kb每秒!”   司真笑起来:“单身狗就早点睡吧,不要乱看那些东西。”   “司真你变坏了!”金筱筱诈尸似的坐起来,瞪着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话说一半,司真的手机响了。   金筱筱看到她几乎是立刻就接起了电话,温温柔柔的声音问:“学长,你忙完了吗?”   接着也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司真眼睛一亮,脸上就绽开了笑容。   她说“你等我一下”,然后拿起了刚刚脱下的羽绒服。   金筱筱连要去哪儿都来不及问,司真已经打开门跑了出来,两秒钟后又折回来,对她说:“给你带了蛋糕,你自己拿吧,我很快回来!”   门又关上,她轻快的脚步声跑远,金筱筱捂着被重创的心灵爬下床,从司真的包里拿出那盒提拉米苏,孤独地食用。   快十一点了,司真快步跑出宿舍大楼,宿管阿姨在她身后喊:“马上锁门了,你还去哪儿啊?”   “对不起,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司真匆匆回了一句,便打开门跑了出去。   评标会结束后,又开了一个临时会议,刚刚才结束。乔赫把车停在宿舍楼对面,看到大门打开,一个人影径直向这边跑过来,他打开车门下了车,冷峻的眉眼染上夜里的寒气。   司真跑到他跟前,每一个细胞都是雀跃的。   跑得太急,停下来便有点喘,乔赫又看着她不说话,她便觉得自己太迫切了,不大好意思。问他:“今天很忙吗?”   乔赫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   “累不累?”司真又问。   这句乔赫没答,他打开后座的车门,俯下身去拿东西。   粉红色包花纸精心包起来的一捧玫瑰,浓郁的红色在路灯下泛着柔韧光泽。花是下午送到办公室的,放置了几个小时,花瓣仍然饱满水灵。   乔赫拿着花,冷漠的脸色更像是拿着一份商业文件。他动作随意地把花递给司真,不比随手丢个垃圾郑重多少。   玫瑰的香味并不浓,更多是植物特有的草木味道。司真接过来抱着,像每一个收到花的女孩子一样,低头去嗅。   那淡淡的香味让她觉得很甜,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来。   他这个冷冰冰的性子,居然会送她花,让她挺惊讶的。   其实她对于情人节根本没有奢求什么,只是想在这个只属于情侣的日子,和他待在一起。哪怕只是像平时一样,一起吃一顿普通的晚饭。   她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做什么都好。   情人节的花很贵,司真知道,也很心疼他花钱。   但是她真的好开心啊。   这是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花。   她的喜悦藏都藏不住,舒展的眉梢、弯起的眼睛、压不住上翘的嘴角。低头嗅花的动作小心珍重。   乔赫垂眸看着她,忽然觉得,这种事好像也没有那么无聊。   “关门了啊,外面的同学赶快回来!”宿管阿姨的声音洪亮地传过来。   宿舍楼外依依惜别的情侣比往日还要多,对阿姨的喊声毫无反应,继续拉着小手说着浓情蜜意的话,争取利用完最后一秒钟。   司真却是第一次,被阿姨一喊就慌了。   她都没有和学长说几句话。   她抬头,有点着急地说:“啊,我该回去了。”   刚才傻乎乎只顾着看花了,现在看到乔赫映在昏黄路灯下的眉眼,才发觉这个角度的他,好看得要命。   心口又砰砰跳,她左手抱着花,右手伸过去,轻轻拉住乔赫的手指。   他的手还是很热,司真瞅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抿了抿嘴唇,踮起脚尖。   她鼓足了勇气想亲他一口,可踮脚竟然还够不到,场面顿时有点尴尬。被他深邃的眸子望着,脸都要烧起来了,她慌里慌张地胡乱一亲,嘴唇在他下巴上蹭了一下。   她羞得转身就想跑,被乔赫攥住手腕。   脚步停了,还是不敢回头。   几秒钟的安静后,乔赫低沉的声音才在身后响起来:“等一下。”   他松开手,再次弯下腰。司真这才转过来,看到他从车里拿出来五个摞在一起的精致方盒,然后往她怀里一塞。   空气里浮动巧克力的香味。   她抱了个满怀,心里也被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填得慢慢的。   “谢谢你,学长。”她声音很轻地说。   宿管阿姨不断催促,司真抱着巧克力和花转身走了,和几个终于跟男朋友分别的女生一起进门。   “每次都是你们几个,在外面磨蹭磨蹭,没看早都过了十一点了吗,喊也喊不动,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天天说个没完!”宿管阿姨数落着。   几个“惯犯”早已习以为常,嘻嘻哈哈地和她耍贫嘴。   司真又回头,从铁闸门的间隙里看到乔赫还站在车边,默默望着她。   稀疏的路灯光纤披洒在他身上,夜色里清隽又孤傲。   伯克利春节不放假,但司真和另外两位同事要回老家过年,剩下的店员轮休。腊月二十九,乔氏也正式放假了。   司真和乔赫约好了,提前收拾好了行李带到店里,等乔赫下午下班,和她一起回平兰。   乔赫开车回去,市里到县城自驾也要耗费近三个小时,他们到达时已经晚上九点多。   乔赫把司真送到了爸爸家楼下,她把行李箱搬下车,没急着上楼,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家里的那个情况,过年不知道会什么样。但大概不会是一个让人感到放松和幸福的春节。   这是他的痛处,司真不愿轻易提起来惹他难过,终究没多嘴,只是问他:“你春节忙不忙,我有空了可以去找你吗?”   乔赫:“可以。”   心里盘算着到时候给他送些好吃的,司真摆了摆手说:“你快回家吧,我上去了。”   乔赫没放她走,上前一步,扶着她的脑袋吻她。   这是在小区楼下,说不定哪家开了窗户就能看到,司真有点瑟缩,又不忍心拒绝他,任他亲了一会儿,才轻轻推了他一下。   乔赫放开她,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很晚了,你快回去吧。”司真拉起箱子,脸红红地走进门洞。   六层楼的老住宅,没有电梯,她自个儿把箱子提到三楼,放在白色防盗门外面,甩了甩累酸的手臂,然后摁门铃。   隔音效果不太好,拖鞋拖地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门很快打开,露出一张十五岁少年的脸。身材骠实的司俊杰热情地叫她:“姐!”接着回头朝客厅喊:“我姐回来了!”   屋里电视响着,但没人应声。司真早已经习惯,司俊杰却不大高兴地皱眉,抿着嘴唇提起她的箱子:“姐,快进来吧。”   奶奶听到喊声,连忙从里头卧室出来了,笑得一脸褶儿:“打打回来啦。”   司真快步朝她走过去,握住奶奶向她伸过来的手。粗糙温热的手心,从小到大最能给她安全感。她对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三个人打招呼:“爸,张姨,梦雅。”   司志明眼睛盯着电视,“嗯”了一声。张丽嗑着瓜子,瞥了司真一眼,一开口就是:“司真谈恋爱了哇?” 第21章 二十一分   司真愣了下,想她大概刚刚从窗户里面看到了。她看到奶奶几乎是立刻变亮的眼睛, 在她期待的眼神中小幅度点了点头。   那边张丽又问了一句:“哪儿的人啊, 家里条件怎么样?”   “也是平兰的人,家里条件不太好。”这话更多是说给真正关心这件事的奶奶听的, 司真看着奶奶说,“但是他自己很能干。”   张丽撇了撇嘴,似乎很是看不上。   奶奶倒是有点激动,急着想问司真详情,拉着她要进屋。   一直没说话的司梦雅皱着眉喊:“那是我的房间!别随便进我的房间。”   一百平米的房子, 传统的三室一厅, 三间卧室对一个有儿有女的家庭是刚刚好的。奶奶在这里一直是和司梦雅一起住, 现在司真回来,一个房间肯定是睡不下三个人的。   不等其他人反应,司俊杰已经飞快接口道:“姐你睡我屋吧,让奶奶跟大姐一起住你房间。”   司梦雅不愿意:“我才不睡你房间, 臭死了。”   “哪臭了,我每天都有洗脚的好吗!”司俊杰回嘴,“那大姐,你和奶奶住我房间吧。我睡客厅就行。”   “大冬天的,睡客厅冻感冒了怎么办?”张丽心疼儿子。   司俊杰已经不由分说把司真的箱子推进了自己屋里, 无所谓的语调:“感冒就感冒呗,不感冒还是冬天吗。”   青春期男孩子的房间似乎都是这么乱糟糟的, 桌子上电脑、鼠标、漫画书和不知名的小玩意儿堆叠着, 床上的被子拱成一团, 边上挂着一只袜子。   刚刚还气势如虹为自己代言的司俊杰顿时尴尬了,忙冲过去把脏衣服一搂,抱到阳台丢进洗衣机。   “正好奶奶和我妈给我套了一个新被子还没用呢,你们盖吧。”他把窗户开了个缝儿换气,粗手粗脚地整理着床铺。   司真过去接手:“我来吧。”   司俊杰根本就没过换床单的经验,还是常年不叠被子的典范,揉了半天也没成个型。到了司真手里,三两下就叠得整整齐齐。他挠挠头走到一边,把桌子清理干净就出去了,顺手带上门。   司真换好被子和床单,一旁奶奶已经帮她把行李箱的东西整理出来了,忙拉着她坐下,迫不及待地问:“打打有对象啦?”   “嗯。”对着奶奶,司真才露出那种女孩子的羞涩,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小欢喜。“就是上次我和你讲过的那个学长。”   “对我们打打好不好哇?”奶奶问。   司真点头:“他不爱说话,但是对我很好的。”   “那就行。”奶奶放心了,笑眯眯地盘算,“要不要订婚哇,过年我们两家见一见?”   “奶奶!”司真有点脸红,“哪有这么快订婚的呀。”   奶奶调皮地嘿嘿笑了两声。   家里的年货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三十早上,司真在厨房里帮忙处理大肉。买回来的整块猪肉切成七八厘米见方的大块,在加了香叶、八角、花椒和葱姜蒜等调料的水里煮熟,然后下油锅炸一遭,保存起来,吃的时候再切成片炖。   这是当地传统的做法,年夜饭必不可少的一道菜,肉一半肥一半瘦,吃起来特别香,是外面什么饭店都没得比的。   但这活儿干起来并不轻松,通常都是由家里的男人做。看学长的样子,并不像是会下厨房的人,司真便担心他的年夜饭吃不好。   她和爸爸说了一声,将家里炸好的大肉、酥肉、带鱼和草鱼块分别都装了一些,打算给他送过去。司志明倒是没反对。   司真还不知道学长家在哪里,给他发信息问:   【可以给我你家的地址吗?我给你送点吃的。】   乔家老宅。   乔家过年的气氛并不浓郁。大宅严肃沉闷,乔悦宁和乔璇母女俩都穿的红色毛衣成了家里唯一的亮色,而仅有的春节象征,便是大门和车库外张贴的两幅春联。   厨房里在准备的年夜饭,与往常并无太大区别。毕竟对于把参鲍翅肚当做家常便饭的豪门,已经轻易没有什么食物能够引起他们的兴趣。   乔璇带了专业的血压计过来,给乔老爷子测血压;乔悦宁掌管着家里大小事宜的安排;乔赫则被廖达叫着,在客厅下象棋。   “你爷爷已经在给你张罗婚事了,你什么想法啊?”廖达喝着前不久在拍卖会上拍得的武夷山母树大红袍 ,价值30多万的20g天价茶叶,品的已经不仅仅是茶的滋味。   乔赫眉眼冷淡,不想回答,便不回答。   廖达兀自一笑,对他的无礼似不在意,轻轻用杯盖拨了拨翻卷的茶叶:“你爷爷也是为了你好,挑个门当户对的,对你的事业也有帮助。不过姑父也能理解你,现在的社会都崇尚自由,你也很有自己的想法,老一套的做派,未必适合你。王家那姑娘我也见了,听话是听话,虽然放在家里省心,但太老实,就没味儿了。”   他意味不明的目光注意着乔赫,话里藏着话,后者听若未闻,看了一眼手机,便起身。   “我出去一趟。”   乔悦宁正从二楼下来,闻言道:“现在这时间到哪儿去?”   乔赫惜字如金:“私事。”   仿佛于他而言,能和这些所谓家里人谈论的,只有公事。   开三个小时的车到平兰,司真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她换了一件豆绿色的羽绒服,很可爱的款式,腰间抽绳上还挂着橙色和咖啡色的流苏穗穗,像十五六岁的学生妹。   奶奶总是会忘记她已经二十一了,好像她上了高中之后这些年就没长大过一样,一直觉得她才十六,和俊杰一般大。   司真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时间线还是因人而异的。   有时候她会在奶奶说完“我们打打十六哇”之后,故意问比她小两岁的司梦雅几岁,奶奶脑筋就转不清了,总是摆摆手企图糊弄:“哎呀,你们都差不多嘛。”   乔赫把车停下,接起刚才就在响的电话。司真笑着向他挥挥手,提着一大袋东西走过来。   电话里,陆壹活力的声音道:“哥,你在哪儿,我约了朋友去钓鱼,一起来啊。”   “在家。”乔赫说。   “屁嘞,我现在就在你家!”   乔赫顿了顿:“平兰。”   那边陆壹一愣:“卧槽你不是吧,真去平兰县过年啊?”   “有问题?”乔赫面无表情地反问。   司真在窗外向车后面指了指,乔赫打开车门下车,绕到车后开了后备厢,看着司真把东西放进去。   耳边陆壹的声音还在说“……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吧,管不住了。”他像个为孩子操碎心的家长,惆怅叹了口气。   挂断前嘟囔一句:“我现在怎么觉得,是姐姐把你拐走了……” 第22章 二十二分   平兰县城不大,徐然买下的那套房子, 在一个两三年前落成的住宅小区, 离司真爸爸家十分钟车程。虽然比不上市里的规模,但在平兰县城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 绿化做得很好,深冬里依然满目绿色。   乔赫的车停在6栋楼下,司真拎着东西,跟在他身后走进电梯。   县城的楼房普遍并没有市里那么高,只有十二层。乔赫摁下9层, 电梯缓慢地启动、上行。   “你和家里人一起住吗?”司真斟酌着问。她没有另外准备礼品, 如果家里有长辈, 这样上门就失礼了。   乔赫看了她一眼,答:“一个人。”   一个人住,不用忍受刻毒的继母,是轻松一些;但大过年孤零零地, 又有点可怜。司真把袋子换到左手,腾出右手去牵他。   乔赫顺势握住。   到了九楼,乔赫也没有松手,牵着她走出电梯,拿钥匙打开门。   静悄悄的新房子有一股长久不经人气的凉意, 司真一进来就感觉到了。县城里都是集中供暖的,司真看到墙边的暖气片, 他昨天回来怕是连暖气都没有开过。   想到他一个呆在这冷冰冰的家里, 心里就不大好受。   乔赫淡然的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   一百多平米的房子, 不算大,木地板,浅米色系的沙发和地毯,桌椅橱柜都是实木的。客厅里墙上安装了壁挂式液晶电视,小小的方形木茶几上,放着水壶和一套茶杯。   装修很简单,但很符合要求的一个温馨小家。   玄关的鞋柜里准备好了两双棉拖,一双深蓝色男士,一双浅粉色女士。   司真和乔赫一起换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鞋是全新的,有一种新鞋才有的硬邦邦的质感,显然还没有人穿过。   她抬眼瞅乔赫,这是特地给她准备的吗?   他还挺细心的。   乔赫背对着她脱下了大衣,一身黑色西装,笔挺有型。他的身材堪比模特,宽肩窄腰长腿,穿西装帅得一塌糊涂。   司真本身就对优雅得体的西装很有好感,这会儿他的背影离得又很近,就,很……   心砰砰跳,她克制地收回目光,绕过他走进屋子,“你怎么不开暖气啊?昨天晚上睡觉不冷吗?”   乔赫没答,默默把暖气打开了。   司真稍稍观察两眼,家里挺干净的,就是过于整洁,一看就知道他很少回来。   “厨房在哪里呀?”她不好在别人家里乱闯,便问他。   同样是第一次进入这套房子的乔赫,直接往左手边走过去,打开了那扇门。   这套房子的房型很普通,两室两厅一厨一卫,类似的设计图纸他看过不下一百张。   厨房里厨具新的发光,一点残留的烟火味道都没有,开火的次数怕是屈指可数。有些锅盖上的标签甚至都还在。   司真打开冰箱,里面食材倒是装得很满,种类丰富。   她把肉放进冷冻室,感觉到乔赫还站在门外,头也不回地问:“你晚上不回去和他们一起吃饭吗?”她整理着冰箱,没有听到乔赫的回答,猜想是个否定的答案,便道:“我给你做饭吧。”   她晚上得回去和奶奶爸爸一起吃年夜饭,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于心不忍。   给他做好饭再走好了。如果还有时间,就陪他吃一点。   司真去把羽绒服脱下挂起来,又回到厨房,取了厨房门背后挂着的黑白方格围裙,套到脖子上,对还在门口的乔赫说:“你去客厅等吧,我很快的。”   她烧了锅水,加了料煮开后把切好的肉片放进去,先把费时间的大肉炖上。冰箱里有只处理好的仔鸡,她往鸡身上刷好调料腌好,然后炒好糯米饭装进肚子里,放进高压锅煮;羊肉切小块腌上,打算待会儿做孜然羊肉;然后开火,炒炸好的鱼块。   过年当然要大鱼大肉。   司真做饭很熟练,鱼块和孜然羊肉都做好后,又另外炒了两个素菜,那边大肉和糯米鸡还需要点时间。   忙完这一通,才惊觉窗外不知何时已经黑了。   自己一来就奔着厨房,还没学长说过几句话。她下意识回头找乔赫的身影,却发现他就在厨房门口站着。   “饿了吗?”她笑起来,在水龙头下洗手,“再等一下就好,马上就可以吃了。”   洗完擦干手,她伸到背后去解围裙的系绳。   指尖刚摸到绳子,就感觉到温热的手掌覆了上来。乔赫从她手里接过系绳,帮她解开。   他离得很近,若有若无的触感在腰后,司真有点不自在,收回手安静等着。   绳子很快解开,她摘下围裙,手臂还没放下,便有一只手从背后绕过来,抓住她左腰上,将她身体转了半圈。   乔赫把她按在墙上,高大的身体靠近。   他的右手还握着司真的腰,她穿着浅咖色的高领打底毛衣,勾勒出纤瘦的骨骼轮廓,那腰细得惊人。   乔赫低头吻她,司真没有拒绝。她手里还抓着围裙,闭着眼睛乖顺地迎合他的唇舌。   今天的吻却似乎和往常不大相同。也许是因为没有了厚厚的羽绒服阻隔,她觉得离他的怀抱很近;也许是因为他吻得越来越深,身体也贴得越来越紧。   她发觉他比之前急了,吻也凶狠了,司真渐渐有点喘不过来气。她睁开眼睛,想分开一些:“学长……”   拿着围裙的手也抵在他胸口。   乔赫将围裙从她手里抽走,随手丢开,然后将她试图推他的双手抓起来,禁锢在身后。   下一秒,他勾住她的舌头狠狠吮吸了一口,司真霎时脊椎都麻了半截,没忍住,一声低吟脱口而出。   乔赫的气息重了两分,他的右手在司真腰上揉了两下,指尖挑开她毛衣的边,掌心贴上她的皮肤。   细软滑腻的触感,乔赫没有过多留恋,直接将她的毛衣掀了上去。   他动作有些粗暴,司真吓到了,只觉腰上骤然一凉,紧接着便察觉他的手指摸到了她的胸衣。她立刻剧烈挣扎起来,猛地一下挣脱他的手,一把将他推开了。   乔赫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唇上还带着方才一番纠缠留下的晶莹水渍。他幽幽盯着她,眼睫下的眸子一片晦暗。   司真感觉到来自他身上的危险气息,她有点慌,不敢对视他忽然变得像狼一样的眼睛,转身跑出厨房。   本能驱使她逃跑,但到了客厅,脚步又停了下来。她踟躇地回头,看到乔赫还在厨房里站着,挺拔的身形雕塑似的立在原地,垂着眼睛,一动不动。   “对不起,我还没有准备好……”司真声音很低地说。   乔赫没有反应。司真看了他片刻,走到玄关,将羽绒服穿上。   “肉和鸡快好了,再过十分钟关火就行。我先回家了,你……”她犹豫了一下。   “新年快乐,学长。”   司家的年夜饭,常常是伴随着春晚开始的。   司真到家时,差五分钟八点。   她没有钥匙,只能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拖拖踏踏的脚步声靠近,把门锁的插销拔.出来便走了。司真把只开了一条缝的门拉开,见司梦雅回到沙发,脱了鞋盘腿坐着。   厨房里有声音,司志明和张丽正在做菜,奶奶和俊杰都不在。   司真回到房间,没有开灯,躺到床上。   乔赫最后站在厨房里的身影在眼前挥之不去,她有点后悔。   自己的反应好像太大了,伤害到他了。   过了一会儿,外头响起奶奶和俊杰说话的声音,司真坐起来,从房间里出去。   张丽正端了两盘菜从厨房出来,瞧见她,阴阳怪气地“呦”了一声:“你回来了啊,给谁送的肉啊?过年回来屁都不带一个,还往外拿东西,你怎么那么不见外呢?”   司俊杰先喊起来了:“妈你干嘛呢?大姐不是给我们一人买了一套保暖衣吗,怎么就没带东西了?”   “保暖衣算个屁啊,这就把你收买了?”张丽瞪了他一眼,把菜重重放在茶几上。   “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司俊杰一脸火大,“我听到那天你和爸说话了,大姐给你们打了三千块钱,要不然你们哪儿会同意让她回来?”   司真拉住司俊杰:“别和你妈吵架。”   司俊杰两三岁的时候,司志明和张丽工作都忙,照顾不了,便把孩子送到了老家给老人带。一直到司俊杰上小学,才把他接回到县城。   因为小时候那几年相伴的情谊,司俊杰跟司真很亲近,所以一直对他爸的不负责任、还有他妈和亲姐的小家子气很看不过去。只是他小,说话没人听,还总被骂吃里扒外。   以前在老家过年还好说,他们最多对司真不理不睬,没什么大碍。今年第一回在县城过年,他们拿着钱还这么挤兑人,也太过分了。   其实下午司真不在,司俊杰已经和老妈就拿肉这件事吵过一回了,肚子里本来就积着气,这会儿见她当着司真的面还说,脾气控制不住就上来了。   被司真一劝,他就熄火了。谁知道张丽还不停:“她以前的学费不都是我给她缴的,现在给我三千块钱不应该吗?”   “吵吵啥,”奶奶皱着眉头,“大过年的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司真很平静,过去扶着奶奶,对气不打一处来的张丽道:“张姨,我的学费会慢慢还给你的。”   她上大学之后,其实每年都有给他们钱,偿还以前的学费。只是要养活自己,还要给奶奶生活费,手里的余钱真的不多。   不过小学和初中的学费很大一部分都被国家的政策免了,高中的学费也不贵,算起来,其实已经还得七七八八了。   司真扶奶奶到茶几前坐下,奶奶心里还是不好受,拉着她的手,眼眶有点湿。   “过完年我就回去,”奶奶有点赌气地说,“不在这儿受你们的气。” 第23章 二十三分   “行了, 别吵了。”司志明将最后一盘菜端出来, 神色不大高兴,“俊杰, 你去把果汁拿出来。”   司俊杰被支开, 张丽哼了一声,这场争吵才算结束。   不大会儿,司俊杰拿了大桶的混合果汁出来,为四位女性一人倒了一杯, 他和爸爸喝上次别人送的红酒。   他专门挤了挤, 坐到司真旁边, 手臂伸过半个桌子,夹了一只鸡腿放到司真碗里:“姐, 吃鸡腿。”然后在司梦雅的瞪视下,把另一只夹给她。   司梦雅嗤了一声:“就你殷勤。”   电视里是某个体育频道的解说声, 张丽忽然问:“几点了, 晚会开始了吧?”说着四处搜寻遥控器,调到中央台,正好是一个歌舞节目的尾声。   “非把我的台给我调了, 早开始了都不知道。”   司家的除夕夜,伴随着张丽的骂声和春晚的节目, 正式开始了。   奶奶不能沾荤腥, 司真把她面前的荤菜和一叠时蔬兑换了位置;奶奶的手不利索, 慢吞吞地夹了司真爱吃的花菜给她。   不说别的, 司志明的厨艺是真的好。他和司真一样, 都是年轻时做过厨师的爷爷手把手教出来的。这些年他时常跟朋友在外吃香的喝辣的,学了些爷爷没有教过的东西,又增进不少。   只是人太懒,在家里难得下一次厨。   司真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小时候俊杰还在老家,有次司志明休假回来,听俊杰喊饿,便给他炒了一碗米饭。司俊杰给司真尝了一口,她只记得有鸡蛋,有蒜薹和火腿丁,很香。   初中开始学做饭之后,她曾经尝试着想做出那个味道,失败很多次后才明白,那时候只是太想吃一次爸爸做的饭了。   现在已经不是满心只渴望得到一点点关爱的小时候了,想起这件事,心里已经没多大感觉。司真吃着奶奶夹给她的蘑菇,倒是莫名想起学长。   他一个人在家,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   餐桌正对着窗户,吊灯明黄的光线将一桌子食物照得色泽鲜亮,窗外是家家户户璀璨的灯火。   乔赫坐在桌边,沉默地品尝已经渐渐凉掉的菜。   铃声作响时,他刚刚夹起一片炖的软糯香滑的肉。放下筷子,接起电话。   “乔赫,你去哪儿了?”乔悦宁的声音听不出多大关心,但隐藏不悦,“今天除夕,有什么事比和家人过年还重要?”   乔赫声音漠然:“你们不用等我。”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都在等你回来才能吃饭!”乔悦宁下最后通牒,“不管你在哪儿,现在马上回来,这是你爷爷的意思。”   乔赫挂断电话,看着桌子上的六道菜。   片刻后起身,拿上大衣离开。   -   司真将没吃完的菜用保鲜膜封起来,收进冰箱,刷了水池里的锅碗,又拿了抹布擦桌子。   “打打,过来歇会儿,”奶奶心疼她,“桌子一会儿再擦吧。”   “马上就好了。”司真说。   吃得太撑下了餐桌就去拉肚子的司俊杰从洗手间出来,见司真一个人在忙活,其他人都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电视,顿时皱起了小胖脸。   “姐你歇着,我来擦。”   他伸手要接抹布,司真没给。“你把凳子收起来吧。”   司俊杰把小板凳一收,司真已经擦完桌子去洗抹布了。他探头往厨房瞄了一眼,看着张丽道:“妈,你什么都让大姐干,你好意思吗?”   张丽眼睛一瞪:“你说我干嘛,有本事跟你爸说啊!谁规定的家里的活儿都必须我干?我欠你们的啊?辛辛苦苦伺候你们一年,过年我还不能歇会儿吗?”   司俊杰瞥了置身事外专心看电视的司志明一眼,抿抿嘴没说话。   司真洗了手出来,到沙发贵妃榻的尾巴坐着,把奶奶的腿搬到自己身上,给她按摩小腿。   下午俊杰带她出去逛街了,走了挺多路,司真见她刚刚伸手捏了几次腿,估计还酸着。   奶奶的眼睛没在电视上,慈爱地看着她,粗糙的手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头发。   习惯了□□点睡觉,奶奶陪大家看到十点多就熬不住了,眼睛睁都睁不开。司真扶奶奶回房间床上,给她掖好被子,自己也躺了下来,挨着她。   “打打啊,”奶奶阖着眼睛,声音已经困得不行,还带了点鼻音,委屈巴巴的,“我们打打太苦了……”   “我不苦。”司真在她背上轻轻拍着,轻声安抚她,“我有奶奶疼我。”   奶奶叹了一声,眼角有泪流出来。   司真抹掉她的眼泪,哄着:“奶奶乖,再过两年等我毕业了,就接你去市里。不要回老家了,你一个人在老家我不放心,先在爸爸这里住好不好,这里有爸爸和张姨照顾你,还有俊杰和梦雅陪你说话。你乖乖等着我,我一定很快来接你。”   奶奶抚摸着她的手说:“我们打打会有出息的,奶奶等着打打。”   乔赫回到老宅时,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   客厅里很安静,管家还在候着他,上前道:“少爷,厨房的菜还给您热着。”   “不用了。”乔赫脱下大衣递给他,“董事长呢?”   “老爷已经睡下,您如果有事的话,不妨明天早上再说。”顿了顿,管家提醒道,“您不回来,也没提前知会一声,老爷大发雷霆。今天毕竟是除夕,团圆的日子……”   乔赫眼中闪过一丝讽刺。   管家意识到什么,及时住口,无声叹了口气,躬身道:“您早点休息。”   乔赫径自上楼,管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才转身回到一楼的佣人房。   他的妻子与他同住,也听到了方才客厅里的对话,一进门便低声数落他:“好好的干嘛在少爷面前提今天除夕,太太和大小姐就是除夕出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都这么多年了,我一时忘记了。”管家满面愁容,“今天老爷发火你是没看到,再这样下去,少爷迟早会有一天和老爷起冲突。”   “老爷也是,何必把少爷逼得那么紧……”   -   和奶奶小声说着话,司真不知不觉也睡着了。被连续不断的震动吵醒时,刚刚过零点。   司真拿着手机轻手轻脚走出去,大家已经都睡了,客厅里没人。拜年信息一条接一条,群发的单独发的,她挨个回复。   宿舍群里正热闹,金筱筱发了个红包喊大家出来抢。司真点开,七毛钱,其余三个人加起来总共三毛。   只抢到九分的盛佳寻拍了张竖中指的照片,随后发了一个红包,总数8888。   “……”   一片寂静之后,金筱筱咆哮的语音进来了:“卧槽土豪土豪你睡了我吧!”   盛佳寻:“no,我只想睡司真。”   最佳手气的司真正要把抢到的五千多发回去,看到这句邪魅的话,手就抖了一下。   傍晚在学长家里那一幕又浮现出来。   她咬了咬嘴唇,突然想给他打个电话。   只是那种尴尬感挥之不去,也不知道学长有没有生她的气。   群里边抢着红包边聊着,金筱筱说:“别觊觎司真了,她已经有学长了,你还是从了我吧。”   盛佳寻:“我可以接受三劈。”   “你注意用词,司真很纯洁的。”说完,金筱筱八卦地问司真:“学长有没有给你发520、1314什么的?”   每到一个节日,朋友圈就会开始一波红包晒图比拼,过年期间尤其疯狂。金筱筱自己是没指望了,但希望司真今年给她长长脸。   然而司真回复她:“没有。”   “一分钱都没发?”金筱筱难以置信。   司真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嗯。”   “……”   盛佳寻哈哈大笑:“这届学长不行。”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了司真。学长的生活环境,从小应该很少收到压岁钱,而且那个冷冰冰的性子,也不太可能从朋友那里收到红包。   于是她给他发了一个。   没一分钟,乔赫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司真躲到洗手间,接通,两端却都是一阵沉默。   “新年快乐。”司真主动说。   乔赫低沉的声音传过来:“新年快乐。”   又是沉默。   司真主动找话题:“你还没睡吗?”   “嗯。”   “在做什么啊?”   乔赫没回答,却问:“那个红包是什么意思?”   “过年的压岁钱。”司真说。   乔赫沉默下来。司真不知道他是不高兴收还是怎么了,解释道:“大家都会互相发的,图个吉利。”   “谁给你发了?”乔赫忽然问。   司真听出他语气有点冷,怔了一下:“就,佳寻筱筱她们。”   过了几秒钟,乔赫才漠然地“嗯”了一声,随即挂了电话。   司真坐在马桶上,有点莫名其妙。虽然早习惯了他的性格,但大年初一的凌晨,被他这么冷漠地对待,还是有点低落。   几个小时之前他还想欺负她来着,甚至都没有向她道歉。   司真叹了口气,站起来,正要打开洗手间的门,手里收到消息提醒,学长发来一个红包。   她点开:52000.00元。   比她给他发的多了两位数。   另一边,刚刚睡下便接到上司电话的徐然,向上司了普及520与1314的含义,并及时阻止了他想要直接打520万的危险想法。之后,终于可以回去继续自己的睡眠。   徐然发现,自从司小姐出现后,他的工作忽然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乔赫从浴室出来,便直接进了书房,打开电脑处理来自海外的工作邮件。   回到卧室已经过了两点,他捡起手机,打开通讯录只有一个好友的微信。有新消息,两个小时前,司真把那五万二又转账给他。   乔赫眉头拧起。   接着视线往下,看到转账信息下的两句话。   【学长,你不要大手大脚的。】   【你还没有和我道歉。】 第24章 二十四分   清早, 乔赫下楼时, 老爷子还没起。   乔赫坐在客厅看新送来的当日报纸,等了一刻钟, 老爷子才在管家的跟随下出来, 拄着手杖缓慢走下楼梯。   乔赫起身,躬首。   老爷子威严地扫了他一眼,在餐桌前坐下,拐杖立在身前, 两只手叠放在龙头上。他声色俱厉地道:“你从小我是怎么要求你的?万事先经过我的允许, 行踪要向我报备, 你现在翅膀硬了,就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了?家有家的规矩!”拐杖在地上敲了敲, 老爷子的声音怒极,“一个两个说走就走, 说不回就不回, 把这里当旅馆吗?”   乔赫沉默不语。   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已经养成了将所有责骂照单全收、不做任何辩解的习惯。   管家见气氛僵持,忙上前劝解:“老爷, 大过年的您千万别动气。现在年轻人时兴聚会,少爷工作上的朋友那么多, 邀请他的聚会肯定不少, 年前就有几封邀请函送到家里来, 您忘了吗?您不是常说, 人脉是生意场上最重要的一环, 少爷大过年的在外应酬,也是为了公司。”   老爷子冷哼一声,大概听进了他的劝谏,暂时把这一茬揭过了。   他严厉的目光看着乔赫:“今天本家的孩子过来拜年,什么聚会都给我推掉,在家里呆着。”   在城里过年比在老家舒服,暖和、便利,遗憾的一点是,没有村里的小朋友来拜年要压岁钱,一下子变得无聊很多。   年初一,街上不少店铺还开门营业,司真陪奶奶去转了一圈,晌午回家吃饭,歇了个午觉,下午有邻居来叫奶奶去打牌——她在城里住了两个月,已经学会了打麻将。   司真陪奶奶一起过去。街坊们总听奶奶提起她的高材生孙女,这次见到本人不免一番好奇询问。问完学业,又问到人生大事。   “司真找对象了没有哇?”一个阿姨看她长得讨巧,热情地想做媒,“我小姑子有个侄子,比你大一岁,大学刚毕业……”   司真正要回绝,奶奶先开口道:“哎呀,我们打打有对象了,小伙子长得特别帅。”   奶奶笑眯眯的一脸满意,好像真的已经见过那位帅小伙儿一样。   没过一会儿,司真的电话响了,有快递,叫她下楼去拿。   司真最近没有在网上定东西,纳闷地下楼。大年初一还在工作的快递小哥就在院子里,骑着一辆摩托车,检查了证件,叫司真签了名,才把一个方形的小纸盒交给她。   “这个是保价的贵重物品,所以麻烦一点,谢谢配合哈。”   说完,发动摩托车轰轰烈烈地离开了。   司真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钥匙,有点眼熟。   她拿着钥匙端详片刻,给乔赫打了个电话。   “学长,你给我寄你家的钥匙干嘛?”她摸不着头脑。离得这么近,自己送来比快递要快捷多了吧。而且昨天之后,她都不太敢再去他家了。   乔赫正在应付本家的各路亲戚,接起电话上楼。   电话两端都是静默,安静得依稀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乔赫回到卧室,关上门,才用漠然的语调答了两个字。   “道歉。”   道歉是要说对不起啊,送钥匙干嘛?   司真无奈又想笑,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一点奇怪的声音。她停了下,问:“学长,你旁边有小朋友吗?”   彼时,乔赫正黑着脸将忽然从他床上爬出来的小娃娃拎起来,提着后领大步走向门口,打算丢出去。   “你回家里了吗?”司真听到小朋友咿咿呀呀的声音,笑起来,“回家也好,我原本还担心你一个人会无聊,现在有小朋友陪你玩了。”   乔赫看了眼手里张着嘴巴、口水流了一下巴的东西,眉头嫌恶地皱起来。   “小朋友多大了?会说话吗?”司真兴致勃勃地问。她想象着冷冰冰的学长和小朋友在一起的画面,好奇死了。   卧室门都打开了,乔赫顿了顿,忍耐着把那脏兮兮的幼崽又提拎回来,放到床上。他皱眉看着那只幼崽,眼中满是不耐烦。   小娃娃不到一岁,不太会说话,也浑然不知自己刚刚经历了怎么一番危险,扒着乔赫的衣服往他身上爬,似乎对他手里的电话很感兴趣。   “咦!”它咧着嘴,露出粉色牙床上几颗稀疏的小白牙,踩在乔赫腿上跳了一下,“呀!”   司真听到可爱的声音,心都化了,对着话筒很温柔地说:“你好呀。”   刚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乔赫打开门,手一扬就要把乱扑腾的东西扔出去。正好管家经过,心惊胆扎地制止:“少爷!”他反应奇快地把婴儿接过去抱着,“对不起,是我一时不察,没留意谁把孩子放到您卧室了。”   今天来了许多本家亲戚,孩子也带了不少,上到十几岁的少年,下到几个月的婴儿。估摸着是谁家的孩子困了,抱到客房睡觉,误进了少爷房间。   乔赫神色阴沉:“里面所有东西都换掉。”   “是。”管家一头冷汗。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司俊杰前一天晚上熬夜打游戏,早上死活不起,张丽便只带着司梦雅回去了。   司真有同学聚会,快中午的时候离开了家,下午正和同学在玩,接到司俊杰的电话。   “姐,你在哪儿呢?”他语气有点紧张。   “在同学家里,怎么了?”   司俊杰松了口气:“你暂时先别回家。有人来家里要账,说爸这个月的贷款没有还,现在在家门口堵着呢。”   司真心里一紧:“什么贷款?爸呢?”   “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出门没一会儿他就出去了。”司俊杰抱怨道,“他的电话打不通,联系不上,人家说不见到他人就不走。总之你先别回来了,我已经跟我妈说过了,让她们也别回来。”   “只有你和奶奶在家?”司真心都提了起来。   “没事儿,我已经报警了,看一会儿警察来了怎么处理。你别担心,他们在门口呢,没进来,就是卡着门不让我关。”   “你看好奶奶,我马上回去。”说完不等他阻止,司真直接挂了电话。   和同学说了一声,司真便匆匆离开了,路上不停地给司志明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   司真第一次有点恨他。他不接电话,显然是知道有人来了,居然就这么放着一个老人和小孩儿在家里不管。   她打车到楼下,走到楼梯转角,便瞧见三个男人在门口堵着,看上去都不是好惹的样子。   三个人看了她一眼,以为是楼上的住户,便继续盯着家里头。   司真走过去:“请让一下。”   三个男的对视一眼,问:“这是你家?司志明是你什么人?”   “我爸。”司真神色淡淡,“他欠你们多少钱没还?”   “三千五。”一个人鄙夷的语气道,“他在我们这儿贷的款,按月从银行卡上划账,前几个月他就开始拖着不还了,上个月就催了好几次才把钱转上,这个月干脆直接联系不上了,我们只好找到你们家里来了。”   司俊杰在客厅守着,听到声音就跑出来了,闻言气愤道:“他欠钱你找他去啊,在这堵着有什么用?”   “我们联系不上,要不然你们让他回来,我们拿到钱自然就走了。”   “我都跟你们说了,我也联系不上!刚才打电话你们不是看着呢吗?他不回来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对方并不讲理:“我们今天既然来了,就不会这么走。”   对方似乎看他们两个都是孩子,并不放在眼里。“实话告诉你,报警也没用,欠债不还的可是你们,我们也没闯进你们家去。”   司真拉住怒气冲冲的司俊杰:“你们从哪张卡划账?”   见她有还钱的意思,三个人态度变了些:“建行,尾号3534。你替他还?”   “姐!你别管他!”   司真平静道,“你们先让一下,我要看一下他们有没有事。”   “当然没事儿啊,我们可没碰过他们。”为首的人说着,让开了一点距离。   司真进到屋里,司俊杰拉着脸带她去房间,打开门。奶奶坐在床边,低头抹着眼泪。   司真在门口站了片刻,转身出去,从手机银行转了三千五到司志明的卡上。等钱到账,那三个男的直接从卡上划走,就离开了。   “那行吧,我们今天就走了。回来好好跟你爸说说,他拖着也没用,我们也不是吃素的,这钱早晚有办法让他还上。”   司志明一晚上没回来。初三回老家上坟,他人也不见踪影。张丽骂骂咧咧一通,只好自己带奶奶和两个孩子回去。   司真留在家里,想等司志明回来和他谈谈,一整天都没等到。到了和高中同学约好一起去医院看班主任的时间,她才出门。   回来时天已经黑了,走到门外,便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你不要老打大姐的主意行吗?她还在上学,哪有钱啊!”听声音,司俊杰气得不行,“奶奶说她周末假期一直都在打工,一天都没休息过,她还要自己交学费,能有多少钱啊?”   “你奶奶当然向着她!”张丽似乎刚哭过,嗓音带了哭腔。“她不是交了个男朋友,直接让他们订婚算了,拿十万彩礼来。”   “妈你怎么能这样?姐不是说了,她男朋友家条件也不好,再说她结婚彩礼凭什么给你啊?你养过她一天吗?”   “我怎么没养她?她从小到大的学费是谁给的?”张丽哭着骂,“就她委屈,我不委屈吗?我嫁给你爸的时候哪知道他还有个女儿,五岁了突然找上门,我凭什么要白养她!我欠了谁的!”   司俊杰终于无话可说,屋子里沉默下来,只剩张丽的哭声。   停了一会儿,司真敲门,司俊杰给她开了门,眼睛有点发红。   “爸还没回来?”   司俊杰赌气道:“找不大人,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奶奶呢?”司真问。   “奶奶不肯回来,她要呆在老家。”   司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进屋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拉着箱子出来。“我回老家陪奶奶。张姨,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   “这么晚已经没班车了,你怎么回啊?”司俊杰想夺她的箱子。“至少明天早上再走啊。”   “没关系,我去朋友家住一晚。”   她拨开司俊杰的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提着箱子出门。   司真拉着箱子,一路走到学长家楼下。   其实有点退却,没打声招呼就这样来投奔他,不知道会不会给他添麻烦。   但她真的没有地方能去了。   司真在楼下花坛坐了好一会儿,如果不是被冷风吹得手脚都没了知觉,她大概会直接在外面呆一整晚。她把手放在嘴边呼了呼热气,认命地拉着箱子搭电梯上楼。   到门前,忐忑地摁下门铃。   没有人开门,他好像不在家。   司真犹豫片刻,拿出他寄来的那把钥匙,打开门。   屋里冷冷清清的,还是那天她来时的样子,干净得纤尘不染。茶杯的位置甚至都没变过,像这几天根本没有人住过似的。   司真把箱子放在客厅,有些局促地在沙发上坐着,想等乔赫回来。一直到十一点,还是静悄悄的没动静,她便给乔赫发了一条信息。   【学长,你今天回来吗?我可不可以在你家借住一晚?】   乔赫一直没有给她回复,司真在沙发上等得都睡着了,又被冻醒。   她打开暖气,然后进厨房找吃的。到现在还没吃晚饭,早就饿了。   锅碗和灶台都干干净净,冰箱里的东西和她那天离开时一模一样,一颗鸡蛋都没少。司真有点奇怪,他这几天都没有在家里吃饭吗?   她给自己煮了碗面,填饱肚子,继续坐在客厅等。   十二点多,乔赫还是没回来,司真太困了,不好意思睡他的卧室,便去找了床被子,将就着睡在沙发上。   睡得昏昏沉沉间,忽然觉得呼吸不畅,像被什么湿润的东西堵住了嘴。   有点难受,她想要挣扎,却动不了,努力睁开眼睛,一瞬间的恍惚后,才认清近在咫尺的脸。   与此同时,闻到一股酒味。 第25章 二十五分   她不知道乔赫什么时候回来的, 此刻他正半跪在沙发旁,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在她被吵醒之后, 顺势撬开她的牙关, 唇舌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她口中掠夺。   他的唇温度很高, 呼出的气息也是烫的,司真觉得有点不对,努力将手从被压着的被子下抽出来,手心放在他额头上。   乔赫察觉,将她的那只手抓住, 按到头顶。他的掌心压着她的掌心, 五指交错, 扣住,相帖之处烫的惊人。   似乎是她的不专心惹恼了他,他将她的舌头勾过来, 咬了一口, 然后用更密更深的吻夺走她所有的注意力。   司真被他吻得晕晕乎乎, 仿佛他身体里的酒精都传递了过来, 将她也熏醉了。   等他的手试探着想要掀开被子,唇也顺着她下颌的轮廓向下移动——微凉的空气入鼻, 司真终于找回一点清醒的理智, 喘着气道:“你发烧了。”   乔赫不理会,发烫的大手已经将她的被子扯下来, 握住了她的腰。   她很瘦, 腰摸起来骨感纤细, 只是隔了一层不解风情的毛衣,手感打了折扣。   “学长,真的不可以……”   乔赫的手蠢蠢欲动,被她柔软的力道推拒几下,终究没有越界,只是抓着她纤瘦的腰身,解馋地揉了几下。   司真左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推了一下,竟真的将他推开了。乔赫顺势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闭着眼睛,脸上写满疲惫。   右手还被他抓着,司真左手抬起,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她睡得手心热乎乎的,他的脸却更烫。   司真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带到卧室。乔赫脱下外套,和着衬衣往床上一趟,手臂搭在眼睛上。   司真把他的皮鞋脱掉,盖上被子,去厨房烧热水。   家里都找了一圈,没有医药箱,也没有冰袋,她再次回到卧室,想问一问乔赫,看到他闭着眼睛侧躺着,似乎睡着了。   平时冷得像冰块似的,难得有这么乖巧的时刻。   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司真没有叫醒他,穿上羽绒服下楼。走了两条街,才找到一个24小时营业的药店,买了退烧药和电子体温计。   乔赫睡得很沉,她给他测了体温,快39度,烧得有点厉害。   他喝了酒,吃退烧药不好,司真便给他买了退烧贴。额头上一贴,左右颈动脉处各一贴。   贴好了,她又去端了杯热水,弯腰轻声叫他:“学长,起来喝点热水。”   似乎被她吵到,乔赫皱了皱眉头。   司真在他耳边哄着:“学长,你烧得很厉害,先喝点热水再睡吧,不然嗓子会发炎。”   没反应。   司真摸摸他的脸:“你乖一点好不好?”   那双眼睛缓缓睁开,乔赫深幽不明的眸子盯着她,片刻后,伸手将她的脑袋按下来,亲了一会儿,才放开她。   他屈膝坐起来,手掌撑着额头,捏了捏太阳穴。摸到额头上贴着东西,便想要揭下,司真忙制止他:“别动,退烧的。”   乔赫放开手,却皱着眉头。   司真从床上下去,把热水端给他,盯着他把整杯喝下,伸手接过杯子。   “好了,你休息吧。我在床头给你放杯水,你口渴了起来喝一点。”   乔赫抬眸看着她,手在床上轻轻拍了两下,沙哑的嗓音道:“陪我睡会儿。”   司真脸一热,结巴道:“我、我去客厅睡,你有事就叫我。”   乔赫不置可否,只将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不知怎么一转,司真整个人就被卷到了床上。   杯子掉在地板上,咕噜噜滚远了。   乔赫滚烫的身体抱着她,压在她腰上的手臂似有千斤重,司真搬都搬不动。她下意识挣扎,想要起来,乔赫紧了紧手臂,把她纤细的身体按到怀里。   司真有点紧张,脊背紧紧绷着,生怕他做什么。   “我不碰你。”乔赫的声音就在她耳后,很低。   司真沉默,片刻后,听到背后他的呼吸变得匀长,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下来。   已经凌晨四点多,她也很困了,背后贴着男人火热的身体,没一会儿就进入了黑甜的睡梦。   翌日,乔赫在一阵香味中醒来。   头又沉又痛,身上残留昨晚的酒气,掺杂着一股淡淡的不知名药味。   他皱眉将额头和颈侧贴着的东西撕下,丢进垃圾桶,下床径自进了浴室。   司真早早起来煮了清淡的鸡蛋面,听到卧室有声音,知道乔赫起床了,做好面便进去叫他。   卧室里没看到人,浴室有水声。   她有点无奈,烧还没全退就去洗澡,很容易加重的。   她坐在客厅等,不多时,乔赫从卧室走出来,换了一身崭新的衬衣西裤,领带端正,利落帅气。   司真去给他盛面,一边问:“你今天要出去吗?”   乔赫低低“嗯”了一声。司真把面放在他跟前,递给他一双筷子。   “退烧药我放在电视下面的抽屉里了,你吃完饭过半个小时,记得吃药。”她不放心地叮嘱,“早上我给你量过体温了,还有点烧,一定要吃药,别忘了。”   乔赫抬眼看向她,声音低沉:“你去哪儿?”   “我回老家。奶奶在老家。”司真说。   乔赫顿了片刻,拿起筷子:“我送你。”   “不用了,我坐班车回去就可以。”他身体还不舒服,司真不舍得让他受累。   乔赫没再说话,神色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强硬。   他低头吃面,一举一动都很优雅,吃得慢,但把面一点不剩地都吃光了。   司真整理好准备离开时,他穿上外套出来,一言不发地换鞋,拿上钥匙,和她一道出门。   司真没辙。   乔赫的车就停在楼下,司真把行李箱放进后备厢,忽然想到什么:“你昨天自己开车回来的?”   乔赫不答,关上厢门,径自走向驾驶座。   司真拉住他的手,微微皱着眉,神色认真:“以后喝了酒不要再开车了,真的很危险。”   她很少露出这么严肃的样子,乔赫看着她担心的眼睛,好一会儿,低声应道:“好。”   发动车子没多久,司真便接到了司俊杰的电话。   “爸回来了,我想跟他谈谈,看他到底欠了别人多少钱,姐,你要不要过来?”他问的语气有点小心,似乎害怕她拒绝。   “我马上过来,”司真说,“你先别急着问,好好说话,不要吵架知道吗?”   司俊杰明显松了口气:“嗯嗯,我等你来。”   交代完司俊杰,司真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乔赫:“我得先去我爸那儿一趟。”   乔赫将她送到司志明家楼下。司真解开安全带,“学长,你去忙你的事情吧,不用送我了。”   这事可大可小,不知道多久才能谈好。   乔赫没说话,只是靠过来,托着她的后脑吻她。   他的意思都包含在这个吻里了。片刻后,司真才被他放开,咬了咬发红的嘴唇,说:“那我很快下来。”   依然是俊杰给她开的门,进到家里,司真发现另外三个人都在客厅坐着。司志明神色如常地边吃饭边看电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张丽和思梦雅在对面看着他,一个眼睛都哭肿了,一个皱着眉头很厌烦的样子。   司俊杰显然对司志明没事人一样的态度十分恼火,人到齐了,他走过去直接把桌子上的菜端走。   “别吃了,我们有话跟你说!”   司志明把碗里的粥喝完,放下碗筷,抽了张纸巾擦擦嘴,靠在沙发上。   司俊杰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来气,气冲冲道:“你这两天为什么不接电话?别人要债都要到我们家里来了,你跑哪儿去了?”   “我哪儿知道他们来了!”司志明理直气壮,“我都开车到邻县了接到他们的电话。”   “你说的是个狗屁!”本心是想要好好谈谈的,但司俊杰到底是年级小,一下子就被激怒,口不择言。“我就问你为什么不接我们的电话?你去邻县干嘛?”   “有事。”不想说的事情,司志明永远只有这两个字糊弄。   “你自己倒是跑得潇洒,我和奶奶还在家呢!别人都堵在家门口了,你把你妈和儿子丢在家不管,你好意思吗?”   司志明不吭声,看着电视。   张丽和司梦雅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司真拦住爆发的司俊杰:“别着急,好好说。”   司俊杰气呼呼地坐下。司真开口:“爸,我们今天的目的也不是要指责你什么,只想是大家都坐下来好好谈谈,你一共欠了多少钱,我们商量看看,怎么把钱还上。”   这件事之前,司真并不知道他的财务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那天晚上听张丽和奶奶哭诉,才知道他在许多机构都贷过款,每个月要还的不是一家两家。除此之外,还有以他和张丽的名义办的几张信用卡,每张都是二十多万的额度,每个月刚还上就刷的干干净净。拆着东墙去补西墙,张丽根本不清楚他的债务总额,也不清楚那些钱都去了哪里。   “还什么还,不用还,”司志明不以为意,“他们那是不合法的,起诉我他们也赢不了。”   这个堪称无耻的逻辑令司真皱眉。爸爸虽然对她不亲,但也不至于是这样的人。   “不管合不合法,你欠了别人的钱,都是要还的。”司真说,“要债公司的人不是善茬,既然能来家里堵门,也能找到其他各种办法。奶奶现在一个人在老家,梦雅和俊杰都还在上学,万一那些人对他们下手……”   司志明打断她:“你不用管。”   司俊杰爆吼:“前天要不是大姐帮你还了钱,现在人还在咱们家门口呢,你能安安稳稳坐这儿吃饭?司志明,你没脸说别这句话!”   “我就是没脸,怎么了。”司志明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走进房间。   客厅里剩下一片静默。司俊杰气得手发抖,张丽和司梦雅都在无声地擦眼泪。   司真也很有点想哭,这种无力无助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对张丽道:“张姨,你找机会好好和爸爸聊聊吧,我们需要知道现在到底什么状况,他一共欠了多少,不行就把房子卖了先还上,不够的话再想其他办法。”   “不卖!一辈子就这么一套房子,说什么我都不会卖!”张丽抹了抹眼泪,站起来,“司真你走吧,这是我们家的事儿,不用你管了。”   “妈,你怎么这么愚昧!”司俊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大姐是在帮我们好吗?”   张丽不说话,把茶几上的碗碟收进厨房。司梦雅回自己房间,甩上了门。   司真沉默片刻,在司俊杰肩膀上拍了拍,轻声道:“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下楼时,眼泪还是没出息地掉出来了,司真在楼道里哭了一会儿,把眼泪擦干,才走出去。   乔赫就立在车边,身形俊朗,视线落在她的方向。   司真走过去,无事般向他笑了一下:“走吧。”   乔赫看着她发红的眼睛,什么都没说,打开副驾的车门。等司真坐好,他关上门,转身时,晦暗不明的目光从三楼掠过。   老家在司庄村,从县城开车回去,不到一个小时。   路上司真很沉默,想起家里的事,时不时就鼻酸想落泪。每次都忍下,或者偷偷擦掉,害怕被乔赫看出异样。   她担心司志明的债务有一天会影响到奶奶,但他的窟窿太大了,她没有能力去帮他补上。   老家挺冷的,山坡上雪都没化。   知道奶奶一定会提前出来接她,司真提前三分钟才给她打电话。结果车停在路边,她刚将箱子搬下来,就看到奶奶从通往自家的那个小坡上下来了。   奶奶走得很急,邻居家的二楼有人出来,趴在栏杆上看,问她:“谁回来了?”   她笑得高兴:“我们打打回来了!”一边快步走下土坡,扬声喊着:“打打——”   司真看到奶奶才笑起来:“奶奶,你走慢点。”   紧接着,就听到耳后响起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点疑问:“打打?”   大概因为他的气息太近了,司真耳朵一阵酥麻,回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小声解释:“我妈妈姓苏,我小名叫苏打。”   乔赫看着她,眼眸漆黑,映着山顶白雪。   他自言自语般,低低叫了一声:“打打。” 第26章 二十六分   奶奶瞧见司真身后跟着的帅小伙, 走得更快了。   土坡坑坑洼洼,司真担心她摔跤, 跑过去扶她下来。   她不知道学长愿不愿意这么早见她的家人, 但奶奶没给她犹豫的时间, 迫不及待走到乔赫跟前,个子小小的老太太,仰着头一脸慈祥地打量他。   “小伙子长得真俊哇。”奶奶笑眯眯地说。   “他叫乔赫。”司真柔声说,接着对乔赫介绍,“这是我奶奶。”   乔赫仍是那张冷漠的脸, 但态度郑重地向老人颔首, 十分官方的口吻:“您好。”   “我们打打经常提起你, 谢谢你这么照顾她。”奶奶笑着说,“娃娃吃饭了没有哇?上来家里吃饭吧,我给你们蒸鱼吃, 我们打打最爱吃蒸鱼。”   司真知道乔赫今天有事, 但还是很期待他能留下, 和奶奶一样的眼神望着他。   乔赫看了她一眼, 声音没平时那么冷硬:“我还有事,下次再登门拜访。”   司真忙道:“那你去忙吧, 没关系的。”   奶奶有点遗憾的样子, 关切道:“娃娃放假还这么忙啊?可得注意身体,不要累到了。”她说着, 从棉袄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零散散的钱, 把仅有两张粉红色的抽出来, 拉起乔赫的手,“奶奶今天没准备,先给你买点好吃的,下回等你来,再给你包个大的。”   老人家的手掌温厚粗糙,乔赫来不及拒绝,她已经把钱塞到了他手心里,收回手揣着,笑得很和蔼。   他看着手里的两张钞票,一时没有说话。   “奶奶给的你就收着吧。”司真眼睛也弯弯的。   乔赫抬眸,看着面前一老一少两个人,那温柔带笑的眉眼如出一辙。   开车离开司庄村,行出两公里,乔赫才瞥了眼身侧的扶手箱。   两张钞票折了角,已经很旧了。   乔家老宅,老爷子坐在客厅沙发,手杖支在身前,脸色十分难看。   乔悦宁、乔璇与廖达各坐一侧;老管家立在老爷子身后,不时看眼大门,隐隐透着担忧。   一阵沉默后,乔悦宁抬眉:“乔赫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少爷二十分钟前已经到淮安路了,应该马上就会到了。”管家答道。   “他昨晚到底去哪儿了?”乔悦宁挑起描画精致的眉,“最近好像总是出去,在外面认识女孩子了?”   一旁只喝茶并不出声的廖达笑了一声,“年轻气盛嘛,可以理解。小赫已经不是孩子了,像他这个年纪的公子哥,哪个不是身边围满女人,小赫在外面留宿也没什么。你们别太紧张了,放宽心。”   管家微不可查地皱眉,提醒:“昨天是太太和大小姐的忌日。”   乔悦宁一顿,靠回沙发上,不再说话。老管家看了眼老爷子,斟酌道,“少爷昨天一早就去墓园了,心里肯定不好受,老爷就别再责怪他了。”   院子传来车声,管家一喜:“是少爷回来了。”   乔赫乔悦宁率先站了起来:“走吧,时间不早了,邓首长已经在等我们了。”   春节期间,乔家也有需要拜访的人。   乔老爷子却没动,稳如泰山地坐着,等到乔赫进门,到他跟前鞠了一躬,才威严地开口:“昨天去墓园了?”   乔赫:“是。”   “见到你爸了?”老爷子缓缓问。   乔赫低垂的眼睛中一片寒意:“没有。”   老爷子冷冷哼了一声,撑着拐杖站起来,转身往外走:“没出息的东西。”   冷鸷的一句,也不知是在骂谁。   “董事长,”乔赫在他身后开口,漠然刻板的口吻,不像对自己的爷爷,更像是对待一个严苛的上司。“明天我会搬到公司附近的公寓住。”   通知,而不是商量。   已经走到门口的乔悦宁和廖达齐齐停住,对视一眼。乔老爷子脸色骤寒,眼底布满阴霾。   空气霎时像结了冰,管家惊讶地看着乔赫,又看了看发作边缘的老爷子,忙缓和:“少爷,好好的怎么突然想搬出去了?”   “离公司近,方便。”乔赫神色淡淡。   这宅子建在一处半山上,离市中心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每天来回确实耗费时间。   “随你!”出乎意料地,老爷子没反对,只阴沉着脸,严厉的口吻警告:“把你的心思给我放到工作上,少沉迷那些乱七八糟的!有那个功夫在女人身上出汗,不如多为公司做点事!”   司真在家待到初六,自己坐班车到县城,才给乔赫打电话。   乔赫没在家,司真自己开门,到家里等到傍晚,乔赫回来接上她,两个人一道回市里。   出门时,司真动作利索地去收拾冰箱里没吃完的菜和肉:“这些你带回去吃吧,留在这里会坏掉的。”   乔赫没说话,任由她把发蔫的青菜丢掉,大半个冰箱的东西打包装起来,提着下楼。   高架上堵车堵了快两个小时,司真都睡着了,等到车停下,她自觉醒来,揉揉眼睛下车,才发现身处一个陌生的公寓小区。   夜深人静,公寓楼亮着的灯光让人心生温暖。乔赫已经将后备厢的行李箱和菜都拿了下来,一只手拎着,走过来,另一只手牵住她。   “你住在这里吗?”进了明显比平兰县城高档许多的电梯,司真才醒透,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太晚了,我该回学校了……”   乔赫侧眸扫了她一眼,目光似乎别有深意。   公寓楼比县城的房子高很多,乔赫住在23楼,一梯一户。   司真的手被他握得紧紧的,走到门前都不放,带着她的手一起,按下四位数字的密码。   他故意的吧,这样她就知道密码了。司真悄悄瞄他一眼。   门开了,乔赫牵着她走进去,仍然有崭新的粉色拖鞋。司真任命地换上。   这套公寓比平兰那套还要大一些,同样的两室两厅,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格局。这套更具有设计感,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其实更符合乔赫的气质。   客厅落地窗边的地毯和桌椅很得司真的心,阳光充足的下午在这里看书喝茶,再舒适不过。   但她操心的却是:这套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呢?他自己市里县里就两套,听筱筱说还给他继母供了房,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吧?   厨房司真一眼就看到了,把菜提进去,放进三开门的大冰箱。   这个厨房宽敞很多,装备也更齐全:玻璃门的橱柜、宽大的流理台、品种丰富的调味品,还有嵌入式烤箱和洗碗机。但凡能用到的东西,全都在了。   简直是一个厨艺爱好者的天堂。   司真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低估了他的厨艺?   她兴致勃勃,用肉末、黄豆酱、蒜和耗油熬了酱,做炸酱面做夜宵。   乔赫吃了很多,司真看他吃得香自己就开心了,把剩下的酱用保鲜盒封起来,放进冰箱,一边告诉他下次怎么吃。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回过头,只见乔赫还在餐桌前坐着,单手撑着太阳穴,安静地看着她。   司真被他专注的目光看得心口发烫,把几分钟前倒的一杯已经凉到刚好能入口的水端给他:“喝点热水吧。”   见他听话的端起杯子,便转身去做别的事。   不多时,听到身后杯子被放下的轻微响声,乔赫起身进了书房。   司真暗自松了口气,他今天好像对接吻都没兴趣了。太晚了,她也不想再折腾了,在这些将就一晚,明天再回学校吧。   书房的门没关严,司真悄悄透过缝隙往里看了一眼。乔赫坐在书桌后面,专心致志地用电脑办公,鼻梁上架着一副无边眼镜,为他平添几分斯文禁欲的气质。   原来一个人戴眼镜也可以这么好看。   司真没敢多偷看,见他正专心工作,便轻手轻脚地走开了,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洗好后,没找到吹风筒,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   乔赫仍在书房,她便仍像那晚一样,自觉地去抱了一床被子,到沙发上睡。   她的发量不多,但很长,及腰部,客厅暖气充足,烘了片刻,也只干了一部分。   实在困的厉害,她躺在沙发上,把头发拨到外侧垂着。   这张沙发也比平兰那套房子的宽,司真睡得挺舒服。迷蒙间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在乔赫怀里,公主抱的姿势。   她的脸就贴在他胸口,一层布料根本阻隔不了他灼人的体温,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他似乎洗过澡了,司真闻到他淡淡的沐浴液的香味。   和她一样。   短暂的时间,尚来不及思考自己的处境,司真已经被放到了床上。乔赫随后躺下,将她圈在怀里,伸手关了灯。   他的温度热烘烘从背后传递过来,司真已经做好反抗的准备,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她两手紧攥着被子,慢慢把头转过去,乌漆墨黑地还没看清乔赫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便听到他比平时更加磁性的声音:“睡吧。”   一下子,司真反而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她又看了他几眼,转回去,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一双孤狼的眼睛缓缓睁开,幽幽望着她。   黑夜遮去女人纤瘦单薄的轮廓,掩不住她温柔清澈的体香。   许久后,等到她的呼吸变得平稳,身体也松软下来,乔赫才把人往怀里按了按,埋头,在她发间深深吸了口气。 第27章 二十七分   清早, 司真在稳定的生物钟下醒来,乔赫还没醒, 手臂仍在她腰上揽着。司真往前挪了一点点, 小心翼翼想要把他的手搬起来。   抬起一些, 忽觉那手臂一沉,又落回她腰间,将她往后一拖,司真的脊背就贴上了一个胸膛。   大腿好像蹭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司真吓得身体一僵。   乔赫将她翻了过来, 吻随之落在她唇上。   他的身体撤开了一些, 那一触即逝的感觉却令司真一直紧绷着身体, 不敢随便乱动。   他的唇舌缠得她很紧,司真能听出他呼吸中压抑的喘息,也能感觉掐着她腰的那只手有多烫。但他没有乱摸, 这份克制让她心里软软的。   她乖乖让他亲了一阵, 唇瓣都被他啃得发麻, 才轻轻推他肩膀。   乔赫放开了她, 但只离开短短几公分的距离,幽幽望着她, 眼中是能将人点燃的炽热。司真被他看得心跳加快, 好在片刻后,他起身下床, 径自进了浴室。   司真的视线追着乔赫挺拔的背影, 看着浴室门关上, 把发红的脸缩进被窝里。   暖烘烘的被子上是昨晚伴随着她入睡的味道。   她起床把床铺整理好,到外面的卫生间洗漱,然后开火准备早饭。   乔赫从卧室出来时,司真刚好把早餐摆到餐桌的亚麻餐垫上。新鲜出锅的白米粥、两碟杏鲍菇炒牛肉粒、炒青菜、还有切成小块的土豆鸡蛋软饼。   都是很家常的东西,但她摆盘很漂亮。   乔赫已经换好了衬衣和西裤,衣冠楚楚地在餐桌前坐下。   清晨宁静的阳光照进城市万千人口中并不起眼的这座房子,两个人安静地吃着早餐,时光如水。   法定假期结束,初七就要回归工作岗位了。师姐家里有事初八才来学校,司真便多了两天空闲,先去伯克利上班。   公寓离公司很近,离伯克利也很近。乔赫把司真送到门口,她下了车,向他挥手再见。乔赫看着她进去,发动车子,行驶到乔氏大厦停车场。   徐然和几位秘书都已经到了办公室,进入高效的工作模式,处理休假几日积攒的邮件和文件。见到乔赫,几人起身颔首,齐声道:“早上好。”   乔赫微微点头:“早上好。”   他脚步稳健地走进办公室,没注意到身后一片鸦雀无声中,几个人的表情都跟见了鬼似的。   “你们听到了吗?”一个女秘书夸张地瞪着眼睛,手里还抓着没来得及放下的订书机,“我是不是出现幻听了,还是穿越到了平行时空?这个乔总绝对不是我认识的那个!”   另一个也是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我觉得可能是被人掉包了,双胞胎弟弟从小走失回来争夺家产什么的。”   徐然已经很快收起自己的惊讶,瞥了几个仿佛受到巨大震撼的女秘书一眼:“做事吧。”   办公室所有文件的打印、复印、扫描有专门的女秘书负责,放假几天积压的文件有些多,她正忙着打印待会儿要拿给总裁看的报表,徐然走了过来。   她像往常一样问:“徐助您要打印什么?”   “我自己来。”徐然站到另一台打印机前。   女秘书便低头做自己的事,过了会儿将打印好的纸张整理好,抬头时,视线不经意从另一台打印机出口的纸张上略过。最上面的似乎是一张银行流水。   还没看清,徐然已经伸手将纸拿了起来,走向里间总裁办公室。   “司志明最早一笔贷款是十五年前,之后隔几年会贷一次,陆陆续续已经还清。最近几年和朋友合伙做的生意大多收不抵支,贷款拖欠情况严重,已经上了各大银行的黑名单,从去年开始用房子作抵押,频繁从一些高利贷机构贷款,拆东补西。他和妻子张丽的名下一共有五张信用卡,额度一共一百一十五万,目前全部超支,债务总计两百四五万。”   徐然简短汇报时,乔赫在低头翻阅着那份资料,从某一句开始,眉头拢了起来。   “妻子张丽?”   “是。两人于92年结婚,两个孩子分别生于93年和96年,”徐然顿了一下,“司小姐是在96年才转到司家户口。”   乔赫将资料翻到家庭成员那一页,目光扫到张丽的照片,典型的北方女人长相,颧骨高,眼睛细长,与眉眼秀气的司真毫无相似之处。   “她生母呢?”乔赫把文件合上,丢在桌子上。   “暂时没查到。”   乔赫沉默,靠在椅子上,手指在桌子上缓慢地敲了几下。   半晌,他抬起眼皮:“约司志明见面。”   徐然低头应下。   中午休息时,司真给司俊杰打了个电话,问这几天家里有没有什么事。   年没过完,司志明就又带了不知道哪里的人来家里,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拍了几张照片,关着门在房间里不知道谈什么。司俊杰猜八成是又要贷款,问司志明,得到的答案只有“你别管”。   司俊杰没有告诉司真,只说没什么事儿,然后支支吾吾地:“姐,你能走多远走多远吧,别回来了……我害怕爸会连累你……”   司真笑了下:“我还能走去哪里啊,你和奶奶还在这里。”   她听到了俊杰吸鼻子的声音,柔声道:“别乱想了,好好上学,有事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安慰好他,挂了电话,她坐在休息室,四周静悄悄的,心落不到实处。   年后,私人家教的活儿又多了起来。施宇在群里发了几个学生的资料,司真接了两个高三生。   高三的学生压力大,家教需要付出的心血也多,薪酬相应就高一些。   现在只有周日下午还有空,司真把时间表排的很满,约好了周末去试讲。   没过多久,施宇的电话打了进来,司真接起来,互相问候了几句,施宇转入正题:“你现在每天做完实验还要去咖啡店打工,周末不休息接这么多家教,撑得住吗?”   “没事啊,”司真笑着说,“反正我也闲不下来。”   施宇直接道:“你需要钱的话,可以跟我说。我手里有点余钱,暂时也没什么用,可以借给你应急,等你手头宽裕了还我就行。”   “真的没事,我只是想多攒点钱。”司真道,“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   施宇嗯了一声:“你有需要的话,尽管告诉我。”   傍晚乔赫来接司真下班,司真要回他家拿行李,顺便就给他做了晚饭。   临到离开,司真开始各种不放心,把厨房每样菜能存放的时间写在便条上贴上去,又告诉他附近价格最实惠的市场的方位。   牛肉还有不少,她做了点牛肉酱用罐子装着,让他没时间做饭的话,就煮一碗面条拌着吃。   上次的炸酱面他很爱吃,司真就把做法仔仔细细地写下来,贴在冰箱上。   这次的晚饭花费的时间比平时长了许多,乔赫听着她唠唠叨叨的叮嘱,一直很安静。   做好了晚饭,司真和他坐下来一起吃。   他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司真也沉默着,不自觉回忆起昨晚的相拥而眠。   其实这种感觉让人挺安心的。有人在清晨陪你醒来,一起吃早餐,送你去上班;傍晚来接你回家吃晚饭,然后拥着你入睡。   小时候和妈妈生活,后来是奶奶,现在,她有了另外一个想要这样依赖的人。   司真悄悄抬眼,看一眼乔赫被暖色灯光染上几分柔和的脸庞。   他的样子和初见时似乎并没有差别,冷冷淡淡,一双眼睛毫无温度。   恰在此时,乔赫眼眸抬起,准确对上她的眼睛。   被抓包就莫名心虚,司真忙垂下眼,盯着碗里的白米饭。   饭后,司真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餐桌收拾干净。她把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整理进行李箱,   乔赫坐在客厅里,目光不明地看着她。   司真不去看他的眼睛,握着箱子把手,对他说:“学长,我回学校了。”   乔赫坐着没动,也没出声,只是沉沉看着她。片刻后,他忽然起身,向她走过来。   傻乎乎的司真以为他要送她,还说:“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你不用送我了。”   话说完,乔赫已经走到她面前,把她的手从箱子上拿开,将人抵到墙上。   司真的眼睛愕然地瞪大,与此同时,唇被他吻住了。   这次不同以前的侵入性舌吻,他动作很轻,在她唇上一下一下地舔舐磨蹭,有点像……小狗?   他亲了一会儿,稍稍退开一些,唇离她仍然很近,呼吸的气息缠绕着她。   “搬过来。”他低声说。   司真把头摇成拨浪鼓。   乔赫便又贴上来吻她的唇瓣,亲一阵,再放开她,声音低哑:“别走,嗯?”   有点招架不住,司真咬了咬嘴唇:“学长,你在撒娇吗?”   乔赫不答,只是在她耳边很低很轻地唤她:“打打……”   司真的心一下子酥了。   这样真的犯规啊! 第28章 二十八分   车停在女生宿舍楼下。   司真瞅了眼身旁眉眼冷峻的男人。   从她强硬着心肠说出那句“我真的不能留下来”之后, 他就没有说过话了。漠然地放开她,随她下楼, 开车送她回来。   他侧脸的轮廓透着冷硬, 司真看了他一会儿, 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到车后。后备厢自动打开,她将箱子提下来。   犹豫了几秒钟,她绕到驾驶座, 敲了敲玻璃。车窗降下, 乔赫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司真把脑袋伸进去, 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学长,我喜欢你。”   她声音很小,说完, 已经没勇气再去看他的神色, 扭头拉着箱子小跑进宿舍大门。   许多人还没回校, 宿舍楼比往常安静得多。遇到出来打水的同学, 互相打过招呼,司真走到寝室门前, 打开门。黑漆漆, 凉兮兮,没有人在。   金筱筱的师姐要求宽松, 允许她过完十五再来做毕设, 罗青容这几天还在家住, 盛佳寻则是从来不将什么规矩放在眼里的。   司真一个人打扫了卫生,洗过澡上床休息。   夜深人静,心里挥之不去的都是乔赫。   他抱着她睡觉的安全感,低声唤她打打的磨人,还有因为她不愿意留下就不高兴的小脾气。   茶香袅袅的古典茶室,司志明坐在蒲团上,看着茶艺师悠然缓慢的动作。   连喝了三杯茶后,木门拉开。司志明抬头,看到两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一前一后进来,一个文质彬彬,一个气场冷酷。   司志明忙站起来,倒是一点不怯场,爽朗地笑起来,伸出手:“这位就是乔总吧,你好你好。”   乔赫看都没看一眼,越过他走向里面的红木太师椅。   徐然打量司志明一眼,他的个子不矮,五官周正,浓眉大眼,年轻时应当称得上帅哥;身材富态但不过于肥胖,油光满面,一看便是吃喝玩乐享受惯的。   徐然向茶艺师使了个眼色,后者放下茶壶,无声退下。徐然关上门,站到乔赫身边,拿出一分资料。   “司先生,根据我们的调查,您目前欠下的外债一共两百四十五万……”   他话没说完,司志明毫不在意似的笑了笑:“是吗,我都没算过。”   乔赫旁边还有一把并排的椅子,看对方没请他去坐的意思,他就站着,一手插在裤子口袋,很放松的姿势。   “有些钱给我兄弟拿去用了,要的话很快就能要回来,我自己的保险加起来,身家也有一百多万,其实也不欠什么。”   徐然微笑。   区区三千五拖欠着还不上,高利贷讨债都到了家门,还能云淡风轻地说出“不欠什么”。别的不说,心态挺好。   乔赫摘下羊皮手套,漫不经心地端起茶艺师在他进来之后奉上的一杯茶品尝。   司志明并不知道这位乔总约他的目的,也不拘束,在茶室转了转,四处观察一番:“这茶室是乔总的吗,很不错,有格调。”   乔赫喝完茶,放下杯子,掏出支票夹,签了一张,撕下。然后抬起冷漠的眼睛,扫向一派轻松的司志明。   两根手指按着那张支票,往前一推。   “两百五十万,把你的债还干净。”他语调冰冷。   司志明的目光从支票上掠过,显然有些心动,顿了下,却哈哈大笑:“不用不用,我自己的钱自己有数,说还就还了。”   打肿脸充胖子。   徐然见乔赫不耐皱眉,出声提醒:“司先生,您还是收下吧。如果您手里还有余钱,不妨做点小生意,最近餐饮行业势头不错,或者您想要投资,我可以为您介绍几只股票。”   “我知道,我兄弟刚开了一个火锅店,生意特别好。”司志明挠了挠脸,“不过你们给我这笔钱,几分息?”   “没有利息,您尽管拿去用。”徐然替乔赫答道。   司志明犹疑,天上突然掉下来一张馅饼,谁敢随便伸手接?指不定就包着一颗□□。   “那你们图什么?”他开起不合时宜的开玩笑,“做慈善?”   徐然保持微笑:“乔总也是平兰县人,照拂同乡。”   “是吗?”司志明惊喜地看着乔赫,“你是平兰哪儿的?没怎么听过有姓乔的……”   乔赫眸色阴沉地扫他一眼:“你可以选择要,或者不要。”   司志明看出他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不废话了。“那行,等我生意做大,也给你们算上股份。”   徐然把支票拿起来,递给他。司志明接在手里,看了几眼,折起来放进钱包,故作轻松道:“我还是第一次拿支票呢。”   他笑得开怀,比起起初的笑,显然此时更发自内心。   “二位还没吃饭吧,这样吧,中午我请客,我知道有家饭店味道不错……”   徐然真是服了这位,忙打断他:“不必了司先生,我们还有其他事情,您自便吧。”   “啊,那你们忙你们的吧,”司志明说,“改天有机会到平兰,我做东请你们去我们平兰最好的饭店。”   徐然正要送他出门,乔赫忽然出声叫住他们。   他毫无温度的目光从司志明脸上扫过,神色冷然:“欠条。”   徐然微讶。   司志明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脑子,欠条都给忘了。”   他扭头四处找笔纸,徐然递上,等他写好签了名,彬彬有礼地接过。送司志明离开,他将欠条交给乔赫,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   早上乔赫没来伯克利,陆壹跟朋友出国玩耍还没回来,司真做的早餐剩了一大半没人吃。同事来分食了一些,最后几个生煎包她送给了店里的第一个顾客。   她以为乔赫生她气了,想着下班去找他,怎么哄一哄,六点的时候他就过来了。   司真去给顾客送咖啡,回来时跑到他跟前,拉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乔赫看了她一眼。   司真松了口气,还好,没生气。   她快速换好衣服,乔赫已经先走到店外,她小跑追上,又去牵他的手。   “琪琪说前面那个路口有家文子面很好吃,我们今天去吃那个吧。”虽然她更喜欢自己做饭给他吃,但近期还是最好不要去他家,挑起他那个心思了。   乔赫不言,任由她带领他往前走。   他们点了店里的招牌文子面,跟炸酱面有点相像,也是肉酱拌的。   虽然跟司真做的有些区别,但她觉得还挺好吃的,以为乔赫爱吃炸酱面,会多吃一点,却发现他兴致寥寥,只吃了不到一半。   “你不喜欢吃这个吗?”她往他碗里瞧了瞧,有点怀疑他那碗是不是味道不对。   乔赫放下筷子,脸色淡淡:“不是你做的。”   “……”   司真瞅着他,心里先是忍不住有点小开心,然后又很不是滋味。   她想起陆壹说,很久没有人给他做过饭了。   “那我给你做。”她把手从桌子上伸过去,拉着他的手,“以后我们不在外面吃了。”   乔赫反握住她,“嗯”了一声。   吃完饭,乔赫把司真送回学校,她解了安全带,正要开车门,忽然咔哒一声被落了锁。   她扭头看乔赫,他望过来,神色不明。   “我明天出差。”停了一会儿,他说。   “去多久啊?”司真问。   “一周。”   “哦。”   然后便是好一阵静默。司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突然要见不到他,说不清心胸口翻涌的是什么感受。舍不得?难过?总之让她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来。   司真就不大想下车了,想和他再待一会儿。   她抬头看向乔赫,恰在此刻他靠了过来。   司真闭上了眼睛,下一刻唇上就被柔软的触感覆盖。他吻着她,把她往前带了带,揽到怀里。   司真抬起手臂,主动抱住了他的脖子。   绵长的一吻结束,乔赫一只手圈着司真的腰,她安静地趴在他肩膀上,手还在他颈后搂着。   她一直想要的拥抱,终于实现了。   原来就只差一个自己抬手的距离。   乔赫出差的第一天,司真回到实验室,继续年前未完成的实验。师姐送了她一米家里带来的腊肠,晚上她带到乔赫家里,放进冰箱。   第二天,陆壹回国了。虽然是周末,但司真不能休息,拒绝了他的早餐请求,晚上给他煮了碗小馄饨。   第三天,司真请了半天假去做家教的试讲,两个都顺利通过,敲定在每周日下午的时间段。   第四天,三个室友都来了学校,晚上一起去吃烤肉。   第五天,下午的组会上,她跑神了,罗教授问的问题她没听到,结束后被专门叫到办公室,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第六天,她又去了乔赫家里,把冷冷清清的房子打扫一遍就离开了。   第七天,他没有回来。   从没觉得时间如此难熬。   第八天,正月十六。   她的生日。   她没有提前告诉乔赫,怕他大手大脚地给她买礼物。生日只要两个人一起过就好了,她什么礼物都不想要。   他出差在外,她也就没有再提。   一早奶奶就打来了电话,喜气洋洋地说:“打打,生日快乐哇!我给了你小龙叔钱,让他给你发红包,你收到没有哇?”   司真刚出门,去食堂吃早餐,笑着说:“收到啦,谢谢奶奶。”   “嘿嘿,今天给自己买个蛋糕啊,你小时候可爱吃蛋糕了,还专挑奶油吃。”奶奶说,“和你们寝室那个小小还有佳佳,一起去吃点好吃的,吃贵的,奶奶请客!”   “我知道啦,”司真柔声道,“你在家里缺什么就买,不要给我省钱知道吗,我够花的。”   她每个月给奶奶的生活费也不多,几百块,奶奶都没怎么花,攒了起来,找着机会就给她塞钱。她到学校收拾行李才发现,一个羽绒服的内口袋里塞着三千块钱。   这天实验室事情很多,中午抽不出时间吃饭,晚上一下课司真就匆匆赶到伯克利做兼职了,没时间请室友吃饭,便打算晚上带个蛋糕回去。   她到店里的时候,陆壹在会客室对着墙打电话。   “……钻石项链?我的天!你们这种钢铁直男能不能有点创意?”他无比嫌弃的口吻,“你看姐姐像是喜欢钻石那么庸俗的人吗?”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瘫倒在沙发上,生无可恋地翻着白眼:“行了行了,今天你听我指挥……我指挥怎么了!你特么人都不回来还敢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我不帮你了!” 第29章 二十九分   司真经过会客室门口, 恰好瞧见陆壹一手拿电话一手叉着腰转过身来,便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正在背后搞事突然看见当事人, 陆壹吓得反射性往后蹦了一下, 立刻挂断电话, 指了指她,半天才一脸严肃地憋出一句:“好好工作。”   司真去更衣室换制服,看到西点师傅正在做奶油蛋糕,脚步稍稍停了一下。   从会客室露出半只眼睛暗中观察的陆壹见状,拼命冲师傅打手势, 可惜师傅专注地低着头, 并没接收到讯号。   店里有订制西点的服务, 司真便以为是哪个客户定的,偷偷记住师傅优美利落的动作,便赶紧去换衣服。   年后加班的人似乎不少, 订单不断, 陆壹在会客室里独揽大局想点子, 不时出来“视察”一圈。   他还没来得及进行战略部署, 店员们对此一无所知。   快到九点时,陆壹悄悄吩咐店员关闭了网络上的订单系统, 等最后一单外送的咖啡和甜品做好, 叫来司真:“姐姐,这单你去送吧。”   司真不疑有他, 手头的工作交接给唐琪, 便提上打包盒出门。   玻璃门开了又合上, 那道身影消失,柜台后的陆壹立刻拍了拍手,扬声道:“打烊打烊。”   店员挂上打烊的门牌,送走店里最后几位客人,不解地问:“今天怎么打烊这么早?”   “司真姐姐生日,”陆壹道,“快快,准备一下,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店里时常帮客人庆祝生日,也有为店员办生日会的传统,早就有了一套齐全的装备和完整迅速的方案,大家闻言立刻就行动起来。   司真送完外送,又被突然“馋嘴”的陆壹支使到两条街外买糖葫芦。   一来一回,就耽误了半个多小时。   她回到伯克利时,远远就见还没到打烊时间的店里一片漆黑,像是一下子人都走光了。   她奇怪地走近,发现门并没上锁,便伸手推开。   叮铃铃的一阵脆响,是门上悬着的铃铛。除此之外,静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音乐盒的乐声响起,缓慢,机械,司真听了几个音节,便发现是“祝你生日快乐”的调子。   她笑了。   等音乐盒的歌响完一遍,第二遍开始时,有人声和着旋律唱起来,音调由低到高,渐渐将音乐盒的声音盖了过去。   黑暗中忽然出现微弱的烛光,伴随着整齐的“happy birthday to you……”,曳动着向她靠近。   空中还有十三个黄色荧光的大字母:HAPPYBIRTHDAY,中间一颗红色的心,随着歌声一起移动过来。   到达跟前时,刚好一首生日歌唱完,司真在烛光下看到了头戴发箍顶着荧光字母的同事们,一整天仿佛没想起这事儿的三个室友也在其中,高兴地冲她喊:“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姐姐。”陆壹站在最中间,顶着一颗红心笑成了一朵花。   司真感动道:“谢谢你们。”   “快许愿吧。”陆壹笑眯眯地。   司真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了愿望,然后弯腰吹灭蜡烛。   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昏暗,却迟迟没有人去开灯,片刻后,正对面的墙上忽然出现一片投影的白光。   司真不晓得他们还要玩什么花样,正好奇看着,却见那白光闪了一闪,紧接着,画面一变,乔赫的脸出现在投影中央。   她愣住。   开阔简约的背景似乎是酒店的房间,他仍是一身优雅得体的西装,领带系的一丝不苟,坐在沙发上,英俊的脸正对着屏幕。   “打打,生日快乐。”镜头中帅气逼人的男人开口,低沉的嗓音立刻引得身边一阵窃窃私语。   “打打是什么?昵称吗?”   “好甜啊……”   金筱筱默默掐住了盛佳寻的手臂。她倒是知道司真的小名叫苏打,当时只觉得挺逗,没事儿还老拿“碳酸钠”取笑司真,没想到被学长叫出来,居然这么苏啊啊啊!   司真有点惊讶他会知道自己的生日,不过想想就明白,陆壹既然知道,肯定第一个就会告诉他。   好几天没见到他,没想到会是这种视频的方式,还被大家都听到他叫她的小名,她挺不好意思的。   乔赫的目光微微偏移一侧,看向徐然手里的电脑上,由陆壹代笔的那篇“发言稿”。   【亲爱的真真,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我们相识的第112天。对我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节日,很抱歉,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但你要知道,我的心,是一直和你在一起的……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那一天……】   乔赫忍耐地看着那段肉麻的台词,皱眉沉默半晌,重新将视线落在屏幕上。   那边的画面很黑,一片花里胡哨的荧光,中央司真的脸被那么诡异的灯光映亮,仍然是好看的。她温柔的眼睛望着镜头,似乎在期待他会说什么。   顿了顿,乔赫开口:“抱歉今天不能陪你。”只说了一句,他停下,深幽的目光注视着镜头,几秒钟后,才又沉沉道:“打打,等我回来。”   说完这句,他忽然起身靠近镜头,画面上近距离拍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接着,屏幕就黑了。   人群后头,抓耳挠腮半个小时才写出来的真情告白被浪费,演员还不配合擅自中断视频,陆指挥捂着耳朵急得要蹦起来:“么么哒!你忘了么么哒!”   而与此同时,店里的灯已经被“很有眼色”的店员打开了,一帮人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切蛋糕。   通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了,陆壹摘下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听到近处两个店员激动地小声犯花痴:“以前怎么没发现乔总原来这么苏啊?早知道我就先下手了,好后悔!”   “对啊!谁说他很恐怖啊,明明就很甜嘛!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是我给他做的咖啡,为什么他看上的不是我?气哭!”   陆壹把凑过去偷听的耳朵挪开,一边一个搂住两人的肩膀:“我说姐姐们,司真姐姐来之前,你们干了半年都没把握机会,现在后悔来不及了哦。我哥可不是你们降得住的,咱们附近写字楼那么多青年才俊呢,换个目标啊,乖。”   两个女生没注意他在,被听到有点尴尬。陆壹摸了摸她们头上的“T”和“P”两个字母,又晃晃自己脑袋上的心心,去吃蛋糕了。   这个生日司真过得挺开心的,趁着大家在开开心心吃蛋糕,她走出闹哄哄的店,到外面给乔赫打电话。   “学长,你是不是受伤了?”她有些紧张地问。   刚才他起身时,她看到衬衣领口下好像有一片血色,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他关掉了。   “一点擦伤。”乔赫淡淡道。   司真不太放心:“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受伤?”   “出了点小状况,没事。”   他似乎不想多说,司真便也不好追问,只是免不了担心。   又过了两天,乔赫还是没有回来。   他说只去一星期,但现在迟迟不回,还莫名其妙受了伤,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司真放心不下。   下午陆壹从外面给大家带三八节的礼物回来,司真等他分发完,立刻把他拉到一旁,忧心忡忡地问:“学长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那天我看到他脖子上有伤,但他不肯说。”   陆壹差点把嘴里的车厘子囫囵吞下去,咳了几声,心虚地瞄她一眼:“被你发现了啊。”   司真的心一下子就提了下来:“陆壹你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听她急了,陆壹连忙道:“没没没,你先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遇上路基坍方,车摔了一下……”   司真脸色一白。这还不是大事吗?   “他真没什么事儿,就是受了一点轻伤,”陆壹举着手指,“我以人格担保。”   虽然那天视频里他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大碍,司真还是担心得厉害。   陆壹安慰道:“那边封路了,等修好他马上就能回来了。”   他真的没骗人,隔天乔赫就回来了。   晚上十一点多,司真翻译完师姐需要的德文文献已经很晚了。洗完澡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金筱筱从电脑上抬起头:“刚才学长给你打电话,我帮你接了一下,你给他回个电话吧。”   司真连忙去拿手机。   通话时间在二十分钟之前,她拨回去,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学长,你回来了吗?”司真问。   那边“嗯”了一声。   一下子就安心多了,司真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听他道:“我在你楼下。”   司真一愣,下一秒转身就往阳台跑。她们寝室的方位离宿舍大门有段距离,她勾着脑袋瞧,看到路边树下停着一辆车,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车前,树影婆娑,盖住了他的影子。   “打打,下来。”电话里传来他磁性的嗓音。   什么都没想,司真跑回去穿衣服和鞋子,金筱筱见她要出门,提醒:“现在快十二点了,你出去就回不来了。”   过了门禁时间,只能出,不能进。   司真动作停住。   “你要不直接去学长家吧。”金筱筱以为他们孤男寡女该做的早就做过了,不以为意。   司真很想下去见一见学长,但是如果要和他一起回家,她就很为难了。学长的心思她都知道,不能满足他,也不想害他一直忍耐,所以一直尽力不要撩拨到他。   她其实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只是住在他家里,真的很容易擦枪走火。   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想念占了上风。   金筱筱看着她收拾书包,重重叹气,感慨万千:“哎,没有性生活的我,连个h片儿都看不了。”   司真的脸就慢慢变红了,试图解释:“我们没有……”   金筱筱显然不信,再次重重叹气,啧啧摇头。   对面床铺上的盛佳寻笑道:“筱筱,你这么不甘寂寞,要不来陪我睡?”   “不,我要坚持做我们寝室唯一的处.女。”   正洗脸的罗青容就不愿意了:“喂,我也还是个孩子呢好吗。”   金筱筱和盛佳寻两个污女,总是会把话题带跑偏。司真没理她们,背着包出门,走了几步,就小跑起来,匆匆下了楼梯,跑出大门。   疏影横斜,她看到乔赫挺秀的身形站在树下,沉静的眸子越过黑暗注视着她。   一颗心雀跃得压不住,司真跑到他面前,伸出双臂去拥抱他。 第30章 三十分   一股清香撞进怀里, 驱散鼻关北风裹挟来的干燥尘土味道。   乔赫抬手,揽住怀中纤瘦的女人。   忽然间似乎明白了, 跨年夜时看到她从拥挤的人群中向自己跋涉而来, 心中那种莫名的冲动是什么。   司真从他胸前抬起头:“学长, 我……”   未尽的话音被堵,乔赫低头含住了她的唇瓣。   他吻得很深,用力地纠缠着她的唇舌,手托在她后颈,将她更紧地贴向自己。   司真顺从地昂着头, 乖乖地承受着他的热烈和侵略。   乔赫的掌心很烫, 那温度顺着脖颈向下蔓延, 她整个脊背都是麻的。有点热,有点隐秘的渴望。   想被他抱得再紧一些。   想被他碰触。   这个难以启齿的心思让司真羞的无地自容。   她一定是被学长传染了。   她躲开了乔赫的吻,垂下绯红的脸, 盯着他衬衣上精致的扣子。   “我们回去吧。”她声音很小。   乔赫低声应了, 松开手。司真离开他怀里, 周围伺机而动的冷风霎时涌上来, 吹散了身上残留的温度。她绕到另一侧,坐上车。   公寓前一天刚刚打扫过, 敞亮干净。司真穿上粉色棉拖, 弯腰把两人刚刚换下的鞋子摆放好。   “你饿不饿?吃过饭了吗?”她起身时,问道。   乔赫只是“嗯”了一声, 脱下上衣, 解了领带, 随手丢在沙发上。   司真极为自然地走过去,把他的衣服捡起来,一边说:“那你赶快去洗澡休息,这几天很累吧。”   她把衣服拿到洗衣房,放进铁艺的收纳筐——之前他换下的脏衣服,她都已经洗干净收进衣柜了。   乔赫去洗澡了,司真坐在客厅里做了十分钟的思想斗争,站起来,走进卧室。   浴室的水声隐隐约约传出来,她把床铺整理好,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上,不知在想什么。   身后响起脚步声时,她回头,冷不丁看到乔赫赤着上身走了出来。   吓了一跳,她咻的一下把脸扭回去。下一秒,又皱着眉头转了过来,视线落在他腰上。   那儿有一处伤,比视频里不小心看到的脖子上那块大很多,中间还有大小不一的伤口。大概是碰了水伤口裂开,现在正往外渗着血丝。   顾不上什么非礼勿视了,她快步走过去,弯腰仔细检查他的伤处。   伤口都不深,只是他没好好护理,才导致没长好。司真提了几天的心终于安稳落地。   这个家里有很完备的医药箱,她打扫的时候找到了。跑出去拿了药和纱布,不由分说把正要穿上衣的乔赫拉到床边坐着,然后蹲在他身前,小心为他清理伤口。   乔赫垂眸,看着她专注的神色,目光幽幽暗暗,不发一言。   上了药,司真给他贴上纱布,叮嘱道:“这个很快就好了,你先忍耐几天,不要碰水,不然感染就麻烦了。”她又站起来,弯着腰,去看他的脖子,“还有哪里有伤?”   脖子上的伤口很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司真用棉签沾了点碘酒,准备给他擦两下消毒。   乔赫忽然掐住她的腰,反身将她压在了床上。   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司真惊呼了一声,瞪大眼睛看着乔赫逼近的脸。   他身体的热气笼罩着她,司真瞬间浑身都不自在了,结巴道:“药洒了,我、我擦一下……”   她手里那瓶几乎全满的碘酒掉在了地上,怕是已经洒的差不多了。   乔赫不理会,拨开凌乱落在脸颊的那缕碎发,温热的唇贴在她额头上。   他的动作很轻,司真不由自主地跟着放轻了呼吸,睫毛颤了颤,随后便察觉到吻落在了她的眼皮上。接着往下,从她小巧的鼻尖上掠过,最后停在唇间。   许是被他亲多了的惯性,司真的嘴唇下意识张开了。   乔赫眸光一暗,下一刻,含住她的唇瓣,舌头强势侵入。   吻一下子就凶狠起来,司真的舌头被他咬着吸了一口,发麻的感觉瞬间通向四肢百骸。   司真感觉到不对劲了,上次他这么凶地亲她,就掀了她的毛衣……   她用力推了推乔赫的肩膀,嘴里呜呜地反抗。   乔赫放开了她。   他眸光深沉,司真看不懂其中的含义。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乔赫的手还放在她颈上,拇指在她耳根处摩挲着,指尖轻轻扫过她的耳垂。耳朵有点痒,司真不自觉偏了下头。   不凑巧的是,今天她穿了一件宽松的低领毛衣,刚才那一番激烈的动作已经将她的领口搞偏,露了一截锁骨。这一偏头,刚好将那一块白皙的皮肤送到乔赫眼前。   乔赫的吻便落了上去。   司真立刻伸手去推他的头,双手却被乔赫抓住,摁在头顶。   他尚有余力,腾出一只手,将她的毛衣往下一拽,半个肩膀裸露在外。   “学长,再等一等好不好?”司真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乔赫像没听到,着迷地吻她光滑的肩头,随后又往下,向领口下隐藏的地方探索。   越来越敏感的触觉令司真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有些急了:“学长,你别这样!”   乔赫的唇舌在柔软的皮肤上流连一阵,气息变得粗重,灼热。他忍耐着没有再继续往下,吻着她,一边用低哑的声音说:“搬过来。”   都一时大意跳进狼窝里了,哪儿还敢长期入住,司真咬唇不答。   乔赫手指轻轻一挑,勾住她细细的胸衣带子,往外拉开。更为柔软的地带被灯光惊扰,泛着樱红的光泽。   乔赫的喘息更重了,嗓音也更哑了。   “搬过来,嗯?”   烫热的呼吸喷洒在胸口,司真慌得不行,还没来得及答他的问题,那阵湿热的气息便向最敏感的地方靠近。她甚至感觉到被蹭了一下。   “我搬过来!”   她连忙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红得滴血。   可这个乔赫想要的答案,并没有成功阻止他的动作。他情难自制,张口含住了向他发出无声诱惑的柔软。   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口中钻出,司真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了,脚趾蜷缩起来。   “学长……”   她喘得很急,被身体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弄得不知所措。她试图跟乔赫讲条件:“我搬过来,可不可以不做这个?”   乔赫顿了一下,抬起眼帘。   “你不喜欢?”   “我……”一阵一阵的热度往脸上涌,司真没法否认自己产生了快感,她咬了咬嘴唇,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想等到结婚再……”   她知道这个保守的想法已经属于上个世纪,根本不敢看乔赫的表情。   许久,乔赫哑声答:“好。”   司真心里生起一丝感动,眼睛都有点湿了,不想下一秒,他再次低头咬住了她。   ……   夜色阑珊,司真被乔赫抱在怀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棉被下两人的身体紧贴着,司真被像个被剥得光溜溜的粽子,只剩小小一片粽叶还保护着最重要的地方。   环在她腰间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睡意昏沉的司真一个激灵,抓紧了内裤的边边。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耳朵上。   当司真睁开困倦的眼皮,天已经亮了。   足足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醒来,片刻的茫然后,大脑稍稍恢复清醒。   昨夜糟糕的画面涌入眼前,司真还泛着睡意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底。   她悄悄掀开被子,看清自己状况的同时,闻到了一点特殊的味道。   想起被他硬拉着帮他“纾解”,手腕一阵酸疼,那种无法启齿的感觉仿佛也回来了。   她羞的不知何是好,不巧这个时候,身后的乔赫醒了过来。   司真连忙闭上眼睛。   乔赫看了她一眼,放开她,下床进了浴室。司真才敢睁开眼,从地上把自己的衣服捡回来穿好,飞快整理被搞得乱七八糟的床。   乔赫冲了个澡,出来时,房间已经被打扫干净,换了新的被子和床单。司真正在厨房准备早饭,听到他的脚步声也不回头看,红着脸假装不知道他的存在。   做好饭,摆上桌,两人坐下来吃饭。   没有人说话,空气里却仿佛有甜腻缠绵的分子在搅动。   吃过饭,乔赫送她回学校,司真下了车,连再见都不好意思和他说。   她关上车门要走,乔赫降下车窗,冷峻的眉眼露出来:“六点我来接你。”   司真太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咬了下嘴唇,点头。   一整天,她总是正做着事,莫名其妙地就开始脸红。太怪了,连师姐都看出来了,问她:“你是不是发烧了?脸怎么这么红?”   司真忙摇头:“没有。”   “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数据我来弄。”   这一阶段的实验已经告一段落,只剩一点收尾工作,她在这里心不在焉地效率也很低,干脆直接回宿舍,收拾行李。   室友都在跟进各自的毕设,没人在,就没人开她玩笑,司真也轻松了一些。   东西整理好,也差不多六点了,她接到乔赫的电话,拉着箱子出门时,才给室友发了消息。没去看不到一分钟就飙到到六十多的消息提醒,她把行李放到后备厢,坐上副驾驶。   刚坐稳,就被乔赫搂过去亲上了。   乔赫已经跟陆壹打过招呼,给司真请了假,直接把她带回公寓。   司真没有抗争的余地,老老实实跟着他进了家门。   这次,她把行李箱带到了卧室,把自己的衣服和他的收在一起。   说心里话,这样家一样的感觉,还是挺窝心的。   然而,当她转身看到站在门口的乔赫,那双深邃沉静、却藏着狼性的眼睛,就忍不住心发慌了。 第31章 三十一分   司真扭头就往洗手间走。   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想躲开他让人难以招架的眼睛。   “打打,”乔赫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   司真停下脚步, 转身望着他。   男人一身西装笔挺帅气, 长腿撩人。天快黑了, 室内开着暖灯,轻柔的光线如丝绸流泻而下,将他的面庞染上柔和色泽。   他微微抬起一只手,朝向她:“过来。”   他的声线太蛊惑人心,司真本能就乖乖向他走了过去。   乔赫的手圈上她不盈一握的腰, 将她抱进怀里。   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似乎是某种香水, 司真闻到过许多其他的,唯独对这个味道十分着迷。她把脸贴在乔赫胸口,整个人就像那个味道包裹住了。   这样安静的时刻, 无声的拥抱, 在两人之间并不常发生。   和昨晚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亲密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司真都很喜欢。   只要是他, 她都喜欢。   就这样安安稳稳地靠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 她轻声问:“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我们还没有请佳寻她们吃饭。”   谁有了对象, 就要请室友吃饭,这是大学里约定俗成的规矩。   虽然乔赫从来没有正式地和她说过“在一起”, 但司真觉得, 他们现在已经算是在一起了吧。   乔赫嗓音低沉:“我抽时间出来。”   “嗯。”司真嘴角弯弯, 额头在他胸膛上轻轻蹭了蹭。   抱够了,司真才从他怀里出来,脸蛋红扑扑的,却不是那种羞红,而是一种充满了甜蜜和喜悦的粉嫩。   “我去给你做饭,”她仰头望着他,眼睛亮亮的,声音软软的,“今天想吃什么?”   乔赫低头亲下来。   亲着亲着,他的手就想要解她的衣服,司真把他的手拿掉,推开他:“先吃饭。”   她去厨房做饭,乔赫下意识跟着她过去。司真回头看他一眼,笑了:“你去做你的事吧,我做好了再叫你。”   回来的一路上,他的电话响了很多次,最近公司应该很忙吧。   乔赫便转身去了书房。   出差十天堆积的事情很多,吃完饭,乔赫又在书房忙碌到十一点。   他的书房从来不锁门,司真也很少去打扰他,在门口看了一眼,见他正在专心工作,便自己先回了卧室,洗澡睡下。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   她睁开眼睛想和他说句话,就感觉到一个火热的怀抱从背后贴了上来,紧接着,一只手从她睡衣下摸了进去。她睡觉没穿胸衣,倒刚好方便了他。   司真被揉得哼唧一声,随即就被堵住了嘴。   ……   隔天早上醒来,又是浑身光溜溜的,只剩一块遮羞布。   心里无奈又甜蜜蜜,司真回头,看乔赫在她身后睡得沉,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下床,给他准备早饭。   做好早餐时,乔赫正在卧室换衣服,合身的衬衣勾勒着劲瘦的腰线。   司真见他拿了条领带,连忙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来。她手很巧,打出来的半温莎结很标准,有一个深凹的酒窝,很好看。   打好了,她看着乔赫英俊的脸。   小时候就幻想过给未来的丈夫打领带的样子,原来做起来,是这样的感觉。   这天是周六,上午司真在咖啡店兼职。   陆壹显然已经因为昨晚的“请假”知道了他们同居的事实,一上午都坐在柜台对面的桌子上,抱着手臂目光诡异地盯着司真。   司真脸皮薄,被他看得尴尬,送完客人的咖啡,走到他跟前:“你今天怎么了?”   “姐姐,你真的喜欢我哥吗?”陆壹小眼神分外严肃。   司真点头:“嗯。”   她答得太爽快,陆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停了几秒钟,忧愁地叹口气:“我哥也喜欢你。”   虽然早知道,听到这话司真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儿,你就来找我吧,我给你撑腰。”陆壹说完,拍拍她的肩膀,背影深沉地上了二楼。   下午两份家教。司真结束时,乔赫的会议还没开完,她便先去了饭店,跟室友汇合。   乔赫晚了半个小时才到,那时候,司真正被以金筱筱为首的三个室友逼问同居细节,完全招架不住。   乔赫一来,三个人立刻站起身问好,一脸好学生的乖巧:“学长好。”   像见到救星似的,司真立刻跑到他身边去。   乔赫的视线落在她红得快滴血的耳朵上,看了片刻,抬手碰了一下。   司真更不好意思了,拉住他的手,一起走过去坐下。   金筱筱和盛佳寻虽然爱闹,在乔赫面前都老实了下来。   他气场太冻人了,三个人不敢随便和他搭话,也不再乱开司真的玩笑,话题神奇地往学术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大家已经或多或少地开始动手写论文,有些人运气好,跟的师姐大方,随便从完成的课题里抽出一个模块,就是一篇内容丰富的论文,自己甚至不用费什么心,例如盛佳寻;有些人运气差一些,实验没出成果,论文就要另外想办法,例如金筱筱。罗青容是不用担心的,她是罗教授的亲闺女,又是保研,师姐师哥对她都很关照。   司真跟的实验进展也不错,等到和师姐一起完成数据处理的工作,就可以正式动笔了。   毕业季,除了论文,最担心的就是接下来的去向了。   司真和罗青容双双保研,盛佳寻是富二代,家里什么都给安排好了,毕业就直接去公司上班,十二月份参加考研,纯粹是为了陪金筱筱。金筱筱则正在准备复试。   乔赫听着她们的讨论,几乎没有开口。   担心复试不过的金筱筱忽然问他:“学长,乔生制药好不好进啊?我要是复试不过的话,就打算去参加面试了。”   乔赫扫了她一眼,道:“可以。”   于他而言,安排一个人进乔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但金筱筱没听出其他含义,以为他是说自己有戏,顿时信心大涨。   周末车位紧张,乔赫的车停得稍远一些。吃完饭,四个人边走边聊,向停车的地方走过去。   路边有身形佝偻的老人带着小狗卖艺,小狗和主人配合得很默契,听着他的口哨声做指定动作。旁边不少路人在围观拍照,偶尔有人往老人摆在前面的布袋里丢些零钱。   司真打开钱包正要拿零钱,金筱筱叹气:“哎,你又来了。”   司真动作顿了一下,解释:“他也挺不容易的,给一些没关系的。”   遇到直接伸手要钱的,她或许会犹豫一下,但卖艺和乞讨不一样。或者有些老太太自己做手工出来卖的,她看到都会买一些。   “你就是太善良了,”金筱筱说,“所以才那么容易被骗。”   司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没说话,把零钱放进老人的布袋里。   “怎么回事?”盛佳寻问,“什么时候被骗了?”   金筱筱便声情并茂地跟她讲了一通。   就前几天的事儿,她中午和司真一起吃完饭去实验室的时候,路上被一个南方口音的女生拦住。她自称南方某省人,放假来本市玩,谁知下了火车行李钱包手机全被偷了,没钱吃饭,虽然能和家人联系上,但没有银行卡,家人也没有办法给她打钱。于是请求借三百块钱,等她回到家一定马上转账还钱。   金筱筱本能觉得这种套路像骗人的,但那女生哭得涕泪横下,说起自己的家庭地址和电话时信誓旦旦,又很像真的。   她还没分辨出来,司真已经拿出钱包,拿了三百块给对方:“你先去吃点东西吧,别饿着肚子。路上小心一点,别再丢了。”   金筱筱阻止不及,看着那女生千恩万谢,主动记下了司真的银行.卡号。然而,回头她越想越觉得是骗子。   “这都五天了,火车都能走两个来回了。”金筱筱说,“而且她留给司真的那个电话,打了根本没人接。”   乔赫微微皱眉,看着前方低头默默走路的司真,牵起了她的手。   司真转头看了看他。   “没事儿,”那边盛佳寻不以为意,“错的是骗子,又不是司真。我们司真本来就是心肠好。”   这个社会里,善良时常得不到好报。   你善良,你轻易相信别人,所以你被骗了。你会被骂愚蠢、没脑子,但很少有人去指责骗子。   司真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不应该心软帮忙。她也很心疼钱啊,三百块是她给奶奶半个月的生活费。   先把筱筱她们送回学校,乔赫载着司真回家。   乔赫还有事情要处理,在书房办公。司真把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家里又打扫一遍,洗了衣服,趴在餐厅的桌子上计算学姐发来的数据。   手机进来短信,她把正在计算的公式算完,才拿起手机看。   银行的到账提醒。   司真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起身走到书房,推开门。乔赫戴着那副无边眼镜,毫无波澜的目光望过来。   “学长,我卡上收到了三百块。”司真说。   乔赫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毫不在意,视线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   司真站在那儿没动,沉默了很久,才又道:“我给她的卡号是另外一张。”   敲击键盘的声音一停,乔赫缓缓抬起眼帘,看着她。   司真趿着拖鞋走进来,到他身边,弯腰抱住了他的脖子。她把脸埋在乔赫肩窝里,鼻子发酸。   “谢谢你,学长。” 第32章 三十二分   入春后, 天气回暖,各色轻薄靓丽的春装渐渐取代了厚重的冬装。司真仍坚持穿着加棉的保暖裤。   到了四月初, 寒潮卷土重来, 已经升高到三十度的气温骤降至十度以下, 奉行春捂秋冻的乖孩子司真还是感冒了。   感冒这种病,吃不吃药对病理进程影响并不大,而且很多抗生素类药,吃多了也没好处。司真习惯用维C泡腾片冲水喝,但这法子只在初期管用, 一旦病毒来势汹汹, 就扛不住了。   喝了几天姜茶, 好转一些。   赶巧那几日乔赫忙,见天儿有应酬,他回来的时候司真通常已经睡着, 白天又很注意着, 不跟他正面说话, 不给他亲, 倒是没传染给他。   这一个月,她已经把乔赫的口味差不多摸透了, 除了对芹菜过敏, 其他很多蔬菜瓜果都是挑食不吃。   司真平时都按照他的口味来做饭,但时不时会做一道他不喜欢的蔬菜, 强迫着他吃一点。   乔赫对她还算给面子, 但凡夹到他碗里的, 他都会吃掉。   他整个冬天都没穿过秋裤,司真一边羡慕着男人强悍的体质,一边逼着他喝姜茶,御寒。   虽然一闻到那个味道就皱眉,乔赫每次都会乖乖接过去喝下。   店里被流感击倒的好几个,以防传染给其他人,陆壹给几个人都放了假,回家休养。由此一来人手就变得很紧张了。   司真算是情况好的,休息了一晚,周六一早又来上班。结果出去送了一单外送,被嚣张的北风一吹,又严重了,头昏脑涨地撑到下午五点,提早下班了。   乔赫好像回来过,卧室床沿上丢着换下来的衣服,纸篓里还有件蓝色格子衬衣。   太败家了。   司真抽抽鼻子,过去把衬衣捡了起来,然后发现下头还有块手表。似乎是坏了,表盘有一道小裂纹,指针静止,偶尔来个轻微的颤动。   司真专门查过西装的清洗方法,自己买了专用的干洗剂。   乔赫的西服很多,还都是深色系,虽然看起来都差不多,但亲手洗过的司真都分得清楚。那些都挂在衣柜里,他很少穿第二次。   不仅败家,还是个臭美的男人。   西装清理完,她把衬衣拿过来,展开,却发现领口上一片红色印子。   很小,很那注意到。   司真仔细看了几眼,那是口红的颜色。   她从来没化过妆,这类东西少得可怜,除了平常用的水乳和面霜,就只有一瓶乔赫送给她的香水——那个味道她特别喜欢。   司真直接把衬衣泡进水里,搓掉那块污渍。   倒也没有生气,她知道乔赫不是那样的人。   洗完连做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司真自己测了体温,有点低烧,吃了药便躺到床上。   那只手表被她收在床头的柜子里了,明天拿去修一下吧。   衣香鬓影的商务酒会,王羽婷穿一身秀丽端庄的淡紫色礼服,看起来却心事重重,坐在一处沙发上,不时望一眼人群中如鱼得水的爸爸,再回头望望门口。   看到乔赫随在乔老爷子身后进来时,她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跟前,恭敬地问候乔老爷子,然后看着乔赫:“乔总,我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   乔老爷子在圈中的威望,使得主办方亲自笑脸相迎来招呼,他似乎也乐见其成,撇开一脸漠然的孙子,独自去了。   乔赫对王羽婷视若无睹,抬步走开。   王羽婷比前几次碰面时似乎要大胆许多,紧跟在他身侧,低声道:“乔总,我真的无意高攀你,都是我爸爸和你爷爷的意思。既然我们都对对方无感,为什么不合作呢?”   她和乔赫的情况并不同。虽然乔老爷子的□□在圈中不是秘密,但乔赫即便婚姻不自由,也是乔家唯一的继承人。而她只是老爸用来攀高枝的工具,甚至急于将她嫁出去,为的就是断绝她和弟弟争夺家产的机会。   和乔家联姻的算盘落空后,老爸甚至打算将她推给一个六十多岁花名在外、且已经离过三次婚的老男人,只因为那男人身体缺陷,生不出孩子,哪天死了财产就全能落在王家手里了。   从小就生活在家里的底端,她可以不介意,不去争,但受不了这么被人作践。   见乔赫毫无反应,半点兴趣都没有,她忙拿出杀手锏:“我知道你包养了一个大学生,你爷爷不会同意的!”   乔赫眸光一寒,倏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出通向后院的小门,掼到墙上。   “你跟踪我?”他目光阴沉,声线冷鸷,仿佛她敢答一个是字,就会立刻拧断她的脖子。   王羽婷吓蒙了,裸背撞在墙上尖锐的石头上,不知道是不是撞伤了,她疼得差点哭出来。   “不是,我没有!”她带着哭腔下意识否认,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拿着他的把柄,应该硬气一点,但还是控制不住的哆嗦,“我、我不会告诉你爷爷……我可以给你打掩护,帮你骗过他,作为交换,”她咬了咬牙,懦弱惯了的眼睛里,难得有几分坚决,“我想你跟我合作,帮我拿回我应得的东西!”   “合作?”乔赫眸中闪过轻蔑,锋利的目光从她苍白的脸上扫过,淡漠收回。   “你不配。”   王羽婷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愣了愣:“你不怕我……”   乔赫低头从容地整理袖子,语调很慢,声音却像冰锥一样冷厉:“想知道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你大可以试试。”   毕业论文早早搞定了,盛佳寻请实验室的师哥师姐们吃了顿大餐,之后就光明正大地放大假了。   跟发小去日本浪了半个多月,一回国就被老爸揪着耳朵来参加无聊的酒会。   “今天帅哥挺多哦。”盛佳寻挽着老爸的手说。   盛爸爸跺脚:“你给我闭嘴!今天是带你来见世面,又不是给你选美的。老实一点,别给我捣乱,好好跟着我,学学商场上的话术,别以后到公司了给我丢人。”   “你可拉倒吧,”盛佳寻一脸微笑,“要不是妈生气不理你,你才不会带我来呢。”   盛爸爸咳了一声:“你个毛儿都长齐的臭小子知道个啥!”   “爸,我是女的。”   盛爸爸怒了:“你天天出去拈花惹草风流快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自己是个女的!”   “不都是跟你学的嘛。”盛佳寻掏掏被震得发麻的耳朵,趁老爸反应过来揍她之前,提着裙子从震惊围观的人群里溜了。   没跑几步,瞧见乔赫从一道小门走进来。她脚步一转,想过去打招呼,紧接着便发现他身后跟进来的另一道身影,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视野忽然被一道黑影遮住,与此同时,来不及停止的身体直直撞了上去。   哗——酒香四溢。   “啊,不好意思,”盛佳寻后退一步,看着眼前清俊有型的男人,“没看到你走过来。”   徐然接过反应迅速的侍应生递来的毛巾,擦拭西装上的酒渍,微笑道:“应该道歉的是我,不小心冲撞了美人,抱歉。”   眉头一挑,盛佳寻玩味地看着他。   徐然简单拭完几下,将毛巾还给侍应生。   “不去换一身衣服?”盛佳寻问。   酒会上时常有状况发生,有些主人会准备几套备用礼服。   徐然道:“不用了,我只是一个幕后打工的,不用太在意形象。”   盛佳寻耸耸眉,伸出手:“请你跳支舞啊,就当赔礼了。”   徐然顿了顿,彬彬有礼地执起那只纤白漂亮、染着酒红色指甲的手。“我的荣幸。”   三个小时后,酒店房间里,盛佳寻裸着美背坐在床头,把掉在地上的手机摸起来,给司真拨去电话。   司真刚睡了一阵,被她吵醒也没不耐烦,好脾气地问:“佳寻,有事吗?”   “鼻音怎么这么重,感冒不是快好了吗。”盛佳寻问,“吃药了没?”   “吃过了。”司真坐起来,拿起床头的体温计,伸进耳朵里测体温。   “那你早点休息,”盛佳寻说,“我刚才看到学长了,他……”   背上忽然被吻了一下,一双手从身后缠上来。盛佳寻声音一停,接着毫无起伏地道:“你快睡吧,我先挂了。”   她挂了电话,转过脸看向身后的男人。   徐然趁势将她压在床上,盛佳寻配合地抬起双腿,一边捏住他的下巴:“宝贝儿,你不用这么敬业的。”   动作滞了一瞬,徐然看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一时分不清她是将自己当成了牛仔,还是看出了什么。   洒酒是他故意,但后续的……   烧退了点,司真没什么胃口,起床给自己煮了碗面。   佳寻说看到学长了,她都没来得及问她在哪里。   睡完一觉醒来,发觉身边没人,竟然有些不习惯了。这些日子不管再晚,乔赫都会回家,哪怕只能睡上几个小时。但司真醒来时总能见到他。   有点想他了,她想打个电话给他,又怕自己这鼻音惹他担心,想了想还是自己先去睡了。   头还疼着,前面又睡饱了,这会儿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后背忽然贴上一个怀抱,昏昏沉沉地感觉到乔赫在吻她,她伸手去推。   “我感冒还没好。”   “没事。”乔赫声音很低,说完又低下头来吻她。   也许是太想他了,也许是生病了没力气,司真软绵绵地推不开,被他一勾就掉了魂儿,之前坚持的不要传染给他也忘记了,毫无原则地张着小嘴迎合他。   被他抱着亲着,太舒服了,她就犯困了,迷蒙了一会儿又清醒,便发现自己的粽叶又被剥掉了。   这一个月来每天晚上他都要摸来摸去,司真都习惯了,就没阻止,哪知这次他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及时停止,忽然拽住她最后一片小粽叶,往下扯。   司真吓得一下子醒透了,忙双手护住。   她口中呜呜呜想说什么,嘴却被堵得严实。乔赫深深吻着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他的动作不算蛮横,没有用暴力,害怕吓到她,却持之以恒不肯放弃。   司真坚守着底线,急了就拿腿顶他,反被他紧紧压住。   你来我往你争我抢。   拉锯战持续了十分钟,乔赫终于败下阵来,松开她,伏在她肩上沉重地喘息。他脖颈上筋脉突起,极力忍耐着。   司真脸都憋红了,正要说什么,他翻身下床,径自进了浴室。   翌日早上,她醒得晚了一些,睁开眼睛时乔赫已经收拾整齐,准备出门。   她揉揉眼睛,裹着被子坐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起晚了,你去陆壹那里吃早饭吧。”   她鼻音还是很重。乔赫走到床前,俯身在她头顶吻了一下:“今天在家休息,不要出去。”   司真乖乖点头。   昨天陆壹就给她准了假,让她今天好好休养。下午的家教课她也提前通知了,自己这反反复复的感冒,传染学生就不好了。   不过她真的闲不住,睡太久了,身体都乏了。乔赫走了没一会儿,她就起来了,随便做了些东西吃。把晾好的衣服收进衣柜,两个小时修改论文。   等到太阳大了一些,就穿得厚厚的,出门去给乔赫修手表。 第33章 三十三分   阳光挺好的, 风也很大,司真出门带了医用口罩。想起昨天佳寻话只说了一半, 她回过去一个电话。   快中午了, 对方像是还没起床, 声音带着朦胧的睡意:“怎么了?”   “还没醒呀?该起床吃中饭了。”司真笑她,“你昨天电话里想和我说什么?”   “也没什么,昨天看到商场在打折,问你和筱筱要不要去逛街来着。”盛佳寻伸了个懒腰,从酒店大床上爬起来, 身边的位置早已经凉了。   过年前后一大笔开支, 存款已经少了近半, 司真自己不缺什么,但是想给乔赫买一件衬衫,便问了商场的地址。倒是离公寓不远。   市区里手表修理铺不多见, 她便先去商场转了一圈。   自己穿衣服没什么讲究, 舒服就成, 但给乔赫挑的就很仔细。太贵的负担不起, 价格实惠的往往质量不敢恭维。   路过某家看起来很有档次的男装店,司真一眼就被橱窗里的模特吸引了, 棕色西装搭配湖蓝色衬衣, 帅得闪闪发光。她觉得学长穿起来一定很好看,脚不受控制地走了进去。   这家的料子摸起来手感格外好, 打折力度也蛮大, 然而光一件衬衫折后的价格, 就抵得上她一身行头了。   司真犹豫了片刻,舍不下。   从小在消费上一向理性节制,第一次这么冲动。   走出商场的时候,她脚步轻快极了。甚至想立刻就让学长换上看一看。   原本想在外面吃个午饭的,这么一笔开销出去,她连碗面都舍不得吃了,计划着修完手表回家里做。   过了商场的一条内街上,就有修理店。老板穿着棉马甲,胖嘟嘟的,站在柜台后半米宽的地方,稍微一动啤酒肚就会碰到桌子。   司真把小心收在包里的手表拿出来,递给老板:“您看看这个还能修吗?”   老板眼睛只有两条缝,视力也不大好,带上老花眼镜,把手表拿远对着光瞅了瞅,忽然一撩眼皮,眼睛缝儿里古怪的目光看着她。   “这表真的假的?”   “啊?”司真一下没反应过来,“手表还有假的吗?”   老板呵了一声:“这年头什么东西没假的。”   又拿在手里反复研究了片刻,似乎确定了什么,看向她的眼神更加古怪了。他把手表放下,却是靠近自己的位置,盯着司真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这表……你从哪儿弄来的?”   司真没懂他突然堤防的姿态,如实道:“我男朋友的。”   老板再次打量她一番,怀疑的视线在她口罩上停留尤其久。   “对不起,我感冒了。”司真解释一句,便把口罩摘了下来,“这表有什么问题吗?”   老板似乎信了,把手表推过来:“小姑娘你搞笑呢吧,这么贵的表拿到我这儿修,也不怕零件我给你换喽。”他随手往外头一指,“前面世贸中心就有专卖店,去那儿修去。”   司真对奢侈品从来都没有了解,但当她站在和手表上同样的马耳他铁十字标志的门店前,也认出了那一排VACHERON CONSTANTIN的英文。   江诗丹顿。   是生病了脑子一团浆糊,还是她刻意忽略了很多东西。   手表上那么显眼的标志,她竟然没有留意。   ……   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司真走进大堂,前台接待处已经不是上次的面孔。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司真走过去,妆容精致的前台便向她颔首,微笑着问。   “你好,我找乔赫。”与上次几乎一模一样的状况,心情却大有不同了。   类似的情况大概时有发生,前台小姐自有一番应对模式,从容问道:“请问您有预约吗?”   司真道:“没有。”   “抱歉,我们乔总需要提前约见。”其实有访客来,完全可以打个电话到秘书部询问乔总的意愿,但前台小姐暗自认为并没有这个必要。   手指颤了颤,司真想说“我是他女朋友”,却像是被扼住喉咙,说不出口。   打给乔赫的电话,不通,当着前台的面,好像一个在装模作样演戏的小丑。司真在对方礼貌却隐含轻蔑的目光中收起手机。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她转身走到休息区,坐在一张沙发上。   旁边一个身材不高的地中海大叔,喝着一次性纸杯盛的茶水,似乎也在等人。   司真的眼睛落在他沾着灰尘的裤腿,也不知在看什么,一直没有移开。   大叔似乎注意到了,把裤腿往下拽了拽,遮住里面深蓝色的袜子。司真察觉到,连忙收回目光,歉意地向对方笑了笑。   大叔和善地摆摆手,问她:“你也是来找乔总?”他听到了刚才司真和前台的对话。   司真迟疑着点头。   “他们乔总挺忙的,我在这儿等了两个小时了。”大叔呵呵笑着,“你是哪个公司的啊,怎么派你一个年轻小姑娘来?乔总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你一个人肯定搞不定,估计连乔总的面都见不着。下次记得找个能话事的来。”   他好心提点,司真勉强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一直翘首盼望的大叔忽然大喝:“徐助理!”腾地一下起身,小跑到大堂中央,拦在一人跟前。   他腆着笑脸,态度谦卑:“徐助理,你好你好,乔总今天有时间吗?”   “乔总还在开会。”徐然说。   “那上次咱们谈的合作的事……”   不等他说完,徐然便彬彬有礼地回道:“陈经理,您的报告我们已经看过了,不符合我们公司的标准,反馈意见也已经发送给贵司,希望以后有机会合作。”   “是这样的,你们的反馈确实给了我们很多帮助,那些问题我们已经都改进了,您看乔总什么时候能挤出一点时间,咱们再详细谈谈?”   “抱歉,这个项目已经动工了。您有兴趣的话,可以关注我们接下来的几个项目。”   他说完,微微一笑便要离开,居高临下的目光从地中海上掠过,忽然一顿。   “司小姐?”他隐下惊讶。   司真走过来,向他点点头,神色平静:“徐助理。”   地中海大叔看了看两人,笑道:“啊,原来你们也认识啊。”他自己还没见到乔总人,这会儿却帮着司真介绍,“小姑娘也是来找乔总的,跟我一块儿在这等很久啦。乔总太忙了,不过见到徐助理也是一样的,你有什么事儿,赶快跟徐助理说说。”   徐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请跟我来。”   说着不等大叔反应过来,在司真背后虚扶一把,引着她走向电梯入口。   徐然没有多问什么,两个人之间的问题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好。   到了办公室,他领着司真进去,问一人:“乔总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办公室。”   现代感设计的办公室,宽敞,亮堂,面积大概有四五百平。穿着职业装的职员井然有序地工作着,专注、高效,甚至没有人对她这个陌生面孔表现出一丝多余的关注。   高跟鞋快速敲在地板上的声音让人平添一分紧促感。   里间的办公室的门没关,乔赫着一身黑色西服,长身玉立,气质清贵,光亮的牛津鞋踩在地毯上。他跟前,穿深蓝色一步裙的女人跪在地上,正颤抖着去捡地上的碎瓷片,不停地哭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乔赫皱眉不耐地看着她。   这样的画面也在徐然的意料之外,想阻挡司真的视线已来不及,他硬着头皮在门上敲了两下:“乔总,司小姐来了。”   乔赫猝然抬头,看到门外,徐然身后,司真一脸木讷地看着他。   有一瞬间的慌乱,他眉心拧了起来,眼底是风雨欲来的阴沉。   默了片刻,他大步走出来,牵起默不作声的司真,带她走进办公室。   司真却忽然将手抽了出来,走向仍然跪在地上的女人,弯腰,抓住她的手臂。那只手的食指已经被瓷片割了道小口子,冒着血珠子。   “起来。”司真轻声说。   那女人却更加惊慌失措,头埋得更低,瑟瑟发抖,只差在地上磕头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司真抿了抿嘴唇,手上用力。   “你起来。”   她声音不大,甚至算得上温柔,偏话里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坚持。   小秘书不知所措,惶恐的视线投向她身后神色冷峻的男人,只觉他的脸色冰冷可怖。吓得讷讷不敢出声。   气氛一时僵持。   徐然忙上前掺起小秘书,打圆场:“下次小心些,烫到乔总别先忙着收拾,帮他处理伤要紧。”   人被他带了出去,交给外面已经被惊动的其他秘书。   司真回头,看了眼乔赫垂在身侧的右手。   红了大片,未干的咖啡正沿着他修长的手指下滑、滴落。 第34章 三十四分   司真走过去, 抬起乔赫的手臂,拿出包里随身带的浅黄色棉手帕, 轻轻盖在他手背上, 将残留的热咖啡液吸掉。   “有冷水吗?”   她语调平稳, 脸上看不出什么。但这幅意料之外的冷静样子,显然和平时在他面前的甜美娇憨全然不同,不像同一个人了。   乔赫沉默地望着她。   送秘书出去的徐然对两人的状态隐隐担忧,站在门外暂时没有离开,见状心中的紧张竟不比面对威严苛刻的董事长时少。   见乔赫不答, 温声提醒:“里面走右转洗手间。”   司真便拉着乔赫走进去。   藏在办公室里的洗手间, 一点不凑合, 面积抵得上平常人家一个卧室。司真没有看那些精致高档、处处透着昂贵的装潢,打开锃亮的水龙头,将乔赫的手放到流水下冲。   她松了手, 眼睛没抬:“冲十分钟。”   转身似要出去, 乔赫幽暗的目光跟随她的背影, 声线低沉:“司真。”   司真脚步停了一停。认识这么久, 他除了叫过她打打,从没认真叫过她的名字。   挺别扭的。不知道别扭自己还是别扭他。   她觉得自己很蠢, 还自作多情, 其实从一开始,他根本就很少和她说话。所谓“学长”、所谓“本家”, 都是她自己认为的。   “我在外面等你。”她抬脚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已经被徐然关上, 他距离门口最近, 时刻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说到底,这一场误会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那时候徐然跟着乔赫已经快一年,始终猜不透这位上司的心思,也没有得到信任,徐然知道私下很多事情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难得发现他对一个女孩子有了注意,虽然微小,却也十分不同寻常。   不小心烫伤乔总的小秘书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另一人重新煮了两杯咖啡。眼下的情况不适合被人看到,徐然拦下,自己亲手送了进去。   却见司真一个人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指头上挂着她带来的袋子。洗手间水流声淅沥。   徐然沉吟半晌:“司小姐,江州商圈的项目,乔总压力也很大。诚信小区最终本可以低成本收购,临到签约的当天,乔总忽然改主意采用了初版合同。”除了低一成的价格,新合同中许多对公司有利的条款,都随之作废了。   默了会儿,司真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徐然点到即止,把咖啡放下便带上门出去了。   温柔的女孩子生起气来叫人看不透,虽然还是文文静静的,总觉得还藏着大招在后面。   乔赫擦干手,在司真的对面坐下。   司真攥着那张浸湿的帕子,低头不出声。   乔赫盯着她半晌,松了松领带,微微俯身,手臂撑着膝盖。生平第一次没话找话,技巧生涩:“你拿的什么东西?”   提久了手里的东西都被遗忘了,司真下意识往后藏了藏。“没什么。”   小一千块的衬衣,让她肉痛的价格,但怎么入得了可以随手丢掉几十万手表的眼。   想到手表,她从包里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表蒙得换新的,我不知道你的保卡在哪里,你拿去修吧。”   说完想起导购小姐问她是什么会员,她答不上来。   要收回手时,被乔赫握住了。   “你想问什么?”   司真往回抽了抽,抽不动,他抓得很紧。索性放弃了,她抬起眼帘。“为什么骗我?”   认错人是她笨,他为什么要将错就错,为什么误导她?   她眼睛发红:“消遣我好玩吗?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自说自话,很有趣吗?我还当着你的面说你的坏话……”她蹭了下眼睛,有点哽咽,“你是不是觉得我蠢死了?”   “不是。”乔赫哑声道。   “高秘书!”门外响起徐然提高的声调,“乔总办公室有客人,请稍等片刻。”   “等不了呢,董事长找。”带着笑仍显锐利的女人声音,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把手上有了动静。   乔赫松开手,眉眼微冷。   门霍然打开,黑白套裙的女人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目光投过来,轻飘飘掠过乔赫,落在他对面的司真身上,由上到下,审视一遍。   她个子高挑,还穿着十多公分的高跟鞋,凹凸有致的身材也显得咄咄逼人起来。   司真看到她描画精致的脸,眼睛里分明带着敌意。唇上艳丽的颜色……   心凉了半截,司真缩回手,攥紧手指。   “你先回去。”乔赫仿佛没看到那个存在感极强的女人,对司真说话时,已经恢复平时的淡漠。   司真抿唇站起来,高秘书自觉地让开路。从她身旁经过,个子矮了一个头,打扮也土极了,司真有点自惭形秽,轻轻颔首,低着头匆匆离开。   身后渐渐合上的门里,隐隐约约传出一句:“最近口味这么朴素啊。”   高丽往乔赫身边坐过去,他已然起身,姿态利落中带着冷漠。高丽紧跟着起来,红艳艳的指甲往他肩膀上搭。   “清粥小菜吃两天得了,还上瘾了吗?”   手刚触碰到西装精细的面料,乔赫已经将她甩开。高丽的手被甩到沙发背的坚硬骨架上,狠狠磕了一下,倒吸着冷气。   “滚出去。”乔赫漠然道。   “乔赫,你以为你的处境很乐观吗?廖总刚刚谈下的那个项目,预估利润率高过江州路六个点,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我说过,我可以帮你……”   乔赫根本没在听,径自打开门走了出去,冷冷对徐然丢下一句:“什么东西都放进来,这里是垃圾站吗?”   徐然道:“我马上让人消毒。”   高丽也不恼,勾唇笑了笑,甩甩疼麻的左手。   董事长办公室,正事说完,该骂的骂完,乔老爷子看着乔赫不动如山的样子,片刻后缓了缓语气。   “在外面住得如何?生活上习惯吗?”   乔赫语气淡淡:“习惯。”   乔老爷子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高秘书在一旁整理文件,闻言笑着瞥了眼乔赫:“董事长您放心吧,小乔总现在有人照顾,应该挺不错的。”   乔赫眸中一寒。乔老爷子的脸色霎时冷厉下来:“什么意思?”   高秘书故作惊讶:“您不知道吗?”然后一脸为难道,“这……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老爷子手杖一撴:“说!”   “董事长息怒,是这么回事,小乔总最近身边有个女学生,刚才还来办公室找他呢,人看着挺伶俐的……”   “混账!”老爷子蓦然起身,拐杖扬手就朝乔赫身上打下来。乔赫躲也不躲,眉头微微一皱,却不吭一声。   “我就知道你好端端要搬出去,一定有猫腻!翅膀硬了,敢糊弄我了,谁给你的胆子?”老爷子几拐杖敲下去,心头气才平下去些许。“真是跟你爸一个德性!看到女人就鬼迷心窍,丢尽我乔家祖宗的脸!”   高丽也被老爷子的盛怒惊到,反射性往后躲了躲,见他停下来,才上来给他顺气:“董事长,您消消气。您对小乔总寄予厚望,他都知道的,您看咱们哪个董事不夸他能干?这男人喜欢女人,人之常情嘛,您也不必太过苛责……”   老爷子瞪着乔赫:“外面的女人随你怎么玩,不准再给我带到公司来!少往家里带,玩就注意玩的分寸,别给我在上面浪费心思,不务正业!”   乔赫不语,躬首离开。   七点才开完会离开公司,回到公寓见玄关的墙边靠着一只银色的箱子。   乔赫目光暗了暗,寻到卧室,司真正在收拾昨天给他洗的那身西装。   乔赫的视线落在她手里那件蓝格子衬衣上,蹙眉。   “扔了。”他沉声道。   司真顿了顿,仍继续叠好,收进衣柜,熨过的西装挂起来。   忙完了,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你吃饭了吗?我炖了鸡汤,给你下碗面吧。”她从他身边绕了过去,趿着拖鞋走到厨房。   乔赫在客厅无声坐着,恰好能从厨房的门看到她忙碌的身影。   她煮好面,端过来。   乔赫看着那碗面。“你吃过了?”   她根本没胃口,只喝了几口鸡汤。却撒谎道:“吃过了。”   空气便又沉寂下来。   司真不自在,又觉得现在不是给他谈的好时机。洗了手出来,见他仍坐着没动。   “你快吃吧,面禁不住放。”她走向玄关,“我先回学校了。” 第35章 三十五分   穿好鞋, 披上外套,司真提起箱子, 打开门, 寒意一下子涌进来。   她拢了拢衣服, 一只脚还没踏出去,箱子忽然被夺走了,不及反应,门被一股反向的力道一推,砰一声在她面前合上。   乔赫抓着她的手腕, 不由分说将她拽了回来。   人被甩到客厅沙发上, 司真看到他脱下外套, 烦躁地拽了拽领带,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   茶几上摆着一个透明的玻璃花瓶,插着几只颜色温柔的杏色露台, 是她前几天傍晚从花卉市场捡漏带回来的, 自己剪掉刺和多余的叶子, 养了几天已经有些枯萎的颓势。她说厨房里要有一点绿色, 水池上头吊了两小盆绿萝;阳台上几个埋下种子的新花盆,也都相继发了芽。   卧室的床品也被她换了新的, 嫌他那些颜色太深了, 自己去商场买的便宜货,很浅的蓝色, 纯棉的料子倒是还不错。   房子还是那套房子, 仍然简洁干净, 短短时间却到处都是她的气息。   他似乎要发火,司真略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下意识叫道:“学长……”说到一半便反应过来,声音低下去,“你先吃饭吧,有什么话等你吃完……”   乔赫倾身靠近,抬起她的下巴,俯身以口封唇。   司真瞪大了眼睛,扭头想躲开,被他虎口紧紧钳制着。她抬手用力推他,撼动不了男人强悍的体格。   胸中一股闷气无处纾解,乔赫压着她凶狠地亲,钩卷着她的舌头,不给她一点说话的机会。他扯开她的毛衣,轻车熟路地将手探进去,捏住她胸衣背后的带子,手指不知怎么轻轻一弄便解开了。   衣服被他往上一推,等娇娇软软的两个小可爱跳出来,张口便咬了上去。   终于被他放开的唇瓣已经被啃得发麻,司真大口呼吸着,身体被他熟练地挑弄起快感,心里却越来越凉。他的手大力揉了几下便往下,去脱她的裤子。   “乔赫,”司真声音带了点哭腔,“你骗我就是为了这个吗?”   何必演那么久的戏,大把机会可以得逞,要她心甘情愿臣服才有狩猎的趣味吗?   身体僵了一瞬,乔赫抬头,看到她被迫仰着脸,眼泪顺着鬓角流进头发里,死咬着唇没哭出声。   “打打……”他声音里透出点慌乱,抬手去擦她的眼泪,被她扭了过去。   他默默把推起的衣服又拉下,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额头抵着她。   “我为什么骗你。”鸡汤香味袅袅,乔赫低声重复了一遍办公室里她问过的问题。   因为如果没有骗她,这个房子永远会是那个冷清的空旷的房子。没有那把月季,没有这碗鸡汤,没有他睡觉时习惯搂在怀里的温软身体。   “我是谁就那么重要吗?”   司真垂着眼睛,点头。“很重要。”   乔赫眸光幽幽转暗,底下翻涌的情绪叫人看不清。   许久,他才哑着嗓子开口,“那个‘学长’是什么人?”   “和我差不多的人。”司真说。   “他对你很重要?”   司真没说话。不过是一个同病相怜的学长,到现在连面都没见过,名字也不知道,有什么重要,重要怎么会认错这么久。   “打打,”乔赫嗓音低沉,“你要的是我,还是他?”   她不肯答,只有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过了会儿,她抽抽鼻子:“乔赫,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豪门,也从来没那个意愿嫁入豪门。不是门当户对的姻缘哪有什么好结果。她只想找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可以不这么帅,可以不这么能干,做人正派知道上进就够了。   可他偏偏是个有钱人,三观大概也和她这个穷人截然不同。   “只有一个世界。”他说,“你自己分的不作数。”   司真竟然成功被噎住,停了停道:“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这些。心里很乱,我想回去自己想一想。”   “你要想什么,就在这里想。”他声音不大,态度却实打实的强硬,“哪里都不许去。”   认识半年他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倒是一句比一句更气人。   司真抿着唇。她不想留在这里。   她知道自己心软,太容易被他攻破防线,这里被她当做自己和他的家一样,哪儿对他硬得下心肠。   “你喜欢把我当作那个学长,就继续当下去。”   乔赫抱紧了她,在她耳边喃喃道:“随便你把我当作谁,我不会让你离开。”   ……   面到底是坨掉了,司真也被他强制地留了下来。   一争一闹时间已经不早,她在外面的卫生间洗漱,湿着头发出来,却见他就坐在餐桌边,正对着浴室的门。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丝质的深蓝色睡袍穿得乱七八糟,头发上带着没干透的水汽。   司真脚步顿了一下,“怎么不去睡?”   乔赫没说话,往后靠在椅子上。   司真便绕过他到卧室,用吹风筒吹头发。   嗡嗡嗡地仿佛被隔在一个玻璃罩子里,听不到一点外界的动静。转身时就被吓了一跳,他坐在床脚,鬼魅一样盯着她。   司真叹气,原本心里又乱又难过,被他突然奇奇怪怪的行为搞得有些无奈。   没理他,自己到客厅,打开书包拿了专业书出来,坐在地毯上,就着矮茶几看。   头发有些碍事,皮筋却一下子找不到了,就拿只铅笔绕了几下盘起来。   乔赫在书房里忙他的事,晚上还有个中高层的会议,他急着回家没出席,便看徐然发来的会议记录。   心却莫名静不下来,思绪几分钟就会中断,停下来留意外头的动静,听不到她挪动碰撞甚至翻书的响声,心脏就会缩一下。   过了会儿,他起身走到客厅,把她摊在茶几上的书一收,拉着她的胳膊站起来。   “你干嘛?”他戴眼镜的样子让司真着迷,这会儿却努力抗拒着美色的诱惑。   乔赫把她拉到书房,宽大的书桌足以容纳两个人共事,他随手一扫清出来一块地方,把她的书本放上去。   完事便坐下,继续办公。   “……”司真再次叹气,自己出去从餐厅搬了把椅子进来。   到点她便合上书出去了,乔赫的视线随之从电脑上抬起,听着外面她书包的拉链声、行李箱轱辘的滑动声、锁扣弹开的咔哒声,窸窸窣窣一阵。她的脚步声靠近,乔赫看着她从门口走过,到卧室去,没一会儿抱了枕头和被子出来。   又是窸窸窣窣一阵。   接着,安静了。   大概在客厅睡了,乔赫心里却不安稳,又起身出去,见她果真铺好了被子安安静静睡在沙发上。方才响动过的箱子已经合起来,靠在墙边。   他回了书房。   再次出来时夜已深,他在沙发前蹲了许久,然后连同被子把人一起抱到卧室床上。   她怕冷,睡觉喜欢卷被筒,把自己裹成一条虫。刚搬过来的那几天总是半夜就把被子卷跑了,然后很快又会自己醒来,给他盖好。   乔赫隔着被子搂着她,关了灯闭上眼。   早晨醒来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回到卧室了,司真坐起来,乔赫跟着便醒了。   她没有和他说话,径自去厨房做饭。   昨天回来没买菜,冰箱里没多少东西,没心情再出去一趟,才炖了只鸡,结果两个人都没怎么吃。   司真捡了捡剩下的鸡肉,撕成丝,加干香菇做了锅粥,又烙了几张薄饼,切点黄瓜和洋葱丝,配着甜面酱加香油和糖调的酱料吃。   日子和以往似乎没太大差别,只是司真不怎么和乔赫说话了。   吃饭的时候,送她去学校的路上,连着几天都是这样。   最近时常不见人影的陆壹都发现了,晚上专门等到她下班,趁着乔赫没来,把她拉到会客室打听。“姐姐,你是不是和我哥闹别扭了?”   司真看了他一眼。乔赫的身份他肯定知道,细想起来,好几次他都暗示过自己什么,是她蠢,被蒙了眼,什么都看不见。   “我都知道了。”她说。   陆壹张了张嘴,半晌才抓了抓头发:“这样也好,你们说开了也没什么。我哥他就是没谈过恋爱,什么都不懂,喜欢你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就你说什么他答应什么,你要说他是狗估计他还能冲你摇尾巴汪汪叫。”   司真被他逗得笑了一声,又收敛。陆壹紧接着又兀自摇头:“不对,他那得是条哑巴狗。”   司真彻底乐了,笑了好一会儿才停。   陆壹咧着嘴呲着牙傻笑,又小心睇着她的神色。   “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司真笑完了说。   感情里但凡谈论合适不合适的,都是冲着结婚去的。虽然知道乔赫对她挺上心的,陆壹却不敢打包票这份心能持续多久,毕竟他哥二十老几了才情窦初开,未来的情路如何谁都不能轻易下结论。   况且乔家情况复杂,乔老爷子比他们家陆老头还顽固,当初乔伯父坚持己见娶了不入他眼的乔伯母,两人互相不对付,乔伯父夹在中间更为难,家犬不宁闹了好几年,最后落得惨剧收场。   算起来乔赫那时候也就七八岁,一夜之间乔伯母和乔姐姐双双离世,乔伯父在葬礼之后就消失了,一家四口只剩下他一个。然后不知怎么触怒了老爷子,数九寒天被丢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一整夜。   明明是两三岁时候发生的事,陆壹却印象深刻。   说句大不敬的话,只要老爷子还在世一天,乔家谁都脱离不了他的掌控。   他硬着头皮问了句:“你觉得哪儿不合适啊?”   司真没说诚信小区,那件事立场不同,她也没资格苛责乔赫。只是说:“他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   这话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陆壹也不过是个不满二十的愣头青,哪儿扯得明白这个几千年来都争论不出结果的深奥话题。   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姐姐,过年那几天我哥陪你回家过年,你还记得吗?那套房子是他临时托人买的,为了你可能会来看他的那么一会儿时间,每天一个人来来回回地在高速上跑六七个小时。”   司真左手捏着右手指,没出声。   “就看在那些个六七小时的份上,你能不能也为他坚持点时间?”   他还是心疼他哥,希望唯一能给他温暖的司真小姐姐,在他需要的时候能留在他身边。 第36章 三十六分   新课题是司真和师姐都鲜少接触的新方向, 花了几天工夫把罗教授给的论文吃透了,另外查阅了几本专业书籍, 预实验仍失败了。将近两周的心血说废就废, 师姐也挺丧气, 烦躁地背着书包去了图书馆,继续查参考书。   司真把实验器皿洗干净,打扫了卫生,碰巧罗教授回来,便把论文完稿拿去给他看。   她做事细心周备, 实验报告一向是学院里的标杆, 无论是数据的处理还是结论分析, 向来面面俱到。论文也是挑不出错,在目前为止毕业生给他过目的几份里,可以说是满分佳作。罗教授便从这个课题中延伸出几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留给她思考。   自从职称和科研成果挂钩, 看重论文发表的数量, 现代大学的风气便逐渐向重科研轻教学的方向偏移。罗教授是其中将两者兼顾很好的, 既有拿得出手的科研成果,也从他手下培养了许多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总是很忙, 来去匆匆, 却有个大学里已经很少见的拖堂的毛病,总是想尽可能多的把自己的知识经验都传授给这些学生。此刻面前的又是得意弟子, 说起来便滔滔不绝有些收不住。   温度又渐渐回升了, 司真计划着今天回寝室收拾些东西, 难得今天时间充裕,结果在罗教授的办公室一耽搁,出来时才发觉天已经黑了。   四月的天,小孩子的脸,上午太阳还好好的,这会儿又飘起了雨丝。空气湿闷。   司真小跑着回寝室,临近毕业,越是一个个忙得不见踪影。遇上隔壁宿舍的同学,站在走廊里说了会儿话。   推开门有点凉意,阳台的窗户没关,司真把晾着的衣服都收了起来,筱筱和青容的都各自分开,叠好放进衣柜。   她的衣物很少,一个季节不过那几套,冬天的厚衣服都在乔赫那儿了,其他的都装进行李箱。   正收拾着,走廊里想起急促的脚步声,逼近宿舍门前。三个人的脚步声她都听得出来,起身去开了门。   金筱筱的头发丝儿被打湿了一些,呼哧呼哧大喘着,见到她明显松了口气:“怎么回事啊,你电话怎么打不通?急死我了!”   “你给我打电话了吗?”司真摸口袋,又去翻包,四处不见手机,才恍然想起来,“好像落在实验室了。”   金筱筱跑得太急,捂着肚子往凳子上一瘫。司真给她倒了杯温水:“什么事找我这么急啊?”   “不是我,是学长,刚才到处找你呢!”金筱筱仓促喝了口水,“你们俩吵架了?我听他声音有点吓人,你赶紧拿我手机给他回个电话吧。”   ……   枯燥的会议持续了一个小时。散了会,做完汇报的业务部主管把有些翻出来的衬衣边扎回裤腰里,瞟了眼窗外,跟身边的人说:“这天儿看着得下雨了。”   “天气预报说暴雨。早上出门我老婆非让我带把伞,那么大太阳我还不信,幸好拿了。”   乔赫走出会议室,经过走道的落地窗,向外扫了一眼,天空颜色沉闷,乌云逐渐聚拢。   批完手里的文件,抬头时已经过了六点。外头天阴得透彻,他走到窗边,马路上刚抽了新芽从枯黄中恢复一些绿色的树,被风吹得左右摇摆,下班离开的员工们已经举起颜色各异的雨伞,黑的、黄的、粉的。   乔赫取了外套走出办公室,徐然见他要离开,忙提醒:“晚上有个饭局……”   “推了。”乔赫头也不回。   骤变的天气影响生意,伯克利这会儿顾客不多,店员们姿态放松地做事,清闲的几人正谈笑风生。乔赫进门,目光搜寻一圈,却没见司真的影子。   两人整日出双入对,一周有三四天都是乔赫亲自来接司真下班,店员们私下早就猜测他们同居了。他们的恋情一直是大家最热衷的话题之一,但都忌讳着乔赫的性子,在司真面前也从不敢多嘴。   唐琪见状便道:“司真今天请假,不过来了。”   乔赫皱了下眉心,拨了通电话转身出去。   司真的电话一直不通,从来没有过的状况。乔赫眉头越拧越紧,手机往副驾上一丢,调转方向回公寓,油门一踩到底。   家里黑漆漆的,玄关她的粉色棉拖摆的很整齐,乔赫大步走进卧室,打开柜子,银色的行李箱不见了。   脸上霎时像结了冰,眼底一片阴沉。   乔赫站在卧室里,再次拨了号码。   漫长的嘟嘟——声中,他攥着手机的骨节发白,周身气压降至冰点。   ……   没一会儿,已经很久没回学校的盛佳寻也急匆匆赶来了,见了她就问:“还好吗?没出什么事儿吧?”   “我没事。”司真很少会落下东西,没想到就这么一次,就闹了这么大动静。   盛佳寻松了口气:“吓我一跳。妈的,听徐然一惊一乍的搞得我以为你被绑架了。”她把桌子上的半杯水端起来喝了,坐下来问:“小情侣吵架了?这么大阵仗。”   司真脸红了红:“没有。”   想了想告诉她们:“我认错人了,乔赫不是那个学长。”   “哪个学长?”盛佳寻一脸疑问。   “就是咱们学院教授老提的那个传奇学长,保研B大又放弃那个。”金筱筱脸色有点复杂,觑了司真一眼,“其实我之前就知道了,上回学院有个聚会,我见着那个学长了,他其实叫韩嘉言……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正好又一直忙着复试……”   她挺歉疚的,盛佳寻却扑哧一声乐了。   “你俩逗我呢?你们以为乔赫学长是那个穷山沟里出来的学长?”盛佳寻扶额,“哦,我的两个智障宝宝!他开的那辆车别看长得平平无奇,两百多万呢。”   两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她。司真都愣了,她一直以为那就是辆普通的十几万的车。   “就让你们平时多认认车吧。”盛佳寻支着下巴乐得不行,“哎你们俩到底看他哪里像一个穷小子啊?这种百万级别的车,他们家估计有一整个停车场。他平时的穿衣打扮虽然看着也没什么特别,老喜欢穿黑色,但都巨贵的,你们看不出来吗?”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金筱筱捂着脸说。   司真有些低落地抱腿坐着。   盛佳寻瞧了瞧她:“怎么了?他有钱还不好吗?你希望他是个穷小子啊。”   司真捏了捏手指。她倒真的希望他就是个穷小子,他们一起为了将来打拼,站在同样的水平线上。   “诶,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仇富啊?”盛佳寻笑说,“这么说你们其实也很讨厌我咯?”   “我就是觉得,我们相差的太多了。”   其实这几天心里都乱糟糟的理不清楚,她知道自己舍不得乔赫,分开想都不愿意想。   但是现实很残忍,家境如此悬殊,她穷尽一生也无法站到与他比肩的高度。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阶级固化的现状下能够跨越壁垒的人少之又少,而她也不是那个天命之人。   诚信小区的事她一直压在心里,无能为力又难以释怀,跟筱筱和佳寻便都讲了,在她们面前哭了一会儿,才收拾心情带上箱子出门。   金筱筱幽幽叹气:“司真就是只小白兔啊,她心太软了。”   “也被把她看得那么软弱。”盛佳寻不以为然,“她其实很坚强的。别忘了,她上大学的助学贷款,还有公派德国的交流项目,所有事情都是自己去办的,谁也没帮忙。一个人在德国生活一年,可不容易。”   司真举着伞在宿舍楼外站了十多分钟,雨滴像积攒着怒气,气势汹汹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声响让人心里不安。   黑色的车急速行驶进入视线,车轮卷起污泥飞溅。   一个急刹车在她前头停下,司真看得心惊肉跳,正要走过去,驾驶座的车门便打开了,乔赫大步向她走过来,黑色的短发和西装都已经湿透。   想到电话里他急躁的声音,是真的担心坏了。   司真忙小跑着迎上去,举高手把伞撑到他头顶:“出来怎么不打把伞,淋雨会感冒的。”   她柔软的手心在他额头脸颊擦了几下,低头去翻她的小手帕。   却忽然被他一把拽进怀里,双臂抱着她,像紧箍咒越收越紧。   他压抑的喘息就在耳畔,贴着她的脸颊已经被雨水冲的冰凉,身上也是湿津津的,像整个人在水里泡了一遭。司真的手都被困住,想回抱他也抽不出来,只好在他耳边柔声道:“手机不小心掉在实验室了,下次一定不让你担心了。”   他把脸紧紧贴着她,许久没松开。   司真的衣服都被他染湿了一片,很不舒服,觉得有些冷。担心他生病,便哄劝:“我们回家吧。”   乔赫没有动,嗓子沙哑得厉害:“打打,别偷偷离开我。” 第37章 三十七分   越下越大的雨将两人笼罩在重重水幕中, 昏黄的灯光从伞面反射,浅黄色泛着惨淡的白。   细细低语被瓢泼雨声掩盖, 徐然随后抵达, 撑伞下车, 只见伞下静静相拥的一双人,偶有匆忙经过的身影,也成了这雨夜的背景。   大楼台阶上撑开一把红色的伞,徐然目光扫过,略略一顿。   盛佳寻的目光尽顾着看那边电影场景一般的画面, 走到黑伞附近, 才瞧见向她淡淡颔首的徐然。   大大方方走过去, 与他并肩站着,一同望向那边浑然忘我的小情侣。   有点无聊,手往徐然屁股上轻轻一拍, 再捏一下。   “咳……”徐然面色微红, 仍是彬彬有礼的姿态, “盛小姐, 请自重。”   盛佳寻一挑眉:“拔吊不认人啊?跟我去酒店的时候怎么不让我自重呢,嗯?”   “那是工作需要。”徐然一本正经。   盛佳寻轻笑一声, 将红伞一收, 钻到他的大黑伞下,贴他站着, 手指在他下巴上挠了挠:“我今天可是因为你一通电话, 冒这么大雨大老远从东区跑回来, 这不也算你的工作需要?”   “等会儿的。”徐然把她调戏的手拿掉。   盛佳寻唇角弯起,头往他肩膀上歪了一下,发丝轻扬。   轻声细语哄了好一阵,才把紧抱着她的乔赫哄好,抬头却见不远处盛佳寻和徐然亲密地站在一起,司真愣了下。   盛佳寻笑着向她摆摆手:“回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   “你怎么回去?”司真被乔赫拉着走到车边,回头问她。这个天气怕是不好打车。   路边停着的某辆车里就坐着盛家的司机,盛佳寻却把手往徐然肩上一搭:“他送我。”   顶着两道探究的目光,徐然面不改色:“我会把盛小姐安全送到家。”   雨天路滑,乔赫开得很快,司真不得不出声提醒:“乔赫,开慢点。”   她向抽回被他握着的手,让他专心开车,乔赫却将手指收得更紧,倒是依言减慢了车速。   回到家时他身上湿透的衣服已经被体温烘热,司真帮他脱下外套,催促道:“快去洗澡。”   乔赫不动,漆黑的眼睛盯着她。   “我不走。”司真擦掉他额头上的水滴,轻声解释,“今天是回去拿换季的衣服。”   乔赫却又抱住她,低头要吻。司真拳头抵在他胸口,好脾气地哄劝:“先洗澡,不然会感冒。”她那一场感冒好不容易才好起来,可不想他再生病遭一次罪。   “陪我进去。”乔赫握住她的手,低声像撒娇。   司真头摇得都没什么力度了:“我在外面等你。”   把乔赫哄进浴室,她又忙着去做饭了。煮了两碗清汤面,卧了个荷包蛋,切些香肠丝,加几片焯熟的青菜叶子。   乔赫洗得很快,面刚好出锅,司真盛好端到餐桌上,喊他过来吃。   热乎乎的一碗面吃进肚子,驱散了寒气。司真收了碗,拿上换洗衣服去洗澡。刚才被他抱着沾了一身湿气,衣服都潮了。   乔赫跟进卧室,幽幽的视线追随着她,这副依赖的样子让司真心软不已,狠了狠心关上浴室门。   洗到一半,乔赫开门走了进来。   司真刚冲掉身上的泡沫,被突然闯进来的他吓了一跳,忙背过身去。犹不知身后同样是一番美景,乔赫的目光流连在她雪白的皮肤上,莲蓬里倾泻而下的水流冲过她形状姣好的蝴蝶骨,蜂腰,翘臀,纤细笔直的双腿……   他眸光暗得不像话,听到司真让他出去的低斥声,毫无反应。   “乔赫,你先出去,我马上就洗好了……”司真背对他努力遮挡身体。   话音未落,就被他从身后抱住了。   他有些急躁地埋头在她颈窝里啃,有力的手掌不由分说拿开她挡在身前的手臂,罩住绵软一处,用力抓揉起来。   他力气很大,司真毫无防备地低叫出声,用力推拒他的手臂,推不动,反而被他三两下弄得腿发软,没出息地喘息不止。   “乔赫,你别……”   不等她拒绝,乔赫将她转了过来,抄起她一条腿。司真忙不迭抱住他的脖子站稳,乔赫将她抱了起来,已经抬头的地方就贴在她臀下。   这个姿势司真羞都要羞死了,“乔赫!”   像失了心智什么都听不到,乔赫抱着她大步走到卧室,将她放在床上,身体压上来。   司真躲都没机会躲,就感觉到腿间抵上了什么东西,她急得狠推他的肩膀,听到耳边他低沉压抑的嗓音:“打打,别再走了……”   她怔住。   只是那天理不清思绪想要自己冷静一下,没想到给他造成这么深的阴影。今天一会儿找不到她急成那样,就是因为害怕她离开他吗?   她哪里舍得和他分开。   心里酸酸涨涨,她张口想安慰他,却被骤然冲进来一截,霎时失了声。   那里还干涩得很,司真疼得一下子白了脸。乔赫也是一阵头皮发麻,伏在她身上粗重喘息着,倒是没再继续深入。   司真刚缓上一口气,他在耳边低声呢喃,不停地叫她的名字:“打打,打打……”他吻她的眼睛,她的唇瓣,极尽温柔缠绻。“打打,我要你。”   事已至此,司真咬了咬唇,小声说:“你戴上那个……”   她知道他在床头的抽屉里藏了那个,整整两盒,藏了一个多月了,只是从没打开过。现在才明白每次能在最后关头停下,已经是他最大的温柔。他若真的像今天这样不管不忌,自己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   她不想步妈妈的后尘,此刻却能体会到她当年的义无反顾。   当你真的爱上一个男人,根本拒绝不了他。什么原则什么底线,到最后都成了一张脆弱的纸。   五个字仿佛给了乔赫莫大的刺激,他发狠地在她嘴上咬了一口,松开她时两只眼睛已经充满狼性。   探手拉开抽屉,取出盒子,他一点耐心都没有,一把撕开,哗啦倒了满床。   他再次俯身吻住她,下面退了出去。又疼又怪异的感觉来不及体会,司真便被他强势的唇舌夺走了所有注意。   在取悦她这件事上,他已经积攒了足够的经验,只需稍稍忍耐着费些心思,很快便让她化成一汪春水。   但他的耐心也实在没有更多了,分开她羞涩闭合的腿,挺身而入。即便身体已经调动起感觉,司真仍感觉剧烈的疼,咬着嘴唇发不出声音,只感觉到被他一点点破开又全部占据。   乔赫的手撑在两侧,发红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努力隐忍的脸,将她逼向失控的边缘。   他的尺寸司真已经用手一寸一寸丈量过许多遍,预料到会痛,却没想到这么痛。最初的半个小时里除了痛甚至感觉不到其他的,她努力放松身体去接纳他,花了很久才能适应。   再之后,便渐渐从四肢百骸升起一种难以言表的体验,喉咙里溢出的声音也不受控制。相比之下以前那些只能算小打小闹,身体结合的感觉比简单的触碰要强烈刺激得多。   她喘得很急,只觉得自己像一片叶子随着他的动作高高扬起又落下,她听到自己发出了很羞人的声音。以前筱筱在宿舍看那种片子,不小心外放时就是这样的。   她觉得羞耻,想咬唇压住,却每每被他撞击到敏感处,不受控制地叫出声。   女人婉转起伏的细叫和男人低沉的喘息交缠在一起,空气染上绯红。   ……   像被拆散了之后草草组装起来,身体已经不像自己的,这里疼那里酸。只有耳朵最灵敏,听到自己久久平复不了的气息,听到身后他下床的动静,脚步声进了浴室。   司真又歇了会儿,拖着困乏的身体起来,衣柜里随便拉了件衣服穿上,红着脸把一片狼藉的床单被子都换了新的,才到外面的卫生间去清理自己。   水一碰就疼,她匆匆收拾干净,回卧室躺着休息。   乔赫冲了澡出来,在她身旁躺下。空气里袭来带着清淡香味的水汽。   火热的胸膛从背后贴上来,他把她搂得很紧。   她真的太累了,浑身疲乏,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大脑陷入昏昏沉沉。   隐隐约约听到耳后他在叫她,打打,打打。那声音拨开混沌寻到一丝清明,司真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偏了下头,嗓音软软糯糯:“嗯?”   乔赫不说话,只是吻了吻她的头发。   司真撑不住阖上眼,不消片刻又听到他叫:“打打……”   她转过身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拱进他怀里,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司真体质弱,体能一向比别人差一些,昨晚几个小时的折腾差点要掉她半条命,早上起来仍觉得虚弱。   乔赫还睡得熟,她轻手轻脚起床,洗漱好煮上粥,到洗衣房去洗昨晚两人换下的湿衣服。   她自己的衣服没什么讲究,丢进洗衣机就好,乔赫的西服却必须得手洗。以前给她洗的时候就很小心,如今知道价格昂贵,更担心这金贵的料子湿了水不晓得顶不顶得住。   光线灵活从窗帘的空隙溜进房间,乔赫醒来,手下意识往身畔摸去。下一瞬,他霍然坐起,看着一旁已经凉掉的位置。   眼中已经阴沉一片,他下床大步走出去,客厅没有、厨房没有、阳台没有……   “打打?”他的声音急躁起来,胸口起伏剧烈,拳头在身侧紧攥着,手臂上青筋突起。   正洗着,听到外头一阵大动静,房间门被豁然推开、椅子撞倒、脚步声急促。听到他喊,司真赶忙扬声回:“我在这里。”   脚步声一顿,从客厅的方向折了过来。乔赫衣服都没穿赤着脚出现在门口,司真愣住,见他脸色有些难看,柔声问:“做噩梦了?”   乔赫不语,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阵,似乎渐渐平静下来,随后落在水盆里他的黑色袜子。   他睡袍带子松开了,犹如没穿,里面的黑色平角裤显露出来,腹肌和长腿分外晃眼。司真不由想起昨天夜里他的凶悍,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低着头说:“去穿上鞋,地上很凉。”   乔赫走上前,把她的手从盆里拉了出来,神色不明:“你不用做这些。”   害怕泡沫蹭到他身上,司真举着两只手,轻声道:“没关系啊,我本来也要洗自己的衣服。” 第38章 三十八分   盛家别墅。   一辆普通的私家车驶入铁艺大门, 徐然下车,撑开黑伞, 绕到副驾打开车门。盛佳寻挽住他的手臂, “走吧, 徐敬业。”   徐然眉头微微抽动:“别这么叫我。”   “那叫你什么?”盛佳寻虚心求教,“话说回来,你为你老板牺牲自我,你老板知道吗,嗯?付出这么多, 薪水怎么也该翻一番吧。”   瓢泼雨势冲击着伞面, 徐然护着她走向那栋极富现代感的别墅。上了台阶, 门廊撑起一片干燥天地,他收了伞,跟在盛佳寻身后进门时, 若有似无地说了一句:“不全是为了他。”   盛佳寻似乎听到了, 回头冲他嫣然一笑, 漂亮的手抓住他的手腕, 一手提起裙摆,拉着他踏上楼梯, 脚步飞快。   早餐比平时丰盛一些, 蜂蜜和米醋腌的萝卜薄片;芝麻盐烤秋葵;还有一道司真跟店里大厨新学的菜式:黑胡椒蒸酿鸡胸。   她把蒸好的肉取出来,切开, 鸡胸中包裹的西蓝花、香菇和胡萝卜已经吸饱了黑胡椒酱汁, 效果似乎不错。装盘淋酱时, 乔赫正好从卧室过来。   他衣冠楚楚,神色清冷,跟昨晚床上饿狼似的模样判若两人。   和他在一起之前,司真绝对想不到他淡漠的外表下还藏着这样的一面。   负距离的接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仿佛一下子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到最近,即便在餐桌的两端安静坐着不说话,仍然觉得空气都黏黏腻腻的。   和以前的亲密还有些不同。具体她说不上来,总之让她心里泛甜,并不后悔为他打破了原则。   乔赫大概也有同样的感觉吧,当中午在实验室楼下看到他的车时,司真这么觉得。   施宇帮黄教授送东西到罗教授这边,正好午饭时间,便邀司真一起去食堂。他问她论文的进展,出了国重大门,忽然发现她短暂一停,神色立刻变了,脸上突然就多了一种他从没见过的光彩。   然后她抱歉地看着他说:“施宇,你先过去吧,我等下再去。”   施宇淡声道好,从黑色的辉腾旁边走过。   吃完饭和学生会的干部开了个小会,一点多回到实验室,很巧地,施宇看到司真从那辆车上下来,小心地理了下领口。她满脸酡红,眼波流转,冲车里的人挥挥手,站在路边目送车子开走。   同寝的一个贫嘴男人最爱私下猜测学院里哪对情侣已经上过床,哪个女生看起来清纯实则非处女。   施宇以前觉得无聊,那一刻看到司真的样子,发现有些事情果然能一眼看出来。   乔赫来看她,司真挺开心的,却被他按在车里又是亲又是摸的,黏黏糊糊眨眼就过了一个小时。得亏车头刚好冲着墙,车窗有足够的隐蔽性,没被人瞧见。   没时间吃午饭了,她去商店买了个面包填肚子,匆匆回实验室。   她以为昨晚已经给他解了馋,不想开了荤之后的男人兴致愈发高昂,对那事儿十分热衷。   晚上从伯克利回到家,司真刚换了鞋,人已经被他从背后搂住。   他低头吻她脖颈,手隔着衣服抚弄几下,熟练地解开两颗上衣扣子。   司真把书包放下,臀后已经清晰感觉到他苏醒的昂扬向她叫嚣。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用不完的精力,做到半夜才歇,今天还这么精神。   胸口昨天被他啃肿了,一天过去好了些,一碰就有点胀胀麻麻的感觉。内衣很薄,根本阻挡不了他灵活的手指带来的感觉,司真红着脸推他的手:“我有点不舒服。”   “我轻一点。”乔赫咬着她的耳朵,一边用指尖挑开那层布料,手掌滑进去。   司真无法抗拒,被他抱回卧室,衣物已经褪的干净。想到昨天他的粗暴,司真有点怕,轻轻咬着嘴唇。   他分开她双腿,眼睛盯着那处,娇娇嫩嫩的颜色,燃起他眸中的暗火。   司真没料到他会看,羞得慌忙去捂他的眼睛。“你别看……”   眼睛被遮住,方才入眼的一幕却深刻印在脑海,乔赫将带着薄茧的指腹覆上去,柔嫩的触感让他呼吸一紧,血液中的渴望叫嚣着燃烧起来。   摸黑探索似乎让他更兴奋了,喉结滚动着,气息愈来愈粗重。司真一时无所适从,手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最后松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然而闭着眼睛感受更加深刻,司真觉得自己快被他的手指玩坏了。她受不了了,抬头去抓那只令她抓狂的手,却看到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分明是在观察她的表情。   司真简直要疯了。   很多时候他给她的感觉都像个小朋友,不懂表达,不懂委婉,想要的东西就要牢牢抓在手心里。他对她的依赖其实超乎了她的想象,她真的没想到只是短暂的失去联络,会让他急成那样。   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小朋友,敏感又紧张。   其实回想起来,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   两个小时后,**方歇。   司真蜷着身体,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乔赫翻倒在她身侧,汗津津的胸膛将她搂了过去。他像是不满足,吻她白皙的肩膀,掌心在滑腻的背上抚摸。   司真欲哭无泪,把他在胸口玩弄的手拉下去:“真的不做了……”   乔赫停了停,似乎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妥协地“嗯”了一声。 第39章 三十九分   她知道乔赫洁癖的毛病, 做完了就要马上去洗澡,以前用手帮他弄出来, 他都要去冲一遍。然而她实在没力气, 想休息一阵再去情理, 便没管他,兀自闭着眼睛休养生息。   大概她的状态太糟糕了,肉眼可见的有气无力,乔赫没有像昨天那样弃她于不顾,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司真反射性睁开眼, 以为他又要来, 却是被抱进了浴室。   她几乎站不住, 撑着他的手臂才站稳。热水冲刷着两人的身体,她的脸被打湿了,偏开头细细用手抹掉, 睁开眼时便被他在满室水雾中吻住。   虽然初尝情.事的男人不知节制让她吃了些苦头, 这份热烈的喜欢却让司真心中泛甜。   她没有见过他用冷漠以外的眼神看过别的任何女人, 也希望这双眼睛永远只因为她而火热。   周六不用赶着去学校, 可以比平时晚些出门。伯克利其实九点开始营业,和乔赫在一起之后, 司真才明白陆壹让她早去是“别有用心”。   乔赫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周末几乎从来不休息,这天早晨醒来却难得有些犯懒的意思, 到了平时起床的时间, 已经醒了却没动静, 闭上眼睛晒着雨后放晴的日光。   司真打算起床准备早餐,他圈着腰把人拖进怀里。一大早那处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只是顶着她,没有别的动作。   她转过去,摸了摸他泛着青色的下巴:“不饿吗?”晚上耗费那么多力气。   乔赫只是把头埋进她发间,吸食她身上香甜的味道。   陪他赖了会儿床,乍响的铃声打破清晨的静谧。有电话进来,乔赫扫了眼,起身披了睡袍到窗前接听。   司真便去洗漱做饭。   冰箱里存货不足,该补货了。   她拿出仅剩的两颗鸡蛋,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问:“你今天下班早的话,可以陪我去超市吗?”   “不用做了,去店里吃吧。”男人嗓音清冷。   司真回头,见他已经穿戴整齐,想来是公司有急事。便放下鸡蛋,换好衣服与他一道出门。   乔赫把她送到伯克利门前,他赶时间,连下来吃份早餐的功夫都没有,司真便唠叨了几句,让他等一分钟,自己进去拿点面包给他。   解开安全带,人就被他拽过去吻住,把她亲得晕晕乎乎才放开。   他用拇指蹭了蹭她娇艳的唇瓣:“晚上我去接你。”   司真脸颊绯红地点点头,下了车。乔赫看着她走进店里,才掉头去公司。   伯克利窗边的卡座上,高莉从窗外收回视线,望向那道纤瘦的人影。意味深长地勾着嘴角,晃了晃杯子里的咖啡。   司真换了制服,刚站到柜台,便见一位高挑的短发美女走上前来,自信利落的声音道:“一杯美式,加三剂浓缩。”   看清对方的脸,她微微一怔,礼貌道:“好,稍等。”   “你在这里工作?”高莉说话时习惯性轻轻昂着尖下巴,手臂倚在柜台上,指甲哒哒地敲着。“乔赫也是,怎么一点不知道心疼人,还让你在外面打工。”   直觉这人来意不善,司真没忘记乔赫衬衫领上出现过的那个口红印。虽然他自己弃之敝履,不代表口红的主人没有其他目的。   她态度仍然温和:“工作是我的事,跟他疼不疼人没有关系。”   高莉挑了下眉:“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女人确实得有自己的事业,咖啡店的服务员可不算。乔赫应该给你安排个好点的工作嘛,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我并不是看不起你的工作——你在这种店里打工,一个月的薪水够给他买件衣服吗?”   她举手投足的轻蔑不加掩饰,司真将咖啡递给她,淡声道:“他不是虚荣的人,几万块的衣服穿得,几百块的也穿得。”   高莉轻嗤。乔家人的生活习惯多么奢侈,她还不了解吗。   司真看着她,顿了顿道:“他今天穿的衬衣是我买的,他很喜欢。”   气势逼人的女强人走了,方才默默围观的几个店员瞬间爆发了,一个比一个气愤:“她谁啊,怎么说话这么讨厌?咖啡店的服务员怎么了,我们有手有脚靠自己赚钱有什么丢人的?”   “乔氏的,我见过她,好像是董事长的秘书。”   “这样说她不也是给乔氏打工,比我们高贵到哪里,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   司真悄悄舒了口气,手心有点冷汗。   乔赫今天确实穿了那件衬衣,但他不知道是她买的,那天洗好就收进衣柜里了,大概被他当作了自己衣服中的其中一件,今早便穿了,司真看到的时候也愣了下。   尺码是她用手指比着量的,倒是刚好合身。   没这么说过谎,虽然看到她当时的脸色确实蛮解气。   十点钟有个会议,本来没有高莉的事,她大剌剌开门进来,泰然自若地找了个空位置坐下。会议室中高层们面面相觑。   高莉在公司的风评并不好,说到底只是一个秘书,却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只是她跟了董事长好些年,工作能力确实没的说,是老爷子信赖的左膀右臂,众人再有怨言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   这两年老爷子身体状况不大好,已经渐渐放权,廖总在公司掌事几年,去年乔赫回国后才让位给这个乔家唯一的继承人。   明面上这位CEO执掌大权,实际上话事的还是背后的老爷子。因此不管机密不机密,御前红人不打声招呼就闯进来,也没人敢说一句。   中断的会议继续,高莉的目光毫不忌讳地盯着对面的乔赫。他坐下时解开了西装口子,暗色条纹领带后是一件湖蓝色的衬衣。   他的喜好跟性格一样,中意那些深沉的颜色,且以黑色居多,连白衬衣都很少穿。虽然湖蓝色也算作深色系,这种带一点色彩的他却从来没穿过。   不得不承认这个颜色很衬他,或者说人只要长得够帅,什么颜色都撑得起来。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这件衣服是件便宜货,高莉大概会以为是哪个大牌近期出的新色。   她看着乔赫冷冰冰的脸,想起早上在咖啡店,瞧见车里他把那女人拉到怀里亲。   若非亲眼所见,她想象不到他也会有那样的热情。   为什么?   那个清汤挂面似的女人到底有什么特别?   家教课结束,司真在小区外头的公交站等了半个多小时,乔赫的车才姗姗来迟。   上车的时候,她的眼睛瞄向他西装里头的衬衣。   他穿着很好看,如果配上那件棕色的西装大概会更帅。   他像个老头子似的,每天穿的不是黑色,就是跟黑色看不出多大区别的其他深色。司真想让他尝试一些亮色,眼睛看到的色彩多了,人就不会那么阴沉了。   “今天很忙吗?”她扣上安全带问。   “待会儿有个饭局。我送你过去。”乔赫发动车子,声音淡漠。好像只有在床上,他的脸上才会多一点表情。   司真便体贴道:“没关系,那我自己去逛吧。”又唠叨着:“别喝太多酒,喝之前记得先吃点东西。”   乔赫“嗯”了声。   到了超市外头,她正要下车,乔赫从钱包取了张卡,递给她。   这段时间买菜添东西她一直用的自己的钱,虽然比住在学校时开销大,但基本的生活需求,她还负担得起。   大概是早上那个高秘书的话有点刺耳,司真看着那张卡,迟迟没有接。   她从来不觉得贫穷有什么可耻,自尊心在他面前却变得脆弱了。 第40章 四十分   让她因此和乔赫心生嫌隙, 未尝不是那位高秘书的别有居心。意识到这一点,司真抬手接了卡。   不管那个女人怀着怎样的目的, 不必要因为她影响自己。   虽是乔家的独孙, 毫无疑问的继承人, 乔赫毕竟资历尚浅,人前人后又背着傲慢无礼的名声,并非人人都愿意给面。   当晚宴请的刘总与廖达交好多年,除了一起合作的几个项目,私下交情也颇深, 多少存着些为好友打抱不平的心思, 对乔家这个小子并不怎么放在眼里。   摸爬滚打混迹几十年的城府, 生意场上一鞭一条痕的纯熟话术,席上刘总对合作的事顾左右而言他,却频频劝酒。   乔赫不喜推杯换盏打太极浪费时间, 他更倾向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 只是这位刘总白手起家打拼到今日的地位, 做事极为谨慎, 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谈生意的一套标准行程下来,已近凌晨, 刘总一行人告辞, 乔赫让徐然去送,靠在沙发上, 捏了捏太阳穴。   酒喝得有些多, 头脑昏胀。   会所的公主们自行离去, 那些让他觉得刺鼻的香水味道终于散了些。   门开了又关,乔赫闻到熟悉的香味,文静,温柔,像如水月色——是打打的味道。   那味道贴近,太阳穴覆盖上轻柔的手指。   乔赫反手抓住那只手腕,睁开的眼底一片冰冷。他神色漠然地甩开手,动作十分粗鲁,高莉不防备向后跌倒,撑着沙发坐起来。   “不是累了吗?我帮你按按。”   三十有五的女人,平日用艳丽浓妆遮掩皮肤无法抵挡的皱纹和老化,今天却破天荒化了伪素颜的淡妆,尽管费了不少精力弥补,看上去仍老了好几岁。   她不死心地又要凑上去,被毫不留情地挥开,再一次跌在沙发上。高莉勾着嘴角笑了。   “我真喜欢你这副样子。”   乔赫一眼都不曾看她,起身,拿起外套,慢条斯理地穿上。   “乔赫,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高莉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解开紧身白衬衣的扣子,露出黑色丰满的胸衣。她的皮肤虽然比不上二十岁的年轻姑娘,对自己凹凸有致的身材却是很自信的。   “我的身材不比那个瘦竹竿有料?”她脱了衬衣,挺起36D的胸脯,试图去抱乔赫,“她什么都不懂,肯定不知道怎么能让你舒服……”   在高莉的手碰到自己的衣角之前,乔赫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上。   高莉眼睛一亮,抱住他的手:“乔赫……”   乔赫将她按在沙发上,清冷的眼睛中并不带一丝感情。高莉被掐得呼吸不畅,才意识到这个动作并非**,他是真的想要掐死她!   她脸憋得涨红,嘴巴被迫大张着,想喊却发现发不出声音。情急下死命地拍打他的手臂。   “谁给你的自信,”乔赫嗓音阴沉,“我会上一个廖达用过的破鞋?”   他冷冷将高莉甩到沙发上,转身就走。   高莉剧烈地咳嗽几声:“乔赫!”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我是真的想帮你!”   乔赫毫无温度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与看一只蝼蚁并无分别。   “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助。”   徐然在门口站着,显然已经看到方才里面发生的事。   跟在乔赫身后出了会所,上车,他发动车子时,从后视镜向后瞥了一眼,斟酌道:“高秘书的行为屡次越界,董事长如果知道了,应该不会继续放任……”   乔赫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只漠然说了一句:“董事长留着她还有用。”   高莉死死盯着眼前合上的门,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抓起一个酒杯砸了过去。   她仰躺在沙发上,脸上闪过不甘心的神色。包厢门忽然被打开了,会所的侍应生进来:“您好,需要什么帮、助吗……”   他看到沙发上衣不蔽体的女人,尴尬地将视线瞥向一侧。   高莉坐起来,不羞不臊地捡起衬衣穿回去,系上扣子,抚了抚头发,从他身前走过去。   经过光可鉴人的金属墙壁,她停下来,走近,看着自己的脸。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女人总是老得快,花一样娇嫩的时光只有短短几年。而她最好的年纪,没有遇到想要的人。   她想起第一次看见乔赫。   那时候她刚刚得到老爷子的信任,第一次走进那座底蕴深厚的乔家老宅。她在二楼的窗户里,看到院子里十七岁的少年。   他赤着上身跪在皑皑白雪上,被冻得脸发紫,拳头紧紧攥在身侧。不晓得为什么,那幅画面和少年尚显单薄的身体,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后来再和廖达逢场作戏,床上她总想起跪在雪中的那个身影。忍不住异想天开:如果她晚生几年,老爷子会不会把她派到乔赫身边?   很久没来这套房子了,高莉输入密码时,发现密码已经被换了。   她抬手敲了敲,几秒钟后,门应声开了。她走进去,看到穿着深蓝色睡袍的男人靠在沙发椅上,放下遥控器,指间夹着只雪茄,笑得意味深长。   “怎么突然找我了?”廖达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微眯着眼睛。“在我侄子那儿受挫了?”   高莉撇了撇嘴:“你那个侄子什么脾气,你应该比我清楚。”   廖达低笑了声,不加掩饰的目光从上而下审视她一遍,抽了口烟,然后按在沙发扶手上,慢慢碾灭。皮革灼烧的味道弥漫。   “你的意思,还是老爷子的意思?”廖达撩起眼皮,似笑非笑,“老爷子还没这么荤素不忌,让你这种脏货沾染他的宝贝孙子吧。”   高莉压下心中的厌恶,堆起笑:“廖总,我当年没被你糟蹋的时候,也是干干净净的。现在新人胜旧人了,就说我是脏货?你们男人果然都是没有良心的东西!”   “让你跟着我,你不听,现在又跟我抱怨什么。”   廖达又是笑,轻轻拍了拍扶手,“过来。”目光从她拥挤的胸口瞥过,“自己把衣服脱了。”   高莉向他走过去,一边脱了衣服,见他微微打开腿,露出浓密的毛发。   保养有方的男人,身材依然强健,腹肌分明,没有多余的赘肉。放在外面也是抢手货,高莉如今却觉得有些反胃。被他一下子拽的跪在地毯上,面冲着他腿中间时,想的全是另一个人。   乔赫回到家,已经一点多。门廊留了灯,他穿过静悄悄的客厅,推开卧室门,昏暗的一盏壁灯,映照着床上安然入睡的女人。   被重物压到身上,司真渐渐转醒,还没睁开眼,便被一个充满酒气的吻堵住了嘴。   她睡得浑身软绵绵毫无防备,乔赫像个贪吃糖的小朋友,喊着她娇软的唇和舌头又吸又咬。一边将手伸进她睡衣里,贴着她温暖的皮肤四处游走。   衣服被他推了上去,埋头在她胸口啃咬。司真蹙眉哼了声,抱着他的脑袋:“你喝醉了吗?”满嘴的酒味。   乔赫不答,只顾着在她身上忙活。   做了一次,司真侧躺在床上喘气,人忽然被他翻了过去。他提起她的腰,下面抵着她时,竟然已经驯服恢复状态了。   这个姿势让司真脸红心跳,想躲,却被他掐着腰躲不了,便把脸藏在枕头里,努力想压住自己抑制不住的叫声,仍有细细碎碎的□□溢出来。   乔赫一把将她的枕头抽掉,俯下身来吻她的背、她的脖颈。   “叫出来,”他喘息着道,“打打,我喜欢听你叫。”   司真羞死了,小心嘟囔:“你真的喝醉了。”紧接着便被他发狠地一顶,一下子叫出声,之后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事后被他抱进了浴室,司真以为就结束了,哪料到被他放在浴缸里,压着又来了一次。   被他折腾得没脾气,终于沾到床上休息时,她朦朦胧胧地想,明天一定要和他约法三章,以后不能每天都做了。   昏睡到天明,乔赫睁眼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头里胀痛,他揉了揉眉心,下床去洗漱。在衣柜前挑衣服时,听到手机叮了一声。   一整片的单调的黑色,他随手拿了一件穿上。   系着扣子走向床头,拿起手机扫了眼,毫无波澜地丢回去。   短信列表里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真的可以帮你。】   明亮的厨房里,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司真穿着浅米色的围裙,正戴着隔热手套将砂锅从火上端下来。   她用银色的勺子舀起一勺粘糯的米粥,吹了几下,送入口中。海参和香菇的香气都融进了汤里,咸淡刚刚好。   余光发现门口的身影,她笑着回头:“你要不要尝一下?”   乔赫便走了进来,并不看那锅香糯的海参粥,手掌扶着她颈后,含住她嘴唇舔了两口。   司真耳朵腾一下红了:“我让你尝粥啊,不是这个……”   乔赫幽幽的眸子望着她,顿了顿,蹦出两个字,“好喝。”   司真哭笑不得,转过身拿碗盛粥,轻声道:“你越学越坏了。” 第41章 四十一分   陆陆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雨, 临近月底,气温适时回升, 似乎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假期做准备。   春招结束, 考研复试结果也已基本确定, 有人志得意满,有人一筹莫展,都在为了各自的未来奔走忙碌。   假期有家长要带学生去旅游,家教课便另外调整了时间,那两个高三生却正处于关键时刻, 不敢松懈, 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使。司真暗自计划着和乔赫去周边城市玩一玩, 又舍不下学生,便没先答应家长假期加课的请求,打算回家与他商量商量。   天气一日比一日好, 乔氏却笼罩在阴沉之下, 这段期间并不太平。   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 刚刚从执行总裁位子上退下来不到两年的廖总再次遭贬, 调任鸟不拉屎的山坳坳去监督工程。   乔家老宅,乔悦宁刚刚从一个慈善晚宴上回来, 穿着深V领的白色长裙, 一身低气压地坐在客厅。乔璇听到消息便赶了过来,一身白大褂都来不及换, 搭在手臂上, 脚步匆匆。   “妈, 怎么回事?”   乔悦宁端起茶抿了一口,没说话。   廖达替乔家做事这么些年,背后做了不少小动作,乔悦宁心里门清,她不相信老爷子不知道。睁只眼闭只眼纵容这么久,乔赫一回来刚站稳脚跟,他便急着要为他清除障碍铺路,未免让人心寒。   她从小就知道老爷子重男轻女,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她和哥哥的待遇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一心要把家业传给哥哥,公司的事从来不允许她插手,若不是哥哥短命,也不会有廖达什么事。   即便哥哥不顾他的反对娶了嫂子,为了那个女人处处与他对抗,最后甚至像个窝囊废,抛下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老爷子被气得心梗发作,也仍然执意要培养一个七岁的小崽子做继承人。   即便她的女儿姓乔不姓廖,老爷子也从来不曾放在眼里过。   乔悦宁不为自己争,也得为了女儿打算,当初逼着乔璇学医,目的便是让她继承圣济医院。好歹是乔家的祖业。   “爸和外公在楼上吗?”   大概是从小被灌输的思想洗脑彻底,乔璇一直都知道乔家的所有东西都是哥哥的,无心与他争。但毕竟是自己老爸,就算犯了错,也想袒护他。   她放下包和白大褂要上楼,乔悦宁在身后道:“回来坐着。”她端起已经凉掉的茶抿了一口,“别去惹你外公生气。他筹谋这么久,怎么可能因为你两句话改变主意。你以为你在这个家里有多大面子?”   “那也不能让老爸去那种地方啊,穷乡僻壤,那个工程拖拖拉拉这么久,不是因为跟村民起了冲突吗?上次那个被砸破头的工人送到我医院被缝了十几针,你放心让爸过去?”   “砸破头总比坐牢好。”乔悦宁口吻淡漠,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闪过厌恶,“你外公手里的证据,足够他判十年了。”   乔璇顿了顿:“爸到底做了什么?”   门外有车声,管家打开门,笑脸相迎:“少爷。”   乔赫照旧一身黑色西装,里面的湖蓝色的衬衣却是这个月第三次出现在他身上。他对客厅里二人略略颔首,神色清冷。   乔璇起身:“哥。”   乔悦宁讥讽地扯了下嘴角:“人家可没把你当妹妹。”   乔赫没理会,正要上楼,听到身后乔璇的声音:“哥,我爸犯了错,让他停职就是了,没必要派去那么远……”   “不必问我,是董事长的意思。”乔赫不等她说完便道。   “我知道,我只是想请你向外公说说情,你的话外公会听的。”   乔赫眉眼不动,口吻一如既往的冷漠:“我不认为他值得说情。受贿总额四百七十万、挪用公司资金上千万,前年南区工地顶棚垮塌事故造成13人受伤,背后原因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乔赫上了二楼,与刚刚从厨房出来的廖达打了照面。   廖达眉宇间藏着郁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怎么样,高秘书的床上功夫很了得吧?”他靠近乔赫耳边,“那个**早就被上烂了,怎么你年纪轻轻,对着那种老女人也下的去嘴,嗯?”   “我没你那么不挑。”乔赫漠然地越过他。   廖达在他背后低哼了一声:“乔赫,我低估你了。”   乔赫没有理会,推开书房的实木门。   高莉在书房站着,见到他目光闪了闪。乔赫视若无睹,将老爷子躬首,沉默地站在他面前。   老爷子审视的目光一寸一寸从他脸上扫过,意味不明。片刻后,他微微抬了下拐杖,对高秘书道:“你出去吧。”   高莉低头正要退出去,听到乔老爷子幽幽一句:“野心用对地方,才是个好东西。”   心下一凛,一时分不清他是对谁说的。   高莉下了楼,廖达和乔璇已经离开。乔悦宁仍在沙发上端坐着,听到高跟鞋踩在楼梯上的咚咚声,慢悠悠起身,转向她。   高莉向她颔首,还未张口问好,便被一个响亮的巴掌招呼上来,整个人摔在地上,脸上立时起了几道红印子。   “你算个什么东西?”乔悦宁弯腰,掐着她的下巴,将她狼狈的脸扭了过来。“一条狗,还把自己当人物了。”   高莉尖锐道:“管不住自己的男人,拿我撒什么气?乔家也就你这么窝囊 ,整天穿梭在各种宴会,有什么用,不是看在董事长和廖总的份上,谁正眼瞧过你?”   乔悦宁笑了一声,在她红肿的脸上拍了拍:“至少,你得给我跪着。”她直起身,“小心点,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寝室的微信群里开了视频在讨论假期去附近的古城玩,罗青容家里另外有安排不去,筱筱便问司真要不要带学长一起。   盛佳寻先道:“我也要带男伴。”   金筱筱怒吼三连:“……你为什么这么快又有男朋友了?有男人为什么不先介绍给我?是不是好基友了?”   “他主动献身的,我也没办法。”盛佳寻摊手扬眉。   司真想到那天她和徐然的亲密样子,正想问,听到玄关开门的动静,便对三人道:“我先挂了。”   金筱筱的一句“重色轻友”被掐断。   廖达虽然还没出发前往调任的地方,所有工作已经全由乔赫接手。猛然间大堆事情压到身上,乔赫更加繁忙了,已经连续几天十点多才回来。   司真走到客厅:“饿不饿?我给你留了饭。”   乔赫脱了外套,她接过来,挂到衣架上,然后抬手帮他解领带:“你假期还有工作吗?筱筱约我们去古城,你要不要去?”   “明天出差。”乔赫低声道。   公司战略做了调整,有进军二级城市的计划,这次出差便是去考察一块地皮。原本也是廖达的行程。   司真“哦”了一声,“没关系,下次再和她们一起玩吧。”   乔赫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她,等她取下领带,忽然将她抱了起来。他大步走到客厅,把她放在腿上,手在她勃颈上轻轻摩挲几下,下头那处已经有了些硬度。   他精力太旺盛,司真实在吃不消,便和他要求隔一天做一次,实际上他鲜少有遵守的时候。   想着他明天要走,司真有点舍不得,便没抗拒,主动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这次做得格外慢,也格外磨人,司真被他放在上面,虽是他掐着她的腰在动,完事后他呼吸平稳,她却出了一身的汗。   趴在他身上休息了会儿,想要下去帮他收拾行李,乔赫却不放人,就着交合的姿势将她抱起来,反过来压在沙发上。   等他做够了本,终于肯去洗澡,司真盖着他的衬衣在沙发上歇了会儿,起身去给他收拾行李。   隔天一清早他便要出发去赶飞机,司真也早早起来,给他做了早餐,依依不舍地送他到楼下。   她没和筱筱一起去古城,继续着咖啡店和家教的工作。下午课结束的早,便去商场逛了逛,买了一套新的沙发套。   回来的路上见有新鲜的柠檬,买了一些,打算回家做蜂蜜柠檬。   回到家,摁密码开了门,在玄关换鞋时,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家里似乎有人。   她往前走了两步,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位穿中山装的老人,手里握着根龙头手杖,身旁立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向她礼貌点头。   司真惊讶地看着不知道怎么进来的两个人:“你们是?”   那位老人转过头来,神色倨傲地扫视她一眼,冷哼一声。   司真似乎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些熟悉的影子,心中猜测还没成型,便听另一人道:“这是我们乔氏的董事长。”   “您是乔赫的爷爷吗?”司真态度恭顺地鞠了一躬,“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要来。”   她忙将东西放下,去厨房拿乔赫那些死贵的茶叶泡了茶,为两人一人倒了一杯。老爷子只是瞥了眼,一旁的管家温声道谢。   见他面相严厉,且很有架子,司真便没敢擅自坐下,解释一句:“乔赫早上去出差了。”   “我知道。”老爷子冷冷道,“我是来找你的。”   司真愣了下,道:“爷爷,您说。”   “谁是你爷爷!”老爷子大怒,“一点家教都没有!你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随随便便就同居,小姑娘一点廉耻心都没有吗?你父母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勾引男人的?”   司真脸白了白,抿唇道:“您是长辈,我敬重您,也请您尊重我和乔赫,不要这么说话。”   “尊重是自己争取的,不是挂在嘴皮子上的!女孩子自己不自重,牺牲色相骗取钱财,还怪被人不尊重你?”老爷子站了起来,瞪着她,“看你长得人畜无害,手段倒是了得,乔赫他也就是年轻,才会被你这种女人蒙蔽,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我没有骗钱。”从没有被人这样骂过,司真脸红透了,忍着委屈道,“我只是喜欢他……”   “把你那些表演都收起来,在我面前没用!”老爷子哼道,“你从他手里拿走多少钱了,当我不知道?”   司真咬着嘴唇:“我真的没有。”   乔老爷子微微眯了下眼睛,向身旁的管家抬手:“把那张欠条拿出来,看她怎么嘴硬!” 第42章 四十二分   小学一年级放寒假的时候, 班主任发了通知书,叮嘱小朋友一定要带回家给爸爸妈妈签字。   司真悄悄等到人走完, 追上收好东西准备离开的老师, 怯怯地问可不可以让爷爷签。老师人很好, 但并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摸着她的头说:“一定要爸爸妈妈签哦。你考了两个一百分,爸爸妈妈一定会夸你的。”   司真跟着来接她的爷爷回了家,那张通知书装在书包里,一直到过年爸爸回来, 才拿出来。   她有点害怕一年多只和她说过一句“回去找你妈妈去”的爸爸, 把通知书递给他时, 手不停地抖。   那个时候司志明正抱着不到一岁的俊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只是看了一眼,说不上瞪, 也算不上冷, 那个眼神却是司真童年里最大的阴影。   她紧张地声音都发不出来, 好半天才蚊子哼哼似的挤出一句:“老师让……签字。”   司志明豪不在意地说:“让你爷爷给你签。”然后把手里的婴儿举到头顶逗弄。   开学的时候司真不敢去上学, 害怕被老师骂,抱着奶奶的手不停地哭。爷爷便说:“打打不想上学, 我们就不上了。”   背着她踏着积雪爬上家后面的山坡, 又从另一条路下去,到别人家里摘了一兜冬枣。那枣个头很小, 青青的皮, 吃起来一点都不甜, 但回到家的时候司真都吃完了。   那天就真的没有去上学,爷爷带她到处串门,蹭了许多核桃和柿饼,还有乱七八糟的小饼干和糖。晚上回家,他说他们是一起逃学的伙伴了,伙伴之间要分享秘密,司真才悄悄把成绩单的事情告诉他。   爷爷给她签了字,第二天送她去学校,亲自去找了班主任,之后她便把时常挂在嘴边的“爸爸妈妈”更正为“家长”。   司志明从来没有给她签过字,但司真在俊杰的默写本上见过。   他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学生之一,练过书法,字写得不错。司真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签名会让她无地自容。   脸上火辣辣的,像被扇了一耳光。   家里静悄悄的,老爷子已经走了,威慑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 乔赫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学了他爸优柔寡断的性格,你是他第一个女人,他舍不下你可以理解,但你继续留在他身边,对他有害无利!该拿的也拿够了,你趁早离开他,别逼我亲自动手!”   司真浑浑噩噩地在地上跪坐着,太阳从西边沉下,玻璃窗外晚霞绮丽。   她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半天,想起手机放在包里,起身时腿软了一软,在沙发上撑了一把,她走到玄关,找出手机给俊杰打了通电话。   年后这两个多月,她不时会打电话回去,俊杰说家里一切都好,老爸的债似乎也还上了,没有人再上门来。   她没有多想,也不知道司志明什么时候找上了乔赫。   两百五十万……   她手有点发抖。   司俊杰很快接了电话:“姐,你放假了吗?”   “爸呢?”司真直接问。   “他带我妈我姐去旅游了。”司俊杰跟老爸冷战了几个月,至今不肯和他说话,全家出游的活动他也不去。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吧,大后天我姐还得去学校。你找他吗?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 司真叮嘱他,“自己在家记得吃饭,早点休息,别熬夜玩游戏。”   司俊杰说着知道了,又吞吞吐吐地:“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怎么声音听着这样?”   “没事。”司真轻声道。挂了电话,像是忽然被抽干了力气,她扶着白色的鞋柜,想到里面那些自己亲手擦了鞋油的皮鞋,眼睛就酸了。   三号司真回了平兰,到家的时候,司志明一行人也刚刚回来。   “哟,什么风儿把我们大小姐吹过来了。”张丽正和司梦雅翻看相机里的照片,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司真没有心思理会,等着司志明神态轻松地打完手里那通电话,才道:“爸,我们出去一趟吧,我想和你说点事。”   司志明瞥了她一眼,径自在沙发上坐下,捏了片拆封没吃完的饼干:“在这儿说吧,多大的事还得出去说。”   司真抿唇半晌:“你是不是找乔赫要钱了?”   司志明看着她,眉心微拧,仿佛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咽完一块饼干,才道:“你说的是那个乔总?你怎么知道?”   其余三人完全搞不清状况,司俊杰则是一听到“要钱”立刻就紧张起来:“是谁啊?你又问谁借钱了?”   “有你什么事儿。”司志明不耐,转向司真,“你认识乔总?”   不知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能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司真握紧拳头,眼睛红了一圈:“他是我男朋友。”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司志明皱着眉,狐疑地瞥了她几眼,似乎并不相信她能找到那种有钱有势的对象。张丽则是将探究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到底怎么回事?”司俊杰最为着急,瞪着司志明,“你找我姐的男朋友借钱了?”   没有人理他。   司真忍着眼泪说:“爸,你把钱还给他。”   司志明不吭声,神色也不大好看。   “姐,”司俊杰拉着她,“爸到底借了多少?”能让她特意跑回来一趟,肯定不是小数目。   “两百五十万。”司真声音有点哽咽。也许那些钱对乔赫不算什么,却是她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赚得到的数目。   从一开始认识他就是错的,她是不是真的不应该把那个错误继续下去?   “多少?”司俊杰难以置信,声音霎时提高了十几分贝。“爸,你怎么又借借那么多钱?上次别人要债都要到家里来了,非要我们都被抓走折磨死你才甘心吗?”   “你知道什么!”司志明冲他吼了声,“是他自己主动找到我,给我钱让我把债清了,我都说了能还的上,他非要给我有什么办法?别天天被害妄想症,谁敢抓你你不会报警?”   是不是人到了一定年龄,思想就一定会走入奇怪的胡同?好歹也是上过大学的人,司志明从前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如今却每每拿让人啼笑皆非的逻辑捍卫他大男人的自尊心。   “你还给他吧。”司真已经不想去争执,红着眼睛说。   司志明拉着脸:“我跟我伙计们都说好了做生意,店都盘好了,现在还什么还?”他起身往卧室走,“这事儿你甭管了,我赚到钱了自然会还给他。”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司真追了两步:“爸,你把那些钱还给他,你的债我会帮你还。”   “你拿什么还?”司志明发起火,“他给我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爸,”司真拽住他的袖子,哭得哽咽,“我求你,把钱还给他……我求你了!”   司志明一把将她甩到地上:“别在我这儿吵,出去!”砰一声甩上门。   “爸……”背结结实实撞在玄关大理石隔断上,司真终于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司俊杰眼睛都红了,忙俯身拉她:“姐,你快起来。”   司真抓着他的手,哭得喘不上气。   客厅里一直没出声的张丽开口,指使司俊杰:“把她扶你屋去。”   话像是故意说给司真听:“男朋友这么有钱还说条件不好,怕我们这些穷亲戚占你便宜怎么着?”她哼了声,“借钱给你爸还账有什么,结了婚不都是一家人。人家还没说什么,你倒是跑来要钱了,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   司真哭得厉害,却不愿意进去休息,擦了擦眼睛坚持说要走。司俊杰不放心,听到张丽的话立刻恼了:“妈,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啊,人家家里再有钱也不是我们的,爸拿人家那么多钱,让大姐以后在婆家怎么做人?”   张丽瞪他:“还没结婚呢,什么婆家!”   “你也知道还没结婚啊。”司俊杰呛回去。   张丽噎了一下,指了指他咬着牙说:“真是白养你了!早知道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站起来也回了卧室,甩上门。   桌子上三个空的啤酒瓶,金筱筱撑着下巴,愁眉苦脸地看着把脸埋在手臂里的司真。   头一回见这个养生派少女喝酒,还是借酒浇愁,不知道她有什么烦心事,问了半天问不明白,倒是把自己也搞得心情很丧。   “没有灰姑娘,”司真还在自言自语,“童话都是假的,灰姑娘本身就是贵族……”   金筱筱拉长声音低落地“嗯”了一声:“知道了,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嫁给王子了。”   “没有王子……”司真絮絮重复着,声音渐渐有哭腔。   “你和学长又闹别扭了?”从没见过她这样,金筱筱担心得很,再次试探地问,“他做什么让你不开心了?你跟我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说不出来心里会舒服一点。”   司真抬起脸,全是眼泪。她只是摇头,不知道想表达他没有让她不开心,还是不想说。   嗡嗡声从某个地方传出来,金筱筱反应了一会儿,慌忙到处找手机。把司真的手机从包里翻出来时,已经有三通未接电话。   “学长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你给他回一个吧?”   像听到了什么不想听到的话,司真抗拒地往后瑟缩,抱着头:“不能见他,不能见他……”说着便泪流满面,蜷起来趴在桌子的角落,喃喃的哭腔几乎听不见。   “乔赫……”   金筱筱忙拍着她的背安慰她,犹豫半晌,实在觉得她现在的状态不乐观,给乔赫回了个电话。   扶着司真到马路边,等乔赫过来的时候,她还在懊悔,不知道自己叫他来对不对。万一他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司真的事,自己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这点顾虑在看到乔赫人的时候全部打消了。   他一身西装帅得发光,迈着大长腿下了车,刚走到近前,司真便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想一想这四年似乎都没怎么见她哭过,唯二两次,都是和这个男人有关。   金筱筱听着她哭自己也难受,红着眼睛跟她一起默默掉眼泪。   “学长,你可别再欺负司真了。”她忍不住说。   乔赫抱着痛哭不止的司真,脸色有点沉。胸前衣服很快湿了一片,他将司真打横抱起来,才毫无温度地看了金筱筱一眼。   后者忙摆摆手:“我先回去了,你们注意安全。”   乔赫抱着司真上了后座,低声吩咐司机开车。司真被他放在腿上,靠在他怀里,紧紧揪着他的衣领。   “我不要你的钱,”她还在掉眼泪,抽噎着说,“我只是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乔赫把她按在怀里,吻她的发心,嗓音低沉:“我知道。” 第43章 四十三分   司机乔家工作有些年头, 憨厚木讷,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接送这位乔家大少, 但除了吩咐指令, 多年来鲜少和他说上一句话。   少爷身边有女人的情况屈指可数, 有如此亲密的姿态就更稀罕了。乔家的佣人都清楚少爷的性格,从小时候到现在,他身边连个女同学的影子都没见过。   虽然特别,司机也没多看多说,尽忠职守地开着车, 存在感几乎为零。把车开进地下车库, 少爷抱着那女人下车时, 语气沉沉地对他说了一句:“今天的事,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司机秦勇忙应道:“是。”   乔赫要抱司真上楼,她却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坚持要下去自己走。在外面的亲密举止她总是不好意思, 尽管此刻停车场空无一人。   乔赫便放她下地。司真也不要他扶, 自己慢吞吞地走起来倒也算稳当, 偶尔踉跄一下,身后便有一双手及时伸来, 将她扶好。   到家开了灯, 她低头穿拖鞋,脚丫子伸了几下, 就是塞不进去。气得又要哭, 蹲下去在鞋上打了一下, 嘴里一边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什么。然后瞧见旁边一双大拖鞋,拉过来往脚上套,摸索着穿进去。   像小孩子穿大人的鞋子一样,她趿拉着比她的脚大许多号的蓝色拖鞋,扶着墙啪嗒啪嗒往里面走。   乔赫光脚踩在地上,脱了外套,跟在她身后。   司真拿了一块抹布出来,跪在客厅的地上擦地板。乔赫俯身去拉她的手臂,她挣扎着不肯起来,哭哭啼啼地说:“我要干活赚钱。”   “……”   乔赫沉默地看着她把擦过地的布又拿到桌子上,一边哭一边擦。   等她擦完了桌子,又要拿那块布去擦杯子,乔赫终于失去耐心,将抹布从她手中抽走。司真和他抢,拉拉扯扯地失去平衡,坐在了地上。   乔赫把抹布丢开,蹲下来,垂眸看着她:“为什么那么在乎钱?”   这话像是又戳中了她的痛处,司真拼命摇头,泪珠子一串一串地掉:“我不要你的钱……我不是为了你的钱……”   乔赫幽幽暗暗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望着她不说话。司真一抽一抽地哭着:“我的学长呢?我不要乔赫,我要我的学长……”   男人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你再说一遍?”   不知是被他的威胁吓到,还是醉了神志不清,她不说了,抱着腿哭了很久,抽泣声渐渐减小,睫毛被眼泪浸湿,黏在一起。   乔赫俯身将她抱起来,回卧室,她的脸埋在他胸口,还在细细碎碎地念叨:“我会还给你的,我把钱还给你……”   被他剥干净压在床上时,她睁着眼睛面色潮红地看着他,也不知醒了没醒,哽咽着叫他的名字,说:“我想你。”   宿醉后的头痛欲裂,司真还是第一次体会。   她蹙着眉头不舒服地哼咛一声,拢着被子坐起来,拳头在额头上敲了两下。   “醒了?”   男人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带着清晨刚刚苏醒的沙哑。   昨晚上的记忆逐渐回笼,司真身体有点僵硬,背对着他,懊恼地咬着嘴唇。   她掀开被子瞧了眼,又连忙盖上。两个人的身体都光溜溜的,还有点味道没散,不知道他的洁癖怎么忍受的。   乔赫坐起来,往后挪了挪,斜倚在床头,顺手揽着她的腰把她拖到怀里。脊背贴着熟悉的温热的胸膛,猛然间踏实的感觉令司真忍不住买鼻子酸了酸。   窗帘衔接处,有光漏进来。   司真靠在乔赫身上,他一下一下轻轻顺着她的头发。很长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脑子里许多思绪理不清楚,分手两个字到了嘴边,说不出口。   “我爸什么时候找到你的?”她问。   乔赫的手指顿了顿。   司真接着道:“你不要再给他钱了。他根本不会做生意,钱到了他手里只会有去无回。”她转过脸看着乔赫,声音有些低,“那些钱我会还给你的。”   乔赫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还给我?”   司真抿了抿嘴唇:“你的钱是你的。”   “自尊心有这么重要?”乔赫语气淡淡。   司真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如何说。   她希望这段关系中两个人是平等的,可现实是她永远也无法站在与他平等的高度,无论是地位还是财富。假如她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也许他的爷爷就不会反对他们。   以前尚能自欺欺人地维护自己敏感的自卑的自尊心,出了司志明这档子事儿,就像被剥光了衣服摆在大街上展览。   她还是自私地想要和他在一起,但是门户的悬殊,他家人的反对,要怎么去跨越?   “乔赫,”她终于还是开口说,声音艰涩,“我们没有办法在一起。”   乔赫的神色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给我一个理由。”他的语气变得阴沉,“就为了那两百万?”   司真觉得羞愧,缓缓吸了一口气道:“不只是这个。”   得不到家人祝福的爱情不会有好结果,她更在乎的是这个。   不想说出来,影响他们祖孙的感情,司真正犹豫着如何和他解释,乔赫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你见过董事长?”他眸底暗沉,眉心慢慢拧了起来。   司真点头。   原本就冷漠的面庞染上一层阴霾:“什么时候?”   “前天。”司真听出他语气不对,柔声道,“家人才是最重要的,你爷爷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因为我和他们闹别扭。”   乔赫冷着声音问:“你那些家人比我重要?”   他大概已经把她家里的情况都摸清了,司真轻声道:“我还有奶奶,你和她都重要。”   这个回答让乔赫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他长臂一伸,将司真抱过来。她还在纠结道:“乔赫,我们还是先分……”   乔赫在她说出那两个字之前,打断她:“这些问题我会解决,”他抱紧了她,在她耳畔低沉道,“打打,给我点时间。”   司真动了下,想说什么,又听到他隐含威胁的口吻:“我说过,不会让你离开我。”   乔氏大厦,明朗的日光将玻璃幕墙镀上金色光泽,蓝天从白云背后张开怀抱,拥抱一幢幢耸入云霄的摩天大楼。   徐然老时间来上班,刚出了电梯,便遇到行色匆匆的秘书从办公室里出来,见了他便道:“徐助,乔总在办公室等你。”   徐然快步走进办公室,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   乔赫靠着皮椅,左手放在桌子上,哒、哒、哒,节奏缓慢地敲着。   “乔总,您找我。”徐然带上门。   乔赫意味不明地看了他片刻,停下敲击的手指,双手交叉在身前。“司志明的事情,你向谁泄露过?”   徐然正色道:“乔总,我有自己的职业操守,没有和任何人提过您的私事。”   乔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他既然如此问,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徐然眉头微皱:“司小姐知道了?”乔赫没回答,他心下了然,思忖片刻:“乔总,那张欠条您收在什么地方?”   片刻后,乔赫收回审视的目光,似乎相信了他的忠诚度,敛眉沉声道:“把所有的人叫过来,我要知道谁进过我的办公室。”   假期结束的第一个上午,总裁办许多工作堆积着尚未处理,秘书部所有的人却都聚集在乔赫的办公室,站成一排。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乔赫站在落地窗前,手插在口袋里,眺望着车水马龙唤醒的城市。   徐然问了许久,该说的都说了,始终没有人承认。   秘书部每个人都有进入办公室的权限,也都有从总裁办公桌里拿走东西的机会。这些秘书工作能力都不弱,平时忠于职责,这是办公室第一次出现东西丢失的情况。   连番盘问下,没有人露出任何马脚,事情一时陷入僵局。   乔赫没了耐心,回过身,冰冷锋利的视线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   “全都滚出去。”他声音阴沉,转向徐然,“报警。叫人事部安排新的人过来。”   几个秘书面面相觑,脸上明显露出担忧害怕的神色,但仍然没有人站出来为这件事负责。徐然也不再墨迹,带着几个人离开办公室,亲自去找人事部作了说明,回来时神色有些凝重。   “秘书部的人是董事长亲自任命,人事要先去请示董事长的意思。”   他没有说透,意思显而易见。既然是董事长安插过来的眼线,自然不会这么任他们随意撤下去。暗中监视并私自拿走总裁的东西,也是董事长授意,内部矛盾,自然不能报警泄漏风声。   乔赫脸色冷极了。堂堂集团CEO,连换个秘书的权利都没有,还有什么比这更可笑的事情?   他拿上外套大步走出办公室。工位上的秘书慌忙起身,胆战心惊地目送他离开,随后坐下继续手中的事。   下面办公室的大动静,早已传进了乔老爷子的耳朵里。乔赫沉着脸闯进他的办公室,正好遇见人力资源的负责人,后者尴尬又惶恐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乔、乔总。”   老爷子摆摆手:“你先下去吧。那几个人都是我亲自挑的,能力超群,不用换。”   乔赫如何不明白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在他面前习惯的隐忍和恭顺被盛怒取代,冷眉质问:“董事长,这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你还敢来问我什么意思?我叫你和那个女学生分手,怎么到现在还搞在一起,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眼里?还有闲工夫操心别人的家事,那种见钱眼开的东西,也配你为她费心?”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不插手我的事?”乔赫面沉如水。   “混账!”老爷子大怒,手杖在地上钝了几下,“你想和你爸一样气死我是不是?我乔鸿振怎么就养出你们两个混账东西!你想娶那个女人,除非我死!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这个家里就是我说了算!”   他气得手发抖,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手撑在桌面上,手背布满干枯的皱纹。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忽然向后一仰,倒在椅子上。   霎时大乱。 第44章 四十四分   老爷子有冠心病, 身边跟着的人皆训练有素擅长急救。荆涛是老爷子最信赖的心腹手下,今日恰好替老爷子办事回来, 几乎是在他刚倒下的一瞬间, 便带人冲了进来, 迅速吩咐人手叫圣济医院安排救护车,并将老爷子放平在地面上,大声喊着“董事长!董事长!”   见老人无任何反应,出现心跳呼吸骤停的症状,立刻开始为他做心肺复苏:打开他的衣襟, 双手叠扣进行胸外按压, 两分钟后换另一人继续。   乔赫漠然地退到一侧, 看着他们熟练专业的动作。   荆涛起身,肌肉结实的胸口因为紧张起伏着,眼睛转向乔赫时隐含怒意。   乔赫阴冷地回视。   荆涛瞪了他片刻, 收回视线, 等救护车赶到, 才迅速收回注意力放在老爷子身上。乔璇跟着一起来的, 一边临危不乱地指挥将老爷子抬下去,喘着气问:“爷爷怎么回事?”   荆涛怒哼一声:“被少爷气的!”   乔璇复杂地看了乔赫一眼, 没说什么, 追上前面的急救人员。   乔赫没有跟上救护车,他在老爷子进入手术室后才抵达医院, 荆涛尽忠职守地站在手术室外, 见了他没有好脸色。   乔赫对他视而不见, 等到手术结束,乔璇和医生一道出来,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乔赫转身离开。   荆涛正仔细地询问情况,见状怒目瞪着他的背影:“少爷,你把老爷气成这样,也不看看他怎么样了就走?要是没抢救过来,你就称心了吧。”   乔赫扫了他一眼,轻蔑而冷漠:“你算什么东西,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你!”荆涛气得鼻孔都放大了,气冲冲地哼了声,却没再说什么。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将少爷扒光衣服扔进雪地或烈日下,拿棍子将他的背抽出血,或是在教他武术时毫不留情地将他折磨到撕心裂肺地痛哭。他亲眼看着一个会哭会笑的小男孩慢慢成长得沉默冷血,终于在十五岁的时候可以击败他,匕首深深扎进他的大腿。   那之后两人的地位便完全逆转、荆涛奉老爷的吩咐磨练少爷,但再怎么折磨也不敢真的伤到他。少爷却不同。   十五岁的少年刺中他之后并没有停手,还将匕首向里压了半寸……   他眼中的阴鸷和恨意荆涛永生难忘。   而成年之后的少爷,冷厉起来不输老爷,他轻易不敢招惹。   乔赫主动联系高莉,她赴约时精心打扮了一些,还是掩饰不了状态欠佳。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摘了墨镜,勾着红唇笑容讥诮,“不是一门心思扑在你的小金雀身上,看不上我这种妖艳贱货吗?怎么了,想通了?”   乔赫开门见山:“我要你手里所有的资源。”   高莉眼珠子转了转:“交换条件呢?”   “5%的股份,美国绿卡。”乔赫神色淡淡。   这条件还算优厚。高莉往前倾身,暧昧道,“你知道我最想要的不是这些。”   她不自量力的暗示乔赫并不接招,冷眉冷目道:“想死在我姑姑手里,你可以拒绝。”   高莉抿了抿嘴角,向后靠在椅子上。   这段时间她的日子确实不大好过。   上次廖达的事她擅做主张惹怒了老爷子,明面上让她休息一阵,实际上是想抛弃她这个棋子了,乔悦宁又一直在找她的麻烦。毕竟是老爷子的女儿,谁都给几分面子,手里再没权,也比她这个失势的秘书强。没了老爷子的庇护,高莉还真有些难以应付。   她想了片刻,爽快伸出手:“合作愉快。”   乔赫眼皮都没抬一下,起身走了。   老爷子在冠心病监护室住了三天,摘了吸氧的鼻管,便坚持回到老宅卧床休养。   高莉在他身边跟了这么多年,对公司的各个利益团体了如指掌。她不明白乔赫为什么羽翼未丰便急着想夺老爷子的权,但这并不妨碍她倾力协助他。   老爷子一手打拼下来的江山,乔氏里大权在握的高层全是他一手培养的得力臂膀,想攻破并非易事。   “你还是太嫩了,这会儿想扳倒董事长还早了点。”高莉对着镜子补了补口红,“廖达苦心经营那么多年,还不是被老爷子说拔就拔掉了?你爷爷可比你精明多了。”   她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乔赫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对她的话恍如未闻。   “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能耐,让你这么着迷?”她忍不住问,“比她年轻漂亮的多了去了,你喜欢嫩点的,随便找个艺术学院,大把的美女,何必执着于这一个?”   没人应答,她兀自笑了一声:“难道是她活儿比较好?那我倒是想和她切磋切磋了。”   乔赫不耐的声音终于响起,冷冰冰的:“闭嘴,或者下车。”   高莉哼笑一声,闭嘴了。   今天约的是乔氏成立之初的一位元老级人物,可以说是与乔老爷子并肩携手一路走来。然而,即便他在乔老爷子的身边最久,却是最容易攻克的一环。   只因他与乔老爷子素来理念不合,两人之间的矛盾在前几年连续三次意见分歧、老爷子均一意孤行之后爆发,这老头带着小二十岁的娇妻环游世界,已经三年没回国了。廖达暗地里不是没联系过,老头不肯给面儿。   下车时,高莉回头看着乔赫:“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能请动他吗?”   乔赫整了整衣襟,侧脸的轮廓透着冷淡:“我对你的交易不感兴趣。”   高莉扯了扯嘴角。   其实有什么难猜,进门打过招呼,笑面佛似的老头便毫不避讳地把手放在了高莉腰上。   乔赫出国之前,每年都能在老爷子的寿宴上见到这位胡总,只是他性格孤僻,见了面最多一个点头之礼。   胡总倒真的像是来玩的,他话痨一个,跟乔赫这种闷葫芦也聊得起来,拉着他和高莉喝酒忆当年。酒过三巡,兴奋劲儿起来,他叫来几个露着大白腿和大胸脯的漂亮姑娘,脂粉气充满包厢。   乔赫的神色便愈发冷淡了。   司真被玄关的动静吵醒时,看了眼表,已经快两点。她穿着睡衣出来,见乔赫仰着头靠在沙发上,还没走近便闻到一股酒气,混着刺鼻的香水味。   他最近的应酬越来越多,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是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她去厨房煮醒酒汤,洗了热毛巾给他擦脸。   乔赫忽然抬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怀里,脸埋在她颈窝,狗似的嗅了几口。就这几下的功夫,他就起了反应,手掀开她的睡衣往里摸。   司真却把他推开了,站起来。   他又要拉她,被她躲开:“你去洗澡吧,身上有味道。”   乔赫一顿,眼睛慢慢恢复清明。 第45章 四十五分   司真回到厨房, 听到锅里咕噜咕噜汤冒泡的声音。   下午筱筱来电话,姨妈巾用完了借用她学校柜子里的, 跟她打声招呼。挂断电话时, 司真的心脏都提了起来。她和筱筱的经期一直是一致的, 很稳定,这一通电话才让她想起来,这个月的例假还没有来。   虽然推迟三天五天都是正常情况,加上这段时间压力也很大,影响了生理周期也完全解释的通。司真心里还是惶惶不安。   她和乔赫的措施做得并不是很严密。有时事后在浴室洗澡他又来劲, 情到浓时箭在弦上, 尽管每次都不许他射在里面, 风险还是有的。还有那次她喝醉酒……   乔赫带着一身水汽从浴室出来,醒酒汤已经煮成,盛好摆在餐桌上。司真坐在椅子上发着呆。   听见他的脚步声才抬头, 道:“把汤喝了吧。”   乔赫坐下来, 端起碗, 她便起身回了卧室。   十几分钟后, 乔赫进来,她闭着眼睛背对他的反向, 呼吸尚未平稳。   乔赫从背后抱住她, 在她耳根处亲吻,手在前面熟练地解开她的衣服。司真心里有点乱, 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害怕。   “乔赫, 你抱抱我好吗?”   在她胸前捏豆腐的手停了, 乔赫把她转过来,搂到怀里。司真贴着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好像真的踏实了一些。   她真的没心情,但感觉到他身体的火热,从他怀里抬起脸:“今天不想做。”   乔赫低低“嗯”了声。他虽然对于这事很热衷,但在床上对她一直很绅士,只要她说了不做,就不会勉强她。   “你给我念首诗吧。”碎发蹭过他的下颌,司真软着声音说,“你念英文很好听。”   他醉意未消,闭上眼睛停了一阵,才缓缓开口。   是一首她没听过的诗,他嗓音低沉悦耳,像清隽河流在安静室内流淌。   司真想起冬天里的相遇,他英俊、轩昂,一口纯正磁性的牛津音,让人着迷。   “I will finish off by taking the path away   to those who between my chest and your fragrance   want to interpose their obscure plant……”   有人将荆棘强加于   我的胸膛和你香软的身体之间,   我今天就要将它连根拔起。   ……   司真靠在他肩膀上,听到这句,睫毛颤了几下。   这个笨拙的男人啊……   心头酸酸胀胀,她紧紧抱住乔赫的腰,忽然为自己这几日的犹豫软弱感到羞愧。   温热的吻落在额头上,潺潺的诗在耳畔继续,让她心里所有的烦闷慌乱,都像火点落入沉静包容的大海,一点一点镇静下来。   “About me, nothing worse   they will tell you, my love,   than what I told you.”   他们所传言的我,   我的爱人,   不会比我所告诉你的更糟糕。   早孕试纸的两道杠给了司真一个当头棒喝。   马上要高考了,高三的学生在学校进行最后的冲刺,周末并不休息,家教课便也提前结束了。她没告诉乔赫,一个人去省妇幼做血HCG检查。   脚步沉重地从医院走出来,被炽烈的太阳刺了下眼睛。   入夏后,气温越升越高,五月底,已经连续几天达到了三十度以上。   出门忘记拿遮阳伞,司真被晒得睁不开眼,却连抬手遮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她满腹心事地走在医院外的马路上,连迎面走来的人都没有看到。   施宇叫住她:“你怎么在这里?”   司真抬头看他,在阳光下蹙起眉,眯着眼睛。施宇挪了半步,遮住太阳,视线往右边的医院瞥了一下。   司真注意到他的目光,身体略微紧绷:“有点不舒服,来做个检查。”她岔开话题,“你怎么也来这边?”   施宇扬了扬手里的饭盒:“给我妈送饭。”他指了指医院,“我妈在这里工作。”   司真记得他父母都是医生,点了点头,笑说:“你好孝顺。”   “她胃不好,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施宇淡淡道。   然后两个人便陷入沉默。停了会儿,司真道:“那你快进去吧,一会儿饭凉了,我先回去了。”   她摆摆手,脚步有点不易察觉的焦急。施宇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皱了下眉。   家里来了电话,说老爷子叫他晚上回家吃饭,乔赫回到老宅,在客厅里见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高莉和胡总。   高莉的神色并不比平时从容,坐姿也有些拘谨,挺直了脊背,略微僵硬。胡总倒是照常笑眯眯的样子,坐在老爷子身旁,怡然自得地畅聊自己在国外的潇洒生活。   乔赫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老爷子两手搭在手杖龙头上,听着胡总滔滔不绝的废话,眼皮子一掀,锐利的目光扫向乔赫。   他身体稍稍一动,换了个姿势,严厉的声音响起:“高秘书,你来跟我说说,这短时间背着我都做了什么?”   高莉像被针刺到似的猛地站了起来,拉了拉衣角。她自始至终没有看乔赫,强自镇定道:“这不听说胡总回来,好长时间没见了,就一起聚聚。”   老爷子意味不明地哼一声,视线转向乔赫:“你以前见了你胡伯伯理都不理,现在也有话聊?”   他静养了两周,这两个人在背地里做的事,却无一能逃过他的耳目。   “有事请教。”乔赫面色如常。   “请教怎么扳倒我这个老头子吗!”老爷子双眉倒竖,声音一下子严厉起来,“亏我全心全意地教导你,毕生的心血都寄托在你身上,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等我死了什么不是留给你,你倒好,急不可耐盼着我去死!我可是你爷爷,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乔赫沉默。   老爷子瞥了高莉一眼,阴测测道:“凭你也想篡我的权。也不看看,今日的风光是谁给你的!”   高莉立刻就跪下了:“董事长,我知错了。”   “滚出去!”   厨房备好了晚餐,老爷子起身,最后冷冷地看着乔赫:“我对你的纵容真是过了头,不知好歹!我最后给你机会自己处理了那女人,否则让我出手,她未必能活着毕业!”   乔赫敛眸,眼中布满阴霾。   晚饭食不下咽。天黑时,乔赫离开老宅。   先他片刻出门的胡总还没走,车停在宅子外的私家马路上,从后视镜里见黑色的轿车驶出大门,便打开车门下车,站在路边笑着抬了下手。   乔赫停车,并未下来,只降了车窗,转过面无表情的脸。   胡总弯腰,手撑在车门上:“哟,这副表情,是不是在心里恨我呢?”他哈哈笑了两声,“小赫啊,你应该感激我给你上了一课。人都是为了利益生存的,你想拉拢我,自然得拿出比你爷爷更能吸引我的利益,你说是不是?”   乔赫眉眼不动,冷漠的眼睛毫无波澜:“说完了?”   “走,陪我喝一杯去。”胡总直起身,手插进兜里,在他拒绝之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多久没见你爸了?想不想他,嗯?”   难得下午没事,司真检查完去了趟市场,买了许多菜,挑了条鲫鱼让师傅处理好。回到家四点多,洗了几件衣服,将家里打扫一遍,开始准备晚饭。   其实她挺喜欢吃辣的,和乔赫住在一起之后,配合他的口味就很少吃辣的了。   先把花菇萝卜排骨汤炖上,蒸米饭,做了道宫保豆腐,又用腊肉炒了一道荷兰豆。最后把鱼洗净,准备好了姜和葱丝,打算清蒸——清蒸鲫鱼是她的拿手菜,也不费时,她之前做过两次,乔赫很喜欢吃。   已经快六点了,她给乔赫打了通电话,看看他什么时候回来,好计算蒸鱼的时间。   “晚上有事,不回去吃饭了。”电话里的声音隔着太远距离,听起来总没那么亲近。   司真“哦”了一声,叮嘱他少喝酒,便挂了电话。   她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菜,他不回家的时候,她通常只炒一两道菜,或者简简单单下碗面。搁平时,这条鱼的标准结局就是用保鲜盒封起来放进冰箱。   她还是把鱼蒸上了,自己在餐厅温暖的灯下安安静静地吃了饭,把电脑搬到客厅里来,做答辩要用的PPT,一边等乔赫回来。   他回得很晚,司真歪在沙发上睡了一觉,才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不出意外闻到满鼻子的酒味。   他神志还算清醒,脸色却有些难看,眉宇间满是颓然倦意。   司真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有点心疼地问:“工作是不是很累?”   乔赫幽幽暗暗的目光看了她片刻,没有接水,把她拉过来,用满是酒气的嘴吻住她。   “你先别,我有话和你说。”司真推开他,想站起来,又被他按到腿上坐着。   “你说。”他嗓子有点哑,抱着她靠在沙发上。   司真看着他一直没舒展的眉头,抬手把他皱起的地方按平。那只手被他抓住,握在手心里,男人宽厚的掌心包裹着她。   原本想和他商量孩子的事,看到他疲累的样子,有些不忍心。   “乔赫,你喜欢孩子吗?”她声音很轻地问。   正捏她指尖把玩的手顿住。默了半晌,乔赫松开她,声音有些沉:“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司真垂下眼睛:“就是随便问问。”   周围的气压都低了下来,乔赫将她放到一边,起身走向卧室。   “不要再提这件事。”   这个时机太不合适,她没有准备好,他也没有。   司真都知道,心里还是有点难受。压住眼眶的酸意,在他身后道:“下周要答辩了,我想回学校住几天。”   脚步滞了一瞬,他的语气格外冷淡:“随你。” 第46章 四十六分   司真突然回学校来住, 把金筱筱给吓了一跳。“什么情况?你不是又和学长吵架了吧。”   司真摇头,把包放下:“不是要答辩了吗, 我回来住两天。”   见她背的只是一个小的双肩包, 并没有拖行李箱, 金筱筱才稍稍松了口气:“答辩完你就回去吗?”   司真点头:“嗯。”   金筱筱这才彻底放心。   说心里话,司真这两回的动静真的有点吓到她。原本她很羡慕司真和乔赫学长这一对,男俊女靓,站在一起就是羡煞旁人的一双璧人,不过看来再甜蜜的恋人吵起架来都是一个样子。   虽然家世天差地别, 她倒是觉得这两个人很般配。而且学长那个人, 看着那么冷冰冰的, 但在司真面前明明就很苏啊。他们两个如果能长长久久,也算是给金筱筱这颗仍抱着灰姑娘梦想的小心灵一点美好的慰藉了。   除了答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拍毕业照。盛佳寻也回来了, 跟司真前后脚。   四个人感情好, 老早之前就约定好了毕业照要如何拍。为了圆金筱筱一个梦想, 他们在网上订做了日韩风的校服, 藏蓝色包白边的掐腰小外套,白衬衣, 红色的蝴蝶结领结, 格子百褶裙,长度到小腿的黑长袜, 配一双黑色小皮鞋, 感觉自己嫩的可以掐出水儿来。   金潇潇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 兰花指捏着自己的发梢:“虽然一把年纪扮嫩很可耻,但真的很好看啊!”   路过的盛佳寻往她脑袋上兜了一下:“托你这个二货的福,这么热的天儿别人都穿短袖,我们像个傻逼一样穿这么厚的外套。”   没几分钟已经开始出汗的金筱筱有点心虚:“一生一次嘛。”   学院的统一合照在答辩之前,原本班级安排的拍摄在同一天,但因为两个保研到外校的同学的行程问题,临时改期。   司真原本预约答辩之后去做手术,特意将手术后的休养时间跟其他事情都错开,这一来倒刚好撞上。   她的答辩很顺利,结束后把需要拿给教授和组长打分签名的表格都整理好,与毕业论文一同交到了罗教授那里。了结一桩对毕业生来说最重要的事,她却并没有轻松多少,中午在寝室稍稍歇了片刻,一点多太阳正毒辣的时候出门。   她没想到会在校门口碰到施宇,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见了她目光有些深沉。司真打过招呼便要走开,施宇叫住她。   “你去哪儿?”   “有点事。”司珍说。   施宇看着她:“去医院吗?”司真愣了一下,他紧接着又问,“你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怀孕了?”   司真有点难堪,半晌才道:“这是我的私事。”   她一直脾气很软,从来没发过脾气,这种微微带着愠怒的神色施宇都是第一次见。   “我查了你的病历。”施宇向她道歉,“很抱歉打探了你的**。”   施宇一直挺有分寸的,司真没料到他会做这种事,语气冷淡下来:“我自己会处理。”   他却问:“他人呢?这种手术让你一个人去做?”   这下司真真的生气了,蹙眉道:“我自己能决定的事,没必要让他烦恼。而且这是我和他的事,你不要再管了。”她转身,“你回去吧,外面很热。”   走到公交站牌,刚好来了车,司真上车找了个座位,却发现施宇也跟着上来了,坐到了与她同排另一侧的位置。   “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司真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施宇轻轻扯了下嘴角:“公交车不是只有你能坐吧,我去看看我妈,有问题吗?”   司真没辙,把脸转到窗外,不再和他说话。   施宇一直跟着,倒是没再上前来烦她,只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司真拿着单子坐在妇产科外面等候。   六周了,胚胎还没成型,她想象不到的会是什么样子,也许是个男孩儿,也许是个女孩,但都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了。   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她无法形容心里的感觉。   假如不是医院的检查结果,她甚至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身体里多了一个小生命。可是一旦知道了,那种母子之间的联结好像就结下了。和跟奶奶的亲近不一样,可跟乔赫的依恋也不一样,这是只有妈妈才能体会的感觉。   好像突然有了想要呵护的东西,突然有了坚硬的铠甲。   可现在她要将那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从她身体当中剥离出去了,也从这个世界上剔除出去。这种强烈的罪恶感让她觉得也许不告诉乔赫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反正从诞生到结束,这不到四周的时间,是属于她和孩子的,不需要任何人的参与。   她不知道她和乔赫最后究竟能走到那一步,也许会重蹈妈妈和爸爸的覆辙,也许他真的会带给她一个奇迹。在那之前,她不想再给他更多压力了。   她也想要保护他。如果可以的话。   一张纸巾从身旁递了过来。司真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流了很多眼泪,手中的单子都打湿了。   施宇不知何时从后面两排坐到了她身侧,沉默地看着她。“你没必要自己承受这些。”他说,“这个孩子他也有份,不管要不要,都有责任和你一起承担。”   “他已经很辛苦了。”司真说。   高秘书去过咖啡店,曾经向她表露敌意的女人,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整个人的状态跟以前都不同了。   司真把咖啡送到她的位置上,正要离开时听到她说:“人跟人的命运真是不一样,也不知道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司真看着她:“想要的生活都是靠自己争取的,哪有什么命运。”   “真是天真。你知道他为了你想要对抗他爷爷吗?翅膀还没长硬的小雏鸟,想和老鹰争天地。”高莉哼笑一声,“他快被他爷爷整死了,你还在你的小咖啡店里做服务员。”   司真怔愣间,听到她不无妒意道:“你到底何德何能?”   护士出来叫了两遍,司真跟着她进去。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和器械冰冷的味道充斥鼻腔,医生和护士俱是见惯风云的自若,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感到紧张。   她将单子递给医生时,隐约听到了乔赫的声音。   手下意识攥紧,单子被扯了一道口子。   “哎你这人……”   医生正要说什么,外面男人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清晰传进来:“司真,出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混乱,有护士高声道:“你们俩出去打去,这里是医院!”   -   从董事长办公室回来,乔赫大步走进办公室,烦躁地将手里的文件夹扔在桌子上。   他拽了拽领带,走到落地窗边,明媚的阳光照不散他面上的阴郁。   徐然进来送报表,见他情绪不好,没多说话,无声离开。走到门口,却听身后的人问:“她今天去了什么地方?”   对于被安排监察一个女孩子的行踪这种工作,徐然并没有表示出任何的不满,进来前特地查看了定位系统,闻言答到:“半个小时前离开学校,去了省妇幼医院。”   乔赫眉头拢起:“为什么又去?”   这就超出徐然的能力范围了。“需要查一下司小姐的病历吗?可能需要点时间。”他心中有猜测,隐晦地提醒。等查到,人可能已经离开,想挽回恐怕也迟了。   乔赫望着窗外钢筋铁骨的城市,神色难辨。   片刻后他忽然转身,越过徐然大步离开。   施宇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了,却是第一次看到他冷漠的外表撕裂。怒火让人变得狼狈。   他拦在乔赫身前:“不要在医院大吵大闹。”   乔赫阴冷的视线掠过他的脸,下一秒,一个快准狠的右勾拳便砸上了他的下巴。施宇没想到他会直接对自己动手,更没想过他练过,一米八多的个子,直接被一拳揍得摔在地上。   他可笑地呵了一声,擦擦嘴角。乔赫抓住他的领子,又是一拳挥下。   “乔赫。”   司真的声音成功令他的动作停下。乔赫收回拳头,面色阴沉地直起身。司真走过来,弯腰去扶施宇,替乔赫道歉:“对不起。”   她的手还没碰到施宇的袖子,就被乔赫一把攥住。他二话不说扯着她大步离开妇产科,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司真手腕都被他攥疼了。   到了楼梯间,他忽然停下,把她按到墙上,神色极为冰冷地盯着她:“你要回学校就是为了他?”   “你说什么?”司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那种受伤的目光令乔赫心中微微刺痛,怒火依旧灼烧着理智:“我问你孩子到底是谁的?”   来的路上他便明白了那晚她问他喜不喜欢孩子的用意。尽管并不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他也反悔当时对她说的话。但他没想到会在医院看到这个男人。   这么大的事情瞒着他,她竟然让别的男人陪她来医院。   浑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看到她一下子红了眼眶,胸口的怒火霎时偃旗息鼓。   司真用力将手腕从他掌心抽了出来:“是我的。”   她没有看乔赫,推开他快步下楼。   纤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中,脚步匆匆的回声归于寂静。乔赫仍在原地冲墙站着,微微弓着背,高大的身影在白墙下显出几分萧索。   良久,他抬手撑着额头,无限懊恼地吐出一口郁气。   “打打……” 第47章 四十七分   从医院出来, 司真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勇气再走进去。   突然很想奶奶,她什么东西都没带, 两袖清风地到车站, 在附近买些水果和牛奶, 买了车票上车。到平兰,很幸运地赶上最后一班回老家的班车。   天已经黑了,小县城的夜晚没有大城市那般璀璨喧嚣,车驶出主城区后,灯光都很少了, 连绵的黑暗的山峰在远处静默矗立, 等待着远归的游子进入怀抱。行驶中的轻微颠簸让人昏昏欲睡。   班车停下时, 小村庄已经陷入寂静,少数几户人家还亮着灯。   司真回到自己家,院子里黑漆漆的, 一点声音都没有。奶奶大概已经睡了, 但她回来得突然没带钥匙, 只好在已经生锈的铁门上叩了叩。   她喊了几声, 院子里忽然亮起光,跟着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奶奶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打打?我的打打回来啦?”   那一瞬间, 回到家的安心感让司真想哭:“奶奶,是我。”   门闩很快从里头拉开了, 奶奶披着件外套, 脸上洋溢着惊喜:“这么早就放假啦?”   “还没呢。”司真进门, 把门重新关上,“我就是想奶奶了,回来看看你。”   奶奶笑着搓搓她的背:“傻闺女。快进屋!”   她进屋放下东西,奶奶已经去厨房把晚上做的稀饭热了热,老人家一个人吃的很节俭,一碗炒豆角一碗腌蒜薹,专门给司真又炒了两个鸡蛋。自己家养的柴鸡,城市里想买都难。   等她吃完热腾腾的饭菜,奶奶已经给她收拾好了房间。   她小时候一直跟爷爷奶奶一起睡的,九岁之后才有了自己的房间,在二楼,虽然她上大学后很少在家,屋子却收拾得很干净。   时间已经很晚了,司真催着还在给她忙东忙西的奶奶回去休息,自己到院子里的水池洗了脸,也回屋里睡下了。   山村的夜晚万籁俱寂,清晨也是和城市截然不同的风情。   天刚亮便听到鸡鸣,又躺了会儿,各家的狗都相继苏醒,遥遥地用叫声互相呼应。山谷空幽宁静。   司真早早起床,准备给奶奶做早饭。虽然她很早就学会了厨艺,爷爷奶奶却不舍得让她干活,爷爷还在的时候,她还时常和他抢着做饭,他去了之后,司真只要在家,做饭都是她来。   刚穿好衣服,便听到邻居马奶奶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嫂子,你醒了没有啊?有个小伙子在你们家门口站着呢!”   司真打开门,见隔壁房子上马奶奶站在二楼,瞧见她惊讶道:“司真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说着指向下头马路边,被土坡遮挡只露出半截的黑色轿车:“那车你认不认得?是不是送你回来的?”   是乔赫的车。   司真头发也没梳,慌忙下楼去。   奶奶听到动静已经出来了,打开了掉漆的大门。司真站在楼梯上,远远瞧见家门前长身玉立的男人,他还穿着笔挺体面的西装,和灰扑扑的乡村格格不入。   她脚步不由得急了一些。   下头奶奶哎呦一声:“娃娃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马奶奶趴在自家栏杆上,往这边看着,“昨天半夜就听见车响,这孩子不是在这儿站了一晚上吧?”   山里寂静,隔着几米远的说话声清晰可闻。   乔赫沉静的目光落在司真身上,看了她几眼,才看向他面前的老人,微微欠身。司真听到他淡然的声音:“昨天。”   乔赫说完,目光便又回到她身上。   奶奶热情道:“你这傻孩子,在这站一晚上怎么也不知道打个电话?来来,快进来家里吃饭,等会儿吃完饭好好睡会儿,一晚上不睡可还行。”   司真已经走到跟前,乔赫没动,只管瞧着她。司真伸手拉了他一把,他才跟上,想趁机握她的手,被她早有防备地躲开。   马奶奶和马爷爷过来凑热闹,司真被赶去陪客人,精神气儿十足的奶奶跟马奶奶在厨房张罗早饭。   另一边,乔赫被请到家里唯一一张旧沙发上坐着,双腿交叠气场高贵,旁边马爷爷坐在一把矮一些的椅子上,在干巴巴的气氛里努力找着话题。   乔赫话少,对工作的事倒是有问必答,只是当问到家里的情况,他只淡淡说了句“父母双亡”,便略过了话题。   “抽烟吗?”马爷爷实在是找不到话聊,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摸出一根递过来。   乔赫没接,眉眼淡淡:“我不抽烟。”   马爷爷“啊”了声,“不抽好。挺好。”   正要收回,斜刺里一只纤细的手伸过来,将烟接了过去,塞到乔赫手里。司真笑着说:“谢谢爷爷。他正戒烟呢,抽得少了,您也少抽点,老咳嗽多难受。”   马爷爷笑着站起来:“行行,我也得戒了。”   乔赫没有抽烟的习惯,更遑论一只价格不过五毛钱的廉价香烟。   司真只是不忍心看马爷爷在他面前拘谨的样子,等人出去,便将烟又拿了回来,趁着马爷爷不注意,偷偷放回他烟盒里。   奶奶一个人在家,平时晚上熬锅稀饭,早上热一热就对付过去了,孙女突然回来,还又来了个仪表堂堂的未来孙女婿,剩那一碗稀饭肯定是不够吃的了,也拿不上台面。   她重新烧水,调了面糊搅拌着倒进去,再打两颗鸡蛋,便是当地最常吃的甜汤。   家里虽然有冰箱,菜却不多,肉更是少的可怜,海带、粉条加小酥肉炖一锅菜,再用晒干的洋槐花炒个鸡蛋。两道普通得很难出现在城市人饭桌上的家常菜,对奶奶来说堪称丰盛。她尤害怕招待不周,在冰箱里掏摸食材想多做点。   司真把人劝住,拉来坐下。   该吃饭了,帮着忙活一通的马奶奶却死活不肯留下,拉着马爷爷回去,留祖孙三个说话。   饭桌很小,又矮,四边儿摆了四个30厘米高的小板凳,司真是习以为常的,怕乔赫不习惯,坐下时瞧了他一眼。他倒是没什么异样,稍稍提了下裤腿,坐下来,姿态仍优雅好看。   奶奶的厨艺实在说不上好,毕竟大半辈子家里都有个大厨撑着,不必她动手。但是也不难吃,只是老人家油盐放得少,没什么味道,而且家里的食材放得有些久了,虽然没坏,口感已经不大新鲜。   乔赫咬了一口酥肉,便不易察觉地皱眉,被司真隐含威胁的眼神一瞥,默不作声地把剩下半块吃了下去。   偏奶奶对孙女婿热情得很,不停地让乔赫“尝尝这个”,“多吃点肉”,“别客气”。   司真见他实在招架不住,趁奶奶不注意,把他碗里的菜转移过来一些。   饭后司真要帮忙收拾,奶奶不让,“你带他去咱们神仙宫转转吧,咱们这景点那么多,难得来一次,让他好好玩玩。我一会儿去外面买点菜和肉,中午再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你别忙活了,我今天就得回去了。”她和乔赫都很忙,偷得半日闲已经不易。   奶奶的失望溢于言表:“昨天回来今天就走哇?”   “明天还要拍毕业照,乔赫也要赶回去工作,不能待太久的。”司真有点舍不得奶奶,抱着她的手臂撒娇。“七月份才能放假,到时候我带你接你过去玩吧,好不好?”   “你好好上学,不用老惦记着我。”奶奶说,“你们俩别急着走,先上去睡会儿吧,他一晚上没睡开车多危险。”   司真应了。   她从厨房回来,见乔赫坐在沙发上,头往后仰着,阖着眼皮。   司真轻轻叫了一声,他睁开眼,眸光沉沉地望着她。   “你干嘛跑过来?”   她没有问他怎么知道她的行踪,他既然那天能找到医院里,肯定是偷偷叫人跟着她,或者用其他什么手段。   说不生气是假的,但他大老远追过来,工作都耽搁了,还在家门外傻傻地站一晚上,心软比气更多一点。   乔赫握住她一只手,垂眸道:“怕你丢了。”   气也气不起来了。   感觉到他手心有点热,司真抬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倒也不烫。想他吹了一夜的风估计着凉了,又没休息,不免心疼。   “上楼睡吧。”她说,“睡一会儿我们回去。”   乔赫捏了捏她的手,站起身,跟在她身后,沿着房子侧面窄窄的楼梯上到二楼,昨晚她休息的房间。   很小的屋子,一张一米二的小床挨着墙,橘粉色提花条纹的被套床单,色彩柔和;床头上面是自己装的两层小书架,旁边一个木头打的床头柜,摆着一盏很Q的豆绿色台灯。   一堵墙边立着三开门的衣柜,墙角一张书桌,东西不少,用收纳盒整理得井井有条,椅子上垫着和被子同样布料的坐垫。   清新素雅的卧室,和她一样柔软的气息。   早上慌忙出去,被子都没来得及叠,司真正想再铺一下,乔赫已经在床沿坐下,往后一躺,手臂搭在眼睛上,就不动了。   累坏了吧。司真把他的皮鞋脱掉,放在床边,起身时被他握住了手臂。   他一用力,便将她拽得倒在身上,然后抱着她侧身,将她困在了身体和墙壁之间。床很小,两个人躺着挤得慌,但她一动乔赫就收紧手臂,只好小心地踢掉鞋子,陪他躺着。   空气很静,一切的声音都清晰无比。   隔壁家土狗的叫声,摩托车从下面马路经过的油门声,楼下奶奶不时走动忙碌的脚步声。   身后的人许久没动静,司真以为他睡着了,悄悄拿起他环在她腰上的手。   “打打。”耳畔他忽然叫了一声,很低,但分明是清醒的。   司真背对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静了半晌,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低了两分。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还真是难得。   委屈劲儿一下子上来了,司真吸了吸鼻子,故意问:“对不起什么?”   “所有的事。”他说。   司真轻声咕哝:“你倒是轻巧,两句话七个字就揭过去了。”   “那我多说一点?”   真是公鸡下蛋千年一遇,哑巴狗居然要多说话。司真学他平时惜字如金的语调:“你说。”   乔赫将手转了过来,贴着她的掌心,扣住她的手指。   “把孩子生下来。”他嗓音低沉,“我养你们。” 第48章 四十八分   乔赫对那些无知顽劣、脏污狼藉的人类幼崽毫无忍耐度, 也并不想与他们产生任何关联。   他对成为一个父亲没有任何期待和愿望,甚至因为自己的幼时的经历有一些排斥。他不认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这个孩子的出现恰恰是在最不应该的时机。他甚至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打打, 而现在, 他需要保护她们母子俩。   司真看着白色石灰的墙壁, 想到昨天他那句话就很气,但她没有再拿这句话来刺他。她相信他是盛怒之下才会口不择言,而且也是自己隐瞒在先。   她唯一担心的是,这个孩子是否真的应该生下来。   她还要读研,他也没有得到爷爷的认可, 这个孩子的出生是不被祝愿的。自己从小承受那些委屈, 她不想让孩子也经历。   “乔赫, 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可能我们和这个孩子没有缘分。”   他爷爷那么坚决地反对,他们不能结婚, 要怎么抚养?难道真的要让孩子走她的老路?   “而且你也不喜欢孩子。”她声音低下来。   乔赫紧了紧手臂:“你生的, 我都要。”   这句话乍听起来好像怪怪的, 司真有点想笑。   她也难以决断, 需要点时间考虑清楚。   中午奶奶还是去邻居家借了些菜,司真便让她把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回赠别人。她下的厨, 一块瘦肉做了蒜薹炒肉丝, 还炒了两道西葫芦和醋溜豆芽。   做好了饭,她才上楼叫乔赫。进门却发现他已经醒了, 正站在她的书桌前, 看她墙上贴着的照片。   都是大学以前的老照片了, 有的是初中时候流行的大头贴,像素很低,有的是泛黄的数码照片。以前她的造型土土的,被他看到挺不好意思,不过胜在皮肤白,和同学站在一起显得很清秀。   乔赫取下一张,拿在手里。   那是高三临毕业时同班同学拿了家里的相机来玩时拍的,司真抱着几本书,对着镜头浅浅微笑,阳光照耀着她鬓边细软的绒毛,神色柔和温婉。   “吃饭了。”她说。   乔赫抬眸,将那张照片塞进西装内口袋,神色自若,仿佛自己在做的是一件再正经不过的事情。   司真瞅了他两眼,没阻止。   吃过饭,司真跟奶奶说了会儿话,便要启程回市里了。   奶奶很舍不得她,拉着她唠叨一通,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又道:“不要一跟小赫脑别扭就乱跑,两口子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   她莫名其妙突然跑回来,乔赫也跟着回来,还在外头站了一夜,奶奶是过来人了,什么都知道。   司真不好意思地笑,细声说自己知道了。   准备出发时,司真进到堂屋,见奶奶正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洋红色的布包,布满褶皱的手将折叠的步打开,里头是一沓子并不算新、但保存整齐的纸币。   司真立刻走过去,试图从她手中夺走:“奶奶,你不要给我钱了。我赚钱就是给你花的,你不要都攒着。”   “谁说给你的。”奶奶没让她得逞,嘿嘿笑了两声,“我给我孙女婿的。”   “……”   “他也不用给。”司真说。   奶奶一噘嘴,嗔她一眼:“你这孩子,哪儿有第一次上门不给见面礼儿的。”   她背过身去不让司真看,眯着老花的眼睛,手指沾了点唾沫,慢吞吞地数了一叠出来,然后把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张又包好放回去。   家里过年用的红封还剩的有,她从抽屉里找出来,小心翼翼地把钱塞进去,笑得眯着眼,出门去找乔赫。   院子里有一颗山楂树,开满了一簇簇的白花。乔赫站在树下,听到身后老太太叫他。   “娃娃啊,”她快步走过来,把红包塞到他手里,“奶奶没什么钱,你别嫌弃,我们打打以后就辛苦你照顾了。她从小没人疼,不懂事儿,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你多担待着点。”   司真在屋檐下看着,红了眼眶。   乔赫并没接,视线向她投过来,似乎是不知该不该拿。司真抹了抹眼睛,走过李:“拿着吧,奶奶给你的。”   乔赫抬手接过。并不丰厚,甚至不如乔宅过年时给下人封的红包,却让他觉得沉甸甸的。   奶奶把他们送到马路上,好几家邻居都出来了,在路边站着,司真一一打了招呼,才上车。奶奶目送着车子开走,不自觉向前走了几步。   司真从后视镜看到,从车窗探出头,用力向她挥手:“奶奶,你快回去吧。”   等到车子拐过弯,看不到老太太张望的身影,她才坐回来,关上车窗。   回去的路上,乔赫面色似乎有几分凝重,心中不知在盘算写什么。   司真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快到市里时对他说:“我明天要拍毕业照,今天晚上还回学校住。”   乔赫淡淡“嗯”了一声,没反对。   把她送回学校,下车前,他交代道:“这段时间待在学校,陆壹那里不用再去。我来接你之前,不要离开学校。”   “怎么了?”他突然严肃的态度让司真有点担心。好端端的,为什么不能离开学校?   乔赫没有解释,只是握了让握她的手:“有事给我电话。”   隔天一早,寝室四人齐齐换上娇俏可爱的校服。金筱筱为了把嫩扮到底,让司真给她扎减龄的苹果头。   她坐在凳子上,低着脑袋,不老实的爪子往司真腿上摸:“卧槽,为什么你跟我一样高,腿看起来比我长这么多?”   她平时只穿膝盖以下的长裙长裤,这件短裙一上身,一双又白又细的腿便显露出来。   盛佳寻也过来摸了一把,啧啧道:“学长是不是特爱玩你的腿?”   司真有点痒,笑着躲开:“他才没你们这么流氓。”   收拾好,四个人背着学院风的剑桥包出门,盛佳寻走在最前面,一撩头发:“走!”金筱筱跟着挺起胸脯,走路带风。   到了集合地点,她们刚一出现就被大家围观起来。男生们穿的一向随意,女生里大多同宿舍的都准备了风格一致的室服,但和这四个人的装备比起来,一下子就弱了两分。   “你们太有心机了吧!为什么不叫上我们?”   “金筱筱你是想假装高中毕业吗,还扎苹果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人问:“待会儿还要罩学士服,你们穿这么厚不热吗?”   金筱筱梗着脖子:“不热,还好。”   然后到了十一点,被艳阳高照的天气教做人。   “我是傻逼吗?”他们的外套早就识时务地脱掉了,仍然热得要命,金筱筱坐在台阶上,鬓边的头发全湿了。   盛家轩的外套系在腰上,衬衣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处,在她旁边举着遮阳伞说:“你是。”   尽管每个人都打着太阳伞,还是被太阳晒得够呛。司真一人递了一张纸巾擦汗。   “学长不来吗?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金筱筱问。   大多学院和班级的毕业照都在他们之前已经拍摄完毕,其中以美术学院最精彩,各种秒杀他们的服装和创意不说,许多女生的男朋友可都是开豪车的开豪车,送花的送花,给足面子。   不管是同校的、已经工作的,能陪着女朋友毕业,往后回忆起来也是一桩美事。   司真之前都没想到这一茬,她倒是跟乔赫说了今天拍照,他也没什么反应。这会儿被筱筱提醒,也有一点心动。不过想了片刻,还是作罢。   这么热的天还是不要让他来受罪了,而且他还要工作。   学院的教学楼是古代风格的建筑,红砖墙,绿窗棂,门口石阶扶栏上坐着形态可掬的石狮子。   这是他们四年来使用最多的一栋教学楼,在图书馆门前拍完,特地到这里来。拍完一组班级的创意合照,大家便解散各自拍摄。   不少人借此机会合影留念。司真她们寝室平时人缘就好,今天的装扮又格外娇俏可人,人气颇高,男同学相继上前求合影。   司真热得一身汗,仍然好脾气地配合。   施宇最后一个过来。医院之后这是第一次见面,司真笑容收敛了一些,主动道歉:“那天真的对不起,他太着急了,才会动手。你没受伤吧?”   “我应该给你道歉才对,是我多事,让你们产生了误会。”   “没什么误会,你不用放在心上。”司真说。   “那一起拍张照片?”施宇道,“留个念。”   跟别人都拍了,也没办法拒绝他,司真应允。盛佳寻带了专业的设备,见状道:“我帮你们拍吧。”   她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微微屈身,专心地调整角度和参数。   一辆黑色轿车从教学楼侧面的道路开过来,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驾驶座和后座相继下来两个男人,皆是西装革履气度不凡,手里捧着花,一个赛一个的英俊有型。   像有心电感应,司真转头,越过徐然看到了乔赫,不禁惊喜,忙对着盛佳寻摆摆手道:“等一下。”   说完便跑向乔赫。   施宇的视线跟着投过去。   盛佳寻眼明手快地把相机转了个角度,按下快门。她直起身,看着刚刚抓拍的作品。   画面上三个人入境,青春飞扬的女孩子奔向捧着花的男人,笑容在阳光下发光,背后一个追望她身影的少年。   盛佳寻满意地挑眉。年度大戏三角恋啊。   说不定能得奖,啧。 第49章 四十九分   11点时, 总裁办送走一位访客,徐然进入办公室, 向上司请一个小时的假, 得到准许。徐然欠身, 出门前停顿了一下,委婉提醒:“今天司小姐和盛小姐要拍毕业照。”   乔赫坐在办公桌后,闻言掀了掀眼皮。   徐然想了想,再次委婉道:“我去给盛小姐送束花,乔总有什么话要带给司小姐吗?”   乔赫看着他, 思忖片刻, 神色漠然地说:“不用。”接着起身, 取了外套穿上,“我去一趟。”   车停在一家很有格调的花店,在后座闭目养神的乔赫睁开眼, 视线从纯黑色底、白色英文的简洁风门头上扫过, 开门下车。   这家花店品种丰富, 乔赫两手插在裤子口袋, 冷漠的视线一路望过去,没有在任何一朵花上停留。仿佛所有的花草都入不得他挑剔的眼。   徐然挑好了一束粉色烟花弗朗, 点缀着少许粉玫瑰、乒乓菊和细叶尤加利, 颜色清新温柔。回头见乔赫神色肃然地站在店中央,那架势仿佛一个来基层视察工作的领导。   乔赫的视线从他手中的花束上掠过, 淡淡道:“这束花不错。”   敬业的徐助理自然双手奉上, 重新挑了另外一束搭配桔根的香槟玫瑰。   徐然没有提前告知盛佳寻他会过来。看到司真向乔赫跑过来, 他礼节性地点了头,目光转向另一个方向。   盛佳寻站在树荫下,正低头专心研究手里的相机的,对他的到来一无所知。   徐然迈步走过去。盛佳寻察觉到有人靠近,抬眼,看到他嘴角便一弯。“你怎么来了?”   徐然微笑呈上漂亮的捧花:“祝贺毕业。”   盛佳寻有点惊讶,笑着接过:“谢谢。”   另一边,乔赫手里拿着花,看的却不是跟前学生装打扮的司真,而是她身后几米外,那个颇有过节的男人。   “你怎么过来了?”司真难掩惊喜。   乔赫的声音却阴恻恻的:“离他远一点。”   司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才明白他的意思,有点无奈,跟着想起那天他的话。“你能不能别吃这些没道理的醋?”   乔赫大概也是记起了自己那天过分的行为,阴沉的脸色收了一收,将花递给她。   他的注意力这才回到司真身上。视线从她贴身的白衬衣上扫过,百褶裙下,一双腿细而直,被日光照射,白得晃眼。   短暂几秒钟的停顿后,他的眼中染上一点别的意味。司真毫无所觉,抱着花说:“谢谢。我没想到你会来。”   她低头嗅了嗅花,小心又仔细地看着,眼尾微微翘起。   乔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回学校住这几天,他已经不记得那些夜晚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反正她不在,他便一个人度过冷冰冰的日子,像认识她以前的十几年一样。可心里有个地方是空的,只有看到她,才能活过来。   他抬起司真的下巴,低头,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她唇上。   许多人看着这一幕,人群中响起低低的感叹声。司真听到背后有人小声议论。   “司真的男朋友好帅啊!”   “她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怎么从来不知道?”   那边谦和有礼的徐然已经跟金筱筱和罗青容毫不生分地聊起来,应了她们一起合影的提议。   金筱筱向在阳光下亲亲的两个人招手:“司真,你快带学长过来,我们一起拍张合照。”   司真耳朵尖一红,忙和乔赫分开,拉着他过去。   盛佳寻将相机拜托给一位男同学帮忙,设置好了参数,只需要按一下快门就好。四个女生站成一排,司真跟盛佳寻自然被簇拥在中间,乔赫跟徐然立在她们身后。   调整好位置,司真忽然回头看乔赫。他垂眸,目光探询地望着她。   司真很开心,她没有说,对他笑了笑便转回去。   阳光正明媚,青春的影子定格在照片中。   中午陪四个女生吃了顿饭,乔赫跟徐然便回了公司。   拍照片也是一个逛校园的过程,真正结束时,也到了一天的尾声。司真回宿舍收拾东西,乔赫说了要来接她。   金筱筱一回宿舍就在噼里啪啦地按键盘,继续她最近突发奇想构思的小说。她刚刚问司真要了授权,说要以她和乔赫为原型,贤惠灰姑娘和冰山酷王子,司真同意了。   余光见司真把那套校服收进书包里,金筱筱的眼神就猥琐起来:“诶,你回去跟学长玩个师生play啊,男人对制服都没有抵抗力的。”   这种话题司真仍无招架之力,假装没听到。背上包要出门时,忽然想到什么,对金筱筱道:“不许写黄色的情节。”   金筱筱咳了声:“不写,不写,我是个清水作者。”   乔赫已经到了,车子停在宿舍楼外。司真上车时乔赫打量她两眼,问了一句:“换衣服了?”   “嗯,太热了。”司真说。没注意到他略有些遗憾的神色。   回到家,司真进厨房去准备晚饭。几天没回来,发现冰箱里跟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最大的不同便是食材变得不新鲜了。   司真将已经不能吃的东西挑出来丢掉,问乔赫:“你这几天都没有在家吃饭吗?”   虽然外面有数不清的饭馆可以喂饱他的肚子,高级饭店的食物也不必担心不营养不卫生,甚至可以外送上门,但对司真这类居家型人来说,那些都不算正经吃饭。   所以看到自己离开几天,厨房就几天没开火的状况,就觉得他的日子过得不好。   没有烟火味儿,哪还能叫做家。   她把再放就会坏掉的水果都洗干净切小块,整齐地装进果盘里,端到客厅给乔赫吃,自己继续做饭。   过了会儿出来,见他抱着电脑在查看邮件,果盘放在茶几上似乎根本没动,便催促:“快点吃。”   乔赫的眼睛这才从电脑上挪开,拿起那柄小叉子,乖乖吃了块苹果。   司真很快做好饭,摆上桌,两个人在餐桌前坐下,竟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司真给他夹了根凤尾,顺口道:“你以后不能再挑食了,要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说完,自己先愣了愣。潜意识还是希望孩子能活下来吗?   乔赫夹菜的手停住,半晌,竟然“嗯”了一声。   吃完饭,司真整理东西,把那套校服从包里面拿出来,准备去洗。乔赫瞥见,正喝水的动作一顿。   “穿上我看看。”他说。   司真微讶:“你想看这个?”   乔赫望着她,目光幽幽转暗:“去换上。”   其实不太好意思,不过他想看,难得提一个要求,司真便顺从地重新换好给他看。   他在家里大概把冷气开得很足,一回来便觉得凉凉的,也不热。   司真穿好走出来,见他外套已经脱了,领带解了,衬衣扣子开了两颗,靠在沙发上,姿态慵懒随意。   乔赫的目光从那双纤细的腿上一寸一寸拂过,越变越深。手在身侧的沙发上轻轻拍了一下,声线低沉:“过来。”   司真走到近前,乔赫拉着她的手臂,将她往前一带,她的腿撞到他的膝盖,便稍稍分开一些。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给了乔赫可乘之机,他往下拽了一把,司真便坐到了他腿上。   不是没在他身上坐过,只不过今天穿的短裙,根本遮不住什么,皮肤直接接触到了他西裤的布料,让她觉得羞羞的。   乔赫的手覆上她的小腿,掌心收拢,轻轻抓了两下,沿着细腻的皮肤慢慢抚摸上去,滑过膝盖,在大腿上摩挲几下,再往下,来来回回地把玩着。   司真想到盛佳寻那句话,他居然真的在玩她的腿……   她按住乔赫肩膀:“现在不方便。”   肚子里的小宝宝还没决定好如何安置,这时候同房很危险。   “没事,”他嗓音哑了几分,“我慢一点。”   他解开了司真外套的两颗扣子,衬衣则只解了一半,半褪未褪。稍稍托高她的身体,低头亲吻温软的一团。   短裙实在是一个便利男性的设计,他的手在裙下轻巧一勾,便将她的安全裤连同内里的小裤一起扯了下来。   他的衣服仍然穿的整齐,只是解开了皮带,将她放上去。   司真总担心不小心碰到肚子,撑着他的肩膀,让他慢一点。乔赫便停下动作,松开掐着她腰的手,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司真羞极了,把脸埋在他肩膀上装死。   乔赫呼吸发沉,耐着性子哄她自己动。司真死活不肯如他的意,磨了半天,被失去耐心的他抱进卧室里。   ……   早晨在乔赫的怀里醒来,说不来因为这张床更舒服,还是依赖他的怀抱,这是这几天她睡得最好的一次。   她动作很轻地转过去,枕着他手臂又歇了会儿,察觉到他身体动了,才睁开眼。   “睡得好吗?”她嗓音细软。   乔赫不答,低头来吻她。   一起吃了早餐,乔赫送她到学校,在车里吻别,日子与从前好像并无不同。   乔赫看着司真走进国重大门,才调转车头离开。   傍晚,司真从实验室出来,见楼下停了一辆熟悉的车子。是乔赫的那辆劳斯莱斯,虽然他不常开,但她坐过几次,认得车牌。   驾驶座的中年男人下来,为她打开车门,态度恭敬道:“乔总让我来接您。”   司真认得这位司机,不疑有他,笑着道了谢,坐上车。   下午的会议比预想时间长,乔赫从会议室出来,已经过了六点。他大步走回办公室,边拿出手机打电话。   号码刚拨出去,便见徐然面色凝重地迎上来,压低声音道:“董事长让您立刻回老宅一趟。”   乔赫眉头微拧。   贴在耳边的听筒里,漫长的嘟——嘟——,无人接听。 第50章 五十分   前面副驾上坐着另一个男人, 司真一上车就发现了。那人却立刻推开车门下了车,不等她反应, 已经打开另一侧的车门坐了上来。   他块头很大, 额头川字纹, 嘴角略微向下,一脸凶相。司真立刻警惕地去扳门拉手,却已经被随后上来的司机落了锁。   “老实呆着,别动!”那人凶巴巴道。   司真身体紧绷,贴近车门坐着, 保持镇定问:“你们想做什么?”   冷冷的声音道:“董事长有请。”   那个盛气凌人的乔爷爷?司真暗自皱眉。是她一直不肯离开乔赫触怒他了吗, 竟然用这个方法来“请”她。   她悄悄拿出手机想要打给乔赫, 却没逃过身边人的眼睛,被一把夺了过去。   车子没有开往公寓的方向,从学校出来第三个路口转弯, 便一路向北驶离主城区。钢筋铁骨的城市从窗外消失, 树木越来越多, 渐渐出现清幽的山色。   这地方幽静, 风景很好,以前和室友一起来爬过山, 竟不知乔家的宅子建在这处。   山路修得平整宽敞, 车子沿路而上,停在半山一座充满古韵的宅子前。   那个凶相男人下车, 大步走到她这边, 拉开车门。司真抿唇下车, 看着眼前气派的三层别墅,迟疑。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拽着她往里走。他人高马大,步子迈得又快,司真被拽得趔趄一下,不得不小跑几步,才不致摔倒。   把她抓进门,那人便松开了手,司真看了眼手臂,他应该练过武术,力气很大,捏地她生疼。   房子里的装潢也是古典中式风格,没见到预想中的乔爷爷,客厅里只有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好奇地看过来。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是上次陪同老爷子到公寓的那位。温和有礼地引她过去坐下,又亲自送来了茶水:“两位稍等片刻,老爷很快下来。”   司真轻声道谢,有些拘束。   对面的女孩子样貌衣着十分精致,一看便是富裕家庭教养出来的。司真并不认识,礼貌地点头,问了声“你好”。   “你好,我叫王羽婷。”对方态度也很友善。   只是这种情况下司真不知她的来历与目的,是敌是友尚不清楚,并未与她多说话。   两个人相对无言坐了半个小时,乔老爷子才在管家的陪同下从楼梯下来。   司真起身恭敬地问好:“您好。”   老爷子威严的目光掠过她的小腹,语气轻慢,不无讽刺:“你的肚子倒是挺争气。”   司真不知道怀孕的事已经惊动了老爷子,他那个仿佛她故意怀孕别有居心的眼神有点刺人。   老爷子坐下,又淡淡问了一句:“多久了?”   “六周了。”司真回答。   那便是在他亲自去警告过她之后的事了。意识到这点,老爷子脸色更不好看了,冷哼一声:“你为了嫁进来还真是不择手段!”   挺难堪的,却无从辩解。司真沉默下来。   老爷子不再理会她,转头用明显温和许多的态度问王羽婷:“最近学国画学得如何?”   王羽婷看了司真一眼,细声作答。   上次因为叫了一声“爷爷”被怒斥没有家教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老爷子不说,司真也不敢擅自坐下,尴尬地站在一旁,听着两人聊天。   她不明白老爷子费心将她带来的用意,只是对这个王小姐有些在意。   这个女孩子大约与乔赫有什么关联,否则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大学校园人多眼杂,且因为学校的特殊性,一旦出事社会影响极大,老爷子决计不会挑这个地方动手。   乔赫无法时时刻刻呆在司真身边,学校对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段时间同意她回学校住,便是出于这层考虑。   但想骗走一个善良到几乎没有防备心的女学生,有千百种方法。   乔赫驱车赶回乔家老宅,极快的车速冲进宅院。刺耳的刹车声在院子里响起,客厅里,老爷子冷笑一声。   两个女孩子都向门口张望过去,乔赫疾步进门,目光准确地寻到司真的身影,见她安然无恙站在那里,紧绷一路的心总算落地。接着视线扫过王羽婷的脸,眸光一寒。   王羽婷反射性缩了缩脖子。   “现在知道急了?”老爷子冷冷道,“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乔赫眸色深沉,走过来略一鞠躬:“董事长。”   他恭敬的态度里透着疏离,日夜相处的默契令司真很容易察觉到他对老爷子隐隐的敌对。这祖孙俩的关系似乎并不亲近,倒更像是尊卑有别的上下级。   老爷子撴了撴手杖:“既然人都来齐了,开饭吧。”   他起身,缓慢的步履显出几分老态,但举手投足仍充满威严慑人的气魄。   乔赫走向司真,眼神中有一丝紧张。司真悄悄拉了下他的手,小声安抚道:“我没事。”   乔赫反握住她的手,瞥见她小臂白嫩的皮肤上一片青色,眼中闪过阴厉之色。司真却不好明知老爷子反对还当着他的面做亲密姿态,轻轻将手抽了出来。   后面的王羽婷将两个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毫无存在感地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   老爷子尚古,这座宅子处处透着深厚底蕴,所用的碗碟俱是经典的玲珑青花纹,虽然普通,但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瓷器。   司真和乔赫一同走过去,同侧而坐,老爷子只是意味不明地瞥过去一眼,没发怒。   菜肴是中式,做得精致美观,很有五星级酒店的样子;味道也好,厨艺和刀工的精湛不是司真这种小家庭妇女能比的。只是用餐的气氛过于紧张,让人提心吊胆,佳肴吃进嘴里也丧失了原本的美味。   司真以为老爷子会在饭桌上说正事,吃得很小心,不想整个过程他只是拿审视的目光看了她几次,并未开口。   吃完了饭,佣人井然有序地将餐具撤下去,老爷子这才略略抬了下手,身后的管家立刻取来一张卡,双手呈给司真。   老爷子微抬下巴,神态倨傲:“这钱你且收着,明天收拾一下搬过来,我已经请好了护理师,你安心在这里养胎。等你把孩子生下来,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司真以为他的态度因为孩子而有了软化,虽然很高兴他不再反对,但并不愿意搬过来。且不说跟这么严厉的长辈一起生活压力有多大,她还没放假,还要读研究生,不可能呆在家里养胎。   她本能去看乔赫,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喜悦,眉眼沉沉。   “她不会搬过来。”乔赫道,“一切我会安排,您不必费心。”   老爷子眉峰一凛,神色不豫地瞪着他,怒道:“她肚子里怀的是我曾孙,我还会害她不成?”   乔赫毫不退让地对视回去,一字一顿:“她肚子里是我的种。”   剑拔弩张的空气凝滞下来,司真在下面扯了扯乔赫,缓和道:“董事长,谢谢您的好意,我会照顾好自己,还有乔赫在,您不用担心。”   老爷子狠厉地扫她一眼,冷哼一声站起来:“你现在是一点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迟早有你后悔的!”他带着怒气上楼,在楼梯转角停了一下,“羽婷,你上来。”   王羽婷一怔,看了看对面两人,忙起身快步走过去。   书房里安静压抑,老爷子一手支着手杖,面对墙上一幅书法家的古迹而立,沉默许久,才转过身。   “羽婷,我从你爸手里把你要过来,你应该明白我的用意吧?”   “羽婷明白。”年轻文弱的姑娘咬了咬唇。   如果不是乔老爷子开口,恐怕她现在已经被老爸打包送给那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了。她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但乔赫的心明显不在她身上,对那个女孩子那般紧张在乎,连老爷子的话都敢违抗,哪里会搭理她。   “乔赫被那女人迷住了心窍,不识抬举,她现在又怀了我乔家的曾长孙,我暂时不会动她。”老爷子话音一转,“但这家里始终都是我说了算!你记住,你是我挑中的人,不管乔赫在外面怎么玩女人,这宅子的当家主母只能是你!”   乔赫牵着司真走出宅子,将她送到自己的车上。他却没有上车,一言不发地折返回去。   荆涛守在门口,瞪着他带女人走过去,又一个人走回来。乔赫带着一身冷厉气势,径直走到他前面,当胸一脚踹过去。   尽管早有防备绷紧了浑身的肌肉,荆涛还是被他盛怒之下的力道踹得连连后退,狼狈倒在地上。他亲手教出来的功夫,虽然气头上那一脚毫无章法,角度却十分刁钻,荆涛剧痛之下一时动不了。   乔赫大步上前,锃亮的皮鞋毫不留情地踩上他右手手腕。   荆涛额头上筋脉暴起,死咬着牙闷哼。   乔赫俯下身,盯着他狰狞的脸,语气森然:“再敢碰她一根头发,我废了你的手!” 第51章 五十一分   三天后, 乔赫带司真搬了新家。   气派华丽的两层小洋楼,位于环境清幽的江畔别墅区。司真下车, 看着新请的孔武有力的保镖将一箱箱东西搬进房子里。   搬家的事乔赫并未跟她商量, 昨天晚上还住在公寓里, 今天他从学校把她接出来,就带到了这里。   什么都不需要她动手,所有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她和乔赫本身的东西也不多,除了个子的衣物书籍和财物,其他不必要的都留在了公寓里。   司真站在门口发呆, 乔赫从身后走来, 握住她身侧的手:“进去吧。”   温暖干燥的掌心, 牵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进入别墅。   很漂亮的房子,司真只在电视里看到过。壁炉、罗马柱都是传统欧式风格的元素, 水晶吊灯浪漫豪华, 奶白色的旋转楼梯通向二楼。   一个约莫五十岁的女人从楼梯上走下来, 个子比司真矮一些, 脑后扎了个小发髻,面相和善, 看起来是个很好想出的人。她快步走到跟前, 略带恭敬笑着向他们道:“先生,太太, 你们来啦。”   太太?   司真下意识看了乔赫一眼, 向对方笑笑:“您好。”   “我姓陈, 太太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陈姨吧。”跟他们打过招呼,陈姨便识趣道,“您先在客厅稍等片刻,房间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司真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上了二楼,有些无措地抓住乔赫的手,问他:“为什么突然要搬家?公寓不是住得挺好的?”   还有特地请的保镖和佣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生活一下子就变了,只是因为她怀孕了吗?   这个地方的安保很严格,没有主人的允许,任何人都进不来。乔赫没告诉她这些,只是牵着她往楼上走:“公寓地方太小。”   司真没说话。   乔赫带她走进二楼的主卧,大而奢华的卧室,所有的用品都精致齐备,甚至带着足有一个房间大小的衣帽间,一半是男士,一半是女士,已经挂着许多崭新的昂贵的衣服。   陈姨正将他们的衣服整理出来挂上去,司真走过去道:“我来吧。”   “您快去歇着吧,怀着身子不能受累。”   “没关系,我自己来。”司真坚持。   陈姨为难地看向乔赫,见他点头,这才放下手中的衣服道:“那我去做饭,太太晚上想吃什么?或者有什么忌口的吗?”   司真突然有点无力,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对芹菜过敏,其他没有了。麻烦您了。”   陈姨忙摆手:“哪里的话。”   司真静静整理着两个人的衣物,分门别类地收纳起来。她一直不说话,情绪有些低落。   乔赫沉默地在身后看着她,半晌,走上前,将她转过来。他的手指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不喜欢这里?”   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被人伺候的生活她一点都不喜欢。她想和他一起住在小房子里,只有两个人的家。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们再换一套。”乔赫道。   司真怕他真的又买一套,忙摇头,“算了,就这里吧。”   反正和他在一起,就够了。   陈姨的厨艺还不错,做的都是家常的味道。她似乎专门学过如何照顾孕妇,营养搭配也很专业。   司真并不认床,晚上躺在舒适的欧式大床上却睡不着,翻了几圈,被乔赫揽进怀里。   她窝在温暖的怀抱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安静的夜里,她忽然叫他:“乔赫。”   “嗯?”男人嗓音磁性。   “我们会结婚吗?”她很小的声音从胸膛处传上来。   这种话问出口,好像她想要和他求婚一样,司真犹豫了很久,很难为情,但最终抵不过心里的不安。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   片刻后,乔赫在她发心吻了一下,低沉地回答:“会。”   -   城中村,破旧的房子和街道已经处于拆迁中,唯独一座小院子入遗世独立的荷花,静静矗立在一片断壁残垣中。   一群穿着西装的项目负责人员向那栋院子走过去,为首之人敲了两下门,便听里面传出一阵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叫骂。用词不堪入耳,直叫四十有余的男人红了脸,讪讪对身边人道:“这老太太真是泼辣的很。”   被簇拥在中央的经理挥手示意他让开,了下嗓子,扬声道:“张阿姨,我是咱们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今个儿就是专门为了您来的,咱们的条件您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提,我们……”   破旧的门霍然从里头打开,一众人尚未看清里头人的脸,只见一块什么东西从里头飞了出来,啪地落在经理头上。   霎时一片死寂。   身旁人反应过来一阵手忙脚乱,拿纸巾的拿纸巾,找水的找水。   有人气愤道:“你这个老太太真是给脸不要脸,也不看看外面是谁就乱吐痰,要是弄脏我们经理的衣服,有你的好果子吃!”   “去你妈的王八儿子,天天来老娘门口撒野#%¥¥……”   会议室,坐在主位上的乔赫神色冷然,轻轻抬手,徐然关掉了投影。   视频中遭殃的经理此刻就在现场坐着,尴尬地咳了一声:“就是这样的。这位张桂华我们已经拜访过不下二十次了,一次比一次猖狂,每一个同事在她那儿占过便宜。”   “但咱们的项目就要动土了,还拿不下这一个小院子,到时候楼盖起来,中间杵着个破院子算怎么回事。”   “没办法啊,老太太硬气得很,给多少钱都不要。”   ……   乔赫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意见,沉声开口:“她的资料呢?”   徐然立刻将文件递上,一边道:“她没有其他亲人,丈夫二十年前就过世了,只有一个儿子,今年三十八岁,但六年前南下打工失去音信,至今生死不知。”   一个的老太太,不为了钱,也没其他可图的。   乔赫浏览一遍,合上文件,吩咐徐然:“你亲自过去一趟。”   徐然应下。   期末家教课暂时结束,伯克利的工作也被乔赫辞掉,司真忽然就闲了下来。陈姨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脏衣服换下立刻就拿去洗,也没有什么需要她做的事。   下午司真正在后院挖坑埋种子,听到前院的车声,便放下铲子去洗手。她看到乔赫走进客厅,忽然停下,接起一通电话。   彼端徐然汇报道:“张老太情绪激动晕倒了,现在在救护车上,正送往市医院。”   乔赫沉吟片刻:“送到圣济医院。”   “现在?”徐然迟疑,“距离太远,老人身体脆弱,耽误时间长了可能会有什么闪失。”   “照做就是。”乔赫口吻冷漠,挂断电话。   司真站在客厅里,乔赫看了她一眼:“我出去一趟。”   司真顿了顿,说:“好。” 第52章 五十二分   “放你娘的狗屁!老娘好着呢, 什么病都没有,就是被你们这些王八儿子气晕的!”圣济医院VIP病房, 尚未走近便听到气势如虹的骂声, 门没关, 穿着暗红色花短袖的老太太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面前几个人,“少他妈诓我,我腰疼是腰肌劳损的老毛病,什么癌症, 你妈才得癌症呢!”   医生显然在努力克制:“张老太, 我是医生, 话绝不会乱说。您的全息CT的结果给您看过了,哪里有癌细胞当时也都指给您看了,您大可以再到别的医院重新检查看看。”   “检查个屁, 老娘才不检查!我看你们就是想哄我花钱, 门都没有!”   一旁的徐然神色谦和:“老太太, 这是我们自己的医院, 所有的检查和治疗费用都不会收您的,您尽管在这里治病便是。”   “你们会这么好心?话说的好听, 还不是想骗我的房!”老太太啐了一口。   徐然面色不变:“这是我们乔总亲□□代的, 您若不放心,大可以落到白纸黑字上。”顿了顿, “把身体治好, 才能健健康康等到您儿子回来, 您觉得呢?”   那位什么乔总的,老太太见过,一看就是个能话事的,跟这些打工仔不同。她一副防备的姿态盯着徐然,但目光已经有了一丝松动。   自己的身体,老太太心里也有数,有时候疼起来动一动都像骨头被钝刀锉磨,翻身都翻不了。   但她不能住院,这人呐,到了这时候,不剩多少活头,一进医院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没病也治出一身病来。但那张几乎浑身都乌漆墨黑的CT图让老太太夜里睡不着。   乔氏开的条件很优厚,卖房子的钱可以给儿子在市区不错的地段买套房,他想做生意也可以,以后就不用再跑那么远打工了。   看病有多贵,底层的老百姓最清楚,怕生病更多是怕花钱,但凡家里谁生场大病,多少家底都得给掏空了。   乔氏免费给她治病,还额外给她送来很多看着就贵的流油的营养品,老太太松口答应治病,也不过三四天的事。   然而老太太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癌细胞扩散严重,不能确诊骨癌、肺癌或是其他。   几次骨髓穿刺做下来,老太太受不住疼,臭骂医生无能,又开始吵着不治了要出院。被医护人员和门外的保镖屡次阻拦后,老太太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这是王八入了瓮了,遂开始每天在病房哭天抢地大吵大闹。   饭局结束,乔赫回到江畔别墅,司真正在客厅里跟陈姨一起缝制东西。   见乔赫回来,陈姨便起身去给热饭,他走过去,瞥了眼那台家用缝纫机:“在做什么?”   “被套。”司真专心致志地盯着布料,平稳的机械声带出一排笔直的缝线。   “想要什么让陈姨去买就是了,何必自己费力。”乔赫不以为意道。   司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路上碰到一个奶奶卖布,挺可怜的,就买了点。”   质地都挺好的,价钱也很便宜,她买的这两块是全棉的,柔软亲肤,做床品刚刚好。一块白色小格子,一块浅粉色,做成双面的会很好看。   反正最近除了学校的事,她没其他事情可做,乔赫不许她做兼职,去哪里都有司机接送,保镖跟着,她也不太愿意出门。   两个粉色的枕套她已经做好了,展开给乔赫看:“好看吗?”   一点装饰都没有的粉色布料,能有什么看头,乔赫瞥了眼,磁性的声音答:“好看。”   他冷冰冰的脸衬着温柔的粉色,司真想象他躺在粉色床上的情形,怎么都觉得违和,有点后悔地嘀咕:“应该买块蓝色的。”   乔赫把布从她手里抽走,抱起她放到腿上,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捏着她的手指。   “公司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司真柔声问。   “没有。”他神色淡然,抬眼看着她,“在家里无聊就出去走走。”   “我不想让他们跟着,我不能自己出去吗?”   乔赫没答,只问她:“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司真低着头,好一会儿才妥协似的说:“去超市吧。”   别墅区就有一个大型超市,这里不比拥挤的市中心,超市很大,顾客却不多,没有热热闹闹的氛围,清净极了。   司真跟陈姨去过一次,一路过去全是各种高档进口食品,价格也非常漂亮。生鲜区的蔬菜和肉类都比外面的高级,当然也就贵得多。   乔赫把车停下,司真却道:“我们去外面的超市吧。”   乔赫没说什么,依言发动车子。   开了半个小时才找到一家连锁超市,司真拿了辆手推车,乔赫接了过去,一手推着,一手牵住她。人挺多的,司真这才有了逛超市的兴致,带着他一排排货架走过去。   食品区司真什么都没拿,她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反倒是乔赫不时从货架上随手拿些什么,丢进手推车里。   司真把他刚丢下的罐子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代餐粉,你拿这个干嘛呀?”   乔赫面无表情地又放回去。   惹得她笑起来。   家里的日用品都有很多存货,不够了陈姨马上就会添,实在没有什么需要买的。   生鲜区不少附近小区的老头老太太在买菜,司真去选芒果,一个小卷发的阿姨凑过来,瞧了眼:“这芒果甜不甜?”   “挺甜的。”司真说。   好几个品种,个头不一样,价格也相差不少。阿姨拿起一颗大的看了看,“这么贵呢。”   司真指了指便宜的小芒果:“这种也很好吃,核小,用削皮器削很方便的。”   两个人边选边交流着,挑完芒果司真被邀请一起去买新鲜的香菇,话题已经从蔬菜瓜果扯到了家里的小孙子。   一路买下来,司真心情好了不少。   准备去结账时,才发觉自己冷落了乔赫,擦了擦手去拉他:“这里是不是太吵了?”   乔赫只问她:“还想去什么地方?”   “回家吧,该吃饭了。”司真兴致勃勃,“王阿姨教了我红酒烧鳗鱼,我买了鳗鱼,回去做给你吃。”   “王阿姨?”   “就是刚才那个阿姨。”   到收银台,乔赫取出一张卡,司真扭头假装没看到,拿自己的现金结了账。   东西挺多的,装了两大袋,乔赫自觉都拎了过去。司真看着他衣冠楚楚的背影,想到最开始的时候,他根本想不到帮她拎东西。   还真的是母凭子贵呢。她摸着小腹想。   超市外的路口,有老爷爷在拉二胡,乔赫目不斜视地走过,司真却停了下来,将刚刚找回的零钱放进前面那只破旧的瓷碗。   她跟老人说了几句话,起身时见不远处乔赫已经将东西放上车,站在车边目光不明地看着她。   司真走过去:“怎么了?”她知道自己同情心泛滥,但几块钱的零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不至于不满。   乔赫没说话,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   几天下来,原本精神抖擞的老太太干瘦不少,乔赫出现的那天,她正抓着来给送药的护士破口大骂。   乔赫站在门外,通过透视窗漠然看着。   护士打开门出来,老太太看到他,立刻跳下床向他扑过来,被门口的保镖挡住,架了回去。老太太哭喊:“你们这个黑心贼哟,要坑我的老命!”   乔赫走进来,老太太喊得愈发大声,各种脏话往他身上招呼。保镖低喝一声:“安静点!”   老太太停了一瞬,接着张开嘴又打算哭,被乔赫冷漠的声音截断。   “你可以出院,”他将手里的文件丢到老太太面前,“想找你儿子的话,签了这份合同。” 第53章 五十三分   “你能找到我们家长宏?”   老太太愣了一会儿后, 情绪激动地想往前,再次被保镖摁了回去。嚣张跋扈的老太太忽然大哭起来, “长宏啊, 我的儿, 你到底到哪儿去了!娘天天等着你回来,你怎么就撇下娘不管了……”   她声嘶力竭地哭了一阵,忽然跪下来,保镖一时反应不及,竟被她挣脱, 爬过去抓住了乔赫的裤脚:“你神通广大, 你帮我找到长宏, 老婆子给你磕头了!房子我给你们,我也不用你们给我治病,你帮帮我, 让我儿子回来吧……”   乔赫看着匍在他脚边的老人, 漠不关心的神色。   嘶哑的哭声在病房里久久不止, 其中的悲痛令人动容。   从医院回到公司, 徐然面露迟疑:“袁长宏已经失踪六年,警方那边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 想找到他恐怕不容易。”   依老太太难缠的性格, 承诺她这种没有把握的事,实在是给自己找麻烦。   乔赫脱下外套, 在办公桌后坐下, 视线瞥过左手边的白色相框。   “尽力去找。”   -   调查终于有一点眉目, 已经是七月份的事。   “和袁长宏一起南下打工的同伴樊强有消息了。根据他提供的消息,袁长宏当时是犯了事躲到南方,在外使用的身份信息是假的。他们不久就分道扬镳,没有再联系过,我们通过他找到了袁长宏在南方时结识的女朋友胡慧,据她所言和袁长宏在一起不到半年就分手了,她提供的袁长宏当时的住址是在一片群租房,六年前发生过一场火灾。”   徐然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乔赫,“袁长宏失去音讯就是在那段时期。”   换言之,即很有可能已经在火灾中丧生。   鱼龙混杂的地区,一个独来独往使用假名的打工仔并不会有人在乎,相关单位通知不到家属草草处理也在常理之中。事情过去太久,死者的具体信息与样貌也已经无从查证。   乔赫翻阅着资料,面沉如水。   半晌,徐然请示:“要告知张老太吗?”   老太太已经确诊为老年急性白血病,目前正在化疗,脱发、疼痛和失眠的折磨几乎将一个强势的人摧垮。   乔赫合上文件,随手丢到桌子上。沉吟片刻,道:“不用。”   下午徐然去医院探望,老太太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见了他竟然像小孩子似的哭起来:“我再也不想化疗了,疼死我了!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啊,我要回家,再留在这里老命都要被你们折腾没了。”   老太太忘记自家的房子已经被扒了,徐然也没提。   “这个疗程就快结束了,到时候你可以休息两个月。”   “我们长宏有消息了吗?”老太太看着他,眼里是死灰复燃的光亮。   “还没有。”徐然道,“您先安心治病。”   老太太眼里的光就灭了,头转到一边,有气无力地呻.吟:“你们莫不是诓我老婆子……昨儿晚上还梦见我们长宏回来了,说饿了,想吃我做的饭呢。个王八羔子,饿死活该,家也不知道回……”   一期化疗结束后,老太太闹着说医院阴气重,非要出院。乔赫让人给安排了临时的住处,请了看护照看,各种昂贵的营养品不间断送过去。   徐然在自家老板身上看到一点人情味,还挺欣慰的。   没人预料到,再次见到那位被病痛折磨到失去精神的张老太,是在电视上,面对着记者采访的话筒,铿锵有力地控诉着乔氏“欺压”老百姓的恶行。   老太太还是那个老太太,因为脱发而显得苍老憔悴,骂起人来气势丝毫不减。   “都是一群黑心贼!抢了我的房子,把我关在他们医院不让我出来,没病非说我有病,把我好好地给治成这样!”老太太边骂边哭喊,“没天理啦!没王法啦!老百姓没活路啦!”   ……   别墅的电视忽然坏了。   毕业手续六月份的时候已经办妥,和同伴同学吃过散伙饭,便各奔东西了。大部队离校的时候,司真一起把自己剩余的行李收拾打包,全部搬到了别墅。   毕业的没毕业的,各年级学院的学生早早已经离开了学校,校园里空旷宁静。   七月中旬,司真随着师姐的时间一起放假。   关系不错的同学介绍她去一个教育机构,如果顺利通过面试和培训,一节课两百起步的薪酬已经很优渥,机构来安排学生和课程,也比她自己找家教要轻松许多。   她去参加了面试,被录用,但是回来跟乔赫商量的时候被否决了。他也退让一步,同意她继续去陆壹店里兼职。   但她现在“金贵”得很,陆壹对她那叫一个小心谨慎,店员大约也都被偷偷提点过,除了点单,别的什么都不让她做。   也挺没劲的,司真便干脆不再去了,在家里接一些翻译的工作。   傍晚打开电视时,发现没图像,陈姨擦擦手走过来道:“电视好像坏了,维修工人还没过来,您要是无聊,看部电影吧。”   “没关系,我出去走走吧,家里有点闷。”   司真放下遥控器,陈姨却拦住她,捏着手:“今天雾霾有些重,对身体不太好。要不我陪你们去花园种花?”   司真停下来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   “你干嘛骗我?”司真脸色有些严肃。   陈姨躲闪的眼神、紧张的肢体动作,实在太明显了。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她看电视,电视上有什么?   “这……”陈姨叹气,“是先生的意思。”   司真没为难她,拿着手机上楼。   “废物!”   董事长办公室里,乔老爷子被气得脸上抽动,拿起骨瓷茶杯砸向墙上的液晶屏幕,哗啦碎了一地。   杯子上尚有半杯热茶,撒了老爷子一手,女秘书惊慌失措地扯了至今给他擦手,被老爷子暴怒地一挥手,啪地一声挨了一巴掌。脸颊上霎时起了红印子,秘书捂着脸跪下,大气不敢出。   乔赫沉默站在办公桌前,脸色可以用阴森来形容。   “自从认识了那个女人,看看你变成什么样子了?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老爷子指着乔赫,怒发冲冠,“一个老不死的东西,谁让你帮她治病了?想气死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尊敬老人?”   乔赫一直没出声,老爷子看他不为所动的样子更来气了,看也不看,随手抓了一个文件夹向他头上砸过去。   “一件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何用?”   ……   被老爷子臭骂一通,乔赫离开办公室,便立即与公关部几个负责人开会,商量应对之策。   虽然公关部反应迅速,已经第一时间设法压制消息,但采访是在市台播出,传播的速度和广度都非一般媒体能比。   这个社会从来都是同情弱势群体,更何况此次是一个老百姓站在“黑心企业”的对立面,很容易得到广大群众的声援助力。   乔氏和圣济医院双双发表了严肃声明,并放出了老太太的CT片、按了手印的知情同意书,以及当时医院内外各位权威专家为老太太会诊的记录,仍堵不住悠悠众口。   侵犯名誉权的律师函虽然成功削弱了骂声,换来“法律成为有钱人帮凶”的指责。   乔赫很晚才回家,凌晨了,司真还在客厅里坐着,陈姨脸色为难地站在她身边,不时叹气。   见他进门,陈姨忙迎上来,接过他的外套。“太太她……”   乔赫摆了摆手,她停口,默默离开。   他面色如常地走进客厅,司真抱着一个抱枕,眼睛垂着,没有看他。   “新闻上说的是真的吗?” 第54章 五十四分   乔赫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来:“不是。”   司真这才抬起眼睛:“那是怎么回事?”   “网上有诊断证明书, 你可以看看。”乔赫靠着沙发,仍然是漠然的态度, 对自己未经允许公布病人病历的行为毫不遮掩。   舆论关于这件事的指责也不少, 乔赫并不放在心上。老太太诽谤在先, 若有底气来追究,他很乐意奉陪。   司真愣了下,她看到的时候网上正骂的凶,乔氏只发表了一份声明。她重新拿起手机搜索,虽然不是学医的, 但毕竟是相关的专业, 很多东西她都看得明白。   清清楚楚的记录, 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那她为什么这么做?”她放下手机问。   老太太出院后几乎天天询问寻找儿子的进展,一直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对他们失望也是人之常情。   但她能站到媒体面前诬陷, 背后必然有其他人在。   乔赫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解释两个字, 唯独对司真是例外。   他言简意赅地提了袁长宏的事, 司真听完, 一方面感动他对老人的帮助,一方面为自己的怀疑感到内疚。   要不要告诉老人真相, 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不说便会留下失信的嫌疑, 说了却会夺走一个老人活下去的动力。   她捏着手机,心里其实也觉得, 他做的是对的。   乔赫看着她,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司真摇头:“没有了。”   乔赫站了起来, 径自上楼。   司真觉得对不起他,跟着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乔赫没有理她,摘下领带丢在床上,进了浴室。   司真坐在床沿上,拿起他的领带,心不在焉在手里把玩着。   不小心把自己的手腕缠了进去,她低头解开,听到浴室的门开了。忙站起身,“你饿不饿,厨房给你留了饭。”   丝质的深蓝色睡袍,带子系得松散,衣襟下男人轮廓分明的腹肌半遮半掩。他头发上带着湿润的水汽,淡然的目光扫向她手腕,片刻后抬起,落在她脸上。   他不说话,似乎还在生气。   司真走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放软声音,“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的。”   她眼中的愧疚太明显,乔赫垂眸望了她片刻,抬手,抚摸她的脸颊。   “打打,相信我。”   -   “庆典准备得如何?”会议室里,主位上乔赫面色冷然。   相关负责人立刻回答:“我们的商场随时待命,大元集团那边也同意配合我们的联合活动,但是准备需要时间,最迟也要到大后天。”   乔赫靠在椅子上:“公关部呢?”   “狗仔工作室已经放出一则性.侵丑闻,关注度很高。”   乔赫点头,淡淡道:“庆典抓紧时间,明天之前我要看到完整的策划案。”   会议结束,人都散去,乔赫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徐然进来,听到他淡声问:“廖达那边有什么动作?”   “一直没有动静。”徐然面色并不轻松。   就是因为这样,更让人担心。   张老太上媒体上闹过,继续没事儿人一样回到乔赫安排的住处,该吃吃该喝喝,完全不受影响。   她对于幕后主使一个字不肯说,彪悍得很,把来的人一个一个都骂的体无完肤。没有上头的示意,也没人敢对她用强。   问题出在之前请的护工身上,事情一出人便消失得没影,调查还没有找到线索,背后的人藏得很深。   看护没了,老太太每天自己去遛弯,这天回来却见家门打开着,乔赫神色冷然地坐在客厅里,两个保镖一左一右立在他身后。   老太太走进来:“你个亏阴德的黑心贼死骗子,还来我这干什么?”   “他许诺了你什么?”见她不做声,乔赫继续冷冷道:“帮你找到袁长宏?”   老太太哼了哼:“你不帮我找,有人帮我找!我们长宏就快有消息了……”   “袁长宏死了。”乔赫毫无波澜地看着她。   老太太张着嘴,瞪着死鱼般的眼睛,几秒钟后厉声大骂:“你个王八儿子才死了!你全家死光!长宏还活着,我说他还活着他就活着!”   乔赫不理会她的歇斯底里,等她又骂又哭地坐在地上喊了一通,才漠然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   张老太的事经过几天的渲渲染染,热度很快便被娱乐圈某知名导演性.侵演员的八卦盖了过去,由于涉及到的当事人如今已颇有名气,关注度很高。   紧接着,市中心两大商圈多家商场联合开展的盛大夏日庆典,霸占了各大媒体报纸的头版头条。民众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曾将乔氏置于不利境地的“老人强迫化疗”事件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熬了几个通宵的公关部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乔氏再次被一场大厦门口的示威推上风口浪尖。   别墅“坏掉”的电视莫名好了。   那次事件之后,司真对新闻很关注,早晨下楼来,见陈姨正在厨房做早饭,便打开了早间新闻的频道。   画面里乱哄哄的人群,聚集在一栋大楼外,不知在吵闹什么,镜头晃过,司真诧异地在人群前面看到谭叔的脸。   他的模样还和以前一样,只是胡子没刮,整个人显得似乎有些沧桑,戴着一顶鸭舌帽,手中高高举着一块牌子,上面用不知是血还是油漆的红色写着硕大的一个“冤”字,触目惊心。   嘈杂的背景声中,话筒收录现场记者字正腔圆的声音:“您好,请问您一大早来到乔氏集团,是有什么诉求?”   被采访的男人带着明显的本地口音:“我要告他们用暴力手段胁迫我卖房!”   “是谁用什么手段胁迫您呢?”   “我家在江州路的诚信小区,他们看上了我们小区的地皮,我们不愿意卖,他就让几个保镖绑架我,给我注射什么药,威胁我签了合同……欺负我们老百姓不懂法律,我知道那份合同是无效的,我要他给我一个交代!”   “您口中的这个他……”   喧喧嚷嚷的声音停了,屏幕变成漆黑一片。   耳边一下子安静了,司真才发现乔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楼。他放下遥控器,抬眸时,眼中满是阴郁之色。   有点喘不过气,司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过来面对他的,她张了张口,声音不受控制地有些颤抖。   “这次,我应该相信你吗?”   ……   在老宅见到廖达时,乔赫并不意外。   许久没见的乔悦宁和乔璇也都在。廖达叼着一只烟,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恭喜啊,听说你女人怀孕了。就要做父亲了,感觉如何?”   “这句恭喜留给你自己。你的情妇下个月生产,希望母子平安。”   乔赫说完,在乔悦宁倏然一变的脸色中,神色冷漠地走过。廖达嘴边的笑容没了,垂下眼睛把烟摁在烟灰缸里。   乔赫在书房里免不了被老爷子一番劈头盖脸的训斥,最后撴着手杖厉声道:“这种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三次,要是没本事坐在这个位子上,就给我滚下去!”   下头两夫妻之间显然也发生过什么,一个比一个的脸色难看,乔璇眼角有些泛红。   一家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吃饭,沉默僵硬的气氛仿佛彼此间隔着银河。   乔赫驱车回到江畔别墅,车停在院子里,他默然坐着,许久没有下车。   房子里灯光温暖柔和,她也许在看书,也许在做最近热衷的缝纫。乔赫仰头,闭上疲累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下车,夜色下脚步显得有几分沉重。   陈姨来迎接他,叹气道:“太太还没回来。”   脸色一沉,乔赫声音冷下来:“她去哪了?”   “太太没说,但小秦开车送她去的,应该没什么事。要不我再打电话催催……”   话没说完乔赫已经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三环外的一个新楼盘,交通尚算便利。乔赫将车停在一栋楼下,下车,站在路边的中年男人看见他,立刻快步走上前。   “乔总。”冯发财有些拘谨。   乔赫脸色阴冷到极点,“她人呢?”   “司真在我家里……”   不等他说完,乔赫便大步越过他。冯发财忙拦在他身前,陪着小心道:“乔总,能不能耽误您点时间,我想跟您说几句话。”   乔赫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冯发财吞吞吐吐:“实在对不住,如果不是没办法,我也不想打搅您……我们小旭的病情又恶化了,再不移植,他连这个暑假都撑不过。”   一把年纪的男人,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又十分惭愧地用袖子胡乱抹了抹,“乔总,能不能求您救救我们小旭?”   “我救不了他。”乔赫冷漠道。   “乔总,”冯发财有些激动,“你有医院,你有门路,求你看在司真的份上帮帮我们,现在只有你能救小旭了!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当初要不是被你威胁,说不定我已经等到了肾.源给小旭做手术!”   ……   乔赫乘电梯上楼,在一扇蓝色的防盗门前按响门铃。一个清瘦的中年女人来开门,和善道:“您就是乔总吧,快进来吃饭吧。”   乔赫阴沉的视线越过她,客厅里司真正低声与什么人说话,温温柔柔地。她回过头来,目光与他对上。   桌子上摆着一张格子纸,小男孩坐在司真身边,两人各拿着一支铅笔下五子棋。乔赫一言不发地抓住司真的手腕,她察觉他的意图,说:“我答应了小旭在这里吃饭。”   乔赫目光下移,看到苍白病态的男孩子正盯着他,扯开嘴角虚弱而友好地冲他微笑:“叔叔好。”   小旭妈妈道:“先坐着吧,饭马上就好了。”   “跟我回家。”乔赫沉着脸,声音很冷。   司真看了他一眼,放下笔,跟小旭说了再见,又向发财叔说了声打搅,被乔赫拽着出门。   上了车,乔赫一身低气压让车里的空气都凝滞不敢动。   沉默一直持续到回到别墅,陈姨做好了饭,却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司真跟她说不吃饭了,便径直上楼,随后进来的乔赫脸色十分难看。 第55章 五十五分   司真跑进洗手间, 趴在水池上干呕了几下,什么都没呕出来。她撑着洁白的洗手台, 恶心的感觉憋在胸口出不来。停了会儿, 想吐的劲儿缓过去, 掬水洗了把脸。   乔赫的声音在背后问:“不舒服?”   “有点晕车。”司真擦干脸走出来,脸色有点发白。“没事了。”   陈姨出现在卧室门口,端着托盘进来:“我煮了蟹粥,没胃口也多少吃点吧。”   司真还没说话,闻到螃蟹的味道, 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捂着嘴再次冲进洗手间。   陈姨放下托盘小跑过来:“怎么突然开始孕吐了, 来,把手给我。”她托起司真一只手,在腕部内侧一处地方轻轻按揉。“这个叫内关穴, 可以缓解恶心呕吐。先生可以学一下, 这里三横指的位置, 太太不舒服的时候帮她揉几下就好。”   乔赫走进来, 将司真的手腕从她手中接过去,垂眸, 用拇指指腹轻柔地按压。   “这个粥别喝了, 正好我还做了素罗宋汤,番茄土豆白菜, 不会腻。”陈姨絮絮念叨着, “我今天买了些蘑菇, 明天早上做点菌菇汤怎么样?”   “你先出去吧。”乔赫道。   陈姨看了看两人,把那两碗蟹粥端走,不放心地叮嘱:“您看着太太吃点东西,别饿着肚子。”   从洗手间出来,司真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很丰盛,有荤有素,菠萝虾仁炒饭盛在半剖的菠萝壳里,罗宋汤色泽鲜亮。   实在没食欲,她转向乔赫,“我想和你谈谈。”   “吃完再说。”乔赫脸上看不出表情,慢条斯理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炒饭,喂到她嘴边。   司真张口,勉强吃了下去。   “我自己来吧。”她把勺子接过来,慢吞吞地吃着。罗宋汤喝了小半盅,炒饭只尝了一口,其他东西几乎都没动。   乔赫坐在沙发里,整个过程里默不作声。   陈姨来把食案撤了下去,她离开带上门,司真没去看乔赫的眼睛,垂着眼皮道:“我不知道发财叔找我是为了你。”   发财叔请她过去吃饭,她也正想问问小区的事,到了家里他才说明用意。   “他求我帮忙,我没办法拒绝,对不起。”   乔赫没说话。   她抬眼,小心道:“我知道肾.源很难找到,你能不能……尽量帮帮他们?”   乔赫神色不明地看着她,“还要说什么?”   司真抿着嘴唇,静了半晌,才又开口:“发财叔在黑市买卖器官是他不对,站在你的立场上用这个把柄拿捏他无可厚非,我想知道,谭叔说你绑架他给他注射药物,其中是不是也有什么误会?”   时间仿佛暂停,沉默在房间里蔓延,良久,乔赫才低沉地回答:“没有。”   “我知道了。”司真兀自点点头,低着脑袋不说话了。   她很久都没动,乔赫起身,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看到她泛红的眼眶。她偏下了头,把脸别开。   “哭什么?”乔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她声音有点低:“我觉得我好像从来没真的了解过你。”   乔赫目光幽幽暗暗:“你后悔了?”   “就是觉得对不起他们,”司真盯着自己的手指,“原本那么和睦的大家,因为这件事反目成仇……”   不是后悔,是愧疚,她爱的人偏偏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那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冷漠的口吻。   原本还忍着,眼泪一下掉出来了,司真用袖子蹭了蹭。   “是跟你没关系,可是跟我有关系。你不知道他们是多好的人,每天都叫我去家里吃饭,中秋给我送月饼,冬至给我包饺子,有时候回学校晚,谭叔担心不安全,每次都送我……”   乔赫抬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痕,被她推开。   “你以后不要再做那种事了,那是违法的。”她哽咽道,“我不想你那样……”   司真忽然明白张老太的事件为何自己对他不信任,大概在得知他就是那位“乔总”之后,潜意识里便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人。   她不介意他的冷漠和傲慢,但无法接受他是一个坏人。   况且,这一次也只是因为谭叔手里没有证据,但凡有,就会直接起诉他,而不是选择示威抗议这种徒劳的方式。   默然半晌,乔赫将她揽到怀里:“我答应你。”   -   按理说妊娠12周后,早孕反应会逐渐消失,司真却在这个时候开始了孕吐,一看到食物就犯恶心,硬逼着自己才能勉强吃下去一些东西。陈姨极尽所能每天的餐食花样百出,还是提不起她的食欲。   炎炎夏日催生倦意,连着多日精神不振,翻译工作效率低下,完成手头的几份她便暂停下来。乔赫白天很少在家,她不想一直睡觉,每天种种花、养养草,找各种不费脑的事情做。   奶奶的生日快到了,那晚休息前司真跟乔赫商量,想回家陪奶奶几天,乔赫不置可否。翌日下午她正在房间里昏昏沉沉地睡觉,脸颊忽然感觉到熟悉的粗糙的触感。她想睁开眼,却怎么都醒不过来,嘴里咕哝地叫了声什么。   睡醒已经是傍晚,浑身乏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忙趿着拖鞋下楼。人还在楼梯上,便听到厨房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晾凉之后加点玫瑰酒,把萝卜条泡进来,揉几下,等两天就能吃了。放冰箱里口感更好……”   “奶奶!”司真跑进去,抱住陈姨旁边正在教她腌萝卜的小老太,“你怎么来的?我还以为刚才只做梦。”   奶奶笑眯眯地:“哎呦我们打打醒了。”她摸着司真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会儿,心疼道:“怎么还瘦了哇?辛苦吗?”   “不辛苦。”司真忙说。   奶奶打开刚刚盖上的罐子,捏了一块萝卜喂给她:“小赫说你胃口不好,我带了玫瑰酒给你腌醉萝卜。当年我怀你爸的时候害喜也厉害,什么都吃不下,你爷爷就给我做这个,特别开胃。”   白萝卜条泡在粉色的调料液体中,因为刚腌,不入味,萝卜还是白的,吃到嘴里更多的是萝卜味。   这个胭脂醉萝卜是爷爷的拿手好戏,用玫瑰酒和红醋腌的,酸酸甜甜味道清爽,不过得用老家那边的一种玫瑰酒,腌出来的最好吃。   “乔赫接你过来的吗?他都告诉你了?”司真咽下萝卜问。   “你还想继续瞒着奶奶啊。”奶奶嗔她一眼,脸上洋溢着喜悦,“多久啦?满三个月了吗?”   司真点头:“13周了。”   “那就稳妥了,不过还是得当心着点,你从小身子就比别人弱,肯定要多受罪。晚上跟小赫注意点,虽然已经过了头仨月,还是得小心,那事能不做就不做,他年轻气盛要是实在想,你提醒他点,不能太……”   司真臊红了脸:“奶奶你说什么呢!”   “跟奶奶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老太嘿嘿笑。   陈姨也在一旁笑了:“都是过来人,太太不用不好意思。”   别墅区临着江水,树木茂盛,到了傍晚热度降下来,偶尔拂过的小风便会染上一点点清爽之意。   司真跟奶奶出去散步,沿着宽敞干净的马路走到江边。   “小区这么大啊,环境真好。”奶奶四处看着。老人家一辈子头回见这么高级的别墅区,下车时看到那座漂亮的小洋楼都不敢相信自家孙女住在这里。   两个人江畔的长椅坐下来,看着静静流淌的江水。水流声清沥,空气中浮动湿润的气息。   “打打啊,小赫家里是做什么的?”奶奶问。   “做生意。”司真没细说乔氏庞大的集团和资产,只说,“家业挺大的。”   奶奶摸着她的手:“跟我们家的条件差得是有些大。他们家里怎么说?你这肚子三个月了,结婚的事怎么打算?”   “还没打算。”司真说,“我还没有跟他商量。”   奶奶敏锐地很,直接问了一句:“他家里是不是不同意?”   “没有,”乔爷爷的态度司真摸不准,不想让奶奶知道这些,笑着说,“要是不同意,我就不会给他生孩子了。”   奶奶轻叹一声:“奶奶就是怕你受委屈。你爸没本事,不能给你撑腰,奶奶给你攒的嫁妆怕人家看不上眼。这么有钱的人家,是咱高攀了。”   “乔赫他不会在意这些的。”司真安慰着奶奶,自己的心却落不到实处。   乔赫说今天回来吃饭,司真精神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晚上便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到了饭点却迟迟不见人,打去一通电话,才知他又临时有事赶不回来。   司真便请陈姨和她们一起吃饭,起初她不肯,被司真再三劝说才坐下来。   陈姨收拾了一间客房给奶奶,里面一应摆设用具令老太太直呼奢侈。司真在奶奶的房间磨蹭到十点多,老太太到点犯起困,她才回房间洗澡。   奶奶不爱用空调,开了房间的窗户,也挺凉快。睡下没一会儿,听到院里有车声,起身到窗口看了看,打开房间门走出来。   乔赫在客厅停留了片刻,问了陈姨几句话,便上楼来。   转过弯,见二楼栏杆后头露出奶奶和蔼的脸,笑着向他招了下手:“小赫,你到我这儿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司真用毛巾包着头发出来时,乔赫已经在卧室了,外套丢在床尾凳上,正在摘领带。   “你吃过饭了吗?”司真走过去,帮他解下领带。   “吃过了。”乔赫打量着她,“今天心情很好?”   司真眼睛弯了弯:“谢谢你接奶奶过来。”   乔赫没说话,忽然将她抱了起来,大掌托在她臀下,抱着她走了几步,坐在床沿上。他埋头,在她颈间嗅了几下,微哑的嗓音道:“六周没做了。”   司真被他炽热的呼吸喷的有点痒,无奈道:“你还算着这个?”   她只在最开始顺了他两次,后来复查时医生特地叮嘱,就没再让他碰了。这段时间他工作也很累,回来的时间并不多,很少亲热。   “我还没吹头发。”司真说。   乔赫松了手,司真从他身上下去,坐到镜子前打开吹风筒。乔赫走到她身后,从她手里接了过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吹着,另一手很轻柔地拨弄她的头发。   他显然是第一次,手法笨得很,吹得很慢,偶尔还会烫到她。   嗡嗡的机械声响掩盖了其他一切声音,镜子里他专注垂眸,眉眼英俊如初。   乔赫忽而抬眼,对上她直直的目光。   几秒钟后,他关了吹风筒,放到一旁,指背缓缓从她侧脸蹭过。   被他抱到床上时,司真试图挣扎:“现在不能……”   她伸手推他肩膀,被他捉住,别到了身后。乔赫吻上她纤细的脖颈,低低道:“奶奶说三个月可以。”   “你刚刚去见奶奶了?”她分出一点精神,问他,“奶奶和你说什么了?”   乔赫没答,手下一用力便拽开了她睡衣的细带。   司真的身体比以前更加敏感,没几下便被他弄得昏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娇妩的声音不算从唇间溢出来。   乔赫动作一直很慢,时间便格外得长,最后神智朦胧时,司真听到他在耳边说:“等你生了孩子,我们结婚。”   ……   奶奶今年六十七了,不是大寿不肯大办,乔赫便定了家素食餐厅。   司真提前一天买好了材料,一大早起来亲手做蛋糕。奶奶不吃奶油,司真坐了栗子味的蛋糕,烤好后切成三层,中间铺满甜口的水果粒,淋上自己熬的蓝莓酱。   刚把蛋糕放进冰箱,陈姨将她的手机送了过来:“太太,有您的电话。”   司真瞥了眼,眉眼间盈盈的笑意消失。她擦了擦手,接过手机,穿过客厅,推开花园的门。   她的号码用了许多年,第一次接到张丽的电话。   “听说你把你奶奶接过去了?”张丽似乎有些不满,“她又不是就你一个孙女,一年就过一回生日,你把你奶奶霸占了,梦雅和俊杰上哪尽孝心去?”   司真语气沉静:“所以呢,你想怎么?”   “什么叫我想什么,要么你把你奶奶送回来,要么我们过去……”   司真打断她:“你们准备好把钱还给乔赫了吗?”听那边没了声音,又道,“在你们还钱之前,请不要再给我打电话。”   “你现在是脾气越来越大了哈,发达了就开始对我摆脸子,以前……”   司真没听她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坐在花园的藤椅上,没有动。   不大一会儿,司俊杰的电话打了进来。司真接起来,他在那边道歉:“姐,你别理我妈,爸这几天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心情不好乱撒气呢。”   “不是说要开店,开得怎么样了?”   “谁知道他,他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儿,自己没脑子,问还不让问,你别管他了。”司俊杰嘟囔几句,吞吐其辞道,“姐夫那些钱,我估计他暂时还不上了,我说什么都说不到他心里,对不住啊姐。”   “不关你的事。”司真道,“今天奶奶生日,你想不想过来?”   “我不去了。姐,你要是能过上好日子,就好好过,真的不要管我们,也不用管我,我们只会拖累你。”司俊杰停了下,“我想去当兵,你觉得怎么样?”   他学习成绩太差,高中都未必考得上,比起上一些中专技校,当兵也许是一条更好的路。   “你怕不怕辛苦?”她问。   “不怕。我们家这些事才辛苦。”   司真笑了笑:“那我支持你。”   生日之后,奶奶在别墅又住了几天,司真胃口渐渐好转,瘦下去的脸颊有了丰盈起来的趋势。   在这里呆了一周,看小两口过得还不错,老太太就放心了,说什么不肯再留。接她来的车子又再次将她送回了平兰县山清水秀的小山村。   她一走,司真就觉得心里空落落。不过也没什么时间伤感,隔天便被乔老爷子叫到了老宅。   到了才知道,老爷子请了几位产妇教育专家,指导她的日常保健与胎教。   司真自己看了很多准妈妈手册,但书上写的总不如专家当面教授来得清楚直观。司真听得很认真,只是与她一同上课的王小姐,让她不大自在。   尽管对方一直表现友善礼貌。   中午陪老爷子吃饭。司真本身食量就小,最近食欲欠佳,吃得有些少。刚准备放下筷子,便收到老爷子不悦的瞪视,她愣了下,硬着头皮继续吃。   饭后有些犯困,管家带她到客房休息。司真在这宅子里就紧绷得很,睡不好,躺了二十分钟便起来了。   她想到花园走走,从楼梯上下来,听到客厅里老爷子威严的声音。   “我让你多跟她培养感情,怎么到现在还这么生分?让你跟着多体会,将来孩子生下来交给你抚养,才不会跟门外汉一样什么都不懂,她不重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才重要,有什么好忌惮,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王羽婷低着头道:“羽婷知道了。”   司真走下来。老爷子瞧见她,立刻皱眉。王羽婷转过头,惊讶地张了张嘴,脸上有几分心虚。   “您还是不同意我和乔赫在一起,对吗?”司真仿佛没看到她,神色平静地问老爷子。   “没家教!”老爷子斥道,“谁让你躲在那里偷听的?”   司真明白了,向老爷子微微鞠了一躬道:“孩子是我和乔赫的,您没有权利处置他。我以后不会过来了。”   她说完,顶着老爷子倏然阴沉下来的脸色,走出大门。   司真和乔赫几乎同时回到别墅。   他下车,司真对他视若无睹,直接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她神色不对,乔赫抓住她的手臂,被她忽然用力甩开。   “你早知道对不对?”她眼睛早已红成一片,回头眼泪便落了下来,嘴唇颤抖着,“你爷爷根本不是接受我,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生育的工具,孩子生下来就会被他抱走给别人,这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乔赫拧眉道:“他怎么想你不需要管,我不会让他插手。”   司真情绪有点崩溃,摇头道:“乔赫,我不想继续再住在这里,这种生活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太压抑了你知道吗?”   乔赫期初还正常的脸色,因她的话阴沉下来。   司真哭得有点喘不上气,捂着胸口:“我真的坚持快不下去了……”   “再给我点时间,打打,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   他声音沙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司真连连后退。   “我不喜欢被关在这里;我不喜欢每天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盼着你回来;我不想像我妈妈一样,未婚生子被抛弃……”   陈姨听到动静跑出来,见两人这副样子,惊讶不已,上前试图阻拦:“发生什么事了,太太怎么哭成这样?”   “滚开。”乔赫冷声呵斥。   陈姨连忙退开,在一旁焦急不已。   乔赫向前迈了一步,眼中遍布阴霾。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心脏,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是不是要我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你看,你才愿意相信我?” 第56章 五十六分   “我相信你爱我, 但我们真的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要孩子。”司真努力平复着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乔赫, 我想清楚了……”   “你想清楚什么了?”乔赫阴鸷的声音打断她, “打掉孩子, 好离开我吗?”   他暗沉的眸子似有波涛翻涌,忽然抬手握住她的脖子,不容抗拒的力道贴在她颈侧,拇指缓缓从她咽喉上抚过,“我说过, 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这个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同床异梦。   司真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 洒下一层浅白淡光。她睡不着,不知为何五岁那年的记忆突然从脑海深处尘封的匣子中跳了出来。   ——黎明时雾蒙蒙的幽暗山谷,陡峭山壁上沙沙晃动的树影, 蜿蜒山路尽头逐渐消失的昏暗车灯……   一闭上眼睛, 山间呜呜的风声犹在耳畔。   她不知道早晨乔赫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朦胧间似乎听到了他起身的动静。她怀孕后对睡眠的需求增多, 且常常陷入鬼压床的状态,想醒却醒不了, 想动也动不了。   以往陈姨最迟会在八点过来叫她, 今天却没有。司真终于自己醒来时,已经是上午10点钟。   浑身乏力, 下床时大概起得猛了, 眼前忽然一阵黑, 单腿跪在了地上。她及时撑住了床,没有摔倒,只是膝盖磕破了一层皮。   下楼自己拿医药箱简单处理了一下,陈姨已经为她热好饭菜,司真勉强吃了一些。   留在本校读研的同学们组织了一场聚会。   司真过去的路上,接到金筱筱的催促电话:“你到哪儿了?大家都到齐了,就等你一个人了。”   “马上就到了。”   金筱筱又问:“需要我去接你吗?”   司真说了不用,挂了电话,让司机停车。   “还没到。”憨厚的秦勇说。   司真知道,路口过去几百米便是。“你停车吧,我自己走过去。”   秦勇犹豫片刻,在她的坚持下,把车靠边停了。   司真下车步行,秦勇慢吞吞地开着车跟在她不远处。   刚走进大堂,金筱筱便叫着她的名字,兴高采烈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她惊讶地捧着司真的脸,“你饭量这么少,学长还养不起你啊?”   司真笑着:“天太热了,胃口不太好。”   “快来吧,大家都在等你了。”金筱筱拉着她走进去,“这家饭店超好吃的,你今天多吃点。本来就瘦,现在只剩骨头了,像你这种炖汤都没味。”   罗青容和施宇等人都在,司真跟大家打招呼,每个人都是一副夸张的表情,感慨她越来越瘦了。   没多久菜就上来了,金筱筱夹了一大块儿烤排骨放到司真碗里:“这个好吃哭了,你多吃点肉,快。”   司真已经很久没有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了,肉闻起来很香,她难得有点馋,很快把一整块肉都啃得干干净净。   金筱筱忙又夹了一块过来。好吃的肉总是紧俏,这已经是盘子里的最后一块了,她催促着,“快吃快吃,今天的目标就是把你喂胖。”   司真笑了:“一顿哪能吃胖。”   “那我把你带回去养。只要学长舍得,我是没问题,保证一个月之内就把你养的白白胖胖。”   司真吃着排骨,只是笑,没说话。   快开学了,对于即将开始的研究生生活,大家都期待的很,谈论着哪个导师太抠门,哪个专业前景差,说说笑笑气氛欢乐。   中途司真去上洗手间,出来时刚好碰到施宇。   个子挺拔的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七分裤,两只手插在口袋里,靠墙站着。   “你已经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了?”他开门见山地问,“你还要上学。”   “孩子和上学并不冲突。”司真道。   “是不冲突,但是我们的专业需要长期在实验室,对孩子可能会有影响,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这不是问题,休学或者延期也可以。”   “但我觉得你还没有想清楚。”施宇看着她,“如果真的没影响,怎么状态这么差?”   司真脸色淡下来:“谢谢你的关心。我自己的事,自己有分寸。”   聚餐结束后,安排了娱乐活动。司真没有去,在金筱筱的再三邀请下独自离开。   黑色劳斯莱斯就停在路边,她没有上车,沿着马路往回家的方向走了一段。   秦勇将车开到她身边,降下车窗。“太太,您上车吧。”   “我想自己走一会儿,你要是想继续跟着,就跟着吧。”司真说。   秦勇为难:“前面是单行道,我没有办法过去。您还是上车吧,先生吩咐过,不能让您一个人在外面。马路上车这么多,很危险。”   胸口像被什么堵着,司真不想为难他,沉默地上了车,回到别墅。   不知昨夜是否下过雨,亦或是将要下雨,这天的温度降了一些,午后的阳光和煦,风也比往常大而密集。   她拿了一把小铲子,蹲在花园里翻土,除草。   陈姨送来给她补充营养的DHA胶囊,劝道:“太太,休息会儿吧。”   “没事。我不累。”司真说着,一铲子下去,翻起时铲子上赫然多了半截蚯蚓,在泥土中扭动挣扎。   司真并不怕蚯蚓,那一瞬间体内却一阵剧烈的翻涌,她猛地弯下腰,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陈姨大惊失色,慌忙放下茶盘冲上前,将那铲子远远踢开。呕吐物的味道十分刺鼻,她却毫不介意,为司真顺着背一脸担忧:“怎么了这是?”   孕吐刚好没多久,怎么又突然吐起来了。   等司真吐干净了,陈姨递上毛巾和水,给她漱了口,扶她回到客厅里坐下,又小跑着到花园里情理污秽。   她弄完进来时,司真已经上楼回卧室了,不放心地敲门进去,见她躺在床上,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心疼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不用了,”司真有点虚弱,“我想睡会儿。”   “那你休息吧,有事就叫我,我一直在。”她帮司真掖了掖被角,轻轻带上门。   到了晚饭时间,陈姨上来叫司真起床吃饭,却发现她出了满脸的汗,脸颊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慌了,忙跑下楼去拿医药箱。   以防万一,给乔赫打了个电话。   38度整,温度不算太高,陈姨有护理孕妇的经验,家里所有东西也备的齐。她在司真脑后垫了一个冰枕,用温水洗毛巾帮她擦洗过身体,在腋窝和腹股沟处分别放置好冰袋。   乔赫回来时,陈姨刚刚喂司真喝下一碗红糖姜茶。   她刚躺下还没睡着,睁开眼睛看了乔赫一眼,便又闭上。   乔赫给了陈姨一个眼神,出门,两人在走廊里说话。   陈姨道:“太太现在不能吃药,温度已经退了些。待会儿再看看,只要烧退下来就没事了。”   “怎么会突然发烧?”乔赫沉声问。   “太太下午回来在花园里除草,铲到一条蚯蚓,突然就吐了。睡了一下午,就发起烧,大概是受到了惊吓。”   乔赫似乎并不相信这个理由,默了半晌:“叫陈勇过来。”   秦勇来到书房时,乔赫站在窗边,看着下头的花园,并未回头。“她今天去哪儿了,见了什么人?”   “太太去参加了同学聚会,别的什么地方都没有去。”秦勇道。   “有什么异常吗?”乔赫问。   秦勇想了想道:“太太回来时心情似乎不太好,说想自己走走。”   乔赫没说话,半晌抬了下手:“出去吧。”   司真夜里就退了烧,但连续几天精神不振,头痛、心悸的症状不时出现。陈姨按照孕妇食谱搭配营养做的饭,也提不起她的食欲。   她嗜睡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晚上在乔赫回来之前就早早就睡下,早上醒来时,他通常已经离开。   那天早晨,她睁开眼睛,感觉到背后的怀抱还在,回过头。乔赫醒着,深沉的目光望着她。   “怎么没去上班?”刚刚苏醒的声音有一点无力。   “今天周六。”乔赫淡淡道。   周末对他从来就是个摆设,今天周六又有什么特别?司真把脸扭了回去,闭上眼睛。   过了会儿,他在背后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藏在郊区清幽山间的一座小寺庙,人迹罕至,只有三三两两的附近村民、间或偶尔一两位游客,行走在青石板的山路上。   山里空气清新,风也凉爽,和现代化都市截然不同的自然风光。司真很久没有这种放松的时刻了,然而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并不适合爬山。   乔赫牵着她,一路走得很慢,走一阵便停下来歇息。他手里提着司真常背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保温杯和一些营养食物。   寺庙位置不高,他们慢慢腾腾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来到了古朴的庙门前。   寺庙很小,香客很少,僧人也没有几个,只进门时见到一个扫地小童子。   只一间大殿,供着横三世三尊佛像。   檀香对孕妇有刺激性,司真并没有进去。她的愿望挺多的,但没什么可求,毕竟一切全在自己。   乔赫来这里似乎也并不是为了拜佛。他对店里的佛像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带着司真在清静的寺庙里转了一转。   并未呆太久,便牵着她下山去。   两人下了几层石阶,司真忽然听到背后有人道:“等一等。”   这山路上此刻并没有别人了,她回过头,见一位中年僧侣从庙门里走出来。   僧衣虽破,遮不住他身上除了淡然之外的另一种气度。面相不凡,并不像一个应该隐居寺庙的人,但他身上仿佛已经与寺庙融为一体的超脱,显然已经在此不少年头。   司真刚才并未见过他,正疑惑,对方神色平静地向她走来,目光微微闪动。   身旁的乔赫神色极淡,视线从僧人身上淡淡扫过,便撇开头,望向山崖下幽静山林。侧脸线条分明,透着冷漠。   司真礼貌颔首:“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对方的眼神让她看不懂,抬手,递给她一个手工缝制的黄色回纹小布袋,清朗温润的声音像山里的风。“这个平安符你收着,开过光的。”   布料并不精致,甚至有些发旧,针脚粗糙,绳子上串的一颗红珠子倒是明亮剔透。 第57章 五十七分   王羽婷搬到乔宅已经有两个月了, 除了脾气暴躁的老爷子,没有别的任何人给过她一点脸色看。假如不是她姓王不姓乔, 看起来倒真有几分乔家大小姐的派头了。   乔宅佣人很多, 管家、司机、保洁的、做饭的、搞园艺的, 各司其职。主人却只有乔老爷子一个。王羽婷在这里的这段时间,见其他乔家成员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乔老爷子时常会到公司里去,白天并不常在家,但他给王羽婷安排了很多课, 国画、茶艺、理财……虽然跟以前的姐妹几乎都断了联络, 王羽婷每天的时间却很充实。   这天到了上国画的时间, 她从楼上下来,却没有见到国画老师,客厅里坐着并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的乔赫。   王羽婷害怕他, 心虚想回去, 却听他冷冷的声音道:“滚过来。”   遂走过去, 站在他三米之外。   “王家的人是都死绝了?你呆在这里两个月还不滚。”他阴沉着脸说。   “你爷爷让我呆在这里。”王羽婷道。   乔赫冷眼看着她:“你的人生除了听话两个字, 还剩下什么?”   王羽婷无话可说。   她从小就被教导着要安静,要听话, 要做弟弟背后的影子。乔老爷子之所以看重她, 不就是因为她听话吗?   虽然王家也是家底丰厚的世家,但财力在这个圈子里并不拔群, 能够给乔家提供的助力也并没有什么无可取代的地方。   在这个名媛圈子里, 比她更漂亮、家世更好、受家人宠爱的女孩子多了去了, 乔老爷子却并不喜欢那些骄纵金贵、有想法的千金小姐。他看中王羽婷的,便是她知书达理,且没有主见,结婚以后放在家里,不争不妒,不会惹事。   妻子这个词,在乔老爷子眼中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摆设,顺从是排在第一位的要求,第二是利益。或者说,他的变态的控制欲,只是想找一个能够听从他每一个指令的傀儡。   乔赫并不在意她的纠结与彷徨,不容置疑道:“上去收拾你的东西,半个小时后有人会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王羽婷头回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不过说完声音立刻又弱了。“你让我去哪里都可以,我不回王家。”   乔赫脸上露出嘲弄的神色:“我不管你去什么地方,滚出我的视线。”   王羽婷安静地站了半晌,抬起脸道:“我想出国念书,但是我什么都没有。你不想让我碍你的眼,这就是交换条件。”   乔赫毫无波动地睨着她,几秒钟后:“滚上去拿你的东西。”   二十分钟后,王羽婷提着一个小皮箱下楼,手里拿着自己的证件和护照。她没看到乔赫,向四周瞅了几眼,自己走出去。   院子里果然有一辆车在等着,站在一旁的司机为她打开了车门。王羽婷向着那辆车一步一步走过去,仿佛可以看到一个自由的未来。   天空很蓝,风很清澈。   “这是要去哪儿啊?”老爷子阴恻恻的声音却在这时候响起。   王羽婷脚步一僵,惊慌失措地转过身。   “怎么,你也不把我老头子放在眼里?”老爷子表情严厉,“乔家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   “羽婷不敢……”   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给我滚回去!这个家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擅自离开!”   走进客厅的时候,乔赫刚好从二楼下来。王羽婷咬着嘴唇,不敢说话,与他擦肩而过。   乔赫并没有看他,幽深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与老爷子对峙着。   “在我眼皮子底下找事,当我是死的吗?”老爷子怒道。   乔赫一脸冷淡:“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一无是处,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老爷子冷哼,“不管她是一无是处,还是工于心计,我要她当这个宅子的当家主母,你就必须得娶她!”   “你想让她做这个宅子的当家主母,自己娶她便是。”乔赫淡漠的口吻。   “混账!”老爷子大怒,举起手杖向他打过来,“谁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的!被女人在你耳朵根子哄一哄,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不是?”   乔赫垂下眼睛,生生挨着。   听他痛心疾首地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放任你爸娶了那个女人,把这个家搞得支离破碎!只要你还姓乔,就得听我的,我让你娶谁你就得娶谁,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只有这一件事,我绝不允许你插手。”乔赫寸步不让,“孩子和人,我都要。”   老爷子连连冷笑:“既然如此,那这个曾孙不要也罢!我倒要看看,你为了那个贱人能跟我作对到什么地步!”   乔赫眸光倏然一沉,身侧的拳头攥紧。   -   司真出门时,陈姨来拦她:“今天天气不好,晚上要降温,您别出去了,容易着凉。”   “我约了人。”司真说,“吃完饭就回来了,你不用担心。”   陈姨欲言又止:“先生吩咐过,不让您出门……”   司真皱了皱眉:“只是跟师姐吃个饭,很快就回来。你叫勇哥过来吧。”   “小秦也是听先生的。”陈姨犹豫着,还是依言叫来了秦勇。他的回答和陈姨一模一样。   司真听着他们挂在嘴边的“先生吩咐过”,抿紧了嘴唇。   “那我自己去。”   陈姨阻拦道:“太太您先等等,我给先生打个电话。”   她用家里的电话打给乔赫,却是助理接的,说正在开会。等那边回电话过来时,都狗已经做好了,陈姨慌忙擦了手接起。   她跟乔赫请示,讲太太因为这个很不高兴,乔赫沉默了会儿,叮嘱让两个保镖寸步不离地跟着。   总归是同意了,陈姨忙上楼去告诉司真。她听了,也并没有一丝喜悦:“不用了,我已经推掉了。”   这个时间,该吃的饭早就吃完了。   陈姨叹了一声,道:“我做好饭了,您下来吃吧。”   司真在安静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给乔赫拨了一通电话。   他似乎以为还是为了方才的事,淡淡道:“你去吧,我忙完去接你。”   “乔赫,我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她抿了抿唇,“我不是囚犯,你不能把我关在这里。”   “你想去哪儿,让保镖跟着。”   “我不想像个犯人一样,去哪都要人看着。我们回公寓像以前一样不好吗?”司真很难过,“我要开学了,难道你连学校也不让我去了吗?”   大概还在忙,他停了一下,道:“暂时别上了。”   陈姨在楼下等了快半个小时,还是不见人,正打算再上去叫一次,司真却下来了——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拖着行李箱,拉杆上挂着一个帆布包。   陈姨大惊:“太太,您这是做什么?”   “您别拦我,”司真虽然心里攒着火,对她仍然客气,“我自己会和他说的。”   两个保镖就在家里守着,平时完全看不到影子,这会儿人高马大地拦住了她的路:“太太,您不能出去。”   司真想绕过去,被一人抓住了手臂,她挣扎:“你放开我。”   对方有些迟疑。   陈姨心惊胆战地跑过来:“你们干嘛呢,伤着她你们担待得起吗?”   保镖也害怕她有个三长两短的,闻言立刻松了手。陈姨搀着司真,想劝:“太太,等先生回来再说吧。”   “他不讲道理,我说不过他,力气又没有他大,每次吵架都是他赢。”她推开陈姨的手,“我马上就开学了,先回学校宿舍。”   她自己叫了出租车,但因为小区严格的排查进不来,在外头等着。   别墅区很大,平时坐车出入便知道到大门是一段相当远的距离。司真拉着箱子走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到宽阔大路尽头的保安室。站岗的保安身姿如挺拔青松岿然不动。   司真出了大门,走向路边的出租车,司机师傅已经等了很久,下来帮她放行李时,抱怨着:“您住这么贵的别墅怎么出行还靠自个儿一双腿么?这么大的地儿里头没个公交什么的……”   他的尾音因为突然脊背一凉而下意识转头的动作慢了一些,瞧见渐渐降临的夜幕下,一个高大有型的男人迈着长腿气势汹汹向这边走来,不由得在心里想:   上层社会的人真是长得就跟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不是一个挂的啊。这外形跟电影明星似的,一看就养尊处优一身贵气,哪像他们风吹日晒的只有一身灰尘。   正感慨着,却发现对方似乎是冲着这个女人来的,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臂,脸阴沉得跟老婆要跟别人跑了似的。   乔赫的神色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徘徊,他手上用力太重,司真被抓疼了,蹙眉去掰他的手:“你松手。”   乔赫力道丝毫不减,反而猛地将她往前一拽,几乎有些蛮横地带着她往前走,塞到车里,嘭地一下甩上门。   他落了锁,司真打不开车门,憋闷许久的心情也濒临爆发。   那师傅眼睁睁看着人在自己面前被掳走,塞上车才反应过来,拿手指着乔赫:“喂!”   有人拦在他身前,递给他几张票子,在他讶然的时候将出租车后备厢的行李箱提了下来。   车子开进别墅,司真走了那么久的路,不到十分钟就回到了原点。   陈姨正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看到车子里两个人都在,才松了口气,犹豫着没上前。   乔赫下车,走到副驾,拽着她下车,进了家门,上楼。 第58章 五十八分   “你还准备离开我几次?”乔赫压抑着怒火, 眸光阴暗下来。   “我不是离开你,只是想过回我自己的生活。”司真的眼眶里慢慢蓄起一汪水, “自从搬到这里, 我们总是吵架, 你不是你,我也变得不像我。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以前出门让他们跟着我,现在还要先向你请示,什么都不让我做, 学校也不允许我去……其实你和你爷爷一样, 喜欢掌控别人的生活。”   乔赫的脸色因这句话骤然变冷, 双头紧握起来。   司真哽咽着:“我就像被你圈养在这里的金丝雀,只能以你为中心,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我知道你每天都很累, 很忙, 我盼着你回来, 盼着你陪陪我, 可是却不能给你一点压力,我不想你在我身边感觉到的是压抑和痛苦。我只是想像以前一样, 你做你的事业, 我也有我自己的工作,下班回来给你做饭, 等着你回家……是我的要求太高了吗?我只是想过最普通的生活, 为什么是一件这么难的事?   “我每天都在期盼这一天可以早点结束, 可是现在才四个多月,还有那么久的时间,我不知道要怎么熬下去……”   乔赫努力让自己的怒火平息下来,松开了拳头。   “等过了这段时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工作就工作,想继续上学,我送你去上学。”他目光幽暗地看着司真,“打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再给我点时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在这之前,你好好地呆在家里,生下孩子。”   司真掉着眼泪:“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和宝宝,不需要那么多人保护我。”   “可是我会害怕。”乔赫嗓子有点哑。   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司真有点发愣,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乔赫向她走过来,温厚的掌心捧着她的脸。   大颗的泪滴落在他手背上,灼烧的温度转瞬即逝。   “我害怕你离开我,我害怕有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他低哑地说。   司真忽然内疚。她怎么忘记了那个瓢泼的雨天,他浑身湿透地抱着她,求她别离开。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发脾气走掉。”她心疼地看着乔赫。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最近的情绪总是很容易失控。   她太压抑了,想逃离这个囚笼。   乔赫深邃的眼眸映着她的影子,低声道:“答应我,这段时间都听我的。”   好一会儿,司真吸了吸鼻子,妥协:“我答应你。”   开学的第一天,司真接到了罗教授的电话。   他语气非常严肃,“司真,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家里面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跟我说。”   “没有什么困难,只是因为我的个人问题,需要点时间才能解决。对不起罗教授,我应该早一点跟你商量的。”   “如果只是怀孕的话,你可以办理休学,我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罗教授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退学,你知道这有多大的影响吗?”   退学?司真一下愣住。   罗教授声音隐隐不悦:“你现在选择放弃,明年我们学院就会削减一个保研名额,这对你的学妹学弟们是很不公平的。司真,我一直很看重你,你在我眼里并不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   “对不起,我……”司真无话可说,再三道歉,“真的对不起,罗教授。”   “你如果真的放弃,这个将会作为不诚信记录进入你的个人档案,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司真恳求,“晚点我给您答复。”   晚上司真一直等乔赫到很晚,撑不住睡着,听到浴室的水声渐渐醒过来。他的衣服丢在床尾凳,一半掉在了地上,司真起身把衣物都收起来,闻到了一些酒气。   乔赫洗完出来时,她已经下楼冲了一杯蜂蜜水,递给他:“把这个喝了吧。”   乔赫眼睛里有一点混沌,仰头将蜂蜜水大口喝掉,喉结上下滚动着。   司真将杯子接过去,他径自躺到床上,阖上眼皮。司真爬上床,坐在他身边,晃了晃他:“今天罗教授给我打电话了,我可以办理休学的,你为什么直接让我退学?”   乔赫没有睁眼,哑着嗓子道:“没必要将就在这里,你有更好的选择。”   “我答应都听你的,可你下次做决定之前,能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   司真等了一会儿,乔赫没有反应,像睡着了。   她帮他盖上被子,关了灯,躺下。   她的成绩本身就可以选择更好的B大,或者国内几大研究所,留在母校是因为她一直是一个念旧的人。罗教授给过她很多帮助和指导。   “你怎么回事儿啊?我怎么听别人都在说你放弃保研了?”金筱筱在宿舍群里震惊地问。   “我怀孕了。”司真说。   金筱筱一连卧槽了几声:“恭喜恭喜!你跟学长怎么跟坐了火箭似的进展这么快,什么时候办婚礼啊,我报名伴娘。”   “可能要等生完孩子。”司真平静道。   金潇潇愣了一下,只是一下,便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说:“月份太大藏不住了吧?那我报名做干妈,谁都不许和我抢。佳寻要是也报名的话,要排在我后面,我1号她2号。”   司真笑着说好。   “你预产期什么时候呀?”   “明年2月份。”   两个人讨论了半天,金筱筱竟然又记起了刚刚被自己丢开的话题:“怀孕干嘛放弃保研呀,你可以休学嘛,我们学校还是很人性化的。”   司真正要说什么,一直没说话的罗青容忽然来了一句:“也不一定非要读研啊,做妈妈也是一种人生选择。司真男朋友那么有钱,我觉得读研也没有什么必要。”她玩笑的口吻道,“反正就算读完博士,找到的工作也不会比嫁进豪门更好啊。”   这话哪里不太对劲。   司真还没反应过来,金筱筱单独给她发了一条文字消息:“挂视频,我跟你说件事儿。”   司真跟罗青容又聊了几句,便挂断了视频,那边金潇潇立马又单独打过来。   “你别理青容,她今天说话阴阳怪气的。”   “怎么了?”司真问道。   金筱筱顿了一下,道:“她喜欢施宇你不是知道吗,结果那天聚餐你走了之后,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施宇直接承认他喜欢你。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大家都知道你有男朋友了,说出来多尴尬,幸亏你不在……”   司真沉默。   “其实青容也没有坏心,估计就是一时半会儿的有点嫉妒你,你别往心里去。”   司真怎么会往心里去,她有她的日子要过。   别的孕妇肚子大,身体也跟着丰满,司真到快五个月的时候才有一些显怀,但除了鼓起来的肚子,四肢仍然纤细,脸颊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穿宽一点的裙子或外套就根本看不出来有孕在身。   她养花没什么经验,花园里埋下的那些种子,好多都没发芽。   乔赫买了很多长势很好的植物摆进家里,又让人将花园土地翻了翻,移栽许多昂贵的花草,装点得郁郁葱葱,色彩斑斓。   入秋后,他请工人修了一个玻璃花房,有花有草,有舒适的躺椅和桌子。阳光和煦的午后,躺在这里睡个懒觉,喝杯下午茶,也是一番享受。   可是他越来越忙,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嗜睡的症状消失后,司真反而开始失眠。夜里睡得总不安稳,容易惊醒,身边稍有点动静,醒来便再也睡不着了。   以前乔赫回来休息一晚离开,她睡得死甚至都察觉不到,现在只要他一上床,轻微的动静便立刻会让她醒来。   肚子越来越大,翻身的动作也变得有些吃力,她被吵醒之后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踏实,难受得焦躁。   吵到她几次之后,晚上若晚归,乔赫便会到隔壁房间去睡。   然后,有时候司真甚至几天都见不到他一面。   弯腰和下蹲也变成了非常艰难的动作,而她的小腿很容易浮肿抽筋,疼的时候自己按摩不到,痛苦便是双倍的。   陈姨给她准备了一个无线呼叫器,很小巧,可以随身携带,需要的时候按一下,陈姨不管别墅的什么地方都能收到,马上便会赶过来。   那天晚上,司真在抽筋中醒来,小腿疼地几乎动不了。她伸手去摸床头的呼叫器,却不小心扫到了地上。她撑着坐起来,打开壁灯,艰难地将腿挪下床。呼叫器掉进了桌子和墙的缝隙处,她弯不下腰,试着拿东西够了几下,够不到。   她撑着床,扶着墙,自己在房间里慢腾腾地走了一会儿,抽筋的症状丝毫没有缓解,反而疼出了一头的汗。   她有点受不了,打开房间门,扶着墙,慢慢地沿着走廊往前走。   深夜的别墅静悄悄的,亮着的壁灯并不能缓解她的害怕。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心脏砰砰的跳动在沉寂的环境里清晰可闻。   好不容易挪到楼梯,她紧紧抓着栏杆,走下台阶。   “陈姨……”她艰难地往下走,边叫了几声。   很快陈姨便披着衣服出来了,换忙上来扶她:“又抽筋了吗?”   “嗯,疼。”她带着委屈的鼻音,眼眶有点泛酸,“呼叫器掉了,我捡不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陈姨搀着她从楼梯上下来,哄着,“一会儿我给你捡,明天多准备一个,再掉了也不怕。”   秋夜已经有些凉意,她只穿着薄薄的睡裙,刚又出了一身汗,落下去便觉得冷。陈姨给她盖了一条毛毯,把她的腿小心搬到沙发上,手法熟练地给她按摩。   背筋的剧痛过去,陈姨扶着她在客厅里走了几圈,轻声跟她说着话。   折腾一通,已经快四点了,她有点饿,忽然想吃面条,清汤挂面,烫几叶子青菜,漂一点小葱花那种。   她坚持要自己煮,陈姨便在一旁给她打下手,小心盯着。   司真煮了两碗,硬拉着陈姨一起吃。热腾腾的汤面入腹,暖和又满足。   “以前乔赫也喜欢吃这个。”她忽然说。   那时候他们住在公寓,周内的晚上九点她才从伯克利下班,跟乔赫一起回家,常常就简简单单煮两碗面,两个人一起吃。   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给他做过东西吃了。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不称职的太太,什么事情都没有为他做过。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甚至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陈姨叹道:“先生工作很辛苦,这几天都是凌晨才回来。”   司真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吃完面,被她搀着上楼休息。走到卧室门口,停了一下,望了眼隔壁紧闭的门。   日子仍然继续着,司真的活动范围局限在别墅的几百平米范围。   怀孕让她的脑子越来越迟钝了,但她一直坚持做一些翻译的工作,虽然效率不高,看几段就会累,但不肯放弃,她不愿意让自己真的变成一个一无是处的米虫。   隔壁的白太太偶尔会过来陪她说说话,交流一下厨艺。   某天早晨醒来,司真左手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素圈。心里起了一些涟漪,可是转过身,身畔早已没了他的温度。   她下楼时,听到车声从院子里离开。   “他走了?”   陈姨正收拾餐桌,闻声抬头道:“太太醒了?先生刚走,就早了几步。正好饭还热着,您快趁热吃吧。”   司真在餐桌前坐着,把戒指摘下来看了看。一点装饰都没有的铂金指环,里面刻着很简单的字母和符号:C&C   Chris&Charlotter   陈姨将粥盛过来,惊讶地发现她低头无声地坐在那里,却满脸的眼泪。   立刻紧张地问:“太太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司真摇摇头,抹了把脸。   她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哭,有时候看着电视里一点虐心的片段,就哭得不能自已。有时候午睡醒来,有时候织着给乔赫的围巾,有时候夹起的菜掉了一块,就突然难过地掉眼泪。   司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出了问题,她再三叮嘱陈姨,一定要在乔赫走之前把她叫醒。那天早晨下楼时,乔赫刚刚吃完早餐。   他向她走过来,嗓音低沉:“怎么不多睡会?”   “我想去看看心理医生,”司真说,“我觉得我好像出了一点问题……”   乔赫微不可察地皱眉,揽住她道:“你没有问题,别多想。明天周末,我陪你出去走走。”   他抱着她,司真忽然觉得好像很久没有被他抱过了。靠在他怀里就很想哭,又觉得安定了不少。   她点点头,送他出门。   可是隔天,乔赫临时有客户要见,不能回来陪她,请了盛佳寻过来。   盛佳寻依然是美艳动人的样子,见了司真皱眉道:“宝贝儿你怎么怀孕比以前还瘦了?一定要养好自己的身体啊,不然宝宝的营养也会跟不上。”   “挺健康的。”司真说,“昨天刚去医院检查过。”   “你多吃点儿呀,把我干儿子养胖点。”盛佳寻挽着司真的手,“听说你们家玻璃花房很漂亮,走,带我去看看。”   司真这一天的笑容,比一个月来都多。陈姨比她还高兴,对盛佳寻格外殷勤,端茶送水做点心的。   可毕竟只是做客,盛佳寻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并不能每天都来陪伴孕妇。   她临走前道:“之前我朋友送了我一只布偶猫,但是我现在太忙了没法照顾她,要不送过来你帮我养着?她很乖的,一点不闹,已经做了绝育,定期接种疫苗,不会有传染病。”   司真如何不明白,她是看出了自己的寂寞,拉着她的手说:“佳寻,谢谢你。”   陈姨是老一辈的思想,总担心这些小动物会冲撞到孕妇,但见司真很想养,便去请示乔赫的意思,毫不意外地被否决。   司真把电话接过来,求了很久,乔赫才勉强同意。   当天晚上盛佳寻就把猫送了过来。   很漂亮的布偶,一岁多了,性格很安静,也很亲人。司真很喜欢,看书或者晒太阳的时候,总是把它放在自己腿上,晚上瞒着乔赫偷偷带进房间里睡。   陈姨起初很担心,心惊胆战地在一旁盯着,见那猫没有任何攻击性,老老实实地很乖巧,才慢慢放下心。   看着司真的心情比以前好了不少,她也欣慰。   那只猫在一个月后走失了。   很突然,很莫名。就像她的出现只是一个梦。   司真发现猫不见的时候,快疯掉了。   她抓着家里每个人反反复复地问,有没有见到她的猫。挺着大肚子在别墅里到处找,一点踪影也见不到,哭着要出门去寻,被陈姨好说歹说劝下。保镖和司机到周围寻找,拿着猫的照片向邻居打听。   可它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始终没有找回来。   乔赫见她一直不开心,让人又抱了一只差不多的回来,司真不肯再养。   乔赫的生日在萧瑟的秋天里。   那几天他刚好出差,定好了生日当天早上回来。   司真一早起来给他做蛋糕,陈姨接了一通家里的电话,焦急地过来跟她请假:“太太,我小孙子发了肺炎住院了,我想请半天假回去看看。”   司真忙道:“你去吧,我没关系的。”   陈姨又有些不放心,叮嘱道:“你需要的菜我都洗好切好了,你用火的时候千万记得小心些,不行就不要做了,先生中午就回来。”   司真叫司机送她:“你放心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陈姨走了之后,司真继续做蛋糕。   她做了巧克力口味的,虽然乔赫不爱吃奶油,她还是加了一些,因为她有点馋。还用草莓在上面摆了一颗心。   想着乔赫中午回来便能吃,她没有放进冰箱,藏在厨房想给他一个惊喜。   很久没有下厨做菜,摸到厨具和食材的时候,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怀孕后变得有点健忘,但做菜的记忆还是在的,她做了红酒烧鳗鱼、龙利鱼通心粉和香煎鸡胸,都是乔赫爱吃的。另外一道炒时蔬,还有用咸鸭蛋黄炒的日本豆腐,是跟陈姨学的。   她行动有些迟缓,做得比平时慢很多,把菜盛到盘子里摆上桌,一切都准备妥当时,刚刚好是午饭时间。   她走到门口,站在屋檐下望着铁艺大门。外面宽阔的马路两边,银杏树被风吹动,金黄的叶子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她站得腿有点酸,马路上还是空荡荡的,没有车子行驶过来,便回到客厅里,坐下休息。   很久之后,家里依然静悄悄的。   一点多,她开始犯困,盖着毛毯倚在沙发上休息。她睡得并不舒服,时梦时醒,温度有点凉,被冻醒了。   起来发了会儿呆,墙上的时钟指向了三点半。   她饿了,掀了毛毯,走到餐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吃已经凉掉的饭菜。   家里太安静了,她吃了几口,起身打开了电视,听着不知名连续剧的声音,继续吃饭。   日本豆腐滑滑的,她试了好几次,很难夹。好不容易夹起一块,掉在了桌子上。   忽然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绷紧的弦,她平静的状态忽然崩盘,将手里的筷子一下子扔了出去。   接下来便彻底失控了。   一盘盘自己精心做的菜,被她想要发泄什么似的,全部倒进了垃圾桶。厨房里的蛋糕装在精巧的盒子里,系着米白色的蝴蝶结,她拿起砸在了地上。盒子开了,摔烂的蛋糕惨不忍睹。   她站在厨房里,听到自己的喘息,四周空空荡荡。   那之后的一段记忆,司真很长时间都回忆不起来。也许是不愿回忆。   空白的片段结束在别墅的门铃响起。   她发现自己跪坐在浴室冰凉的地板,趴在浴缸沿上,左手伸进浴缸里,手腕的血顺着洁白的缸壁无声地滑进下水道。一旁静静躺着的水果刀上,明亮的金属光泽与鲜红血迹交相辉映。   她突然很害怕,颤抖着叫了一声妈妈。 第59章 五十九分   入目是一片的白, 病房的陈设总是能让人一眼认出来。   司真觉得很累, 没有力气, 还有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疼痛。好一会儿才找回身体的感觉,右手被人握着。   她转头看过去,乔赫坐在床边,双手紧紧包握着她的手,额头贴着她的手背。   司真动了动, 他立刻抬起头,满眼的红血丝。   四目相望,许多情绪交汇翻涌。   良久, 静谧中两人同时开口:   “对不起……”   “对不起……”   一个虚弱, 一个沙哑。   “宝宝有事吗?”司真问。   她想起来便是一阵后怕。如果不是隔壁的白太太刚好在那个时间来给她送点心……   “它没事。”乔赫低哑道。   “对不起……”司真脸色苍白, 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眼泪从眼角滑进鬓发,“我控制不住自己。”   乔赫一只手抓着她,倾身过来, 掌心上略带粗糙的薄茧,抚摸她苍白的脸颊。他亲吻她的额头、嘴唇,什么都没说, 司真感觉到他呼吸中的轻微颤抖。   劫后余生的庆幸。   自杀的消息乔赫瞒得很紧,没有任何人来探望,只有一个面生的、手脚麻利话不多的护工来照顾她。   司真等了两天, 没有见到陈姨, 乔赫来的时候便问他:“陈姨呢?”   乔赫看着护工摆饭, 将筷子递到司真手里,冷淡道:“走了。”   “你把她赶走了?”见乔赫不答,司真就什么都明白了。他肯定因为自己出事迁怒于陈姨了。“让她回来吧,你不在的时候都是她陪着我的。”   这句话成功令乔赫的脸色收敛,动作微微一滞,嗓音很低,隐隐有自责:“是我疏忽你了。”   司真固执地道:“你让陈姨回来。”   乔赫看了她一会儿,妥协。   第二天陈姨便回来了,走进病房一见她就落下泪来,抓住她的手:“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遭罪了……”   “你为我做了很多了。”司真握着她的手,安慰她。   如果不是陈姨日日陪着,她大概早就撑不住了。   司真在医院住了两周观察休养,乔赫几乎每天都会抽时间过来。精心养了一段日子,她气色恢复了一些。   出院时,乔赫亲自来接她,没有回家,而是将车开到了一栋高档写字楼。   司真看到了大堂的楼层索引,在他按下电梯时便猜到他的目的。   一个私人的心理咨询机构,规模不大,乔赫领着她进去时,来接待他们的女人和乔赫似乎认识,简单打过招呼,便向她微笑着自我介绍:“乔太太你好,我叫涂娮。”   二十多五六的年纪,漂亮但没有攻击性,长直发松松扎在脑后,着装也是很柔和的颜色,让人很舒服。   “你好。”司真原本是有些紧张的,看到她缓和一些。   进去时,司真回头望了乔赫一眼,他握了握她的手:“我在这里等你。”   司真被请到一间很舒适的房间里,整体是浅色调,很宽敞,很安静,白色的落地百叶窗帘,使得光线恰到好处,并不过分明亮。两个沙发椅间隔着一张小桌子,涂娮引她坐下来。   司真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出现一些问题了,只是没有真正往抑郁症的方向去想。   她对于治疗很配合,在舒缓的音乐里尽力让自己保持放松,回答涂娮的问题。   慢慢了解了她的状况之后,涂娮循序渐进地引导着她打开自己,分享内心的感受和想法。   司真最近经常想起妈妈。久远的记忆中,妈妈的模样已经模糊了,唯一清晰的是老家她房间里保存的一张照片。   “……我外公是做官的,外婆是德语教授,妈妈也很厉害,会四国语言……外公看不上我爸爸,妈妈因此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跟着爸爸来到了北方……”   其实司志明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意气风发的青年,即便出身不好,也能轻易俘获一颗涉世未深的少女芳心。   爱情的美好浪漫常常让人盲目,但生活迟早会将你拉回现实的泥沼。   一个养尊处优不会做家务,一个自以为是大男子主义,矛盾来得很快,分手不过是个顺理成章的结局。   “妈妈一个人回了南方,那个时候已经有了我,外公要求她打掉,妈妈不肯,离开家到一个小镇生活,生下了我……”   关于那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司真没多少记忆,只记得她们住在一个潮湿的胡同里,下雨时房顶漏水,床铺湿了一半,妈妈只能抱着她蜷缩在拼在一起的两张旧沙发上。   她记得妈妈很辛苦,虽然什么都还不懂,却总能从她的劳累、邻居的碎语中体会到什么。她很听话,很心疼妈妈,从来不让妈妈生气伤心。   “我五岁时,妈妈抛弃了我,”说到这里,司真声音有点颤抖,“她说带我去看奶奶,把我带到了奶奶家……”   奶奶对她很好,可陌生的地方让她胆怯,紧紧抓着妈妈的手不敢松开。晚上妈妈让她和奶奶一起睡,她也不肯。   那一晚妈妈和奶奶说了很久的话,她困得趴在妈妈腿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惊醒,发现自己睡在奶奶的床上,妈妈不在了。她想找妈妈,奶奶哄着她说妈妈在楼上睡觉,天亮再去找。   小孩子是敏感的,也许是心电感应,她哭了起来,光着脚丫子爬下床,跑了出去。   黎明时分,天光很暗,泛着深沉的蓝色,她穿过虫鸣的小路,跑到通向马路的小坡上时,看到妈妈的身影上了一辆班车。   班车开动,她大声喊妈妈,着急地想要下去,却被石头绊倒了。碎石子摁在了掌心的皮肉,她很疼,大哭着爬起来去追。妈妈听到她的声音,从窗户探出头,叫她回去。   司真看到她满脸的眼泪,可是她始终没有下车,只是向她不停地摆手、摆手,要她听奶奶的话。   班车开得很慢,小小的身影追着跑到三百米外的山谷。   山路在那里转弯,左边是陡峭的山崖,右边是山涧溪流。山谷幽暗静谧,山崖上的树被吹得沙沙作响,晃动着像鬼的影子。   车尾灯已经绕过弯,昏暗的光消失在一片雾气中。她害怕极了,想追上妈妈,却不敢踏进那个恐怖的山谷,无措地坐在沥青马路上,嚎啕大哭。   呜呜的风声围绕四周,如泣如诉。   “我害怕变成妈妈……”   司真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眼角的泪水不断滑落。   一墙之隔的门外,乔赫沉默地坐在真皮沙发上,双腿交叠,视线通过窗户落得很远,目光深邃不明。   良久,他摘下耳机,漠然起身。诊疗室的门打开,司真与涂娮一同走出来。   司真定期会来涂娮这里,心理治疗成效明显,她的情绪基本保持着稳定。   乔赫会抽时间陪她,但也仅限于一周的某几天,腾出来几个小时。他会带她出去走一走,但随着月份的增加,她的行动越发不便,去不了太远或者人多的地方。   新年伊始,他抽出两天假期带她到南郊的度假山庄。司真的肚子已经八个月了,几乎什么都玩不了,每天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山庄里有一个很大的儿童乐园,花样百出的娱乐设施和亲子活动室。来度假的人本就鲜少带孩子的,这个时节既非寒暑假也非节假日,司真成了儿童园区里唯一的客人。   她看了很多自己没有看过的故事书,念了很多没有读过的绕口令,尝试了每一种小游戏和手工。   她把自己用树叶贴的画、用橡皮泥捏的小动物、用画笔描出的自己手掌的轮廓,都用相机拍了下来,贴在她的妈妈日记里。   儿童乐园的第二位客人,是一个很年轻的漂亮姑娘,她自来熟地跟司真聊了起来,和她一起搭积木,问她:“你跟谁一起来的呀?他们都在那边打球,我都认识了,要不你说个特征,我猜猜看。”   司真想了想说:“最像冰块的那个?”   “哇,那你运气很好啊,他可是最帅的。”小姑娘口无遮拦道,“你从哪儿找的这么优质的金主?”   司真看着她。   “你不是他情妇吗?来这里的这帮人带的都是情妇,谁闲着没事带老婆出来耍。”小姑娘看看她的肚子,“他看着很年轻呢,也结婚了吗?生孩子要谨慎,我跟你讲,前段时间有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儿,他情妇给他生了个儿子,结果差点带儿子被原配整死,闹得可欢了。”   司真笑了笑:“我不是。”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春节。   司真不能回家过年了,给奶奶通电话的时候,她想要过来陪她,被司真劝住。   奶奶是她唯一的亲人,但奶奶的亲人并不只有她。   过年那两天,乔赫难得清闲,整天都呆在家里陪着她。老爷子派人来叫他回去,被乔赫无视,司真听到他在电话里和老爷子的争执,过意不去,劝他回去一趟,再怎么样也是他的家人。乔赫充耳不闻。   二月份,临近预产期,司真住进了医院。   公立医院床位紧张,乔赫却给她安排到了一间单人病房,用的不是本名,司真也没有多问。   金筱筱和盛佳寻一起来探望,两个女孩子嘴巴叽叽喳喳不停,病房里不时传出笑声。   金筱筱去上洗手间时,司真问盛佳寻:“你和徐然还好吗?”   盛佳寻削着苹果:“pao友,有什么好不好的。”   “你认真一点,他和你维持这么长时间的关系,肯定有更远的想法。”司真犹豫道,“我可以见他一面吗?” 第60章 挂科   “不能吧, 她这马上要生了……”一个年轻的孕妇惊讶道。   “你见她戴戒指了吗?”另一位年长些的摇摇头, 仿佛已经见惯了相似戏码。两人慢慢沿着医院走廊散步。   “也就那些用人当面叫一声太太, 私下里谁真把她当正宫看?生孩子这么大的事, 乔家条件那么好的私人医院不去, 反而到这来住普通病房,你当是为什么。”   “那孩子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去母留子呗, 豪门里这种腌臜事儿多了去了。”   又叹道, “名牌大学高材生, 干什么不好, 非要自己作践, 给人当小情儿,怨得了谁。”   ……   冬季天黑得早, 医院灯火通明,背后嚼的舌根儿摊开在亮堂堂的光线下似乎并不觉得难看。   瞧见迎面走来的俊朗男人,八卦声稍顿。   徐然面不改色, 他身后错了几步刚刚转过弯的盛佳寻眉头一皱:“哪个八婆嘴这么碎?”不悦的目光打量着两个大肚子孕妇,“孩子没嘴都长你们脸上了吧。人家那是手胖了戴不下戒指,挂在脖子呢没看到?”   徐然回身拉了她一把, 抓着她的手往前走。   盛佳寻气得要死, 她来了两次,两次都听到嚼舌根的, 司真天天在这里, 肯定也听过这些话了。   两人进了病房, 病床上的人抬起头来,眉目姣好清丽。司真向他们笑笑,五官柔和,只是脸色的苍白削弱了几分灵气。   有情人相守,有了爱的结晶,生活富足,应该幸福美满才是,却跟印象中鲜活灵动的模样差了很多。   徐然眼中闪过复杂情绪,莫名觉得不忍,也不知为谁。   盛佳寻出去时,指了指徐然道:“对我宝贝儿说话温柔点。”   徐然回头:“我不是你宝贝儿?”   “她是大宝贝儿,你是小宝贝儿。”盛佳寻笑着关上门。   司真小心翼翼下床:“麻烦你亲自过来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您有事尽管吩咐。”徐然道。   司真声线柔和:“我只是想问问,他现在的处境是不是很难?”   徐然顿了顿:“您安心养好身体,外面的事交给我们男人便是。”   “我见过他爷爷。”司真说。   徐然神色一敛:“董事长来过这里?”   “不用紧张,他没有对我怎么样。”只是仍然想要她离开而已。   她知道乔赫把她藏在这里的用意,但爷爷始终是爷爷,想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将她刨出来,易如反掌。   那天他进门,挑剔的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冷笑道:“以为躲在这里,就能瞒过我了?”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来,目光扫过司真左手腕上缠着的香槟色细缎带,皱眉怒道,“一个比一个没用!住别墅坐豪车有人伺候,过着人上人的日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要是孩子生下来有什么问题,我拿你是问!”   “您还没死心想要抱走孩子吗?”司真把手腕往身后藏了藏,看着他,“我和乔赫不会让您那么做的。”   “要不是你这个女人挑唆,他什么时候敢忤逆我的意思?”老爷子冷笑,“想跟我斗,也不看看他现在的一切都是谁给他的!”   “他很优秀,不是依靠家族才……”   不等司真说完,老爷子便站了起来:“不靠家族,他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就凭他孤傲不群的个性,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谁会把他放在眼里?”   司真抿了抿唇,乔赫确实性格乖僻邪谬,但他绝没有老爷子说的那么不堪。“您太低估他了,就算没有您,他也一样可以有自己的成就。”   老爷子阴鸷一笑,“除了乔家,他还有地方可去?我乔鸿振逐出家门的弃子,你以为谁敢容他?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看他跌到尘埃里爬不起来,尽管试试!”   ……   徐然到底还是瞒了司真,乔赫被老爷子刁难、被廖达摆了一道的境况。公司势力盘根错节,老爷子的威慑力根深蒂固,他们费尽心机筹谋的一切,在老爷子面前仍显得不堪一击。   可他不说,司真也能从乔赫深锁眉头的沉郁中感受到,他的状态并不好。   临近预产期,任何一个大动作对孕妇都具有风险,乔赫还是不顾劝阻给司真安排了转院,秘密地,迅速地。晚上她歇下很久,乔赫才过来,抹黑躺上并不宽裕的病床,从背后搂着她。   司真手动了一下,被他握住,低沉的声音在耳后震动:“吵到你了?”   “没有。”司真慢慢侧了下身,就着浅淡的月光看着他的脸,手指摸到他拧起的眉心,按了按,“最近是不是很累?”   乔赫将她的手包住,“什么都不要想,你只要好好地待在我身边,就够了。”   他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司真听到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   “宝宝的名字我还没想好,你来起吧。”她说。   片刻静默后,他道:“叫司南吧。”   “跟我姓?”司真抬起头。   乔赫睁开眼睛,黑暗中垂眸扫了她一眼:“乔司南。”   转院的第二天下午,元宵节当日,司真被推进了手术室,身边围绕着陈姨、护工、碰巧来探望她的盛佳寻,两只手都被紧握着,她们安抚的声音充斥在耳边,却像被什么阻隔开了。司真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和呼吸,她发不出声音,视线拼命向她们的身后张望。   直到手术室冰冷的门最后一丝缝隙也合上,她都没有等到想见的那个身影。   分娩的过程并不顺利,历经十个多小时的痛苦,司真才终于听到一声婴儿啼哭。她已经脱力,听到那一点不嘹亮、甚至有点嘶哑的哭声,忽然跟着哭了起来。   被推出手术室时,她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恍惚间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唤她打打,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朦胧不清,只看到男人挺拔的轮廓。   “乔赫,对不起……”她嘴唇轻轻动了动,发不出声音,没人听到她说了什么。   司真孕期的身体与心理状况都不算好,分娩过程中也遇到了一些问题,导致新生儿的健康情况不太乐观,刚刚出生便住进了监护室,每天需要输液治疗。   司真每天都会向医生和护士仔仔细细地询问孩子的病情,听陈姨讲他会睁眼了,模样又长开了一些,或是隔着玻璃对她笑了。   司真每一句都听得认真,可陈姨劝她去看看孩子时,她总是不说话了。   月子是陈姨伺候的,司真生产完给奶奶报平安时,她激动得又笑又哭,要收拾东西来看她。司真仍然把人劝止了。   “你别折腾了,等我好了就回家看你。”   好几个月没见着了,以前总是巴不得早点见到她,现在却一而再地不让她过去,奶奶哪能感受不到,在电话里叹气:“打打啊,你是不是过得不开心呀?要是不开心就回来吧,奶奶照顾你和崽崽。”   司真抹了抹眼泪:“嗯。”   十天之后,宝宝的情况稳定下来,晴朗多日的城市迎来春节后的第一场大雪。   徐然接到电话时,立时抬头看向台上剪彩仪式中的乔赫,一秒钟的犹豫后,他果断向乔赫打了个手势示意。   舞台中央的乔赫面色一凝,撂下进行到一半的仪式和瞠目结舌的众人,大步走到舞台边沿纵身跳了下去。   秦勇开车回到医院,看到前方疾步而来的身影,停车下去,向已经走到他面前的乔赫鞠躬:“乔总……”   话音未落,便被破风而来的厉拳打得脸一偏,踉跄了几步,撞在车门上。   “谁让你把她送走的?”乔赫拽住秦勇的衣领,脸色已然阴森到极致,“她人呢?!”   嘴里血腥味蔓延开,愧疚让秦勇无法直视他的眼睛,结结巴巴道:“机场……”   “我看你是活腻了!”乔赫手下倏然用力,冰冷阴鸷的目光在爆发边缘,“她哪里来的机票?她想去哪儿?”   “乔总,我不能说……”秦勇举起手中一个已经被捏皱的信封,“太太给您的信。”   乔赫没有去接那封信,把他拽起来,又是狠厉的一拳下去,秦勇被打得跪趴在地上。乔赫的眼睛里已经赤红一片,暴怒之下失去理智,狠狠往他身上踹了过去:“谁让你这么做的?谁给你的胆子!我看你们都想找死!”   徐然上前阻止:“乔总,找到人要紧。”   乔赫冷冷甩开他,大步走到车边,拉开车门。他现在的情绪显然不适合开车上路,徐然忙道:“雪太大了,这天气飞机应该起飞不了,您先冷静下来,现在派人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乔赫恍若未闻,车子猛地一下撞上路边,紧接又调转,疾驰而去。   徐然眉心微拧,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已经肿起来的秦勇,弯腰扶他站起来,口吻不咸不淡:“你最好祈祷乔总能平安把太太找回来,他们任何一个人出什么事,你都承担不起。”   秦勇嗫喏不语。   从他去年被乔总聘请来,便专门负责太太的出行接送,从夏到冬,眼睁睁见证了一个鲜活明亮的女孩子,怎样一步一步被折磨成现在这样,了无生气。   坐在那里不出声,便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跟她同时生产的孕妇一个个丰满体胖,唯独她瘦得不成人样,每天营养餐喂着,却一日日愈发消瘦。   他记得最初见到太太时,她有一双很美的杏眼,瞳仁幽黑莹润,合该是一双有灵气的眼睛,如今却总是透出浓浓的倦意。   所以她大着肚子跪在地上,哭得几乎断气,求他帮帮她的时候,心善憨厚的男人,根本无法拒绝。   他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   但他根本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正月底突然而至的一场暴雪,在机场高速引发连环车祸,造成多人不同程度受伤。   六芒星雪花洋洋洒洒,结成洁白的毯子将天地封冻起来。 第61章 重修   临近机场的小旅馆, 价钱不低, 条件很是一般, 甚至称不上干净,破破烂烂的踢脚线,像是很久没有擦过的地板。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还在下着, 房间暖气不够力, 开了几个小时也没多少热气。司真靠在床头盖着被子, 手里拿了本书德语书, 很久看不下一个字。   飞机延误了, 她不知道能否在乔赫找到她之前顺利离开。   门口敲响时, 她又在发呆,回过神听到外头老板娘的声音:“姑娘,有个姓乔的找你。”   手微微抖了一下,司真看着上了两重锁的门, 咬紧嘴唇。   “你开门吧,”见她没出声, 老板娘又道, “人就在这儿呢,带着保镖, 我也拦不住。”   司真放下书,虚弱的声音应道:“来了。”   她下床,披上黑色的长羽绒服, 慢慢地走到门口, 打开门锁。视线中是老板娘的脸, 门一开她就让开了,远离是非:“你们聊吧,我先下去了。”   司真看到来人怔了怔,微微欠身,退后,沉默地把人让进屋。   乔老爷子走进逼仄的房间,挑剔地扫了眼沙发,没坐。   “既然你识趣,我乔鸿振也不会为难一个女人。”他从没用过如此宽容的口吻跟司真说话,“我已经问过航空公司,最迟后天就能恢复,你在这里等着,到时会有人尽早给你安排航班。”   司真没说话,老爷子对她顺从的姿态很满意,朝荆涛抬了抬下巴,后者掏出一张银行卡。   “这笔钱够你在任何地方生活,你为我乔家生下子嗣,我也不算亏待你,”老爷子冷了冷声音,“从此以后你跟乔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既然离开,就别再回来了!”   他撂下话便离开,荆涛粗鲁地将卡往司真身上一扔,跟着出去。   门在背后重重关上,司真垂着眼睛站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   翌日下午,司真接到航空公司的通知。   下楼退房时,老板娘盯着墙上正在播新闻的小电视机,心不在焉地给她办理,嘴里道:“哎呦喂,这连环撞可真够厉害的,下这么大雪干啥还非要上高速……”   司真抬头,分辨率有些低的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警察和医护人员从大型车祸现场抬运伤员的画面。   她看了会儿,将已经填写好地址的信封放在柜台上,“麻烦您帮我把这个寄出去。”   “成,你放那儿吧。”老板娘瞄了一眼,又继续看电视。   司真道谢,戴上手套,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将羽绒服的帽子拉起来,推开玻璃门。   朔风凛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   -   徐然在病房门口被四个严阵以待的保镖拦住,他看了看四张如出一辙面无表情的脸,道:“我是徐然,乔总的助理。”   拦在他身前的手并没有拿开的意思,一个不屑的声音道:“你是谁都不能进去。”   徐然微微皱眉:“乔总的意思,还是董事长的意思?”   没人回答。   “我有要紧事向乔总汇报,”徐然不卑不亢道,“耽误时间给公司造成损失,你们来负责吗?”   先前说话的那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董事长吩咐,任何事都不能打搅乔总养伤。”   徐然正要说什么,背后响起脚步声,他回头,看到时常跟随在老爷子身边的荆涛走过来。   “让开。”荆涛发话,四个保镖立刻撤下。他看向徐然,“你进去吧,走之前是该知会乔总一声。”   徐然视线沉下来,看了他一眼,打开门走进病房。   圣济医院的设施条件一向比公立医院优渥,这间最顶级的病房,不如说是一套豪华公寓,足有百十平米大小,宽大舒适的特制病床、真皮沙发、内嵌式47寸液晶屏幕,以及独立宽敞的卫生间。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室内光线有些暗,乔赫半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听到有人进来也并无反应。   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杂乱,不复平时干净整洁的模样,腿上遮着一条白色的单子。徐然的视线从上面扫过,沉默地站了片刻,才开口。   “乔总,我是来向您道别的。”   乔赫的眼睛缓缓睁开,眸中一片晦暗。   徐然发现自己无法直视他此刻的样子,稍稍错开目光,“您先养好伤,其他的,再从长计议。”   “其他人呢?”乔赫的嗓子十分沙哑。   “……都被辞退了。”徐然道,“现在是董事长亲自坐镇。”   他这一次车祸,受到重创的不仅仅是右腿,还有长达一年的谋划与部署,被老爷子大刀阔斧不费吹灰之力地连根拔起。   “你出去吧。”乔赫说。   “您保重。”徐然向他鞠了一躬,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他在病房门口停了下来,又回过头道:“陈姨托我转告您,孩子被董事长接走了。”   病床上的人已经阖上眼皮,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像是没有听到。   -   乔璇已经很久回过老宅了。   严厉苛刻的爷爷,各怀鬼胎的父母,孤僻阴鸷的哥哥,她从小在这种不正常的家庭环境下长大,亲情并不深厚。   但身边有个无父无母的乔赫作对照,虽然她的父母貌合神离,从很早开始便分居,至少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儿还算关心。   乔璇一直知道廖达身边有其他女人,甚至见过不少次,但弄出“人命”的,去年是第一次。当时闹得轰轰烈烈,成了圈子里一桩笑柄,乔悦宁和廖达最终走到离婚的地步,但因为财产的问题,官司打到现在还没了结。   乔璇不愿意掺和这些事,连带着也不想回家,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医院上。   让她不得不回来的是乔赫,他自从出事之后整个人变得很消沉,到了去医院检查的时间迟迟不见人,乔璇亲自跑了几趟,可乔赫对她根本不搭理,只好请了隔壁家的陆壹过来。   她跟乔赫亲兄妹的关系从小就十分疏离,还不如陆壹跟他亲近。   “我的天,我才多久没回来,怎么就发生这么多事了?”   刚刚从加州回来的陆壹时差还没倒过来,被乔璇叫起来,听她说了几句,脸也不洗头也没梳,趿着拖鞋就往隔壁蹿。   说是隔壁,其实离得有段距离,他跑得拖鞋掉了几次,干脆直接甩掉,沿着马路狂奔,冲进乔家的大门。   婴儿的哭声让他猛地刹住脚步,循着声音望过去,见到一辆婴儿车的背部,和一个三十多岁、站在客厅冲奶粉的女人。   陆壹跑过去,绕到婴儿车前,弯腰。   车里的婴儿也就两三个月大,白生生的小拳头从襁褓里伸了出来,紧紧攥着,正张着嘴巴啼哭不止。   陆壹瞬间把需要拯救的他哥忘到脑后了,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那颗小拳头。   哎呦那个软的诶!   他双眼炯炯有神,搓了搓手,把襁褓从车里抱起来,新奇地看着。   保育阿姨一回头吓得差点把奶瓶扔了,连忙从他手里把孩子抢了过去:“你谁呀?”   “我是他叔叔。”这个称谓猛然让陆壹多了一股自豪感,挺起了胸膛。但紧接着他就想起了孩子他爸,心里一紧,拔腿跑向楼梯,一步四个台阶地冲了上去。   他霍然推开门闯了进去,下一秒又被浓烈的烟味呛得倒退出来。   “卧槽……”他在鼻子前扇了两下,穿过烟雾看到房间尽头坐在椅子里的乔赫,大步走进去,拉开了窗户。   “怎么开始抽烟了?”他伸手把乔赫夹在指间的烟拿了下来,摁到已经盛满的烟灰缸里,“你这是抽了多少啊……”   乔赫沙哑的声音低喝道:“出去!”   陆壹看到桌子上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密密麻麻写着什么,便拿了起来。乔赫脸色骤然一沉,劈手夺了回去。   只一眼,陆壹看到了开头的“乔赫”两个字以及清秀的笔迹,明白过来,愣了下:“姐姐给你的信?”   乔赫不语,阴着脸将纸抓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陆壹俯身去捡了起来,看到纸团下面的另一张纸,手写的英文。他认得那是乔赫的字迹,读了两句,发现似乎是一首诗。   诗并不长,有些偏古老的用词,陆壹蹲在那里,硬着头皮一句一句读完。   他捏着那张纸,许久没说话。片刻后抬头看了乔赫一眼,他已经又点上一支烟,阴郁的目光落在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陆壹起身出去,很快又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在保育阿姨焦急的喊声中进来,将孩子放到乔赫腿上。   “哥,你还有他。”   几个月大的婴儿已经有些重量,放在腿上沉甸甸的,乔赫却并不低头看一眼,沉默地抽着烟。   陆壹再次拔掉他的烟,抱起孩子,放到他面前。   保育阿姨追了上来,忌惮着房间的主人,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孩子的哭声停了停,抽泣着,茫然地瞪着眼前那张冷硬的脸。   乔赫的视线终于落在被襁褓包裹的小脸上,却一脸漠然,像是看着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东西。   陆壹一把抓起他的手,伸向孩子小小白白的拳头。“哥,这是你跟姐姐的孩子啊,你摸摸他。”   他话音刚落,那只小拳头忽然张开了,抓住一根比他大了许多倍的手指。   离开时,陆壹将那封被揉成团的信和诗一起放在了桌子上。   很漂亮的英文书法,下笔力透纸背。   ……   Now, if thou wouldst, when all h□□e given him over,   From death to life thou mightst him yet recover.   此时一切已把他抛弃,   此刻万事将他逼入绝境;   只因你不肯出手相救,   否则他就能起死回生。 第62章 六十分   如日中天的乔氏集团宣布退出房地产市场, 已经是三年之后的事情。   时任乔氏集团总裁的青年企业家乔赫在公司年会上表示,将逐步进行资产剥离, 转手旗下包括酒店、土地、项目等在内的房地产业务, 未来公司经营将会专注于医药领域。   乔生制药在他的带领之下从全国医药行业排名前二十跻身三甲, 只花费了两年时间。   -   学校的食堂还是跟以前一样难吃, 司真买了个面包,坐在长椅上慢慢啃着,边翻看下午实验课需要用到的讲义。   荷花池中密密匝匝的荷叶已经有了枯败之势, 石栏外架起的炮筒数目摆成一排,穿着夹克的老先生们各自坐着小板凳, 专心摆弄着镜头。   小径边长椅上三三两两坐着闲谈的学生或带孩子的阿姨, 说笑声明朗却不聒噪,反而让司真享受到了一份难得的宁静。   回来已经一个月, 这周正式带课, 每天在课堂上面对一张张朝气面孔的面孔,渐渐抓住了生活的真实感。   下午的课一点开始,司真坐了一会儿, 看时间差不多了, 合上讲义起身。   从小径转到马路, 经过的一辆白色沃尔沃突然一个急刹堪堪停在身前。司真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驾驶座的门已经打开。   “司真?”罗青容大概刚刚运动完,一身白色的运动装, 头发束在脑后, 清爽利落。她胳膊搭在车门上, 诧异又惊喜地看着司真,“好久不见啊,那天听我爸和黄老师说你回来了,想见见你来着,忙着婚礼的事一直没找到机会。”   司真笑笑:“刚回来没多久。你要结婚了吗,恭喜啊。”   “哎,烦都烦死了,他什么都让我决定,早知道这么麻烦我都不想结了。”抱怨里也透着甜蜜,罗青容看了眼她手里的讲义,“你下午是不是有课?周末有事吗,我们叫上筱筱和佳寻一起聚聚吧,大家都好久没见了。对了,筱筱好像快生了……”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裹着相关的记忆扑面而来,久违的亲切感。   跟罗青容聊了几句,约好了周末聚会,司真看着她的车子开走,走进药科楼。   第一节课主要是带领学生对药化实验进行系统性的了解,正式的实验从第二周开始。理论课上已经认识过,不需要额外的自我介绍,司真的讲解结束时,刚刚三点。   提前下了课,她回到办公室时查看手机,发现了几通未接电话,和一条信息:【给我回电话!我是筱筱!】   果然是一会儿都瞒不住。   司真笑着把电话存了下来,拨过去,金筱筱很快就接了,中气十足的声音:“好你个司真,一声不吭就走,回来也不联系我!还是不是朋友了?”她嚷嚷几句就带了鼻音,“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一走就这么多年……”   “对不起呀,让你们担心了。”司真道,“你什么时候结婚的?我好像错过了很多。”   金筱筱气哼哼地说:“你知道就好!不过你现在也还来得及给我儿子压岁钱……”她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着问:“你那个,回来,见过……司南没有?”   “远远地看过。”司真声音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金筱筱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回我们学校教书吗?你当时退学不是留下了什么东西在你档案里,罗院长同意你回来吗?还有忘了问你,你怎么留学的?”   她问题太多,司真简单解释了些。   那个不诚信记录确实影响了她申请国外的学校,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边打工边自学。后来有幸得到Scott教授的帮忙,将她推荐给了阿尔斯特大学的另一位教授,她才去了英国。   能回来任职大概得归功于时运,药化方向两位老牌教授相继退休,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学校急需引进人才,黄教授强烈举荐,已经做了院长的罗教授最终也松了口。   太久没见了,好多话要说,司真坐在荷花池边跟金筱筱聊着天,听到那边有人提醒金筱筱电话辐射、被她不耐烦嚷回去。   抬手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四点半了。   司真站起来:“我等下还有事,先挂了,周末我们见面再聊。”   “那你去忙吧。”金筱筱说,“我再给佳寻打个电话,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说话。”   司真打车赶到休顿国际幼儿园时,已经过了四点五十。   全市收费最贵的幼儿园,大门和教学楼都相当的气派奢豪,只是往常熙熙攘攘的校门口此刻显得有些冷清,只剩三三两两的人经过,路边惯常满满当当的车位也空余了许多。   司机师傅将车靠边停下,收钱的时候往外瞥了一眼:“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你赶紧进去吧,别让孩子等急了。”   司真也没解释,接过找回的零钱下了车。   工作人员已经在准备关门。这个时间小朋友们肯定已经被接走了,司真站在原地看着,有些懊恼,直到白色的铁艺大门合上,才慢慢转过身。   人行道外,停车区仅剩的几辆轿车中,角落处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加长版并不显眼。   车里空气静默。老板没发命令,司机不敢启动车子,目光频频扫向内视镜。   副驾座椅背后支起的显示屏上正在播放一部英语动画片,穿着白色小衬衣的乔司南端端正正地坐在真皮座椅上,戴着耳机正看得入迷。怀里抱着深蓝色的书包,短短的两条腿安静地垂着。   他身侧衬衫西裤的男人双腿交叠,姿态闲适地靠着沙发式座椅,视线聚焦在马路边并不起眼的灰色身影上。   她停在斑马线前等绿灯。   乔赫收了收视线,沉稳的声音道:“开车。”   同时伸手拽下乔司南耳朵上的耳机。   乔司南乖乖将屏幕关掉收回去。   老梁平稳地发动车子,一边扬起笑道:“小少爷很开心吧,老板这几天每天都来接你。”   乔思南闻言转头,瞅了瞅这几天行为反常的爸爸,嘴角抿着,看着却不像开心的样子。   他心里那点小九九,乔赫比谁都清楚,冷呵了一声。   没有得到回应,老梁识趣地闭了嘴。   马路上车子不多,路口的绿灯只剩两秒钟,此刻的距离踩一脚油门倒也能冲过去,开车以稳妥为首要原则的老梁慢慢减速。   一直望向窗外的乔赫突然开口:“加速过去。”   哈?老梁对老板这个突然的命令很是诧异,不过还是从令如流地踩下油门,在信号灯转红的刹那冲过去。   吓到了准备过马路的行人,老梁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见那姑娘只是停在原地,没受什么惊吓,才收回视线。   斑马线上,原本心不在焉的司真回了神,看着那辆名贵的车子风一般驶离。   周末的聚会原本约定在金筱筱家附近,照顾八个月身孕的大肚婆,她却坚持要来学院外面她们曾经最钟爱的那家烤肉店。   时隔经年,不仅她们都变了样子,烤肉店也重新翻修过。   司真来得早,站在路边等了会儿,金筱筱的车便到了。斯文俊秀的男人下车,绕到副驾打开车门,扶着胖了很多的金筱筱下来。   “嘉言学长?”司真有些惊讶。   男人向她点头致意。金筱筱摸了摸鼻子:“对,我老公。”   那位曾经被司真误会是乔赫的传奇学长。   金筱筱当然还记得自己当年断言,没有姑娘会嫁给这种背着无底洞的男人,但生活嘛,打起你的脸就是如此的不留情。   韩嘉言把一顶米色的遮阳帽戴到金筱筱头上,又弯腰把她的包从车上拿下来,递到她手里。一直没说话,但那熟练的动作,一看便知平时也把她照顾得妥帖又细致。   司真笑了笑:“挺好的。”   司真邀请他一起吃饭,金筱筱却把人赶走了:“我们吃饭,他在这儿多碍事啊。”   被司真扶着向烤肉店走的时候,忍不住道:“司真,你好像变了点。”   “变老了吗?”司真笑着问。   头发剪短了,没怀孕时那么瘦了,穿着简单又宽松的棉麻衬衣和米色长裤。以前她温柔又文静,现在虽然还是很温和,但却给她一种很淡的感觉,金筱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嘿——”   两人刚走上台阶,背后传来盛佳寻的喊声,司真回头,见她从一辆跑车上下来,笑着向这边挥手。   她穿着一条很漂亮的印花裙子,跑起来裙摆舞动。到了跟前一把抱住司真:“哎哟,可把我给想死了!”   司真笑着在她背上拍了拍:“我也想你。”   “你们就没人想我吗?”金筱筱试图凑过来,得到盛佳寻一句评价:“唉我去,你怎么又胖了?”   “……”   她们选了一个带帘子的卡座,隐蔽性比外面大堂好许多。三个人坐下来,服务员送上菜单便先离开。   盛佳寻比金筱筱直接得多,翻着菜单便问了句:“你见过乔赫了吗?”瞧见金筱筱拼命给她使眼色,无所谓道:“避讳什么呀,她肯回来肯定是已经想明白了。”   司真倒了四杯茶:“还没有。你们想说什么都可以,没关系的。”   “你真的放下了?”金筱筱迟疑地问。   司真还没回答,盛佳寻抬起头,看着她:“他订婚了,你知道吧?”   刚入夏的时候,作为连续三年蝉联排行榜第一名的“钻石王老五”,乔赫订婚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占领了各大娱乐网站的头条。   一个财经杂志的采访曾问到这个问题,他没有否认。   在金筱筱的目瞪口呆中,司真点了点头:“我知道。” 第63章 六十一分   罗青容来的稍晚一些, 在盛佳寻身旁的座位坐下:“不好意思,下午去看新房子的装修, 地板材料有点问题,跟他们好一阵磨。”她喝了口水, “现在这些人真是到处钻空子,不盯着点儿不行。”   “怎么不让施宇陪你去啊?”金筱筱说,“这种事上男人还是比女人要占一点优势。”   罗青容耸耸肩:“他什么都不操心。有时候我都觉得我是一个人结婚。”   金筱筱似有所感:“要是一个人能结婚,还要男人这玩意儿干什么?”   “干嘛这么说话?你家韩嘉言对你不是挺好的?”   金筱筱摇头叹道:“就是一根木头。”   盛佳寻敲了敲桌子:“好不容易吃次饭, 能别提男人了吗?”   “对了,”金筱筱看着她, “你跟徐然到底什么情况?都纠缠这么多年了还不打算结婚吗?”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啊, ”盛佳寻支着下巴, “我的爱情说它还还不想死。”   “得了吧,”金筱筱说, “人家都入赘到你爸的公司了, 你跑得了人也跑不了庙啊。”   司真看向盛佳寻:“徐然去你家的公司了?”   “你走之后他就被辞退了, 我看他可怜,就把他捡回来了。”盛佳寻看到她的表情似乎误会了, 解释道,“不是因为乔赫,他那阵也挺惨的。”   司真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喝了口茶。   金筱筱插嘴道:“别说的好像徐然是个小乞丐一样, 人家可是凭自己的能力做到副总的。”   “这倒是。”盛佳寻笑着一挑眉。   吃到中旬, 罗青容很然想起一茬, 问司真:“听林姐说,你现在住的我以前的那间宿舍?”   司真放下茶杯:“是吗,我不清楚这个。”   “我结婚买了新房,就搬出来了。那个热水器好像有点问题,不知道他们找人修了没有。“   “应该修过了。”司真道,她用起来没什么问题。   司真入职时,学校给安排了一居室的小公寓,有些年头的家属楼,内里却很惊艳。   墙面刚刚粉刷过,地上也是自己铺的木地板,一应电器都像是崭新的。朝向很好,光线充足敞亮,白色系的家具干净又漂亮。   后勤的林姐只说以前住的女老师很爱干净,没想到这么巧就是罗青容。   公寓很好,只是小了些,司真打算接奶奶过来住,还是得另外找一套房子才行。   市里的房价比她离开之前已经又上涨许多,她手里虽然有一点余钱,但买房子还是远远不够。   社会现状如此,凭自己的能力在一线城市买一套房,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司真从来都没奢望过依靠家里,像盛佳寻和罗青容那样,根本不需要烦恼,便能轻轻松松拥有一套喜欢的房子。   她只希望他们能顾好自己,安安分分地生活就行了。只是听说司志明的生意最近似乎又出了一点问题。   回去的路上,司真给奶奶打了个电话。   她刚回来的时候便想回去看奶奶,时机不巧,司志明带她们去了北京旅游。   “你的工作定好了吗?”奶奶关心地问,“他们说现在想留校可不容易呢,好些留洋回来的博士没有背景人家都不收的。”   “都办妥了,这周已经开始上课了。”司真说。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放了心,“那你什么时候放假呀?”   她话语里的小期待藏不住,司真心里酸酸的,又软软的,轻声答:“我周末回去看你好不好?”   奶奶高兴得连声说好,嘿嘿笑了几声,又问她:“打打,你去看过我们南南了吗?”   司真脸上的笑淡了些:“还没有。”她走在夜晚学校清静的道路上,昏暗的路灯拉长地上的影子。   “奶奶,我应该去看他吗?”   奶奶轻叹了口气,道:“小赫那孩子挺好的,就是你们没有缘分。但是南南毕竟是你十个月辛苦怀胎生下来的,哪儿能不见呀?”   “我觉得,没有脸去见他。”司真低声说。   她走的那一天便知道这会是自己一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还是那么做了。   她怨恨爸爸的懦弱,妈妈的自私,可是最后她变成了才最懦弱自私的那一个。   “打打呀,你回来就好了,以前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奶奶说,“等你想通了,去找小赫谈一谈吧,那孩子现在已经放下你了。”   这个世界上司真最不愿意见到的一个人就是乔赫。   她出国以后也一直在看心理医生,用了很久的时间,才能让自己在想起这个名字时,不至于抑制不住地崩溃想哭。   然而,生活总是以捉弄人为乐趣。   越抗拒的事,越是来得如此措手不及。   上午两节课结束,她从教学楼回到办公楼,刚走到三楼,便被人一把抓住。   “司老师!你来的正好,”生物医学科学的一位女老师抓着司真,把手里的电脑往她怀里一塞,“江湖救急!你以前不是跟罗教授搞过生物医学么,帮我去开个研讨会吧,照着这个PPT讲就行,TH17细胞分化你应该了解吧?我他妈就喝了口凉水就开始闹肚子,不行不行了……”   她弯着腰便冲进了洗手间,司真甚至来不及问地点在哪里。   找人一问便知道了,研讨会就在前头的会议室,马上就开始了。   电脑没有关,打开便看到了全英文版的PPT,司真走向会议室,一边快速浏览着,似乎是学院和企业的一个合作项目。   刚走到门口,一个男老师打开门出来,撞见她便问:“司老师,看到秦老师了吗——你怎么拿着她电脑?”   “她去上洗手间,让我替她……”   司真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把拽了进去:“赶紧的,该开始了。”   长方形的会议桌,两边坐满了人,除了学院的几位教授,还有好几位外国企业代表。   会议开始,司真坐在后面一排看了会儿PPT,在男老师的提醒下起身走上讲台,微微欠身致意。抬头时,目光掠过几位外国代表身后,有一瞬间的凝滞。   演讲还算顺利,秦老师的PPT做的很详细,而且Scott教授就在研究Th17细胞的产生机制,司真上次去看他时听他提过几句。   演讲完,她合上电脑走下台,到原来的座位坐着,静静地听完整场研讨会。   等到会议结束,她站在院方最后,默默地看着教授们与对方的企业代表相谈甚欢。   有人来与她握手,她礼貌地回握,点头微笑,说着你好。   那道身影也终于来到她跟前,骨节分明的手向她递过来,司真听到他磁性的声音里带着些玩味:“司老师。”   司真微垂着眼睛,视线中是他笔挺的西装外套,藏青色,竖条纹,双排扣,一如既往的风格。   她甚至闻到了他惯用的那个香水。有时候鼻子的记忆比大脑要深刻的多,熟悉的味道刹那将她拉回了那一段刻骨的记忆。   “你好。”   司真不变的语调说着,轻轻握了下他的手指,一触即离。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手,插进口袋。   “乔总,”有教授过来打招呼,似乎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不同寻常,问:“你们认识?”   “不认识。”司真说。   教授也没多问,熟稔地跟乔赫说话:“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会议室的门打开了,司真趁机走了出去。   下午上完实验课,被黄教授叫过去聊了聊新课题。出门时司真第一件事便是看手表,已经快五点,幼儿园早放学了。   这几天总是扑空,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南南了。   司真叹了口气,拿着几份论文回办公室。   加长版劳斯劳斯开进校园时,保安室的门卫忍不住伸出头看了几眼。学校里好车不少,奔驰宝马一排排,但这种拉风的豪车还是第一次见,少说也得上千万吧。   车子停在路边树下,后座两边的车门同时开启,一侧一双长腿落地,另一侧,两只小短腿踩在脚踏板上,小心翼翼地倒退着爬下来。   乔赫打开后备厢,拿出一辆儿童三轮脚踏车放在地上,纯黑色的车身,后面带着控制扶手。   乔赫拆掉扶手,随手丢进车里,对一旁安安静静看着的乔司南道:“骑吧。”   乔司南抿着小嘴,不动。   这脚踏车是他三岁时骑的。   乔赫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居高临下地扫他一眼:“愣着干嘛?”   乔司南这才不情不愿地跨上去,两只脚放在脚踏上。   “这不是乔赫么。”黄教授从药科楼走过来,笑眯眯地看了看乔赫,“这么有兴致,来溜孩子啊。”   乔司南站起来,很有礼貌地对黄教授鞠了一躬。   “真乖。”黄教授摸了摸他脑袋。   乔司南又抿起嘴角了,不喜欢被摸。   乔赫没说话,抬脚在脚踏车后头踢了一下:“去吧。”   乔司南踩着脚踏,慢吞吞地沿着林荫小道骑过去。   两百多米的小路,两边都是楼。到了路口,他停住,下来把车头和车尾的方向调转,又重新坐上去,沿路返回。   骑到第三趟,回来时,原本一个人都没有的林荫道上,一个女人站在那里,看着他。 第64章 六十二分   有时候感应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说不清为什么, 正在看论文时忽然停下来,想要到窗边透透气。司真打开窗户, 便看到下面一个小小的身影穿梭在林荫道上,两只小腿费力地踩着脚踏,驱动黑色的三轮自行车。   等不及电梯从四楼下来, 她沿着楼梯跑下去。   骑车的小朋友已经到达路口, 不会转弯, 只好从车上下来, 手动把车子掉头。   笨的可爱。   他看到她了。   司真竟然有些紧张,想上前又犹豫, 见他停下不动了,才慢慢向他走过去。   乔司南下车, 乖巧地向她鞠躬,然后仰着脑袋看她, 乌黑明亮的瞳仁, 两只小手在身前有些紧张地捏着手指。   司真在他跟前蹲下来,单膝跪在地上, 让自己和他在同一个高度。   身高刚刚一米多一点的小朋友,穿着胸口带刺绣小马的白色小衬衣, 每一颗扣子都系的一丝不苟;黑色裤子, 小皮鞋, 一本正经的小模样。   他的眉眼干净又漂亮, 皮肤白嫩, 如果不是那头剃的很短的清爽小板寸, 看起来很像女孩子。   他很安静,只拿漆黑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人,也不说话。   司真很想抱抱他,亲亲他,却不敢碰他,好半天才用声音轻柔地问出一句:“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   “乔司南。”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字认真道。   “好巧呀,我叫司真,我们名字里有一个字是一样的。”司真说着哄孩子的话,心头泛起一阵酸涩,她伸出手,“可以让……阿姨,牵一下你的手吗?”   乔司南很郑重地点头,抬起自己的小手,放到她的手心里。   肉肉的手掌,短短的手指,手背上还有四个可爱的小坑,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击中内心深处,无法形容的感受。司真握住那只小手,小心翼翼地。   片刻后,她忽然开始翻口袋,特别想给他点什么东西。   她做过许多小衣服和小鞋子,缝过许多布娃娃,闲暇时陶艺烧的小茶杯,黏土捏的小动物……还有逛街时看到便忍不住买回家的各种儿童用品。回国时自己的行李没多少,这些小玩意却装了一个大箱子。   可是此刻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她翻遍全身只找出一颗因为低血糖而随身携带的糖。   毫无特别之处的水果糖,她递给乔司南:“阿姨请你吃糖好不好?”   乔司南看看糖,又看着她,轻轻把糖从她手心捏起来,说:“谢谢。”   太多话想说,又不能说。   膝盖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疼,司真却像感觉不到,握着那只热乎乎的小手不想放开。   “你一个人在这里骑车吗?谁陪你过来的?”见到孩子的喜悦劲儿过去,她才想到这个问题。   乔司南摇摇头,握着糖的手往她背后指了指:“爸爸。”   司真下意识回头,便见不远处树下站着西装笔挺的男人,揣着兜姿态闲适地望着这边。   “乔司南,”两个人都看过去之后,他叫了一声,“过来。”   司真转回头看着眼前的小朋友,很舍不得。   乔司南看着爸爸,抿了抿小嘴,并没有动。   乔赫盯了不听话的儿子几眼,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抬步向这边走来。   他的视线没有在司真身上停留一秒钟,像是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到了跟前,弯腰捞起乔司南的手腕,拉着他离开。   司真不得不放开手,乔司南被牵着从她身旁走了过去,还一直回头看她。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男人淡淡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教训着儿子。   司真转身站了起来:“乔赫……”   乔赫仿若未闻,牵着三步一回头的乔司南走到车边,把人拎到车上,关门。   这才回过身,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嘲弄的口吻:“不是不认识我,司老师又想起来了?”   上午那句话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司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幼稚拿儿子来报仇。   偏偏这一招她还真的没有抵抗之力,只能好言跟他商量:“你方便的时候,我能不能去看南南?”   乔赫轻扯了下嘴角,意味不明地:“我什么时候不让你看过?”   说完便径自上车。   -   隔天下午到黄教授的课题组实验室,一上楼就听到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你今天又去做家教啊?”   “今天周五嘛,我得看着小朋友把周末的作业写完。”   “你这兼职也太爽了吧,就看个五岁的小孩儿写作业就能拿那么多钱!这种好事怎么就摊不到我身上呢,按理说我这颜值也不比你低啊。”   是黄教授的两个研究生。   冯媛摸着自己肉嘟嘟的圆脸,大言不惭道,“我这长相最有孩子缘了,肯定比你招那小孩儿待见!”   李倩拿着一只木簪子在脑袋后面盘头发,五官精致又擅打扮的女孩子,细心描摹过的眉眼间泄露几分不易察觉的骄矜。   “好啦好啦,我现在跟他们相处得还不错,毕业之后应该能直接进公司,到时候一定推荐一下你。”   “这可是你说的!”冯媛捏起她一缕头发,“这一撮漏了。”   “哎!”李倩有些烦躁地将头发拆掉,蹙眉道,“这簪子真难用,我按着教程做的怎么还是弄不好啊?”   “你干嘛非用这个盘头发,一根破木头,连个珠子小钻什么的都没有。”   “你懂什么!”李倩站起来,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正要再试,看到司真进门,立刻扬起笑脸,“司老师。”   司真点点头,转身进了黄教授的办公室。   谈完事情出来,李倩已经盘好头发,脏兮兮的实验服也已经脱下,换上了一件很好看的修身连衣裙,正对着镜子涂唇釉。   “诶你得了吧,”冯媛奚落道,“你到底是去给小孩儿做家教,还是应聘人后妈?”   李倩没好气地踢了她一脚。   司真回公寓换了身衣服,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小方盒子。   里面是一条浅蓝色的手绳,串着一颗足金的小马串珠——她买了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   到校门口打了车,司真坐上去,还没关门,听到有人喊着:“司老师!”   是李倩,她背着一个小挎包,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弯腰冲着车里的司真热情洋溢地笑了笑:“你去哪儿啊?”   小姑娘暗示意味明显,司真也不介意带她一程,便道:“先上来吧。”   “谢谢。”   李倩上了车,第一件事就是从包里拿出小镜子检查仪容,看完了才问司真:“司老师,你到哪边?我去沂淮区,江畔别墅那儿,不知道顺不顺路?”   司真看了她一眼。   无意间听到的那段对话猛然从记忆区跳出来:小朋友,五岁……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顺路。”司真说,“我刚好也去那边。”   “那太好了。”李倩把镜子收进包里,笑盈盈道,“我在那儿做家教,黄老师帮我介绍的。”   江畔别墅是有名的富人区,安保严格。   出租车停在路边,司真看着青春洋溢的小姑娘雀跃地小跑过去,刷了门禁卡,径直入内。   她在车里又坐了几分钟,才终于鼓足勇气下了车。   保安一个接一个不耐烦的问题让人头昏脑涨,司真凭着记忆拨出白太太的号码,很快通了。   这个别墅区是余家的产业,听完电话保安的态度立刻180度转变,连忙放她进门,赔着小心问需不需要开巡逻车送她过去。   司真摆手拒绝。   17号是位置最好的几栋别墅之一,就在江边上。一路走过去,沿途的风景并没有多大变化。   白太太已经在门口等候,穿着一件很宽松的裙子,衣摆一直盖到脚踝。肚子微微隆起,腿边还站着一个白嫩嫩的西瓜头男娃。   那时候稚气未退的小女人,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身边一个一个的朋友,不是有了宝宝就是已经在准备结婚,都有了自己的家庭。直到此刻司真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时间真的过去很久了。   “你终于回来了!”余尔喜出望外地向她跑,司真连忙快步走过去。余尔抓住她的手,眼眶却突然红起来,“好久不见啊……”   关于这个别墅区和白太太的记忆一下子苏醒,司真眼睛也有些泛酸,却笑着道:“好久不见。”   两人泪眼相对,这时候,旁边的男娃昂着头,很机灵地打招呼:“阿姨好,我叫白少言,你可以叫我言仔,也可以叫我言言。”接着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小大人的样子说:“很高兴认识你,嗷~”   他比南南要小一些,看起来三岁多的样子。司真被他可爱的尾音逗笑,握住他的手晃了晃:“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进了屋,司真小心地扶余尔坐下。一别几年,太多话想问想说。   白少言自个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玩乐高,也不出声打扰。   直到家里的阿姨过来提醒:“司南小少爷来了。”   余尔下意识看向司真。   那个复杂的眼神司真甚至没来得及看懂,几乎是在同时,门口进来一道小小的身影。   乔司南从玄关处走进来,目光落在余尔身上,嗓音里带着一点依恋:“余阿姨。”   接着注意到余尔身侧的司真,便直勾勾盯着她,不动了。   司真没想到他会来这里,一时间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讶。   “哎呀!”一旁玩玩具的白少言忽然跑过来,抱住余尔的大腿,盯着乔司南嘟囔:“司南哥哥又来跟言言抢妈妈了。”   童言无忌,却令司真愣住了。   乔思南却没有生气,一只手里紧紧捏着一支月季花,把书包里放到地上,拿出一小罐彩虹颜色的糖,走过来递给白少言。   三岁的小朋友立刻被糖收买了,一手抱着糖罐,一手热情地拉着乔司南:“哥哥我们一起玩!”   余尔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你自己去玩。”   除了开头的一声问好,乔司南一直没再说话,对比白勺言的天真活泼,太过安静。   想到乔赫那个性子,教出来的孩子果然跟他如出一辙。心疼有,愧疚也有。   司真声音温柔地和他说话:“南南你好,又见面了。”   乔司南看着她,又看了看余尔,有些犹豫的样子。片刻后,忽然转身跑了出去。   司真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眼余尔,起身跟了出去。一直走出余家的大门,才看到乔司南的身影。   就在别墅外面的马路上,正探着右手伸向花丛中一支开得正艳丽的月季。   月季有刺,司真担心他受伤,忙跑过去。   乔司南已经摘下了花,转过身。见她走过来,便将左手里一直攥着的那枝花递给她,眼里有一点点羞怯。   那枝是他之前摘的,花枝上的刺已经都掰干净了。心情有些复杂,司真接过:“谢谢南南。”   她拉起他的手看:“有没有受伤?”   还没来得及检查就被他挣脱开,将手藏在背后,说:“没有。”   司真心里很不是滋味,握着他的手臂,柔声道:“男孩子在外面要坚强,但是在阿姨这里,可以稍微柔弱一点点,”她用手指给他笔划,温声哄着,“好不好?”   乔司南点了下头,这才把手伸出来给她看。   食指的指肚上被刺扎了一下,一点点的红。司真看向他手里另一枝还带着刺的花接过来,“这枝是送给余阿姨的吗?我帮你把刺弄掉好不好?”   “好。”乔司南很乖地答,把花递给她。   司真牵着他回去,余尔叫家里的阿姨拿来医药箱,司真小心地帮他用药水消毒,然后包上可爱的创可贴。   乔司南伸着被包扎好的食指,傻乎乎地看。   司真把那支月季除掉刺,才又给他:“去送给余阿姨吧。”她哄他多说话,“你和余阿姨说,‘这是我亲手摘的花,送给你’。”   乔司南很听话地走过去,把花送给余尔,照着她教的话说了一遍,然后回过头看着她。   司真笑着说:“南南做得真好。”   他抿着嘴角笑,有点不好意思,眼睛又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白太太。”   院子里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带着客气的笑意道,“司南是不是又来打扰你们了,我来接他回家写作业。”   说话间人已经进了门,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正是李倩。她看到司真,惊讶道:“司老师,您也在啊?”   “没关系,让他在这里玩吧。”司真微微皱眉,“幼儿园小朋友也有作业吗?”   “没有啦,司南家里对他要求很高,每天要背唐诗学英语。”李倩说着走过来,将下意识往司真身上靠的乔司南抱了起来,“他爸爸回来了,我先带他回去。”   司真看着一大一小出了院子,走向隔壁18号。   “你别误会,这个女孩是给司南请的家庭教师,每天来辅导他。”余尔斟酌着解释道。   司真冲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心情已经是一团乱麻,跟余尔说话的时候频频走神,不由自主地往院子外面看。最后还是余尔拍了拍她的手,“周末你来吃饭吧,我把司南叫过来。”   “不用麻烦了。”司真感激地握了握余尔的手,“这几年,真的谢谢你替我照顾他……”   余尔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只说:“你想见他的时候就过来吧。”   离开余家的时候,到底是太牵挂,不知不觉就走到了18号门前。   院子里多了许多花草,茂盛葱郁。   司真看着跟记忆中无法完全重合的房子,发了会儿呆。   回神时发现实木大门开着,乔司南就站在门口,绞着手指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她抬步上前,却见男孩小小的身影背后,出现男人挺拔的身形。   隔着远远的距离,乔赫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提着乔司南的领子把人拎了回去。   门合上,隔绝视线。 第65章 六十三分   乔司南的双脚一落地, 便蹬蹬蹬跑向客厅的落地窗,两只白生生的手心贴在玻璃上,努力踮着脚尖,向别墅的铁艺大门张望。   乔赫走过来, 修长的身形立在他身后,视线投向同一个方向。   一大一小望着大门外那道清瘦的身影,藕色针织衫,珊瑚色百褶长裙——大概为了来看孩子特意选了没那么素淡的颜色, 温柔又好看。   她在门外站了多久, 两个人就看了多久。   最终她还是转身离开。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宽阔的马路尽头,乔司南还壁虎似的扒在玻璃上。   乔赫伸手把他揭下来, 他低着小脑袋,失望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客厅里摸不着头脑却没敢出声的李倩这才开口, 声音温柔地说:“司南快过来吧,今天的字还没有写哦。”   乔司南慢吞吞伸出右手包着创可贴的食指,也不说话,就低头看着。   李倩见他举着手指便说:“手手疼吗?我帮你吹吹好不好呀?”   “你可以走了。”乔赫的口吻透出冷淡。   李倩愣了下, 正想说什么, 他已经转身回来坐下, 长腿交叠,优雅地倚在沙发上,朝那边盯着自己手指研究的小朋友勾了勾手指。   乔司南乖乖走过来, 经过李倩的时候, 停下来, 礼貌地向她鞠了一躬。   李倩蹲下来,想摸他的脸蛋,却被他抗拒地偏了下头。她不在意似的笑笑:“司南自己要乖乖写字哦。”起身时看向沙发里的男人,神态里带上两分小心,“那我先走了。”   乔赫眼皮都没抬一下。   “乔总再见,司南再见。”李倩笑着拿起自己的包,走到门口,拉开虚掩的木门,又轻轻关上。   乔司南挪着小步子走过来,乔赫把他提起来,放到沙发上。爷俩在安闲的别墅里静默地并排坐着。   片刻后,乔赫低沉的声音问了句:“喜欢她吗?”   乔司南认真地点了点小脑袋。   乔赫斜乜着他,语气凉凉:“才跟她说几句话就喜欢?”   好像要向他证明什么似的,乔司南举起手指,一脸严肃地抿着小嘴。   ——不光说话,还包了手指呢。   ……还有一颗糖,藏在枕头下面了。   乔赫低哼了一声,嫌弃道:“瞧你那点出息。”   -   半夜从梦里惊醒,司真摁开床头的灯,让光线照清楚房间的每一处角落。   简单素净的一间卧室,面积不大,摆设也很简单,床边的浅灰色长毛地毯跟吊椅都是原本就有的。她置办的东西很少,除了自己买布裁的亚麻遮光窗帘,就是墙上木架上的两个花瓶了。   房间寂静无声,司真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额头上凉凉的,全是冷汗。   有段时间没做噩梦了,也许是因为这两天情绪起伏太大了。   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躺了一会儿,觉得头有些痛,抬手摸了摸,温度似乎有点不正常。   下床去拿体温计一量,果然发烧了,接近39度。   家里常备的药她一向准备齐全,自个儿吃了药,又用冰毛巾在额头上冷敷。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小时后,醒来温度一点没降。   宿舍楼的一侧正好对着学校外的马路,凌晨两点,路灯昏暗寂静,只有车辆飞驰而过留下声响。   学校的附属医院很近,走过去却需要一点时间。司真披上一件薄外套下楼,沿着马路慢慢步行。   九月份的天气,未尽的夏炎中已经有了秋的征兆。   头顶的银杏树沙沙作响,一片叶子落在肩上,司真抬手捏下来,绿色的叶子边缘已经泛起浅浅的黄。   她把叶子装进外套口袋,慢慢走到路口,等了半分钟的红灯,过了马路继续走了七八百米,终于到了医院。   检查下来,温度已经又高了0.5,医生安排输液,司真挂上点滴,到输液大厅的椅子上坐下,强撑的精神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些。   即便这个时间,来输液的人也不少,司真看了看药的量和速度,算好时间定了闹钟,便靠在椅子上合眼休息。   头疼得厉害,即便是这种并不舒服的环境,她还是睡得很沉。   朦朦胧胧地似乎看到护士过来了一趟,对她身旁的人说:“这一瓶快,半个小时就完了。”   她睁不开眼,很快又陷入浑浑噩噩中。   闹钟没有叫醒她,司真醒来时发现单子上的三瓶水已经都被划掉了,吊瓶里还有一半。   隐约记得自己闻到了那个熟悉的香水味道,此刻冷清的空气里却只剩下药水的味道了。旁边的位子是空的,身上莫名多了一条深灰色的华夫格毯子。   司真向周围张望,大厅的其他病人有家属陪同来的,也有和她一样独自过来的,这会儿已经不剩多少人,其他的大多都在休息,似乎根本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她。   离得最近的一个年轻人正低着头玩手机,司真轻声叫他:“你好,你有看到刚才是谁来过这边吗?”   年轻人很快地扫了她一眼,继续单手打字:“没。”   “……谢谢。”   叫来护士拔针的时候,司真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忙碌的护士也没注意。   她不知道怎么把毛毯还回去,想等等看那个好心人会不会回来,枯坐很久,毫无所获。   到五点,天际泛白。   司真起身挨个向醒着的人去询问,没找到毛毯的主人。只好将毛毯叠起来,带出医院。   三三两两的早点摊刚刚支起来,很多食物还没准备好,司真买了几个包子一杯豆浆,回到学校。   吃完东西也没时间休息,她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带上昨晚就打包好的东西,打车到客运站。在车上断断续续睡了两个小时,下车时精神好了一些。   她提前打了电话,奶奶听到院里的车声就打开家门在等了,司真还没走上三楼,就听到一声喜出望外的“打打”,从楼上回旋着传下来。   “奶奶!”   司真忙应了一声,加快脚步上去,一看到正缓慢又急切地走下楼梯的老人,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司真放下东西,扶住奶奶的手臂,惊诧地看着她:“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原本老太太个子就小,一点都称不上丰腴,如今更是瘦的一点肉都没有了,手臂细的仿佛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她一只手可以轻松地环住。   “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没告诉我啊?”司真心疼死了,又恨自己把她丢下不管这么多年。“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走的……”   “哎呀,就是一点老毛病,做了个小手术,”奶奶跟着她一起掉眼泪,却又在笑,“没事了,没事了,回来就好了。”   “回来哭吧。”张丽站在门口说。   奶奶便拐着司真的手:“走,咱回家再说。”   司真提的东西挺多的,一只手拿不住,张丽倒是主动下来,拎了一部分。   进了家门,不仅司志明,已经嫁人的司梦雅也在,一旁的男人应该是她丈夫,穿着灰色T恤和军绿色马裤,长相还算周正,只是年纪轻轻已经有了啤酒肚。   他倒是很客气,站起来道:“大姐好,我叫刘利。“   司真礼节性地点点头,又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司志明,叫了声:“爸。”   司志明“嗯”了一声,也没更多的话。   家里的气氛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如今司真也无意修补什么,打过招呼把带来的早点放到茶几上,便直接跟奶奶回房间里说话。   这些年她一直有偷偷跟奶奶打电话,做手术这么大的事,奶奶竟然什么都没告诉她。   “什么手术啊?”司真问,“什么时候做的?我应该回来陪着你的。”   “就胃上长了个小东西,切掉了。”奶奶笑呵呵地,“你看,现在一点事都没有嘛。”   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她的身体显然大不如从前了,说话很虚弱,走路、坐下,每一个都很小心。司真看得真切,心酸又难过。   “你跟我去市里吧,”她握着奶奶的手说,“我租一套大点的房子,你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说什么傻话呢,学校宿舍不是挺好的,别浪费钱了,先买辆车吧,你上班了,有车去哪里都方便一点。等你过两年买大房子了我再过去,到时候看能不能把南南接过来住几天呀,我帮你带。”老太太笑眯眯地,“我们南南可乖了,你见到他没有哇?”   “见到了。”司真擦了擦眼睛,“乔赫带他来看过你吗?”   “每年都来呢。”   司真有些意外。也庆幸他没有因为记恨她迁怒奶奶,不让老人家见孩子。   “小赫那孩子挺好的,我看报纸上说他订婚了,既然没有缘分就算了,你也别老拿过去的事难为自己。”奶奶拍了拍司真的手,“奶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那时候肯定是受了很多苦,过不下去了,才会丢下南南一个人跑那么远……”   老太太粗糙的手指摸索着司真左手腕上的手表,哽咽起来,“我们打打太苦了……”   “都过去了。”司真轻声说。   陪奶奶待了两天,周日下午回到市里。   以前有过很多家教经验,司真讲课越来越得心应手,黄老师交给她的课题跟她回国前的研究方向也十分吻合,一切都进展顺利,工作在慢慢走上正轨。   唯独让她心绪不定的是,放学时间在幼儿园外守株待兔,也见不到司南了。她很难不去怀疑其中有几分乔赫的故意。   周四又一次等到幼儿园闭门,她给乔赫打了一通电话。   ——他的号码一直没有换。   响到快挂断,他才接起来,却不说话,微弱的电流声中只有几乎捕捉不到的呼吸声。   静默片刻,司真斟酌着开口:“乔赫,是我。”   他“嗯”了一声,声音很淡。   “我想看看南南,可以吗?”她站在路边,温柔的声线在城市喧嚣的背景声中清晰而平和。   乔赫摁着那颗趴在车窗往外看的小脑袋,把他扭回来,冷静的语调道:“我说过,没有阻止你看。”   那天关门时的冷漠还历历在目,司真没和他争什么,只说:“周末我想带他出来玩。你没问题的话,周六早上我去接他,晚上把他送回去。”   “以什么身份呢,”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淡漠,“司阿姨。”   司真被刺了一下,默了片刻,“我想慢慢告诉他,一下子说他会接受不了。”   “随你。”乔赫无所谓的语气。   司真说了声“谢谢”,挂断电话。   车里,乔赫随手把手机丢在小桌板上,转头看向乔司南。   他被制止了就没有再往外看,抱着书包垂着脑袋。   乔赫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乔司南扭头看看他,又重新低下头去。   回宿舍的时候恰好遇到后勤的林姐,她就住在后面那栋楼。司真和她打招呼,林姐笑看着她:“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呀?”   司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周末干嘛去呀,没事的话过来吃饭?”林姐热情道,“妙妙想吃烤肉,外面的又贵又不干净,我打算在家里给她弄,你也过来呗,正好你上次送的小蛋糕妙妙很喜欢吃,一直吵着要见你呢。”   “那我改天再做些给妙妙吧。”司真道,“烤肉我就不吃了,周末我想带儿子出去……”   “你有儿子啦?”林姐的表情更像是惊恐,“骗我呢吧!不是一个人住嘛,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儿子?”   关于自己的故事司真并不愿意讲,只简单地解释,“孩子和他爸爸生活。”   林姐瞬间就明白了,评价道:“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我表姨家有个外甥挺不错的,我还准备给你们介绍呢。”   海归博士、重点大学年轻讲师的名头在相亲市场吃得开,然而加上“离过婚有孩子”的标签,定位就全然不同了。   司真也不在意,笑着谢过她的好意:“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周五晚上司真就开始准备了,专门跑出去买蛋糕模具,小狗小熊兔子大象有很多,小马却很少见,她跑了两个超市都没有,在一家商店里才买到。   她提前一晚把需要用到的材料都准备好,周六一大早就起床,烤了小动物形状的香蕉松饼,奶酪蓝莓派;又用昨天蒸好的米饭做金枪鱼饭团和寿司手卷;还做了培根芝士鸡蛋三明治,切成小块用牙签扎好。仍嫌不够似的,最后又煎了鳕鱼块和鸡蛋卷,加上西蓝花、胡萝卜等蔬菜,和模具切成的心形米饭一起装进漂亮的便当盒里。   她做的太多了,两个人根本吃不完,便给林姐送去一些,给小妙妙做早餐。   她到江畔别墅的时候才七点多,觉得自己好像来得太早了,不知道南南起床没有,又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大概是上次已经见过,对这位老总家的朋友印象深刻,门卫直接放她进来,一个年轻的小哥还殷勤地去开了巡逻车,强烈要求送她过去。   司真推辞:“不用了,我……”   “您这走过去要半个小时呢,又累又耽误时间,还是我送你吧,正好我们早上要巡逻呢,顺便的事。”   小哥连扶带推地把她请上车,直接送到了18号门前,还替她按了门铃。   铁艺大门自动开了,司真再次向小哥道谢,转身,犹豫了几秒钟,抬脚迈进久违的别墅大门。   司真穿过郁郁葱葱的院子,走到门口,见门关着便抬手敲,却发现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这么早实在有些打扰,她正想在外面再等等,敞开的门里,刚好看到乔赫从二楼下来,衣着整齐,步伐沉稳。   乔赫的视线扫过她,司真道了声早。   “进来吧。”乔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在楼上。”   客厅里很多东西都跟以前一样,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司真有些抗拒,并没有走进去,“我等他睡醒吧。”   “随你的便。”乔赫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   原本以为他穿那么正式是要出门,没想到他打开了电视。   司真觉得有点尴尬,所幸很快旋转楼梯上便伸出一颗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地望着她。   微笑不自觉就浮上脸颊,司真朝楼梯走过去。   乔司南穿的睡衣是丝绸质地的,虽然料子舒服,但那深沉的款式和颜色实在像个小老头。他脚上的两只小拖鞋也是同样的颜色,下楼梯的时候掉了一只,小心地弯下腰去捡,就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司真捡起那只拖鞋,帮他穿上,然后将坐在台阶上的小朋友抱了起来。   那一瞬间的满足和感动,难以言表。   快五岁的男孩子,已经不轻了,却还是像软绵绵的团子,司真抱着就舍不得放下了,声音温柔地问:“南南睡醒了吗?”   乔司南在她怀里点点头,眼角还有一点刚睡醒的眼屎。   司真帮他抹掉,手碰到他软软的脸蛋,忍不住多摸了两下。乔司南脸颊慢慢红了起来,很不好意思地抿着小嘴角笑。   “今天天气很好,阿姨想和南南一起去野餐,不知道南南想不想去呢?”见他点头,司真接着轻声问,“我帮你洗脸穿衣服,等下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乔司南又点头。   这时候就没有那些顾虑了,司真抱着他往楼上走,一边哄着:“南南多跟我说说话好不好,我喜欢听你说话。”   乔司南乖乖地:“好。”   女人的温声细语消失在楼上,客厅里,乔赫的姿势没变,抬手关了电视。   乔司南的房间就是以前司真亲手准备的婴儿房,但那些她摆置的粉色蓝色的幼稚玩意儿已经都不见了。除了床小一些,凳子和桌子矮一些,跟成人的房间并没有什么区别。   穿衣服、洗脸、刷牙,乔司南自己就做得很好,司真在旁边其实都帮不上什么。一边觉得乔赫把他教的很好,一边又遗憾,自己错过了很多。   他的衣柜简直就是缩小版的乔赫的衣柜,一排排整齐的小西装、衬衣、皮鞋。好在还是有一些舒适休闲风格,都是全新的,没有穿过。   司真给他选了一身轻便凉快的,穿上白色的运动鞋,牵着他便下楼了。   他还没吃早饭,准备的那么多食物便有用武之地了,司真带他到餐厅,给他拿了一块切好的蓝莓派,和两个紫菜手卷。   司真用叉子切下一小块派,喂给他,“尝尝这个。”   乔司南却没有吃,先扭头往客厅那边望了一眼。   乔赫的视线落在电视屏幕上,却像是看到了他的动作,冷冷道:“自己吃。”   乔司南默不作声地转回来。   他垂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司真却能感受到他失望的小情绪,笑了笑说:“南南自己会用叉子吗?”   乔司南这才抬起眼睛,点点头,似乎是想到了她之前的话,又出声:“会。”   “南南好厉害呀,阿姨小时候都不会用叉子呢。”司真哄着,把叉子递给他,“那南南自己吃,让阿姨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会,好不好?”   乔司南用力点头,认真地握住叉子从派上切了一块,送到自己嘴里,然后便看着她。   司真笑着竖起大拇指:“哇,南南真棒。”   客厅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嗤笑。 第66章 六十四分   那声嘲笑太过明显,成功盖过了早间新闻的声音。   司真都愣住了。小孩子虽然很多东西都不懂, 但很敏感地可以分辨出大人的善意与恶意, 不想让南南接收这些,司真忙转移他的注意力, 问他:“好吃吗?”   乔司南的小下巴点了点:“好吃。”   小孩子的声音总是软软的,很好听。司真笑起来。乔司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笑, 眼睛也弯起一点弧度,黑亮的眸子里藏着小小的开心。   “再尝尝这个好不好?”司真拿着寿司卷喂到他嘴边。见他自己要伸手接, 便说:“这个太大了, 南南的手小, 拿不住, 我帮你拿着好不好?”   乔司南被她说服,脑袋往前一点点, 张开嘴, 咬住紫菜卷。   小牙齿不够利, 他把脑袋往左右两边扯来扯去, 那一口怎么也咬不掉。司真便意识到这个东西小孩子吃起来不方便, 用手帮他把紫菜转拽断, 放回碟子上。   “紫菜好难咬呀。”她重新拿了一个小饭团出来,揭开保鲜膜, “我们吃这个小饭团吧,里面有金枪鱼, 很好吃的。”   饭团捏的不大, 但小朋友的手实在很小, 两只小爪爪捧着立体的饭团,在尖尖上咬了一口。   他吃得格外认真,司真看着他,不时帮他擦掉嘴角沾上的饭粒,一边盘算着下次要给他带点粥和包子来,早上还是要吃一点热的才好。   乔司南慢吞吞吃完了一个饭团,很自觉地拿起餐巾擦手和嘴巴,然后乖巧又礼貌地对司真说:“我吃好了。”   司真带他去洗干净手,便提上自己带来的帆布包和保温包准备出门了。   乔赫起身,视线不经意地向餐桌瞥了一眼——她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碗碟都洗好放回了厨房。   “我送你们。”他说。   司真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带他过去就可以。”   乔赫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你打算带他去挤公交?”   司真沉默的空档,他已经迈步走出去,打开车门,率先坐了上去。   司真领着乔司南走到车边,一旁站着的司机40多岁,向她客气地笑着欠身,接过她手中的包:“我来吧,您先上车。”   虽然是同一个品牌,但和以前她常坐的并不是同一辆。加长版的车身使得后座空间很宽敞,司真把乔司南放到座椅上,给他扣好安全带,自己坐到副驾驶。   老梁放好东西上来,殷勤地问:“您去哪儿?”   司真报了公园的地址,老梁发动车子,一边道:“周末人民公园人可多了,不如去咱们这附近的公园,环境好,人又少,清净。”   “人多一点好,有小朋友可以一起玩。”司真说。   看来跟老板的教育方式不太一样啊,老梁呵呵笑了两声。   到了目的地,老梁立刻下车,很快地取了东西送到司真手里。   他很有眼力见儿,人活络,司真却忍不住想起以前的勇哥,老实又木讷,根本不知道怎么讨好人。   勇哥已经不在这里,应该是因为被自己连累,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乔司南已经自己解开安全带,正踩着脚踏往下爬,独立又懂事。   司真伸手把他抱了下来,放在地上:“南南跟爸爸说再见。”   乔司南便向着车里鞠了一躬:“爸爸再见。”   车里的男人瞥了他们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司真又道:“还有司机伯伯。”   乔司南便转向老梁,正要鞠躬,老梁连忙弯腰把人扶住:“使不得使不得。”   司真虽然不喜欢这种封建传统式的主仆有别,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向他道谢:“麻烦你了。”   公园刚开门不久,人已经不少,和他们一同走进大门的也有许多家长带着小朋友。成群结队的小孩子跑着经过,一个小女孩看了乔司南几眼,笑着向他挥手:“嗨~”   刚被夸奖过有礼貌的乔司南却绷着小脸,没有反应。   司真一手提着包裹,一手牵着孩子,腾不出手来,便向小女孩笑了笑:“你好呀。”   小女孩便很有礼貌地说:“阿姨好。”接着便跟小伙伴们一起跑走了。   公园很大,除了花草树木,也有一些专供儿童的娱乐设施,例如滑梯和蹦蹦床。   司真带着乔司南过去,问他想玩哪一个,他却摇摇头,只是紧紧抓着她的一根手指。   看样子乔赫平时很少带他来玩这些,也不急于一时,司真便先带他到一块背风的草地上,将红格子野餐布展开。   她坐下来,转头见另一边乔司南蹲下身,捡起落在棉布上的草叶,丢到一旁。一根一根捡得很细致。   小家伙还是个小洁癖呢。   司真伸出手,“来我这里坐。”   乔司南便向她走过来,司真把他放到腿上,抱着他,看着前面嬉笑打闹的小朋友。   来野餐的人很多,周围的空地上很快便被各种花样的野餐布占领了。   司真瞧见进来时向他们打过招呼的小女孩在前头玩,便问怀里的乔司南:“阿姨听说南南很厉害,又会背唐诗又会读英语,是不是?”   乔司南点点头,接着便主动开始背起诗。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有的口齿伶俐,有的还分不清平舌音翘舌音,他的发音却已经被纠正得很标准,吐字清晰,一板一眼。   连背了三首,司真见他还有继续往下背的趋势,拍了拍手说:“好棒!”   乔司南便停了下来,有点高兴地望着她。   司真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南南都学会这么多东西了,真是个厉害的小朋友。不过小朋友还要多玩耍,和其他的小朋友交朋友,南南这么厉害,是不是也会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游戏呢?”   乔司南想了一会儿,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才点头。   司真笑了,指着前面的小女孩:“那等下我们一起去和那个小姐姐打招呼好不好?”   正说着,小女孩看到他们,跑了过来,脆生生地:“阿姨好!”   乔司南记着司真的话,站起来,向她鞠了一躬。   司真惊讶。   小女孩倒是没多想,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乔司南。”   “我叫甜甜,今天六岁了。”   乔司南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转头看向司真。   司真把他抱过来,笑着问小女孩:“六岁就长这么高了呀?”   小女孩骄傲地说:“我每天都乖乖吃饭的。”   “真好。”司真看到这些活泼可爱的小朋友就喜欢,“你跟谁一起来的呀?”   “爸爸妈妈。”小女孩说着,向一个方向指了指,然后便蝴蝶似的跑走了。跟她的爸爸妈妈说了几句什么,拿着一个盒子往这边跑。   司真看着怀里的乔司南:“爸爸教你打招呼要鞠躬的吗?”   “太爷爷……”乔司南声音很小。   老爷子严厉慑人的样子浮现在脑海,司真抿了抿唇,停了一会儿道:“南南做的很好,见到长辈要有礼貌,可以鞠躬问好,不过和小朋友一起就不用了,大家拉拉小手,就是好朋友了,知道吗?”   “知道了。”乔司南乖乖道。   小女孩已经跑到跟前,给他们一盒饼干:“这是我妈妈烤的饼干,请你们吃。”   “南南要对姐姐说谢谢对不对?”司真哄着。   乔司南便听话地说“谢谢”。   司真便拿出一份自己带来的水果,已经切成小块的哈密瓜和芒果,用保鲜盒装着,吃起来很方便。对乔司南说:“南南把这个送给姐姐。”   乔司南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把水果递给小女孩,沉默几秒钟,才说了三个字:“送给你。”   他对于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似乎并不感兴趣,司真便没有强迫他,能多点时间和儿子相处,她自己也开心。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格子棉布上,司真打开香蕉松饼,乔司南捏起一快小兔子形状的,很秀气地咬了一口。   司真找到一个小马形状的,问他:“南南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乔司南盯着她手里的小马饼干看了片刻:“马。”   “这个是南南。”司真在他的注视下,把饼干放到嘴巴里,嗷呜一口。然后笑眯眯地说:“我把南南吃掉了。”   乔司南就看着她,眼睛睁得圆圆的,有点惊奇的样子。   他的表情好玩极了,司真又拿起来一个:“又一个南南。”然后又是嗷呜一口吃掉了。   她拿起第三个的时候,乔司南忽然用短短的手指抓住她的手掌,说了一句:“不吃南南。”   “南南不想让阿姨吃呀?”司真在饼干里挑了挑,找出一个猴子形状的。这个模具不是很形象,如果不是那一条细细长长的尾巴,很难认出是一只猴子。   “这是我。”司真说,“南南要不要吃一个阿姨?”   乔司南严肃地摇头,把那只小猴子接了过去,拿在手里好奇地看。   “南南不想吃我吗?那给我吃吧。”司真说着张开嘴。   乔司南忙把手往后缩了缩,握住手指,把饼干在手心里攥紧。紧张的小模样把司真逗笑了。   “爸爸……”乔司南忽然又瞅着饼干盒子,似乎在找什么。   “爸爸是龙。”没有龙的模具,不过有小蛇,司真做的不多,挑出来一个给他。   乔司南拿着看,似乎觉得不太像,研究了一会儿后递到她嘴边,说:“吃爸爸。”   “……”司真哭笑不得。   快中午时,有人在远处河畔的空地上放风筝。看着飞得高高的风筝,司真也有点心痒,便带着乔司南去玩。   最近的天气正适合放风筝,公园里卖风筝的好几家,花花绿绿的图案,乔司南选了半天,指着一个龙头给司真看。   龙的身子足有两米长,司真从来没放过风筝,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把它放起来。“南南想要这个吗?”   乔司南眨巴着眼睛:“爸爸。”   司真好笑又无奈,买下了那个龙风筝。   只是一大一小都没放过风筝不说,力气也很小,两个人扯着风筝线跑了很久,最后龙一头栽进了河里。   乔司南一直跟着司真在跑,累得出了一额头的汗,这时候跟她一起站在河边,看着河面上的风筝顺着水流向前漂。   “爸爸淹死了。”他忽然说。声音里似乎有点小难过。   司真愣了一下又笑了,蹲下来摸了摸他红扑扑的脸:“不会淹死,龙会游泳。”   正为爸爸伤心的小朋友抬头看着她。   “南南有没有看过西游记?”司真问。   乔司南茫然地摇头。   二十年前后的童年已经是完全两个天地了。司真想了想道:“西游记是一个神话故事,里面的龙王就是生活在海里的神仙,掌管着大海。”   乔司南消化了一会儿,问:“爸爸是龙王?”   “……是。”司真哭笑不得地回答。   小朋友就放心了。   下午两个人躺在草地上睡了一会儿。   小风有点凉,虽然给他盖了一件外套,司真还是担心会感冒,睡了半个小时,就把被太阳晒得蓬松绵软的小朋友叫了起来。   乔司南还在犯困,一脸小迷瞪。司真把他抱到腿上,用水洗了手帕,给他擦了擦脸。   刚睡醒的样子实在可爱,司真拿出手机,抱着他拍了一张照片。   她很少自拍,捣腾很久,加上了一个可爱的滤镜,照片上的两个人都挂上了粉粉的腮红和猫胡须。   乔司南捧着手机,一脸严肃地盯着看。司真摸摸他的小短发:“我把这张照片打印出来,下次见面的时候送给你,好不好?”   乔司南抬起亮亮的眼睛看她。   劳斯劳斯在公园门口停下时,刚过三点半。   老梁往后视镜里瞥了眼,平常早出晚归从不歇周末的工作狂老板,今天破天荒只在公司呆了五个多小时。车里寂静无声,他手里那份文件很久没翻页了。   等了快一个小时,老梁咳了一声:“老板,要不我进去接一下?”   乔赫盯着手里的报表,淡定地翻了一页:“不用。”   又不知过了多久,老梁终于在三三两两出来的人中,发现了一道抱着孩子的身影。   “出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啥。   乔赫这才抬眼,将文件合上,放在桌板上,摘下鼻梁上的眼镜。顿了几秒钟,又拿起来重新戴上。   睡醒后司真带着乔司南和其他小朋友玩了会儿游戏,看他有点累,出来时便一路抱着他。   她没想到乔赫已经来接,老梁忽然下车跑过来,要从她手里接孩子时,她才看到停在路边树下的轿车。   胳膊确实有些酸了,她正要松手给老梁抱,乔司南却忽然转身,抱住了她的脖子。   司真便道:“没关系,我来吧。”   老梁便跑过去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司真想把乔司南放下去,一直很听话的他却突然不知怎么了,小手臂紧紧搂着她不撒手。   乔赫见状皱了下眉,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不悦。   “南南怎么了?”司真温声问。   乔司南不说话,抱得更紧了。   司真迟疑,看了看一旁气场强大的男人,最终还是心疼儿子更多,抱着他一起坐下来。   老梁把车门关上,乔司南的手才松了一点,怯怯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司真摸了摸他的头:“南南累了就睡会,我抱着你。”   乔司南趴在她身上,摇了摇头。   然而车开出去不久,他就在司真怀里睡着了。玩游戏时他虽然一直跟在司真身后,不怎么和其他小朋友闹,终归是消耗了很多能量。   被他枕着的手臂酸了,司真也不敢动,一直坚持到车停在学校公寓楼下。   不想吵醒睡得正香的孩子,司真只好主动跟旁边全程都在看文件的乔赫说话:“你抱着他吧。”   乔赫意味不明地看着她,默了片刻,放下文件倾身过来。   骤然靠近的气息让司真本能把脸向另一侧偏了些许。   乔赫靠得很近,抱起孩子的动作似乎又格外慢。他抬眼,目光扫过近在咫尺的一只白嫩耳朵,暗了两分。   等他把孩子抱走,司真拉开车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公寓,才慢慢喘匀那口气。   乔司南在半路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座椅上。他揉了揉眼睛,刚睡醒的茫然过去,扭头朝四周看了看,后知后觉地发现司真不见了。   乔赫听到身边呜呜的哭声,看过去:“哭什么?”   老梁也吓了一跳:“小少爷怎么了?”这孩子很少哭的,难道是因为发现妈妈不见了?   乔司南趴在窗户上,也不回答,只是呜呜地小声哭。   乔赫皱眉:“坐好,别哭了。”   乔司南从来很听他的话,这次也是乖乖转回来坐好了,哭声却止不住,抱着刚才盖在身上的小毛毯,伤心欲绝。   “乔司南!”乔赫冷下声音,“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老梁忙解围:“小少爷醒来看不到妈妈以为被丢下了吧。”说者无心,没有注意到乔赫骤然一变的眼神,“老板,要不您再给小少爷妈妈打个电话?”   司真回到家里,稍稍休息了几分钟,正要开始做晚饭,来了电话。   她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本能觉得跟孩子有关,接起来,便听到那端他道:“下楼。”   “怎么了?是不是南南……”   她话没说完,便听到了听筒里隐隐约约的哭声。心紧了一紧。   “他睡醒没看到你,在哭。”乔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匆匆忙忙跑下楼,便见那辆黑色轿车已经停在楼下了。   司真跑过去打开车门,小小的身影正缩在座椅上,怀里紧紧搂着一条很旧的毛毯,浅蓝色的法兰绒已经有些褪色,上面印着小黄鸭的图案。   那是……她以前用过的毛毯。   那一霎那心头的滋味……   司真心都要拧碎了,俯身抱起他,自己的眼泪也控制不住地往下落:“南南不哭了,我在呢……”   乔司南睁开被眼泪糊住的眼睛看她,又抱紧了她的脖子。   司真上车坐下,抱着他哄了一会儿,他不哭了,趴在她肩膀上轻轻抽泣。   她转头,才发现乔赫不知何时下车了,站在路边,沉默地抽着一根烟。   司真拍了拍紧紧圈着她的小手臂,“南南今天晚上留下和我一起睡好不好?我去跟爸爸说一声。”   乔司南慢慢松开了手,带着哭腔:“嗯。”   司真用手指擦掉他的眼泪:“南南真乖。”   她下车向乔赫走过去,车里,乔司南哭得一塌糊涂的小脸贴在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乔赫似有所觉,在她走过来时,掐灭了烟,抛进两步外的垃圾桶。   “想说什么?”他转过身,声线和目光一样沉。   司真不去看他的眼睛:“我想让南南留下住一晚,明天再把他送回去,你看可以吗?”   乔赫意味不明地轻呵一声:“明天你能保证他不哭吗?”   “我保证。”司真说。   乔赫没再说话,眸色幽深地看了她片刻,越过她走过去,把乔司南从车上提了下来。   “明天下午我派人来接他。”他说完这句,最后看了她一眼,上车离开。 第67章 六十五分   南南对他的依赖, 出乎司真的意料。   今天是第三次见面, 他们相处的时间总共还不到12个小时。也许这就是母子之间的感应?   见多了大哭大闹撒泼耍赖的小孩子, 还不到五岁的他却连哭都那么压抑隐忍,太让人心疼。   乔赫的个性必然是个严父, 又是在老爷子那样的教育方式下成长,司真不知道他面对孩子时会不会多一点耐心, 她知道的是, 作为应该在孩子身边陪伴他、安慰他的妈妈,自己缺席了太久。   她没有一天不后悔, 南南是支撑她回来最大的动力之一。可是到今天她才发现,看到孩子一点都不能减少她的悔恨,反而会变得更加强烈。   她住在五楼,自己爬上去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上楼的时候乔司南一直抱着她的脖子,司真抱着他走到三楼, 就已经累了,但舍不得把他放下来, 便继续慢吞吞地, 走一阵歇一阵, 一边轻声哄着他。   一直到她打开门,进了屋,乔司南已经不哭了,但眼睛里还窝着泪, 鼻子红彤彤的, 趴在她肩窝里, 不时轻轻抽一下,可怜巴巴。   司真抱着他坐到沙发上,脱掉他脚上的运动鞋,握着他的小脚丫轻轻按摩:“南南是不是走累了,脚疼不疼?”   乔司南摇摇头,停了下,又点头。   司真笑起来,继续帮他捏着。   “南南是不是以为阿姨偷偷跑掉了?不是的,阿姨只是到家了,看南南睡得香,就没有吵醒南南。南南舍不得我吗?我也喜欢跟南南一起玩,我们南南是最乖的小朋友。”   趴在她肩膀上的小家伙不出声,司真柔声说着:“下周阿姨还找南南一起玩好不好,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南南有没有玩过海盗船?过山车?阿姨胆子小,不敢玩,南南敢不敢呀?”   “敢。”乔司南这才用委委屈屈的小鼻音回答。   “南南怎么这么厉害啊。”   司真轻声细语地哄了很久,乔司南还是黏着她。没有多少时间去做饭,他们晚餐就吃得很简单。用包寿司剩下的米加鸡蛋腊肠做成炒饭,又煮了一碗热汤面,煎个荷包蛋,撒一些腊肠丝。   她总想尽自己所能给儿子最好的,仿佛才能弥补一些自己的亏欠,不过这简简单单的炒饭和面,乔司南也吃得很香。   司真用小碗给他盛的半碗炒饭,他用小勺子舀着,吃得干干净净。她又给他捞了点面和一个鸡蛋,吹凉,他还不会用筷子,拿叉子扒拉着,吸溜吸溜吃进去。   白天在草地上又玩又睡的,两个人的衣服都已经灰扑扑的了。   司真抱乔司南去洗澡,帮他脱衣服时,他脸蛋红红的,用手捂着小裤头。   司真看得好笑,问他:“在家里是谁棒南南洗澡的呀?”   “爸爸。”   “那今天阿姨帮南南洗好不好?”   乔司南娇羞地点了下头。   司真抱起他,坨掉白色的小裤头,在浴缸里放满热水将他放了进去。乔司南小心翼翼地站稳,两只手抓着浴缸边缘。   小孩子骨架很小,虽然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胖,脱掉衣服身上却是肉肉的,又白又嫩地泡在水里。   司真拿着莲蓬头,缓缓的水流帮他冲洗身体。乔司南的眼睛一直专注地看著她,司真偶尔对上他的视线,对他微笑,他的眼睛便也跟着变得亮亮的。   司真洗得很认真,又很小心。虽然是第一次帮小孩子洗澡,但一点也没有把泡沫弄进他的眼睛。   家里没有小孩子的衣服,洗完澡,她用浴巾帮乔司南擦干身体,然后裹成一个蚕蛹,抱到卧室。   乔司南大概没有这么玩过,被包得像一条毛毛虫,站在床上,好奇地弯腰去看自己的身体。   司真拿了自己的一件短袖T恤,回头刚好看见他一脑袋栽到了床上。幸好放的位置在床中央,他歪倒在一侧,变成了一条弯弯的虫。   司真笑着走过去,把他从浴巾里解救出来,套上衣服。她的size已经很小,穿在小孩子身上就变成了裙子,盖住了屁股和大腿。   把他抱到地毯上,拿出自己做的那些陶泥小动物给他玩,司真叮嘱道:“南南自己在这里玩好吗,阿姨去洗澡,南南有事叫一声,阿姨就能听到了。”   她拿着衣服进了浴室,没有关卫生间的门,能清楚地听到外面的声音。   乔司南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背影,听了一阵水声,似乎知道她不是偷偷离开了,才拿起一只玩具。   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呆着,司真洗了一个很迅速的澡,又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洗干净,晾到阳台。   她回来时,乔司南伸着两只短短胖胖的小腿,正专心致志地把小动物摆成整整齐齐的一排。   司真悄悄走过去,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伸出手指,往他腰上挠了两下。   乔司南一激灵,扭着身子想躲开她的手,失去重心倒在了地毯上。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她。   司真往手指上哈了一口气,一边:“咯吱咯吱……”一边用手挠他的痒痒。   乔司南像一只虫子似的扭来扭去,喘着气,脸都憋红了。   “痒痒……”他眯着眼睛在笑,却没发出声音。   司真笑眯眯地说:“那阿姨帮你挠痒痒。”说着,一只手挠着他的腰,一只手去攻击他的胳肢窝。   乔司南用小手臂抱着自己,想躲开自己的魔爪,却完全抵挡不住。哪里被碰一下都痒得不行,手脚并用地乱扑腾。   最后终于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司真怜爱地看着他。   闹了一通,乔司南累得像跑了一大圈,脸蛋红扑扑的,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司真拿纸巾帮他擦了擦鼻涕,又擦掉他额头上冒出的细小的汗珠。   他乖乖地坐在那儿,看了司真一会儿,忽然倒下来,抱住她的腿,像一只依赖妈妈的小猴子。   快九点时,乔司南打起了小哈欠,司真便抱他去洗手,回来放到床上。   她跟着躺下来,乔司南侧过身朝着她的方向,两只手叠起来放在脸下面。   那乖巧的样子看得司真心痒,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阿姨可以亲一下南南吗?”   乔司南又害羞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边点头一边“嗯”了一声。   司真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动作里的小心翼翼,大概只有自己能体会。   “南南想听故事吗?”她问。   乔司南眨了眨眼睛,奶气的声音小声说:“想。”   “那阿姨给南南讲一个小河马的故事好不好?”她怀孕的时候看过许多故事书,到今天才有用武之地。   乔司南点了点小下巴。   本以为这天晚上会是这么多年自己睡得最安心的一次,司真却又做梦了。   梦到那个幽暗可怕的山谷,幼小的身影追着汽车奔跑,大雾笼罩着山和树,车窗里妈妈的脸却变成了自己的……   司真猛地坐了起来,静谧的黑夜里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她打开床头灯,看到身旁安静乖巧的睡颜,心跳才慢慢平稳下来。   乔司南小眉头动了动,似乎被吵到了,司真忙把他的被子掖好,很轻在他背上拍了拍。   上次准备的小马手串没有送出去,隔天早晨吃过饭,司真把它戴到了乔司南的手腕上。他举着手臂看那只马。   “这个也是南南,”司真说,“阿姨这里有很多南南。”   乔司南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司真便把自己从前做过的许多小玩意儿和小衣服都拿了出去。   很多衣服上都绣着或缝着小马的图案,不过现在的乔司南已经全都穿不上了。但他很有兴趣,司真一件一件地拿出来给他看。   有一条蓝色的围巾倒是还能用,司真缠到他的脖子,说:“这个围巾也送给南南。”   乔司南使劲地低头想看,看不到,司真便抱他去照镜子。   看到镜子里穿着薄卫衣戴着围巾的自己也不觉得傻,还双眼亮晶晶地,很高兴。   “阿姨再给南南织一件毛衣好不好,也绣上小马,和这个一样的。”她指着围巾上的小马图章给他看,“可是织毛衣好慢的,要一个星期才能织完,南南说怎么办呢?”   乔司南拧着小眉头,认真地思考。   司真又说:“南南等着阿姨,乖乖听爸爸的话,等织好了毛衣,阿姨就可以去找南南玩了,好吗?”   乔司南想了想,点头。   “拉勾勾,”司真伸出小拇指,“这是我们的约定,说话算数。”   乔司南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指,司真勾住他,晃了晃。   两个人在家里呆了一天,玩玩小游戏,吃吃东西,一点也不无聊,时间反而消失的很快。   五点钟,司机准时到了楼下。   乔司南穿着已经洗干净的衣服,背上一只黄色小鸡的双肩包。司真送他下楼时,发现他正拿着那条围巾,往脖子上缠。   她笑起来:“现在戴围巾会热的。南南带回家,等过几天天冷了,和毛衣一起穿。”   乔司南却坚持用笨拙的小手揪着围巾两端,费力地放到肩膀后面,一松手,又掉了下来。   小家伙固执得很,司真便过去帮他将围巾戴好。   因为和她有了约定,这次乔司南没有再哭,乖乖地跟着她下楼。   老梁一见她们便乐了:“小少爷不热吗?”   乔司南摸了摸自己的小围巾,严肃地摇头。   老梁笑着为他打开车门。   司真抱乔司南上车时,才发现乔赫在里头坐着。   他瞥了眼九月份的天却要戴围巾的小傻子,见他情绪稳定,这才抬眼,淡淡地望向司真。   司真注意力都在儿子身上,挥了挥手说:“南南,我们下周见哦。”   乔司南也举起小手向她挥,郑重其事地说:“嗯!”   司真的视线这才转向另一侧的男人,“我下周还来接他,可以吗?”   “你们都约好了,还需要经过我的允许吗。”乔赫面无表情地说。   司真只当他是同意的意思:“那以后每个周末我都接他过来,如果有其他事的话,我们提前商量。”   乔赫不置可否。   司真关上车门,站在路边,目送他们离开。   车里,乔赫的目光频频扫向乔司南脖子上的小围巾。   后者正专心地抱着自己的小黄鸡书包,拉开拉链,小肉手从里面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小铁盒。   饼干的香气渐渐在车厢里蔓延开。   他小手很费力地掰了一圈,才把盒子打开,里面两排摆得整整齐齐的曲奇饼干——是司真亲手烤的。   乔司南伸着短短的小手指,一个一个很认真地数了一遍,一共16块。   数好了,他捏起一块,举着小手伸向旁边的老爸,仰起小脸看着他。   乔赫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却很顺手地,把他手里的盒子拿了过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一块饼干,姿态随意地放进口中。   乔司南看着他。   乔赫面不改色,一块又一块。没一会儿,一盒饼干吃了个干净,他把空空如也的盒子还给眼巴巴盯了全程的小朋友。   乔司南低头看着盒子里仅剩的一张防潮纸,愣了一会儿,把一直捏在手里的那一块放了进去。   自言自语道:“南南的。” 第68章 六十六分   司真没回公寓, 去市场买了宝宝线, 晚上吃完饭,便开始着手织毛衣了。   白天还要上课做课题, 有时候晚上回来还要看资料,她的时间并不充裕。每天中午休息的空档,抓紧时间织两针,晚上忙完其他事情, 坐下来一织就是几个小时。   熬了几个晚上,总算是赶在周五把毛衣织好了, 过了遍水, 晾干, 这样过一阵南南就能直接穿了。   原想带南南去游乐场的,提前查询天气预报, 周六可能降雨,便取消了室外活动的计划, 改订儿童剧院的票。   当天一早, 天气果然没那么明朗了, 司真刚刚做好早饭,便接到了乔赫的电话。   他有重要的工作,早早把乔司南送了过来。   司真倒省了事, 下楼走向停在路边的轿车, 打开车门。   乔司南背着上次那只小黄鸡书包, 圆溜溜的眼睛开心地看着她。他今天穿了苏格兰格纹的裤子, 米色底, 搭配着同色系的小西装和干净利落的白衬衣,斯文又帅气。   乔司南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想要下去,司真直接把他抱了起来,笑着说,“早上好呀,南南今天好帅。”   乔司南羞涩地抿起小嘴。   司真诱导着:“要跟爸爸说什么?”   乔司南认真道:“爸爸再见。”   车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嗯”,司真这才望过去一眼。   虽然要下雨了,气温并不算低,以前一年四季都不穿秋裤的乔赫,腿上却盖着毛毯,正是上次南南抱着哭的那条。   大概是她视线停留的时间有些久了,乔赫转头瞥了过来。   司真挪开眼,关上车门。   她抱着乔司南走进楼道,他忽然要下来自己走。小家伙腿短,爬楼梯有点吃力,却坚持不懈吭哧吭哧迈着腿。   上了一半,司真怕他累,要抱他,乔司南却摇了摇头,小声说:“爸爸让南南自己走。”   “南南很棒啊,自己走到三楼了。”司真说,“为了奖励南南,阿姨抱一会儿好吗?”   乔司南想了想才同意。   早餐是小米南瓜粥,用饺子皮和炒熟的土豆青椒丝卷的春饼,培根卷,还有一份水果沙拉。   都是很家常的东西,乔司南吃得很香,小手用什么都显得笨拙,却很认真,像个优雅的小绅士。   司真取来连夜赶制好的毛衣,展开给他看,白色的毛衣,左边胸口别着一颗小马图案的徽章。   “阿姨答应南南的毛衣织好了,南南喜欢吗?”   乔司南睁大了眼睛看,小鸡啄米式点头。   小孩子崇拜的眼神让司真很受用,捏着小衣服在他身前比划,不知道尺码会不会有误差。乔司南乖乖地挺胸站直。   事实证明她的手艺还在,肩膀的宽度和袖子的长度都刚刚好。   “很合适呢,”司真把毛衣叠起来,“等到天冷了南南就可以穿了。”   乔司南看她要把衣服收起来,有点着急地说:“南南穿。”   “南南现在要穿吗?”司真看了看他身上的衬衣,外套进门时她就帮他脱掉了。还不到穿毛衣的季节,不过今天下雨,穿厚点下午出门倒是免得着凉了。   她帮乔司南套上毛衣,袖口和领口都理好。   小家伙真的很喜欢这件毛衣,时不时就要摸一摸胸口的徽章,很小心地把它摆正。   趁着上午还没下雨,司真带乔司南去儿童艺术剧院看童话剧。   她记得南南的房间里很少有卡通的东西,玩具也大多是积木和拼图之类的益智型。这些幼稚的剧目乔赫应该不会带他来看,但司真不希望他的童年缺少应该有的童真和趣味。   五岁的小朋友做什么都很认真,看童话剧的过程也不吵不闹。剧场里的小朋友很多,有看了一会儿就开始哭闹的,又干脆睡觉打小呼噜的,乔司南却一直很专注。   离开剧院时,外面果然已经下起雨了。   司真叫了车,将妈妈包背到背上,然后抱起乔司南,腾出另一只手来打伞。   这种状态每一个做妈妈的都不会陌生,有了孩子再瘦弱的女性都会变身超人。   计程车停在剧院门口,司真抱着孩子从雨中走过去,打开车门,先把孩子放上去,然后是包,最后收伞坐进去。   乔司南身上一点雨丝都没沾上,她的肩膀和头发却湿了一些。   司真关上车门,向司机报了地址。这时候,一只小手从一旁伸过来,轻轻去擦她脸上的雨水。   司真转头,看到儿子认真专注的小脸。   再硬的心肠这时候怕是都要软化。   司真把包拿远,把乔司南抱过来挨着自己坐,问他:“南南和司机叔叔问好了吗?”   乔司南在她温柔的注视下转向前面,乖乖道:“叔叔好。”   师傅笑起来:“诶你好,今天去看什么表演了?”   乔司南看着司真,司真柔声道:“南南告诉叔叔,我们今天看的是什么剧?”   乔司南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说:“小飞侠彼得潘。”   “南南还记得什么内容吗?我们给叔叔讲一讲好不好,叔叔今天上班,没有看到呢。”他抿起了小嘴,司真便诱哄着,“阿姨忘记温迪跟小飞侠飞去哪里了,南南还记得吗?”   “梦幻岛。”乔司南说。   “和小飞侠作对的海盗船长叫什么名字?”   “虎克。”   ……   他的记忆力很好,虽然不爱开口,被司真一句一句引导着,全部情节都能记起来。   到家时,雨势又大了些。   司真下车,先把伞撑开,背上包,然后弯腰去抱车里的乔司南。   单手抱起孩子对她来说有点吃力,撑伞的左手连忙扶了一把,伞便向一侧歪了些。   “我帮你吧。”   忽然响起的声音温润有礼,与此同时手中的伞被一只男人的手接了过去。司真转头,看到一个面生的男人。   “谢谢。”   对方笑容温和:“司老师不用客气,我姓林。”   大约是学校的同事了,司真却并不认得,笑笑:“林老师。”   她见对方为了给他们撑伞,自己的伞收了起来,将她和怀里的孩子笼罩在一片安全区域,他自己的半个肩膀却留在伞外,忙伸手去接:“我来吧,你的肩膀都淋湿了。”   “没关系,”林博彦手挪开些许,没让她拿到,“反正就几步路,我送你们过去。你抱好孩子。”   司真没再争,快步向公寓楼走去。   林博彦将伞举的不高,微微弓头将就司真的高度,与她保持着并不过分的距离。他看了眼司真怀里的小朋友,见他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有些防备的意思,只是笑了一笑。   “带孩子去玩什么了?”   “去看了场儿童剧。”并肩走到屋檐下,司真道,“真是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我就住在你楼上,顺路。”林博彦收起伞,“看来我这个人没什么辨识度,邻居两个月,司老师还不认得我。”   “没有,”司真解释,“只是从来没遇到过你。”   “开个玩笑,”林博彦笑笑,“走吧。”   进了楼道,他又道:“我来抱吧,抱他上五楼你吃不消的。”   司真正要拒绝,怀里的乔司南已经主动跳了下去,看了林博彦一眼,抓住司真的一根手指,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抬起小腿踩上台阶。   林博彦莞尔,看小朋友走得太费劲,到了二楼,忽然从后面将他提了起来,稳稳抱在怀里。   别说乔司南了,司真都愣住。   见怀里的小朋友皱起眉头,似要挣扎,林博彦道:“叔叔力气大,可以一口气把你抱上五楼,你要不要试一下?”   他没有给乔司南太多时间思考,迈开长腿扛着他,很快消失在楼梯上。司真忙加快脚步去追。   林博彦在五楼把乔司南放下,看了眼微微喘气的司真,笑道:“回头给学校打个报告,找人把电梯修一下,你带着孩子,每天爬这么高太辛苦了。”   司真搬来时,林姐便告诉她电梯坏了很久了,之前有人来修过,但是因为什么电路的问题,修的话要动很多东西,就不了了之了。   乔司南瞅瞅林博彦,瞅瞅司真,抿着小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南要跟林叔叔说谢谢。”司真道。   他这才道:“谢谢叔叔。”   林博彦笑了声:“快进去吃饭吧,我先上去了。”   中午司真用猪肉牛肉拌馅煮了点肉丸子,做了茄汁肉丸意面。   乔司南的碗里盛了好几颗肉丸子,他举着司真给他的小叉子,扎起一颗,咬了一口。很好吃。   他把那颗丸子吃完,一颗一颗地数了数剩下的,然后小心地拨出来一颗放到一边。   最后他碗里其他的丸子和面都吃得干干净净,还留着最后一颗肉丸在一边。司真看了眼,问:“南南吃不下了吗?阿姨帮你吃。”   乔司南瞅瞅她,绞着手指,似乎有点忐忑。   犹豫了几秒钟,他才很小声地说:“给爸爸……”   司真愣了一会儿,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只是摸了摸乔司南的脑袋,说:“南南这么乖,爸爸知道一定很开心。不过爸爸在公司会吃饭的,这个丸子南南自己吃吧。”   乔司南又捏了几下手指,才重新拿起叉子,把丸子吃掉。   小朋友午休总是睡得沉,司真陪着也睡足了一个小时,把睡不醒的小朋友叫起来,抱去洗了脸,然后放在地毯上,拆开了新买的乐高玩具。   下午两个人便在家里玩积木。   傍晚时,意外接到老梁的电话,解释道:“明天是老太爷的生日,我来接小少爷回去。”   司真想起顽固的乔爷爷,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专.制。   “董事长身体怎么样?”她问。   “硬朗着呢。”老梁道。   挂了电话,司真蹲下身看着乔司南:“南南要回去给太爷爷过生日了。”   乔司南正拿着一块积木,闻言有点低落地垂下头。   司真摸了摸他的脑袋:“下一个周末南南还要和阿姨一起玩吗?”   “要。”乔司南说。   她伸出小拇指:“那我们再约定一个,阿姨下个周末还去找南南一起玩,怎么样?”   乔司南望着她,不说话。   “阿姨很守信用的,说好织完毛衣找南南玩,就做到了对不对?”司真哄他,“阿姨知道南南也很有信用,是个小男子汉。我们下周不见不散,嗯?”   乔司南这才勾住了她的手指,郑重地:“嗯!”   -   “林姐,我暂时还不想……”   食堂里,司真被偶遇的林姐拉住,又提起介绍对象的事。“我现在的重心都在孩子和工作身上,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我了解,你们年轻人现在都是事业为重,不过这两个不耽搁嘛。你现在不急就先慢慢物色着,说不定就能碰到一个合眼缘的。要不然等你急了的时候再去找,未必能找到合适的不是?”   司真笑笑:“没关系,遇不到合适的,自己一个人也不错。”   “这说的什么话,”林姐嘟嘴嗔她,“人呐,不管男的女的,都得找个伴儿,现在有事业有朋友,生活精彩,就觉得不结婚也没啥,等到老了,孤单的日子还多着呢。”   她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司真现在的状态心如止水,除了南南,并不在意其他的。   “主要是人家托我来的,我这也不好推啊。”林姐又劝,“司老师,你也知道我是个实在人,可不是啥歪瓜裂枣都给你介绍,这回是我亲戚家的一个弟弟,咱们学校临床的副教授呢,还是心脏内科的副主任医师,长得特好,小时候可多女孩追了……   “而且人家也说了,不介意你结过婚有过孩子……现在这种条件的真是可遇不可求,司老师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去见一见?”   司真被林姐拉着说了快一个钟头,眼看下午的实验课就要开始了。   终究是推脱不掉,她答应去见一面。   约定的地点在市里的一个咖啡馆,司真到了地方,才发现很巧,恰恰是以前的伯克利,只是如今已经改了名。   门头上简单到极致的一排手写体字母:waiting   里头的装修也换了,浅色系的北欧风,很舒服,是她喜欢的那种风格。店员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些。   窗边座位上的男人抬手,司真微讶,走过去:“林老师,怎么是你?”   林博彦起身,系上西装扣子,微笑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林博彦。”   “司真。”她礼貌回握。   “其实我认识你很久了。”坐下来时,司真听到他说,“听说你现在单身,才托我表姐介绍,希望没有唐突到你。”   “不会。”司真道。   林博彦看着她,片刻后笑了笑,自嘲道:“看来你对我一点也不好奇。”   正常女孩子听到他那么说,不是应该会追问究竟是什么时候吗。   “抱歉,”司真诚恳道,“你说。”   林博彦颇无奈地笑,开口解释:“那时候你大四,给一个国外的教授做口译,当时我在台下。”   他记得她当时站在舞台上的角落,公式化的口吻让她的翻译听起来很专业。清丽但不惹眼的外表,平平无奇的打扮,在美女如云的大学里根本算不上出众。   但那种安静秀丽的书卷气,却是他很少在其他女生身上看到的。那时候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个来自民国的才女。   “是很久了。”司真淡淡道。   林博彦看着她:“一直很好奇,你在国外研究所待得好好的,怎么想到要回来?”   “家在这里啊。”司真说,“牵挂的人都在。”   林博彦挑眉:“是吗,这个答案让我有点高兴,又有点遗憾。”   “为什么?”司真问。   “高兴你回来了,”林伯彦微笑地喝了口红酒,才有道:“遗憾我不在你的牵挂之列。”   “……”   厨师似乎没换,西餐的味道和从前一样。   司真不免想起那个身为老板却总是到厨房偷东西吃的陆壹。他现在应该已经变成大男人了吧。   正想着,听到玻璃被敲响的咚咚音。   司真抬起眼帘,像是幻觉一样,看到窗外出现一张陆壹的脸。   司真呆住,直到看清他比以前成熟几分的轮廓,还有身上帅气的休闲西装,才反应过来,是一个真实的陆壹。   陆壹裂开嘴冲她笑,然后转身往前跑。   司真本能转过身,看着咖啡店的入口。   “你认识他?”林博彦的声音在被隔绝片刻后,重新进入她的耳朵。   那道身影果然推开了门,司真笑起来,真心实意的。   “一个老朋友。”她起身,“失陪一下。”   她向陆壹走去,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抱起她,转了一圈。司真没想到他这一出,被其他客人围观着,有点尴尬。   “我的姐姐诶!”陆壹把她放下来,“你可算回来了。”   “你长大了。”司真笑着说。   陆壹还有饭局要赶,跟她寒暄几句,便不得不离开了。   走之前,他意味深长地望了眼那边座位上的男人,对方向他客气点头。   林博彦很会抓人心,稍稍试探过后,饭桌上大部分话题都围绕着孩子。只有聊到这些,司真的话才会多一些。   他进退有度,吃完饭便送司真回学校,“顺路”的理由让她无法拒绝。 第69章 六十七分   “挺会撩啊。”电话里, 金筱筱听完司真的叙述, 吃着水果评价道,“叫林博彦是吗?我对临床那边不了解诶,要不要让青容给你打听一下?”   司真笑道:“打听什么。”   “了解一下他的人品、家庭和既往情史啊, ”金筱筱说, “别说我阴谋论, 这么优质的男青年三十岁还单着, 总觉得有什么猫腻。”   “工作忙吧, 医院学校两边都要顾。”司真带着耳机切着萝卜,打算用上次从平兰带回来的玫瑰酒腌萝卜。   “改天让我见见啊, 我帮你把把关。”金筱筱得意道,“我跟你讲, 我现在也特别爱给人说媒——女人结婚了估计都这样——我眼光很不错的, 撮合的两对都成了。”   “你安心养胎吧, 预产期不是快到了。”司真道, “我对林老师没想法。”   “别介啊, 学长都订婚了, 你再找个怎么了……”听到司真轻嘶一声, 忙问,“怎么了,切到手了?”   “割了道小口子, 没事。”司真把手放在水龙头冲了冲, 用力捏住伤口, 回客厅找碘伏消毒。   “你看, 身边要是有个人,这时候还能关心一下你……”   “筱筱,”司真贴上创口贴,“别说了。”   自从她回来,每一个人都在提醒她:乔赫已经订婚了,他已经放下你了,你只剩下自己了……   八卦消息也时不时就要冒出来一下,今天拍到他和神秘女子共进晚餐,明天又疑似未婚妻身份曝光。   以前网络上连他一张照片都很难发现,现如今到处都是他的消息。   -   “乔司南,快给你老大开门!”   可视门铃里传来陆壹的喊声,屏幕上呈现着他用手作喇叭状、凑近的大脸。   乔司南刚刚洗完澡,光溜溜地被老爸扔出来,正自己拿着毛巾在脑袋上蹭。   家里没有佣人,一楼和二楼各装了一台可视门铃,他听到声音,忙把自己的小凳子搬到门铃下面,踩上去,摁按钮。   开了门,又飞快跑回来,抓紧时间穿自己的小裤头。   陆壹进来直奔二楼,进村抢劫的土匪似的,一把打开卧室门,喊了一声“啊哈——”。   乔司南坐在床上,睡裤刚套上一只脚,白生生的小身体全暴露在来人的视线中。陆壹果断掏出手机,单膝跪在地上对准他,一边贱兮兮地嘿嘿两声:“我要拍你的果照啦!”   乔司南立刻扔掉裤子,两只小手挡住两边胸口,紧张地看着摄像头。   “哈哈哈哈!”陆壹乐得歪倒在床上。   乔司南趁机去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自己。可是他发现这样就办法穿衣服了,犹豫了一会儿,倒退着爬下床,滴溜溜往浴室跑。   “回来回来,我不拍了。”陆壹两步追上去,把他夹在胳肢窝抱回来,放回床上。他席地而坐,捡起床上还没他手臂长的小裤子,套上乔司南的两只腿。   “这么久没见,想我没?”   乔司南很诚实地摇头。   “你个小没良心的。”陆壹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直把他戳的往后一仰,倒在了床上,然后拉着裤子往上一提,就穿好了。   浴室门打开,乔赫穿着浴袍走出来。陆壹已经帮乔司南穿好衣服,把他抱在怀里蹂躏得脸蛋红红。   “回你家去。”乔赫一开口便是下逐客令。   陆壹两只手放在乔司南的脖子上,“你说话小心点哦,你儿子在我手上,要想赎回他,拿一千个棒棒糖来换。”   乔司南乖顺地被他“掐”着脖子,大眼睛望着乔赫。   乔赫懒得搭理一蠢一傻两个人。   陆壹“哎呀”一声,手指在乔司南脖子上捏了捏:“你爸爸没有棒棒糖来救你了怎么办?”   乔司南亮亮的眼睛看着他,说:“妈妈。”   陆壹愣了一下,把他抱起来坐好:“那下次我们去找妈妈要棒棒糖。”   他把乔司南放到腿上,捂住他的耳朵:“哥,他见过姐姐了?”   乔赫背对着他们,拿起水壶,往杯子里倒水,淅沥的水声中,他淡淡“嗯”了一声。   “我今天在waiting看到姐姐了。”   当初为了筹备漫画工作室,陆壹打算卖掉伯克利,正好他哥有意向,大家关系这么好,他自然是趁机加点价。   乔赫神色不变,端起杯子喝水。   “她在相亲。”陆壹又说。   乔赫的动作顿住,转身时,眉头已经拢起。   让你装不动声色,装不下去了吧。   陆壹心里哼了一声,继续添油加醋:“那个男人挺不错的诶,一表人才,看气质不是医生就是个老师,姐姐喜欢的应该就是这一款吧。”   乔赫放下水杯,走过来,把乔司南从他腿上拎了起来。   “去睡觉。”   -   司真以为林博彦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很快便有施工队来了公寓,修理那部坏掉的电梯。   白天晚上噪音不停,就不方便在让南南过来了,正好余尔周末想在家里BBQ,邀请她和南南一起。   她提前给乔赫发了信息,不用送南南过来,一早提着保温桶下楼,还是看到了那辆车。老梁下车为她打开车门:“老板派我接您。”   没得推辞,司真道了谢坐上车。   车子畅行无阻开进别墅院子,门像上次一样开着。   司真进了客厅,没见到人,便将保温桶放到厨房。楼梯上响起慢吞吞的脚步声,是乔司南从楼上下来了,一边勾着脑袋努力地往下看。   瞧见她,眼中便亮起光芒。   “南南这么早就起床了呀。”他已经换好衣服,司真走过去,“下来吃早餐,一会儿我们去余尔阿姨家玩。”   乔司南却摇头,拽着她的手臂,指了指楼上。   “怎么了?”司真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眼。   “爸爸生病了。”   他拉着司真,想带她上楼,司真跟着他走上去。   以前她住的那间主卧门关着,乔司南径直把她拉向了另一间卧室。推开虚掩的门,入目是简洁的深色调,乔赫躺在床上,似乎还在睡。   司真迟疑间,乔司南拽了拽她,她低头,看到小家伙眼中的担忧。   到底还是跟他进去了。   到了床边,乔司南松开她的手,爬了上去,坐在枕头旁边,小手掌放到乔赫额头上,又拿开,然后便看向司真。   “发烧了?”司真问完,又想到小孩子对发烧恐怕没什么概念,便轻声道,“南南在这里等着,我去拿体温计,很快回来。”   乔司南想要站起来跟她一起去,司真伸出手指嘘了一声,他会意,嘟着嘴唇贴着手指,也想嘘一声,没嘘出来,疑惑地拿开手指看了看。   房子里很多东西都没有变,医药箱和热水壶都还在同样的位置,司真直接拎上楼。   用耳温枪给乔赫测体温时,他忽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司真僵了一下,视线移向他的脸,对上一双幽暗的眼睛。   只看了一眼便移开,司真将手从他掌心中抽离,直起身道:“你发烧了,起来吃点药。”   乔赫没回应,只是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她。   司真不理会,顾自剥了几颗药,倒了杯热水,一起放在床头。   “南南,我们下去吃早饭,”她向乔司南伸出手,“让爸爸吃完药好好休息。”   乔司南看了看自家老爸,有些不放心似的,稚嫩的声音叮嘱他:“爸爸吃药。”   保温桶的粥和烧麦都还热着,司真照顾着儿子吃饭,总是时不时想起楼上还有一个病号。不想管他,却又控制不住地担心没吃早饭影响身体。   狠了狠心将他抛到脑后,她带着乔司南去隔壁。   一大早,白家生机勃勃的景象与乔家完全不同。   走进院子便见到西瓜头的白少言正蹲在草地上,推一只兔子的屁股。司真牵着乔司南走过去,白少言甜甜地叫:“阿姨好,司南哥哥好,嗷~”   不知为何对那个尾音那么执着,不过真的很可爱。   “言言好,”司真笑着看他,“你在做什么呀?”   “带姐姐散步呢。“白少言很惆怅地叹了口气,“我姐姐太懒了,你看她,都不动。”   他说着又推了推兔子的屁股。   那只兔子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了,很深沉,任他怎么推,蹲在草地上岿然不动。   “言言,别折腾球球了,小心爸爸打你屁屁哦。”余尔从家里走出来,“司真你来啦,南南早上好呀。”   乔司南很喜欢她,但每次也只是用依恋的眼神望望她,这次很意外地开口,叫了声:“余阿姨。”   余尔有点惊喜,牵起他的手:“南南真乖。”有些感慨地对司真道,“南南都变开朗了,妈妈跟爸爸果然不一样。”   白少言很精,闻言立刻抬起脑袋:“乔叔叔,凶。”   小家伙嘟着嘴告状的样子,显然是曾经被乔赫吓到过。司真有点想笑,乔司南却抿了抿小嘴:“爸爸不凶。”   孩子还是知道护着爸爸,司真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大概是顾忌她的身份特殊,余尔并没有请其他人来。   在家里玩了一阵,快中午时,白先生在花园支起遮阳伞,摆好桌椅,烧烤架和提前腌制的食材都准备好了。大人们开始动手烤肉,一边看着小朋友们在花园玩闹。   乔司南的个性不爱说话不爱跑,但在活泼爱动的白少言面前,就是个哥哥,好脾气地陪他玩各种游戏。   只是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司真,好像要确认她在不在。   烤肉的香味渐渐将玩累的小朋友吸引过来,白少言蹭到烧烤架前,踮着脚尖去看,乔司南却似乎没什么兴趣,径直走到司真身前。   司真拿起刚刚倒的温水给他喝。乔司南很乖地喝了半杯,司真又帮他擦汗。   一旁,余尔喊着白少言过来喝水,半天喊不动,气得叹了口气:“还是南南听话。”   乔司南站在两人中间,认可地点了点头。   余尔夫妇也是很爱在家里下厨的人,腌的肉和自己做的酱料都很香。   吃了好多肉,白少言又拉着乔司南跑去玩了。   相处半天,司真便弄清了他名字的来源,他才三岁多,有些话还说不利索,但小嘴巴拉巴拉一直没停过。   司真还发现,南南虽然偶尔才会回应一声,大多是“嗯”,“好”,“这个”之类,但这个话多的小朋友是他少有的愿意说话的玩伴。   司真很喜欢听两个小家伙聊天,有时候聊得驴唇不对马嘴,但很有意思。   听了会儿,她看到白少言把五个玩偶拢到一起,另一只放到远远的地方:“言言和哥哥和妈妈和爸爸和阿姨……”大喘了一口气,接着说:“吃肉肉,乔叔叔上班。”   乔司南伸手把那只玩偶拿了回来,垂着眼睛:“爸爸不上班,爸爸生病。”   白少言就跑回屋子,不一会儿拿了一条**的毛巾出来,乱七八糟地卷成一条,盖到那只玩偶的头上,水嗒嗒滴了乔司南一身。   乔司南把毛巾拽掉了:“爸爸湿了。”   白少言又把毛巾捡起来坚持盖上去:“盖着不生病,我生病,我妈妈就给我盖……”   乔司南皱起小眉头,不大愿意。   司真走过来,把毛巾拧干,叠好放上去。摸了摸乔司南的脑袋,说:“好了,让爸爸休息吧,很快病就好了。”   乔司南把玩偶放了下来,白少言不知从哪里又拉出一块布来,给玩偶盖上。   白少言精力旺盛,到了午睡时间也不休息,满屋子乱窜地逃跑,被白先生抽了两下屁股,躲到妈妈怀里呜呜哭了一会儿,才老老实实躺下。   他们家有一个很大的玩具房,地上垫着一层泡沫垫子,铺上毯子和枕头,两个妈妈带着两个孩子睡觉。   把他们哄睡着,司真和余尔交代一声,悄悄起身,回到隔壁18号。   车在院子里停着,乔赫还在家,房子却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司真进了厨房。不晓得父子俩平时怎么吃饭的,冰箱里食材倒是什么都有。   她切了点香菇和鸡肉丁,大米煮开后和姜丝、玉米青豆一起加进去,撒些盐,小火炖上十分钟。又清炒一道莴笋,一道西蓝花。   关火,将两道菜盛出来,转身时,发现楼梯上站着一人。   乔赫已经换上了衬衣西裤,臂弯里搭着外套,似乎要出门。   却站在楼梯转弯处,静默地不知看了她多久。   司真看了一眼,将菜放在餐桌上,又去盛了碗粥:“吃点东西吧。”   乔赫走下来,将外套随手搭在椅子上,瞥了眼桌上的粥和青菜,径直走进厨房。   他的脚步声很轻,但司真听得真切,不知道他进来干嘛,他的靠近让她不自在。   她把剩下的食材整理好放回冰箱,背对着他问:“烧退了吗?”   乔赫没说话,双手从背后环上了她的腰,带着热量的身躯随之贴上来。   霎时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司真反射性地转身,狠推了他一把。也许是她力气真的长进了,乔赫被推得退后了两步。   司真摘下围裙放到流理台上,转身往外走。   背后响起沙哑的声音:“打打……”   仓促的步伐凝了一瞬,司真没有回头:“你烧还没退,吃完饭再吃一次药。”   言罢快步走出去,用力带上房门,像要把什么东西隔绝掉。   傍晚时跟余尔一家告别,司真带乔司南回到家,乔赫还没回来。   她等了一会儿,给乔赫打了通电话,却是一个年轻很有活力的声音接的,上来便道:“夫人您好。”   司真拿开手机看了眼号码,“这不是乔赫的电话吗?”   “是的,我是乔总的助理赖高晓,夫人您说。”   司真有点无奈,“你为什么要叫我夫人?”感觉怪怪的,像走进了古装剧。   对方呵呵笑了起来,又一秒回复正经:“夫人以后就会知道了。”   “……乔赫人呢?”   “乔总在开会,目测还要一个小时才会结束,夫人有什么话需要我转告乔总吗?”   “没事了。”   司真挂了电话,见乔司南坐在沙发上,却不看电视上的动画片,反而眼睛跟着她走。“南南饿不饿,我们做饭吃?”   乔司南点头,从沙发上滑下来。   他误会司真的意思是要他帮忙,跟着进了厨房。司真也想让他体验一下,便抱着他洗了手,分给他一点简单的任务,比如择青菜。   他做的很认真,按照她教的,一点一点把菜根摘掉。但小孩子毕竟不会,有些损失了很多叶子,有些则没摘干净。   他摘好端起来给司真看,司真蹲下来,“哇”了一声:“南南做得太好了,今天帮阿姨分担了好多工作,真是个好孩子。”   乔司南就很开心,眼睛弯起一点弧度,抿着嘴角笑。   “阿姨亲你一下,奖励你,好不好?”   乔司南点点下巴,乖乖地让她在额头亲了一口。   司真把脸凑过去:“南南也亲我一下。”   乔司南有点羞涩地缩了缩脑袋,然后便用小手捧住她的脸,将嘴唇贴在她脸颊上,停顿一会儿再离开。   司真看着他笑,他更不好意思了,忽然用两只小手捂住脸,把自己贴到了冰箱上。   司真做了晚饭,陪着乔司南吃完,又一起玩了一会儿,八点半,带他去洗澡,准备上床休息,这时候乔赫才回来。   司真听到院子里的车声,停下讲了一半的故事,“阿姨下去和爸爸说两句话,南南先自己睡好不好?”   乔司南的眼神里有一点紧张,小手抓着被子。   “南南不要怕,阿姨不会偷偷走掉的,一定和南南说再见。”   乔司南这才慢吞吞地点头。   乔赫正在吧台倒水,司真闻到空气里漂浮的酒气,走下来。   乔赫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收回视线,仰头喝水。   “你以前也是这样把南南一个人丢在家吗?”司真站在他几步之外的地方。   乔赫慢条斯理喝完了水,放下杯子。   “三岁以前有保育员,三岁以后有家庭教师,一天三顿饭有家政定时来做,你还想要什么?”   “可是……”   “可是他需要的是妈妈。他的妈妈不肯回来,生下来连一眼都没有看过他。”乔赫眸色深沉,“司真,你告诉我,你想让我怎么做?”   司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捂着嘴背过身去,压抑的抽泣声在静谧的房子里清晰可闻。   乔赫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心里被针扎似的,一阵刺痛。   他抬脚想要向她走过去,司真已经很快地擦掉眼泪,转回来。   “你工作忙的时候可以把他送到我那里,我来照顾他。”她说话带着点鼻音,又努力克制着让自己冷静,“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也不安全,等你忙完了想把他接回来,随时都可以。”   乔赫目光不明地看着她,片刻后,轻笑一声:“你这些年在外面,学的是怎么得寸进尺吗?” 第70章 六十八分   司真去和南南说了再见, 离开别墅。   乔赫让司机送她,她拒绝了, 一个人沿着夜里寂静空旷的江边马路, 走向别墅区的大门。   回到学校公寓,洗衣服,擦地板,把前一天熬夜看的资料规整好,然后坐在灯下, 将新买的毛线卷打开缠好。她想给南南织一条毯子。   整理完毛线, 眼睛已经有点酸涩,她去泡了个热水澡, 躺在床上,让自己在身体的困倦中入睡。   施工队的效率很高, 电梯很快就修好了,轿厢线缆所有设备都换了新的。完工后甚至做了很好的除味工作,乘电梯时没有任何让人不舒服的气味。   第一天林姐就过来串门了。   “这电梯修的真不错,走得快, 看着就高端。”她领着司真搬过来时就参观了一遍房子,第二次来仍然四下打量,“这罗老师还真是会享受生活, 学校宿舍也费这么多心思。”   司真倒了茶水切了水果,请她坐下, 笑笑道:“怎么没带妙妙一块过来。”   “她爸带她去看电影了, 最近不是有个什么动画电影么, 非要去看,让她再等两天星期天去都不答应。”林姐道,“对了,你儿子多大了?上幼儿园没有?”   “快五岁了。”司真道。   “哎呦,我还以为就两三岁呢。”林姐惊讶道,“你今年不也才二十五六,这算起来你生孩子的时候还没毕业吧?”   司真笑笑:“刚毕业的时候。”   “那你和你前夫是同学吧。哎,学生时期谈个恋爱都是死去活来的,不过能走到最后的真没几个,毕竟年轻啊,心性还没定,还得打拼事业,毛头小伙担不起责任。”   司真没反驳,林姐安慰她道:“没事,年轻时候轰轰烈烈经历一次也不亏,老来回想起来多有意思。”   “你和姐夫怎么认识的?”司真问道。   “嗐,我们俩没啥特别的,就是人给介绍的。”说到丈夫,林姐一副嫌弃的口吻,脸上却带着笑,“他那时候长得可俊了,就是脑子一根筋,话都不会说,不过我就是看他长得好,谁知道一结婚就发福,我怀孕他比我胖的还多……”   讲起自己的故事就滔滔不绝,司真面带微笑听着,一边织着毛毯。   正说着,她忽然“哎哟”一声:“你看我这光顾着闲扯,正事给忘完了。”笑眯眯地看着司真,“——上次跟博彦见面感觉怎么样?”   “他人挺好的,不过我……”   “我就说嘛,不是因为他是我弟弟我就向着他,博彦的长相人品你都看得到,年纪是大了点,三十出头了,不过其他条件也不算差,你说是不是?”   司真放下手中的针线,正色道:“林姐,你是关心我,我都知道,但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多余的心思。”   她亏欠南南太多,只想尽自己所能去补偿他,没有更多的精力分给别人。   “你不喜欢博彦啊?”林姐有些遗憾,“博彦对你很满意,我也是真心觉得你们俩挺配的……”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司真道,“辜负你了的好意,真的不好意思。”   林姐摆摆手:“哪的话,本来就是博彦剃头挑子一头热,你要实在没心思就算了,没事儿,回头我跟他说说。”她站起来,“妙妙跟她爸估计回来了,我先回去了,改天你有空也过来坐坐,妙妙收了盒巧克力一直没舍得吃,说要送给你呢。”   “好,替我谢谢妙妙。”司真笑着送她出门。   两天后,晚上司真在实验室忙到八点多,回到家总觉得身上沾了些醋酸的味道,便先洗了趟澡。   晚饭准备做炸酱面,刚把煸炒过的肉丁倒进黄酱里熬上,门被敲响。   她打开门,外面站着林博彦,向她展眉一笑。   “刚下班吗?”司真客气地寒暄。   “嗯,”林博彦将手里的袋子递过来,“刚去我表姐那儿一趟,她托我给你带点贡梨,亲戚自家种的,很甜。”   “麻烦你了。”司真道。   “在煮东西吗?”林博彦闻了一下,“很香。”   “在做炸酱面,”司真只好道,“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进来吃一点?”   “会不会太打扰了?”   “……不会。”   司真将林博彦请进客厅,“你先坐一会儿。”   “我帮你。”   “不用,很快就做好了。”   林博彦顾自脱下外套,挽起衬衣袖子,笑了一笑,“来蹭饭就很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做脸皮也太厚了。给你打个下手也好,我多少会一些,不会碍你事的。”   司真发现他总是让人很难拒绝。   酱已经差不多了,司真用铲子搅拌几下,他看了眼,洗完手便自觉地开始在锅里烧水,可见是真的“会一些”。   司真将酱炒好出锅,他的水也烧开了,将她提前放在盘子里的一人份的面下到锅里。   “我是不是抢你的晚餐了?”他笑着问。   “没关系,还有面。”司真从冰箱里取出面,“你吃多少?”   他自己拿了与先前差不多的分量加进去,熟练地用筷子拨开,然后转头,勾着嘴角看她一眼:“我吃的不多。”   司真只是笑笑。   之后的工作他一个人也完全做得来,等面熟了便捞出来过凉水,盛进碗里,浇上酱,加一些司真刚刚切好的黄瓜丝。   司真正要端,他说:“我来吧,小心烫。”   然后便一手端了一碗走出去。   其实已经过了凉水的面哪里会烫。   两个人在餐桌坐下来,他拿起筷子前礼貌地说了一句:“我开动了。”   将酱拌开,尝了一口,便发出一声赞叹的“嗯~”,然后向司真竖了竖大拇指,真诚道:“味道很好,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炸酱面。”   司真笑了下,“你喜欢就好。”   吃完面,他主动要去洗碗,司真拦住他:“真的不用了,等下我自己收拾就行。”   林博彦看了她一眼,收回手,不在意地笑笑:“那改天我请你吃饭吧,感谢你的款待。”   司真看着他:“林老师,其实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林博彦很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嗯?”   司真想了想,道:“抱歉上次没有和你说清楚,其实我没有相亲的打算,上次只是推不过林姐的好意。林老师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女人,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了。”   “这样啊,”林博彦的神色仍然从容和善,“是我唐突了,没有经过你的允许,便擅自请人做介绍,我该向你道歉才是,希望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不会。”   “以后我会注意分寸,不知司老师介不介意和我这样的人做朋……”   林博彦的话还没说完,门被敲了两声,哒哒——急促,但很轻。   司真走过去打开门,瞧见司机老梁站在外头,笑呵呵地向她点头:“这么晚打扰您了,老板要出差,叫我送小少爷过来住几天。”   几天前明明还在指责她得寸进尺,怎么今天突然就把孩子送过来了?   司真不明所以,低头看到了背着书包举着小手的乔司南。   ——刚才是他敲的门。   他比以往每一次看到司真都更加开心,眼睛很亮,仰着小脑袋望着她,叫了声:“妈妈!”   ……   五分钟前。   老梁把车停在路边树下,才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这段日子没少往这跑,但这次跟平时可就不一样了。   他到后备厢拿下来一只小皮箱,小少爷已经打开车门,自己爬了下来。把自己的书包背好,向车里鞠了一躬:“爸爸再见。”   里头的人没出声,小少爷转身熟门熟路地走向公寓,老梁提着箱子跟上。   没走几步,车里忽然传出低沉的嗓音:“乔司南。”   乔司南转身。   “这次可以叫妈妈。”那道声音说。   乔司南的眼睛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很用力地点头。   -   “你叫我什么?”司真如遭雷击。   她声音有点发颤,脸上震惊的神色让乔司南脸上原本写满了的开心一点点收敛。他以为她不高兴,眼神慢慢变得忐忑,小手绞在一起,不敢再开口了。   司真蹲下来,手抚上他脸颊的瞬间,大颗的眼泪就滚下来了。   “你知道我是妈妈?”她泪如雨下,嗓音抖得厉害,手抚摸着他却不敢用力。“你一直都知道我是妈妈?”   乔司南紧张地点了下头。   怪不得那么依赖她,怪不得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阿姨,怪不得……   “南南,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   司真的情绪有些失控,心脏像被人攥住狠狠拧了一圈,她喘不上气,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门框,剧烈地喘息着。   乔司南看到她伤心的样子,害怕又难过,眼眶里蓄起一汪泪,努力忍着,抬起小手帮她擦眼泪。   老梁轻叹了一声:“您快起来吧,当心地上凉。”   林博彦已经走过来,微微弯腰,沉稳的声音道:“司老师,先让孩子进来吧。”   司真抬手胡乱抹了把脸,眼中已经完全注意不到另外两个人,看到乔司南眼泪汪汪的样子,心疼道:“妈妈是不是吓到南南了?”   乔司南摇头,却把眼泪甩了出来。   司真轻轻擦掉他的泪痕:“妈妈太高兴了,南南再叫我一声好不好?”   “妈妈……”乔司南带着哭腔的声音叫她。   司真的眼泪又下来了,把他抱到怀里:“妈妈在这里……”   乔司南忽然大声哭起来,紧紧搂住她的脖子,金豆子哗啦啦地往下掉,落在她肩膀上。   林博彦分别摸了摸两个人的头顶,温声道:“两个小哭包,先进屋再哭,嗯?”   说着去扶司真。   司真抱着孩子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你们见笑了。”她向老梁倒了谢,便转身回到家里。   林博彦对老梁淡淡一点头,也进去了。   正被母子情深的场面感动得眼眶湿润的老梁这才回神,瞪着紧闭的房门,嘀咕道:“这谁啊?”   司真也没想到林博彦没走,看到他时顿了一下。   林博彦道:“你进去陪孩子吧,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把这里收拾了就走。”不等司真拒绝,笑了下,“这种时候你肯定没心情洗碗,就别跟我客气了。”   孩子还在她身上哭,司真确实没心情,没再多说,抱着孩子进了卧室。   和上次小心而压抑的样子不同,乔司南这次才是普通小孩子哭的状态,张着嘴巴哇哇大哭,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他紧紧攥着司真的衣服,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终于可以发泄出来。   司真轻声哄着他,一边不停地流眼泪。   她不知道乔赫是怎么告诉孩子的,一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在他面前一直以阿姨自称,他知道是妈妈却不敢叫,就心疼死了。   恨自己。   从没像现在这么恨。   乔司南哭到最后在司真睡着了,脸颊鼻子都红彤彤的,满脸的泪痕,睡梦中还不时地抽一下。   司真手臂早就酸了,感觉不到似的,一直等到他彻底睡熟,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床上。   抓着她衣襟的两只小手也终于能掰开了,司真给他盖上被子,轻手轻脚地出去。   林博彦已经离开了,厨房和餐桌收拾得很整洁。   司真洗了条热毛巾,给乔司南擦了擦脸和小手,帮他脱掉衣服。然后关了灯,躺下来搂着他。   她睡不着,听着孩子平稳的呼吸声,心像是被填满了。   老梁靠在座椅上险些睡着,脑袋点了一下,惊醒,坐直身体,让后视镜瞄了一眼。   乔赫的姿势和半个小时之前一模一样,戴着耳机,盯着电脑屏幕,脸色比窗外的夜色更深沉。   又等了会儿,见五楼的灯灭了,老梁收回视线,便听到后座乔赫道:“走吧。”   那嗓音似乎有点沙哑,老梁发动车子,一边忍不住又看向后视镜。   见他已经摘了耳机,靠在椅背上,阖着眼皮。 第71章 六十九分   清早, 司真睁眼时,发现乔司南已经醒了, 撅着屁股趴在被窝里, 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司真摸了摸他的脸颊:“南南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妈妈?”   乔司南伸出小手掌,盖在她眼睛上,力气很小地揉了两下。   小孩子大哭一场醒来一点事都没有,司真的眼睛却有点肿, 眼睛里能看到红血丝。   她笑了, 拉住他的小手亲了一下,又亲亲他额头:“南南早安。”   乔司南眼睛弯弯的。   “亲妈妈一下。”司真把脸凑过去。   乔司南撅着小嘴在她额头上也亲了一下。   司真下床, 站在床畔向半坐在被子下的他伸出手臂:“妈妈抱南南去洗脸刷牙。”   乔司南立刻站起来,跑着扑进她怀里。司真一把将光溜溜、软乎乎的小朋友抱起来, 只觉得自己的前半生都值了。   老梁带来的的小皮箱里装着两身换洗衣物,还有一套全新的儿童用品,洁面膏、沐浴液、电动牙刷、蒸汽眼罩,甚至还有水牙线, 很齐全。   司真给乔司南穿上衣服,搬了把椅子放在水池前,让他踩上去。乔司南很熟练地拿起洁面膏, 在手心挤了一点点,然后在脸蛋上搓搓搓。   司真看得可爱, 笑着把毛巾递给他, 又在牙刷上挤好了牙膏。“妈妈帮你刷吧。”   虽然知道他自己就做得很好, 但很想体验一下,这些自己本该做却错过的事。   乔司南对她言听计从,转身呲起一口小白牙。   “痛了就告诉妈妈。”司真说。   乔司南没办法说话,用力挤了挤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司真的动作很轻柔,很小心,左手扶着他的小下巴,右手轻轻移动牙刷。他全程没有喊痛。   刷好了牙,司真把他抱下来,让他自己先出去玩。乔司南却不愿意走,也要陪着她,踮着脚尖够到她的牙刷,笨拙地帮她挤牙膏。   两个人都收拾好,司真给乔司南拿了本故事书,让他坐在客厅看,自己进厨房准备早饭。   蔬菜粥,肉末蒸蛋,清炒的胡萝卜、西芹、玉米、豌豆粒,还有加了牛奶、牛油和酵母粉揉的面团、刷上蛋黄和食用油烤的椰丝小馒头。   小馒头上撒了椰粉椰丝,松软香甜。   见乔司南吃了一个又拿起一个,司真问:“好吃吗?”   “好吃。”乔司南认真地说。   司真笑起来:“那南南多吃点。”   门铃突然响了,司真起身去开门。是老梁,送来了一只大行李箱,道:“我来接小少爷上学,顺便送些他的衣服过来。”   “这么早麻烦你了。”司真接过箱子,“南南还没吃完饭,你进来一起吃点东西吧。”   “不敢不敢,我已经吃过了,在下头等着就行。”说完不给她挽留的机会,快步走进电梯。   司真将箱子拿进卧室,乔司南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把手里啃了一半的小馒头放下,重新拿起一颗,用纸巾包住,跳下地,跑到沙发前藏进自己的书包。   又赶快回来坐好。   司真出来,刚好瞧见他爬上凳子的一幕,也没多想。   吃完饭,司真手里拎着两个包:自己的帆布包和乔司南的小书包,一手牵着他下楼。   她今天八点的课,没办法陪他过去,将他送到车上,系好安全带,不放心地叮嘱几句。   老梁笑呵呵地拍胸脯:“您放心,我每天接送小少爷,从来没出过差错。”   “谢谢你这么照顾南南。”司真诚恳道。   “都是我分内事。”顿了顿,问:“您下午有时间的话,不如去接小少爷?到时候我先过来接上您,再去幼儿园。”   司真是很想去的,不过她下午实验课的结束时间无法预测,便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下课早的话就自己过去,如果来不及,还要劳烦你把南南送过来。”   “您这样都让我有点惶恐了。”老梁笑着说,“不用这么客气,您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司真笑笑,对一直望着她的小朋友道:“妈妈马上要上课,不能去送南南了,南南要乖乖听伯伯的话,知道吗?”   乔司南懂事地点头。   “跟妈妈说再见。”   乔司南挥挥手:“妈妈再见。”   司真也跟他说了再见,才关上车门。   老梁熟门熟路地把乔司南送到休顿国际幼儿园,停好车,转身道:“小少爷,我们到了,下车吧。”   乔司南却没挪屁股,拉开书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团用纸包着的东西,递给他。   老梁闻到了蛋糕甜点的那种香味,以为是小少爷特意带给自己的,不禁露出惊喜的神色,“这是什么?”   “给爸爸。”乔司南说。   老梁咳了一声,也不敢拆开了,找了个盒子小心地装起来。   学生们的实验相继结束,司真检验完每一个人的结晶产物,做了记录,一看时间刚好四点。   冯媛被黄教授安排来给她做助教,司真一边收拾东西,嘱咐她:“你盯着他们打扫一下,我有事出去一趟。”   “没问题,您去忙吧。”冯媛利索道。   打车到休顿国际的时间刚好,停车区的豪车一辆挨一辆。加长版的劳斯劳斯刚好开进来,停下,司真走过去,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老梁有些高兴地降下玻璃:“您也来啦?小少爷今天肯定开心。”   “我进去接他,你在这里休息会儿吧。”   老梁“啊”了一声,视线稍稍往后瞥了一下:“行。”   过了阵,他忽然一拍大腿,看着那道已经进入大门的纤细身影:“哎哟,太太没拿接送卡!”说着便要打开车门,“我去给她送。”   “不必,”安静的后座忽然传出一道声音,“我去吧。”   第一次走进这座气派的幼儿园,校园里到处都是绿茵茵的草地和树木,游乐区也都设置了地垫和防护栏,环境绿化和安全措施都做得很好。   家长等候区已经有不少人,司真走进来时,恰好响起放学的铃声。   她不了解这里的结构,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中(1)班。一部分小朋友已经被家长接走了,剩下的有些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有些还在玩。   乔司南抱着自己的小书包坐在小板凳上,一个小女孩儿趴在桌子上,脸冲着他正在说什么。   “我相信你有妈妈,他们说你爸爸就要和一个女人结婚了,那个女人以后就是你的妈妈。”小女孩一副很懂的口吻。   乔司南拉着小脸,不高兴的样子,没搭理她。   “可是后妈都很凶的哦,你以后要小心了,要是她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可以让我爸爸妈妈马上去救你……”   乔司南还是没反应。   喋喋不休的声音在耳边持续一阵,他一直垂着的眼睛忽然抬了抬,瞧见司真的身影,立刻站了起来,蹬蹬蹬向她跑过去。   司真刚刚和老师打过招呼,笑着蹲下去接住他,抱到怀里:“南南今天在学校乖不乖?”   “乖的。”乔司南道。   “南南真棒。”   司真捏捏他的鼻子,站起来,对两位年轻的女老师道,“谢谢你们照顾南南,我先带他走了。”   “诶请稍等,”一个女老师伸手拦住她,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透出些许防备,“我们需要刷接送卡的。”   司真不知道还需要这个,“抱歉,我没有带。”   “你是司南的什么人啊?”   刚才已经自我介绍过,司真好脾气地重复一遍:“我是他的妈妈。”   整个幼儿园谁不知道乔小朋友没有妈妈,那位钻石王老五爸爸至今是单身未婚,订婚的消息也就几个月前才爆出来,还不知道真的假的。   老师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脸上明显地写着怀疑,用词倒还算委婉:“不好意思啊,我们之前没见过你。你也知道小朋友的安全很重要,我们每天早晚都要刷卡电子记录的,这是家长接送孩子的唯一凭证,没有接送卡,我们不能把孩子交给你……”   原本还在聊天玩耍的小朋友都安静了,几双好奇的眼睛注视着这边。   司真感觉到乔司南抓着她的小手握紧了几分,她低头,看到他抿着嘴角,小脸紧绷着。   “是妈妈。”乔司南看着两个老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大一些,却还是泄露了紧张。   老师弯下腰,柔声道:“司南别着急哦,我们会打电话跟你爸爸核实的。”   司真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看向老师:“您稍等一下,我让……”   “怎么了?”   话说半截,听到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司真尚来不及回头,便察觉到男人带着压迫性的气息靠近。下一秒,一只手揽在她左边腰侧,将她往后带了一带。   肩膀撞到宽厚的胸膛,贴在她腰上的掌心温度灼人。   不等司真反应过来,两位女老师已经换了一副笑脸:“乔先生,您亲自来接司南啊。”   乔赫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将名片大小的智能卡片递过去。接着垂眸看向司真,嗓音低而磁性,将成熟男性的魅力与韵味发挥到极致:“跑那么快干什么。”   随意的口吻和姿态,若隐若现的亲昵。   老师看司真的眼神顺便也变了,刷好卡连忙递回来,讪讪一笑:“对不起乔太太,是我们眼拙。”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司真浑身不自在,“没事。”低头看了看乔司南,“跟老师说再见。”   乔司南乖乖照做。   司真牵着儿子转身,不动声色地从乔赫怀里退离。不知他有心还是无意,在同一时刻收紧手臂,司真刚离开几公分的距离,又被按了回去。   乔赫揽着她往外走,大概吃准了她不会在人前与他闹,一直不放手。   离开教室,走出教学楼,司真忽然矮身蹲了下去,如此一来便顺利脱离了他的怀抱。   她把乔司南的书包摘下来,挎在手臂上,“妈妈抱着你走。”   乔司南喜欢被抱,闻言两只小胳膊抬起,圈住了她的脖子。   没等司真起身,乔赫淡淡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自己走。”   乔司南立刻放下手臂。   司真抿了下嘴唇,柔声哄他:“南南还小,妈妈抱一会儿没关系。”   乔司南却瞅着乔赫,到底是屈服在老爸的淫威之下,小声说:“南南长大了,自己走。”   他的懂事,他对乔赫的服从,都让司真心情复杂。   她明白,自己这个不负责任的妈妈的分量,比不上养育他五年的父亲,自己种的因,得到这样的结果,都是应该的。   心里还是会有些难受,大多是追悔莫及。   她笑笑,夸了一句“南南好乖”,起身,牵着他往前走。   神思不定,抱着孩子坐上车,看到乔赫随后上来,才反应过来。想说自己打车回去已经来不及,老梁发动车子,一边问:“小少爷开心吗,今天爸爸妈妈一起来接你。”   乔司南看看司真,“嗯”了一声。   很少得到他的回应,老梁都有点受宠若惊,情不自禁坐直了些。   儿子开心就行了。司真将纷繁的思绪抛开,揉了揉乔司南的脸蛋。   她似乎闻到车里有一点椰子的甜味,若有似无。 第72章 七十分   “前面商场放我们下来吧。”司真对老梁吩咐一句, 低头问乔司南:“南南想和妈妈一起逛超市吗?”   乔司南从来没有逛过超市,不过跟妈妈去哪儿他都愿意,毫不犹豫地点了两下头。   到了地方,老梁稳稳将车停下,司真带着乔司南下车, 一手提着他的书包, 正要叫他说再见,却见另一侧乔赫也打开车门下来了。   司真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看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低头对乔司南道:“南南和说爸爸说再见。”   现在乔司南已经快养成习惯了, 每次下车都和爸爸说再见, 这回不知为何没出声。他看着乔赫,乔赫也垂眸睨着他,一大一小无声地对视。   司真觉得这父子俩之间有一个自己无法插入的小空间。   当她领着乔司南往商场走,发觉乔赫两手插在口袋里,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时, 就明白刚才乔司南为什么不说再见了。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默契。   走了一段, 司真终究是没忍住,停下脚步, 回身看向一路都在吸引目光的男人。   “你跟着过来干什么?”   乔赫漫不经意地一挑眉:“我不能来超市?”   很少见他做这种轻浮的动作, 也没想到他有这种耍无赖的样子,司真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了他片刻, 淡淡问了一句:“你不是出差吗?”   乔赫神色自若:“明天走。”   司真没再搭理他。   商场一楼有一家药妆店, 司真先带着乔司南去选宝宝面霜和身体乳。   爸爸带孩子的一个问题就在于, 不注重保养皮肤,水牙线都有,却没有一盒擦脸的。   虽然乔司南皮肤本来就水嫩嫩的,比她还好,但秋天越来越干燥,还是要保护好。   导购逮准了她一通介绍,司真耐心地听着,一边拿起不同的瓶子对比成分表。   身后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如出一辙的冷酷表情,视线全程都跟着她。   来商场是临时起意,没有带家里的环保购物袋,结完账,便打算将东西放进乔司南的书包里。   拉开拉链,她又闻到了那股椰蓉的味道,比车上要浓一些。   顿了一下,转头去看乔司南,发现他正望着她,捏着手指,一脸做坏事被发现的紧张。   她笑了一下,蹲下身拿着面霜道:“这个是南南的,放进南南的书包好不好?”   乔司南忐忑地说好。   超市在负一楼,购物车看起来很干净,司真很早就想象过自己推着孩子逛超市的画面,检查了宝宝座椅,很结实,便兴致勃勃地把乔司南抱了起来:“南南坐这里。”   乔司南本能地抓紧了扶手,表情似乎有一点不情愿,但是没有说。   司真把他的小书包背到背上,两只手推着车。   超市的人比想象中要多,有些吵,司真没耽误时间,补充了一些家里快用完的日用品,便去买菜。   新上市的菠萝有点贵,胜在新鲜,司真一边挑选,一边问乔司南:“南南想吃菠萝饭吗?”   “想。”乔司南很配合地回答。   “那一会儿妈妈给南南做菠萝饭。”   乔司南就乖乖地说:“好。”   生鲜区更挤,推着购物车的人经过,不留神就会撞到他们的推车。   其他东西也就算了,孩子在车上,司真就很小心,加快速度选菜,过程中一只手一直扶着车子没放开。   乔赫挡在乔司南和过道中间,看了专心选菠萝的司真一眼,手掌放到乔司南脑袋上,把他扭向另一侧。   乔司南看到一个跟他一样坐在手推车里的小朋友,那个穿开裆裤的小朋友也在看他,唆着手指两眼茫然。   乔司南皱了皱小眉头。   乔赫睨他一眼:“下来吗?”   乔司南连点了三下头。   司真选好香菇,一回头,瞧见乔赫掐着乔司南的咯吱窝,把他从车上抱了起来。   她心里也松了口气,无视了他快半个小时,终于跟他说了一句话:“你抱着他吧,人太多了。”   乔司南被举在半空中,停了一下,随后便落到一个宽厚可靠的怀抱里。   乔司南很久没被爸爸抱了,小心地瞅着他的脸色。   乔赫瞥他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下不为例。”   司真把几样蔬果拿去称量,又去选了条鱼,让师傅处理好,推着车子去收银台。   一走出人多的地方,乔赫就把乔司南放了下来,他说了声“谢谢爸爸”,小跑两步上前,拉住了妈妈的手。   收银台的人也不少,每台机器前都排着长队。   按理说这里不会太挤,只是不知道某人抽什么风,居然破天荒跟着她在排队,站在她身后,挨得很近。   她往前一挪一步,他便紧跟上来。   司真忍了很久,直到感觉屁股被蹭了一下,皱着眉回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又转了回去。   这种事也没办法说出口。   乔赫垂眸望着她,微微低头,温热的气息靠近她耳畔,“瞪我干什么?”   司真偏下了头,小声道:“你能不能站远一点?”   他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不能。”   “……”司真再次回头,这次真的是瞪了。乔赫面不改色地偏开身子,露出抵在他身后的一辆购物车。   后头的老奶奶还在用力,催促:“往前走往前走。”   司真无奈地转回去,恼火之余,脑海中却忍不住在想,他还真是变了,以前洁癖到龟毛的个性,现在被菜叶子蹭到衣服,居然一点不生气。   很快轮到他们,司真一样样把东西从购物车拿出来,放到传送带上。收银员一边熟练地扫描,一边问:“还有其他的吗?”   “没……”   刚说了半个字,视野中募地闯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飘飘丢下一个不足手掌大的盒子。   司真刚看清盒子上的字样,收银员已经飞快地拿起来,扫描,丢到另一侧。   “三百二十四块六毛……”   司真从钱包里拿出会员卡,递了过去。   收好小票和卡,司真把东西装进购物袋,牵起乖乖站在她身边的儿子。   没走两步,收银台在后头喊:“诶,女士,你的东西掉了——”   司真脚步凝了凝,回过身,见收银台手里高高举着粉色的盒子,黑色字体的003隔着几米看都一清二楚。   OKAMOTO……   透明质酸……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司真臊得脸红,偏偏“肇事者”两手插着口袋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   她真的想不到他的性格会做出这种事,还当着孩子的面。   司真快步走回去,把那个烫手山芋的盒子接过来塞进购物袋——透明的袋子根本遮不住骚包的颜色。   真不知道这种东西为什么要用粉色的盒子……   为人师表的脸面在今天算丢尽了。   老梁瞧见三个人回来,忙下车来接东西。司真把乔司南抱上车,自己坐到了副驾。   车里怪异的气氛持续到抵达学校,老梁一路没敢说话,忙下车去后备厢拿东西。   剩下三个人几乎是同时下的车,司真接过老梁递来的袋子,看着刺眼的盒子,实在是气得慌,尽量用平和的声音对乔司南道:“南南先闭上眼睛好吗?”   乔司南看看她,又看看乔赫,乖乖用手挡住了眼睛。   司真抿唇把那盒东西拿出来,说不清是扔还是摔地塞到乔赫怀里。他抬手接住,看着她忍耐着怒气的脸,没说话。   司真一眼都没有看他,牵起乔司南,走向公寓。   孩子的心思太敏感了,尽管她尽力没有表现出来,乔司南还是感觉到了什么,看着她的目光变得小心翼翼。   进了电梯,司真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挤出笑道:“妈妈刚才突然有点头疼,南南是不是担心了?”   乔司南的小手就去摸她的额头,担忧的小眼神:“妈妈不疼。”   “南南给妈妈揉揉就不疼了。”司真说。   乔司南就给她揉了揉。   有人进了电梯,司真站起来,目不斜视地摁下楼层按键。   金属门关上,片刻的静默后,安静的空间里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生气了?”   司真察觉到乔司南抬头看向她,平静道:“没有。”   乔赫侧头看着她,默了半晌,把站在两人中间的乔司南抱了起来。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   司真走出去,拿钥匙开门,回头看到他抱着儿子走过来,才明白他的用意。   挡也没法挡,沉默地任由他的皮鞋迈进门。   她在玄关站了一会儿,关上门,提着购物袋进了厨房。   乔赫在沙发上坐着,乔司南乖巧地坐在他身边,眼睛盯着厨房的方向。   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响声,冰箱门的开关声,细细的水流声,随后是熟练的刀声。   良久,乔赫起身,走向卧室。   乔司南跳下来,跟在他屁股后面。   乔赫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搭理。   简洁而温馨的房间,收拾得整洁干净,有淡淡的女人香。   乔赫在床沿上坐下来,手抬起一些,又放下,看向一旁紧盯着他的儿子:“转过去。”   乔司南听话地转身,脸冲着墙。   乔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将粉色的盒子丢了进去。   想了想,又拿起来,拆开,取出一个包着纸巾丢进垃圾桶,再将盒子重新放回去,随意用其他东西压住。   做完这一切,他扫了一眼床。   她还是喜欢粉色。   手指在枕头上蹭了蹭,柔软的触感,让人留恋。 第73章 七十一分   把糖当盐洒进了丝瓜木耳炖豆腐里。   司真很少犯这种失误, 今天做饭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   所幸糖对于汤有提鲜的效果, 加一点也不妨事。司真重新撒了盐,加入水淀粉勾的芡, 炖了一分钟后关火。   其他的菜都做好了, 彩椒炒虾仁, 糖醋五花肉, 还有一盘日式鸡肉丸子:鸡胸肉加淀粉、洋葱和蛋黄等材料打成泥捏的丸子,刷上用清酒、酱油、味淋调的酱,在烤箱里烤熟。她捏的很小颗, 适合小朋友吃。   父子俩还在沙发上并排坐着,也没开电视。乔司南手里捧了本英语故事书,读得似乎不是很情愿, 不时抬眼瞄向厨房。   他闻到了好香的味道, 肚子饿了。   司真把饭菜摆上餐桌, 喊了声:“南南洗手吃饭了。”   乔司南立刻把脸转向一旁的乔赫,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合上书跳下地, 乖乖跑进卫生间, 踩上司真给他放的小凳子, 认真地洗干净小手。   司真向他弯下腰, 他便配合地张开双臂,让司真把他抱上椅子。又拿了一条方巾叠成三角形, 围到他脖子上。   刚才在超市给他买了专用的小碗和分格餐盘, 司真把每样菜都盛到餐盘里一些, 放在他面前,然后另外盛好了两碗饭。   抬头时,对上一道来自客厅的目光,乔赫仍在沙发里坐着,看着她神色不明。   乔司南直勾勾盯着餐盘里的丸子,却坐得端端正正,没有动手。   司真坐下来,收回视线:“叫爸爸过来吃饭。”   乔司南便从椅子上爬了下去,走到乔赫跟前:“爸爸吃饭。”   乔赫这才起身。   直到他在餐桌前坐下,慢条斯理地用餐巾纸擦干手,拿起筷子,乔司南看着他吃了一口,才拿起自己的小叉子,去扎盯了很久的那颗丸子。   司真摸了摸他的头。   乔司南对丸子情有独钟,豆腐汤根本不碰,司真不时给他添几颗丸子,哄他喝几口汤,吃点豆腐和丝瓜。   忽然又想起,以前也是这样哄乔赫吃青菜的。   他不怎么说话,却会把她夹过去的菜都吃掉。   父子俩挑食的毛病都一模一样。   算起来,这是一家三口第一次正式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却一点也不安宁。   乔赫的手机在响,被他翻了过去,放在桌子上,没一分钟又响起。   重复两次,司真看向他:“你接电话吧,也许有要紧事找你。”   她话音刚落,铃声第三次响起。乔赫微微皱眉,拿起手机起身到阳台接听。   不晓得是什么重要的事找他,五分钟后他才回来,泰然自若地坐下,继续吃饭。   乔司南胃口似乎很好,吃了很多,打饱嗝的时候叉子上还有半颗丸子,被自己打的嗝吓愣住了。司真笑起来:“南南吃得这么饱啊?来让妈妈摸摸小肚子,是不是变成西瓜了?”   乔司南被司真抱到腿上,掀开上衣在圆滚滚的肚皮摸了摸,羞涩地把头靠在她胸口,咧开了小嘴。   笑对他来说是个不太熟练的动作,仍然只会做表情,发不出声音。   司真轻轻拍了两下,小肚皮弹性十足,“哎呀,西瓜要熟了。”   他更羞了,把脸藏起来。   司真笑了,亲亲他的小脑瓜顶:“我们南南真可爱,妈妈太喜欢你了。”   乔司南从她怀里抬起头,黑亮的眼睛里盈盈水光。   “南南喜欢妈妈吗?”司真温柔地看着他。   “喜欢妈妈。”乔司南说。   司真笑着低下头,和他蹭了蹭额头。   灯光柔和,母子俩亲昵的话语和笑声环绕在侧。   乔赫伸筷夹起一颗丸子,尝了尝。   司真抱着乔司南玩了一会儿,叫他自己去看动画片,自己把碗碟收到厨房。   乔赫在门口站了片刻,才道:“我今天晚上走,四天回,有事给我电话。”   “没什么事,你去吧。”司真语气淡的像盘子上的泡沫,被水一冲就没了踪影。   出差还要带一盒避孕套,想来也是忙得很。   -   林姐带着妙妙来做客的时候,司真正在备课,乔司南在她身边的地毯上安静地自己堆积木。   司真去开了门,四岁的妙妙扎着两个小揪揪,甜甜地叫了声“司真阿姨”,把手里的巧克力盒子举起来:“送给你。”   司真惊喜地接过来:“是巧克力呀,”蹲下来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阿姨很喜欢吃,谢谢妙妙。”   乔司南在她身后一脸严肃地盯着。   “这是你儿子吧?”林姐惊讶地看着乔司南,“哎呦,长得跟你真像!”   “是吗?”司真笑着看了看儿子,这话让她很高兴。   “你看这眼睛这嘴,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林姐上上下下打量着乔司南,给予了高度评价,“长得这么像妈妈,长大肯定是个美男子。”   乔司南眨巴着眼睛看着司真,似乎听懂了,抿着小嘴很高兴。   司真叫他过来,温声道:“这是妙妙妹妹,她比你小几个月。以后南南就是哥哥了,告诉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乔司南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叫了声:“我叫乔司南。”   妙妙笑得很甜:“哥哥好。”   司真切了些水果,又倒了两杯水,和林姐在客厅里聊天,不时留意着在一旁玩耍的两个孩子。   乔司南对其他小朋友不怎么感兴趣,也很少搭理,但司真发现,大概是妙妙长得可爱,他没那么抗拒,还主动把自己的玩具给了妙妙。   司真希望他能有自己的玩伴,暗自计划着,有时间多带他和妙妙玩一玩。   隔日下午司真有课,还要开会,赶不上接孩子,便托老梁去了。   平常五点就能到家了,这天却迟迟不见消息,开完会出来,立刻打了电话过去。   “我们在家呢,”意识到歧义,老梁又补充,“沂淮区别墅这儿。小少爷自己说要回来,我正想等您忙完给您说一声呢。”   司真心里一紧:“南南要回去?为什么?”   顾不得回办公室收拾东西,拿着手机便往校门口跑,她很着急,一边回想这两天是否有什么异常,是不是她无意做了什么让孩子不开心了,自己却不知道。   “这我也不清楚,今天一上车就说要回来,诶——他下来了,”老梁瞧见小家伙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下来,忙小跑过去,“您等着,我把电话给小少爷。”   “妈妈。”   电话里传来乔司南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和平时一样乖。司真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害怕,心头酸涩。   “南南怎么想回家了?”她放轻声音问。   乔司南看着手心里的卡片,似乎不知道怎么说。老梁忙在一旁解释:“小少爷好像是回来拿东西的。”   “那南南拿了东西赶快回来好不好?妈妈在家等南南。”司真揉了揉泛酸的眼睛。   乔司南“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司真蹲在路边,把脸埋在了膝盖上。   她没有回家,一直站在楼下等着。劳斯莱斯一开进来,她立刻迎了上去,打开车门,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   一颗心落了地。   “妈妈想死南南了。”   乔司南安静地被她抱着,等到她放开,才举起一直攥在手里的卡片。   司真看着那张银行卡,“这是什么?”   “送给妈妈。”乔司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五岁的孩子给她卡,司真一时哭笑不得。   儿子很乖,不会偷偷拿乔赫的卡,她猜测这大概是乔赫给他开的卡,存着他的压岁钱之类。   虽然不能拿儿子的钱,更没办法拒绝小家伙的好意,暂且帮他收着吧。司真抱住他亲了又亲:“谢谢南南。”   乔司南很开心的样子。   虽然是一场误会,司真多少留下了一点阴影,对待儿子愈发地关心细致。   周末天气不错,一早,她收拾好东西,正要带乔司南出门去玩,门被敲响。   开门见林博彦站在外头,脖子上骑着妙妙,向她招手:“司真阿姨早!”   司真微笑:“妙妙早。”又看向林博彦,“你们这是……”   林博彦向她笑了一笑:“妙妙爸妈有事,托我照顾一天。我和她去欢乐谷,你和南南有安排吗,没有的话一起来?”   “我们也是要去欢乐谷。”司真讶然。她的票是一位同事送的。   “这么巧啊。”林博彦勾着嘴角,“刚好一起,我开车。”   “……好。”   他们出发的时机不错,交通意外的畅通,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欢乐谷。   两个小朋友还小,能够选择的娱乐项目很少,蚂蚁王国区是最适合他们玩的地方。   进去时,林博彦还是像大马一样,一路给妙妙骑着。乔司南看了他好几次,被他察觉了,低下头看他:“你要试试吗?”   乔司南摇头。   旋转木马,小火车……能玩的项目都玩了一遭,他们带着两个小朋友去看4D电影。两个大人坐在两边,小朋友坐中间。   座椅忽然开始震动的时候,司真不防备被吓了一跳。另一端林博彦看着她,笑了一声。   喷烟喷水闪灯光,一样来了一遭。   司真正帮乔司南擦喷到脸上的水,听到林博彦叫了她一声:   “司真。”   她转头,才发现他从两个小朋友头顶倾身靠了过来,离得有些近。“……怎么了?”   林博彦没说话,抬手。司真本能缩了一下头,还是没躲过他的手——动作很轻地抹掉了她额头上的水珠。   “……谢谢。”司真故作镇定地转了回去。   林博彦收回手,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下头,两个小朋友将大人的动作抓个正着。   妙妙捂着嘴偷笑,乔司南垂下眼睛,略有些惆怅。 第74章 七十二分   4D电影院的安排似乎出了点差错, 他们出来的时候遇上下个场次进场的观众, 通道里造成了一些堵塞。   拥挤的人潮对处在下层的小朋友很不友好,容易被撞到,也容易走失,司真正打算去抱孩子, 只见走在前面的林博彦忽然停下, 俯身,一手一个, 将乔司南和妙妙同时抱了起来。   接着回头,嘱咐小朋友的口吻对司真道:“你跟紧我, 别丢了。”   两个孩子加起来五十多斤了,这样的抱法并不轻松, 离开人多的地方,林博彦便将他们放了下来,笑着问:“两个小鬼饿了吧,叔叔带你们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有什么好吃的?”妙妙仰着头。   “嗯——”林博彦想了想,“有排骨五花肉哦,你不是爱吃烤肉。”   妙妙高兴地蹦了一下:“耶!我最爱吃烤五花肉!”   林博彦温和地看着乔司南:“你爱吃五花肉吗?”   乔司南转向妈妈, 林博彦跟着向司真看过去,起身:“朋友推荐了一家卡通主题餐厅, 风格和口味都很适合小孩子, 我已经订了位子, 一起去试下?”   两个小朋友也都看着她, 等着她发话, 司真摸了摸两个小脑袋:“走吧。”   四个人上了车,开到中途,林博彦接了一通电话。挂断后道:“抱歉,医院临时有台手术,我得马上回去。”   “没关系,你先去忙吧。”司真说,“我带他们两个过去。”   “你一个人行吗?”林博彦不放心似的看她一眼。   “可以的,他们两个都很听话。”   林博彦又向两个小朋友道歉,“叔叔这次不能陪你们去吃饭了,下次有机会再带你们出来玩。妙妙,你要听司真阿姨的话,不要添麻烦知道吗?”   “知道啦,”妙妙吐吐舌头,“啰嗦鬼。”   林博彦把他们送到餐厅,司真带两个小朋友下了车,他又降下车窗,探身望着她,压低声音道:“今天辛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跟你赔罪。”   司真客气地回复,牵着小朋友走进餐厅时,林妙妙拉了拉她,眯着眼睛笑得贼贼地:“司真阿姨,你和博彦叔叔是不是在谈恋爱呀?”   另一边的乔司南闻言立刻抬起头,盯着司真。   “没有啊,”司真温和道,“我和他只是朋友,妙妙不要误会。”   “可是我上次听到他和妈妈说,你们在相亲呢,”妙妙好奇地问,“相亲不是谈恋爱吗?”   司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会儿才道:“相亲是认识一个新朋友,要互相喜欢才能在一起。”   “那你不喜欢博彦叔叔吗?”   小朋友的问题有时候真的让人招架不住。   “没有不喜欢,他是个很好的人。”司真说着,把菜单打开递过去,“看看想吃什么?”   妙妙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砖选起肉。   这家店的肉味道很好,司真烤着肉,剪成小块分给两个孩子。妙妙吃得很香,乔司南似乎不太合胃口,慢吞吞地,也没吃多少。   “南南不喜欢这个五花肉吗?是不是太肥了?”司真把他碟子里已经凉掉的肉夹到自己碗里,“想吃什么,妈妈再给你点一些别的。”   乔司南摇了摇头,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等喂饱了妙妙,司真结账带着两个人离开。   到学校时天已经黑了,先把妙妙送回去,她牵着乔司南回家。   三三两两的学生说笑经过,司真俯身,把乔司南抱了起来。“走了一天是不是累了,妈妈抱一会儿。”   乔司南搂住她的脖子,脑袋靠在她颈窝。   “今天和妹妹一起玩开不开心?”司真问。   乔司南不说话。   “南南是不是有小心事了,愿意告诉妈妈听吗?”   还是不吭声。   司真便道:“妈妈刚才没吃饱呢,南南吃饱了吗,让妈妈摸摸,”她把手贴在脸上暖了一下,才伸进乔司南的衣服里,“小肚子都瘪了,我们回去煮泡面吃吧,南南吃过吗?”   她一路轻声说着话,抱着孩子回到公寓,放下东西,便领着他去厨房。   用盆接了些水,让乔司南帮她洗两颗番茄,等他洗好,香菇、火腿、生菜等材料都已经切好了。   菜炒好后加开水煮开,放入生菜和调味料就可以出锅了,最后将煮好的泡面和鸡蛋放进去,撒一些小葱。   乔司南被香味吸引,扒在流理台边上看。   司真在客厅的地毯上摆了张小方桌,让他坐下来,自己端着盛面的大海碗,放到桌子上,坐在他对面。   她先夹起一些,然后转动筷子,一圈一圈,让面缠在了筷子上,吹了两口,一大团喂到乔司南嘴边。   他把嘴巴张的很大,伸着头将面吃了进去,司真慢慢把筷子抽出来,他嘴巴填得满满的,慢吞吞地咀嚼。   这种东西乔赫从没让他吃过,也没有尝试过这种吃法,很新奇。等到和司真一人一口干掉整盆面,他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低落。   碗就那么放着,没急着收拾,司真靠在沙发上,乔司南特别依赖地趴在她怀里。   “南南以后有什么事都告诉妈妈好吗?上次你没和妈妈说一声就回家,把妈妈吓坏了。”司真轻轻摸着他的小肚子,“有了小烦恼也要告诉妈妈,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乔司南在她身上点头,下巴蹭着她,可怜又可爱。   司真亲了亲他额头:“只要南南开心,妈妈就满足了。”   “妈妈也开心。”乔司南忽然说。他想要妈妈也开心。   周一下午事情有些多,司真去接孩子放学,因为还有事要和黄教授讨论,不放心将他自己留在家里,便带到了办公室。   黄教授的课题组就在同一楼层,司真知道李倩还在,便想拜托她过来帮忙照看一会儿。虽然上次她将南南抱走的姿态让司真不太舒服,但她毕竟做过南南的家庭教师,交给她还是放心的。   正巧冯媛过来送学生的实验报告,瞧见坐在椅子上的乔司南,便“咦”了一声,活泼道:“发现一枚小帅哥。”   司真看了看她:“你这会儿有时间吗?”   冯媛搞怪地抖抖眉毛,“如果是让我帮您照顾这位小帅哥的话,非常有!”   “那麻烦你了。”   “您放心,我天生有孩子缘。”冯媛自信道。   司真又细声嘱咐乔司南几句,才去找黄教授。   冯媛搬了把椅子坐到乔司南身边,开始和他搭话:“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心里暗自琢磨,没听说司老师什么时候结婚了啊,孩子还都这么大了,难道是亲戚家的?但是又跟她长得很像诶。   乔司南稚嫩却透着几分沉稳的声音回答:“乔司南。”   乔司南?冯媛拧着眉毛想了想,这个名字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你爸爸叫什么?”她想了会儿,问。   乔司南看了她一眼,又把头转回去,没理她。   问小朋友家长名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冯媛被他那眼神一看,莫名就有些心虚,觉得自己的问题真是太不合适了。   想挽救已经没机会,不管她再说什么,小帅哥都不说话了,十分冷酷。   这要被司老师知道自己两句话把人孩子惹着了还得了。正用尽浑身解数逗小帅哥笑,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冯媛去开门,见到了今天的第二枚帅哥。   “林老师好。”她忙打招呼。临床的帅比老师在学校挺出名的,她跟李倩还去凑热闹旁听过。   “你好。”林博彦笑笑,瞥见里头的乔司南,径直走进去:“南南怎么一个人在这,你妈妈呢?”   冯媛有些凌乱。林老师好像跟司老师很熟啊,但她儿子又姓乔……   “司老师跟我们黄老师在谈事呢,一会儿就回来。”   林博彦向乔司南伸出手:“走,我们出去玩一会儿,等你妈妈忙完一起去吃饭。”   冯媛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能不能让孩子跟林老师走。乔司南看了林博彦一会儿,乖乖把手递给了他。   林博彦便牵着他出去了。冯媛想了想,还是跟在后面。   乔司南其实对于出去玩并没什么兴趣,面无表情地跟着林博彦。   巧的是,刚走出药化大楼的门,便瞧见路边停了辆黑色轿车,车门打开,一双长腿迈了下来。   乔司南下意识抽回了被林博彦牵着的手,抿紧了小嘴。   乔赫的目光极慢地从身材挺拔的男人身上扫过,落在乔司南身上。   揣着兜站了片刻,见他一动不动,淡声道:“愣着干嘛呢,看见我也不打招呼。”   林博彦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转。   乔司南咬了咬嘴唇,抠着手指,半晌忽然弯下腰,向他鞠了一躬,很小声地叫了一句:“叔叔。”   乔赫眸光骤然一寒:“你叫我什么?”   乔司南紧张又害怕,不敢看他,使劲缩着下巴,都快哭出来了。   乔赫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阴鸷的眼风扫向林博彦。后者从容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案发现场的三个人冯媛都认识,一个大名鼎鼎的乔生总裁,一个临床医学院的副教授,还有一个司老师的儿子。   但这情况她实在有点看不懂。   想上前去拯救小朋友,又本能觉得自己敢踏过去一步就是找死。正纠结万分,背后传来一道让她如蒙大赦的声音。   “南南?” 第75章 七十三分   从黄教授那儿出来, 司真小跑着回到办公室,空无一人。   虽然知道冯媛应该不会将南南带到太远的地方去, 还是免不了担心,立刻出来找。她的身影从大门里走出来, 几双眼睛便齐刷刷投了过来。   冯源有点紧张:“司老师……”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眼下的状况。   司真瞧见乔司南身旁的林博彦:“你怎么过来了?”   “前天临时有手术没陪你们一起吃饭, 心里过意不去, 今天特地请罪来了。”林博彦道。   他的笑容如春风拂面,相形之下乔赫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司真已经瞧见他了,站在树下的车前,周身散发着冷意。   气氛不知为何有些剑拔弩张。   司真接收到乔司南投来的求救般的眼神, 扁着小嘴儿, 黑亮的眼睛里蓄着一汪眼泪, 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你先回去吧。”司真对冯媛说。忙走到乔司南跟前,蹲下来,将他抱到怀里,“南南怎么哭了?”   乔司南靠进她怀里, 像躲进了一个安全的港湾,心有余悸地将怯怯的小眼神投向黑着脸的乔赫。   “不哭了。”司真动作温柔地帮他擦掉从眼角滑下来的泪珠, “妈妈回来了, 南南不怕,告诉妈妈谁欺负你了?”   这话里话外不都在暗示他欺负儿子吗。乔赫声音沉下来:“乔司南, 过来!”   乔司南本能地顺从他的指令, 却害怕地眼泪哗啦一下就奔涌出来了。   司真抱住了他, 没让他去, 转头看了乔赫一眼,眼神似乎有些不满。她皱眉道:“你有话好好说,吓到孩子了。”   乔赫冷哼了一声:“你还真会教他,才让你带几天,我就变成叔叔了。”   司真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他脸色为何那么臭。   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家伙,乔司南已经知道自己错了,趴在她肩膀上,委屈巴巴地掉着眼泪,也不敢哭出声。   司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站起身对林博彦道:“今天可能不太方便。”   林博彦理解地笑笑:“没关系,你先解决你的事,好好哄哄南南,他好像被吓坏了,下次我再带你们去吃饭。”   乔赫冷眼看着他们,讥讽地扯了下嘴角。林博彦颇有风度地向他颔首,先行离开。   等人走远了,司真才道:“我不知道南南为什么叫你叔叔,他现在有点害怕,等到晚上我再问问怎么回事。”   乔赫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说辞,冷笑一声:“不是你为了方便和那个医生约会,才这样教他的?带着儿子和男人相亲,你是有多不甘寂寞?”   “我没有这样教他,也没有带他去约会。”司真抿唇,顿了一顿,“相不相亲是我的自由。”   乔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才回来多久,嘴上说着要补偿他,你补偿的方式就是迫不及待给他找一个后爸?”   司真忙捂住了乔司南的耳朵,有点恼火,这人当着孩子的面乱说什么呢。“我找不找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也有未婚妻,我为什么不能……”   她话说了半截,突然没了声音,撇开脸,不想与他多说一个字,也不想看他一眼。   乔赫的脸色有了点微妙的变化。他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目光。   “你在吃醋?”他忽然说,语气与之前大有不同。   司真一滞。气不打一处来:“我有什么好吃醋?该吃醋的是你未婚妻吧,出差也要带一盒避孕套,她对你也真是放心的很。”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懊恼自己怎么就总也忘不了那个粉色盒子。   乔赫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眼里复杂的情绪里似乎掺了一丝愉悦。   “还说不是在吃醋。”   司真耳根有点烧,正想抱起南南马上逃离这个地方,乔赫忽然抬步向她走了过来。   乔司南的耳朵虽然一直被捂着,眼睛却盯着乔赫,见状许是误会爸爸要来教训他,马上躲到了司真腿后。   这会儿乔赫才没工夫理他,径直走到司真面前。她想后退,孩子站在她身后,退不了。   “你心里还有我,”乔赫抓住她的手腕,嗓音低下来,“打打……”   “你误会了。”司真把手抽出来,却被他反应敏捷地再次抓住,当着孩子的面不敢太大动作,挣了几下都失败了。   “乔赫,你放开我!”   他却又靠近两分,低下头与她离得很近,磁性的声线在她耳畔撩拨:“回来吧,打打。”   司真猛地在他胸口推了一把,成功挣脱开了。   “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她冷淡地说完一句,抱起乔司南转身就走。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乔赫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道。   司真像没有听到,快步走进大楼。   穿过走廊,回到办公室,把乔司南放在凳子上,司真蹲在他身前,垂着头,好一会儿才起身,微笑道:“妈妈的工作都做完了,我们回家吧。”   相隔不远的课题组实验室,冯媛伸着脑袋趴在窗户边上,看着下面身形修长的男人上车,黑色轿车驶离,才退回来。啧了一声:“司老师看着温温柔柔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身旁,李倩皱着眉头没出声。   “乔总那个前妻就是司老师吧,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冯媛还没从今天巨大的信息量中缓过来,“诶,你给那小孩儿做家教那么久,也没听他们提起过吗?”   “不可能,”李倩从窗外收回视线,“司南的妈妈不可能是司老师。”   “为什么不可能,不是亲妈司老师怎么会带着他?而且他的‘司’,应该就是司老师的‘司’吧?”冯媛深信不疑,摸着下巴,“对了,算起来,就是司老师回来之后,你才被他们辞退的……”   “谁说被辞退了,”李倩有且不高兴,“都跟你说了,只是暂时不用去而已。”   冯媛撇撇嘴,没再说话。   回到公寓才想起来,既然乔赫已经出差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南南接走。   司真做好饭,照顾乔司南吃完,又陪他玩了一会儿,才看到他的心情好了一些。帮他洗了澡,留他在自己在卧室玩新玩具,司真才去洗漱。   孩子来这里之后,她每天洗澡的时间都控制在十五分钟以内,很快就回来,在他身旁坐下。   小朋友似乎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放下玩具看着她。司真抱他抱到腿上,摸摸他的脸颊:“南南能不能告诉妈妈,今天为什么叫爸爸叔叔?”   乔司南靠在她怀里,看着自己的手指不说话。   司真语气轻柔:“南南不想说,妈妈猜一下好不好,猜对了南南就点头。”   乔司南点头,同意的意思。   “嗯……”司真故作思考的样子,“是不是因为爸爸好几天没回来,看到他不认识了?”   乔司南摇头。   “那,是因为南南想和爸爸开玩笑吗?”   又摇头。   司真仍然用同样的口吻:“因为林叔叔吗?”   乔司南停了几秒钟,才轻轻点了点下巴。   回来之后,司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大概也猜到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内疚,心疼,掺杂着。   “南南是不是觉得妈妈会和林叔叔在一起?”   乔司南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抠着自己的手指。   “南南告诉妈妈,希望妈妈找一个像林叔叔一样好的人,一起照顾南南吗?”司真问。   乔司南觑了她一眼,声音有点委屈:“希望妈妈开心……”   司真心都快化了,捧着他的小脸亲了亲:“南南开心妈妈才开心,所以有什么话都可以告诉妈妈。”   乔司南一下抱住了她的脖子,趴在她肩窝里,抽泣着说:“不要叔叔。”   “好,南南不要叔叔,妈妈就不找了。”司真抱着他轻轻地晃了晃,“这个世界上妈妈最喜欢的就是南南了。”   意料之外的是,乔赫并没有来接回乔司南,连着两天没有出现。   周四,一周里唯一一个没课的早晨,司真去送南南上学,下楼时刚好碰到回来的林博彦。   “送孩子上学?”   “嗯,”司真看着他眉宇间的几分疲态,“刚从外面回来吗?”   “昨晚值夜班,”林博彦道,“我送你们。”   “不用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司真说,“司机会送我们过去。”   林博彦回头,扫了眼刚刚经过的那辆劳斯莱斯,看了司真几秒钟:“嗯。”   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一点别的含义,司真没有去在意,抱着孩子从他身旁经过。   林博彦却忽然叫了她一声:“司真。”   她转身,林博彦站在电梯门口:“你既然跟司南爸爸分开了,还是保持距离为好。据我所知他为人并不正派,生意场上许多手段不太干净。”   司真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谢谢你的提醒。”   她抱着孩子走向锃亮的黑色轿车,林博彦看着司机殷勤地打开车门,她上了车,他转身走进电梯。   两节课结束,已经是中午饭点,学生们嗡嗡闹闹地结伴出去,司真最后离开教室,却见林博彦在走廊上站着。   认识他的学生笑着打招呼,他脸上仍是一惯的如沐春风的微笑,温和应着。瞧见司真,便向她走过来。   “司老师有时间吗,”他笑着,“赏脸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司真斟酌道,“林老师,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想给南南太多压力。”   林博彦看着她:“你在生气?早上是我不对,不应该说那些话,我向你道歉。”   “不至于生气,但是他毕竟是南南的爸爸,你不应该当着孩子的面说那些话。”司真停了一下,“林老师,真的很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和南南的照顾,你值得一个更好的女人。”   林博彦笑容淡了许多,语气让人难以捉摸:“是不能当着他的面说,还是不能当着你的面?”   司真抿起嘴唇。   “抱歉,这两天大概有点累了。”林博彦捏了捏太阳穴,抬头时已经恢复之前的从容,“快去吃饭吧,我不打扰你了。”   秋意渐浓,傍晚司真从实验室出来,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得缩了缩脖子。   她走回公寓时,老梁刚好把车开进来,小跑几步过去,打开车门,瞧见乔赫在里头坐着,腿上又盖着那条旧的卡通毯子。   只当没看见,司真把乔司南脖子上的围巾紧了紧,才抱他下来:“今天风好大,南南冷吗?”   “南南不冷,爸爸冷。”乔司南说。   司真看了乔赫一眼,他掀了毛毯下车,仍旧是一身潇洒的西装,一点也不见有冷的样子。   乔赫的视线也向她投了过来,她先一步收回,低头道:“和爸爸说再见。”   乔司南看了老爸一眼,没说。   司真有了经验,直接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抱着孩子向公寓走时,乔赫果然跟了上来。   进了电梯司真也没放下,摁了楼层,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乔赫。他抬手将要关闭的电梯门按了回去,轻哼一声,幽幽道:“防我倒是防得严。”   “我不想当着南南和你吵架。”司真神色平静,“你回去吧,别让孩子看你的笑话。”   乔赫轻飘飘往她怀里扫了一眼:“下来。”   司真忙抱紧一些:“南南不用理他。”   乔司南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为难地皱起小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司真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乔司南又回头看了爸爸一眼,艰难地做出抉择,抱住了妈妈的脖子。   乔赫眼睛一眯,拉长声音:“乔司南?”   乔司南吓得打了个激灵,不过这次没有屈服,还大逆不道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很好。”乔赫松开手,冷笑着理了理西装袖子,阴森森的眼睛渐渐消失在电梯门后。   回到家,司真把织好的毛毯拿出来。这段时间事情有点多,毯子又织得很密,速度就慢了些,但好歹是在降温前完工了。长一米二宽八十的毯子,两边还缀了几颗毛线球球。   “南南喜欢吗?”司真把毛毯展开,将乔司南围了起来。   他开心地咧着小嘴,司真笑着拿毛线球在他脸上蹭了蹭。   其实回头想起来,对于刚才自己的行为有些歉疚,她确实可以不用面对乔赫了,但这种在爸爸妈妈之间做选择的问题对儿子来说是不好的诱导。   乔司南很喜欢毛毯,把手从毯子下拿出来,抱住。   司真做好晚饭的时候,他还在玩,也不晓得一个毯子有什么好玩。   司真看得可爱,摆好饭菜过来叫他:“南南来吃饭。”   一边熟练地将毛毯叠了起来,放到一边。   乔司南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将毛毯又抱了起来,仰起脸看着她。他似乎有点忐忑,抿了抿小嘴,纠结了一会儿才试探地说:“送给爸爸。”   乔赫的生日快到了,就在下周。   司真没忘。   只是对于儿子什么都记着爸爸的乖巧有些感触。   她看着儿子天真的模样,良久,才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南南好乖。妈妈帮你装起来,过几天爸爸生日送给他。”   司真买了两个很漂亮的便当盒,树脂材料的,一个粉色一个蓝色。   那天见到一位女同事自己带便当,便动了心思。中午休息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回来做饭有些紧张,带便当的话倒是蛮方便,不用再去食堂凑合。   其实更主要的是想给南南做,给孩子准备便当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她很早起床,做了早饭,又另外弄了两个炸猪排便当,搭配着鸡蛋蔬菜沙拉和干煸四季豆。   乔司南吃完早饭,便当也准备好了,司真拿给他看,小家伙眼睛都亮了。   “南南带去学校,中午请老师加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乔司南愉快地点头,扒着流理台,直勾勾盯着她把便当盒用便当包装起来。   第一次做,预估时间不太够用,晚了十多分钟,司真自己还没顾上吃饭,准备先送他下楼,老梁上来了。   “今天天冷,小少爷是不是赖床了?”他笑眯眯道。   乔司南严肃摇头,司真笑着摸摸他脑袋:“没有赖床,我们南南每天都很乖的,我做了便当,耽误了点时间。”   “不着急不着急,时间还够,”老梁接过她手里的便当包,附和道,“饭肯定还是咱们自己家做的好,营养又干净,幼儿园的伙食真没您手艺好。”   司真笑笑,叮嘱他:“麻烦您到学校跟老师交代一声,中午把便当加热一下。”   “没问题,咱们幼儿园的老师还是很负责的,您放心吧。”   司真将两人送进了电梯,老梁领着乔司南下楼,打开车门,乔司南看了看后座上的人,乖乖鞠躬问好:“爸爸。”   乔赫回以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似乎还在为昨天儿子的“叛逆”计较。   乔司南坐上车,小心翼翼地地把便当包放在身上,两只手抱着。   乔赫瞥了一眼:“拿的什么?”   “便当。”实心眼的乔小朋友回答,还炫耀,“妈妈做的。”   乔赫也瞧见了便当包上的食物简笔画,姿态优雅地伸出手,将包从乔司南腿上拿了起来。   取出蓝色的便当盒,打开盖子,里头的炸猪排还热着。 第76章 七十四分   抵达休顿幼儿园时, 乔赫已经在身旁一双大眼睛的注视下,将一盒便当吃完了。   乔司南始终保持着抬头看他的姿势,嘴巴噘起了一点点, 却不敢说什么。   老梁从后视镜里目睹了一切,又全程闻着那勾人的香味, 一时心境也颇为复杂。   乔赫对自家儿子巴巴的小眼神视若无睹,抽出西装口袋里的方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进去吧。”   便当包被他随手放在桌板上,乔司南望了望,有点丧气地低下头, 打开车门,自己背着书包往下爬。   老梁清咳一声, 提醒:“今天周五, 小少爷妈妈下午没课,应该会来接他。”   言下之意,等司真来接孩子发现他的便当盒不在了, 怕是马上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说老子吃儿子一盒饭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三十多的大男人, 说出去让人笑话嘛。   这话老梁可不敢直说, 搁以前哪儿能想到他冷面冷心的老板会做这种事。   有些人表面冷漠高贵, 掌管着上万员工的大企业, 谈判桌上分分钟几千万上下, 谁知道背地里还跟五岁的儿子抢饭吃……   啧。   乔赫转头瞥了一眼, 乔司南刚爬到一半,一只脚踩着脚踏,一只脚还悬空着。   停了两秒钟,他将便当包拿起来,丢到一旁的座椅上:“拿着去上课。”   “……”   乔司南在地上站稳,伸手够到便当包,抱在怀里,慢吞吞地往学校大门走去。   司真傍晚果然来接乔司南放学,牵着他走到车边,抱他坐上去。   她坐在另一侧的座位,打开书包,拿出帆布便当包,发现饭盒里已经空了,问他:“南南都吃完了吗?今天的饭好不好吃?”   前头,老梁很有职业操守地闭着嘴,认真开车。   乔司南想起早上闻到的香味,点头。   没什么比儿子的喜欢更让她满足的了,司真道:“那以后妈妈每天都给你带便当好不好?”   乔司南小小犹豫了一下,说好。   “您周末打算带小少爷去哪儿玩?”老梁笑着道,“要是需要用车尽管叫我,我的工作就是接送小少爷,您带着他打车也挺不方便的不是。”   其实司真已经在准备买车了,但没提这个,只说:“明天幼儿园要去秋游,集体出发,明天早上要麻烦你送我们到学校来。”   “没问题!”老梁忙道。   她就是太客气了,有事也不使唤他,老板回来大发雷霆,他才知道上周母子俩去了游乐园。   司真给乔司南讲景区的红叶很漂亮,老梁听了一阵,不经事般问:“明天秋游您跟老板说过了吧?”他昧着良心说,“老板工作太忙了,以前一个人带小少爷,没时间带他参加亲子活动,现在有您就不一样了,您和老板一起带小少爷去,他肯定更开心,别的小朋友也都是爸爸妈妈一起去的。”   司真看了他一眼:“他以前忙,现在应该也忙吧。只是去两天,没必要让他特地抽时间。”   “您说的是。”老梁呵呵笑了两声。   正是观赏红叶的好时节,幼儿园安排到一个县区的风景区游玩,要求家长陪同小朋友一起参加。   司真提前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保温壶,食物,还有一些应急药品,听说风景区有水,会有些冷,还给孩子准备了一套保暖衣。   隔天一早,老梁便在楼下等着了。   要是孩子跟着老板,老梁就没什么担心的,孩子妈妈毕竟是一个柔弱女人,又是两天一夜的活动,他反倒有些不放心。   将司真和孩子送到幼儿园门口,学校的租的几辆大巴车已经在等候。许多家长陪同着小朋友,小广场上很热闹。   老梁送两人上车,叮嘱道:“您有什么事就让那些老师们去干,也不用跟他们客气,老板每年都给学校捐很多钱的。”   说完便司真表情有些无奈,意识到她并不喜欢这种特权,咳了一声:“一定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司真晃晃乔司南的手,“和伯伯说再见。”   乔司南现在已经很熟练了,听话地挥手:“伯伯再见。”   老梁嘿嘿笑着:“小少爷再见。”   亲子活动每年都有两三次,有时候是出游,有时候是运动会,形式很多,对乔司南来说却没什么区别。因为爸爸很忙,对那些活动也没有任何兴趣,从没带他参加过。   老师们也都很意外,不仅因为这是乔司南头回参加,更多的是因为他这个神秘的“妈妈”。   全世界都知道乔司南从小没有妈妈,从没听过任何消息,突然就冒出来了。   其实最让大家好奇的是,乔先生那么好的条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有那个资本“抛夫弃子”。   中(1)班的两个老师已经对她熟悉不少了,笑容满面地招呼她们上车。   已经有不少小朋友和家长在车上了,司真一上来,便察觉到许多探究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贵族幼儿园,学生家里条件都不错,各个非富即贵。作为全班唯一一个家长没有加家长微信群的小朋友,乔司南的名气却不小,前阵子一个备注“乔司南妈妈”的人进群,引起了不少关注。   “乔司南,你爸爸也没有来吗?”忽然有个脆生生的声音问。   司真循着声音望过去,是上次趴在乔司南桌子上说话的女孩子。乔司南不说话,司真笑了笑道:“南南爸爸有工作,这次没有来。”   “我爸爸也是。”小女孩嘟嘴说。   不少小朋友也是只有妈妈在,父母都来的反而是少数。   路上老师将下午和第二天的安排告知大家,到目的地时临近中午。   学校选的饭店味道一般,乔司南口味其实有些刁,不合胃口就不怎么动筷,被司真哄着才多吃了一些。   住的地方也是学校预定的,县区里最好的酒店,老师们充当了导游的工作,登记完分好房间,给大家时间休整,下午两点出发。   房间不大,还算干净,一米八的双人床。   司真带了点包好的饭团来,拿出来给午饭没吃多少的乔司南,他抱着啃了两个。   只有半个小时的午睡时间,司真哄他睡着,把带来的东西整理好,几乎没合眼,躺下没几分钟,闹钟便响了。   乔司南叫不醒,眼睛睁不开,司真抱着他去洗脸,给他换好衣服,又抱着出门。   下楼时碰到同班同学的妈妈,互相打过招呼,对方似乎认为她对孩子太过溺爱了,道:“你把他放下来吧,抱着多沉啊,还背那么大一包,待会儿有的累呢。”   可是孩子小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抱过,还能抱得动的机会也并不多了。   “没关系,”司真笑着说,“他午睡不太容易醒,等醒了就好了。”   这天下午的景点是一个峡谷,五步一瀑,十步一潭,漂亮的山石景观和飞瀑走泉,景色很好看,温度却比外头低了近十度。   走了一阵便有许多人喊冷,司真穿了厚外套,还是觉得凉飕飕的。乔司南穿了保暖衣,倒是还好,拉着她的小手热乎乎的。   回去时司真打了几个喷嚏,有点感冒的征兆,快速吃完饭回房间吃了几颗药,免得病起来影响第二天看枫林的行程。   学校租了场地,每个班级为单位,给小朋友们表演节目,拉近家长和孩子之间的距离。   几乎所有的小朋友都表演了,乔司南却完全没有兴趣,司真哄着他:“我们一起合唱多啦A梦好不好?妈妈很想和南南一起表演节目。”   司真前几天在网上给他找了多啦A梦来看,还一句一句地教了他怎么唱主题曲。   乔司南瞅着她,勉为其难地点头。   被司真牵着上台时,他绷着小脸一脸严肃,和着她的声音吐字清晰地唱:   “每天过的都一样/偶尔会突发奇想/只要有了多啦A梦幻想就无限延长……”   司真蹲在他身旁,轻声陪他唱到最后。   下面的小朋友和大人们捧场地鼓掌,司真带着他做谢幕的动作,他一本正经地鞠了一躬。   笑着抬起头时,司真看到了一个此刻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手插在口袋里,静默地立在人群背后。   回到座位上,不多时,身旁的空位有人坐了下来。   他没说话,司真也没说话,乔司南看到他,叫了一声:“爸爸。”   乔赫的手从司真背后伸过去,摸了摸他的头,随后顺势搭在了椅背上,没有收回。   又有小朋友上去表演,闹了笑话,现场笑成一片。   “你怎么过来了?”   司真一转头便对上一道视线,在偏暗的空间里愈发深幽难测。他双腿交叠,向后靠着椅子,身体微微向她的方向侧了一些,似乎一直都在看她。   他从容地将视线移开,望向中央不知道在嚎些什么的小朋友,随意道:“过来看看。”   司真便转了回去,没再管他。   小晚会结束的时候,乔司南已经倒在司真腿上睡着了,众人离场的动静不小,都没把他吵醒。   司真正要把他抱起来,察觉到后半场一直萦绕身旁的气息忽然贴近了。   乔赫的身体倾过来,几乎紧挨着她,伸出手臂将乔司南从她腿上抱了起来。   在香水上他很长情,到现在还是只用那个味道。太熟悉了,熟悉到深入骨髓,一下子就能勾起无数回忆的。   好的,不好的,愉快的,难过的,每一个画面都戳心。   如果司真这次还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就太傻了,只是这会儿躲也无处可躲,左边是孩子,右边是他。   乔赫抱着乔司南站起来,她随后起身。   有时候觉得他对儿子太冷了,照顾得太少,有时候又分明看得出,他抱孩子的动作很熟练。乔司南趴在他肩膀上,睡得很熟。   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他们走得慢,渐渐落在最后。   和城市截然不同的夜晚,明明遥远的地方有声音传来,却有一种精密之感,风有些凉,星空很漂亮。   回到酒店,一同进电梯的还有一对小情侣,大概也是趁着周末出来游玩。   女孩子靠着男孩子抱怨:“我腿好酸。”   男孩子温柔道:“回去我帮你揉揉。”   “大腿又不是小腿,怎么揉。”女孩子耍着小脾气。   “大腿怎么不能揉。”男孩子说。女孩子在他腰上掐了一下,被他搂住,“有别人呢,别闹。”   “你还知道又人在啊。”女孩子哼了哼,又说:“明天不想去爬山了。”   男孩子便道:“那不去了,我们在酒店待一天。”似乎又被掐了一下,笑着改口,“我错了,我背你爬。”   ……   司真原本也没觉得有什么,年轻人黏黏腻腻的感情好。两人到五楼下去了,电梯继续上行,她忽然听到耳边乔赫低声问了一句:“腿酸吗?”   再正经不过的语气。   “……”司真深吸了一口气,没理他。   到了房间门口,司真拿房卡打开门,转身正要从乔赫怀里把孩子接过去,他垂眸扫了她一眼,抬腿顾自走了进去。   司真站在门口,看着他把孩子放到床上。乔赫直起身,看向她。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你自己去开个房间。”片刻后,司真先开口。   乔赫走到沙发前,脱下外套,随手丢在扶手上,劳神在在地坐了下来:“没有房间。”   “那你订别的酒店。”景区的酒店客栈有很多,这个时间虽然很晚了,找到住的地方应该不难。   乔赫不语,拿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开了免提丢在沙发上。   接通后,那边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司真似乎在哪里听过:“乔总,这么晚了有什么吩咐。”   乔赫靠在沙发上:“给我在宿枫山订一个房间。”   “稍等。”那边的人道,几分钟后,“乔总,现在订不到了,宿枫山所有的酒店都满房,包括民宿和农家乐。”   乔赫直接挂了电话,看着司真,一副要求不高的口吻道:“我睡沙发。”   司真默了半晌,走到床边,把乔司南身上的衣服脱掉,垫好枕头盖好被子,一个字没说,径自拿了衣服进了卫生间。   反锁的声音在夜里清晰入耳,乔赫低笑了一声。   司真洗完澡出来,他还在那儿坐着,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姿势。   她没管他,动作很轻地上床,关了屋里的灯。   司真已经睡着,被一个喷嚏声惊醒,她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多。就着浅淡的月光,能看到乔赫蜷着腿躺在沙发上,身上搭着一件外套。   夜里挺冷的,她起身,披上衣服下床,抹黑走到门口,打开门出去。   乔赫低声问:“你去哪儿?”   司真没理他。   乔赫坐了一会儿,起身追了出去,在走廊里看到她,从工作人员那里要了一床被子,抱着回来,从他身边越过,像没看到他。   乔赫进来时,司真已经将被子在沙发上铺好了,回去躺下。醒了就有些睡不着了,闭着眼睛,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闪来闪去。   乔赫仍然不时在打喷嚏,一个小时过去,他又连打了两个,司真叹了口气:“你上来睡吧。”   她话音落地,接下来,是漫长的安静。   正当她以为乔赫是不是睡着了没听见时,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他坐了起来,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到床边。   乔司南睡得有些靠里,司真想把他抱到中间,好将两个人隔开。乔赫按住了她的手:“他睡得浅,别吵醒他。”   “……”他什么时候睡得浅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没等司真反应,他已经顺势躺了下来,在她背后,侧着身体,隔着一段不至于让她发脾气的距离。   司真却还是有些不自在,后悔自己刚才怎么就一下心软了。她身体有些僵硬,往前挪了一下,下一秒便被乔赫拖了回去。   “你再动真的吵醒他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紧张什么,我能吃了你?”   他拖的动作太大力,司真直接撞进了他怀里,说这句话时湿热的气息全在她耳畔。   她猛地甩开了他的手,起身躺到了最里侧,乔司南和墙壁之间狭窄的位置。 第77章 七十五分   隔着一张床所能有的最远距离,还是能清楚感受到他的存在, 一点都没有减少。   他的呼吸声很轻, 寂静的空间里却像响在耳畔似的。   司真起初有些紧绷, 以为自己大概要失眠整夜, 却很快就陷入昏沉的睡意。   翌日天亮时,床上的格局不知何时发生了改变。   司真睡在乔赫怀里, 枕着他的手臂,乔赫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她额上的碎发, 动作很轻。   乔司南也醒了,跪坐在司真背后,秉着呼吸悄悄从上头探着脑袋去看她。   司真的脸埋在乔赫胸口, 他看不见, 被乔赫一根手指抵在脑门上,把他推了回去。   妈妈还在睡,乔司南很懂事地坐回去, 小手帮她盖好被子。   额头上痒痒的、像羽毛拂过的触感,将司真从黑甜的睡梦中拉了出来。神智还没清醒,鼻翼间闻到一种浅淡的舒服的味道,下意识往前蹭了蹭。   三秒钟后, 她霍然睁开眼睛,看清眼前一片深灰色的同时, 已经一把推了出去。   她猛地坐起来, 乔赫闷哼一声, 被她推到床沿边, 险些掉下去。   自己明明到了里侧去,现在人却在中间。司真蹙起眉尖,抿唇盯着乔赫:“我为什么睡在这里?”   乔赫站在床边,理了理微皱的衬衣,一副漠不关己的口吻:“我怎么知道。”   他那副语气反倒像是自己凑过来打扰到他似的,司真摸了摸额头,也没办法问他是不是偷亲她了这种话。   她回头看了一眼,乔司南乖乖坐在床上,正望着她。   也许是儿子亲的?   他现在已经学会每天早上给他一个早安吻了。   头隐隐有些发沉,嗓子有点干,鼻子也不大舒服,感冒是跑不了了。   司真先带乔司南去洗漱,帮他穿衣服的时候,有人敲门。司真去打开门,老梁在外头站着,手里小心地举着一套用衣架撑着的崭新西装。   “老板的衣服。”他笑着说。   显然对昨晚的状况清楚得很。   司真接过来,问他:“你昨天在哪里休息的?”   老梁反应了一下,忙道:“车里,车里。”   “辛苦了。”司真说。   乔赫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见沙发上整齐地摆着一套西装,乔司南吊着两只小腿坐在一旁,看着他。   “你妈呢?”乔赫问。   “妈妈出去了。”乔司南回答。   “去哪儿了?”   “给南南买早饭。”   乔赫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换好了衣服,坐下来,乔司南惦记着妈妈交给自己的任务,把桌子上的水杯往他面前推了推,还有瓶盖里装的几颗药。   乔赫视线扫过,没动作——他已经有了些鼻音,也感冒了。   乔司南便说:“妈妈让爸爸吃药。”   乔赫轻哼一声,那意味很明显:还没个蚂蚁大,想管你老子?   他不吃,乔司南就盯着他,然而他的小眼神对乔赫毫无作用。过了会儿,低着头小声自言自语:“南南听话,妈妈喜欢南南。”   “你现在话很多啊。”乔赫冷飕飕道。   乔司南就不说话了。   担心他洗澡耽误时间,赶不上集合,司真便去酒店的餐厅带了早饭回来。   进门见父子俩在沙发上排排坐,桌子上的水和药却都还在,把早饭放下来,说:“把药吃了。”   乔赫这才单手拿起瓶盖,轻轻一转,几颗药落在他掌心里。一次性放进口中,端起杯子,喝了口温水。   那四个字之后,司真就没跟他说过话了,连看都没看,专心地照顾着儿子吃饭。两个人吃完,也没管乔赫还在吃,便带他去穿外套,背上包准备出发。   乔赫放下筷子,取下大衣,跟在她们身后。   电梯里司真也没理他,等到大堂与其他小朋友们汇合,老师招呼过乔司南,便笑着对她身后道:“乔先生今天跟我们一起去玩吗?上午去爬宿枫山,现在枫叶可漂亮了。您经常待在办公室,难得来一次,不如一起去看看,权当是休假了。”   乔赫周身散发着懒得应付的冷淡,“嗯”了一声,便垂眸看着司真,抬手去解她肩膀上的包:“沉吗?”   司真拨掉他的手,等到老师忙着清点人数,没人注意他们,才抬眼看他:“你今天没工作?”   “今天周末。”他云淡风轻的语气。   “周末对你有任何意义吗,反正你永远都在工作。”司真道。   乔赫目光暗了下来,望着她的侧脸,许久没说话。   昨天已经远远看到一些枫林的面貌,蔚为壮观,却都比不上宿枫山上的景致。漫山遍野像一幅巨大的泼墨挥成的浓郁画卷,风起叶散,万叶飘丹。   宿枫山并不陡峭,海拔也算不得高,是个很适合带小朋友出游的地方。最佳观景位置除了山顶,还有半山腰的一处平台,可以望见火红的山谷。   他们没有爬太高,在半山停下来观赏,不少家长兴致盎然地带着孩子在凭栏处拍照,唯独乔赫与司真二人,领着乔司南,一家三口一个比一个淡定,站在栏杆前看风景。   老师带了相机,挨个帮大家拍了照片,来到他们这边:“乔先生,乔太太,我帮你们和司南拍张照片吧,到时候会洗出来作纪念的。”   关于孩子的司真通常都不会拒绝,不过还没等她答应,身边的乔赫已经回答:“拍吧。”   老师笑了笑说:“您把南南抱起来吧,您个子太高了,跟他的水平线差了好几个高度。”   乔赫便弯腰把儿子拎了起来。   乔司南坐在他右手臂上,悄悄瞄了他一眼。   他发现了,自从妈妈回来,妈妈很爱抱他,爸爸抱他的次数也多了。   “乔太太,您站的太远了。”老师看着取景器说。   司真往右挪了一些,还没站稳,乔赫左手揽在她腰上,一把将她带了过去。   “……”司真在看不到的地方用胳膊肘撞开了他的手臂。   他也不在意,抬手,捏掉她头发上的一片叶子。   从山上下来,这两天的官方行程便到了尾声,家长若另有安排,向老师说明情况,可以不跟随大部队回去。   老梁送乔赫过来的,司真自然不会再带儿子去乘大巴车了。   他们开车到县城,找地方吃饭。乔赫挑的那家馆子味道很好,乔司南走了一上午,饿坏了,吃得很香。   金筱筱来电话的时候,司真正在给乔司南剥虾,擦了擦手,出去接听。   “来视频啊。”金筱筱说。   司真道:“现在不方便,我带南南在外面吃饭呢。”   金筱筱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你跟学长这么快就和好了?”   司真总觉得这句“你们这么快就和好了”与“你们和好了”的意义似乎并不相同。也许是她自己心里有些什么。   “不是,南南在我这儿。”   金筱筱在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一拍桌子:“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迟早还得搅和到一起!”   她用一种一切都瞒不过本座法眼的洞察口吻道,“你记得我当年写你们的那篇小说吗,你跑了之后我就坑了,现在我觉得我的写作生涯也许可以挽救一下,破镜重圆的套路百看不厌我跟你讲……”   “……没有的事,你别乱想,”司真拍了拍额头,“他前几天出差,把南南送过来让我照顾几天而已。”   “前几天,也就是现在已经回来了?”   “嗯。”   “那现在还没接回去?”金筱筱一针见血,“不是我说,你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学长那个人,要是真对你没感情了,能让你看孩子一眼就不错了,会送给你照顾?”   司真没说话。   金筱筱兀自分析一通,最后提醒她:“对了,他那个什么未婚妻,你先得搞搞清楚,神神秘秘的,到现在连姓什么都没人知道。”   司真直接岔开话题:“你的预产期不是快到了?感觉怎么样?”   “还成吧,下周去住院。你记得带南南来看我,我都没怎么见过他,不知道现在长得好不好看。到时候我要是生女儿,你得跟我定娃娃亲。”   司真笑了:“过几天我去看你。”   回到市里时,乔司南已经歪在座椅上睡着了。   老梁把车开到学校公寓楼下,乔赫没提要把孩子接走,司真自然不会主动提醒他。   路上乔赫的电话响了几次,大概又有事要忙,司真抱着乔司南上楼时,他没有跟。   日子照常继续,司真发现便当的问题,已经是周四了。   下午她去接乔司南,听到老师说:“司南这几天午餐总是吃不完,是不是学校的饭菜不合胃口?他如果有什么不喜欢的话,希望您能提醒我们,及时改正,让小朋友在学校也能过得开心一些。”   “我每天都有给他带午餐便当,你们不用再另外给他准备了。”司真说。小朋友吃两份饭,肯定是吃不完的。   “便当?”两个老师面面相觑,“司南没有带过便当来啊……”   怎么会。   司真低头,看向牵着她手的乔司南。 第78章 七十六分   隔天一早, 老梁照例在老时间将车停在宿舍楼下, 正要下车上楼接孩子, 从后视镜里瞧见一大一小走了出来。   乔司南照旧抱着自己的便当包, 司真手里却拿了另外一只便当盒。   不知道为什么,老梁莫名感到有些心虚。往后瞄了一眼, 咳了声, 提醒:“小少爷跟太太下来了。”   后座上正在查看邮件的乔赫抬眼,后视镜里映出两道身影。   司真领着乔司南走过来时, 乔赫刚好推开车门下来。视线略过她手中的便当盒, 眉眼不动。   “你几岁了,还跟孩子抢饭吃。”司真的语气倒也听不出生气,只是说了他这么一句,将饭盒递过去。   乔司南站在她腿边, 小心地觑着自家爸爸。   他不是故意出卖他的。   乔赫瞥了他一眼, 目光落在司真脸上,顿了几秒, 抬手将便当盒接过去。   粉色的树脂盒子, 金属搭扣, 盖子上印着白色的英文字母logo。和乔司南那个是一对,很小的一只, 比他手掌大不了多少。   乔赫拿在手里, 垂着眼睛, 不知在想什么。   司真越过他走到车边, 把乔司南抱到车上, 和他亲亲热热地说了再见,回身时,看到乔赫还在那里站着。   她笑着对儿子挥挥手,关上车门,走到乔赫跟前。   “今天你应该要带南南回去吧,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今天晚上回你那儿。你工作几点结束?要是回去晚的话,我先把他接到这边,到时间再送他过去……”   乔赫撩起眼皮,别有深意的目光:“怎么,今晚又有约会?”   “……没有,”司真让自己忽略他带着嘲弄的语气,“今天是你生日,不和南南一起庆祝吗?”   “没什么好庆祝的。”乔赫嗓音很淡。   司真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和乔赫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算起来竟然也不过才一年时间。没有一起庆祝过生日,如今想来也挺遗憾的。   她生日那次,乔赫出差了;到了他的生日,她亲手做了蛋糕,和一桌子的菜,却没等到他回来,在浴缸里割了腕……   挺对不住他的,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因为她永远蒙上了一层阴影。   气氛有些沉默。   “一年只有这一次,还是要庆祝的。”司真说。   乔赫眸光幽深地望着她,不说话。司真便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去。   下午的会议被乔赫临时取消了,刚过五点就离开了公司。   老梁刚接了乔司南放学,开车到公司接他。乔赫上车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只瞧见乔司南乖乖在座椅上坐着。   一言不发地上车。   妈妈不在的时候,乔司南就是个独立的孩子,上车下车都是自己来。乔赫也从来不管他。回到江畔别墅,他自己解开安全带,踩着脚踏往下爬。   乔赫径自下车,走了几步,发现小东西没跟上,转身,却见他和老梁都在后备厢,正努力踮着脚尖,伸着小手臂想拿什么东西。太矮了,够不到,老梁帮他拿了出来,递给他。   礼盒有些大,乔司南小心翼翼地抱住,朝乔赫的方向走过去。   乔赫挺拔的个子立在台阶上,双手插着口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什么东西?”   乔司南的表情有点小雀跃,走到他面前,小手很郑重地把盒子端得高高的:“送给爸爸。”   老梁笑着解释一句:“这是太太让给您带的,应该是送给您的生日礼物吧。”   乔赫弯腰将盒子拿了起来,打开盖子,是一条手工织的毛毯。   -   司真的车已经买好了,保险和牌照等一切手续也抽时间办妥了,送走南南,她去4S店把新车提了出来,和金筱筱约好去医院看她。   以前做的那些婴儿小衣服这几天她重新整理了一遍,有些还能穿,提前洗干净晾晒好了,打算给金筱筱带过去。另外还有一些自己做的小点心,开胃的,一并带上。   下楼开车时,碰到了李倩。   “司老师,”她应该刚从实验室出来,虽然换了衣服,身上还带着实验室的试剂味道。小跑过来,看了看崭新的白色小轿车,“这是您新买的车吗,真好看。”   司真将东西放进车里,问她:“有事吗?”   “没事,就是看到您过来打个招呼。”李倩笑着说,“您要去哪儿啊?”   “去医院看个朋友。”   “哦,我刚好要去市里,不知道您能不能捎我一段。”   司真没拒绝:“你不介意我开车技术不熟练的话,上车吧。”   “不会。”李倩坐上车,习惯性理了理头发,“我还是去江畔别墅。”   司真看了她一眼,“还是去做家教吗?”   “不是啦,”她笑着说,“今天是学生爸爸生日。”   司真没说什么,发动车子,专心开车。她虽然拿到了驾照,开车却是真的不熟练,会倒是都会,就是开得特别慢。   “司老师,你跟白太太很熟吗,上次见你在白家。”李倩和她搭话。   司真认真地看着前面的路:“嗯。”   “我做家教的那家跟白家关系很好呢,以前白太太经常帮忙接司南放学,最近不是怀二胎了嘛,才让司机接送。你跟她怎么认识的啊?”   “以前做过邻居。”司真说。   “是吗。”李倩心下狐疑,听说白太太是个富二代,继承了家里的公司,那么有钱的人怎么会跟司老师做邻居。面上只是笑笑,“那好巧啊。”   她隐隐约约的试探司真不是感受不到,大概能猜到原因,但是觉得挺没劲的。而且她这会儿要开车,真的分不出心。   李倩像个话痨:“你见过司南吧,他特别乖对不对?就是小朋友太可怜了,他妈妈好像很早就去世了,从小也没有人照顾。”她没注意到司真的脸色,自顾自道,“乔先生也特别长情,到现在都没忘记他前妻。”   前面红灯,司真慢慢踩了刹车:“是吗。”   “对啊,他卧室里挂了一幅画,就是他前妻的画像,亲手画的。”李倩说,“你要是看过那幅画就明白了。”   画?司真回想了一下,上次并没看到有什么画。   关于“司南妈妈”的话题一直持续到车停在别墅区。李倩收了话头,将包带拉回肩上,打开车门:“司老师,真是太感谢你了。”   “没什么。”司真看着她,“我应该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   她没有在笑,目光似乎有些别的意味。   李倩愣了一下,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她仔细打量司真的脸色,司真已经转了回去,认真地跟着导航的指示调整方向。   因为中间这一通绕,司真到医院时天都黑了。金筱筱刚刚疼了一阵,躺在床上有点虚弱,瞅了瞅她身后,没看到其他人:“南南呢,怎么没带他过来看我?”   “今天回乔赫那儿了。”司真跟韩嘉言打了招呼,坐下来,“不好意思,我自己开车来的,有点慢。”   “我说怎么半个小时的路三个小时还没到,”金筱筱鄙视道,“你这开车技术也忒烂了。”   司真笑着说:“送了个学生,要不然两个小时就能到了。”   “佳寻刚来过,晚上还有事先走了。”金筱筱问,“你最近跟青容联系没,婚礼怎么没信儿了?再不办冬天穿婚纱多冷啊。”   司真道:“上次之后就没见过她了。”   大学时期四个人的关系挺好的,她和罗青容没有盛佳寻和金筱筱这么闹,不过也是拿她当好朋友的。不过这回回来,司真明显感觉到不如以前亲近了。   她也做得不太好,只顾着自己的事,也没关系过青容的婚礼筹备得如何。   在医院陪金筱筱待了一阵,司真离开,给罗青容打了一个电话,没通。   开车回到学校已经很晚了,司真停车也不太熟练,来回倒了三次,才把车在车位上停正。   她叹了口气,下车。照这种速度,自己送南南上学的话,怕是每天都会迟到。   学校的宿舍不比一般的小区,挺安静的,也很安全。司真乘电梯到五楼,出去的时候低头从包里拿钥匙,没注意四周。   钥匙插进锁孔,拧了两圈,将门拉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背后伸了过来,抓在门上。与此同时,空气中有酒气缭绕开来。   司真吓了一跳,反射性用手肘往身后撞过去,却被对方轻而易举挡开,顺势抓住她的手臂,猛地拽了一下。   司真的脚在门框上绊了一下,被那股大力扯进去,防盗门砰地一下在身后合上。   家里没开灯,黑咕隆咚的,司真还没站稳,又被摁在墙上,一个黑影欺身压上来,带着强势的压迫感和灼热的体温。   完全是本能的反应,她一巴掌甩了出去,清脆的响声落在对方脸上。   黑影抵着她的身体,停了动作。   司真喘了两口气,用力推了一下,没推开,恼火地低喝一声:“乔赫,你给我起来!” 第79章 七十七分   夜里静的出奇, 客厅窗户拢进来的一点月光照不清黑暗的轮廓。   眼前是一团高大的黑影, 刚好将她禁锢在墙壁之间毫无光线的小块地方,看不清却能感受到的有力手臂撑在两侧的墙壁上, 呼吸间的酒气熏热了她的脸。   司真感觉到乔赫在低头看她,灼人的视线让她有一种无所遁形的窘迫。仿佛静止的时间化成一股压力压在胸口。   她不知道乔赫是不是动怒了,刚才那一巴掌她挥得很用力,他应该没被人这么打过。   有点懊恼,也有点气。   打破寂静的是电梯运行的轻微震动,隔着门, 将凝滞的空气带转流动。   乔赫终于从她身上退开, 声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愈显低沉。   “知道是我还打?”语气很淡,但似乎并没有发怒。   “谁让你大晚上在这里装神弄鬼。”司真负气道。   他的手生得很好看,她曾不止一次地仔细观赏过, 一眼就认出来了。   但刚才真的被吓到了,打他是一时情急, 并非故意。   他站的还是很近,司真几乎是贴着墙挪出去的,摸到开关, 乍亮的光线让暧昧的气氛悄无声息消散。   乔赫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仿佛刚刚从什么正式的场合出来,单排扣的羊绒大衣, 深咖色很有质感, 里面的西装则是很难出现在他身上的浅灰色。   司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你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她问, “南南呢?”   “睡了。”乔赫选择性忽略了前一个问题,像在自己家一样随意,脱了大衣十分自然地递给她,走到客厅坐下。   他倒是顺手,司真拿着他的大衣,站在玄关没动:“这么晚你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   乔赫眼睑一抬,脸上看不出情绪:“除了他你没别的话能说?”   “我们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吗?”司真望着他。   漫长的沉默。   乔赫把头转了回去,“我饿了。”   “……”司真看了他好一会儿,把他的大衣挂到衣架上,走进厨房。   昨天的排骨汤还剩一些,煮一碗面,卧个荷包蛋,烫两棵青菜。   司真把面端出来时,他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她把碗放在餐桌上,叫了一声:“起来吃吧。”   沙发上的人动了一动,乔赫起身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司真转身要走,听到背后他道:“陪我坐会儿。”   司真回头,他拿着筷子抬眼看着她,五官被灯光映得柔和,目光却让人看不懂。   到底是坐了下来。   有一瞬间像回到了几年前,他们还住在那套公寓的时候,他下班总是很晚,她也要在咖啡店兼职,回来后煮两碗面,在万家灯火中面对面地吃。   “生日快乐。”司真说。   乔赫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夹起一捋面,慢慢地咀嚼,品尝。   骨汤里大概加了某种药草,味道清淡,但是很香。   等乔赫吃完面,司真便起身,收了碗拿进厨房。   收拾完,洗了手,转身时见他在门口安静地站着。她洗了手,关掉水龙头,用擦手巾擦干手。   他站着没动,司真关了厨房的灯,从他身旁走过。   手腕忽然被拉住,司真被迫停住脚步,回头道:“放开我。”   乔赫垂着眼睛,轻轻拨开手表的带子,指腹在她手腕上轻轻摩挲。   ——那道伤疤颜色已经很淡了,每天戴手表遮着,也没人看出来。只有在触摸时能明显感觉到凸起。   司真猛地把手抽了出来,抿着唇,“很晚了,你回去吧。”   乔赫不说话,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眼睛藏在背光的阴影下,望着她的目光幽幽暗暗,仿佛含着许多东西。   司真也不再理他,回到卧室关上门。她铁了心不想管外面那个人,顾自去洗了澡,躺下休息。   夜里很静,外面一点声响也没有。   翌日清晨,被“哐啷”一声巨大的动静惊醒,司真睁开眼睛,几秒种后,郁闷地呼了口气。   她打开卧室的门,见客厅沙发上丢着一件西装外套,人不在。   循着声音走进厨房,男人高大的身影杵在水池前,领带松松散散,袖子随意挽到手肘处,一手拿着刀,一手举着,正皱眉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余光发现她,偏头望过来,压低的声线在清晨里十分磁性:“吵醒你了?”   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到水龙头下冲了冲。   司真走过来,将他的手从水流下拉出来,食指指腹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外渗出一道血痕,几秒钟便蓄成一大颗血珠。   “按住。”司真说。   乔赫从善如流地用拇指捏住伤口。   司真兑了些盐水,帮他清洗了伤口,然后转身出去。没几秒钟,声音在外头响起:“出来。”   乔赫放下刀走出去,司真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医药箱。他过去,坐到她身边,司真捏住他的手指,用棉签沾着碘伏,先消了毒,又拿了只药膏,往伤口涂了一些,用纱布包扎起来。   她动作很利索,柔软的手指很快就松开了他,起身将医药箱整理好,放回去。   乔赫盯着那根手指,想起不久前,乔司南竖起包着创可贴的手指给他看,一脸傻样。   他把手放了下来。   司真倒了一杯热水端过来,将几颗消炎药递给他。乔赫接过,在她的注视下把药吃了。   司真把杯子接回去,数落一句:“没事去厨房乱搞什么。”   他低声说:“你不是喜欢这样的。”   “什么?”   乔赫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   司真懒得追问,这会儿更担心儿子,五岁的小朋友自己在家怎么让人放心。“你还不回去吗,南南怎么办?”   乔赫看了她一眼:“一会儿老梁送他过来。”   司真这才放心,回到厨房。案板上摆着切了一半的番茄,切得倒是比例完美,一块一块大小均匀,跟拿标尺测量过似的,只是那一滩红色汁液,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他的血。   视线略过垃圾桶,至少在里面发现了三只破烂的蛋黄。   顿时有些头疼。   早饭快做好时,老梁把乔司南安全送过来了。   小家伙早上起来跑了几个房间都没找到爸爸,本来有些害怕,听老梁说要带他去妈妈那儿,开开心心地背着小书包就过来了。   乔赫开的门,乔司南看到爸爸,瞅了他一会儿,悄悄抿了下嘴巴。   爸爸自己来找妈妈,不带他。   司真听到声音,洗了手出来,蹲下身抱了抱乔司南,笑得一脸温柔:“南南想妈妈了吗?”   乔司南乖乖地:“想。”   “妈妈也想南南。”司真和他蹭了蹭额头,“饿不饿?妈妈给南南做了鸡蛋虾粥,马上就好了。”   乔赫关上门,扫了眼相亲相爱的母子俩,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早餐是飘着蛋花和小葱末的虾仁粥,培根蔬果批萨,酸爽藕片,还有做成圣诞树形状的西蓝花。   八寸的披萨,馅料丰富,饼皮并不大。   乔司南慢吞吞吃完一块,伸着小手去拿时,发现已经只剩最后一片了。他拿起来,发现爸爸在看他,瞅了爸爸一会儿,默默把手里的披萨递过去。   司真瞧见他的动作,转头看向乔赫,他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喝粥,仿佛对一切浑然不觉。   “南南自己吃吧。”司真说。   乔司南又看了看乔赫,才把手缩回来,秀气地在扇形的尖尖上咬了一口。   周六,不用上班不用上学,司真和乔司南吃得慢悠悠地,离开餐桌时已经八点五十。   以往这个时间,乔赫已经抵达公司了,今天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老梁来送孩子时,顺便给他送了一套衣服。他洗完澡出来,司真已经收拾好厨房,正陪乔司南在客厅玩游戏。   乔赫穿上大衣准备出门,司真才对乔司南道:“南南去送爸爸上班。”   乔司南乖乖放下玩具走过去,对乔赫鞠躬:“爸爸再见。”   乔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又转过身,看着刚刚走到门口的司真,声音低而温和:“我开完会回来接你们。”   语气像一个出门上班和妻子话别的丈夫。   司真看了他一眼,没明白他突然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乔赫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扯到了怀里。不等司真反应过来,他不由分说抬起她的下巴,淡淡薄荷清香的吻落在她唇上。   柔软的唇瓣,熟悉而好闻的气息。   司真身体一僵,猛地抬手去推他,乔赫早有防备,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将她的推拒都挡在胸口。   好在他尚有分寸,不想惹毛她,没亲太久,很快就放开了。在司真气恼的瞪视下,他转过身,视线落在一侧的楼梯上,抬头理了理衣襟,姿态矜贵。   司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这才注意到立在台阶上的林博彦。   大学的教授们大多在外面另有房子,学校的宿舍只是一个临时的落脚处。   林博彦对她有意的时候,倒是时常在楼上楼下与她偶遇。但司真刚搬来的一个月,以及后来这些时间,其实很少能碰见他。   他住在六楼,通行完全可以搭电梯,不知怎么选择了走楼梯,然后撞见这一幕。   林博彦的目光越过乔赫,看向司真,很有风度地向她笑了一下。   这种情况未免尴尬,司真点头回应,也没什么好说。   下行的电梯里,两个身形挺拔的男人并肩而立,狭窄的方形空间里暗涌流转。   “乔总,久仰大名。”数字跳到3时,林博彦开口。   乔赫神色透着些傲慢,“林教授。”   “看起来南南还是像妈妈多一点。”林博彦说。   乔赫轻扯了下嘴角,不答。   “你很幸运,可惜不知道珍惜。”林博彦目视前方,脸上没有时常带着的那种笑容。“既然都分开了,别再作践她。”   电梯到达一楼,叮地一声。   清脆而刺耳的机械声之后,是乔赫极淡的嗓音:   “没有人比我更珍惜她。”   -   外面风很大,司真带乔司南窝在家里,做完了幼儿园布置的手工作业,又用橡皮泥捏小动物玩。   早上乔赫那句话司真并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中午他还真的回来了。   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吻就不舒服,司真开门看到是他,反手就要关上。被乔赫轻轻松松挡住,推开门径自走了进来。   乔司南坐在地上,抬头看见他,叫了声“爸爸”,又低头继续玩。   司真关了门,走到乔司南身边,温声跟他说了几句,起身,看着乔赫:“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态度对比过于明显,十分冷淡。   乔赫看了看她,跟着走向阳台。   关上阳台的推拉门,司真又向客厅看了眼,虽然交代过乔司南只是和爸爸说几句话,他还是能感受到什么,有点不安地盯着他们。   看着他乖巧又敏感的样子,司真忍不住心软,转过身背对他。   乔赫站在她面前,仿佛预料她要说什么,神色有些淡,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我……”司真刚说一个字,口袋里电话响了。是韩嘉言的电话,她接起来,听那边说了两句,便道,“我马上过来。”   乔赫仍旧那样看着她。   司真已经顾不上和他说什么了,拉开门便跑了出去。   金筱筱生了。   昨晚她才去看过她,今天凌晨被推进手术室,刚刚才顺利生下孩子。   司真带着乔司南赶到医院时,盛佳寻跟罗青容已经到了,都在金筱筱的病房里。新妈妈的麻药劲儿还没过去,人看起来有点晕晕乎乎的,韩嘉言在一旁握着她的手。   “怎么样了?”虽然电话里韩嘉言说了母子平安,司真还是免不了担心,这会儿见到人才松了口气。   “医生说状况不错,”盛佳寻笑着道,“是个闺女,我刚才看了眼,大脸盘子一看就是筱筱亲生的。”   司真忍不住笑起来。   金筱筱有气无力地翻白眼:“你给我滚……”   盛佳寻抱起乖乖站在司真腿边的乔司南,逗他:“这是谁家小孩啊,长这么水灵,今天跟阿姨回家吧,阿姨给你买好吃的。”   乔司南伸出小手指了指司真,很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妈妈的。”   盛佳寻反应过来,乐了,捏了捏他脸蛋:“你儿子怎么这么可爱呢。”   “老公,”金筱筱看着,晃了晃韩嘉言的手,“看,我们的小女婿。”   病房门再次推开,黑色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除了司真,其余三个女人看到乔赫都是一愣,刚刚自封亲家的金筱筱眨了眨眼睛:“唉呀妈呀,怎么感觉我的待遇像国宝了。”   她又看了乔司南一眼,忍不住感叹道:“你长得也太像你爸了,一模一样。”   司真也看向儿子。   基因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儿子很多地方像她,也像极了乔赫。   乔司南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摇了摇头,小脸一本正经地,纠正:“像妈妈。” 第80章 七十八分   众人忍俊不禁, 在乔赫面前不敢笑得太过放肆。   他只是乜了乔司南一眼,并未生气。   韩嘉言对于他的到来也没有过多的反应, 起身颔首问候:“乔总。”这个过程仍然紧握着金筱筱的手。   他眼中有些不明显的血丝, 从凌晨陪产到现在没合过眼,新爸爸的精神头儿却很好。   他指了指沙发:“您坐。”   “不用了。”乔赫站到司真身后。   罗青容一直坐在沙发的角落没说话,这时候站了起来, 看向司真:“你要去看宝宝吗,我带你去吧。”   司真点头道好, 下意识地叮嘱乔赫一句:“我出去一会儿,你看着南南。”   他正看着病床上后腰没知觉要韩嘉言给她挠两下的金筱筱,不知在想什么。   司真随罗青容出去,走了两步, 停下,回头, 见病房门口乔司南悄悄露出一颗小脑袋, 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司真折回来,蹲下身, 柔声道:“妈妈去看一眼小妹妹,南南在这里等着妈妈好吗?”   乔司南乖乖点头。   小baby待在婴儿室里, 安然地睡着, 小小的身体,薄的让人不敢轻易触碰的皮肤, 正是生命开始最脆弱的阶段。   乔司南刚出生时状况不太好, 在监护病房住了十多天才脱离危险。很遗憾的是, 那时候司真明明可以,但没有去看他一眼。   害怕自己心软,害怕对孩子的羁绊会让她失去离开的勇气。   她盯着自己的“未来儿媳妇”看了很久,脸上不自觉地带着慈母式微笑。   罗青容则在一旁看着她。   “司真,你为什么要回来?”她忽然问,语气让人琢磨不透,“费了那么大劲儿才逃出去,为什么还要回来?”   司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最近怎么样,婚礼定好时间了吗?”   “本来定好了,现在不一定了。”   “发生什么事了?”   罗青容看了她一会儿,耸了耸肩:“我跟他闹了点分歧。也没什么,就是他心里的白月光回来了,大概又不甘心了吧。”   话中的针对司真如何体会不到,默了片刻,道:“我回来之后没有见过他。”   “我知道。”罗青容吐出一口郁气,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我知道你没见过他,可是怎么办呢,你只需要出现一个名字,就能扰乱他的心神。”   她看起来有些落寞,司真站在她对面,将手放进外套口袋里。“青容,我想你高估我了。施宇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喜欢我,我对他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罗青容自嘲地笑了一下,“你不了解他,他太理智了,理智到有点冷漠。你觉得他没有那么喜欢你,是因为他在感情上本身就很淡薄,至少他喜欢你比我多。”   “你钻进牛角尖了。”司真说。   她真的不认为自己在施宇心中有多少分量。也许两人之间本身存在什么问题,积累到一定阶段发作,凑上她回来的时机,便随之怪罪到她头上。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早知道他是这种人,还非要和他在一起,都是自找的呗。”罗青容靠在墙上,仰着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喜欢一个人没有什么错,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司真道。   这句话发自她的肺腑,大概也说到了罗青容的心坎里。   她沉默一会儿,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不是你的问题。”站起来,张开手臂抱住司真,“其实很欢迎你回来。”   司真在她背上拍了拍。   罗青容笑笑:“我先走了,你跟佳寻也不要待太久,让筱筱跟嘉言休息会儿吧。”   司真回来的时候,乔赫与韩嘉言站在病房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两个都是寡言少语的个性,凑在一块儿话题实在难找。韩嘉言给乔赫递了支烟,乔赫接过,心不在焉得捏在手里。   见司真走过来,韩嘉言远远向她点头。   金筱筱的声音隔着房门传出来:“我跟你讲,你到时候生孩子,看情况不对一定要马上选择剖。真的,疼得超乎你的想象,从一点等到十点,我都快崩溃了,还不如早点剖,少受点罪,”她麻药劲儿大概过去了,嘶嘶喊着疼,还在亢奋地不停说话。“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还好我老公陪着,要不然我肯定挺不过来。”   “他陪你进产房了吗?”盛佳寻的声音。   “当然,这种场面怎么能让他错过,让他好好看看他干的好事。”   ……   司真不免想到自己生产的时候。   她在手术室疼得几度想昏厥过去时,甚至不知道乔赫有没有开完会,什么时候会过来。   也不是怪他,那时候抑郁症作祟,她把所有的情感和期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很容易放大负面情绪。   没待太久,留刚刚晋升父母的夫妻俩休息,他们离开了医院。   盛佳寻一直在哄乔司南叫她干妈,他不肯,司真从盛佳寻怀里把他接过去时,他立刻搂住了她的脖子,紧紧抱着她。   盛佳寻看了乔赫一眼,将手臂搭在司真肩膀上,压低声音:“长点出息啊,别又闷头往火坑里跳。”   “我有分寸。”司真说。   在外面餐厅吃了午饭,老梁载着三人回到学校。过了午睡时间,乔司南困得在车上就睡着了。   车刚刚在宿舍楼下挺稳,一道俏丽的身影跑了过来。李倩惊喜地看着下车的乔赫:“乔总,这么巧。”   乔赫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没什么反应。   上次跑到别墅去给他带了礼物,结果连门都没进去,当时的窘迫李倩还没忘,有些拘谨地笑了笑:“司南最近还好吗?我刚刚忙完黄老师的课题,最近都有时间,晚上可以继续带他。”   “他有人照顾。”乔赫言简意赅,拒绝的意思不加掩饰。   他的态度对小姑娘来说有些冷漠了,李倩咬了咬嘴唇,还想说什么,副驾的门忽然打开,浅咖色大衣的司真从车上下来。   “……司老师。”李倩一怔,视线在两人之间走了一圈。   司真轻轻点了下头。   乔赫已经打开车门,将睡眼惺忪的乔司南拎了下来。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寻到司真的身影,伸出小手:“妈妈……”   司真将他接过来:“南南继续睡吧,我们到家了。”   她抱着乔司南,从一脸愕然的李倩面前走了过去。乔赫关上车门,极其自然地跟过去,仗着腿长的优势,很快便追上了司真的脚步。   两个人并肩的背影看起来很登对,小朋友趴在妈妈肩膀上,一家三口的画面格外和谐。   原来司老师真的是司南的妈妈,可那副女人画像明明是长发……   李倩郁闷地锤了下额头。她还故意在司老师面前说乔总对前妻多痴情……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司真对乔赫不请自来的行为已经无奈了。她把乔司南抱到卧室,哄他睡着,才轻手轻脚地出来。   乔赫坐在客厅,长腿交叠,倚着沙发,正在翻阅随手从茶几上拿起来的五彩斑斓的故事书。   “你今天没工作吗?”司真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来。   乔赫“嗯”了一声,手中的故事书翻了一页,看得津津有味。   “难得休息一次,回去吧。”司真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上,是长发公主的故事。   乔赫眼皮一撩,看着她:“回哪儿?”   司真缓缓抬起眼睛:“既然有时间,去陪你未婚妻吧。女孩子是需要被关注的,她能体谅你工作忙,你也别总是冷落别人。”   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的未婚妻,外界也没有任何信息,被他保护得很好。她不知道是不是像以前的自己一样,以“保护”的名义被软禁着,但应该也在期盼着他的陪伴吧。   乔赫盯着她的目光有些高深莫测。   片刻后他合上故事书,微微调整姿势,虚心求教的姿态:“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又不是她嫁女儿,有什么好交代的。   司真起身回卧室:“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   乔司南盖着小被子睡得正香,司真动作很轻地躺下来。   闭上眼睛没多久,听到客厅里他电话响了,脚步声经过房门走向阳台。   几分钟后,大门开了又关上,外面彻底安静下来。   乔赫回到18号别墅,乔老爷子阴沉着脸在客厅坐着,一见他进门,便霍然站起身,大怒道:“你把司南送到那个女人那儿了?”   乔赫不疾不徐地走进来,在沙发上坐下,若无其事地:“嗯。”   “我看你是疯了!”老爷子急火攻心,剧烈地咳嗽起来,“呵……我就知道那个女人回来的目的不简单!”   乔赫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老爷子敲了敲拐杖:“马上把司南接回来,我乔家的孩子,跟外面的女人一起生活,成何体统!”   “他在那儿挺好的。”乔赫淡淡道,接着视线一转,凌厉的眼风扫向垂眉耷眼立在老爷子身后的两个保镖,“送董事长回去。” 第81章 七十九分   这一觉睡得挺沉, 司真被电话吵醒的时候,怀里的儿子不见了。   金筱筱的号码,她接了, 那边金筱筱连珠炮似的说:“刚有个事忘跟你说了,睡都睡不踏实, 梦见你了。”   司真笑了:“你这么想我啊?”   “那可不是,我多爱你。”金筱筱哼了哼, “不跟你扯了,说正事, 我现在记性不行, 再不跟你说我怕我睡醒就忘了——中午乔赫在这儿,我帮你问他未婚妻的事儿了。”   司真看着床头的照片, 没说话。   是上次在宿枫山老师帮忙拍的,回来后她们把所有的照片都上传到网上, 供家长自行下载。司真把照片打印了出来。   抓拍的时机不太巧, 刚好是在乔赫把她揽过去的那个瞬间, 司真回头瞪他, 他也在低头看她, 只有坐在他手臂上的乔司南在看镜头,一脸严肃的小表情,抬起小手比了个耶。   “你留意一下他身边姓苏的女的,”金筱筱做贼似的压低声音, “他只说姓苏, 其他什么都没说,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我看他对你那样应该还有戏,反正你自己留点心眼。”   司真听到客厅里有一点轻微而奇怪的声响,又跟金筱筱说了两句,便挂断电话,让她继续休息。   她打开卧室房门,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坐在窗户下面的位置,原来放在那里的小桌子被搬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顶快完工的小帐篷。   乔赫脱了外套,盘腿坐在地上,正专注地进行手中的工作。乔司南坐在他旁边,安静地看着,怀里抱着他的胡萝卜抱枕。   ——之前那张毛毯被他送给了爸爸,装在礼盒里的那几天,他没事就去打开看两眼,小手摸一摸。司真看得心软又可怜,趁着有空便给他做了一个抱枕。   毛绒的布料,胡萝卜形状,填充着棉花,三十厘米的长度,刚刚好够他抱进怀里。   乔司南特别稀罕,睡觉的时候要抱着,看动画片也要抱着。   “你们在干嘛?”司真头发有点乱,站在那里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这人什么时候又来的?   她连敲门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乔司南回头,他好像很高兴,指着蓝色的帐篷,眼睛亮亮的:“帐篷。”   看得出来是个帐篷,问题是为什么在屋里扎帐篷?   乔赫抬起眼,视线在她身上停了几秒钟,垂眸继续。   “南南想去野营吗?”司真走过来,“下周如果天气好,妈妈带南南去野营好不好?”   乔司南飞快点头。   司真亲了亲他脑袋:“那南南和爸爸一起搭帐篷,妈妈先去做饭……”听起来太像一家三口了,司真顿了一下,“南南乖乖的,不要受伤。”   她起身走开,乔司南目送着她的背影,看她进了厨房便转回来,却发现爸爸也在盯着那边看。   被儿子炯炯有神的目光望着,乔赫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   简易帐篷没什么难度,他很快搭好。乔司南好奇地研究,乔赫起身,走进厨房,关上门。   司真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转回去,继续切菜:“你怎么又过来了?”   乔赫站在她侧后方,幽幽道:“这么不想看见我?”   “不用陪你未婚妻吗?”司真语气淡淡。   乔赫拿起一颗番茄:“你很关心她?”   这对话有点进行不下去。司真把他手里的番茄拿了回去,划开十字切口,放进烧开的热水里。   “这是你第三次提起她,”乔赫的目光落在她纤长白皙的颈上,“对她这么感兴趣?”   司真“嗯”了一声,“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傻,”默了半晌,乔赫低沉地说,“分不清好人坏人。”   “也许她分得清呢。”司真道。   她的话让乔赫一顿,掀起眼皮深深看了她一眼。   司真把皮已经煮开的番茄从热水里捞出来,关火。正要将外皮撕掉,乔赫的手臂忽然从背后环上来,握住她两只手。   柔软的触感在同一时刻落在她脖颈上。   司真身体僵了一下。乔赫察觉到她的僵硬,在她挣扎之前,轻轻一带将她转了过来。他的身体随之压上来,将她抵在冰箱上。   “乔赫……”司真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唇便被他堵上了。   熟悉的感觉一刹那便回来了,他情难自抑有些急切的吻法,微凉湿润的唇,凶狠撬开她牙关的舌头……   司真被他轻而易举搅乱了气息,试图推开他的双手被捉住绞在背后。他一只手便轻轻松松制住她,捏着她的下巴迫她仰起头来,承受他热烈的吻。   司真抬腿想踢他,被他顺势分开双腿挤了进来,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他一如既往的强势,不给她一点反抗的余地。   压抑太久的**一旦松懈便如泄了闸的洪水,司真听到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啃咬她的唇舌便也越发用力。   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气息乱得衔接不上,哼咛声控制不住地从交缠的唇齿间向外溢出。   她发现自己很想他。   很想很想。   一丝丝苦涩的滋味让乔赫的理智回笼,他喘息着松开了她,眸光深得让人无法直视。   司真第一时间埋下头,不想让他看到。但还是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在头上道:“怎么又哭了。”   他放开司真的手,她立刻抬手捂住脸,飞快蹭掉眼泪。   乔赫将她的手拉开,指腹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痕。   “你心里有我,为什么不承认?”   司真别开脸,小声道:“我没有。”   乔赫将她的脸掰正:“没有刚才为什么回应我?你明明有感觉。”   司真臊得慌,在他胸口推了一下,这次顺利将他推开了,转过身背对着他。   “你出去吧,别妨碍我。”   乔赫看到她又蹭了下眼睛。   他轻轻从背后抱住她,在她头发上吻了一下:“我很想你,打打……”   他嗓音很低,很轻,这样的告白似乎也让他感到难以启齿。说完这句话,他便放手,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   ——乔司南抱着胡萝卜在门口站着,看站立的位置,刚才大概是贴在门上的。   乔赫把乔司南拎回客厅,他乖乖坐在沙发上,向厨房的方向望了片刻,又看看乔赫,似乎才放下心了。   乔赫看了眼蓝色的帐篷,对他道:“今天晚上你睡帐篷。”   乔司南瞅瞅他,摇头,抱紧了怀里的抱枕,小声道:“和妈妈睡。”   乔赫轻哼一声。瞧见他怀里的东西,扫了几眼,伸手把抱枕抽出来。看了半天,才从粗的那头的两根绿蒂认出来是根萝卜。   乔司南现在对他似乎有了点小警惕,提醒说:“南南的 。”   乔赫对一个抱枕也没什么兴趣,不晓得是心情好,还是看乔司南一脸防备的小样就想弄他。他抓住抱枕细的一端,往乔司南背上抡了一下。   直接把小朋友从沙发上抡了下去。   “怎么了?”司真听到声音立刻出来,见儿子倒在地上,吓了一跳。   乔赫揪着乔司南的后领把他提了起来,面不改色地说:“站都站不稳。”   乔司南整个人还是懵的,愣愣地看了看他,又看向司真。   沙发前面就是地毯,他摔得不疼,但是一脑袋栽下去,反应过来之后就感到害怕了,看到妈妈忍不住扁了扁嘴,委屈巴巴的。   司真心疼坏了,走到他跟前半跪下去,把他抱到怀里,手心轻柔地放在他额头:“妈妈给你揉揉就不疼了,南南不哭。”   “他没那么娇气。”乔赫道。   司真抿唇看了他一眼。小家伙虽然手短腿短,但是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很少弄伤自己。虽然乔赫在她心里并不是会做这种幼稚事的人,但他也不是没做过。   司真轻声哄着儿子,乔赫靠在沙发里,看着她们。   不知怎么的,尴尬的气氛渐渐蔓延开来。   乔司南的委屈劲儿很快就过去了,司真回去厨房,继续准备晚饭。   她尝试了网上很火的番茄焖饭,味道还不错。乔司南在家里胃口一向很好,吃饭的过程中,司真不时给他夹菜、擦嘴巴。   总能察觉到来自对面的让人无法忽视的目光,她始终不看他,整顿饭的时间注意力全放在儿子身上。   却比平时要累很多,终于吃完饭的时候悄悄松了口气。   收拾好厨房,陪乔司南玩了一会儿,一直到司真帮他洗完澡,准备休息,乔赫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把洗白白的儿子抱回卧室,给他拿了本故事书看,自己走到外面。   “你不回去吗?”她站得有些远,看着老神在在坐在客厅的乔赫。   乔赫看着她的眼神意味不明,片刻后,起身向她走来。   司真本能向后退,乔赫几步走到她身前,将她带到怀里时,向她背后的卧室瞥了一眼——对上一双黑亮的大眼睛。   “乔司南,闭眼。” 第82章 八十分   乔司南穿着法兰绒的粉色卡通睡衣坐在床上, 闻言抬起两只手,小手掌并在一起捂住眼睛。   没等乔赫做什么,司真往后撤了一步,跟他拉开距离, 轻斥道:“你干什么呢,当着孩子的面。”乔赫跟着迈一步,她便转身往卧室走,“很晚了,你回去吧。”   乔赫拉住她的手,将她扯回来, 摁在墙上,一只手掐着她的腰,将她带向自己。“你让我回哪儿去?”   他又低下头来,含着她的唇瓣, 轻柔地、缠绵地吻着她。   司真推了两下,没撼动他的身体, 反而被掌心上鼓动的心跳带偏了节奏。   有时候觉得他变了很多,有时候又觉得一点没变。   被他一口咬在颈上时, 司真差点叫出声。咬牙忍住了, 也清醒了,手去推他的脑袋:“够了, 南南还在呢。”   乔赫微微退开一些, 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道:“今天让他睡帐篷。”   原来买帐篷的用意是这个。   司真把他推开:“你自己睡帐篷吧。”   她走进卧室, 乔司南还听话地在捂着眼睛, 乖得不行。   “南南睁开眼睛吧,我们睡觉。”她走过去,把被子展开,乔司南撅着屁股站起来,抱着胡萝卜抱枕钻进被窝里。   司真跟着躺下。   一米五的床,挤一挤也能再躺下一个人。   乔赫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走了。司真听到玄关关门的动静。   没想到他夜里会再次过来,早晨起来发现他睡在客厅沙发,只盖了一条薄毯子。司真去拿了一床被子。   乔赫的睡眠向来很浅,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脚步声靠近时,他便醒了。没睁眼,听着她走过来,将被子盖到他身上,动作很轻。   空气里浮动着很淡的香味,是她身上的味道。   司真给他盖好被子,转身时,手腕被捉住了。她回头的同时,乔赫一用力,将她拽得倒了下来。   司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盖着被子的情况下将她卷到身下,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压住了,绵密的吻落下。   他的手臂撑在沙发上,手指插入她发间,托着她的后脑。   脚上的拖鞋掉了,司真的腿被乔赫搬起来,家居裤宽松的裤脚滑到腿弯。他的手顺着她的小腿向上,从堆叠的裤脚探了进去。   有些紧,男人手心灼热的温度便紧紧贴在司真的皮肤上。   他的动作被限制,但指腹在腿根的轻轻一扫已经足以让司真颤栗不已。那个地方也硬邦邦地顶着她,司真慌乱地将他的手往外推。   乔赫没有抗拒,顺着她的力道退出去,却又扯住她的裤腰不由分说往下拽。   他松开了司真的唇,喘息很重,滚烫的气息将司真的耳根熏红一片。   “你别乱来,南南快醒了。”她压低声音说,一边和他的手抗争着。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妈妈……”   两人动作一停。   司真抬起头,乔司南抱着抱枕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们,小脸上满是刚睡醒的茫然。   被孩子撞见实在不像话,司真一阵脸热,用力去推乔赫,轻声斥他:“你快点起来!”   乔赫长叹一声,松开对她的钳制。司真忙将衣服整理好,推开他站起来;乔赫屈腿坐着,被子盖住少儿不宜的地方。   乔赫这次带了一只皮箱过来,他慢条斯理把几套衣服挂进衣柜时,司真才发现。   有点无奈,又实在拿他没办法。   这么小的一间公寓住三个人,确实会有些局促。   休息了一天,周日又有许多工作需要处理,乔赫吃完早饭便出门了。   不用一整天面对他,司真便轻松许多。   下午带乔司南去公园逛了一圈,顺便买了点菜,回来时在楼下碰到林姐。妙妙被她牵着,见到乔司南便远远地招手,笑得很甜:“司南哥哥。”   乔司南酷酷地应了一声。   “去哪儿玩了这是。”林姐笑眯眯地看着乔司南,“这孩子是胖了吧,脸看着都比以前圆了一圈。你妈妈做饭好吃吧?”   乔司南认同地点头。   妙妙晃了晃林姐的手:“妈妈我可以去哥哥家玩吗?我也想吃司真阿姨做的饭。”   “你还嫌我做饭不好吃啊。”林姐嘿了一声,“把你送给你司真阿姨得了。”   司真笑起来:“妙妙想来随时都可以来,阿姨和哥哥都很欢迎你。”   正说着话,流线型的黑色轿车开过来,停在他们跟前不远。几个人的目光不由得都投了过去。   后座的车门开启,一双漆皮牛津鞋迈出来,乔赫下了车,灰色调的威尔士亲王格纹大衣,挺刮利落的灰蓝色西装,鼻梁上一副无边眼镜,衣冠楚楚的精英模样。   老实讲,司真喜欢他穿颜色不那么深沉的衣服,也很迷他戴眼镜的模样。他今天早上就是穿这身出门的,这会儿见到,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心动一下。   妙妙都看呆了,小声和妈妈说:“帅叔叔。”   大学校园里年轻帅气的面庞并不稀奇,但容貌出众又有魅力的成熟男人就不多见了。   饶是林姐结婚多年对小鲜肉免疫,看到这种帅的跟模特似的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诶,这人看着有点眼熟啊,我是不是在什么杂志上看过?”林姐嘀咕一句,却见这位面善的男人径直向他们走了过来。   “爸爸。”乔司南乖巧地问好。   “这是孩子他爸?”林姐愕然,看向司真的目光变了又变,颇为复杂。   “是。”司真笑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姐上上下下地打量乔赫,他神色自若地将司真手中的袋子接过去:“怎么不上去?”   “碰到林姐,说几句话。”司真轻声解释。   妙妙仰头看着乔赫:“叔叔,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乔赫垂眸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不可以。”   “……”   司真蹙眉看了他一眼,弯下腰温柔道:“叔叔和妙妙开玩笑的。妙妙跟我们一起回家吧,阿姨给你做牛排吃。”   “没事儿,她就是人来疯,你们回去吧,甭管她,她爸给她做了红烧肉呢。”林姐道。   妙妙嘟着嘴:“谢谢阿姨,我下次再去找哥哥玩吧。”   林姐牵着妙妙离开,走之前悄悄和她说了一句:“你前夫这么优秀啊,怪不得你看不上博彦呢。”   不是看不上,只是……   林姐感慨完便走了,司真并没有解释的机会。   进了电梯,她摁下楼层:“你怎么又过来了?”   乔赫揽着她的腰往怀里一带,低头亲下来。   很快便松开,低沉的声音道:“这句话你再说一次,我就亲你一次。”   “……”   司真把他的手拨掉。   站在她腿边的乔司南已经很自觉地捂住了眼睛,她有点脸热,又觉得可爱,在他脑袋上摸了摸。   隔天老梁将乔赫的电脑等一系列东西送了过来,两天后又带来几套衣服。司真的小衣柜已经被父子俩的衣物占据大半。   乔赫在第二天的晚上就摸到房间去睡了,但乔司南这颗电灯泡瓦数实在太大,一直也没有机会做什么。   开组会时,黄教授将一个企业合作的新项目交给司真,靶向RET小分子抑制剂的开发。   会议结束司真便离开了,李倩动作很慢,等其他人都走了,才叫住准备离去的黄教授:“黄老师,刚才司老师的那个项目可以给我吗?我对这个挺感兴趣的,刚好我手上的课题也结束了……”   “你想做这个啊,这是乔生委托开发的新药,你搞不定的。”黄老师笑眯眯地,“你还年轻呐。”   “我知道,我提前查了很多资料,也懂它的机制,你让我试一下成吗?”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个项目咱们也得和乔生的研究所合作,抗肿瘤是你司老师的专长,你要是有兴趣就跟着她做吧,去学习一下也行。”   李倩抿唇,黄老师没给她太多时间,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李倩被黄老师安排过来帮忙,司真没拒绝。这个研究生的专业成绩虽然不如冯媛,但还挺聪明的。   司真和乔生那边的负责人接洽,周四下午开车带着李倩去开研讨会。   乔氏转型专攻医药行业之后,大厦外的标志已经换成了乔生制药。站在楼下仰望大楼时,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接待他们的负责人姓张,将两人引到会议室,乔生研究所专门负责这个项目的研发人员已经都到了。   讨论的过程蛮顺利的,两边的想法合到了一起,很快达成共识。   这是一个愉快而高效的会议,如果忽略中途开门进来、气定神闲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的话。   “乔总,您觉得怎么样?”结束后,张总监恭敬地问。   乔赫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因此虽然大家内心疑惑,并没有人怀疑他过来的动机。   “照你们定的方案做就是。我只要结果。”   张总监笑笑。也只是那么一问,毕竟总裁日理万机,研发的细节从来不亲自过问。   “乔总都亲自过来参加会议,你们这么重视这个项目,我们也会全力以赴的。”李倩用轻快的口吻道。   乔赫没反应,盯着对面一眼都没看过他、低头整理笔记的司真。   张总监接过话茬聊了几句,便起身,“司老师晚上有安排吗,咱们一起吃个饭?”   “抱歉,我得接孩子。”司真婉拒。   “你去吧,”乔赫在她对面开口,不动声色道,“孩子我去接。”   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十几号人全愣住。 第83章 八十一分   之后和乔生研究所的一帮人去吃饭时, 气氛就有点怪了。   乔赫的那句话, 暗示意味太明显了, 大家大概都看出, 或者说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对待司真的态度陡然敬重了几分。   司真开车,仍然载着李倩,平时很爱说话的她这次沉默许多。   小姑娘的心思昭然若揭,司真明白, 乔赫无论是外形和地位都十分出众, 足以弥补他难以接近的性格,这样的条件对年轻女孩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但即便没有她, 李倩这样的姑娘也并不适合乔赫。   司真无意去戳穿什么,让一个女孩子难堪难过不是她的目的。她和乔赫之间的纠葛, 说到底跟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司真不知道李倩对乔赫的倾慕有多深,但显然比她认为的还要多。   车上, 李倩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快到目的地时, 忽然问:“司老师, 你跟乔总是怎么认识的啊?我特别好奇你们的故事, 不知道这个能不能问。”   “可以问。”司真道, “在学校认识的。他在英国留学时的导师来我们学院做演讲, 我在楼梯间撞到了他。”   “哇, 像偶像剧和小说一样。”李倩笑着说, “就是那种男主和女主撞到一起, 就会擦出火花……”   李倩是个很懂得利用自己长处的女生。她只有左边脸颊有个酒窝,因此笑起来总会向左边用力,使酒窝更明显一些,这已经成为她无意识的习惯。   “没什么火花,”司真说,“我摔倒,他直接走过去了。”   李倩看了她一眼,有点亲近的口吻道:“果然是乔总的作风呢。”   司真没说话。她新手开车,真的很需要专心。   停了一会儿,李倩又不经意地问:“那你们为什么离婚呢?是因为乔总太冷吗?其实他性格就是那样,只是不会表达,但懂他的人还是能感受到的。”   “我们没有离婚。”司真道。没结过,离什么。   李倩呆住:“没有离婚吗?可是……”她迟疑又纠结,“乔总不是又订婚了吗?”   “那个啊,”司真淡淡道,“他骗人的。“   许是被这个消息冲击到,李倩的状态明显不如刚才了,看着窗外不知在琢磨什么。   抵达饭店时,乔生那帮人已经先到了,张总监亲自出来迎接他们俩,像对待贵宾似的谦恭:“司老师,您请。”   “您不用这么客气。”司真当然明白这番待遇只是因为乔赫的一个暧昧态度。   张总监笑着:“应该的应该的。”   席上的氛围更像是一次同事聚餐,长方形的餐桌拼在一起,大家坐得相对紧密。研究人员当中年轻男性居多,玩笑话不断,气氛愉快。   大多顾忌着司真与乔赫的关系,和她说话都颇为客气。   酒过三巡,也有不识趣的,大概是酒精泡胀了胆子,隔着桌子向她举杯:“司老师,来喝一杯,第一次合作,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不好意思,我开车来的,”司真端起盛着茶水的杯子,“这杯我以茶代酒吧。”   对面人嗤了一声,挥开旁边同事试图阻止他的手,站起来,“喝茶有什么意思,咱们搞研究的整天泡在实验室,偶尔也得放松一下嘛。来来,别害羞,待会儿叫乔总来接你不就行了。”   也许是对她的身份心存怀疑,言语间有些轻浮。   饭桌上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聚集过来。   有人试图缓和:“你喝高了吧,谁拿手机了赶紧拍下来,明天看他不哭着求我们删。”接着对司真笑了笑,“这丫喝多了就耍酒疯,别见怪。”   “没事。”司真喝了口茶,放下。   “谁喝多了,老子酒量好着呢,要不叫乔总一块过来啊,”那人脸红脖子粗的,“咱们天天埋在实验室,长年累月跟毒性物质接触,”指着人群里的女同事,“你们有些女的孩子都生不出来了吧——你自己算算咱们为公司付出多少,创收多少,结果连在老板面前露个脸的机会都没有,今天要不是沾了司老师的光,你们能跟老板坐在同一个会议室?”   张总监都不笑了,沉着声音说:“你坐下吧。”   “怎么了,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他指了指司真,“你把乔总叫来,我就这么跟他说!那些个小秘书端个茶送个水薪水都比我们高了,我也得趁这机会跟他联络一下感情,让他看看我们这些企业核心人物心里的苦!”   乔生研究所的门槛很高,研究员各个都是国内外知名大学的研究生出身,如果司真没记错,这位喝高的同仁也是一位海归博士。   研发团队是一个药企的核心,薪酬绝不会低到哪里去。况且乔生的待遇好是出了名的,否则不会有那么多学生挤破头想进去。   这位同仁大概是生活中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而且是和钱财有关的,借机撒个酒疯罢了。司真也听出他的怨气其实并不是针对自己。   “他是不是对乔总有意见啊。”李倩偷偷跟她咬耳朵。   “每个岗位都有每个岗位的职责,乔赫周末节假日从来不休息,据我所知他的秘书也需要24小时开机随时待命,并非你以为的端茶送水那么简单。”司真说,“很多事情你看不到,便觉得别人活得比自己容易,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辛苦。”   谁不想做CEO的位子,谁不想站在最高处?   但司真见过乔赫连续半个月每天应酬到深夜醉醺醺地回家,也见识过他长期只睡四五个小时不倒下。   所以无论多渴望他能抽时间陪陪自己,也没有在他面前说过一句。   他有他的难处。   一桌子人忽然呜呜啦啦站起来,齐刷刷向她背后问好:“乔总。”   司真坐着反倒觉得自己有点突兀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先瞧见乔赫腿边的乔司南,起身走过去:“南南怎么过来了?”   乔赫泛冷的目光从那位男研究院的脸上扫过,转向她时那点冷意已经很好地收敛起来。“非要来接你,怕你一个人不安全。”   司真的注意力都在乔司南身上:“南南吃饭了没有,这里有好吃的龙虾。”   “吃过了。”乔司南回答,没有说他和爸爸其实就在这家餐厅的楼上吃晚饭。   左手边的人已经很有眼力地让开了一个位置,司真道谢,把乔司南抱到椅子上坐。“南南给叔叔阿姨问好。”   乔司南便乖乖地说:“叔叔阿姨好。”   “诶,你好你好。”众人应和。   如果说下午会议室的一句话只是引人遐想,此刻两个人的关系在在场人眼中已经如铁板钉钉了。   乔家的这位小少爷每个人都知道,但从来没机会见到,这会儿见到真人也根本不必要再多做介绍,小朋友那张酷似乔总的脸就能说明一切。   李倩第一时间背过身拿小镜子检查了一下脸上的妆,这时候转过来,笑着打招呼:“乔总,您也过来了?”   她的声音乔赫并没听到,现场有些热闹,一天里两次和老板近距离接触,对这些人来说简直受宠若惊。   李倩正想上前,被旁边的人拽了一下:“怎么没这么眼力见儿啊,快给乔总让个位置。”   李倩冷不防被拽开,乔赫被人殷勤地请入座。就在她左手边的位置,她和司真的中间。因此李倩完全没生气,摸了摸头发坐下来。   乔赫交叠双腿,左手很自然地搭在司真的椅背上。   “刚才谁要和我联络感情?”   他淡淡的声音响起的同时,热闹的桌上骤然冷却下来。司真抬眼,看到那位同仁嚣张的神情不复踪影,局促不安的手指挠了挠脸,又挠挠脖子。   她在下面轻轻拉了下乔赫的衣服,他低头看了眼,没说话。   张总监打着哈哈:“喝多了开个玩笑。乔总是来接司老师?”   乔赫并不避讳地“嗯”了一声。漠然的视线再次扫过对面男人的脸,但没追问下去,是不予追究的意思。   这家的龙虾虽然不辣,司真也只剥了一点给乔司南,免得晚上吃多了闹肚子。吃完了便带他去洗手。   乔赫一直保持着倾斜的姿势,李倩找不到机会和他说话,这会儿便趁机道:“司南跟司老师的感情真好。”   乔赫轻轻瞥过来一眼,没理。   “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司老师就是司南的妈妈,现在看两个人长得真像。”李倩似乎想到什么,“对了乔总,我上次在杂志上看到说您订婚了,结果刚才问司老师,她说是假的,到底怎么回事啊?”   乔赫的视线这才转过来,落在她脸上:“她怎么说的?”   “她说您是骗人的。”李倩似乎有些迟疑。   乔赫轻轻扯了下嘴角,意味不明的语气:“真的。” 第84章 八十二分   一个说真的一个说假的, 李倩有点搞不明白了。   想知道更多又不敢贸然问, 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   她给乔司南做家教的时间也不短了,今天却可以算是这么久以来, 乔赫对她最温和的一次。   李倩自认为自己对乔赫是浪漫的一见钟情。他真的很冷, 有时候都像是一座没有温度的雕塑, 别说笑了,不往下掉冰渣子就不错了。但他的不耐烦, 他的冷漠,李倩都不在意。因为在她心里, 像乔赫这样仿佛只存在于童话中的人物,能得到他的一分垂怜就已经是一个女人最大的荣幸了。   她还存在着少女心的幻想,相信自己可以成为于他而言最特别的那个人。   冯媛经常说她不切实际, 但李倩觉得自己只是眼光高而已。   乔赫的姿态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视线望着某个方向, 耳边聒噪的女声还在继续。   “我就说嘛, 您肯定不会骗人的。”李倩抿着嘴角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单纯的好奇,而不显得刻意,“不过您的未婚妻到底是谁啊?大家都特别想知道, 太神秘了。”   李倩的视线没有从他脸上移开过, 问完这句话,看到他缓缓抬了抬下巴。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看到的是牵着乔司南从洗手间回来的司真。一下子没明白。   司真的眼神从她身上掠过, 没有波澜, 平静中却像洞察一切。李倩咬了咬嘴唇,觉得自己之前太想当然,在她面前露馅了。   深秋的风借着冬天逼近的寒意狐假虎威,吹得人情不自禁缩起脖子,将围巾拉高。   走出餐厅,李倩听到身边磁性的声音问:“冷吗?”   她下意识转头,看到乔赫背对着她,脱下大衣披在了司真肩上。   那一瞬间心里被嫉妒填满。她多么渴望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自己,司老师上辈子也不知道积了什么德。   衣服刚沾到司真身上,她就脱了下来,还给乔赫:“我不冷,马上就上车了,你自己穿好。”   车就停在外头,司真蹲下身问乔司南:“南南想坐妈妈的车还是梁伯伯的车?”   乔司南当然选择妈妈。   司真笑了笑,牵着他向车的方向走。然后留意到身后,乔赫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步伐悠然地跟着过来。   李倩跟司真一块儿来的,当然也跟她一块儿走。她瞧见乔赫似乎也要乘这辆车,心里的感受挺复杂。   司真见乔赫很自觉地打开副驾的门坐上车,也没说什么。把乔司南抱到后座上,给他系好安全带。   她上车,正好听到乔赫对后面刚刚上来的李倩说:“你下去,让老梁送你。”语气是惯常的漠然。   李倩愣了愣,这种被驱赶似的感觉让她有点难堪,松开去拉安全带的手:“……哦,好。”   司真声音温和:“回去早点休息。”   李倩下了车,弯腰道:“您开车小心。”视线隐晦地掠过副驾上的男人,关上车门。   司真开到一半就开始后悔,刚才应该让乔赫下去,而不是让李倩下去。   十几分钟,乔赫分别和她说了三句话:   “这里限速40,不是20。”   “你开的是蜗牛吗?”   “你这个速度,明天才能到家。”   司真忍无可忍:“你来开吧。”   这句话倒不是赌气,她知道自己车开得不好,让他来开既能快点到家,也不用再听他的嘲讽。   乔赫收了声。   “爸爸不开车。”乔司南在后座上说。“爸爸腿疼。”   司真看了乔赫一眼:“什么意思?”   “不用理他。”乔赫神色淡淡的。   他车祸之后花了很长时间才复原,起初不能开车,出行都由司机接送,后来也没有再开过。   那场惨烈的车祸,私心里他并不愿意让司真知道。   回到家,司真对乔赫道:“你带南南去洗澡吧,我还有一点工作要做。”   “司老师真敬业。”乔赫故意挤兑她。   司真瞥了他一眼:“哪有你敬业。”   乔赫看着她,想起晚上在餐厅她不卑不亢的那一番话。   他低下头,嘴唇快碰到司真时,怀里被她塞了什么东西。垂眸扫了眼,是乔司南的衣服。   司真在书桌前整理下午开会的记录。20分钟后,听到身后“咚咚咚”,光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一回头,见洗完澡的乔司南从浴室跑过来,身上虽然擦干了,但光溜溜地什么都没穿。   司真忙起身,拿了条毯子把他裹起来,抱到床上,重新找了一套睡衣给他穿上。   不大一会儿,乔赫披着睡袍从浴室出来,头发上带着未干的水汽。司真数落他:“你自己都知道穿衣服,为什么不给南南穿,这么冷的天感冒了怎么办?”   乔赫别有深意的目光看了她片刻,抬起手,慢条斯理地开始解浴袍带子。   司真反射性冲过去,一把拽住他浴袍的衣襟,合拢。没好气道:“你做什么呢,当着南南的面。”   乔赫顺势把她压在墙上,虎口钳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无赖……”司真嘀咕一句,推开他,拿了衣服去洗澡。   乔赫从书架上随手抽了本书,倚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翻了两页。   乔司南自己拿起放在床头的宝宝面霜,手指小心地挖了一丢丢,点在额头、鼻子、下巴,和两边的脸蛋上。然后用手心细致地把面霜搓开,抹均匀。   这是妈妈教他的。妈妈说男孩子也要擦宝宝霜,皮肤才会嫩。   乔司南乖乖地抹完脸,慢吞吞把面霜的盖子盖上,正要放回去时,瞅见乔赫微眯着眼睛正看着他。   乔司南和爸爸对视了片刻,没读懂他目光里的嫌弃,反而误会了什么,乖乖把手里的面霜递过去。   乔赫:“……”   司真洗完澡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父子俩的对话。   乔赫垂眼看着乔司南说:“去睡帐篷。”   乔司南坐在床上,抱着他的胡萝卜摇头:“和妈妈睡。”   乔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凉凉道:“有人撑腰了是吧,我的话都不听了。”   乔司南小心地瞅了他一眼,似乎在辨认爸爸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司真看着有点想笑,走过去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南南不睡帐篷,和妈妈睡。”   乔斯南开心地抿着小嘴,点头。   刚点了两下,忽然一只宽大的手掌罩在他脑瓜顶上,一把将他的脑袋按下去,脸埋在枕头里。   “你干嘛……”司真话还没说完,被乔赫揽着腰往下一带,扑在他身上。   接着便被他吻住,鼻翼间全被男人温热的气息占据。   司真跪在床上,稳住身体,推开了乔赫。他的目光隐隐发暗,手托在她颈后微微用力,将她又按了下来。   司真的手臂撑在他身上,好不容易才挣脱他,嘴唇已经被吸咬得发红。   就亲这几下,他就起了反应。司真扯过被子盖到他身上,拉开他的手,将乔司南从枕头里解救出来。   照理说,孩子和爸爸妈妈一起睡,都是睡在中间的,他们家的情况却不大相同,每次睡在中央的都是司真。   因为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要挨着她。   乔赫大概真的被憋狠了,以往在床上并不会有过分的举止,这晚关了灯,等那边小朋友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便慢慢靠了过来,带着热度的身体贴上司真的脊背。   轻柔的吻落在颈上时,司真都快睡着了。酥麻的电流从耳根处下窜到后腰,瞌睡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她按住乔赫想往她睡衣下探的手,把他拉出来。   乔赫便掐着她的腰,直接将她的身体翻过来。他的吻沿着她的额头往下,滑过鼻尖,寻到她的唇便含住;同时将她往怀里按了按。   司真不敢太用力地挣扎,也清楚这个时候不能放任他,越亲他越来劲。   她的手按在乔赫脸上,把他的脑袋推开,气声道:“你再乱来就自己出去睡。”   乔赫的呼吸发沉,黑暗里狼一样的眼睛幽幽盯了她片刻,忽然把头埋下来,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   司真轻嘶了一声,他已经很快松开她,掀开被子下床,大步出了卧室。   翌日周五,司真在实验室忙着走不开,没办法去接孩子。这段时间下来也对老梁很放心了,她抓紧时间处理最后的工作,好赶在儿子回来之间弄完,回家给他做饭。   劳斯莱斯停在药化楼下时,李倩从窗口看到了,回头瞧了眼伏在桌案上专心写东西的司真,不动声色道:“司老师,今天都差不多了,我先走咯。”   交给她整理的文献资料还没弄好,但这一时半会她也做不完,司真便应了。   大楼对面的一块土地上种着几棵茶花树,被不锈钢栏杆隔开了。   这时节早茶花已经盛开了,粉、红、紫色的重瓣花朵昂首怒放,锦簇花团为初冬的萧瑟添了几分颜色。   李倩慌忙脱了实验服跑下楼时,身形颀长的男人和个子矮矮的小朋友正并排站在茶花树下。   茶花树并不高,乔赫随意就能够到,但父子俩之间达成了共识,他难得有兴致,将乔司南举起来,让他去摘花。   乔小朋友也挑剔得很,满树唾手可得的花不摘,偏要伸着手去摘高处的一朵。   乔赫也没有不耐烦,等他摘到,才将他放了下去。   乔司南低着头,小手捏着花茎,动作很小心地把下面的几片叶子去掉。   李倩忙捋了捋头发,远远地扬起笑,声音温柔道:“司南,你好呀。”又抬眼看着乔赫,“乔总。”   她步子迈得矜持,向两人走过去,却渐渐发现,无论是乔赫还是乔司南,都没有在看她。   他们的视线越过她落在后方,李倩猛然意识到什么,脚步滞了一下,回头看过去,果然见大门里走出一道身影。   乔赫和乔司南不知是不是真的没注意到李倩,一大一小不约而同地从她身旁经过,径直走向司真。   还没走到跟前,乔司南便献宝似的,迫不及待把手举起来,两只眼睛亮晶晶。   没防备背后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手里的花抽走了。   乔司南立刻仰头,看到乔赫拿着花,十分顺手地递给司真,姿态随意,仿佛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小事。   柔粉色的茶花,花瓣层层叠叠,秀丽优雅。 第85章 八十三分   司真可看得清楚呢, 对于乔赫这种从孩子手里顺手牵羊而毫无心理压力的幼稚行径已经不意外了。   她接过花,弯着腰对乔司南说:“谢谢南南, 这花真好看。”   乔司南就开心了, 抿嘴笑。   司真又直起身, 看了看乔赫:“今天这么早下班?”听他淡淡嗯了一声, 又问, “晚上想吃什么?”   乔赫不说话, 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别有深意。   司真秒懂他的意思之后有些汗颜, 故作不知地低头, 牵起儿子:“南南想吃鱼吗, 妈妈给你做糖醋鱼好不好?”   乔司南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 连连点头。   被无视的李倩站在原地,看着别人一家三口似的温馨, 觉得自己尴尬无比。   到底是女孩子,脸皮薄,尤其是在倾慕的男人面前, 自尊心敏感又脆弱。   司真抬头看到她脸色不太对劲, 回想一下刚才的状况便猜到了缘由,温声道:“这两天辛苦了, 赶快去吃饭吧。”   李倩看着司真,不知她是真的脾气好到这份上, 还是表面大度, 其实心里面在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她这么努力没人看得到, 而司老师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乔总和司南的心。凭什么?就因为她是司南的妈妈吗?她抛弃司南那么多年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怪她?   李倩这一次总算看清了现实。她自以为是地想和司老师竞争,司老师明明早就看出来她喜欢乔总,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她脸色僵硬地应了一声,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低头从另一条路上快步离开了。   冯媛从食堂回到宿舍,一进门瞧见地上扔着几支木簪子,还撕成碎片的画纸,弯腰把簪子捡了起来,抬手往床铺上递过去。   “你的簪子掉了。”   李倩的身影掩在粉色的遮光帘后面,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你怎么那么多事啊,我不要了,扔了!”   “诶,谁又招惹你了,朝我发什么火啊。”冯媛还是没扔,把簪子放在了下面桌子上,“你不是可宝贝这些簪子么,天天学盘头发,好好的干嘛扔了。”   “不学了,没意思。”李倩有些烦躁。   她曾经真的以为乔总的前妻去世了,想投他所好才模仿那副画像盘头发,结果画像上的人是司老师——现在她剪了短发。   “我明天去跟黄老师说,不去司老师那儿了,他会不会骂我?”   冯媛把书包放下,拿着杯子在饮水机下面接水,咕咚咕咚的声响中她问:“你跟司老师怎么了?全学院找不出第二个脾气这么好的老师了吧,这你都处不来?”   李倩没好气道:“你喜欢要不你去呗。”   冯媛喝了半杯水,瞥了眼她的床:“在乔总那儿受刺激了?”   “你瞎说什么呢?”李倩恼羞成怒,“跟乔总有什么关系。”   “得了吧,跟我还装什么,你不是对乔总有想法么。”冯媛放下杯子,“我觉得你趁早认清现实也行,别再做你的灰姑娘梦了,乔总不是你能驾驭得住的。”   李倩霍地拉开帘子:“我怎么就做梦了?司老师的家境还不如我呢,她就不是灰姑娘了吗?”   “你还真想和司老师争啊?你别看司老师脾气好就觉得她是软柿子,人家很优秀的,回国之前在那边研究所的项目拿了专利的好吗。”   “那是整个团队的功劳吧,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李倩似乎不服气。   冯媛有点无语:“那你也得有本事进研究所啊。而且你知道司老师的英语德语都是专业级水准吗,大四就给国外教授的演讲做口译,到现在还是我们学校史上唯一一个本科生的记录。”   “这有什么,我要是有机会我也可以。”   “……你牛逼。”冯媛坐下来,摆开架势,“司老师当时保研成功又放弃的事儿你总听过吧,当时不诚信记录可是入了档案的,国外高校又特别看重信誉,换了你你有本事让阿尔斯特大学收你吗?”她语速很快根本不给李倩说话的机会,“你有本事还能回来教书吗?这事儿罗院长可生气了。”   “运气好加上擅长搞关系而已,她能回来得感谢黄老师。”   “……”冯媛朝她竖了下拇指,“你赢了,我说不过你。”   李倩没好气道:“你这么崇拜她,咱俩换换得了。”   司真和南南约定好了这周去露营,晚上吃完饭,便把客厅的帐篷拆了,拿着说明书在提前学习怎么扎,省得到时候弄不好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乔赫接了两通电话回来,坐到她身后,将玻纤杆从她手里接过来:“明天去?”   司真认真看着说明书:“嗯,明天晚上有双子座流星雨。”   “我下午有个会,等我回来再出发。”乔赫熟练地将支架连接起来,兀自道,“再买一顶帐篷。”   这个帐篷是他买来哄儿子的,睡得下两个人,三个人就很勉强了。一起去的话确实需要再买一顶大的,但司真总觉得他的意思不是自己理解的这个。毕竟他可是每天都在试图赶儿子自己去睡帐篷。   司真看他一眼。   他最近在家里的时间明显增多了,她不免在想,是不是自己之前的话刺到了他。   但他能多休息一些,陪陪南南,她还是开心的。   中午12点,赖高晓准时敲开总裁办公室的门,问:“乔总,需要为您订餐吗?”   灰色条纹西装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浏览一分文件,头也不抬地道:“不用。”   “好的。”赖高晓一句废话都不多问,微微颔首,打算关门出去。   总裁的任何决定都不需要质疑,这是他的职场生存法则——其实真正原因是。乔总最近突然变得很居家,每天上班带便当,他只是以防万一例行一问。   刚转过身,便见一个纤腰长腿的秘书快步过来,手里捧着一个隔热餐垫包着的饭盒——粉色的,很可爱,是最近办公室的一大奇景。   “赖助。”秘书打了个招呼。   “加热好了吗?”赖高晓问。   “好了。”秘书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想她名牌大学金融管理专业的研究生,学历好能力超群,进公司不久便被调到总裁办公室,人人称羡,谁知道每天最重要的工作是给总裁热饭……   赖高晓理解,笑着把饭盒接了过去:“你赶紧去吃饭吧,我来。”   虽然乔总最近神奇地转了性子,渐渐有打破“冷面阎罗”绰号的趋势,但办公室里没一个人还是如履薄冰不敢松懈。   女秘书感恩戴德:“谢谢赖助。”   赖高晓将饭盒拿进办公室,餐垫在桌子上铺好,取出筷子擦拭干净,放在金边陶瓷筷子托上,直起身道:“乔总,您的便当热好了。”   乔赫在右下角落笔,签上笔画凌厉的名字,合上文件夹起身。   鳗鱼饭。   色泽诱人的鳗鱼段散发香味,上头撒着一些海苔丝,旁边几颗小番茄,看起来十分漂亮。配菜也很丰富,绿色的花椰菜、黄色的厚蛋烧,还有黄油烤蘑菇片。   老实讲,赖高晓看到都很想吃。   乔赫洗了手,慢条斯理坐下来,没急着动筷,闲聊似的问了句:“你太太会做吗?”   “……不会。”赖高晓谦卑道,“夫人厨艺精湛,我太太没法比。”   乔赫这才拿起筷子。   赖高晓退出去,带上办公室的门,舒了口气。   他如何看不出来乔总的有意炫耀,不过细究起来也是因他而起。   他太太厨艺确实不怎么样,确切地说是很烂,但是结婚后她有很用心地学习做饭,因此虽然味道千奇百怪,赖高晓也很满足。   有一回如有神助地烤了一箱很好吃的蛋糕,赖高晓那个高兴啊,带来公司和同事分享喜悦,给上司自然也送了几个,说:“我太太亲手做的,手艺不好,您别嫌弃。”   当时乔总拿起来尝了一口,便放下,语气淡的听不出情绪:“我夫人厨艺很好。”   那是赖高晓第一次听他提起“夫人”——办公室的人见过乔总桌子上的那张照片:女孩子抱着书在镜头前微笑,青涩而柔软。他们私下猜测那位便是小少爷的母亲,不知谁起的头称呼为“夫人”,最终传到了乔总耳朵里。   他似乎并未生气,此后便偶尔会提起一句。   两点钟的会议被乔赫提前到一点半,他不时看眼手表,似乎赶时间,大家便跟着紧张起来,效率空前的高,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乔赫走出会议室时,发现外头飘起了雪。   他在玻璃前站了片刻,回到办公室,穿上外套离开。   回到公寓时,雨势已经大了许多。   家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母子俩午休大概还没醒,乔赫放轻了动作,走进卧室,床上一片整洁。   顿了下,他转身回来,看向客厅的那顶帐篷。   司真提前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的降雪概率是30%,但前几天的天气一直不错,看起来并不像要下雪的样子。没想到中午天忽然阴了。   午饭时就有星星点点的雪花在飘,露营去不成了,怕孩子太失望,便带着乔司南在帐篷里午睡。   家里暖气很足,也不冷。   睡得迷迷糊糊的,脚上像有虫子在爬,有点痒,睡梦中反射性地缩了一下脚。   没一会儿虫子又来了,在她脚上爬来爬去,司真躲了几下,终于还是被恼人的虫子弄醒了。   她抬起头,却发现哪里有什么虫子,是乔赫盘腿坐在帐篷入口,一手托着她的脚腕,一手在玩她的脚趾。   司真往后缩腿,他握得很牢。   乔赫掀了下眼皮,见她醒了,指尖缓缓从她脚心滑下去,又沿着小腿向上爬。   “别闹。”司真小声说,又往后缩了几下,还是挣脱不开。   乔赫像没听到,温热的手指在她小腿上充满暗示意味地抚摸。另一手捏着她的脚,忽然低头,在她脚尖亲了一下。   司真像被电到似的,腿猛地往回收,动作有些剧烈,成功从乔赫手中抽了出去,还险些踢到他的脸。   她试图往里面躲,乔赫探手进去,再次抓住了脚腕。司真便蹬他,被他轻巧化解了力道,顺势将她往下拉过来。   司真回头,压低声音斥他:“你放开呀。”   “出来。”乔赫声线低沉。   司真不动。出去是什么下场脚趾都知道。   乔赫也不急,屈指在她脚心挠了几下。   司真痒得厉害,抿紧了嘴唇在忍住没笑出声,怎么挣扎都甩不开,实在招架不住了,害怕吵到孩子,忙认怂,“我出去……”   乔赫这才松开她的脚,往一旁挪了一些。   司真弯着腰轻轻从里头爬出来,气愤地往他身上打,乔赫并不躲,让她打了几下消气,才捉住她的手。   司真把手抽出来,转身把乔司南身上的小被子盖好。   乔赫站了起来,男人强大的存在感不容忽视,不等她起身,乔赫便俯下身,捞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抄起来,抗在了肩上。   司真低呼一声,一瞬间脸红心跳的感觉。   她小声道:“你放我下来。”   乔赫没反应,抱着她大步走向卧室。   越靠近卧室心里越慌,司真在他背上锤了几下,乔赫跟没感觉似的,进了屋,反手锁上房门。   司真被他扔到床上时,耳朵都红了。   乔赫的眼睛暗得不像话,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给她,火一般烫人的躯体压了上来。   他托着她的脖子,含住她柔软的唇瓣吻了几下,右手掀开她宽松毛衣的衣摆,露出一截白皙腰肢。   她一直很瘦,腰上从来都没有一丝赘肉,如今肌肉更紧致一些,隐隐有一点马甲线的线条,没有特意练过,因此并不明显。   从腰到臀部的曲线起伏非常漂亮,乔赫呼吸发沉,低头吻上那片柔滑的肌肤。   呼吸乱了。   他的身体对她的渴望太强烈了,每一次触碰都像浇了一把油,将他男性的自制力架在火上炙烤。   将她的毛衣褪下,解开白色抹胸背后的扣子,山峰上一对挺立的樱果映入眼帘。   乔赫的所有耐性在那一刻被焚烧殆尽,低头吻上明显比以前大了一个size的柔软一团,与此同时扯下了她的裤子。   司真脸色早已潮红一片,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在他撤回手指、气势高昂地抵上来时猛然清醒,奋力推他。   “没有那个……”   乔赫停住,低喘了一下,幽深的眸子盯着她。   那眼神简直就是一头饿狼,司真轻轻偏开头不看他。   然后便瞧见他拉开床头抽屉,从里头拿出一个不能更眼熟的粉红色的盒子……眼睁睁看着他取出一个,戴上,司真还没反应过来。   “你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啊~”   最后一个音变了调子,百转千回。   ……   腿被打开到极致,他每一个动作都顶入最深处。司真用手背遮着嘴,还是抑制不住地随着他的进出而溢出声音,婉转起伏。   乔赫有心磨她,时而快时而慢,司真被吊得不上不下,又不敢看他那双让人心悸的眼睛,将头偏到一侧,闭上眼。   他却不满意,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打打,看着我。”   司真慢慢睁开眼睛。   他身下动作不停,一派从容、游刃有余的样子,拇指指腹擦过她下唇。   “有人让你这么舒服吗?”他分明是想说荤话故意挤兑的口吻,却没将自己的咬牙切齿藏好。   “……”司真抬手打他,被他轻巧抓住手腕,按着她的手压在心口。   这个时候说这种话,还能更扫兴吗。   她不说话,乔赫不放过她,发狠地弄了她几下,又在她弓起身体时慢下来:“回答我。”   司真快气死了,喘息着骂他:“你什么毛病啊?”   他的目光沉了几分,又问一遍:“有没有?”   司真在他的执拗下败下阵来,撇开头闷闷道:“……没有。”   周身刚刚聚拢的冷意无声散去,乔赫低头在她唇角吻了吻,格外地温柔。   司真却突然兴致寥寥。   门口响起很轻微的,像小猫爪子在挠的动静。   乔司南怯怯的声音隔着门:“妈妈……”   乔赫动作停了一下,司真立刻推他,想要坐起来,着急道:“南南等一下,妈妈……”   话未说完,被乔赫捂住嘴按了回去。   “唔……”她的声音含糊不清,乔赫另一手握着她腿弯,压着她一阵猛烈的冲刺。   他进的太快太深,司真受不住,呜呜的声音从他掌心下传出来,两只手用力地将他的手往下扒拉。   乔赫将手拿开,听到她声音不稳地叫他:“乔赫……”   “嗯?”乔赫的嗓子也是哑的。   “慢一点,”司真的喘息很急,有点不受控制,“你慢一点……”   乔赫果真慢了些,安抚地亲了亲她,直起身的下一瞬,又猛然加快动作。   司真没忍住叫了一声,立刻咬住自己的手,死死压住声音。   ……   乔司南在外头挠了十几分钟的门,乔赫才终于从司真身上起来,扯了纸巾清理干净,拉过被子将还缓过来的她盖住。   他随便套上衣服,打开门,乔司南正想进去找妈妈,被乔赫挡住,拎着衣领把他提了起来,关上门把他带到客厅。   睡醒发现妈妈不见会让小朋友有被抛弃的感觉,乔司南听到卧室里面的声音知道妈妈在,但是门被锁了进不去,还是有点委屈。   乔赫把他放到沙发上的时候,发现他眼睛里包着两汪泪。   “你几岁了,动不动就哭。”   被爸爸骂,乔司南更难过了,低着头坐在那里,眼睛一眨,豆大的眼泪啪嗒就掉下来。   乔赫看了他片刻,把他抱到腿上,“不许哭了。”   乔司南抽抽搭搭地抹眼睛,又忍不住委屈地说:“爸爸不让南南进去。”   “爸爸和妈妈在睡觉。”乔赫说。   乔司南抽了抽鼻子:“南南也想和妈妈睡。”   “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睡。”乔赫说这话的语气,仿佛儿子明年就能成年了。   乔司南泪汪汪地瞅他一眼,小声说:“爸爸也长大了。”   “……”乔赫眯了下眼睛,“她是我的女人,跟我睡是应该的。”   “你和孩子瞎说什么呢。”司真穿好衣服打开房门,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南南来妈妈这儿。”   乔司南立刻从乔赫腿上跳了下去,跑过去。司真把他抱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南南是不是害怕了?对不起,妈妈不应该没叫醒南南自己回来的,下次一定不会了。南南不哭了好不好?”   “嗯。”乔司南还带着哭腔,紧紧抱住她的脖子。   雪渐渐大了起来,院子里的地上慢慢蓄起一层又一层的白霜。   外面温度很低,司真给乔司南穿上新买的羽绒服,带着他到阳台上去看雪。   乔司南伸着小手接到了一片六芒星形的雪花,想要给妈妈,可雪花在他手心里眨眼就消失了。   “雪被南南吃掉了,”司真笑着说,“一会儿南南就会变成一个雪人。”   乔司南知道妈妈在骗他,咧着嘴笑。   乔赫坐在客厅里,望着阳台上玩了二十分钟还在笑的两个人,不知道下个雪有什么好看的。   又过了会儿,他起身拉开阳台的门,走出去。   空气冷冽,冬季的灰色让天空和建筑都显出萧索。   司真和乔司南都裹着羽绒服,乔赫刚刚从屋里出来也没加衣服,衬衣单薄得一丝风都挡不住,被刺骨的冷意同化,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司真把乔司南手上化开的一点雪水擦干:“好了,我们回去吧。等明天院子里雪多了,妈妈带南南下去堆雪人。”   然后抱起乔司南,从乔赫身边走了过去。   乔赫发现她似乎不高兴了,不拿正眼瞧他,也不和他说话。   晚上司真给乔司南找了动画片看,进厨房准备晚饭,乔赫跟进来,站在一旁,司真没理他。   乔赫打量她半晌,试探地问了一句:“你在生气?” 第86章 八十四分   “没。”司真把青菜洗干净沥水, 放到一边。   乔赫喜欢以前做.爱之后她依偎在自己身上的亲密,即便刚才被乔司南打断,也不应该是现在这种冷淡的反应。   女人到底有没有生气是一个千古谜题。   他拿起一颗番茄, 在手里心不在焉地把玩着, 没说话。   说不上生气不生气, 司真心里确实有点不舒服。他的占有欲还是和从前一样,将她当做他的私有物。前段时间表现出来的的从容淡定、不急不躁,现在看来是一种稳操胜券的笃定。   不过是拿准了她对他还有感情, 胸有成竹等着她自投罗网。   就像那个所谓的未婚妻。放出这个幌子, 就是料定了她会回来。   “你很介意我和别人有关系?”司真切完另外两颗番茄, 将乔赫手里那个拿走, “如果我回答有, 你会怎么样?”   他没有反应。司真把番茄切好, 抬眼,看到他明显比之前阴冷的脸。   乔赫的目光从案板上的番茄移向司真,看似毫无波澜, 实则隐藏着令人战栗的冷意。   即便这是一个假设, 也让他怒火难填。倘若她婉转承欢的对象曾是另外的男人, 他不惜一切也会找出那个人, 让他付出代价。   他没说, 不代表司真看不出来他的想法。她默了半晌, 把刀放下, “乔赫, 我不是你的……”   话说一半便被打断, 乔赫幽深难辨的眼神盯着她:“你是。”   “我是我自己,”司真有些无奈,“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你是我的。”乔赫靠近一步,将她抵在流理台上,捧着她的脸,指腹缓缓在她脸颊上摩挲。“打打,你只能是我的。”   他执拗的样子让司真气也生不起来。“你还是这样,根本就没变。”   她垂着眼皮,声音很低,乔赫停了片刻,松开她,退了一步,不疏远也不亲密的距离。   “我可以给你时间,”他将手插进口袋里,“你还想让我等多久,五年,十年,我等着便是。”   这句话成功勾起了司真的内疚。   原来他一直在等她回来。   她对乔赫的愧疚其实比对儿子更多,雨幕中他浑身湿透抱着她,求她别偷偷离开的景象一直深深留存在记忆里。   可她不仅偷偷离开了,还将孩子丢给他一个人抚养。   转眼间就五年了。   一句对不起还没出口,听他沉静的声线多了几分阴测测,“但你要是想找其他男人,除非我死了。”   “……”感慨一瞬间消失无踪。   司真懒得理他,拿起刀往黄瓜上拍了一下,“你出去吧,我要做饭了。”   院里的积雪一夜便攒了半尺厚,清早司真到阳台上,放眼望去已是雪的世界。学校许多教学楼是古典风格建筑,红砖青瓦,被雪覆盖后格外漂亮。   下雪总是有一种让人内心宁静的魔力,虽然很冷,司真还是坚持站了十多分钟,才带着一身冷意回到暖起氤氲的房子里。   本想叫乔司南起床的,进了卧室见父子俩都睡得暖洋洋的,乔司南已经从最里侧滚到了床中央,侧着身体面朝乔赫,两个人如出一辙的睡姿,连闭着眼睛的模样都相似。   这个画面没来由地让司真心里一软。   她从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几十年来作息稳定,早晨一睁眼就睡不着了。但这会儿忍不住绕到另一侧去,重新躺下。   她已经尽可能地放轻动作,身体在边缘暖了一会儿才掀开被子钻进去。抬眼时却对上一双黑幽的眼睛。   乔赫不知何时醒了,隔着乔司南的小脑袋看着她,棱角分明的脸在柔色枕头的衬托下少了几分凌厉。   司真回望着他,安静的房间里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   乔司南的小身子在棉被下微微起伏,脸蛋红扑扑的。乔赫忽然将被子拉上来,把他的脑袋也盖住了,然后撑起上身,从他上方倾过来,托着司真的后颈吻她。   也许是这个时刻他心中充满柔情,也许是因为这个姿势太难发挥,他的吻轻柔,令人迷醉。   司真很小心地没有动,除了轻颤的睫毛,和情不自禁回应他的唇舌。   乔司南两只小手抓着被子边,从下头探出小脑袋时,两人正沉浸在这个缠绵的吻中。   爸爸妈妈又在亲亲了。   乔司南乌溜溜的眼睛刚露出几秒钟,一只大手抬起来,按着他的脑瓜顶把他塞回了被子里。   难得的惬意时光,一家三口赖到八点才起床。   早饭煮了三碗热乎乎的小馄饨,两屉烧麦。司真忽然想起以前在伯克利的日子,问乔赫:“你把陆壹的咖啡店买下来了?”   乔赫淡然地“嗯”了一声。   那个店名……司真看了他一眼。   waiting,是在等她的意思吗?   这个家伙在有些事情上真的固执的让人惊讶。她以为他会恨她的,没想到傻傻地等了她这么久。   乔司南的小表情有些纠结,司真的注意力转移过去:“南南怎么了?”   碗里还剩下几颗馄饨,乔司南有点沮丧地说:“吃不下了。”   司真做的饭他一向吃得很香,今天确实是吃多了,馄饨汤很鲜,他喝了一大碗,还吃了三个烧麦。   “吃不完就不吃了,没关系。给爸爸吧。”   司真说的很顺口,爸爸来解决剩饭在一个家庭里似乎是一个心照不宣的设定。乔司南则颇为小心翼翼地瞅着爸爸,并不敢提出这种要求。   爸爸在他眼里一直是严厉的存在,即便现在有妈妈撑腰,乔司南还是有点怕他。   乔赫捏勺子的手一顿,看了司真一眼,她正帮儿子擦嘴巴,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乔赫没说什么,默默将乔司南跟前的小碗端了过来。   司真带着乔司南看了好几集动画片,快中午时雪停了,她从玻璃看到,兴致勃勃道:“我们下去堆雪人吧。”   乔司南立刻点头。   他见过余尔阿姨带白少言堆雪人,但是没有人陪过他。   乔司南的棉衣棉裤棉靴,司真早早给他准备好了,围巾帽子是她自己织的,前几天刚买的手套也正好派上用场。   她把乔司南全副武装,除了一张小脸其他地方都裹得严严实实。自己也穿着长到小腿的白色羽绒服——以前常被室友吐槽土,今年反倒成了流行。   乔赫照旧是大衣加西装,连条围巾都不戴。   出门时司真看了他好几眼,又折回房间,拿了一条自己围巾给他:“将就戴一下吧,外面很冷。”   米色驼色的双面羊绒围巾,乔赫瞥了眼,没接,略微低下头。司真便将围巾缠到他的脖子上。   院子里的积雪洁白无瑕,被楼道口通向宿舍大门的一排脚印破坏了一些美感。   司真牵着乔司南的手,带着他一脚踩进雪地中,咯吱的响声,听起来格外美妙。   乔司南很兴奋,慢腾腾地抬着脚丫子在雪上走来走去。司真陪他玩了一会儿,教他先团一颗雪球,在雪上滚动使其变大。   两人弯腰沿着院子的最外围推了一圈,雪球已经变大许多,但还不够,只能做一个迷你版的小雪人。   司真体寒,戴着手套玩这一会儿工夫,两只手已经冻得发疼。她直起身,在手上呵了几口热气,搓一搓,稍稍缓解一些刺骨的冷。   乔赫站在不远处讲电话,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挂断电话后,他踏着雪向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女人走过去。   司真发现自家儿子似乎是个完美主义者,他的雪球形状不太规则,不足以称为一个“球”,此刻他正用手抓起雪,填补在某些地方,小手掌拍一拍,让它结实一些;然后将多余的部分轻轻蹭掉。小表情十分的认真。   她正看得好玩,察觉到乔赫的靠近,贴在脸颊上取暖的双手被他拉了过去,包裹在宽厚的掌心里。   他握着她的手暖了片刻,又将她冰凉的手指贴在唇上。男人身体的温度很快将她暖化。   司真看着乔赫,他的五官仍然冷峻,专注的眉眼却让她有一种被珍视之感。   一种暖洋洋的熨帖从指尖攀爬向上,渐渐变成一种轻微的酥麻。   这个矛盾的男人啊,有时候那么气人,有时候又让她爱得欲罢不能。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乔赫抓着她的手,没什么表情地说。   司真回神:“怎么了?”   乔赫掀起眼皮,把她扯到怀里,眸光幽幽一片,压低的声音在她耳畔震动:“我想要你。”   司真把手抽了出来。   她把还在专心做“雪球”的乔司南叫过来:“南南手冷吗?”   乔司南点头。   “让爸爸给你暖暖。”司真摘掉他的小手套,把他抱起来,拉着他凉凉的小手贴在乔赫脸上。   她笑了下,轻声说:“给你降降火。”   “……”   接到老爷子的电话,是在雪人刚好完成时。   一大一小的两个雪球叠放着,两个玻璃球作眼睛,小胡萝卜作鼻子。司真拿出一顶以前给乔司南做的小帽子,电话响了。   她看到号码,不着痕迹地看了乔赫一眼,将帽子递给乔司南:“南南来戴吧。”   她走远几步去接听,统共应了几声:“是”,“嗯”,“好”。   老爷子的声音听起来跟从前还是一样盛气凌人,连挂断电话的嘟声似乎都比别人霸道。   司真回头,撞上乔赫的视线,他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她走回来,迟疑了一下,没瞒他:“你爷爷让我带南南过去一趟。”   乔赫眉心拧了一下,沉声道:“不用理会。”   “没关系,我去看看他吧。”司真说。毕竟是南南的太爷爷,老人家说想见曾孙,她不能不让见。   况且,回来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见见他了。   到底是曾给她留下巨大阴影的乔老爷子,司真无法做到真正的淡定。午饭后,带着乔司南午休时,她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放着以前的事。   她起身出了卧室,去倒了杯水。   乔赫的脚步声从背后靠近,她没动,慢慢喝着水。乔赫在她身后停下,随即手臂从背后环上来。   他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扣。司真听到他沉稳的声音自头顶落下:“现在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乔赫在她发心吻了一下,“打打,这一次相信我好吗?” 第87章 八十五分   老梁将车开进乔家老宅。庭院还是以前的样子, 古典而沉静,像一个年迈深沉的隐士,任何人的来来去去都不能引起他的波动。   乔赫正要下车,司真将乔司南放在地上,对他道:“我自己进去吧。”   乔赫看了她片刻,手从车门内拉手上撤回。   “我就在外面。”他说,“有事叫我。”   司真牵着乔司南走进宅子,甫一进门,便被一道凌厉的视线攫住。   老爷子杵着手杖立在客厅, 神色威严地审视她半晌,开口便是一句咄咄逼人的斥责:“你还有脸回来!”   司真尚能镇定自如,小家伙却似乎对太爷爷十分畏惧, 被这一声吼吓得哆嗦了一下, 握着司真手指的小手下意识收紧了,弯下腰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也不开口叫人,小脸紧张不安。   看样子老爷子并没有顾念孩子还小就多几分宽和,司真心疼儿子, 摸了摸他的头, 带他走过去, “南南问太爷爷好。”   乔司南这才很小声地说了句:“太爷爷好。”   司真把带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给您带了些水果,还有我自己做的点心, 无糖的。”   “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老爷子声音冷厉, “乔赫愚蠢, 被你哄得团团转,我可不吃你这套!你把我乔家搅得天翻地覆,又出尔反尔跑回来,到底是什么居心?”   “走和回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来没应承过您什么,也没拿您的那笔钱,何来出尔反尔一说?”司真道,“由始至终我都没有任何居心,以前只是喜欢乔赫,想要和他在一起,现在依然是。”   老爷子想冷笑,忽然咳嗽起来,夹杂着破气声。“你倒是够执迷不悟的,事到如今还不死心,我以前当真是低估了你!”   “您又为什么这么固执呢?”司真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这几年我和乔赫都成长了,您还是一点没变。”   “我固执?我是为了乔家,为了乔赫!放着那么多名门淑女不娶,非耗在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女人身上,你对他的事业起不到任何帮扶的作用,只会拖他后腿,迟早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他明明做得很出色了,您以他为傲,却又认为他需要依靠女人的帮扶,”司真看着老爷子,“是真的为了他好,还是只是不能容忍他脱离您的掌控,他的婚姻,他的人生,必须按照您希望的轨迹走。”   老爷子大怒:“你什么意思?你居然敢指责我!”   他的暴吼吓到了乔司南,一直安静坐在司真身旁的小家伙抖了一下,脸都白了。司真把他抱进怀里,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   “南南先去找爸爸吧,妈妈很快出来。”   乔司南摇头,抓住她的袖子。不能把妈妈一个人丢下。   司真只好先捂住他的耳朵。   “乔赫是您的孙子,您如果真的是为了他好,为什么不能尊重他的选择。”司真抱着孩子站起来,“我以前太软弱了,这次说什么都不会再离开他们。”   “混账!混账!”老爷子气急败坏地将手杖在地上撴了撴,“一个一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暴怒之下猛地扬起手杖,将桌子上的东西扫了下去。   水果蛋糕滚落一地。   司真吓了一跳,抱着孩子后退几步,后背撞进一个宽厚的胸膛。   乔赫在她手臂上扶了一把,拧眉看着大发雷霆的老爷子,脸色发沉。“带他到车上等我。”   老爷子又剧烈咳嗽起来,破风箱似的嘶哑,气似乎有些喘不上来。   司真没想到会把他气成这样,于心不忍,低声道:“叫医生过来给他检查一下身体吧。”   她抱着孩子出了门,老爷子的咳嗽慢慢平息下来,怒道:“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放着好好的未婚妻不管,跑去和她不清不楚地厮混!乔家的脸面被你丢尽了!”   乔赫走进客厅,捡起滚落到他脚边的一个小蛋糕,放在茶几上。   “我的未婚妻就是她,”乔赫缓缓抬起眼,脸上看不出情绪,“一直都只有她。”   老爷子阴鸷地瞪着他了半晌,冷笑一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和你爸一个德性,被一个女人勾得魂都没了,家都不要了,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这样的论调乔赫听了太多次,从前会觉得难堪,如今已经无动于衷。   “下午我会安排医生过来,你安心养身体。”   “我乔鸿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才会有你们这样的子孙,乔家早晚要毁在你们手里!”   两个人的交流不在一个频道上,老爷子自顾自骂着,乔赫并不听。   “有什么事找我,再打扰她,我会断了你所有通讯。”说完这句,他转身离开。   “太爷爷严厉是因为对爸爸和南南有很高的期望,想让南南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南南不要害怕他。”司真还在哄孩子,温声细语地,“但是发脾气是不好的,会让别人难过,刚才南南就吓到了对不对?”   乔司南心有余悸地靠在她怀里。   “所以以后我们也不要发脾气,要对别人温柔一点。”   “像妈妈一样。”乔司南小声说。   司真笑了:“像妈妈一样温柔,也要像爸爸一样厉害,知道吗?”   乔司南点点头。   老爷子的这一通斥责,并没有给司真带来多少负面影响,相反,对老爷子说出她对乔赫的感情之后,心里反而更坚定了一些。   她很庆幸,分开几年她和乔赫都没有忘记彼此,这五年的时间,彼此都在成长。   她偏头去看乔赫,很难想象老爷子那么固执强势,乔赫是如何摆脱他的控制的。中间该有多少的艰辛和阻碍。   乔赫正闭目养神,骨节如玉的手搭在真皮扶手上。   乔司南乖乖地坐在她腿上,不说话不乱动。司真把手向左边伸过去,还没碰到乔赫,他仿佛手上长了眼睛似的,忽而翻转过来,将她的手扣住了。   他的眼睛仍然闭着,唇角似乎勾起了一点弧度。   乔司南扭头,瞅了瞅两个人叠在一起的手,抬起小手也放了上来。   他整只手还没男人的手掌大,手背上还有四个小坑,白白软软地放在爸爸的手背上。   乔赫眼皮一撩,瞥了乔司南一眼,小朋友一眨不眨的眼睛瞅着他。   对视半晌,乔赫淡淡收回视线,任由他的小手放在那儿。   司真忍不住笑,亲了亲儿子可爱的脑袋瓜。   突然想吃火锅,司真让老梁把车开到一个商场,去买食材。   商场负二楼的超市价格略高,人不多,司真虽然喜欢大众超市的烟火气息,但喧闹拥挤的环境对小朋友不太友好。   乔司南这次说什么也不坐购物车里了,推车被乔赫主动接了过去,司真便牵着儿子的手。   父子俩都吃不得辣,司真选了番茄锅的底料,买了他们爱吃的食材,去结账。   路过特殊用品的货架,她忽然想起那个粉盒子,回头问乔赫:“你什么时候把那盒放进我抽屉的?”   那天被他捉弄的尴尬已经淡了,后来自己莫名其妙吃的飞醋倒是历历在目。   当时真的以为他要随身携带那东西去出差,还暗自觉得他比从前轻浮了很多……   然而当她看到乔赫又从货架上拿起几盒丢进车里,刚刚冒出来的难为情全转化成了无语。   “你拿那么多干嘛?”她捂住儿子好奇的眼睛,瞪着他。   乔赫悠悠吐出一个字:“用。”   司真耳根一红,哪儿用得了这么多。何况儿子在呢,南南上学的时候他们各自工作,下班之后南南就回来了,哪有那个时间。   她轻声斥他:“你在南南面前注意一点。”   长期机械化的工作令收银员培养了极高的效率,低着头手法利落地扫描商品。拿起第五盒时他抬起头,从近视眼镜后很快地扫了他们一眼。   那一眼很快,没什么特殊含义。司真觉得自己的脸皮隐隐在烧,她确定乔赫是真的变了。   以前沉默寡言的,现在脸皮挺厚。   回到学校,司真让乔赫领乔司南先回去,自己去杂货店买了只灯泡。厨房有盏灯不亮了。   她进门时乔司南一个人乖乖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乔赫在书桌用电脑查看工作邮件。   司真搬了把凳子过来,站上去,伸着手臂勉强能够到灯。   灯座是嵌入式的,直接将灯泡旋转即可拆下来。   家里的灯都装得好好的,这段时间没出过任何问题,司真也没仔细看过,拆下来才发现这只灯泡跟市面上的普通灯泡不太一样。   大体形态倒是差不多,区别在于这个的玻璃泡形状跟常规的有些不同,下半部分也有金属罩,与底部的螺旋基座相连,但并不固定,可以进行一定角度的旋转。   这种灯泡看着蛮高科技的,玻璃泡中央黑色的圆形看起来似乎有点像……   “你在做什么?”   骤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抬眼,见乔赫站在厨房门口,不晓得是不是厨房太暗的缘故,他的脸色在阴影中显得很冷,声音似乎也有几分阴沉。   “灯不亮了,我换个灯泡。”司真说。   乔赫走进来,渐渐明朗的轮廓令他的神色看起来缓和了一些。   他将那颗灯泡从司真手里拿走,随手丢进垃圾桶,玻璃碎裂的声响清脆而短暂。   “下来,我来换。” 第88章 八十六分   其实只是将灯泡旋上去而已,并没有多高的技术含量或者危险性。司真还是下来, 将另一只新灯泡递给他。   乔赫站在椅子上, 抬手, 将灯泡旋转着安上去, 微微昂起的视线沉静而专注。   在司真的想象中, 他并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换灯泡这种活儿似乎并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 今天却很好地与他总是高高在上的气质兼容了。   司真还在发呆的时候, 他已经从椅子上下来了,摁下开关, 灯便亮起来。   司真把凳子搬出去,准备开始处理食材。乔赫挽起袖子,似乎要帮忙。   “你去外面等吧,”司真说, “很快就弄好了。”   蔬菜洗一洗, 需要切的切一下, 并不费什么时间。   乔赫却道:“我帮你。”   司真看他一眼,毫不怀疑他只会帮倒忙,但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 将一盆香菇递给他。“把这个洗一下,轻一点,别弄烂了。”   乔司南也进来了,站在司真腿后面叫:“妈妈。”   司真回头看了他一眼, 笑起来:“南南也想帮忙吗?”   乔司南点头。   司真接了一盆水放在地上, 放进去两颗超市已经处理得很干净的土豆, 然后把他的袖子挽起来。“南南把这个洗干净。”   乔司南蹲在水盆前,两只小手捧着一颗土豆轻轻地搓。   等他们两个把分配的第一个任务完成,司真已经效率很高地将其他的食材都处理好了。她把两个人赶出去,开始炒火锅底料。不多时,一盆热气的鲜香番茄汤底便出炉了。   乔司南长这么大没吃过火锅,很期待。司真调好三份芝麻酱时,他已经带着围嘴在桌子面前坐好了。   这是司真每天最喜欢的时刻。   和爱的人在一起,做饭给他们吃,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吃火锅的准备工作轻松,事后收尾就很累了,公寓没有洗碗机,司真洗了一水池的盘子碗碟。好在有热水,冬天洗碗洗菜不至于受罪。   乔赫靠在厨房门上看着她,司真将没吃完的食材收进冰箱,灶台擦干净,在水池前洗了手,擦干。   一双手背后环上来,将她被水泡的微微发皱的两只手握住。   “搬回去吧。”他说。   “住这里我上班方便。”司真推开他,从厨房出去。   乔司南一个人在客厅专心地玩拼图,司真过去陪他。   一幅图快完成时,乔赫走过来,踢了踢乔司南的屁股:“去洗澡。”   他以前并不会这样,司真看看时间,刚八点,还有一个小时才到休息时间。“还早呢。”   乔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派正经道:“天冷,早点休息。”   她低头抱儿子,错过了他眼中暗藏的深意。   乔司南一向很听话的,让洗澡就乖乖跟着去浴室,司真帮他洗完,擦干头发穿好睡衣才放出来。   她照例安排好儿子便自己拿衣服去洗澡,乔赫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幽幽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进入浴室。   刚刚洗完澡的乔司南白白净净,穿着天蓝色的睡衣,抱着司真给他的故事书。   一个小故事还没有看过,手里的书被抽走了,乔司南抬头的同时,乔赫把他拎起来,走到窗下的帐篷,放了进去。   乔司南不知道爸爸要干什么,仰着小脸望着他。   乔赫单膝跪在地毯上,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动画片,粉红色的猪猪。   乔赫右手肘撑在膝盖上,修长的食指上吊着一副与平板相连的耳机。左手举起一个白色的计时器——司真买来厨房用的。   “计时器响的时候我会过来,在这之前你不能出来,也不能摘掉耳机,听懂了吗?”   乔司南听懂了,看着计时器上的“60”和旁边小一点的“00”,小眉头皱了皱。   乔赫没有给他反驳的余地,直接将耳机戴到了他头上。随后按下计时器的按键,放在帐篷前的地上。   数字从60 00跳到 59 59。   乔赫起身,走向浴室。   司真洗澡没有反锁门的习惯,尤其是南南过来之后,害怕他一个人突然有什么事,一直都是将洗手间的门虚掩,以便时刻留意外面的动静。   淋浴间和洗手池用防水帘隔开了。司真在淅淅沥沥的水声中听到咔哒一声响时,停下了动作。   她关了水,拉开帘子,冷不丁被突然出现的乔赫惊到。   忙将帘子往回扯,乔赫反应比她快,反手拽住帘子,拉开。   司真背过身,双臂遮在身前:“你怎么进来了,南南一个人在外面?”   “在看动画片。”乔赫的声音仿佛沾上了湿润的水汽,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腰背和双腿上来回几趟。   淋浴间空间狭小,他挤进来,司真避无可避。“你出去看着他啊。”   “他有什么好看的,”衬衣迅速被她身上的水沾湿,黏黏腻腻地粘在身上,乔赫拉开她的手,由上望下去别有一番景致。   “我想看你。”他低声说,微凉的唇贴上她滑腻的肩膀。   司真被乔赫抱着坐进浴缸时,已经远远超过她平时洗澡的时间。她撑着乔赫的胸口试图抵抗,“南南该等着急了。”   “专心点。”乔赫不由分说将她按下来,司真蹙眉低哼一声,趴在他肩上。   乔赫偏头去吻她的耳朵,一边掐着她的腰小幅度地动作。司真的喘息渐渐急促,时不时泄出一两声轻吟,又咬唇忍住。   乔赫在她耳边诱哄:“叫出来,我喜欢听你叫。”   司真臊得脸红:“南南在外面呢。”不晓得公寓的隔音效果够不够好,让孩子听到就过分了。   “他戴着耳机听不到。”   司真还是摇头。   乔赫忽然捞起她双腿,用力将她带向自己。   这个几乎被折叠的姿势令司真毫无保留地被他占据,他有心逼她失控,双臂架着她的腿,一下又一下猛烈地动作。   司真在他的凶悍下很快便溃不成军,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   ……   显然昨天那一次对他来说只能算是个开胃小菜,司真被他翻来覆去站着坐着反反复复弄得脑子都昏了,他才终于放过她,抱着她躺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   司真一点劲儿都没了,惦记着独自在外面的儿子,趴在他身上歇了会儿,便撑着要坐起来。   “还有力气?”乔赫幽幽看着她。   “……”司真拍掉那只又往她腿上摸的手,“你下次再这样我生气了。”   身体得到满足的男人心情也不错,闻言轻轻扬了下眉。   司真从浴缸跨出去的时候,腿还在打颤,乔赫起身,揽着她的腰让她站稳,抬手取了一条浴巾下来。   司真把他推开,穿上衣服,草草擦干头发便打开了门。   卧室没有,客厅也没有,她发现帐篷里的乔司南时,他还戴着耳机,拿着平板电脑,眼睛却盯着地上的计时器。   司真拿起来看了眼,数字都是0,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看到妈妈,乔司南才从小和尚坐定入禅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不说话地看着她。   司真把他的耳机摘下来:“南南在等妈妈吗?”   乔司南从帐篷里爬出来,挨到她怀里,委委屈屈的。   “爸爸骗人。”他扁了扁嘴,小声告状,“爸爸不让南南动。”   司真大概猜出怎么回事了,回头瞪了眼裹着浴巾走出来的乔赫,抱着乔司南站起来,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哄着:“爸爸不是故意骗南南的,是记错时间了,不过做错事就要受罚,我们惩罚爸爸好不好?”   乔司南回头瞅了瞅乔赫,抿着小嘴,过了一会儿才在司真耳边说:“不罚爸爸。”   “南南不生爸爸的气了?”司真有点惊讶。   乔司南搂着她的脖子:“嗯。”   小孩子的宽容有时候真的出人意料。   对于李倩突然生病、冯媛代替她过来的安排,司真并没表示出丝毫的不悦。   李倩突然说不来就不来,耽误事不说,其实说出去挺下司真的面子的,虽然黄教授已经批评过她,冯媛还是怕司老师迁怒自己。她现在还得重头开始看资料,了解项目相关内容,很耽误进度。   因此司真不但没生气,还把自己整理过的文献资料给她看时,冯媛简直感激涕零。   她做事挺勤快的,也负责任,交给她的事儿熬夜加班也会做完。换她做助手司真反而很满意,周五便给她发了一点津贴。   乔生的研究经费很充裕,研讨会的第二周还追加了一笔。   傍晚司真在黄教授办公室谈事,出来时听到有人在争执。   “你真是会捡现成的,我忙活完了你收钱,爽不爽?”是李倩的声音。   “你这话说的,别把自己整的跟受害人一样,是你自己嫉妒司老师撂挑子不干,人没找你的事都是她大度。”冯媛性格直爽,“不过现在实验开始了,司老师那儿有点缺人手,你要是还想去就好好去跟司老师道歉,她脾气又好给的津贴又多。你下个月不是还得还信用卡,黄老师估计最近都不会给你项目了。”   李倩有点烦躁,把包甩在桌子上。一抬头看到司真,忙站了起来。   “司老师……”   冯媛也愣了一下,有些心虚:“司老师。”   司真点点头,正要离开,李倩跑过来:“司老师,我前几天身体不舒服请假了,才让冯媛帮我过去的。”   她拿蹩脚的借口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司真便也没拆穿:“没关系,好好照顾自己。”   “我看您最近挺忙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就叫我,我现在有时间。”   她还是太年轻,违背内心的话说得不够坦然,嘴上客气眼神却耐人寻味。   司真等她说完才道:“不用了,我刚才已经跟黄老师借了你们一个师姐,再问他要人就不合适了。”   “那算了。”李倩被拒绝有点丢脸,礼貌也懒得维持了,直接转身回自己的位置。   司真下楼。   “你还说她脾气好,好个鬼,就是在你们面前会装而已!”   李倩在格子间发了会儿脾气,冯媛忽然从窗户边转过来:“你收敛点吧。趁早跟她认真道个歉,要不然毕业能不能进乔生都悬。”   李倩皱着眉转头:“你什么意思。”   冯媛往下面指了指:“乔总又来接司老师下班了。”   路上的积雪已经被铲除方便通行,灌木丛和树上私藏着一些。   司真牵着乔司南回公寓,乔赫走在他们身后,手揣在大衣口袋里,英俊的外表颇有几分韩剧男主角的味道。   “我想带南南会平兰一趟,”司真看一眼他,“奶奶一直想见南南。”   乔赫“嗯”了一声。   走到楼下,司真停下来,又回头:“你去吗?”   并不懂其中含义的乔司南站在她腿边,跟着仰头,一双大眼睛望着乔赫。   雪停后不久,院子里的雪已经被清理干净。清扫的人也颇有情趣,特地留了小块半圆形天地,圈着他们堆的那个,和乔司南一样高的雪人。   毛线帽子,胡萝卜鼻子,没有被破坏丝毫。   只是时间久了,松软的白雪渐渐有结冰的趋势,变得透明了几分。   乔赫缓缓走到司真跟前,垂眸看着她。   他站得太近了,司真抬头时额头蹭到他的鼻尖,呼吸间的白气纠缠成一片。   对视半晌,他也没说话。   司真又问:“去不去?”   乔赫还是没答,轻柔而小心的吻落在她唇上。 第89章 八十七分   周六一早出发, 司真原本打算自己开车回去的, 乔赫不准。跑高速对她这个新手来说确实有点危险, 便同意让老梁送了。   司真把给奶奶准备的冬衣和吃食放进后备厢时,发现里面已经有不少东西, 都是很高档的保养品。   乔赫与乔司南已经先行上了车。路远挤在一起怕不舒服,司真便坐上了副驾驶,习惯性向后面看了一眼确认, 发现乔赫腿上搭着那条她织的毛线毯。   外面风有些大, 车里开着暖气,温度并不低。   司真想起上次乔司南说爸爸腿疼,也记起似乎每逢降温他都会在腿上盖毯子。   “你的腿怎么了?”她问, “老寒腿吗?”   乔赫眯了下眼睛:“我有那么老?”   看来男人也介意年龄的问题。司真忍笑:“年轻人不注意保暖也会得的,让你穿厚些你总不听。你看南南多听话。”   乔司南在一旁赞同地点了点小下巴。他很乖的。   冬季的高速公路危险性更高, 老梁开车以稳妥为主,到达平兰县城时已经中午。   车开进小区, 老远就看见一个穿花棉袄的小个子老太太, 揣着手站在院子里, 翘首盼着。看到车过来, 迫不及待地向前迎了几步。   司真解开安全带下车, “怎么不在家里等, 外面多冷啊。”   “急着见你嘛。”奶奶拉着她的手说,满眼期待地往车后头望了望, “南南呢?”   正说着, 另一侧的车门开启, 身高腿长的男人下来,隔着车向老人颔首,眉眼英挺。   “小赫啊。”提前知道他要来,此刻看到奶奶并不惊讶,只是下意识看了司真一眼,目光中包含的意味有点多。   司真打开这边车门,乔司南已经自己解开了安全带,从椅子上下来,撅着屁股正要往下爬。司真把他抱下来。   “哎哟,南南来了!”老太太一瞧见小曾孙就把旁的抛到九霄云外了,笑眯了眼睛,“我们南南都长这么高了,还吃胖了。”   乔司南照司真在车上教的问好:“太奶奶好。”   以前小闷葫芦似的,现在都会主动叫人了,奶奶高兴坏了,牵起他的小手:“南南真乖!走,太奶奶带你回家。”   乔司南下意识去看司真,见妈妈点头,才乖乖跟着她走。   老太太牵着小朋友先上楼了,司真跟乔赫拎着东西刚走进楼道,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蹬蹬蹬地跑下来。   “姐!”司俊杰站在楼梯上,激动又惊喜地看着她。   胖墩墩的少年郎已经抽高成一棵俊俏的小白杨,瘦了,黑了,身板也结实了。   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长成大人了。   司俊杰跑下来,司真才发觉自己已经需要仰视他了,现在的个头大概可以跟乔赫比一比。   她这么想的时候,司俊杰的目光已经落在她背后的乔赫身上。   直肠子的少年好不掩饰,皱起的眉,敌意的眼神,坦坦荡荡表露了自己的抵触。   乔赫神色淡漠地回视。   “放假了?”司真笑着问。   “没,”司俊杰的注意力被她拉了回来,“奶奶说你要过来,我请假回来的。上次你回来我就没见着你。”   他要接司真手里的东西,她没让:“下面还有一些,你去拿吧。”   “那你先上去。”司俊杰越过她下楼,经过乔赫身边时,表情严肃地看了他一眼。   人都在客厅里,乔司南跟奶奶一起坐在沙发中央,手里拿着一只香蕉,被周边几道视线围观着。   司志明跟张丽坐在沙发一侧,司梦雅夫妇坐在茶几边的小凳子上。大约是因为司真提前说了乔赫会过来,几个人都特意穿得正式了一些。   见乔赫进门,均起身相迎。   张丽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走了几遭,司志明则一副熟稔的口气,笑着道:“乔总好久不见啊,来来,坐。”   乔赫恍若未闻,将手里的燕窝放下,气质清贵地站在司真身侧。   乔司南也从沙发上下来了,走到爸爸妈妈身边去。   刘利主动过来,对司真点头叫了声大姐,便向乔赫伸出手:“乔总你好,我是梦雅的丈夫,刘利。”   乔赫淡淡扫他一眼,明明没什么表情,却透着轻慢。   刘利收回手,对乔赫的傲慢似乎并未有任何不满,反倒有些拘束。   司志明将注意力转向挨在乔赫腿边的外孙,露出和蔼的笑:“过来姥爷这儿,姥爷有好东西给你。”   乔司南却不是个容易哄骗的小朋友,看着他也不说话,眼睛里有小小的防备。   “你们坐吧,”司真出声缓和,“我跟乔赫来看看奶奶。”   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家长,尽管对司真而言,除了奶奶,也只有俊杰算作家人。   不过她还是挨个教南南叫人。乔司南很听话,她说什么就叫什么,只是那些所谓的姥姥”,“二姨”,也只是一个毫无情分的称谓罢了。   司真搬了把椅子给乔赫,他才施施然坐下。往后一靠,长腿一叠,霎时一派会议室老总的派头。   刚巧这时候司俊杰跟老梁一道将剩下的东西拿了上来,几分钟的时候他就熟络地称呼老梁“梁哥”了,又是递烟,又是劝人进屋吃饭,在老梁的坚持才放弃。   成年人之间的客套他已经游刃有余。   司俊杰关上门:“姐,你怎么又拿这么多东西,上回带回来的营养品奶奶还没吃完呢。”   “那些参片蜂胶大家也能吃的,奶奶吃不完你就多吃点,别浪费。”司真说。   家里僵硬的氛围,小曾孙对他们的疏远,奶奶看在眼里,难受得很。   “你们还没吃饭吧?志明,赶紧做饭去,南南坐了一上午的车肯定饿了。”她招手,“打打,别站着过来这里坐。”   司真知道她稀罕南南,把孩子领过去。她把香蕉皮拨开,递给乔司南,他拿着,小口地吃起来。   菜都提前准备得差不多了,厨房里炝锅的声音伴随着香味飘出来。   刘利试图和乔赫聊天,起了几个话题均失败后便放弃了。司真和奶奶说着话,其他人都很安静,张丽也难得沉默。   很快就开饭了,人有些多,自然是先紧着司真乔赫跟孩子。司俊杰为了腾位置抱着碗坐得远远的,不过一直留意着司真这边,一会儿“姐,南南喝不喝饮料?”,一会儿“姐,你给南南夹点那个肉,那个好吃。”   他也稀罕这个小外甥,但一个当兵的大人居然不好意思和小朋友说话。   司俊杰拿了瓶牛奶过来,司真让乔司南说谢谢,他看了看司俊杰,说:“谢谢小舅舅。”   司俊杰的嘴就咧开了:“不用谢不用谢。”   往后退的时候差点被地砖绊到,挠挠头尴尬地坐下。   乔赫很少动筷,和这么多“不相干”的人挤在一起吃饭,对他来说是一件需要忍耐的事情。   司志明的厨艺很不错,这大概算是司家的一项祖传技能。但乔赫并不怎么给面子,勉强吃的一点东西,都是司真夹给他的。   这种氛围司真自己都不舒服,便没强迫他,随便吃一些垫垫肚子就好。   吃完饭奶奶带南南回屋了,司真帮忙收拾厨房,洗完碗准备出去时,今天一直话很少的张丽忽然拉住她。   “你让乔赫给刘利安排个工作吧,”她也没客气,开门见山提要求,“他会开车,公司不是一般都需要司机什么的。”   她算盘打得也不复杂,给大企业开车,肯定比开出租车清闲,工资也高,这样一来梦雅夫妻俩也能在市里安家了。   司真不着痕迹地将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我不清楚他们公司最近招不招人,你可以让刘利留意一下,有合适的职位就去面试吧。”   “你跟我摆什么谱啊,”张丽道,“你跟乔赫说一声的事儿,哪用那么麻烦,还面试……都是自己家人。”   “他公司的事我不插手。”司真对她的势利眼并不惊讶,语气轻淡,“我们也算不上一家人。”   说完,没去管张丽瞬变的脸色,转身出去。   司真推开门进屋,见南南脱了鞋子坐在床上,面前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具:小汽车、动漫公仔、还有一把很中二的镶着宝石的剑。   乔司南看着那堆玩具,司俊杰蹲在床边看着他,奶奶正从橱柜里往外拿东西,饼干、小蛋糕、葡萄干……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搬了出来。   司真有些好笑:“你别拿了,他刚吃过饭。”   “都没吃多少,肯定没吃饱。”奶奶自顾自说,拿起一盒饼干对着窗户,眯着老花眼瞅了半天,又递给司真,“你看看这个保质期啥时候?”   司真接过来看了看:“过期了。”   奶奶哎了一声,把饼干丢了。   “姐,”司俊杰蹲在那儿瞅着乔司南,“他长得跟你好像啊,一看就是亲生的。”   “说的傻话。”奶奶乐了会儿,撵他,“你出去,我跟你姐说说话。”   司俊杰站起来,又瞅了眼坐在床中央的小朋友,试图和他拉近关系:“我带你去玩儿?”   乔司南摇头。   他这才遗憾地往外走。   门关上,奶奶就把司真拉过来坐下,她皱着眉,脸色有些凝重:“你跟小赫这是啥意思啊?不是说订婚了,怎么又来纠缠你?”   “他是不是又强迫你了?”老太太不知联想到什么,眼圈就红了,抹了抹眼睛。“他要是再欺负你,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不放过他!” 第90章 八十八分   一旁的乔司南大概听懂了什么, 捏着手指有些紧张地望着她们。司真安抚地摸摸他的头。   “他没有强迫我,”她拉着奶奶的手,垂下眼睛, 难得露出一点小女儿情态。“奶奶, 我还想和他在一起。”   奶奶把她的手握住,粗粝的掌心在她手背上轻轻搓着:“你做什么奶奶都支持你, 但是奶奶舍不得你再受委屈。你走之后,我才听说你怀着南南的时候差点自杀,奶奶心疼啊,”她抬手在胸口拍了拍, 眼角滑下老泪, “我们打打那么好, 那么坚强, 心里该有多苦, 才会被逼成那样……奶奶也想你, 不舍得你跑那么远,但是当时就想啊, 走吧, 走了也好,我们可怜的打打不要再受苦了……”   司真眼睛也红了。   她那时候一心想要离开, 在外面安定下来也不敢往家里打电话, 害怕乔赫还在找她, 害怕被他发现。可是最担心她的是奶奶啊。   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就是奶奶了, 反而自己很少在她跟前尽孝, 还让她为自己提心吊胆。   “我不苦。就是那段时间得了抑郁症,情绪容易失控。”司真轻轻帮奶奶擦眼泪,“我现在已经好了,不会再自杀了,你不要担心我。”   这种病奶奶那一辈的人很少接触,在农村有傻子有疯子,却从没人会说什么抑郁症。奶奶以前不懂,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听不起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司真出事以后她记住了这个词,每回去镇里的卫生院都要向医生打听,或者让邻居会上网的小孩儿给她查一查。   于是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因为得了这个病而寻死。   “那也是过得不好,过得好怎么会得抑郁症。你刚怀孕那阵我去看你,就觉得你不开心,当时就应该把你接回来的。”奶奶想起来就懊悔。   “我现在过得很好,乔赫他一直对我很好,现在还有南南陪着我。”司真说,“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接你过去,以后就能每天看到你和南南了。”   奶奶叹了口气,拿着帕子擦干眼睛:“你把小赫叫过来,我跟他说几句话。”   乔赫仍然坐在客厅的那把椅子上,司志明与刘利作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气氛一直不尴不尬,他懒得应付的态度是主要原因,当然,坐在贵妃榻边上莫名其妙瞪着他的司俊杰也出了不少力。   司真把南南带了出来,走到乔赫身边:“奶奶想跟你说说话。”   乔赫起身时看到她微红的眼眶,目光沉了沉。   “没事,”司真轻声说,“你进去吧。”   看到她和乔司南,司俊杰就换了一副表情,“南南困不困?要不你带他去我房间睡会?”   往常这个时间确实要午睡了,又坐了一上午的车,司真便领着乔司南进去了。   司俊杰在部队不常回家,房间很整洁,被套床单都是新换的,他也是早上才到家,还没睡过。   不知道是认床,还是能察觉到这里紧绷的气氛,司真搂着乔司南躺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睡着,只是安静地躺在她怀里,也不乱动。   听不到隔壁房间的声音,奶奶能跟乔赫说的大概也就那些话,司真只是担心他那个臭脾气,哪句话说的不合适惹奶奶不高兴。   老太太现在的身体真的不大如从前了,走路很慢,手抬高些拿个东西都有点吃力。可受不得气。   那边的谈话迟迟没有结束,心里不踏实,她又坐起来。乔司南闭着的眼睛立刻睁开了,望着她。   “南南在这里等一下,妈妈去看一下太奶奶,就在隔壁,”司真指了指墙,“妈妈很快就回来,南南要是害怕,就出来找小舅舅,知道吗?”   乔司南有点不安,不过还是很乖地点头。   司真走到房间门口,旁边的房门就打开了,乔赫从里面走出来。   他波澜不惊的表情司真也看不出什么,越过他往里头望去,见奶奶坐在床边,神色倒是无恙。   她松了口气,看到奶奶用布满皱纹的手背蹭了蹭眼睛,嘀咕一句:“你们年轻人真是花样多。”   她不知道乔赫怎么和奶奶说的,但老太太显然是放心了,之后对乔赫的态度也热络了些。但总归不是几年前刚见到他那么欢喜了。   虽然这个家虽然让她不自在,乔赫和南南也都不舒服,但司真想多陪奶奶一天,也想让喜欢曾孙的老人家能多看几眼,便和乔赫商量晚上在平兰住一晚。   乔赫没反对。   他们待到傍晚,婉拒了司志明的客套挽留。   司俊杰送他们下楼,看着他们坐上车,依依不舍地趴在窗户上说:“姐,我明天一早就得回部队,不能送你们了,下回放假再去看你们。这次回来的着急,都没给南南准备见面礼。”   他的遗憾溢于言表,司真笑了:“你这样说,下次他就等着收你的礼物了。”   司俊杰咧着嘴笑,又朝后座自己扣好了安全带坐得端端正正的乔司南挥手:“南南再见。”   乔司南举起小手,也挥了两下:“小舅舅再见。”   冬天天黑得早,在一家中餐馆吃了晚饭,出来时已是夜幕。   老梁直接将车开进一个小区,几年前乔赫买下的那套公寓还在。   司真不意外他还留着房子,没想到的是家里很干净,他提前请了家政来打扫过。   房子比司真学校的宿舍要大一些,一间卧室,一间书房,理论上给最近总是想方设法避开儿子,做一些成人运动的乔赫提供了便利,但他难得清心寡欲一次,只是抱着她,相安无事地睡了一晚。   翌日放晴,他们去司志明家把奶奶接出来,到附近公园走一走,转一转。   奶奶的体力其实走不动太远的路了,但她精神头儿特别好,一路牵着小曾孙,也不觉得累。乔司南乖乖让太奶奶牵着,也不嫌她走得慢。   中午找了家素食餐厅,陪奶奶说着话,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将奶奶送回家,就要分别了,司真慢慢扶着奶奶上楼。   到了二楼转交,奶奶就停下了,轻声道:“到这吧,别送了,叫你张姨瞧见你,又要惦记点什么。”很多事老太太并非不知道,轻叹一声,“她跟着你爸也没过啥好日子,说到底,还是你爸没用。”   可那毕竟是她儿子啊,老太太该说的都说了,拿他没办法。真出了什么事,她也心疼。   “你爸那个火锅店又倒闭了,这段时间没听他们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反正他们谁要是再找你,你甭搭理,也跟小赫说一声,别管。他家里虽然有钱,也不能让人觉得咱们跟吸血鬼一样。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爸那脑子就做不来生意。”   司真点点头:“我知道。你好好养身体,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尽快回来接你。”   “不用老记挂着我,你好好照顾南南,也照顾好自己,奶奶看着你们好就放心了。”   回去的路上,司真望着窗外,盘算着房子的事情。   她买的车不贵,学校也有一定数额的购房补贴,但现在的市价,一套七八十平米房子的首付,还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除此之外,根据购房贷款政策,她需要交够一年的住房公积金才能申请贷款。   车在服务站停下,乔司南要嘘嘘,乔赫让老梁带他去卫生间。   静谧的车厢里,乔赫望着右前方她沉默的侧脸:“在想什么?”   司真回过头:“我想租一套大一点的公寓,接奶奶过来。”   乔赫神色不明地看了她半晌,才没什么表情地说:“你是把我当摆设,还是一定要和我划清界限?”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她宁愿选择去租房子,也不愿意搬回他们的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司真也不知该怎么说,转了回去。   只是以前被他像金丝雀一样豢养的经历镂骨铭心,她就是那样患上的抑郁症,对那座别墅难免存有抵触。   依靠自己能让她获得安全感。   另外一个原因,司真不想让奶奶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老人们总是害怕给子孙添麻烦,她怀孕时奶奶过来住那几天,一直都很小心。   “你是不是打算,带着孩子和你奶奶,你们祖孙三口一起生活,就没我的事儿了?”乔赫眼神有些冷。   “你知道我不会这么想。”   司真有些无奈,不过也突然想通一点:乔赫是为了她和南南,才和他们一起蜗居在现在的公寓,自己确实忽略了他的感受。   老梁领着乔司南回来了,这个话题便就此打住。   到了市里,乔赫青了半路的脸色已经恢复,像那段对话从未发生过一样。   继续挤住在司真的宿舍,时常来接她下班,偶尔加班或有应酬,周末也总会抽出时间陪她和儿子。   计时器被他派上了新的用场,但司真将时间压缩在半个小时,他每每不尽兴,便趁着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赶回来,拉着她在家里要求补偿。   司真不想陪他胡闹,但每次都熬不过他的执着,和犯规的诱哄撒娇。   天越来越冷,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年关临近了。   房子的问题,司真还没有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提前和老梁说了今天她接孩子,司真四点离开实验室,打开手机发现五通未接来电,全来自张丽。   平时不相往来,一来就这么多电话,铁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司真皱了皱眉,点开她发来的那条彩信,图片是一条长信息的截屏,下面是张丽的话:给我回电话!   司真边走边点开图片,看清后一颗心沉了下去。   司志明出事了,仍然是贷款的问题。   他以一个商贸公司的名义与某百货公司签订购货合同,向银行贷取30万,剩余三万多的欠款拖欠不还。贷款银行查明收款账户只是过账,以涉嫌欺诈为由,要向公安机关报案,给他下达了最后通牒,最低撤案金额一万六千多元。   司真坐进车里,忽然有一种宿命的无力感。   有些人真的是本性难移。司志明以前就栽在贷款上,害得一家人每日提心吊胆有人上门要债。他从乔赫那里拿走了两百多万,不到五年时间,竟然又重蹈覆辙。   平兰县城的小地方,两百万的存款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小富翁了。   他不赌博,也没有什么特殊嗜好,家里的一应家具和电器都是旧的,他的车也还是以前那辆,司真真的想不到他究竟把钱花在什么地方了。   她在车里沉默地坐了几分钟,打消了为他补上这个缺口的念头。做出这个决定对她来说不需要太多的挣扎。   以她对司志明的了解,欠的钱恐怕不止这些,他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被这一万块多块逼到绝境。卖房还钱也好,还不上坐牢也罢,她不想让自己陷入这个无底洞。   她还要照顾奶奶和南南,无力他顾,况且,倘若真的一脚踏进去,拖累的不只是她,还有乔赫。   她知道他不会坐视不管。   开车去幼儿园的路上,张丽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   司真接起,那边劈头盖脸便是一阵带着哭腔的大骂:“你干嘛呢不接电话,你爸跑了你也不管了是不是?你们姓司的一个一个都是没良心的玩意儿!”   “他去哪儿了?”司真问。   “我怎么知道!跑的一个人影都找不着,好几天都没回来了,电话也不接,人家要债的天天来敲门,我不开就在外面骂,我他妈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们家什么?”张丽大概也快被逼疯了,“我给你发的短信你看到没有,再不还钱人家就要让法院告他了。梦雅跟刘利还要还房贷拿不出钱,你那儿有多少,先拿来把这个还了。”   司真也懒得去追究她自私而偏袒的逻辑。“把房子卖了吧,先凑一凑把钱还上。”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张丽不满地嚷起来,“一辈子到最后就这一套房子,你说卖就卖,我住哪儿去。”   “你们两个租房子住,不用太大,我会把奶奶接过来,你们顾好自己就行。”   “你听听你这没良心的话,你把你奶奶接走就不管我们了?你出国一身潇洒的时候,都是我在替你照顾她……”   她在气头上,司真没和她计较,等着她在那边骂够,哭够,才道:“你和我说这么多没用,我没有那么多钱替你们还债,也不会帮你们还。”   “乔赫……”   她刚说出这两个字,司真便截断:“乔赫是乔赫,我是我。你们还欠他两百五十万没有还,这笔账我没忘。”   “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张丽歇斯底里,“他对你再不好也是你爸,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坐牢?”   “我问心无愧就行了。”司真说,“你自己想想吧,卖房子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张丽把手机摔到沙发上撒气,骂骂咧咧地不停:“我就是她是个白眼狼!”   司梦雅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皱眉问:“她不肯借?”   “借个屁,还让我们还她两百万呢。”张丽故意朝着最里间卧室的方向大声道,“你看看你奶奶那么偏心大孙女有什么用,人家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天天有人上门讨债,哪天把她气死了,她孙女也不见得会流一滴眼泪。”   “你气奶奶干什么,”司梦雅说,“说再多她不还是偏心司真。”   刘利坐在凳子上,说了一句:“你们以前就应该对大姐好一点,她也不会不管我们了。我看乔总对大姐挺上心的,大姐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几十万对人家来说九牛一毛,大姐一句话说给就给了。”   “你这么向着她,”司梦雅瞪着眼睛,“看她找到有钱男人是不是觉得她挺有本事啊?”   “我也没说错啊,人家能出国留学不就是挺有本事的。”   司梦雅腾地一下站起来:“刘利你他妈什么意思?你觉得她有本事你怎么不去追啊,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性,连人家乔总一根脚趾头都不如!”   男人的自尊心经不得羞辱,刘利也站了起来,火道:“你别太过分啊。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呢,成天好吃懒做,你爸欠这么多钱早晚不都得摊到你头上,我没嫌弃你就不错了,你还蹬鼻子上脸。”   司梦雅气得眼睛一红:“你再给我说一遍?”   张丽也恼了,把司梦雅扯回去,狠狠瞪了刘利一眼:“够了!你的车还不是我出钱给你们买的,多有能耐似的。”   ……   看到自己把围巾帽子戴整齐,背着小书包安静坐在位子上的乔司南时,司真被张丽一通电话拉到谷底的心情才恢复一些。   她刷了接送卡把乔司南带出来,开车回家,安排他看动画片,自己去做饭。   听到开门的动静时,司真从发呆中猛然回神,惊觉锅里的水已经溢满灶台,慌忙去揭锅盖,被烫了一下手。   她把火关小,烫到的手指伸到水龙头下,用凉水冲着。   乔赫脱下大衣挂在衣帽架上,走进来,司真向他笑了一下:“下班了?”   “嗯。”乔赫看了她几眼,“发生什么事了?”   司真吓了一跳,忙抬手摸了摸脸颊:“这么明显吗?”   她只是有点担心奶奶,也多多少少有些歉疚,为自己的见死不救,也为可能会压到俊杰身上的担子。   乔赫没说话,将一只白色的手机递了过来:“怎么不接电话?”   给她拨的电话一直不通,刚才到家见她的手机放在餐桌上,调了静音,但屏幕一直亮着,不停有电话进来。   司真拿过来看了眼,她的手机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未接电话,有他的,有张丽的,也有不知名号码的。   她把手机锁了屏,看着乔赫:“我家里出了点事。”见乔赫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顿了下,“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乔赫没否认。   “我想这周末就把奶奶接过来。”司真低头抿着唇,过了会儿才抬起来,“我们搬回去吧。”   乔赫没说话,只是抬手,将她脸颊边的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 第91章 八十九分   周四晚上, 一场会议到六点才结束。   乔赫回到办公室时,秘书们正在井然有序的工作的当中, 正手速飞快敲键盘的大秘起身道:“乔总, 小少爷在您办公室等您。”   乔赫还没说话,他身后的赖高晓先咦了一声:“好久没见小少爷了。”乔赫走向办公室, 赖高晓带着笑低声问, “夫人是不是也来了?”   他对这位传说中的夫人十分好奇,今日终于可以一睹芳容了。   大秘却耸了耸肩,同样低声回:“没有。”   乔赫打开门,乔司南吊着两只小腿安静地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肩上还背着他的小书包。一个女秘书单膝跪在矮桌旁, 将一碟切好的蛋糕放在他面前。   除此之外桌子上还有不少其他食物, 炸鸡、冰淇淋、甚至一份附近酒店外送的肉酱意面。   乔司南什么都没有动, 坐着不说话。   秘书见了乔赫立刻起身,恭敬欠身后退了出去。   乔赫走到乔司南对面的沙发,坐下,“你妈呢?”   “太奶奶生病,妈妈去看太奶奶。”乔司南吐字清晰地说。声音有点小低落, 似乎也在为太奶奶担心。   乔赫轻轻皱眉。   定好了周末搬回江畔别墅, 把她奶奶接过来, 出了什么事需要提前匆匆赶回去?   他叫来赖高晓:“查一下司家那边什么情况。”   赖高晓应下, 十五分钟后再次敲门而入, 语气略有几分凝重:“讨债公司上门闹事, 老太太受了刺激昏倒, 急性胃出血,医院下了病危通知。”   司真接到电话,让老梁把孩子送到乔赫那儿,匆匆打了辆车回平兰,赶到县人民医院。   小县城的医疗条件比市里差太多,县里最好的医院也都显得脏脏破破,手术室外的凳子像是常年没有清洁。   张丽一个人坐在那儿,司真跑过去的时候,发现她在哭,肿着两只眼睛。   “奶奶怎么样了?”司真跑得太急,有些喘不上气,说不清因为天冷还是害怕,她两只手都在发抖。   “还没出来呢,”张丽抹了抹眼睛,没好气地瞪着她,“你不是不管吗,现在回来有什么用?人家指着你奶奶破口大骂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司真慢慢走到手术室白色的门前,心脏像被人拧碎了。   张丽骂着骂着便哭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嫁进你家,莫名其妙就要给人做后妈,跟着你爸几十年,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家里什么事都是我操心,他什么都不管,一年也不见得拿回家多少钱,现在还欠了一股债……司志明这个孬种,王八蛋!”   她骂什么司真都没有反应,呆愣地站在门前。   奶奶有胃癌,去年做手术切掉了三分之二的胃,刚才电话里她才知道。   上次奶奶说胃上长了个小东西切掉了,她曾经往这方面想过,可是追问下奶奶告诉她是良性的。   她骗了她。   司真恨死了自己。   是她自私,丢下奶奶跑那么远,几年不回来;   是她没用,奶奶含辛茹苦把她养大,满心盼望着她能有出息,她却没让奶奶享过一天福;   是她疏忽大意,那天接到张丽的电话,就应该立刻回来带奶奶走的。   要是她早一点,但凡早一天,奶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躺在手术室生死不知……   她恨不得杀了司志明,也恨不得杀了自己。   司志明是个混蛋,她也是。   “妈,手术还没结束吗?”司梦雅和刘利赶了过来,“我给你带了点饭,你在这儿等一下午了,先吃饭。”   张丽哭得声音都哑了,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巾,擦了擦眼泪:“不吃了,我哪儿吃得下。”   “多少吃点啊,你中午就什么都没吃。”司梦雅皱着眉,瞥了司真一眼,顿了顿道,“司真,你也过来吃点东西吧。”   司真转过身,神色似乎有些恍惚,却又显得诡异的平静。   “司志明呢?”她问。   司梦雅愣了下,这是头回听她直呼这个名字。“爸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我给他发了短信,不知道他看到没。”   司真点点头,又转回去,盯着那厚重的门。   期间有医护人员小跑着送血袋进去,门短暂开合的空隙,司真本能向里面张望,除了蓝色的帘子,什么都没看到。   门再次打开,穿着手术服的年轻男医生走出来,司真已经一动不动地站了快两个小时。   “家属在吗?”医生拉下口罩,语速很快地问,“病人需要大量输血,我们医院的O型血备用血不足,附近医院也很紧张,需要从市里血站调运……”   “可以采血吗?”司真立刻问。等市里血站送血过来,少说也得三个小时。“医院或者附近应该有O型血的人,我去想办法。”   她转头看向张丽和刘利:“你们是什么血型?”   直系亲属间输血引发TA-GVHD副反应的几率远高于非亲属,她和司梦雅都不可以。   张丽已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是B型血。”   刘利道:“我也不是O型。”   “我是。”   乔赫沉稳的声音便是在这个关头响起。   司真的目光越过张丽等人,望着走廊上大步走过来的男人。他走得很快,乔司南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得也很着急。   “你找到也没用,”医生说,“按规定我们是不能采血的。”   “为什么不能?”张丽红着眼睛喊起来,“我们愿意输血,你凭什么不给我们抽?”   医生的脸色就不大好了:“我已经说了,只有血站才有采血资质,你以为抽个血就能马上给她输吗,不懂就不要嚷嚷。”   张丽声音更大了:“你们血又不够又不让我们抽,耽误抢救你们医院负责吗?”   医院最害怕遇到这种蛮不讲理的病人家属,知道她是担心奶奶,司真皱眉提醒:“你先不要吵。”   然后看着医生,“我记得卫生部有采血的规定,急需输血的情况下,只要具备检验乙肝丙肝和艾滋抗体的条件,可以进行采血,不知道我们医院有没有这个条件?”   她也着急,但说话仍然有条理,态度和气,医院脸色这才缓和一些:“咱们医院真的做不了。你们耐心等一等,我们已经优先调用明天的常规用血,但病人失血很多,其他的就要等市中心血站……”   “需要多少?”乔赫问。   他强势而冷漠的气场令医生停下,看了他一眼:“至少还要2000cc。”   乔赫拧起眉心,看了眼手表:“一个小时内我会让人送过来。”   年轻医生被他斩钉截铁的气魄唬住,愣了一下,又满是怀疑地说了句:“你能从哪儿弄来。”   医院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当然不相信这个人能做到。   乔赫没理会他,目光在司真脸上停留几秒钟,低沉的声线充满安抚的力量:“别担心。”   他大步走出去,边拨出一通电话。   司真不知道乔赫有什么办法,如果从圣济医院送血过来,并不比血站需要的时间短。但他既然说了,就不会有问题。   司真低头,乔司南站在她跟前,仰着小脸,眼神明显在担心。这会儿她才找回一点力量,蹲下身把他跑歪的帽子扶正:“南南吃晚饭了没有?”   “吃了蛋糕。”乔司南说。   爸爸急着带他过来,没有吃饭,但是让他拿了一块秘书阿姨买的蛋糕。   “累不累?”司真问。已经夜里九点多了,往常他都该睡觉了。她在凳子上坐下来,把乔司南抱到腿上,“妈妈抱着你睡会儿吧。”   乔司南摇摇头,挨到她怀里。   不到一个小时,便有护士匆匆将紧急调过来的血袋送到手术室。   司真看到袋子上平兰附近军区医院的标志。有些部队医院因为后勤需要会设置部队血站,但性质特殊,并不提供其他医院使用,也不知道乔赫怎么打通其中关卡的。   血的问题解决了,司真的心还悬在嗓子眼,落不下来。   下午五点进的手术室,一直抢救到现在。   她害怕奶奶会丢下她,害怕自己以后连家都没有了。   她控制不住地在想,如果自己没有离开那五年就好了。   至少奶奶生病煎熬的时候,自己会在她床前尽孝,守着她,照顾她。疼痛难忍的时候,不必一个人咬牙死撑。   假使今天是一场死别,至少她也陪伴过奶奶五年的时光。   假使今天真的是一场死别,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软软的触感落在脸上,司真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靠在墙上,眼泪流了满脸。   乔司南用小手轻轻帮她擦眼泪,可是妈妈一直在哭,他扁着嘴,眼眶也蓄起泪水。   司真连忙抹了把脸:“南南不哭了。”   “妈妈也不哭。”他包着一汪泪,忍着没哭。   “好,妈妈不哭。”司真抱紧他,轻声道,“我们都不哭,太奶奶很快就出来了。”   身旁的位置有人坐了下来,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四周。   “吃点东西。”乔赫说,将打包的一碗粥递到她面前。   司真接过来,将打包盒的盖子揭掉,香气飘散出来。她舀起一勺,垂眸吹了几下,喂给乔司南。   他却摇头:“妈妈吃。”   “妈妈不饿,南南吃吧。”司真说。   乔赫已经又拿出来一个小一些的碗,打开盖子,将勺子放进去,然后看着乔司南:“下来自己坐。”   乔司南就乖乖从司真腿上跳了下来,爬到她旁边的位子上,坐好。等乔赫把粥递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捧住,自己用勺子舀着,呼呼地吹几下,喝掉。   司真的勺子便又落回了碗里,心不在焉地搅拌着。   乔赫将碗从她手里拿走了,几秒钟后,一勺软糯的白粥喂到她嘴边。   司真将他的手推开:“我真的没胃口。”   乔赫默然地看着她,半晌,将粥放到了一旁。   自从乔赫出现,那边三人便一直没怎么说话。刘利忽然道:“大姐你也别太难过了,奶奶肯定会没事的。”   “人家有人安慰,要你多嘴。”司梦雅拉着脸道。   刘利表情讪讪,回头时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很晚了,你们累了就先回去吧。”司真说,“我在这儿守着。”   没人应声,过了会儿,司梦雅才起身:“妈,咱们先走吧,你也忙活一天了。”   张丽这一天受的刺激也不小,眼肿得不像样子,这会儿不哭了,坐在那儿魂不守舍的。   司梦雅拉她,她站了起来,脚步缓慢地往前走,鞋底拖着地,发出无力拖沓的声响。   他们走了一会儿,司真才转向乔赫:“你也带南南回去吧,他明天还得上学。”   乔赫没说话,反倒是乔司南拉了拉她的袖子,说:“南南陪着妈妈。”   心头酸酸涩涩,司真把他抱到怀里。   她此刻其实很需要有人陪着。   一个人害怕。   十一点多,走廊里安静得让人发慌。司真向右侧转头,乔赫沉着地坐在那里,目光随之望向她。司真没说话,又转回去,心里倒是安定了一些。   乔司南靠在她身上睡着了,司真手臂有点酸,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   就在这时,一直亮着的手术灯灭了。   司真本能望过去,却怔愣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手术室的门打开,还在昏迷中的奶奶浑身插满管子,被医护人员推了出来。   司真忙将怀里的孩子交给乔赫,起身时腿软了一下。乔赫一手抱着乔司南,一手稳稳撑住了她的手臂。   司真站稳后立刻跑过去,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眼,人便被推走了。   医生们鱼贯而出,之前那位男医生走了过来:“病人心脏骤停两次,已经抢救成功,但目前还处于中深度昏迷状态,没有自主呼吸,接下来的时间会非常关键……”   司真脑子嗡嗡的,听完对方最后的宽慰性话语,机械地说了声谢谢。   奶奶被转入了ICU,医院固定的探视时间在下午,司真现在连看她一眼都不能,甚至不知道她能不能熬到明天的那个时候。   她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脸埋在手心里。脑袋是空的,眼睛也是空的。   很难过,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乔赫抱着乔司南,站在她前面,无声地看着她。片刻后抬起手掌,放在她的短发上,缓缓地抚了一下。   “我要是没认识你就好了。”她喃喃的声音从掌心下传出来,很低,很轻。   乔赫的手顿住,慢慢收回来,眼神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外面呼啸的寒风,仿佛一下子灌了进来。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也似结了冰:“司真,我很想知道,你每一次选择抛弃我的时候,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吗?”   司真没有说话,仍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指尖却在微微地颤抖。   乔赫等了很久,始终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他垂着眼睛,所有的情绪都被掩藏在平静的眸中。   “你以前说我和她一样重要,我相信了。”   司真独自在医院里坐了整晚,第二天一早张丽来了电话,问她情况如何。司真简单答了两句,便挂断。   她仍然没胃口,但还是下楼去买了些东西,垫了垫肚子。打电话回学校请了假,请其他老师代课,然后回来继续守着。   医院的人渐渐多起来,声音越来越杂,粉红色护士服从她眼前来来回回晃过许多次。晃到中午,张丽过来了。   “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她今天的情绪比昨天稳定许多,眼睛还没消肿,大概又哭了一晚上。劝了一会儿,见司真不动,没好气道,“那也去吃个饭,别等你奶奶没出来,你先饿死了。”   司真心烦意乱,起身下楼了。   又下雪了,天灰蒙蒙的。   司真把手插进与羽绒服口袋里,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医院门口卖小吃的摊贩生意正红火,烤红薯的香味飘得最远。   漫无目的地走了会儿,经过一个小学,许多家长在门口张望。小学生以班级为单位排着队出来,看到各自的家人,便从队伍中欢快地跑出来。或坐上电瓶车,或被牵着手,穿过拥拥攘攘的路回家吃饭。   司真莫名停了下来,站在路边看着。   很久之后,学生走完了,校园里和校园外空空荡荡,门卫出来扭了一圈,随后电动伸缩门慢慢关上了。   司真毫无预兆地蹲下身,悲恸大哭。   -   司真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天没合眼。奶奶终于还是舍不下她,苏醒了。   她脱离危险期,生命体征也逐步稳定下来,但人还在ICU进一步监护治疗。   司真想给她安排转院,一则市里的医疗条件更好,二则她方便照顾。负责的年轻医生不大高兴,主任倒是没生气,只是道:“病人现在的情况还不稳定,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转院,一折腾受罪的还是她。”   司真考虑之后打消了念头。   她还是放心不下奶奶,正好快放寒假了,干脆请了大假。   那晚乔赫带乔司南回去之后,他们就没再联系过,但他差人送来了公寓的钥匙。   司真晚上回去休息,白天就到医院守着,到了探视时间便换上无菌服进去陪奶奶半个小时。   她的病情慢慢稳定了,从最开始的声音都发不出来,渐渐能跟司真说话了。只是原本身体就虚弱,这一次又大伤元气,恢复得很慢。   一个星期后,奶奶终于可以离开ICU,转到普通病房。   她可以进食了,但只能吃流质饮食,司真每天在家里给她变着花样做吃的,熬得很软的米粥,蛋羹,牛奶冲鸡蛋,怕她一直吃甜的没味,就煮清鸡汤或者鱼汤,偶尔也用肉汤冲鸡蛋,或者简简单单的蛋花汤。   慢慢地,过度过半流质食物,小馄饨,鸡汤面,布丁蛋糕……   “你别吃这个,吃点肉,”奶奶心疼地看着她,声音还虚弱得厉害,说话很轻,因为一用力就会疼。“瘦了一圈了。”   “我每天都吃肉啊,”司真把瘦肉切碎煮的肉末粥吹凉了喂给她。   奶奶乖乖张口喝了,问她:“南南,放假了吗?”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老太太醒来之后,最想见的就是她的大孙女和小曾孙了。打打天天守在她跟前,她开心得很,但时不时就催她回去工作,害怕她惹领导不高兴,弄丢了这么好的工作。   劝了几次不顶用,眼看着小学生都放假了,她也就不提了。   接着编开始惦记南南,不知道幼儿园放假了没有。   “上周五就放假了。”司真说,“乔赫带着他呢。”   奶奶看了她一会儿,问:“你和和小赫闹别扭了?”   司真垂下眼睛:“没有,他工作忙,过段时间就来看你。”   “你回来半个月,都不见他打电话。”老太太病得连起身都需要人扶,这时候还道,“他对你不好,奶奶教训他。”   司真搅了搅粥,说:“这次是我不好。你没醒的时候,我太害怕了,我怨自己,也怨他……我就是觉得要是没认识他,就不会走那么远,这几年就会一直陪着你了。”   “傻孩子,”奶奶伸着手,司真把碗放下,握住她。“奶奶就想你开心,哪怕一辈子见不着你,你开心,奶奶就开心了。”   司真鼻子一酸,趴在床边,挨着她的手臂:“我以后都陪着你。”   奶奶枯槁的手背上还粘着针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赫也挺苦的,从小没人疼。你刚走的时候,奶奶也怨他,怎么就没照顾好我的打打,把她逼到绝境,非得寻死。要不是他自己出车祸,腿折了,我也得把他打折,让他欺负我闺女……”   司真直起身,愣愣的:“你说什么?”   “啊?”奶奶也愣了,“我就是说说,没打他。”   刹那间,碎片般的画面从记忆中涌出来。   南南的那句爸爸腿疼;   他不再开车;   降温时盖在腿上的毛毯……   原来他不是老寒腿,他出过车祸。 第92章 九十分   寒假后, 乔司南有了新的家庭教师。   清秀温婉,脾气很好,说话的声音有点像妈妈。可是乔司南不喜欢。   他想妈妈。   家教的工作时间以乔赫的工作时间为准, 他什么时候回家, 家教便什么时候下班离开。一周七天无休,没有私人时间,但不菲的薪酬足以令勤工俭学的女大学生珍视这份工作。   教学内容没有硬性要求,每天上午三节课, 分别教习英语、汉字和数学。其他的时间只需要陪伴小朋友,保证他的安全即可, 做游戏、看动画片,随他喜欢。一日三餐有专门的家政负责。   这份工作实在算不上辛苦, 小朋友又格外乖巧可爱,唯一令家教发愁的是,他不喜欢说话,每天安安静静的,总是不大开心的样子。   她试了所有可能的方法, 小朋友都没有对她笑过一次。   小朋友的父亲气场强大, 不好相处的样子,家教对他很谨慎,除了每天晚上向他汇报小朋友一天的状况, 不敢多说话。   这天到了九点, 家长还没回来, 已经是小朋友睡觉的时间了, 但是他从来不让她帮忙洗澡,家教只好陪他等着。   乔赫晚上有应酬,喝了几杯,到家将大衣脱下,随手丢在沙发上,松了松领带,坐下来。   家教在他进门的第一秒已经起身,拘谨地站在两米开外的位置:“司南今天的课业都完成的很好,不过胃口好像不太好,中午和晚上吃得都很少。”   乔赫转头瞥了一眼,乔司南坐在沙发上,抱着那只胡萝卜抱枕,闷闷地不说话。   ——刚回来的那几天他有些闹,要去找妈妈,乔赫不理他,他便呜呜地一直哭。回公寓把这只抱枕拿过来,他才肯老实睡觉。   乔赫没说什么,摆了下手,家教拿上自己的包离开了。   别墅里静的出奇,像缺了什么。   父子俩无声地坐着。   乔赫拿了盒烟,食指在烟盒屁股上轻轻敲了一下,取出一支。   夹在指间,正要往嘴边送,手在半途停住,顿了顿,丢到茶几上。   他从前不抽烟,出事之后才染上,身体和心理的诸多苦痛烦闷,只能寄托香烟来排遣。虽然瘾不大,这几年一直没停过,前阵子挤在那间小宿舍,在阳台上抽烟被她说了一句,就没再碰过。   乔赫起身,淡声道:“上楼睡觉。”   乔司南抱着胡萝卜从沙发上出溜下来,站在那儿。乔赫迈着长腿走向楼梯,他默不作声地跟着。   专属铃声响起时,乔赫正在解衬衫的第三颗扣子,乔司南站在小凳子上,自己打开衣柜拿睡衣,听到声音,咻地一下把脑袋转了过来。   手机和西装外套一起丢在床脚凳上,乔赫垂眸看着屏幕上的两个字,没有接的意思,解扣子的动作却慢了很多。   乔司南直勾勾地盯着他。   铃声响了漫长的一阵,乔赫才弯腰捡起手机,接通,放在耳边,没说话。   “是我。”司真站在医院洗手间外头,这个时间许多探病的家属都离开了,病人也休息了,医院安静不少。   彼端乔赫“嗯”了一声:“有事?”   他的声音仍然磁性,其中的冷淡却让人一寒。挺多话想说的,一下子又说不出口了,司真默了几秒钟,才道:“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还有南南好不好。”   乔赫垂眸扫了眼站在他腿边,使劲仰着小脸的儿子:“他很好。”   “你呢?”司真很轻地问。   “这重要吗?你有你的奶奶就够了,我和儿子都无关紧要,不是吗?”   他还在生气,话语像刀子往她的软肋上戳。司真被刺到,也更内疚,仍然软着声音:“过几天奶奶就能出院了,我很快回去。”   “随你。”乔赫直接挂断了电话。   巴巴望着他的乔司南顿时一脸失望,皱起了小眉头,他想和妈妈说话。   乔赫抓小鸡似的把他拎起来,走进浴室。   乔司南仍然先洗完,被丢出来,进去的时候爸爸忘记拿他的睡衣了,还是光溜溜的。家里有地暖,可还是有点冷,他赶快跑过去,爬到床上,自己乖乖把睡衣穿好。   这几天爸爸允许他留下来一起睡觉了,乔司南把小抱枕抱过来正准备休息时,看到扔在床脚凳上的手机,情不自禁停住了动作。   他看了一会儿手机,又瞅瞅浴室的方向,慢慢地爬过去,把手机拿了起来。   奶奶身上还会疼,躺久了腿或者腰会没知觉,夜里有时候难受醒,需要时不时帮她按摩,暂时还离不开人。这段时间是司真和张丽轮流留下来陪床,小县城的床位也很紧张,晚上和病人挤在一张床上,得格外小心。   司真洗漱完回到病房,奶奶已经睡着了,她轻手轻脚正要上床,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是乔赫的号码,她有些惊讶,轻轻关上门出去。   接通后,那边没声音,司真“喂”了一声,才听到一个带着忐忑的童声:“妈妈……”   “南南?”司真沿着走廊往外走,“你还没睡吗?”   “嗯,”做了小偷的乔司南紧张地躲在被窝里,听到妈妈的声音很开心,又特别想妈妈,委屈巴巴地:“南南想妈妈。”   “妈妈也想南南,每天都想。再过几天太奶奶身体好了,妈妈就回去了。”司真出了住院大楼,一直到没人的小花园里,坐在长椅上。她出来忘记穿外套,冷得直打哆嗦。“南南快睡觉吧,已经十点了,再不睡明天要赖床了哦。”   乔司南不愿意挂电话:“想要妈妈……”   乔赫从浴室出来,发现房间里没有小家伙的身影,胡萝卜抱枕掉在地上。视线再一扫,他的手机不见了。   他来到隔壁房间,拧开门,瞧见床上的被子鼓起了一个小包。   他走进去,掀开被子的动作很轻。蜷着身体的小朋友已经睡着了,两只小手叠在一块,旁边掉落着黑色的手机。   通话还没断,听筒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轻轻哼着什么调子。   乔赫将手机拿起来,打开免提,放在一旁的方角柜上。女人柔和的声线瞬间变得分明,轻灵,透澈。   乔赫倚在床头,线条凌厉的脸庞被灯光打上淡金色轮廓,黑眸中情绪难测。   温柔的曲调在寂静的深夜里,有催人入眠的魔力。   司真二十年来没有得到过张丽的好脸色,却在照顾奶奶的这段时间里,默契地达成了和解。   司真帮奶奶擦身体时,她会适时地帮她换水;她留下来陪夜,司真早上也会给她带饭。   别的不说,张丽虽然嘴上不饶人,对奶奶却还算孝顺。即便是现如今被司志明拖累得家门不宁,他自己跑得无踪无影,弃一家老小于不顾,奶奶生病张丽仍然在床前伺候。   但她们彼此仍很少说话,就好像两个在同一家旅店歇脚的客人,短暂地交集,此后仍是陌路人。   奶奶出院那天,刚好俊杰休息,跟朋友借了辆车来接她们。   司真暂时将奶奶安置在那套公寓,她已经把房间收拾好了,冰箱里也填满了新买的菜。她需要回市里一趟,先和乔赫谈一谈。   “这两天你先住在这里吧,照看着奶奶,”司真把钥匙交给张丽。眼下的状况,只有她在奶奶身边照顾,司真才最放心。“等我那边安排好,就回来接她。”   司俊杰刚刚把亲戚朋友来探病时送的各种牛奶水果拎上来,抹了把汗道:“妈,你住这儿也行,省得又有人上门找司志明,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张丽跟老太太一块坐在沙发上,正帮她挠背。没说什么,默认的意思。   司俊杰送司真去车站。   她给乔赫打了电话,助理接的,说在开会。她请对方转告,等乔赫不忙的时候给她回电话,之后一直到她回到学校,他也没打来。   他从来没这么冷待过她,司真知道这就是他生气的方式。她那天的话确实过分了,不知道能不能把他哄好。   司真回到公寓,看着镜子里自己不修边幅的模样,心道这样鬼样子去道歉,乔赫不知道会不会放她进门。   她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黑色的V领修身毛衣,驼色针织包臀半裙,外面是同色系的羊绒大衣,脚上一双高跟的靴子。这样也算不上亮眼,但她实在没有多少漂亮衣服。   这几天气温回升了一些,习惯羽绒服的她穿这样倒也不会太冷。   意外地,在电梯碰到林博彦。有段时间没见过,她点头打了招呼,走进去,和他隔着礼貌的距离站着。   林博彦还是从前温文儒雅的模样,转头看了她一眼:“今天很漂亮。去约会吗?”   “没有……”司真也不好讲说自己打扮一次是去跟人道歉的,便道:“约了朋友。”   林博彦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天已经黑了,司真开车到江畔别墅,却老远见18号灯光璀璨,在夜幕下仿佛发着光。   院子里已经停满了车,沿着大门外的马路延续一百多米。司真将车停在车龙末尾,下车走过去。   热闹欢乐的声音,似乎在举行什么盛会。   一楼客厅里好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司真进门时,正说说笑笑从厨房往外搬运食物。   瞧见她,也没人有任何多余的反应,视线从她身上扫过便移开。花样年华的漂亮女孩子,并不将一个穿着普通、提着购物袋仿佛买菜归来的老姐姐放在眼里。   更有放肆的,在司真转身准备出去时,喊了声:“阿姨,这么大年纪还来参加party啊?”   一阵哄笑。   司真回头,一张张年轻张扬的脸,她也分辨不出刚才那句话是谁说的。   后院里,蓄着水的泳池边,摆满食物和酒的自助长餐桌前,乌泱泱全是人。   男性没多少,女性里,又是一水的漂亮姑娘。   司真不知道好端端的乔赫怎么转了性子在家里开party,这么多人鱼龙混杂,也不怕南南不安全。   她找了半天也没看到乔赫的影子,倒是在人堆里发现了愈发成熟帅气的陆壹。   她走过去时,陆壹正和一个女孩子说话,倚在柱子上,一手捏着香槟,一手插在口袋,风流倜傥的姿态。   瞧见她,眼睛都瞪大了,立刻把香槟往身旁人手里一塞,大步向她走过来:“姐姐。你不是在平兰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司真说,“乔赫呢?”   陆壹咳了一声,举着两只手说:“姐姐,你先听我说,是这样的,我们工作室年尾粉丝见面会,原本定的场地临时出了点问题,我家的房子我爹不让我用,时间太赶也来不及借,就跟我哥提了一嘴。”他真是个合格的弟弟,生怕司真误会什么,一通解释。   司真笑了下:“没关系,他人呢?”   陆壹觑了眼她的脸色,这才往背后指了指。   后院跟房子相连的地方,是一个小厅,以前没什么用处,用来做宴会厅倒是很合适。   华丽的吊灯悬在天花板中央,厅里同样有白色餐桌,摆放着食物酒水。衣香鬓影,杯觥交错。   司真一眼看到沙发上姿态闲散坐着的乔赫,正要向他走过去,脚步忽然一滞。   他身边坐着一个女人,利落短发,冶艳红唇,一袭黑裙勾勒出性感曲线。   与此同时,对方也看到了她,嘴角一勾,微微偏头向身边的男人说了句什么。   司真不知道她和乔赫说了什么,但她知道乔赫在她进来时就看到她了。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对视片刻,司真抬腿走向他们。   高莉起身,笑盈盈道:“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司真礼节性地微笑,“听说你移居美国了,过年回来探亲吗?”   “我在这边没亲人,看看朋友还差不多。”高莉扬着一边眉梢,别有深意地说:“这不听说你跟乔赫闹别扭,赶紧回来捡个漏。”   司真的视线掠过她握着酒杯的手指:“你不是结婚了?”   “……”高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若无其事地将酒杯放下,“开个玩笑嘛。”   司真没说话,直到这时候紧绷的心才松下来。   “你眼睛还挺尖,”高莉伸着手看了看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真没意思,诈你一下还被识破了。行了,你们自己聊吧。”   她走开,这一方小天地安静下来,远处说笑声像被无形的屏障隔绝。   司真走到乔赫跟前,竟然有点紧张,只好先找两人之间的共同话题:“南南呢?”   乔赫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白太太回老家,把他一块带去玩了。”   跟着余尔司真挺放心的。她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乔赫:“我给你织了条围巾,你看看喜不喜欢。”   乔赫扫了眼,没接,凉飕飕的口吻:“冬天已经过完了,司老师。”   正是腊月,后面还有得冷,冬天哪里就过完了?只是论起来,确实应该在入冬前就给他织好围巾的。   “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送你。”司真说,“那天在医院也是我不对,不应该那样说,我今天来和你道歉的……”   “我不是五岁的孩子,一条围巾就能打发。”   乔赫站了起来,神色冷淡地越过她。   司真拽住他的袖子:“你能不能别这样和我说话?”   他太了解她了,每一刀都能精准地戳中痛处。   乔赫垂眼,看着她被灯光晕染更加柔和的脸,眸色难辨。   “我应该怎样对待你,才能让你的眼睛里看到我?”他嗓音发沉,“司真,我用五年等你回心转意,你却用一句话否定了一切,公平吗?”   “对不起……”司真心里疼得厉害,除了这个词却说不出别的,“对不起,我太害怕奶奶会出事,我……”   其实是恨自己,恨她软弱逃跑,没有在奶奶跟前尽孝。   乔赫却失去了耐心,淡漠地拨掉她的手,离开。   躲在门口偷看的陆壹一把将乔赫拽过去:“哥,你怎么回事啊,怎么把姐姐弄哭了?”   乔赫一顿,回头。   司真还站在刚才的位置,垂着脑袋,头发遮住了脸,但手的动作不难看出,在擦眼泪。   “亏我刚才还帮你跟她解释,都没说你一听有漂亮姑娘就答应借我地方。”陆壹恨铁不成钢道,“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再把她气跑了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一边儿呆着去。”乔赫眉宇间有些烦躁,拿出一根烟,正要点,被陆壹一抬手掠走了。   他飞快转过身,背对着宴会厅,牙缝里挤出一句:“姐姐过来了。刚哭完,最容易哄的时候,你自己看着办吧。”   等司真走到近前,陆壹才又转回来,一脸天真无邪:“姐姐,你饿不饿,我给你拿点吃的?”   司真摇头:“不用了。”   她没吃晚饭,但这会儿也吃不下。   她转向乔赫,顿了顿:“围巾你不要的话,就送给陆壹吧。”   等了会儿,乔赫也没出声,她便将袋子递给了陆壹。陆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犹豫地接过来。   乔赫冷淡得看都不看她,司真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做不出死皮赖脸的事情,只能等明天,或者把其他事情都安置好,再和他谈谈。   原本打算按原先说的,把奶奶接到别墅的,但他还在生气,现在也只能另外想办法。   “我……先回去了。”司真说。   乔赫漠然地望着笑闹的人群,没反应。   司真轻声跟陆壹说了再见,走下台阶。   人挺多的,果然是粉丝见面会,司真看到有女孩子激动地簇拥着什么人要签名。   年轻人都活力四射的。   莫名想到之前那声“阿姨”。其实她虚岁27,也不算太老,但和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处在同样的空间,对比之下就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正胡思乱想着,听到一阵大笑声,一群女孩子一边笑着一边互相推搡地迎面走来。   司真向旁边让了一步,不料其中一个女孩子被人一推,笑着向她撞了过来。司真冷不防被撞个正着,向后连退几步。   这一退便到了泳池边,司真身体尚未稳住,踩在了湿滑的瓷砖上,登时一滑,整个人失去重心,在几道尖叫中砰然跌入水池。   那一声噗通,还没有一群女孩子的尖叫惹人注目,没等围观群众搞清楚发生何事,泳池另一侧,一道身影跃然而起,以极其漂亮的姿势扎入水中。   接连而起的两道落水声,相差不到几秒钟。   这下子,热热闹闹的party现场炸开了锅。   冬天的水,刺骨的冷。   司真不明白这个时节为什么要把泳池放满水,但庆幸的是有水,否则她跌下来,摔得可是脑袋。   大衣沾了水,沉得像石头压在身上,她在水里扑腾了几圈,一只手臂将她拦腰抱了出来。   脱离水面,司真立刻大咳几声,将呛入的水咳了出来。她攀着一个身体才站稳,掌心下是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一米多深的水位,已经快到她胸口。   乔赫把她身上沉重的大衣扯了下去,随即将她打横抱起,涉水向泳池边的梯子走去。   司真抱着他的脖子,从惊吓中回神,“你的腿……”   这水这么冷,他的腿怎么受得了。   乔赫没说话,侧脸线条冷硬。   一堆人已经围在岸边准备搭把手,乔赫脸色阴鸷:“滚开。”   伸出来的几只手霎时缩了回去。   “你放我下来吧。”司真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在他怀里控制不住地打哆嗦。   乔赫低头看了她一眼,截然不同的语气:“抱紧。”接着腾出一只手,攀着梯子,单手抱着她上岸。   害司真落水的几个女孩子就站在岸边,乔赫阴冷的视线从她们脸上扫过,几人顿觉脊背发寒,惴惴不安地往后退了退。乔赫从众人让出的通道中大步走过,抱着司真进了别墅。   客厅里仍然有两三个人在,瞧见两个人这副姿态又浑身**,吓了一跳。   乔赫越过她们,丢下一句冷冷的:“出去。” 第93章 九十一分   热水从头顶浇下来, 冲刷掉周身冰窖一般的寒意。   靴子早在水里就掉了,司真站在方形的莲蓬头下,大喘了口气, 四肢从冰冷的僵硬中找回一点知觉。   倾泻而下的水帘令她眼前水濛濛一片。   乔赫扶着她的腰站在她身前,声线紧绷:“衣服脱下。”   手臂上肌肉轻微震动, 司真才恍然发现自己的手还抓着他。她松开,这种情况也没想那么多,先把身上浸透了冰水的毛衣脱掉, 准备脱裙子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背过身去。   又担心乔赫,转过身来, 本能低头看他的腿。   他的外套被丢在地上,衬衣扣子解了一半, 双腿被浸湿的西装长裤包裹, 笔直修长,肌肉紧实的轮廓蕴藏爆发力。   她无法想象,他那么不可一世的一个人, 不得不依靠轮椅过活的时候该有多挫败。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出的车祸?”   热水由上而下淌过身体,寒意渐渐消退。她在水流下勉强抬起脸,看到他低垂着眼睑, 随手将衬衣丢开。   哗哗的水声连续不断, 很长时间, 浴室里都没有别的声音。   乔赫垂眸望着她, 缄默许久,才回答:“你走的那天。”   久远记忆中,掩藏在深处的残缺画面浮开表面尘土,显现出来。   “机场高速?”司真喃喃地问。   乔赫情绪不明地“嗯”了一声。   “为了找我吗?”她眼中盛满水汽,尾音带着轻颤,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   乔赫没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她。答案呼之欲出。   一刹那泪崩,司真捂着胸口蹲下身,跪坐在地上,脸上泪水和热水混合,却稀释不掉心口那种被剜了一刀的疼。   她登上飞机的那天,曾在小旅馆的电视上看到关于连环车祸的新闻。   那时一眼而过,却不知道被她遗忘在身后的画面里,那些面目不清的伤员中,有一个人叫做乔赫。   她泣不成声,嗓子嘶哑,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乔赫无声地看着她,片刻后,他单膝跪下来,扶起她的肩膀,沉沉道:“我想听的不是对不起。”   不是没有想过,她那么容易心软,只消透露一些那段日子他所承受的艰难,她就会心疼,内疚。可他要的从来不是她的内疚。   他放任她待在外面,做她想做的事,带着儿子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等,不过是想有一天,她心甘情愿地回到他身边来。   司真抬起手臂抱住了他:“我爱你。”她好像从来没和他说过这句话。   乔赫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手臂环在她腰间,紧紧地,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的力道。   “你再说一遍。”   司真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哭腔,在他耳畔重复,“我爱你。”   乔赫眸光幽暗,忽然将她从身上拽了下来,捏住她的下巴,炽热的唇不由分说吻住她。   他吻得有些凶,在她下唇上发狠似的咬了一下,司真吃痛,却再次用纤细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脖颈。   她慢性子,在**上也从来都是被动,从未像此刻这般用尽全力地回应他。   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满脑子只有身前的这个男人。他脾气臭,傲慢又别扭,不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却把全部的真心都给了她。   她爱他,她再也不想离开他了。   胸衣和小裤什么时候被脱掉的,司真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自己也很想要乔赫,想和他毫无距离地融合。   她很少有这样被感性主导、毫无理智的时候,回过神时已经和他身处浴缸,她坐在他身上,身体像被飘摇的小船,扬起又落下,满满地被他占据。   她低下头,捧着乔赫的脸吻他。   他显然被她的主动取悦了,掐着她腰的手停下来,按在她颈后。   ……   司真从没这么放肆过,她和乔赫从浴室折腾到卧室,浴缸洗手台、床上桌子上,翻过来覆过去换了各种姿势,最后嗓子都哑了。   好像要将一辈子的激情都发泄出来,吻不够做不够,也终于明白为何之前每次他都不过瘾。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卧室的挂钟显示两点,已经听不到party的吵闹声,人大概都已经散了。   终于消停下来时,她已经没多少力气,趴在乔赫身上,脸枕着他腰腹上的肌肉,手在他微屈的膝盖上轻轻地抚摸。   他膝盖下方有两道疤,都是不到两厘米的小口子,处理得很好,颜色也淡了许多。   之前都没注意到,要不是今天特地去找,很难会发现。   这个姿势使得她的脸离他的小赫赫很近,所以当他又有了反应时,她第一时间就看到了。   收回手,挪开脸,有点无奈:“你怎么又来了?”   乔赫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将她扯到了身上:“你自己撩起来的。”   “我只是摸了摸你的膝盖,”司真小声说了一句,撑着他的肩膀直起身,“别来了,你刚碰了冷水,吃得消吗?”   她想劝他消停,乔赫却掐着她的腰将她放了上去。她慢慢坐下来,却听到他说:“那你自己动。”   司真耳根一热:“我不会……”   “我教你。”他饶有兴致地说,接着双手托在她臀后,将她往前一带。   司真没忍住轻哼一声。   乔赫一双黑眸幽幽地望着她,嗓音压得很低,“会了吗?”   说话的同时,并未停止动作,一下下将她带向自己,并渐渐加快速度。   ……   那一晚究竟做了多少次,司真完全记不清了,到最后她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昏昏沉沉地被乔赫重新抱进浴室洗澡。   被放到床上时,眼皮重的睁不开,朦朦胧胧的缝隙里,看到窗外天际泛着微白。   身后的床垫陷下去,脊背贴上温热的胸膛。   耳朵被亲了一下,很轻,磁性的声音在耳畔低喃:“我也爱你,打打。”   -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司真再次醒来时,真的像散了架似的,哪儿哪儿都不是自己的。身旁的位置是空的,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   拢着被子坐起来,发现床头放着一张便利贴,她拿起,看到言简意赅的八个字。   【好好休息,我在公司。】   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身体乏得厉害,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赤着身体下床,从衣柜里拿了件乔赫的睡袍裹上。   她昨天的衣服还在浴室丢着,捡起来放进洗衣机。大衣泡了水不知道会不会缩水,和乔赫的西服一道手洗之后晾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准备下楼时,手机响了。   她接起,听到那端乔赫磁性的声音:“醒了?”   “嗯。”司真走出房间,经过原来她住过的主卧时,停了一下,沿着旋转楼梯下楼。“你什么时候走的?昨天都没怎么睡,累不累?”   说完不禁想起昨晚的疯狂,耳根就热起来。   “早上有个会。”乔赫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疲乏,倒是那种吃饱了肉的大猫式餍足,很容易分辨出来。“饿了吗,我让酒店送了外送,很快就到了。”   司真确实挺饿的,原本想去厨房找点吃的,昨天那么多食物应该没吃完。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快拖地的长袍,赧然道:“我没衣服穿,不太方便。”   “老梁会送进去,你在房间里等着。”   司真应了声好,转身又上去。   那边停顿半天,乔赫的声音再响起时,明显低了几分:“现在穿的什么?”   “……你的睡衣。”司真说。   乔赫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接着道:“晚上回去给我看看。”   司真听出他偏移了的心思,不禁无奈,他这精力未免太旺盛了些。   “你的腿怎么样?”她问。昨天泡了那么冷的水,又不节制地做了那么多运动,她担心他会不舒服。   乔赫瞥了眼办公桌上的止痛药,面不改色道:“没事。”   “等你忙完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司真说,“我不放心。”   乔赫默了几秒钟:“好。”   再次经过那间主卧,司真停下来。   她来的这几次,这个房间一直关着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记得李倩说过家里有一幅画像,可是她在乔赫的卧室并没有看到。   站了片刻,她握住门把手,拧开门。   房间还维持着老样子,家具都在原来的位置,窗台上的几盆多肉,那套她自己做的粉色床品,床头柜上读了一半的英文诗集,甚至连桌边椅子被拉开的角度……都和她离开之前一模一样。   熟悉感迎面扑来,仿佛一切都还是昨天的事。   心情说不上来的复杂,司真抬脚走进去。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有,她的手从梳妆台上抚过,以前用过的护肤品还摆在那儿。   她拿起最喜欢的那瓶香水,是乔赫送她的,放了这么久大概已经过期了。但让她意外的是,这已经不是原先那瓶,生产日期并不久。   于是挨个看了一遍,无一例外都是新的,但或多或少都用掉了一些,假如不知内情,看起来就像真的一直有人在使用一样。   想象着即便她不在,乔赫也定期更换这些东西的画面,傻气得让人心疼。   她一样样看着房间里的东西,缓缓走到床边,拿起了那本诗集。   当时用干树叶做的书签也还在。   但这本书大概被人翻阅过,其中一页被撕掉了。   司真放下书,转身时,在床正对面的那面墙上,发现了她想找的那副画。   是一个女人的四分之一侧脸,很简单的线条,勾勒出颈部和下颌纤瘦的轮廓,头发挽在脑后,发髻上攒着一支木簪子。   那只簪子的形状简约而别致,司真仍有印象。   她以前头发很长,做事的时候喜欢随手用铅笔盘起来,簪子是怀孕时乔赫送给她的,她只用过几次,后来得知是他从拍卖会上几十万拍下来的,就放了起来。   寥寥几笔的素描,灵动的神.韵却让人挪不开眼。   不知道乔赫是什么时候画下这幅画的,也不知道当时是怎样的心情。有点心酸,也有点触动。   除了这幅画,这个房间唯二多出来的东西,便是下方至少四十寸的显示屏。   这个房间明显是没住人的,乔赫也没有看电视的习惯,这个显示屏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便让司真有些好奇。   遥控器就放在下面的矮桌上,她拿起来,摁下电源键。   分成九格的屏幕并不是什么电视图像,反而像监控。   其中一格是黑屏,另一格的画面有些眼熟,一扇窗户下一顶小帐篷。司真的视线不由得停留下来,看了几眼,心猛地沉了下去。 第94章 九十二分   司真走到显示屏跟前, 仔仔细细地查看那些画面, 希望是自己看错了。然而更多的细节向她证明, 画面中被监控的就是她的公寓。   客厅、卧室、厨房、阳台、甚至……卫生间。   怪不得她提出帮忙照看南南时被指责得寸进尺, 没几天他却把南南送了过来。   因为那一天她留了林博彦吃饭,他一定从监视器中看到了。   司真攥紧了遥控器,骨节发白。   仿佛再次坠入冰水,浑身发冷,几分钟前因为他执拗傻气的等待而温软的心肠,只剩一片寒意。   像被人扼住咽喉,突然而来的窒息感。   她冲出房间, 跑下楼。   餐厅的桌子上放着酒店的外送,餐具比一般餐厅都要精致许多, 七八盒,可以想得到的丰盛。司真一眼都没看。   老梁送完午餐, 刚刚回到别墅一侧供他使用的小房间, 却从窗户里看到一道身影。   大冷的天, 她只裹了一件明显大许多的男式睡袍,愈显骨骼纤瘦,趿着拖鞋脚步失魂落魄地往外跑。   老梁愣了下,追出来喊:“太太,出什么事了?”   司真没反应, 整个人像入了魔怔, 匆匆跑出大门, 一直到昨晚停车的地方。   她这副样子简直像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病人, 所幸一路并未遇到状况,只是在公寓楼下下车时,被经过的三两个学生诧异地围观。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很安静,她能听到自己急乱的喘气声。   打开家门,看到玄关熟悉的白色柜子时,她的情绪已经濒临爆发的界点。   她冲进去,站在客厅中央,视线向四周搜寻。   电视的机顶盒,收纳架的钉子,花瓶、装饰画……所有可疑的东西她一一检查。书架乱了,花瓶倒了,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摄像头。   她有些崩溃,捂着脑袋去回想监控画面的角度。她走到帐篷前,转身,逆着那个角度望过去,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一盏LED灯。   突然记起厨房里换下来的那只灯泡,监控画面的一格黑屏……   她搬来椅子,将灯取了下来。   和上次的灯泡一模一样,形状特别。   上次被他打断没在意,细看之下便发现,黑色的小圆形中央,有一只很难察觉的小眼睛,随着转动在光线下反射出蓝紫色的光。   正是她要找的东西。   这些灯都能正常使用,好端端地她绝不会怀疑里面藏了摄像头。   拆完所有的灯,司真像被突然抽干了力气,撑着沙发在地上坐下来。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乔赫有能力把手伸到学校后勤,宿舍那么舒适的装修,坏了几年突然被修好的电梯,恐怕也都是他的手笔。   但分配宿舍是在入职之后,她不明白的是,短短时间他怎么能完成这一切?   除非,在她回国之前,他就已经在着手安排。   这个可怕的猜测让她遍体生寒。   以前房东太太的电话司真还记着,但英国现在才早上四点,她没有打扰,编辑了一封邮件发过去。   乔赫比房东太太的回复更早到来。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很轻微,在寂静无声的房子里却显得有几分刺耳。   家里有些暗,乔赫进门时,抬头扫了一眼。   他从玄关走进来,见司真坐在沙发前的地上,抱着腿,望着那顶帐篷出神。前面扔着几只灯泡,有些已经碎裂,玻璃渣子散落四周。   她身上穿着他的睡袍,深蓝色,映衬着雪白的颈子,肩膀瘦削的弧度显得有些羸弱。   集中供暖的房子,家里温度不低,她的脸上却没多少血色。   乔赫向她走去,脱下外套,刚碰到她的肩膀,被她反应剧烈地反手一挥,啪地一声打在他手背上,格外响亮。   她没有看他,那个表情却是带着恨的。   乔赫将大衣放下,伸出手,似乎想要拥抱她。司真霍然推开他的手,站起来。   她从昨晚到现在没吃过任何东西,耗费那么多体力,又经历一场情绪的大起大落。低血糖犯了,起身时眼前一黑。   乔赫在她向一侧倒去的瞬间,将她拦腰抱进怀里。   司真从那一下眼冒金星中恢复过来,猛地推开了他。   她往后倒退,乔赫看到她赤着的脚,伸手想要拉她:“小心玻璃。”   司真甩开他的手,红着眼睛:“你监视我。”   乔赫沉默。   他的默认让司真的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   尽管知道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可以为他的行为辩解,在他来之前,她还是很傻地期望着他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没有。   她抹了把脸,问:“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五年里,我一直都在被你监控着?”   “别问了。”乔赫声音很沉。   “你回答我!”司真气得发抖。   他神色不明地看着她,半晌,才低声道:“两年前,你毕业之后。”   真的是这样……   司真崩溃地大哭起来:“你是变态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想到自己每一天的生活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没有任何私隐,睡觉、洗澡,所有她毫无防备的时刻,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就觉得很恶心。   “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不知道吗?因为南南想看看妈妈,我想看看你。”他嗓子有些哑,神色阴沉,又复杂得让人难以琢磨,“你说你爱我,可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司真哭着跪在地上。   她知道他爱她,可是爱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   她是个人啊,她不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动物。   正午时分,气温在这一刻达到一天的最高点。开着暖气的房子,却让人从心底深处漫上来寒意。   静谧的空间里,她压抑的哭声显得愈发悲怆。   乔赫俯身抱住她,低哑的嗓音里藏着难以察觉的祈求:“忘掉这件事吧。我们昨天不是很好吗?”   司真泪流满面地摇头,她没有办法忘记,也没有办法接受。   她在乔赫胸口推了一下:“你放开我。”   乔赫紧紧按着她,不肯放手,“如果能放开你,我早就放开了。”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司真的情绪已经渐渐平静,在他怀里说:“我后悔了,乔赫。”   乔赫心里一沉,沉默几秒钟,才问:“后悔什么?”   司真被他抱得很紧,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脸上的神色很淡,眼角仍有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我昨天对自己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了,”她声音很低,就在他耳畔,却又像是隔了很远的距离。“但是现在做不到了。”   -   又下雪了。   毕竟年关没有雪,总会觉得少了些韵味。   司真收到房东太太的回复时,正跟着中介看房子。   她在邮件里委婉地询问当时租房子的细节,已经从乔赫那里得到答案,因此也没什么意外——那套房子已经被他买下了,就在她和房东谈好到正式入住的几天时间里。   “司老师,您要是喜欢采光好一点的,这套房子就不错……”中介小哥拿钥匙打开门,请她进去。“您看看,都挺干净的,离你们学校也近,上班方便。”   在一天内租到合适的房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司真跑了几个中介,看了几套房子,目前这个最满意。   两室两卫一厅,大小合适,她和奶奶两个人,如果可以的话加上南南,刚好住得下。离学校的距离也不远,她中午来得及回来一趟给奶奶做饭。   房租在她承受的范围内,最重要的一点是,房子还算新,一应家具俱全,真正意义上的拎包入住。   只是这个过程太顺利,不免让心有余悸的她怀疑其中是否有乔赫的参与。   “这套房子挺不错的,之前怎么没租出去?”她问。   “之前可不是这个价位啊,”对方道,“这不好多人来看了都很满意,但是嫌贵,房主看空置几个月了,干脆便宜点先租出去——不过你放心,咱们有规矩,三个月之内不会涨价,这些都是写在合同里的,您请放心。”   “签合同的时候我想要求房东在场,可以吗?”   见她有意,小哥的笑容立刻就摆开了:“这个没问题。”   司真道:“我想尽快搬进去,最好这周内就能办完手续,你看什么时候签合同合适?”   “这个也好说,我这边跟房主联系联系,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您要是着急,提前几天搬进来也行,咱们还是信得过您的。”   司真点点头:“那麻烦你了。”   路有些滑,司真开车回学校的路上小心翼翼的。   天气预报接下来都是大雪,高速可能会封路。司真打算今天就打包行李,趁雪势还不大,把房子准备好,就回平兰接奶奶。   在电梯里,乔赫来了电话,她挂掉了。   她随身的行李不多,小小一个皮箱就够了,倒是书和其他杂七杂八的占了一个大箱子。   衣柜里一大半是乔赫跟南南的衣服,她分别打包好了,南南的就直接带到新住处,乔赫的那些,她打算找时间让老梁过来取走。   忙了一身汗,都收拾好她才从卧室出来,倒了杯水,拿起放在客厅的手机。   一个小时之前乔赫发了一条信息:   【我在楼下。】   不想去管,却还是忍不住走到窗边。外头雪更大了一些,纷纷扬扬。   雪中一道颀长的黑色身影,立在小路尽头的树下。司真看到他肩上落满了雪,也看到了他手里牵着的小朋友。   她转身跑到门口,套上靴子,拿着羽绒服匆匆忙忙下楼。 第95章 九十三分   雪无声地下着, 乔司南乖乖地站在爸爸腿边, 望着路口。   踩在雪地上的两只脚都快冻僵了,只有被爸爸牵着的那只手还有点温度。   他很久没有见到妈妈了, 好想妈妈。   乔赫垂眸看了一眼:“冷吗?”   乔司南很懂事地摇头,但手很凉, 小脸已经冻得发青。   乔赫轻轻掸掉他帽子上和衣服上的雪,俯身将他抱了起来, 裹进大衣里。   爸爸怀里很暖和, 乔司南冰冰的耳朵贴着他的脖颈,慢慢暖起来。头有点痛,他很困,趴在爸爸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南南!”   妈妈的声音响起来时, 他都快睡着了, 眼皮很重,睁不开, 迷迷糊糊地伸出手臂。   司真把他接过来,碰到他冰冷的小脸,心疼坏了,把他的脑袋按到怀里, 又抓住他的小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气恼地瞪着乔赫:“你是傻的吗,带着孩子在这里受冻, 他会生病的!”   乔司南在她颈窝里喃喃地叫妈妈, 司真声音立刻软了, 贴着他的脸:“妈妈在呢。”   乔司南抱住她的脖子,依赖地挨着她。   乔赫沉默地看着她,线条凌厉的面庞被雪渲染得更加冷峻。   “我不这样,你会见我吗?”   司真气急:“再怎么样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冻伤了腿受苦的难道是别人吗?”   “你心疼我就够了。”他幽幽的语气。   他就是吃准了她会心疼他们,故意来逼她。   司真冷着声音道:“南南好像发烧了,我带他回去。你快点回家,别再这里傻站着。”   转身便走,听到他低声叫“打打”,也没有回头。   回到公寓,乔司南已经在她身上睡着了,司真把他抱进卧室,脱了外套盖好被子。测了一□□温,果然有点发烧,她轻轻叫醒他,哄着喝了杯热水,趁着温度还没超过38度,在额头和腋下分别贴了退烧贴。   司真小心照看着,所幸他睡了一大觉之后,温度慢慢降下来了。   醒过来已经是夜里,没什么精神,看起来蔫嗒嗒的。司真煮好了热乎乎的鸡丝面,端进卧室喂他吃。   吃完面,她拿热毛巾帮他擦了擦脸和手,又端来热水给他泡脚。   乔司南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自己被她握着的脚丫子。   “妈妈明天回去接太奶奶,南南要一起去吗?”她问,“要坐很久的车,会很累,南南不想去的话,妈妈送你回爸爸那里。”   “南南去。”乔司南说,“爸爸也去。”   司真顿了下:“爸爸不去。”   南南是她现在最无法割舍的。她不知道怎样的安排对孩子最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爸爸妈妈以后会分开这件事。   翌日雪停了,司真带着乔司南回平兰。   司俊杰在车站接他们,仍开着朋友的那辆车。他站在车边冲司真挥手,看到她身边跟着的小朋友,有些惊喜,连忙弯腰探进车里。   司真牵着乔司南走过来时,他拿出了一个巨大的玩具盒子,特开心地说:“我给南南买了个变形金刚。”   “怎么买这么大一个。”司真说。   “大的气派,”司俊杰理直气壮,“你们女人不懂。”   他把盒子递给她,司真好笑:“给我做什么,你自己送给他呀。”   司俊杰咳了一声,瞅了瞅认真望着他的小朋友,蹲下身,把快比乔司南高的盒子向他递了递:“小舅舅给你的礼物。”   乔司南看了眼妈妈,伸手抱住,说:“谢谢小舅舅。”   “不用客气。”司俊杰笑起来。   家里很少有这种玩具,乔司南还挺喜欢的,在车上一直把那个盒子放在腿前的地上,小手扶着。   下车时,费了点劲儿才把盒子抱起来,正要往下爬,司真过来抱他:“先放这里吧,等下走的时候我们再来拿。”   “放车里吧,今天我送你们过去,”司俊杰关上车门,“我专门请了一天假。”   奶奶已经在等着了,跟张丽一块坐在客厅。她的精神头儿比司真走之前好了些,见到他们便想起身:“南南也来啦?”   乔司南鞠躬:“太奶奶好。”   老太太笑眯眯地:“诶好,快过来太奶奶这儿。”   “我都收拾好了,”张丽站起来,“她也没多少东西,衣服有些太旧我直接扔了,你到那儿再给她买几件吧。宽松点的,穿着方便。”   司真跟着她走进卧室,关上门。   张丽停下动作看了她一眼。   司真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看起来有些厚度。没等她开口,张丽哼了声说:“你这是啥意思,不是说不管吗?”   “这五万块是奶奶之前做手术的钱,还给你们。”司真道。   她问过奶奶了,当时的手术一共花了小十万,除去各种医疗保险和商业保险报销的,自费四万多。   “看病的钱是你爸给的,你奶奶做手术他花钱是应该的。”提到他,张丽再次开始抱怨,“平时家里什么事都不管,一根菜毛都没往家里买过,他妈住院他要再不管,要他有什么用!”   “奶奶是我的责任,这些钱我应该出,其他的我不会管。”司真说,“你收着吧,想拿去还债还是自己留着,随你。家暂时别回了,去梦雅那儿住吧,以后是离婚还是继续和他绑在一起,你自己想清楚。”   “离婚了那么多债他还不上不还是落到我头上,新婚姻法就是坑女人的,钱各算各的,债就算共同的!”张丽情绪又激动起来。   “不会,超出日常生活所需的债务,他自己承担。”司真说,“具体的你可以找人咨询。”   张丽愣了愣,不说话了。   司真也不再多说,将靠在墙边的两个箱子推了出去。   司俊杰坚持送他们去市里,路上偷偷瞄了司真好几眼,欲言又止。   “姐,你把奶奶接过去,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再回来了?”他问得小心,问完又立刻道,“不回来也好,现在家不成家,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没事啊,你想奶奶了就过来看她,有时间就来,”司真说,“我们是一家人,别生分。”   司俊杰点点头:“我放假会经常去看你们的。”   到市里已经下午。   坐了趟车,奶奶有些不舒服,司真先把她和南南送到新公寓休息,再回学校宿舍拿行李。   乔司南在车上犯困,被司俊杰抱上楼的,司真把他放到奶奶的床上,轻声道:“妈妈和小舅舅回去拿点东西,南南和太奶奶一起睡一觉,等你们睡醒了,妈妈就回来了。”   乔司南一咕噜爬了起来:“南南也去。”   东西挺多的,司真怕顾不上他,便道:“可是太奶奶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南南陪着她好不好?”   乔司南为难地看了看太奶奶,点点下巴。   她和司俊杰开车到学校,把宿舍已经准备好的行李都带了过来,搬上楼。   来回用了四十多分钟,到家时,却发现乔司南根本没睡,坐在床上,望着门口的方向。   司真把箱子挨着墙边放好,走进去。奶奶已经睡着了,她掖了下被角,放轻动作把乔司南抱起来,走到客厅。   “南南怎么不睡觉啊?”   乔司南靠在她身上,认真地说:“保护太奶奶。”   小家伙一本正经的样子格外可爱,司真忍不住乐,紧接着却又心里一酸。   她在乔司南脑袋上亲了一口:“南南真棒。”   司俊杰把两个纸箱子搬进来,放在地上,呼了口气,手臂往脑袋上蹭了一下:“姐,都搬完了。”   “过来歇会儿吧,看你一头的汗,”司真道,“冰箱里有饮料,想喝什么自己拿。”   司俊杰进厨房开了冰箱,又喊:“南南喝不喝?”   “他不能喝,有点感冒。”见乔司南有些失望地收回眼神,司真摸摸他的头,“一会儿妈妈给南南打个果汁。”   乔司南:“嗯!”   司俊杰喝着饮料走回来,拍了拍裤子才坐下,看看乔司南,忽然道:“对了,姐夫呢?”他瞅了瞅这个不大不小的公寓。男人最了解男人,含蓄地说:“你们……这个房子是不是小了点,应该租个三室。”   司真没答:“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做什么我都爱吃,”司俊杰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我都好多年没吃你做的饭了。”   “南南也爱吃。”乔司南说。   司俊杰夸张地说:“呀,我们一样呢。”然后举起手,“give me five。”   乔司南不明白他的意思,瞅了他一会儿,又道:“爸爸也爱吃。”   “……哦。”司俊杰收回手,摸了摸后脑勺。   晚餐做了个板栗红烧肉,炖了锅鱼胶排骨。   奶奶不吃荤的,肉汤倒是能稍微喝一些,她还是只能吃半流食,司真用排骨汤给她下了点面,煮得很烂很软。   小区的环境还不错,虽然是冬天,傍晚小花园还是有不少老人出来遛弯。   司真带着奶奶和南南下楼散步,顺便送司俊杰。他一早还要回部队。   “晚上开车当心一些,困了就放点音乐,千万别打瞌睡。”司真叮嘱他。   奶奶也不放心,唠叨着:“你开慢点,别花哨,现在路可滑了。”   司俊杰扶着她的手臂,“过年我应该能休一天假,到时候过来看你。”   奶奶却道:“放假就好好休息,甭来回折腾了。没事多给你妈打打电话,别让她一个人在家里胡思乱想。”   “我知道了。”司俊杰叹了口气。   现代化大都市的年味远不如小县城来得浓厚,在市里住了几天,傍晚瞧见小区一个老太太买了对联回来,奶奶才惊觉马上要过年了。   “哟!今儿个二十八了是不是,后天就三十了,咱们还什么都没买呢,这个年过得可还行。”   司真这几天也挺忙的。   假期是学生们的解放,对他们这些老师却没太大的意义。除了备课,论文,和需要做大量实验的课题,还有各种党务、教务、培训。   之前她请了大假,项目全靠手下两个研究生在进行,成效甚微,这会儿两个人也都回家过年了。   奶奶和南南在家,她走不开,把能带回家的工作都带回来做。   前几天她请了几个同事来家里,乔迁之喜,大家送了不少东西,对联门画甚至新的年历,很齐全。家里的菜也不少,只是比起以前在平兰的春节,到底是少了些感觉。   “你想去超市逛逛吗,明天我们找个人少的超市,再买点菜。”司真一手牵着乔司南,一手扶着奶奶。   “人少的超市有什么逛头,我这也走不了几步路,你们看看需要什么,随便买点就行了。”奶奶笑眯眯地,“记得给我买几个红封,过年要给我们打打和南南发压岁钱呢。”   司真道:“我都这么大了,该我给你发了。”   “再大也是我孙女,在奶奶心里永远都是宝贝。”   风很大,司真笑着把她的围巾网上拉了拉。   乔司南扯了扯司真的手,在她低头看过来时,说:“南南也给妈妈发。”   司真乐了,奶奶也在笑:“你个小不点有多少钱哇,还给你妈妈发压岁钱?”   小不点虽然小,财产可不少,他上次给司真的那个卡,余额是她的好多倍。   乔司南也想起来自己的小金库已经上交了,想了会儿,说:“爸爸有。”   这三个字令司真的笑容淡了些。   “小赫出差还没回来吗?”奶奶忽然说,“这都要过年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哇?”   司真并不知道他最近的动向,上次之后就没出现了。   “奶奶怎么知道他出差了?”她问。   “打电话嘛。我过来那天小赫给我打电话呢,说出差了,回来再来看我。”奶奶说完,瞅了司真一眼,表情有些奇怪。   到了家,她悄悄把司真叫了过去:“你老实和奶奶讲,跟小赫到底怎么了?上回不是说回来找他的吗,是不是还没和好啊,要不奶奶去和他说说?”   “上回和好了,”司真垂着眼睛回答,“但是又出了点事。”   “哎。”奶奶叹了一声,“你们年轻人啊,真是能折腾,孩子都有了还不消停,你看南南都比你们懂事。这回又是为的啥?”   一般的事司真不会瞒奶奶,但乔赫这次的行为确实有些过头,她不想让奶奶知道。   “你别操心了,等我处理好再和你说。”   乔赫是年三十那天中午回来的。   门铃响起时,司真刚刚哄乔司南睡着,她起来开了门,见到站在外头的乔赫,顿住。   “你怎么来了?”她没有请他进去,走出来,将门虚掩着。   “回来过年。”乔赫理所当然的口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司真平淡道:“你过年不应该来这里。”   “我还能去哪里,你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乔赫声音放得很低,像在哄她的语气。   “我不是闹脾气,我和你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司真看着他,“乔赫,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坏的人,你也是一个很坏的人,我们都太自私了,给彼此带来的伤害太多了。”   乔赫往前迈了半步,伸出的手臂想要拥抱她:“没有伤害,只要你回来,一切都解决了。”   司真推开他,摇头。   哪有那么简单啊,他的掌控欲,和她想要的平等,才是最根源的问题。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们都冷静一下,过完年再谈南南的事。”   目光一点一点转冷,乔赫盯着她:“谈他什么?”   司真抿了抿唇,默了片刻才道:“他的抚养权。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和你争,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像最开始那样,周末我接他过来玩两天。”   乔赫半晌没出声。   “或者你有其他的想法,我们都可以商量……”   “你在试探我的底线吗?”他的声音变得阴沉。   司真心里拧成一疙瘩:“我只是想和你商量一下,看怎么安排才好。”   “司真,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乔赫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你铁了心要离开我?”   点头的动作有些艰难,司真垂着眼睑:“我们两个的性格,继续下去也只是互相折磨。”   “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是折磨?”乔赫一脸讽刺。   司真没说话。   他冷笑了一声:“你只知道我监视你,有没有想过,我忍耐着没有直接去把你绑回来是为了什么;从你抛下他离开的那天开始,已经失去做他妈妈的资格。我让你见他,给你机会亲近他,又是为了什么……”   楼道狭窄,对门的住户哼着歌从家里出来,发现对面有人声音一收,瞥了他们好几眼,走进电梯。   未出口的话被打断,乔赫没有再继续下去,看着司真的眼睛变得冷漠。   “这个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他说,“司真,你应该知道,选择离开我的结果,就是再也见不到他。”   司真一震,猛地抬起头。   乔赫已经从她身侧越了过去,推开门堂而皇之地走进去。   “你要做什么?”司真急忙追进来。   乔赫霍然推开卧室的门,乔司南被惊醒了,坐起来,顶着一头小乱毛,一脸懵懵的表情。   乔赫语气森然:“穿好衣服,下来。”   乔司南大概明白了什么,眼眶里霎时盈满了眼泪,扁着嘴巴。司真忙过去抱住他,乔司南靠近妈妈怀里,又回头望了望爸爸,害怕又委屈。   “没事,南南不要怕,妈妈在呢。”司真轻声哄他,又转向乔赫:“你这样会吓到他,我们出去谈。”   乔赫冷冷道:“不必了,让他自己选。”   “乔赫,你一定要这样吗?他还小,为什么要逼他做这种选择?”   “你在怕什么,”他讽刺地扯了下嘴角,“怕他不会选你?”   司真被他戳中心底的软肋,无话可说,只能抱紧了孩子:“乔赫,求你了,别这样……”   乔赫失去耐心,走过去,直接将乔司南从她怀里抱了起来,大步走出卧室。乔司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在他身上大哭挣扎:“妈妈,我要妈妈!”   “乔赫!”司真心如刀绞地追出去,“你放他下来!”   隔壁的奶奶也被吵醒了,着急地撑着墙走到门口:“怎么回事啊?你们干嘛呢,孩子都哭成这样了。”   司真忙扶住她:“没事的,你别担心,我出去一趟。”   电梯已经关上,司真穿着拖鞋从楼梯追下去。十几层,她跑的很急,冲出公寓楼时,乔赫已经抱着乔司南走到路边的车旁,打开车门将他塞了上去。   “乔赫!”司真急得大喊,她的拖鞋早就掉了,赤脚跑在雪地里。   乔赫没有上车,关上车门,黑色轿车启动,在楼前拐了个弯,消失在视线里。   他站在原地,司真径直追着车离开的方向跑过去,却已经没有车的影子。   她跪了下去,痛哭不止。   乔赫走到她面前。   司真看着那双光洁的皮鞋,视线糊了一片:“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乔赫蹲下身,“是你在逼我。你一而再地离开我,现在连他也要从我身边夺走吗?司真,你到底有没有心?”   “你把他送到我身边,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司真站了起来,声音沙哑,“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离不开他了。”   她脚步缓慢地往回走,站在电梯的地上,脚上粘的雪化了,愈发的冷。   电梯门合拢的前一秒,一只手插进来,掰开了门。   司真心里一紧,抬眼,却是齐俊杰。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痛快似的,走进来,瞅了瞅司真的脸,暗暗咬了咬后槽牙。   司真看到电梯壁上自己疯子似的的模样,忙抹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你放假了?”   司俊杰应了一声,难得的寡言。   电梯里安静的空气让司真有些难堪,她想俊杰刚才一定都看到了,沉默片刻,道:“别告诉奶奶。”   司俊杰转头看了她一眼,好一会儿,才“嗯”了声。 第96章 九十四分   司真整理好表情, 才从电梯里出来。老太太在门口守着,瞧见她身后跟着司俊杰,再没有其他人, 一脸焦急:“南南呢?”   “乔赫带他回去一趟, 他不想走就哭了。”司真哄着奶奶, “真的没事。”   “再吵架也不能这么吓孩子啊。”老太太哪儿是那么好骗的,忧心忡忡地皱着眉。又看到她发红的脚, 心疼道, “看你着急的, 鞋都丢了, 脚冻坏了没, 快回来用热水泡泡。”   司真扶着奶奶回房间,她躺到床上,闭着眼睛哎呦哎呦地直叹。“他跟我保证得那么好,说会拿命疼你, 这才多久!”   “是我自己不好。”司真道,“你别生气,我再找他谈谈, 不会让南南受委屈的。”   “奶奶怕你受委屈,”一口气怎么都顺不下去,老太太捶了捶胸口,眼角一行老泪落下来, “我的打打啊……”   司真眼圈发红, 给她顺着背, “没事的,都会解决的。”   司俊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见司真出来,他站了起来,讷讷地:“姐。”   “你今晚还回去吗?”司真脸色有点差,“要不留下来吃饭吧,在这里住一晚,我和奶奶睡一个房间就好。”   “我就是来看看你们,一会儿就回去。”司俊杰指了指放在地上的几个袋子,“我给奶奶和……南南,带了点吃的。”   司真点点头。   一时无话,姐弟俩沉默地站着。   过了会儿,司俊杰才开口:“那……我走了。”   “等一下。”司真回去拿了两箱营养品。司俊杰忙推辞,司真塞到他手里,“都是别人送的,家里很多,奶奶也吃不完,你带回去给张姨和梦雅吧。”   司俊杰接过来。   司真送他到门口,他走了两步,又停下,目光复杂地回头,低声说:“姐,你别和他在一起了,他只会欺负你。”   没等司真回答,他已经很快地转回去,大步进了电梯。   这个年过得分外凄凉。   年夜饭司真做得很丰盛,七八道菜,可是只有她和奶奶两个人。   没有再提其他的事,她尽量让自己轻松一些,免得惹奶奶难过。老太太似乎也忘了之前的事,如常和她说话,祖孙俩吃着饭等着春晚,倒也算温馨。   只是晚上临睡时,想起南南嚎啕大哭的样子,心里酸涩不已。不知道他晚饭吃的什么,有没有吃好。   不免会去想,是不是真的是她做错了?   是不是让监控的事轻描淡写过去,和乔赫延续那一天的甜蜜,然后就能皆大欢喜?   乔赫还是那个乔赫,会因为“保护”而软禁她,会因为“想念”而监视她。   她放弃了那么多东西逃跑,为什么最后还是回到这个圈子里?   脑子很乱,一夜睡不安生。   与此同时,江畔别墅18号二楼小卧室里,坐在床上的小朋友哭得伤心欲绝。   乔赫站在床前,黑着脸看着他:“哭了一天了,还没哭够吗?”   乔司南抱着他的胡萝卜抱枕,满脸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妈妈……”   从回来到现在,他的哭声就没断过。乔赫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我说了,不许再哭。以前没她的时候,不是也能活下去。”   可是已经尝到了甜头,再想戒断哪有那么容易。   小朋友不懂那么多道理,只是想要妈妈。   “再哭信不信我揍你。”乔赫狠厉道。   乔司南吓得闭紧了嘴巴,却忍不住难过,身体一抽一抽地。   乔赫皱着盯着他,良久,冷着声音道:“想让她回来,就给我乖乖听话。”   早上很早醒来,司真将昨晚剩的南瓜豆腐羹热了热,陪奶奶下楼散步。   因为禁烟花令的施行,市里听不到一点烟花爆竹的声音,想从什么地方找到一点年味都不容易。   金筱筱的视频电话来得很巧,她和奶奶散完步刚回到家。   “过年好啊!”因为婆家的特殊关系,金筱筱过年回了自己娘家,活力四射的脸在屏幕上笑,“奶奶过年好!”   奶奶坐在司真身边,乐呵呵地看着屏幕:“你也好哇!”   “奶奶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我女儿,我给你看啊,”金筱筱回头喊了一声,叫韩嘉言把三个月大女儿的抱过来,屏幕对准小家伙懵懂的脸,“奶奶你看到没,这就是你们家南南的小媳妇。”   奶奶乐了:“嗳,这孩子长得真好!什么时候带孩子过来啊,奶奶有红包。”   “那敢情好,我明天就带她过去跟你讨红包了,”金筱筱笑着说,“要不你们家提前把聘礼给了吧哈哈哈。”   她的感染力成功让奶奶心情好了很多,司真在一旁也不禁挂起微笑。   金筱筱又道:“只有你们两个在家吗?我女婿呢,怎么还不出来参见她丈母娘?”   “乔赫带回去了。”司真说。   金筱筱这次蛮有眼色,没在说什么,转而问:“那你们今天玩什么,要不要出去转转,现在初一很多商场都开着门呢。”   “转不动了,”奶奶道,“老胳膊老腿,走不动路咯。”   “谁说的,我看你气色挺好的,好好养身体,叫司真带你出去旅游,也享受享受,咱们祖国那么多大好河山等着你去看呢。”金筱筱贫嘴道,“以后南南长大要是想耍赖皮不娶我女儿,我还指着你给我做主呢。”   奶奶笑了。   视频里不时有韩嘉言的影子出现,一直在旁边照看孩子,很少说话,却让人觉得沉稳可靠。   趁他起身去做什么的功夫,奶奶悄悄道:“筱筱太会挑了,这个小伙子真不错。”   “有啥不错的,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我在家都只能自言自语,”金筱筱嘴巴不停地吃着坚果,“不过有一点好,就是听我的话。”   韩嘉言回来正好听到,也没反驳的意思,将一杯热水放到她面前。   司真在一旁笑了笑,奶奶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叹了一声。   奶奶歇晌的时间比较久,晌午吃完饭,司真陪她看了会儿电视,送她回房间休息。   等她睡着,又穿上衣服出了门。   别墅院子的铁艺大门关着,她摁了很久门铃,没有回应。   猜想乔赫可能带南南回老宅了,犹豫着,想给他打一通电话,迟迟没有拨出去。   “司真?”   余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司真转身,看到她裹着披肩扶着腰,从17号门前慢慢走出来。司真走向她:“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很冷。”   “言言说看到你了,我就出来看看。”余尔道,“乔先生早上带南南出去了,应该是回老爷子那儿吧。”   “嗯,我来之前没有联系她。”司真扶着她回家。   余尔迟疑道:“昨天南南回来之后一直哭着想往外跑。我不清楚你和乔先生发生什么事了,但是孩子夹在中间,太可怜了。”   司真默了片刻:“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司真,”余尔停了下来,看着她,“你当年过得有多不开心,我是看在眼里的,也是唯一一个目睹你倒在血泊中那个画面的人;这几年,又亲眼看着乔先生一个人把南南带大,也算是你们感情的一个见证人。我不是想劝你跟乔先生和好,我毕竟是个外人,你们之间的事,除了你们两个其他人都不了解。”   她笑了一下:“感情的事我其实很不擅长,我以前和我们家白先生闹离婚,你也知道的。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多年也不容易,一定要想清楚,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我知道,谢谢你。”   白家父母过年被接了过来,正带着白少言在院子里玩。司真把余尔送回17号别墅,远远向两位长辈颔首,又向冲她热情挥手的小朋友微笑挥了挥手。   回去的路上,她不免回想余尔的那番话。   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最后悔的决定,便是当时抛下乔赫和孩子离开。   但,即便是抑郁症已经治好的现在,将她放置在同样的情境中,也未必就能做出不同的选择。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让步。   南南是她无法割舍的,如果为了孩子而选择妥协,那对她自己,还有乔赫,又真的公平吗?   那通电话最终还是拨了出去,漫长的嘟嘟声之后,才被接起。   那端没有声音,司真也没有开口,一段时间里,电话中只有僵硬的沉默。   “你带南南回老宅了吗?”她出声。   乔赫“嗯”了一声,漠然的声音让人很容易想象出他冷漠的脸色。   “他今天还有哭吗?”司真问。   乔赫瞥了眼对面,乔司南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对身边一直和他说话的姑姑乔璇毫无反应。   等了半天,他没说话,司真又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再谈谈南南的问题。”   他态度冷得不像话:“还有什么可谈?”   司真抿唇:“你不能不让我见他,奶奶那么大年纪了,能和南南相处的时间不知道还有多少……”   “我给了你选择。”乔赫嗓音很沉。   “你所谓的‘选择’,就是用南南逼我就范吗?”司真的声音带着颤,“乔赫,你从来都不给我任何选择,以前是这样,现在依然是。你把我关起来,监视我的时候,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吗?”   乔赫起身,打开通向花园的门,走出去。   “现在没有人能伤害你,你也回来了,一切的问题都解决了,不是吗?”足有三层楼高的梧桐树没了夏日的繁茂,枝桠仍然巍峨。乔赫站在树下,“司真,你到底还要我怎样?”   司真败下阵,闭着眼睛摇头,声音低下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问题在哪儿。你这样,和你爷爷有什么区别?”   乔赫冷笑了一声:“我如果和他一样,何必费那么多心思,直接把你绑回来就是。”他停了会儿,语气不明,“也许我早应该那样。”   新年无声无息就过去了。   那天和乔赫在电话里又起了争执,没商量出个结果来。有时候司真都快想不起来,当初是怎么和这个独断专行的男人相处的。   她最初对婚姻的幻想,是找一个温和善良的男人,平平淡淡地生活。哪料人生和自己的期待背道而驰。   回头想想这几年,像做了场梦。   美好的记忆只有那么多,痛苦却很漫长。   大概只能算是一场噩梦。   司真一直没有见到南南,直到他农历生日那天。   她和乔赫都过公历生日,不过南南的农历生日刚好是元宵节,一个特别的日子。   其实主要原因是公历生日那天刚好是周六,司真准备了蛋糕和礼物去看孩子,去被关在别墅门外,没能见到他。她把东西交给老梁,他叹了一声:“小少爷最近不怎么吃饭,都瘦了。”   司真想想就心疼:“那我下次做点吃的给他带过来。”   老梁往里头看了一眼:“您趁哪天老板不在再过来吧。”   司真感激地点头。   幼儿园已经开学了,大学也开学了,第一周没课,但需要处理的教务不少,忙碌的工作让司真短暂忘记了压在心头的石头。   十五这天,乔赫在公司开会,没有去接乔司南,老梁接上孩子放学到家,便给司真通风。   她连忙赶回家里,煮了点元宵,又匆匆开车到江畔别墅。大门依然关着,她摁了门铃之后,门便打开了。   走进院子,刚打开房门,便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乔司南着急地从楼梯上往下跑,一边忍不住扁起了嘴巴。“妈妈!”   司真忙把保温壶放下,跑过去抱住他,“南南,妈妈好想你。”   “南南想妈妈。”乔司南委屈地说。小手臂紧紧搂着她的脖子,眼泪很快把她肩上的衣服打湿一片。   司真抱着他到沙发上,心疼道:“南南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乔司南包着嘴:“想妈妈。”   “妈妈也想你。”司真轻轻擦掉他的泪痕,“但是南南要答应妈妈,就算妈妈不在你身边,也要好好吃饭,好吗?”   乔司南又哭起来,拼命摇头:“妈妈别不要南南呜呜……”   “妈妈要南南,妈妈最喜欢南南了。”司真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抱着他亲了亲,“南南乖,不哭了,妈妈和你拉钩,一定不会离开你的。”   乔司南趴在她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努力地伸出小手去勾她的手指。   司真勾住他的手,晃了晃。   抬头时,发现楼梯前面站着一个清秀的女孩子,刚刚从楼上下来,正谨慎地看着他们。对上司真的目光,她才开口:“您好,我是司南的家教。”   “你好。”司真擦掉眼泪,整理好表情,“这段时间麻烦你照顾南南了,真的很感谢你。”   对方摆摆手:“没有,我应该做的。”接着,有些迟疑地打量她片刻,“冒昧问一下,您……”   司真道:“我是南南的妈妈。”   “哦哦,对不起,我没见过您……”家教顿时很不好意思,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乔先生吩咐过,他不在家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进来,刚才南南跑得很快开了门,她都没反应过来。这时候也搞不明白,乔先生说的“任何人”,到底包不包括孩子的妈妈。   “过来坐吧,”司真说,“我只是来看看南南。”   家教“哦”了一声,走过来,坐在侧面的沙发上。也不怎么说胡,有些拘谨。   不知道乔赫什么时候会回来,司真不敢待太久,喂乔司南吃了碗元宵,感觉才坐了没多久,就六点了。   她起身去收拾保温壶,乔司南立刻抱住了她的腿,嘴巴一扁,就是一汪眼泪。   “妈妈不走。”他带着哭腔说。   司真鼻子一酸,软着声音说:“妈妈现在不走,把东西收拾一下。”   乔司南慢慢松开了她,但是像牛皮糖一样黏在她身后。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司真蹲下来:“妈妈答应过不会离开南南,就一定会做到的。”她抚摸着小家伙哭红的脸颊,编了个蹩脚的借口,“但是妈妈现在要去打怪兽,不能每天都和南南在一起,不过妈妈心里每时每刻都想着南南。妈妈需要一点时间,很快就能把南南接回身边了,南南愿意等着妈妈吗?”   乔司南哭得委屈巴巴,还是很懂事地点头:“南南等妈妈。”   “嗯,我们南南好乖。”司真轻声哄着,“不要哭知道吗,要听爸爸的话。妈妈会经常来看你的,要是想妈妈了,就用梁伯伯的手机给妈妈打电话。”   乔司南点头,眼泪哗哗地流。   司真忍着眼泪,抱住他:“南南要记得,爸爸和妈妈永远都爱你。” 第97章 九十五分   乔生制药总裁办公室, 因为冷面总裁脾气转好而变得轻松愉快的的氛围,没能维持多久。   年后开工以来,整个办公室的气压一日低过一日, 秘书们夹紧尾巴做人, 总裁和夫人感情生变的传闻反倒是从其他部门口中听说的。   起因是总裁特批的那个抗肿瘤新药项目又来开研讨会, 上回特地跑到会议室撒狗粮的总裁,这回不仅没露面, 在电梯间撞见还全程冷脸。   更让秘书们惊掉大牙的是, 三月份, 一封关于抚养权的律师函送到了办公室来。   赖高晓将律师函送进乔赫办公室, 放在桌子上。一向遇事沉着的赖特助, 这次也觉得有些棘手了。   乔赫靠着椅子一言不发,视线落在那封公函上。   “乔总,”赖高晓斟酌良久,才道, “我认为这件事还有私下协商的余地,打起官司受伤害最大的还是小少爷,对公司也会产生影响。”   乔赫抬起眼睑, 脸上的神色极淡:“交给法务部全权处理。”   赖高晓顿了一下:“是。”   要说打官司,他们的法务部经验丰富从没输过,虽说并未处理过类似的“家庭”纠纷,但也不惧对方名不见经传的小事务所。   只是这些私事上他摸不准乔总的心思。   理论上, 无论是从乔总独自抚养孩子五年这一点, 还是两方天壤之别的经济条件, 这场官司他们输不了。但以赖高晓对上司的了解,赢,未必是他想要的。   司真站在waiting咖啡馆的门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早知道有后来这么多纠葛,不知道当时怀着一腔善意的自己,还会不会去招惹乔赫。   佳寻有句话说的没错,她确实是母爱泛滥过头了。那时候觉得乔赫别扭脾气坏,像个小朋友,误会他和自己同病相怜,总想给他一点温暖。   但是冷和热遇在一起,有时候能融合,有时候却是一场灾难。   “回忆什么呢,”玻璃门从里侧推开,高莉站在门口有些讥诮地看着她,“你都不照镜子的吗,以前看着还有点灵气,现在从头丧到脚,看起来生活对你很残忍啊。”   “大概所有的仁慈都给了你吧,”司真踏上台阶,“你看起来过得很好。”   “还成吧。”高莉走在前面,领她到一处卡座。她已经快四十了,整个人的状态反而比几年前更好,是一种生活美满的好气色。“我嫁了个老外,比我小,但是挺会疼人的。”她耸了下肩,“大概是我这辈子运气最好的一次。”   “那很好啊。”司真在她对面坐下,“你找我有事吗?”   “当然有,没事我怎么会找你。”高莉说话很直接,“听说你要跟乔赫抢孩子,真的假的?”   她眼中的猎奇让司真有些无语:“你从哪儿听说的?”   “乔赫可是靠着我的帮助才扳倒老爷子的,你以为我的人脉是说着玩的?”   司真道:“听说了一些。你约我来就是想听八卦?”   “我才没那么闲。”高莉翻了个白眼,“不过我真挺好奇的,上次你俩不是挺好的,抱着上楼就没下来过,挺激烈吧,怎么短短时间又闹翻了?”   “我不想说这些,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司真拿起包,起身。   高莉拽住了她的手腕,司真停住,她便松开了手。   “我以前做了挺多坏事的,针对你也是因为对乔赫有点想法,我一直觉得自己撞了大运才能遇到我老公,这几年被感化得都快一心向善了。”   司真看到她脸上那种自嘲的笑,有一瞬间却挺羡慕的。   “我就是劝你一句,能找到一个不计一切爱你的人真的不容易。乔赫的品性我太清楚了,老爷子那种方式教出来的不会是什么好人。你应该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吧,我也算是看着他成长的,冰天雪地罚跪、正午太阳下暴晒、老爷子一怒便是棍棒交加。”   这些司真从来不知道,也无法想象,会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孙子。   高莉看着她:“不过说句难听的,你也挺自私的,他最艰难的时候你离开他,现在回来享清福还不满足。要我说你俩半斤八两,互相收了拉倒,别去祸害别人了。”   司真一周接了三通律师的电话,约她去谈细节。   谈了好几次了,自己这边能给的信息她已经都给了,不知道那位张律师还想知道什么。周内她抽不出时间,到周末才和对方约了见面。   “司女士,你这官司不好打啊。”张律师翻着她的资料,年轻而锋芒毕露的脸上先后露出皱眉、嘴角下压的表情,最后啧了一声。   “孩子的抚养权是根据最有利于孩子成长的原则来判决的,两岁以下的一般会优先考虑女方,你儿子已经五岁了,你不占这个优势。从抚养条件上来看,收入这方面你倒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跟孩子父亲没法比,而且您家里还有个老人是吧,租房子住……”他短暂的停顿,没说出口的意思昭然若揭。   基本都是以前说过的话,司真坐在他对面,有些心不在焉。   “按你说的,孩子出生之后你就离开了,一直由父亲抚养,这也是个很不利的条件。”张律师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别的含义。   “这些我都知道,”司真收回思绪,“我希望的是能和那边协商轮流抚养孩子,这个你有把握吗?”   张律师没有正面回答,低头看着资料:“如果男方曾经有过明显过错,或者思想品质上存在一些问题的话,对你会很有利。”他抬起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没什么过错。”司真道。   如果不是乔赫拒不肯和她协商,她也不会选择打官司。   张律师看了她一会儿:“我明说了吧,接到你这个案子之后,我也做了些调查,听说那位乔总在你怀孕期间曾经监.禁过你,这种反社会人格倾向……”   司真微微蹙眉:“没有这回事。”   “你不用担心,你是受害者,这件事曝光出去舆论肯定是偏向你的,也能很好地开脱你抛弃孩子这个行为。这位乔总之前在商场上的手段心狠手辣众所周知,不是还曾经暴力胁迫……”   “我说了没有,”司真脸色冷了一些,“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你尽力争取就是,别拿其他的事情做文章。”   这些对于她争孩子的抚养权当然有利,但是她不能让别人攻击乔赫。   张律师的表情慢慢变了,把手里的资料往桌子上一摔,再开口时已经能听出不耐烦:“不知道你在这儿维护他干嘛,你们都感情破裂到打官司,还一往情深的样子给谁看,人家拿整个对律师团对付你的时候也没见念什么旧情。你要是这样不配合,爱找谁找谁去,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这场官司你必输无疑!”   司真把散开的文件一张张捡起来,收整齐:“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咨询费我会照付给你。”   走出写字楼,看着灰蒙蒙的天,心里忽然一片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走。   决定打官司之后,她找了三个律师,得知法庭上要面对的是乔氏从无败绩的金牌律师团,她的处境又各种不利,没人肯接这个案子。必输不说,还要担着得罪大企业的风险。这个张律师年轻气盛急于出头,才接受了她的委托。   司真被逼走到这一步,不害怕输,怕的是伤害到乔赫,伤害到南南。   她想要一个协商的机会,竟然这么难。   回到公寓,才想起忘记买菜了,冰箱里剩下的东西倒也能凑合一顿。   开门后听到奶奶说话的声音,她走进来,发现司俊杰坐在沙发上,正帮奶奶揉腿。   “俊杰来啦,”她笑了笑,把东西放在茶几上,脱下外套挂起来,“我回来忘记买菜了,刚想着将就一下明天再去买呢。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买?”   “你别去了,我随便吃点就行,泡面都行。”司俊杰说。   司真进了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上次炸的肉酱还剩一些。“晚上吃炸酱面吧,我给奶奶煮点粥。”   外面没人回答,她纳闷地走到门口看,却见司俊杰手里拿着她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文件,眉头紧锁着。   司真走过来,将文件从他手里拿走了,平静道:“炸酱面吃吗?”   “我……”他害怕司真生气,表情很小心,“行,我吃什么都行。”   司真把文件放到房间,回厨房准备晚饭。小米淘洗干净,放进锅里,开了大火煮。   司俊杰走了进来,杵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他还是不让你见南南?”   “你别管这些了,”司真说,“安安心心当兵。”   司俊杰很执着地问:“你准备和他打官司?”   司真无奈:“嗯。”   “打不赢怎么办?”他问,“他那么有钱,请的律师肯定比我们的厉害吧?你找到律师了吗?”   “不请律师了。”司真垂着眼睛,“打不赢再说。” 第98章 九十六分   开庭时间定在周四的下午。   司真请了半天假, 中午照顾着奶奶吃完饭,送她回房间休息。   “打打啊,让奶奶一起去吧, ”奶奶拉着她, “这么大的事,得有个人在旁边陪着你。”   司真却不想让她旁观庭审现场能够想象得到的针锋相对:“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你好好在家休息。”   提了几次都被她拒绝, 奶奶叹了口气:“那你一个人当心点。我看电视上, 那些律师嘴皮子都厉害得很, 咱们这边又没有律师帮你, 要是他们说什么难听话, 你就假装听不见, 千万别气到自己,知道吗?”   “我知道了。”司真说,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她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奶奶又从房间里出来了,扶着墙走到玄关,不放心地看着她:“开完了就赶紧回来,奶奶在家里等你,啊。”   “你睡会儿吧,等你睡醒, 我差不多就回来了。”司真冲她安抚性地笑了一下, 打开门走出去。   奶奶看着门被关上, 走到客厅的窗户旁边,往下望着。没一会儿司真穿着灰色格纹大衣的身影走出公寓楼,上了白色的小轿车。   奶奶一直看着车开出去,再也看不见了,才关上窗户,慢吞吞地往房间走。   门铃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奶奶转了方向,走过去冲猫眼看了看,打开门。   “你又请假啦?”奶奶有点担心,“老请假,领导不高兴咋整?”   司俊杰站在门外:“我这回申请了探亲假,可以歇20天。我姐呢,已经走了吗?”   “刚出门。我想要陪她去,在旁边看着,她不让。咱们没律师,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奶奶轻声叹气。   “我去看看。”司俊杰道,“不能让他们觉得咱家里没人好欺负。”   “你去吧,在一边看着就行,可别冲动,别给你姐惹事。”奶奶叮嘱半天,“完了就给我打电话,跟我说说怎么判的。”   “嗯,你在家休息吧。”   司真进入民一庭时,乔赫已经到了,坐在被告方的席位上,西装笔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看到她时,微微拧了下眉。   身旁是他的代理律师,年龄三十五左右,干练而稳重。司真对他的第一印象是练达老成。而对方向她投来的那个眼神,带着令人忌惮的犀利。   司真坐下没多久,余光看到一道身影推门进来,坐在了旁听席。   她转头看过去,司俊杰坐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对她做了一个“加油”的口型。   到了真正开庭时,司真才体会到律师的厉害。   “我有两个问题,希望原告司女士能够回答。根据我手上的这份出生证明,司女士您在五年前的2月24日晚23点35分生产,而另一份出入境记录则显示,您搭乘同年3月7日飞往德国法兰克福的航班出境,一直到去年的七月份才回国。”   律师停顿两秒钟,“——请问司女士,是什么原因驱使您弃刚刚出生11天的孩子于不顾,在还没出月子的情况下便迫不及待要离开国内,并且五年之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司真能察觉到乔赫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她没有看他,平静地回答:“我当时患了抑郁症,没有办法留在孩子身边,所以出国继续读书。”   “关于您的抑郁症,病历我们也拿到了,”律师向审判长示意,随后道,“您在怀孕第七个月时曾经在家里的浴室割腕自杀,幸而得到及时救治没有流产,此事是否属实?”   “是。”   “那么,”律师盛气凌人的姿态与开庭前的沉静截然不同,“您曾经因为抑郁症情绪不稳定而自杀,险些造成流产,更因此选择抛弃孩子,我认为您并不具备独自抚养孩子的能力。”   “我的抑郁症已经痊愈,”司真说,“我有能力照顾他。”   “请问您怎么证明?根据我们的调查,您在国外心理治疗的记录一直持续了两年,因不明原因中断后,并没有复诊,也没有任何康复证明。”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医生也认可痊愈,所以没有再继续。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请医生作证。”   律师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嘴角:“您说您已经痊愈,但据我所知,您最近在服用地西.泮——这种药大家应该不陌生,俗名叫做,安定。”   他说话时,视线转过旁听席的众人,停留在法官的方向。因此没有看到,右手边乔赫的目光募地沉了下来。   司真这短时间失眠有些严重,私下托一位临床的老师拿的药,没想到会被他们查到。心拧了一下。“这个药是治疗失眠的,与抑郁症无关。”   “您是药学方面的博士,自然比我懂得多,不过地西.泮是抗焦虑药,没错吧?”律师道,“我认为这可以说明,您的情绪或者精神状态仍然不稳定,并不能给孩子一个健康、积极的生活氛围。”   审判长与身旁的陪审员对换了一个眼神;旁听席的司俊杰屁股都离开凳子,又咬着牙坐了回去。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开始服药的呢?”司真直视着律师,“是从乔赫把孩子带走,拒绝我探视开始。   “你只知道我离开孩子五年,不知道这半年时间里我和他建立了什么样的感情。我每天都很想念他,害怕他吃不好,睡不好,害怕他见不到妈妈会哭,害怕他一个人待在冷冰冰的房子里,爸爸总是在工作,陪伴他的只有家政阿姨和家教老师。”   “我刚见到南南的时候,他四岁半,有自闭的倾向,不爱说话,不会笑。”司真说,“你也有孩子吧,我看到你袖口上有蜡笔的痕迹,看得出来你和孩子的关系很好。”   律师短暂地愣了一下,听她接着道:“你能想象到一个不会笑的孩子是什么样吗?他不是不爱笑,他是根本不会笑。”她眼眶红了起来,“他才五岁,排斥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在大人面前会察言观色,会小心翼翼,连向爸爸要一个拥抱都不敢……”   律师的反应很快:“他的自闭并不是我当事人造成的,母爱的缺失才是最大因素。”   司真停了片刻:“我知道我是一个失职的妈妈,在他生命里缺席了很久,所以更想要竭尽所能补偿他。孩子的问题我和乔赫都有责任,但就将来而言,比起经常出差加班的乔赫,我能更好地照顾孩子,给他更多的关爱和陪伴。”   “我当事人虽然工作繁忙,但已经尽可能地陪伴孩子,并且给孩子提供了最好的生活条件,就像您刚才所说的,家政阿姨和家教老师,孩子并不缺乏陪伴。”   律师很快转换了角度,“除此之外,您家庭的经济状况也并不适合抚养孩子。您的祖母患有胃癌,分别于两年前和去年做了两次手术,已经没有自理能力,更遑论协助您抚养孩子。您的父亲司志明是个诈骗犯——请恕我用词尖锐——五年前司志明曾从我当事人手中拿走二百五十万人民币偿还巨额债务,至今未还;并且在近几年内多次以欺诈方式从各种机构贷款共计一百三十万元,信用卡超支三十七万,至今仍有近百万元恶意拖欠不还,为逃避债务选择了潜逃。您祖母去年就是被讨债公司气昏倒住院的,我没说错吧?试问这样一个被债务压垮、随时可能有人上门讨债的家庭环境,适合孩子的成长吗?”   司俊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律师:“你胡说八道!司志明欠的钱是他欠的,关我姐什么事?”   律师看了他一眼,很从容地站着,没有说话。   审判长敲了敲法槌:“安静。”   司俊杰闭了嘴。   律师再次转向司真:“请容许我做一个假设。五年前您决绝地抛弃孩子,并且五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回来看过他一次,这说明您并没有抚养孩子的意愿,但恰恰在您父亲出事之后,才提出变更孩子抚养权的要求——”   他适当的停顿,旁听席上响起轻轻的窃窃私语声。   “是否是向我当事人索要钱财替父还债不成,才选择这种方式,以图谋我当事人能够支付的高额抚养费?”   咄咄逼人的气势,渐渐提高到威厉的声调,足以对一个心虚的人产生震慑。   “姓乔的,你别欺人太甚!”司俊杰火冒三丈,盛怒之下抓着身前的木栏杆就想跳过来,被司真叱了一声:“俊杰!”   他猛地停住,在审判长不悦的目光中咬牙切齿地坐了回去。   “你的假设充满了恶意,我并没有那样的动机。选择走司法程序,是因为我在试图与乔赫协商轮流抚养孩子的过程中他不肯配合,并且不让我见孩子。”司真看向审判长,“无论您怎么判决,希望都能保证另一方的探视权利。”   ……   休庭30分钟。   司真找了一圈,才在一个角落找到正在愤愤踹墙的司俊杰。她叫了他一声,走过去。   司俊杰转过头,无处发散的怒气收敛,闷闷地叫了一声:“姐。”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吗?”   “吃了。”司俊杰虽然不懂,也看得出来庭审的情况对她们很不利。“都怪我们给你拖后腿了,要不是司志明拿了姓乔的钱,还欠那么多债,你哪儿会被那个黑心律师那么说。”   “他也是为了工作。”司真的状态倒还算平和,“这些我来操心就够了,你别想那么多。以后别那么冲动,刚才要是真的跳出来,就要被法警带出去了。”   司俊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司真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在洗手间的门口看到了乔赫。他两手插在口袋里,倚着墙,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幽暗不明。   司真站在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   刷刷的流水声,将许多微小的声音盖了下去。   “为什么吃药?”乔赫在她身后问,声音中的情绪听不分明。   “睡不着。”司真淡声回答。   他静默半晌,再开口时嗓音愈发低沉:“你只需要说出我曾经软禁过你,就能让审判的结果偏向你。你不是一直这样认为的吗,为什么不说?”   司真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流水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层透明的水膜。手腕上白色的表带很完美地遮掩着那里的疤。   镜子里那张脸化了淡妆,才没显出这段时日的颓然。   她关了水,两只手撑在洗手池边沿。   安静持续了很久。   “这些天我一直在问自己,能不能为了你,放弃我自己。”她的声音很轻。   乔赫意味不明地望着她:“答案呢?”   司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乔赫停顿片刻,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你走之后,盛佳寻来质问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把一个爱说爱笑的人,逼得脸上再也看不到笑容。”   司真抬头,看着玻璃上站在她身后的人。   乔赫的视线在镜子中与她对上,眸光明灭:“你真的很久没对我笑过了。”   他忽然向她走近,司真下意识转过身,被他的手托住后颈,一个吻落在唇上,短暂的触碰之后便撤离。   “生日快乐。”   他说完这句便放开她,转身离去。 第99章 九十七分   “乔总,您确定?”休息室里, 律师愕然地看向在立在窗边的男人。   身形修长, 气度卓然, 圈子里知名的钻石王老五, 背影却显得格外深沉。   乔赫背对着他, 声音清淡:“照做吧。”   律师应声,最后迟疑地看他一眼, 略略欠身后离开休息室。   乔赫在窗口站了一会儿, 走出休息室时,撞见走廊尽头一张愤怒的脸。   年轻男人在长期的严酷训练下锻炼出了强壮的体格,猛地起步向他冲来时, 肌肉的爆发力可见一斑。   乔赫站着没动, 挨下了他砸到脸上的拳头。   头被打得一偏,身体往后撤了半步,他站稳,慢条斯理地用拇指抹掉嘴角的血迹。   “你就这么欺负我姐!”司俊杰压低声音嘶吼着,“是你把她害的得了抑郁症, 是你害她自杀,竟然拿这个来攻击她,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   他抬手去揪乔赫的领子,却被乔赫敏捷地反手抓住手腕, 猛地一拽, 将他的手臂反扣在身后, 摁在了墙上。   司俊杰的肩膀和手臂都被钳制着, 挣了一下,没挣开。   他咬着牙:“姓乔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就这么点本事,还想给她出气。”乔赫冷冷地说,随即松开他的手。   司俊杰两只手在墙上一推,借着反作用力迅速起身,身体侧转的同时,一脚踢了过来。   很多年不曾经历这样的搏斗,乔赫的反应速度已经不如少年时期灵敏,却也足够应付空有四肢发达的司俊杰。他侧身避开,无意纠缠。   司俊杰虽然没什么技术,当兵的几年训练熬下来,体力比常人要强得多,一身蛮劲儿。   他一脚踢空,险些没站稳,却紧接着再次挥着拳头向乔赫扑过来。   “我跟你拼了!”   ……   继续开庭后,司真没有看到乔赫。   律师向审判长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后,审判长与审判员商议后宣布。   “鉴于被告方同意调解,但因故不能到庭,本案推迟审理。”   司真诧异,闭庭后,她追上代理律师:“请问,乔赫人呢?他为什么突然同意和解?”   律师捕捉痕迹地打量她一眼,态度还算有礼:“是乔总的意思,我只是听命从事,具体原因并不清楚。”   他从业十几年,打过那么多场官司,这是唯一一次在必胜的情况下,主动提出庭外和解要求的。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对乔总而言,真的不一般。   “之后有什么情况我们会联系您的,请您耐心等待。”律师彬彬有礼地欠身,不等她再说什么,便上车离开了。   司真搞不明白乔赫的想法。   之前那么果决固执,连和她坐下来谈一谈都不肯,现在官司打到一半,他已经胜券在握了,怎么又突然说要和解?   她给乔赫拨了一个电话,像这段时间以来一样,没通。   正打算叫俊杰一起离开时,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司真四处都没找到,打电话,也是不接。   回到公寓,奶奶就坐在客厅里,一听到开门的动静便站了起来,着急地问:“怎么样了?”   “还没判,乔赫同意和解了。”司真往家里看了看,“俊杰回来了吗?”   “没有哇,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休庭之后就没看见他了。”司真有些担心,又打了一通电话,仍然没通。   “这小子又跑哪儿去了,也不说一声。甭打了,晚上估计就回来了,那么大个子也丢不了。”奶奶嘟囔几句,又问起更关心的问题,“小赫说和解是什么意思啊,同意让我们见南南了?”   司真摇摇头:“还不知道,律师传的话。我再找他谈谈,应该没问题的。”   洗手间的那个吻,她不知道代表了什么。   晚饭后,司俊杰仍然没回来,司真不放心,正想出去找找,他的电话打了过来。   开口沉闷:“姐。”   “你去哪儿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司真看了看身旁目光担忧的奶奶,“奶奶很担心你。”   “我……我跟朋友喝酒呢。”圣济医院的某处走廊,司俊杰坐在纤尘不染的绿色连排椅上,一身狼狈,右边嘴角肿着,眼角也是大片的淤青,鼻子里塞着卷起来的卫生纸。   司真没怀疑,只是叮嘱他:“别喝太多了,晚上早点回来。”   “我晚上不回去了,在朋友家住,你们不用等我。”司俊杰手里捏着一只蛋糕店的透明袋,里面的面包已经被压扁,奶油从一边漏了出来,很难看。“姐,对不起,今天是你生日,我都没给你庆祝。”   “没事,早上奶奶给我煮了鸡蛋。”司真笑着说,“你好好玩,别去危险的地方。”   司俊杰闷闷地应了声。   翌日下午,乔司南被送了过来。   司真接到老梁的电话,急急忙忙下楼,车刚在路边停下,乔司南自己打开车门,倒退着爬下来,小短腿飞快地迎着司真跑。   “妈妈!”小朋友的声音急切又开心。   “南南!”司真跑到跟前,俯身一把抱住了他,“妈妈好想南南。”   乔司南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南南好想妈妈。”   母子俩紧紧地拥抱着诉说相思之情,老梁笑着走过来:“我正想送小少爷上去呢,您就下来了。”   “等不及要见南南了。”司真摸了摸乔司南的头,起身,看了眼那边的轿车,黑色的车窗看不清里面情形。   “乔赫呢?”她问。   老梁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老板没来。”   司真点点头:“谢谢你送他过来。”   “应该的应该的。”老梁道,“咱们还是跟以前一样,您不方便接送小少爷的时候,尽管叫我。”   太久没见了,司真抱着儿子,舍得放下。   乔司南很依赖地趴在她肩窝里,有点委屈地说着:“南南每天都想妈妈。”   “妈妈也是。”司真亲一亲他的额头,声音十分温柔。   “妈妈打败小怪兽了吗?”乔司南问得认真。   司真笑起来,嗯了声:“打完了。南南有没有做到答应妈妈的,好好吃饭?”   乔司南闻言,有些忐忑地瞅了瞅她。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总是让司真心疼,又亲了他一口:“南南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走出电梯时,发现奶奶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在等了,见了小曾孙笑得一脸褶,往前迎:“南南终于回来啦,太奶奶可想死你了!”   司真把乔司南放了下去,他乖乖向老太太鞠了一躬,说:“太奶奶好。”   “真乖!”奶奶牵起他的小手,“走,回家,太奶奶给你留了很多好吃的。”   司真走在后面,低头看着手机,消息界面始终没有回复。   孩子重新回到身边,心头一颗大石落地,司真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起来,每天照顾着南南和奶奶,忙碌着工作。   乔生总裁与前妻因抚养权闹上法庭的消息到底还是传了出去,金筱筱给司真打电话的时候问了几句,司真只说南南在她这儿,对她和乔赫之间的纠葛只字未提。   金筱筱也没追问,只是隔了两天,又来电话问:“我们单位有个适婚男青年,条件长相都还不错,性格跟你也挺搭的,你有没有兴趣见一见?”   “别给我张罗这些了,”司真说,“我现在是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了,有南南和奶奶陪着我,挺好的。”   “我就是怕你一个人照顾一老一小会吃力,你没想法就算了,自己开心舒服最重要,多个人磨合也要花费精力。什么时候要是想找了,尽管来找我,我们单位风水好,优质男青年特别多。”   司真笑了笑:“谢谢您了,金月老。”   司真一直没能联系上乔赫,接到赖高晓的电话时,不免意外。   她如约带着南南来到乔氏大厦,赖高晓已经在大门等候。司真的车停下,他便恭敬上前,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帮乔司南解开安全带,扶着他下车。   司真下车:“南南向叔叔问好。”   乔司南便乖乖地叫了声:“叔叔好。”   第一次听小少爷问他好,赖高晓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多看了司真一眼,笑道:“请跟我来。”   经过大堂的时候,不少人远远便向他们鞠躬,司真当然清楚这不是自己的原因,低下头,见乔司南走在她身边,小脸严肃,看起来还挺有范。   赖高晓带他们上楼,进入一间窗明几净的会议室。不多时,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便是上次法庭上的代理律师。   “司女士,您好,今天有几份文件需要您签字。”他公事公办地将一份文件打开,递到司真面前,“这份是抚养权变更协议,您请过目,没问题的话请签字。”   协议内容不多,司真扫了一眼,乙方落款处已经有签名,凌厉的字迹,一如其人。   司真看着他们:“乔赫在吗,我想见见他。”   赖高晓道:“乔总暂时不在公司,相关事宜已经交由律师全权处理,您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跟律师提。”   司真看着那份文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踏实,转头看了看身旁乖乖坐着的儿子。乔司南仰着小脑袋,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事情的发展太奇怪了,乔赫之前那么坚决地不肯让步,现在又这么干脆地把孩子给她,还始终不露面。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太奇怪了。   司真迟迟没有落笔,片刻后,视线落在律师面前的另外几份文件上。“那些也是需要签字的吗?”   “是。”   “给我看看。”   律师与赖高晓对视一眼,后者轻轻点了下头。律师将文件一同递了过来:“这几份是财产赠与协议,涉及到乔总名下所有的房产与存款……”   心里的不安在一瞬间无限扩大,司真甚至没有看那些文件,放下了笔:“抱歉,我不能签。”   律师动作顿住。   司真抿唇:“让乔赫出来见我。”   对面几人面面相觑,最终将征询的视线投向能代表乔总的赖高晓。   司真便也看向他,声音有些紧绷:“让他自己来见我,否则我不会签字。”   赖高晓的目光有些复杂,转了几转,最后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夫人,您真的想见乔总吗?” 第100章 九十八分   作为本市最好的私人医院, 圣济医院的硬件设施令各大医院望尘莫及, 坐镇的专家也都是各个领域的业界权威。   不像公立医院的人满为患, 也不像小县城医院的脏乱破, 纤尘不染的卫生条件,随时可以拍一则宣传广告。   赖高晓不肯直说乔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司真跟着他来到医院,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们乘电梯直接来到顶楼一间病房,司真意外地在门外椅子上看到垂头丧气的司俊杰。司真知道他休假,这几天他说跟朋友待在一起,一直没回去过。   “你怎么在这儿?”她不可避免地将俊杰与乔赫近期的异常联系在一起,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   司俊杰抬眼看到她,脸上闪过惊慌的神色,随即变成沮丧和消沉。   “姐, 我……”他咬了咬牙, “对不起。”   司真牵着乔司南的手不由得攥紧,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紧绷:“乔赫在里面?”   司俊杰颓废地点了点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司真蹙眉看着他。   他在外面呆了几天没回去, 就是不想让她知道,但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了。司俊杰老实交代:“我和他打了一架, 我不知道他的腿……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事实上整个过程里占上风的都是乔赫, 司俊杰真的不知道——也不能说不知道,只是忘记了他腿受过伤这一茬。   毕竟他永远在人前那么意气风发盛气凌人, 谁会把他和“不堪一击”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我就是看不惯他欺负你。”他垂着头, 声音很低。   心脏像被一只手揪紧了, 司真抿唇看着司俊杰,气他冲动惹事,却没办法骂他。他身上穿的还是上次的衣服,这几天肯定也不好过。   只是语气变得严厉了一些:“我先进去看他,你回去休息吧,好好想一想,怎么承担这个后果。”   司俊杰讷讷地应了声。   赖高晓帮司真打开了门,良好的隔音使得乔赫并未听到外面的动静,在门开的瞬间,才转过视线。   随后便拧起眉头,脸色沉下来:“谁让你带她来的?”   赖高晓正要说什么,司真道:“是我坚持要来的。”   公寓一样的豪华病房,宽敞舒适。真皮沙发上,一个长发女人站了起来。   “司真,好久不见。”柔和而让人放松的声线。   司真看过去,有些诧异:“涂医生,好久不见。”   “你现在看上去状态不错。”涂娮道。   司真笑了笑:“之前一直没向你说声谢谢。”   “别这么见外,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涂娮走过来,“你们应该有话说,我先走了,有机会一起吃个饭。”   司真应了,看着她离开,又对赖高晓道,“今天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   赖高晓轻轻颔首,带上门。   病房里安静下来,司真在乔赫不悦的神色中走过去,视线落在遮住他双腿的白色薄毯上。   乔司南虽然很多事情不懂,却也知道爸爸躺在病床上是不舒服了,他扒在床边,看着乔赫的腿,眼睛里是纯粹的担心。   “爸爸腿疼。”他自言自语地说。   乔赫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司真伸出手,想要去揭开他腿上的单子,被他低沉的声音制止:“别动。也别问。”   小伤小病不会这么费心机地瞒着她,不想让她知道的……   司真的手在空中停了半晌,抿着唇慢慢收回。   “这就是你让南南跟我的原因?”她努力控制着声音的轻颤,“为什么一定要瞒着我呢?”   乔赫的眼神晦暗不清:“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我放你走,你只管走便是,何必管我。”   他曾经执迷不悟想要用孩子逼她回来,然而在法庭上,听到律师那些尖锐的提问,仿佛将以前的事又经历了一遭。   他想要爱她护她,但事实似乎背道而驰。他给她造成了太多伤害,不管是以前,还是多年后的今天。   但她没有说他一句不是。   庭外和解是他的意思,她说他没有给过她选择的权利,他如她所愿。   受伤是个意外。   司真看了他很久,轻声说了一句:“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搬了把椅子放在床边,让乔司南坐着:“南南先陪着爸爸,妈妈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   她无视乔赫皱起的眉,转身出去。   涂娮从门口的椅子上站起来:“惊不惊喜,我还没走。”   司真愣了一下,笑着道:“你还有事进去和他说吧。”   “我不找他。”涂娮看着她,“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两句。”   花园长椅上,两人并肩坐着。   严格意义上,司真和涂娮的关系算不上朋友,但涂娮是她的心理医生,司真曾将自己所有的内心摊在她面前,对她有一种独特的亲近和信任。   “现在看你状态挺好的,我也很欣慰。今天我们以朋友的方式聊聊吧。”   涂娮说话的语调总是让人觉得很舒服,“其实我和乔赫同学好几年,但是一直没什么交集,当时他带你来见我,我还挺意外的。不过更意外的是,后来他自己也成了我的病人。”   司真一怔,目光从远处的花丛收回:“你说什么?他怎么会成了你的病人?”   “别紧张,他没什么毛病,只是失眠情况的很严重,尤其是车祸之后那段时间,完全无法入睡。”涂娮看了她一眼,那目光的复杂意味,很难让人读懂。“——他说闭上眼睛会看到你自杀的样子,不敢合眼。”   司真握住自己的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没有告诉过我这件事。”   涂娮笑了:“他肯定不愿意让你知道,他那个性格,其实根本不会看心理医生。他想要你在我那儿的录音,这是职业原则问题,我不可能给他。后来被他逼得实在没辙,截了一部分无关**的内容,他会定期过来,听着你的声音入睡。而且不允许我在场,简直是把我那儿当旅馆了。”   司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五味杂陈的感受。她发现自己对乔赫的了解也很少。   “他腿伤恢复之后,开始忙于工作,来的次数已经很少了,但真正结束这种状况,是在两年前。”涂娮说,“不知道他找到了什么方法,但是我想,应该还是和你有关吧。”   关于两年前的时间线,司真能想到的也只有监控那件事了。   一时没说话。   涂娮想说的也就是这些。   “今天算是违背了我的职业操守,把病人的**泄露了出去,”她自嘲道,“实在是看着你们两个觉得惋惜。”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司真真心道,“他那个性子,大概一辈子也不会主动和我讲。”   涂娮笑笑,又正色道:“还有句话得以医生的身份来说。司真,你有想过去找你的妈妈吗?”   司真顿了下:“没有。我想她既然选择抛弃我,并不会想认我。”   “这是你的一个心结,打开这个心结,也许对你会有好处。”涂娮说,“当然,可能面临的会是一个让你难过的结果,所以选择权还在你自己。” 第101章 九十九分   “二次骨折在同一个位置, 手术没什么问题, 但术后恢复一定要特别注意。他上次手术之后恢复得就不是很好,骨不连很长时间才治愈,这次如果愈合不好的话, 可能需要植骨。”医生办公室里, 乔璇给司真看了骨折的片子。   “还有一定要戒烟,我说的话他不听, 你劝劝他也许有用。”   吸烟是骨折不愈合的一大因素,司真明白:“我会看着他的。”   “我下周要去北京进修,你好好照顾他,有情况及时通知我。”乔璇全程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很难让人把她与乔赫的兄妹关系联系起来。   司真点头:“好, 谢谢你。”   回到病房时, 刚好看到乔司南踮着脚尖站在桌子旁边,正费力地拿着水壶往杯子里倒水。他拿不稳,小心翼翼地,竟然也没洒出来多少,杯子倒满了, 便把水壶放回去,捧着杯子,慢吞吞地往床边走。   乔赫倚在床头,移动餐桌上放着手提电脑, 正在开视频会议。   乔司南把水递给他:“爸爸喝水。”   乔赫瞥了他一眼, 随手接过来, 放在桌子上,注意力停留在电脑的画面中。   乔司南就一直站在旁边,等着。   司真走进来,轻轻向他招手,乔司南这才从床边离开。司真把他抱到沙发上坐着,“等下爸爸忙完就会喝了,南南做得很好。”   这个视频会议有些久,他们等了一会儿,仍没有结束的征兆。快中午了,司真看了眼时间,轻声道:“妈妈要回家给爸爸做饭,南南是在这里陪爸爸,还是跟妈妈回去?”   乔司南看了看她,又看看乔赫,似乎有些犹豫。   司真便帮他做决定:“南南陪爸爸吧好不好,妈妈做好饭就带过来,给爸爸和南南一起吃。”   乔司南这才点点下巴。   司真又往病床那边看了一眼,会议仍在继续。   她起身,轻手轻脚地出去。   门关上的刹那,乔赫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司真回到家时,开门便听到奶奶正在数落:“这么大个子还不懂事,小赫腿以前就骨折过,这又伤着得多受罪啊!要是他出点什么事,你这后半辈子良心怎么过得去?”   司俊杰还是之前在医院的那副样子,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知道是我不对,他想让我赔钱还是坐牢,我都认。”   “人家差你这点钱吗?”奶奶气得往他脑袋上敲了敲,“你能赔他两条腿不能?”   司俊杰闷头不说话了。   奶奶愁得叹气:“咱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他自身难保,你也开始惹祸,这要是被你领导知道,你就等着受处分吧!”   司真进门,奶奶立刻扶着沙发想站起来,一脸担忧:“怎么样啦?”   “已经做过手术了,得慢慢休养。”司真简单解释几句,看着司俊杰。   “俊杰,你心疼姐姐,姐姐知道,可这不应该成为你打架的理由。奶奶已经骂过你了,我就不骂你了,但是希望你能记住这次的教训。”   司俊杰站了起来:“对不起。我想清楚了,不论后果是什么,我都会自己承担。”   司真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   乔赫既然一直没把俊杰怎么样,就是不追究的意思,反而让司真更加觉得愧疚。可是赔偿是个无解的答案,身体的伤害有什么东西能够弥补呢?   也许追究反而能让司真心里好多一些,但那是她亲弟弟,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俊杰出事。   回来的路上买了猪肝和鲫鱼,司真先用青椒和胡萝卜把猪肝炒了,煎了几块三文鱼扒,炒了个菠菜,另外一道给奶奶吃的肉末蒸内酯豆腐也做了很多。   “俊杰,带奶奶过来吃饭吧。”她把饭菜摆上桌,自己又回厨房忙活。将鱼用盐腌一下,加葱段和姜煎好,水烧开后下锅煮。   司俊杰把奶奶扶到餐桌,进了厨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怎么不去吃饭?”司真回头看到他,问了一句。   “你要给他送饭?”司俊杰问。   司真嗯了一声。   “他都那样对你,你干嘛还对他这么好?”司俊杰皱眉,“我弄伤他的,我自己负责,你别因为我对他低声下气。”   “你看着锅,煮开后火调小一些,再煮半个小时就行了。加盐让奶奶来,你手上没数。”司真叮嘱完,便带着两个便当盒匆匆准备出门。   司俊杰追出来:“姐,你自己还没吃呢,那点不够你们三个吃吧。”   “没事,我做的时候吃了点。”司真着急忙慌地打开门,跑了出去。   一来一回加上做饭,费了不少时间,到医院已经快一点。   她小跑着上楼,推开门,却见病床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乔赫拿着筷子正慢条斯理地吃着。病床很宽,乔司南盘腿坐在桌子一边,一脸严肃地瞪着那些菜。   香味飘散过来,还挺香的。   房间里也没其他人了,司真走到床边,低头看了眼,挺丰盛的。   “等饿了吧,今天有点晚,我下次早一点。”她把饭盒从便当包里拿出来,“我做了点……”   乔赫眼睛都没抬,打断:“不用再过来了。”   司真没听到似的,把便当打开,放在其他菜旁边:“你们一起吃吧。”   乔司南很自觉地把蓝色的便当盒挪到自己面前,拿勺子挖了一大口米饭,送到嘴里。   司真摸了摸他的头,把床边椅子上搭着的两件衣服拿进卫生间。   三文鱼煎得很香,乔司南用叉子扎着,仰着小脸去啃,一口一口,吃得嘴角都沾满了黑胡椒酱汁。乔赫在对面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乔司南瞅了瞅他,说:“爸爸自己有。”   乔赫自始至终都没有动粉色便当盒里的东西,司真洗完衣服晾好,父子俩已经吃完了。一个四十多岁护工模样的人正在收拾餐桌。   司真瞧见粉色饭盒里面的饭菜一口都没动,看了乔赫一眼。   他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一会儿我来收吧。”司真走过去道。   护工不认得她,本能向乔赫望了一眼,看他没反应,就放下了东西,向司真和善地笑了笑,出去了。   司真在床边坐下来,拿起粉色便当,见乔司南眼巴巴地盯着,夹着三文鱼问:“南南还想吃这个?”   乔司南连点了两下头:“好吃。”   司真笑着把鱼扒放到了他的饭盒里。   她把剩下的东西吃完,餐桌收拾干净,碗碟拿去洗。出来时,乔司南已经躺在病床上挨着爸爸睡着了,身上盖着被单一角。   乔赫手里拿了份文件在看,听到她的脚步声,抬起眼睑。   “你不休息会儿吗?”司真放轻声音说。   乔赫用那种神色看了她许久,低沉道:“我不会追究司俊杰的责任,你如果是为了这个,可以放心走了。”   “不是为了这个,”司真走到玻璃橱柜前,把餐具放进去,“我只是想照顾你。”   背后传来他的一声轻笑,充满嘲讽的意味。   “司真,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乔赫神色难辨,“我现在给你机会,带着南南去过你想过的生活。你想摆脱我对你的控制,我如你所愿,所以,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司真沉默了很久,走到病床前,在椅子上坐下来:“你记得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个问题吗,我现在有答案了。”   乔赫看着她,声音却透着冷淡:“已经晚了。”   “对我来说不晚。”司真说,“我以前浪费了很多时间,可这些时间让我看清自己,有所成长,也算值了吧。如果我当时压抑着自己留在你身边,也许走不到今天。乔赫,我想再努力一次,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乔赫的目光让人捉摸不透,半晌,轻嘲道:“原来我断条腿,就能让你回心转意。”   司真心里一紧,“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觉得这样不舒服,那等你好起来,我们再谈。”   乔赫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也许不会再好起来。”   “会好起来的。”司真去握他的右手,“这次换我来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   乔赫却将手抽了出去,闭上眼睛,不再看她:“不必了,你走吧。”   司真帮他把病床降了下去,盖好被子:“你休息会儿吧。”   她在病床边坐了很久,久到乔赫应该睡着了,才轻轻握住他的手。   内疚也好,心疼也好,刨除这些,她爱他。   爱到决定放弃自己。   他的控制欲,他的独断专行,也想试着去接受。   下午,司俊杰把汤送了过来,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道来的还有奶奶。   彼时司真正打算回家准备晚饭,打开门见到他们有些诧异:“奶奶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小赫。”奶奶一脸担心地往里走。   司真将司俊杰手里的保温壶接了过来,去橱柜拿碗。   奶奶走到床边,看了眼乔赫掩在被单下的腿,叹气,“小赫啊,是我们对不住你,我把俊杰给你带过来了,认打认罚,都随你——俊杰,还不快过来给小赫道歉!”   “不必了。”乔赫神色漠然,“道歉于事无补,我也听得够多了。这件事我不会追究,你们可以放心。”   司俊杰站在病床外头,耷拉着眉眼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随便你把我怎么样,我都认了,但是你不能借机要挟我姐……”   乔赫冷笑一声:“那请你赶快把她带走,别赖在我这儿。”   这句话还真的是不留情面,司真回头看了乔赫一眼,没有说话。   司俊杰一下子皱眉:“你什么意思!我姐才不会倒贴你,你……”   “俊杰,别说了。”司真制止他,“我自己有分寸。”   乔司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受到气氛的紧绷,坐在乔赫身边,抿着小嘴看着司俊杰。小舅舅和爸爸对峙,当然还是爸爸更亲,他眼中的防备太明显了,司俊杰心里很不是滋味。   更不是滋味的是奶奶,两个她都心疼,但年轻人之间的事,她也插不了手,无奈地叹气。   保温壶容量不大,司真盛了一碗放在乔赫面前,“已经不烫了,你趁热喝。”   乔赫眉眼淡淡,并不动作。乔司南瞅着碗,脑袋情不自禁往前凑了凑。   司真瞧见,笑了,又问奶奶:“还有一些,奶奶喝吗?”   “我不喝,让南南喝吧,家里还有呢。”奶奶看着乔司南馋嘴的小模样,愁绪才被慈爱代替几分。   司真把剩下的端过来,舀起一勺,吹了吹,喂给南南,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巴。   乔司南的一小碗都喝完了,乔赫还是没有动面前的汤。奶奶催了几次,他毫无反应。   费了那么大功夫煮的汤就这么浪费掉,司俊杰在一旁看得一肚子气,又无处发泄,郁闷得很。   司真收拾好东西,叫奶奶和俊杰先带南南出去,问乔赫:“你想吃什么,我晚上给你送过来。”   他眼皮掀起,没什么感情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什么时候脸皮变厚了,听不懂我的话吗?”   “我知道你在闹什么脾气,”司真让自己忽略他的态度,“你闹你的,我做我的。”   乔赫拧着眉心,不语。   沉默地对视片刻,司真妥协:“你不想看见我,那我晚上不过来了,明天再来看你。”   离开医院的路上,司俊杰欲言又止地瞟了司真几次,她开着车,也没看他:“我和他的事你别管了。”   司俊杰郁闷地长出一口气:“我又管不住你。”他嘟囔着,“在他那儿吃了多少亏,还不长记性。”   司真平静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隔天周一,司真上完前两节课便赶回家,把鱼汤炖上。中午给奶奶和司俊杰用鱼汤煮了面,又做了两道菜,便提着保温壶和便当盒赶去医院。   乔赫没有再叫人准备午餐,司真进来时,他正在抽烟,向她瞥过来一眼,脸上的神色看不分明。   司真皱眉:“不是说了不能抽烟,你怎么一点都不当回事。”   走过去将他指间的烟拿掉,在烟灰缸里摁了,然后拿进卫生间。烟灰缸洗干净收了起来,窗户打开通风,又将柜子里几盒昂贵的烟和雪茄全部拿了出来,连同他放在桌子上的打火机,装进一个袋子里。   乔赫没说话,只是用幽暗不明的眼神盯着她。   做完这一切,司真才把饭菜和鱼汤摆上桌,筷子放在木质筷托上:“吃饭吧。”   乔赫默不作声地看了她片刻,夹起一块牛肉,慢慢地吃起来。   司真远远到沙发那儿坐着,没有打扰他。等他吃完,再过来收拾餐桌。   忙完了,她坐在椅子上,看着乔赫:“你和我赌气没关系,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够了,司真。”乔赫低沉的声音透着冷意,“走吧,别让我再重复第二次。”   司真并不是脸皮厚的人,连番几次被他这样当面赶人,没办法一直装作听不到,还是会觉得难堪。   她垂了垂眼,又抬起:“你再说一次,我就亲你了。”   拿他没办法,便学他之前的无赖方式。   于是成功在他脸上看到少见的无语。   停了一会儿,乔赫才语气不明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司真迎着他的目光,几秒钟后,忽然从椅子上起来,倾身抱住他。   “你要是想推开我,就推开吧,”说着圈紧他的脖颈,一副赖上不会起来的架势。   乔赫咬了咬牙关,手已经抬起,却始终没舍得将她推开。   从没做过这种赖皮事的司真心里其实根本没底,等了一会儿才放松紧张的身体,靠在他身上,额头蹭着他的下颌。   “你是在可怜我吗?”   司真直起身:“不是……”   乔赫似乎并不想听她的辩解,凉凉的口吻:“你没必要觉得对不起我,这样的结果是我罪有应得,你也不必因此在这里委曲求全,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最后半个音,被突然压上来的唇瓣堵了回去。   乔赫的眸光暗了暗。   他一点回应都没有,司真亲了几下就进行不下去了,慢慢松开他。   “我不知道还能和你说什么。你做的那些事,我都原谅你了。如果你生气我之前和你分手,我可以等到你消气为止。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相信,我想和你在一起的心情,与你是一样的。”   乔赫神色难辨地盯着她,良久,低声道:“我不希望你在这种情况下回来。我等那么多年,强迫自己放手,为的不是用内疚拴住你。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   司真再次抱住他:“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第102章 一百分   病房里很久都没有任何声音, 司真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她和乔赫的心跳。   前段时间的对立与僵持,对她来说并不是一种无谓的浪费。这个过程让她和乔赫都学会了让步,那就是有意义的。   也许他们两个都不是合格的爱人, 但愿意为了对方作出改变,就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   乔赫沉默许久。   商场上的杀伐果决在这一刻完全失去用武之地。这个世界没有人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自食其言, 除了她。   除了她。   “你想清楚了吗,”他声线很沉, “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我知道。我也不会再骗你第二次。”司真说。   乔赫垂眸,深深望进她眼睛里。   几秒钟后,手掌托在她后颈,吻住了她。   傍晚司真接南南放学回家,做好饭, 带他一起来医院。   乔司南像个小大人一样,走到病床前, 先扒着床边去看爸爸的腿。检查完了, 又跑去倒水。   司真怕他烫到自己,但没阻拦, 只是在后面留意着。   乔司南端着水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举高:“爸爸。”   这次乔赫没有再开会,但也没接, 抱臂看着他:“你洗手了吗?”   乔司南愣了一下, 手不好意思地往后缩了缩。乔赫伸手把水接了过去。乔司南就站在一旁一眨不眨盯着他喝水, 手指在下面悄悄捏了捏。   “南南去洗手吃饭吧。”司真把几个餐盒拿出去。   乔司南乖乖走进里面的洗手间。   司真往那边看了一眼, 又看看乔赫,低声问:“你……需不需要我帮你擦身体?”   他行动受限,洗澡肯定不方便。照顾病号帮忙擦身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这种话对乔赫说的话,她还是不太好意思。   乔赫的脸色也有些别扭:“不用。”   “那你怎么洗?”   乔赫瞥了她一眼:“我自有办法。”   司真不知道他有什么方法,除了那个神出鬼没的护工,她并没有见到其他人。   南南洗好小手出来,这个话题便中断了。   怕他天天喝鱼汤太腻,这次司真煮了点鱼丸子,撒了小葱的汤清淡又好喝。鱼丸料子是她自己用鱼肉剁的肉泥,没那么多淀粉,一口一个,很爽口。   见乔赫喜欢吃这个,司真把自己碗里几乎没动的丸子都舀给了他。   乔司南瞧见了,瞅瞅司真仅剩的汤,又瞅瞅乔赫重新填满的碗,捏着勺子从自己碗里慢吞吞舀起一颗,放到司真的碗里。   “妈妈吃。”他说。   司真笑着搓搓他的脑袋:“谢谢南南。”   乔司南也抿嘴笑。   乔赫在对面轻哼了一声。   乔司南瞅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仅剩两颗的小丸子,脸上露出纠结的小表情。他又舀起一颗。   司真正要夸他,却见他举着勺子盯着那颗丸子,迟迟没有动。   犹豫好一会儿,才伸向乔赫的方向,把白嫩嫩的可爱的丸子放了下去。“爸爸吃。”   那舍不得的小模样,司真好笑不已。   翌日中午,司真进门时,病床上没人。以为乔赫去做什么检查了,她放下保温饭盒,正要到外面找护士询问,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洗手间的门打开了。   她回头,看到乔赫扶着门框站在那儿,穿着蓝条纹的病号服依然气质不减。   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看到她。   司真的注意力全在他的腿上——他右腿打着石膏,虚虚碰地,左脚却是实打实踩在地上的。   看了一会儿,司真抬眼:“你左腿没事啊?我以为你两只都……”   乔赫淡淡扫她一眼:“谁告诉的你‘两只都’?”   那倒也没人告诉她,只是那天那个情况,他锐气大挫的样子,还不让她看,她本能想得严重了。这时候回头一想,当时乔璇给她看的片子,确实只有一只腿。   司真走过去扶他,乔赫却没让:“我自己来。”   言罢抽回手臂,自己扶着墙挪到了病床。   司真慢慢跟在他后面,在他坐下时,想帮忙把他打着石膏的腿抬上去,再次被他挡开。他确实可以自食其力。   司真帮他盖上毯子,一边摆饭,一边道:“你在我面前也要这么要强吗?”   乔赫没答,看了眼餐桌上的青菜、豆腐、水煮蛋:“最近很清淡。”   “吃腻了吗?你现在还不能吃太油腻太滋补的。”司真说,“过两天就可以吃一些高营养的。”   司真每天给他煮汤送饭,还要接送南南,还好俊杰这几天一直在,帮她照看着奶奶。   日子忙得抽不出丝毫空闲,她的心情却出奇得轻快。   乔赫出院那天,是周五。司真提前一天问他出院以后回哪,他没回答。   这天下午提前离开实验室,赶到医院,把车停在停车场,往电梯走了几步,背后传来一声:“太太。”   司真回头,老梁立在黑色劳斯莱斯的边上,笑着。   她向老梁点头打招呼,走过去,后座的车窗已经降下,乔赫穿着笔挺的西装坐在里头,腿被毯子遮着。   “不是说我来接你的吗。”她语调轻软,并没有生气的意思,犹豫两秒,问:“你回别墅?”   乔赫目光不明地看她一眼:“不然呢?”   “你可以去我那儿,我照顾你方便些。”司真说得没多少底气,她那儿地方太小了,这几天因为俊杰在,奶奶都是睡在她房间的。   而且,那个房子对他来说大概只有一个被挡在门外的记忆。   “我并不需要照顾。”乔赫说。   司真叹了口气,“那我跟你一块回去看看。”   说完,也没等他批准,便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老梁的车开得稳,也比她快一些,司真晚了一两分钟到江畔别墅。她停好车时,老梁已经推着轮椅上的乔赫进了家门。   司真进去后,把一楼的一间客房收拾出来,房间里多余的椅子和摆设都清理出去,又从楼上他的房间拿了两套他平常用的被褥。   “你这几个月先睡下面吧,方便一些。”   乔赫似乎并不喜欢呆在轮椅上,回到家便坐在了沙发上,看着她忙里忙外,一直没出声。   司真整理好了,走过来,在一侧的小沙发坐下。   她不放心他一个人,但知道他要面子,便没多提,只是叮嘱:“你一定要注意一些,别逞强,除了功能锻炼,其他时候不能用力;还有,不许抽烟,不然愈合不好。你和别人的情况不一样,上一次骨不连很久才好,这次千万要小心养好,别再留下后遗症。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我每天带南南过来看你。”   乔赫听着她的啰嗦,并未有丝毫不耐烦。等她唠叨完了,才说:“不必浪费那些时间。”   其实那天之后,他们虽然和好了,乔赫对她的态度并不如以前亲近,司真不是感受不到。   她出去买了些菜,放进冰箱,到了幼儿园下课的时间,才离开别墅。   接到南南回家,见到在楼下等着的司俊杰。他蹲在花坛上,旁边放着只大包。见了两人,便跳下地,走过来。   乔司南最近对他有点戒备,司俊杰猜他大概知道了是自己弄伤的乔赫。他很喜欢这个小外甥,但小舅舅毕竟比不上爸爸。   “姐,”他看了看乔司南,又抬起眼,“你去接乔赫出院了吗?”   司真嗯了声:“你要回去了?”   司俊杰点点头:“假期就剩几天了,我回去看看我妈。一年就休这一次。”他停了一下,“——爸回来了,早上我妈电话里说的。我回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打算,他要是还没谱,我就算押着他也要把房子卖了,债能还多少还多少,我这几年有一点积蓄,实在不行找亲戚朋友借一点。”   司真顿了顿,把他外翻的帽子整理好:“不要太难为自己,这些担子不应该压在你身上的,别把自己拖垮。姐姐现在也帮不到你什么,你照顾好自己,做什么事都别冲动,知道吗?”   “你不用帮我们什么,你本来就不欠我们,是我们欠了你。”司俊杰眼睛红了一下,强行忍住,“姐,你对自己好点,别委屈自己。”   “我知道。”司真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我现在真的挺好的。”   司俊杰抿了抿唇,知道劝不动她,闷闷说了一句:“他要是再欺负你,我还揍他。”   然后不等司真反应,提起包大步走了。   司真时常带乔司南回别墅,偶尔也会带着奶奶一起,或者抽个时间自己过来,和乔赫单独待一会儿。   那天下午去乔生开完会,绕路过来看看他。没提前告诉他,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坐着轮椅在院子里,正在做抬腿和膝关节的屈伸练习。   他没有听到车声,司真也安安静静地没有打扰他。   看到他咬紧牙关吃力的动作,额头上因为痛苦冒出的大颗的汗,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是个耐力极强的人,对自己也够狠,好几次司真看着都觉得坚持不下去了,他还是硬生生挺了很久。   最后放下腿时,胸口剧烈起伏着,十几度的天气,衬衣被汗水浸透。   那是司真见过他最辛苦的模样。   她走过去帮他擦汗时,乔赫的身体僵了一瞬:“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司真蹲在他面前,“我推你出去转转?”   她努力没表现,但眼里的心疼太明显了。   乔赫看着她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淡着声音说:“我不想你过来就是这个原因,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废物的样子。” 第103章 附加一分   司真一直不知道乔赫当年事故之后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的不可一世,他的骄傲, 行动不便需要依靠轮椅的日子对他来说是一种折辱。   她握住乔赫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 摇头:“不是的,你不是。每个人都有生病受伤的时候, 如果受伤的是我,你会觉得我是废物吗?”   “你不一样。”乔赫道。他是男人, 保护她照顾她是责任。   “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司真望着他, “伴侣就是要互相扶持, 不是吗?”   乔赫沉默着, 没说话。   他的家庭是一个悲剧, 从母亲和姐姐过世的那一刻开始, 家破人亡。二十五岁之前的人生,他活在爷爷的阴影之下,受他摆布, 被训练成一个阴狠冷血、不择手段的人。   不可以有感情,不可以有弱点,是从小爷爷对他的□□。   那时候他无所畏惧, 无所顾忌。   后来,他有了软肋。   他知道只有自己变得足够强大, 才能将他们掩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身体的弱势展现在他们面前, 是他无法接受的。   司真起身, 推着轮椅往外走,沿着别墅外的私家马路,慢慢走到江边。   江面宽广,将波涛容纳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她停下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将来我们老了,你走不动了,我也会这样推着你出来散步,有什么见外的。”   也许是她描述的画面并没让乔赫排斥,起初他没有反驳,沉吟片刻才道:“不会。”   他不会让自己比她先老去,将重担压在她身上。   司真将他推到长椅旁边,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乔赫望着万顷江水,她望着乔赫。   “让我照顾你吧。”良久之后,她轻声说,“你最艰难的时候我没有陪着你,是我最大的遗憾。这一次我想照顾你。”   乔赫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没回答,司真等了一会儿,便道:“明天我搬回来,和南南奶奶一起。”   乔赫的眸光有些复杂,低沉地问:“你知道搬回来的意义吗?”   “我知道。”司真说。   刚回国的时候,她对这座别墅有点抵触,如果不是为了南南,根本不会踏入。现在,她想回来了。   回到住处,司真便着手收拾东西。奶奶从隔壁房间过来,站在门口看了她很久。   司真回头看了她一眼:“等下我把你的东西也收拾一下,明天我们搬家。”她将叠好的衣物装进收纳袋,起身将奶奶扶到床边坐着,“我跟乔赫商量过了,咱们回别墅去住。”   奶奶欲言又止:“你俩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哟。”   “以前的都过去了,”司真笑着说,“现在是新的开始。”   “你俩啊,净能折腾。”都闹到法院打官司了,这才多久,又和好了。奶奶叹了一声,她真是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打打啊,你跟奶奶说实话,真的还想跟小赫过一辈子吗?奶奶是真怕,你们什么时候又吵一架,闹得天翻地覆。”   司真也挺汗颜的,向奶奶保证:“不会再闹了,我和他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说,“奶奶,我真的想好了,这辈子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了。”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感情可以去爱其他男人了。   奶奶的脸上布满皱纹,眼中尽是慈爱,粗糙的手抚摸着司真的脸颊:“奶奶没别的愿望,就希望我们打打能幸福。”   “我现在就是幸福的。”司真把额头轻轻靠在她肩膀上。   奶奶抚了抚她的背。   半晌,奶奶说:“打打啊,要不奶奶回家吧,你一个人要照顾南南跟小赫,奶奶在这儿太拖累你了。”   这些天看着她医院学校幼儿园三头跑,奶奶很心疼。   司真直起身:“你要是想回平兰看看,等过段时间乔赫好了,我找时间带你回去。”她拉着奶奶的手,“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啊,我们说好的,以后我都陪着你。”   奶奶叹气:“前两天你张姨来电话,你爸已经把什么最低撤案的钱还上了,正准备卖房子呢,还没找好人。”   小县城二十年的二手房,出得急,到手的钱估计不会太多,比起司志明的债务还差一截。这段时间家里的事儿亲戚朋友之间早传开了,也很难会有人再借给他钱。那些债想还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比起坐牢或者家宅不宁,辛苦一些赚钱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张姨呢,想好要不要离婚了吗?”司真问。   “离啥,”奶奶说,“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折腾什么。你爸虽然混,他俩好歹有个伴,互相照应着。”   其实不难猜测,司志明用来还最低撤案金额的钱,就是用司真给张丽的那笔。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司真不想多掺和。   “我之前问过了,家附近的房子都不贵,三室的一年租金一万。他们俩找不到工作的话,可以买个推车做小吃,顾着自己没问题的。”   “你张姨也是这么打算的,”奶奶轻叹一声,“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公寓还有一个月才到期,司真也不急着搬家当,将随身的东西提前收拾好,翌日请老梁接南南放学后先回别墅,她下班接上奶奶,带着行李一道过去。   到达江畔别墅时,乔司南已经在门口翘首等待了。   小小的他不明白爸爸妈妈之前的纠缠,但妈妈要回家了,对他来说是一件特别而意义重大的事情。   见到司真的车子,他便迫不及待地从台阶上下来。   司真下车时,他刚好跑到跟前,仰着脸,眼睛里闪着开心的光芒,软软地叫了一声:“妈妈。”   司真把他抱起来亲了一下,又放下地:“南南先带太奶奶进去吧,妈妈拿箱子。”   乔司南郑重地点头,走过去,牵起刚刚下车的太奶奶的手。   司真从后备厢搬下来一只箱子,老梁便小跑着过来了:“太太您进去吧,这些交给我就行。”   司真没拒绝,向他笑了笑:“那两个就拜托你了。”   老梁隐约察觉到她最近的态度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但又说不出什么不一样。反正听舒心的,他笑着:“跟我就甭客气了。”   司真拎着箱子进门时,乔赫坐在客厅里,正和奶奶说话:“您的房间我让人收拾好了,在南南对面。”   奶奶的注意力却在他腿上,老人家担心,还上手摸了摸石膏:“恢复得怎么样啊?下星期是不是就能拆石膏了?”   从来拒绝外人触碰的乔赫竟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嗯了一声。   乔司南就站在乔赫腿边,见状瞄了他一眼,然后也伸出小手,放在石膏上。他一直想摸一下,但是不敢。   乔赫凉凉扫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司真看着那一幕,这个世界上她最亲的三个人,心里满满当当。   司真让老梁把南南和奶奶的箱子送到了二楼,自己那只则放进一楼乔赫的临时房间。   她在楼上将东西都规整好,才下来。   乔赫还在陪奶奶聊天,准确来说,是奶奶在说,他听着。   “你这且得好好养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可不能着急下地。骨折可不是小事,虽然现在养几个月看着走路没问题了,但根上伤了,以后老了还得受罪,一到下雨天就疼,比天气预报还准……”   乔司南也不知道听懂了啥,在一边一本正经地点头。   乔赫的目光一直在司真身上,见她径直往厨房走,出声:“过来。”   司真便走过来:“你们晚上想吃什么呀?”   “你坐下来歇会,”奶奶说,“今天奶奶给你们做饭。”   她的体力其实不太行,但司真看她兴致勃勃的,就笑着应下了。到时候她在一旁帮着就是。   她不知道乔赫叫她干嘛,在他身边坐下来,他没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乔司南也跟着过去,挨在她腿边。   奶奶瞧了几眼,虽然对两人之前惊天动地的争执心有余悸,但事已至此,没人比她更希望这两个孩子能好好的。   她撑着靠背站起来:“走,南南带我上去看看。”   司真摸了摸乔司南的头,说:“带太奶奶去看看房间吧。”   乔司南便乖乖地去牵太奶奶的手,领她上楼。   一老一小的脚步声刚刚消失在楼梯上,司真便被一双手掐住腰,身体骤然腾空。反应过来时,已经正面坐在乔赫腿上。   她担心压到他的腿,屁股稍稍抬高一些。   下一刻又被乔赫按回去。   “你当心点。”她小声说。   乔赫望着她的眼睛,低缓、微哑的嗓音很磁性:“打打。”   司真:“嗯?”   他又不说话了,眸光幽幽的,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下巴上轻轻摩挲。   司真往楼梯的方向看了眼,转回头时捧住他的脸,唇瓣贴上他的唇吻了一下。   “我回来了。” 第104章 附加二分   年前做了手术到现在, 奶奶的身体一直很虚弱, 站两分钟就会撑不住。晚餐做得很丰盛,大部分是司真动手,但蒸鱼是是奶奶亲手做的。她厨艺没有爷爷好,但她的蒸鱼是司真的最爱。   老梁坚持不肯坐下来与他们同席, 司真便将饭菜单独给他送过去一些。   这是四个人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 对每一个人都有着独特的意义。   司真感触挺多的,心血来潮端起自己泡的柠檬蜂蜜水:“我们干一杯吧。”   “哪有人干这个的。”奶奶笑眯着眼, 说话的同时却纵容地端起了杯子。   乔司南第一时间举起了自己的小杯子, 但他的小手臂太短,右手扒着桌子,屁股都快离开凳子了,努力地将杯子和她们靠在一起。   司真放低手迁就他, 对面, 乔赫神色淡然地拿起柠檬水,在三只杯子上碰了一下。   叮——清脆的一声。   饭后, 司真整理完厨房,送南南和奶奶上楼休息, 将两人都安置好,才回到一楼卧室。   乔赫已经上床,身上是深灰色的丝质睡袍, 头发间残留一丝水汽。   他倚在床头, 手里拿着本英文书, 视线在司真进门的一刻抬起, 便停留在她身上。   司真将一杯热水放在四脚柜上,被他高深莫测的目光盯得有点莫名:“怎么这样看着我?”   乔赫不语,只是忽然捉住她的手腕,轻巧一拽,司真身体一歪便倒了下去。   她趴在乔赫身上,手掌刚好按在他胸口,掌心下砰然跳动的心脏。   她撑着乔赫的肩膀坐起来,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睛。   缠绵的气息从两人对望的视线中蔓延出来,空气染上暧昧。   司真张口,红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门上传来轻轻的更像是挠门的敲门声。   门把手被拧开了,乔司南从开启的门缝里露出小脑袋,黑润润的眼睛望着房间里的两个人。   “妈妈。”   “南南怎么了?”司真直起身体。   “想和妈妈睡……”乔司南揪着胡萝卜抱枕的蒂,小声哼唧着说。   原本考虑到乔赫的情况,三个人睡在一张床上担心不方便,才让他回自己房间。但小朋友跟妈妈睡惯了,已经不习惯自己一个人睡,司真看到他委委巴巴的小模样就心软了,将他抱了进来,放到床上。   他已经洗过澡了,换了干净的睡衣,浅蓝底色,点缀小动物的简笔画。   乔赫一直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不明显,乔司南盘着小腿坐在被子上,小心地瞅着他的神色。   “妈妈去洗漱,南南先和爸爸一起睡觉。”司真说。   乔司南乖乖地点头。   等浴室门的关上,乔赫才缓慢地将视线转向正掀开被子试图钻进去的儿子。   一句“回你房间”尚未出口,已经在被窝里躺好的乔司南伸出小手,帮爸爸掖了掖背角,还拍了拍,这才把手缩回去,满意地闭上眼睛。   “……”   乔赫扫了他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   隔壁白家的二胎刚刚出生,司真带奶奶过去探望,送了些补品,还给小家伙买了小金锁。   余尔还没出月子,白母留在别墅照顾,奶奶一个人在家没事,便时常过去串门。   老人家对刚出生的奶娃娃由衷地喜欢,在家里也时常念叨:“真好,现在一儿一女齐全了,凑个好字,这余尔和经池真是有福气。小丫头现在越长越好了,你瞧见没,耳朵上还有个小苍眼呢,将来肯定命好。”   司真笑了笑,奶奶现在有人说话,也有个寄托,挺好的。   接着却听奶奶话锋一转:“你跟小赫想过吗?南南现在也大了,你们早点生一个,兴许奶奶还能帮你们带几天。”   她对自己的身体最清楚,撑不了几年了,要是能在走之前看到打打生个老二,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司真还真没考虑过这个。   乔赫的腿这一次愈合得很好,去医院拆石膏那天,刚好是清明节。   辛苦的功能锻炼收效显著,他已经不需要再依靠轮椅,右手拄着一只手杖,一个人便可以走得稳健。微跛的步伐并未使他的气度减色多少。   细细的雨丝飘着,两人走出圣济医院,司真撑起雨伞,乔赫望着沉沉暮霭静立片刻,才低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老梁将车开到一个清幽的墓园,司真隐约猜到一些,陪着乔赫沿着青石板台阶拾阶而上,停留在一座墓碑前。   双人合葬的墓穴,两张照片,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和一个很有灵气的小姑娘。   ——爱妻沈亦珊 爱女乔妤显之墓   ——未亡人乔怀章   司真微微震撼。   她一直以为乔赫的父母已经都不在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还有过一个姐妹,这是她没料想的。   碑前的大理石上放着一束花,不是花店里精心包装的那种花束,而是一把不知名的小野花,像是亲手摘的。白色黄色粉色的小花,清丽淡雅。   那花上的雨水并不多,显然才放下没多久,司真下意识向四周搜寻,只在石阶尽头瞥见一抹青灰色的僧人背影。   司真将手中那捧百合放下。   乔赫沉默地立在原地,望着墓碑上的照片,一直没出声。司真便安静地陪在他身侧,为他撑着伞。   雨势溅大,噼里啪啦打在伞上。   回程的车上,乔赫靠在座椅上,阖着眼皮。   司真把毛毯打开,盖到他腿上。乔赫睁开眼睛。   他情绪有些低沉,司真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握住,轻声道:“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老梁适时降下隔板。后座被隔出一个静谧的空间,乔赫的声音极为平静。   “很久之前的事了。”   沈亦珊曾经是个歌星,在□□十年代小有名气。她与乔怀章才子佳人的结合一直是圈中流传的佳话,人人羡她嫁入豪门,丈夫宠爱,儿女双全,却无人知晓她这个豪门阔太太做得并不舒心。   乔老爷子从一开始便反对这门婚事,当年的他虽然顽固,尚未到后来冥顽不灵的地步,没能耗过长子的百般坚持。沈亦珊并不是老爷子理想的儿媳,甚至刚好相反,抛头露面的工作、耿直率真的个性、毫无礼数不敬长辈,一丝一毫都入不了他的眼,因此多有刁难。而沈亦珊是个很有想法的独立女性,从不向他妥协半步,两个人的矛盾便从嫁进乔家起日渐升级。乔怀章对妻子处处维护,但夹在中间着实为难。   转折发生在那一年的冬季,沈亦珊受邀到维也纳演出,时间不巧,刚好是国内的春节期间。那是一次代表荣耀的演出,沈亦珊绝不可能放弃,但注重传统的乔老爷子大发雷霆,放言她胆敢离开,永远不许再踏入家门。那段时间的争吵令乔怀章心力交瘁,被老爷子逼到极限,第一次违背妻子的意愿,要求她留下。沈亦珊带着十一岁的乔妤显坐上飞往维也纳的飞机,同时开启了结婚十几年间的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冷战。   那一次的演出很惊艳,后来现场的视频曾经流回国内,但又无声无息消失得毫无踪迹。沈亦珊是有过后悔的,所以在演出结束之后等不及领奖,托付给经纪人,便带着女儿连夜搭乘回国的航班。   乔家曾是望族,后来人丁凋落,也仍然称得上一个大家族,每年年三十齐聚于乔家老宅,举办盛大家宴。沈亦珊到达国内时,正是年三十的晚上。她打电话叫乔怀章来接,彼时他正在主持家宴抽不开身,老爷子拿一堆事务将他绊住明令禁止他去接人,而乔怀章心里多少有些气未消,顺从了老爷子的意思,让沈亦珊乘坐机场的计程车。   事故便是发生在回家的路上,司机疲劳驾驶,在紧急躲避一辆卡车时冲破护栏,撞上另一个车道飞驰的轿车。沈亦珊与乔妤显双双遇难,抢救两日,于年初三清晨先后离世。   乔赫只寥寥讲了几句,已经足够司真拼凑出个大概。   “我刚怀南南的时候,你带我去那座寺庙见到的人,是爸爸吗?”那位僧人曾赠给她一个平安符,司真一直留着,收藏得很好。   乔赫垂眸,没答。   说这场悲剧是老爷子一手造成的,也许有失偏颇,但司真是见识过,也亲身体验过他的野蛮与顽固的。   寄予厚望的长子遁入空门对他来说大概是个致命的打击,可以想见,他会将一切的根因归咎在儿子的一意孤行,并深信不疑:倘若长子没有娶那个女人进门,一切都不会发生,乔家也不至于没落至此。   所以在往后的年月里,以更加严苛的手段控制乔赫。所以在五年前,不惜一切也要拆散她跟乔赫。   在他眼里,他们是第二个乔怀章与沈亦珊。   有一瞬间,司真觉得他可怜又可悲。   “我想去老宅一趟。”司真忽然说。乔赫意味不明的目光转过来,司真扣住他的手指,“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   乔赫的住处从来没有任何照片,事故之前的所有美好记忆,大概都被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年幼少年封存起来了。   那个也曾经被爸爸妈妈爱着的小少年,她很想看看。 第105章 附加三分   乔赫的房间跟以前没有太多变化, 沉闷的色调与主人的脾性如出一辙。   司真来老宅的次数不算少,进入乔赫房间的机会却不多。即便是怀孕时按照老爷子的指令在这里接受产妇专家的训练, 也一直是在客房休息。   她走进房间,乔赫在她身后关上门。   窗帘拉着,卧室里显得很昏暗, 淅淅沥沥的雨声隐约传进来。   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籍, 大多是外文的专业性著作, 建筑、经济、医学、药学, 各个领域均有涉猎。除此之外,这个房间再没有其他具有个人气息的东西。和记忆当中一样, 没有任何照片。   她看了几眼, 回头时, 发现乔赫手中拿着一个相框。已经很旧了, 白色的雕花边框微微发黄,显露着荏苒时光的痕迹。   司真将相框接过来,拂去玻璃表面的浮沉, 在床沿坐下。   是一张妈妈和姐姐的合照。   背景是在一座雪山上,两人穿着明黄色的滑雪服,踩着滑雪板,护目镜推到头顶, 眉毛上沾了雪, 仍然笑得开怀。   不知道为什么, 挺亲切的。司真看了一会儿, 抬头望向坐在椅子上的乔赫:“你的照片呢?”   乔赫拉开手边书桌的抽屉, 拿出一张发皱的照片,边缘上有火烧过的痕迹。   “都被烧掉了。”他说。   只有这一张,是他从火里抢出来的。   泛黄的照片上记录着一个很平常的四口之家。   乔妈妈是个美人,很有那个年代港星的韵味,乔爸爸也很英俊,和乔赫的五官有七分相似。他们身前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孩子,年长些的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笑容灿烂,眉眼很有灵气;男孩不过七八岁,穿一身黑色小西装,蝴蝶领结,弯唇微笑,眉目舒展,稚嫩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后来的阴沉与冷峻,反倒是有几分南南的可爱影子。   司真和乔赫相识多年,从没见他这样笑过。   原本想多了解一些他小时候的生活,现在已经无从下手。   她没问照片是被谁烧掉的,也许是大受打击的乔爸爸,也许是怒火攻心的老爷子,受伤害的却都是年幼的乔赫。   心里酸涩不已,不知说什么好,眼睛忍不住湿润起来。   乔赫看着她抹眼睛的动作,顿了顿,从抽屉中又拿出一沓照片,将她手中那张换了过来。   司真看着被他塞到手里的那些,不多,五六张,挺新的,第一张便是婴儿时期的南南。白白嫩嫩地包在一只襁褓中,正在哭,皱巴着疏淡的小眉头,露出粉粉的牙床。   司真的表情立刻就软化了,看了又看,指尖轻轻碰着他的小脸。   这些被她错过的南南,一张一张,她看得很仔细,又喜欢,又心疼。因为每一张孩子都在哭,极不舒服的样子。   虽然心里知道乔赫一定会给尽可能给孩子最好的照顾,看到他哭的样子,还是很难受。   没有人会比妈妈更爱孩子,也没有人能替代妈妈的角色,刚刚出生的婴儿失去了最依赖的妈妈,该有多可怜。   乔赫坐在她对面,微微拧眉。   给她看孩子的照片,是想她转换一下心情,不想反而惹哭了她。   沉默片刻,乔赫撑着手杖起身,在司真背后坐下来,将她揽入怀中。   “我没事。”司真吸了吸鼻子,继续看照片。   翻到最后一张,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泪还没干,一时间真是又哭又笑。   照片上的乔司南还是在哭,被黑着脸的乔赫揪着婴儿装的后领拎在空中,屁股上的尿布掉出来一半,一片黄色的粑粑。   “你给南南换的尿布吗?”司真擦了擦眼泪,好笑地问。   乔赫往她手里瞥了一眼:“嗯。”   她又问:“南南有没有拉到你身上过?”   乔赫没吭声。   司真懂了,又忍不住笑:“然后呢?你怎么做的?”   她很好奇以他龟毛的性格,被孩子拉一身粑粑会是什么表情。   乔赫一手圈着她的腰,神色寡淡:“把他扔进垃圾桶。”   “……”他没有开玩笑,司真也毫不怀疑他真的那么做了,啼笑皆非。   她回身抱住乔赫:“对不起,我没有陪着你们,这些事本来应该我来做的。是我太自私了……”   “你还有机会。”乔赫莫名其妙地说。   司真松开他:“什么机会?”   乔赫微微低头,故意压低嗓音在她耳边,低缓而撩人的语调:“我们再生一个?”   司真的耳朵被他的鼻息熏得一热,刚想退开,被他抱起来放在了腿上。   司真跨坐在他腿上,他往后一靠,倚在床头,拇指与食指捏住她柔嫩的耳垂,轻轻拨弄。   “奶奶和你说了?”司真问。她以为那天奶奶只是随口一提,不会专门拿这种事去问乔赫吧?   乔赫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道:“没有。”   他只是看隔壁的白先生最近意气风发,不太顺眼。   “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司真说。他们才刚刚安定下来。   “不早。”   乔赫的手已经从她衣摆滑了进去,在柔韧的腰肢上流连忘返。左手按在她颈后,将她往下来,吻住。   好久没亲热了,这几天南南一直在,他的身体又不方便,他们连拥抱都很克制。司真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会儿,在他的大手试图往上时,按住。   “你还没好呢。”   她把乔赫的手从衣服里拉出来,他却顺势握住她的腰,将她往上一提,放在已经蓄势待发的地方。   “你来动。”他微哑着嗓子说,“上次不是学会了?”   司真有点脸红,按住他的肩膀,从他身上下去,站在地上。“现在愈合还不牢固,很容易受伤,还得小心养着。”接着声音低了几分,“我不会陪你乱来的,你自己处理一下。”   说完便不再看他,绕到书桌前,坐到椅子上,看着那个打开的抽屉。   里面没多少东西了,几张稿纸,一个脏污发皱的白色信封。   司真愣了下,伸手拿起来。   信封上写着乔赫名字的钢笔字迹遇了水,淡淡的蓝色从秀丽的笔画上晕染开,渐渐转淡至消失。   那是她写给乔赫的信。   走之前,托勇哥转交的信。 第106章 附加四分   信的内容, 司真至今还能回忆起来,一字一句不差。   写信时的情景也历历在目。那天医生刚刚来过,通知她孩子的情况已经稳定, 病房里有些闷,陈姨陪她出去走了一会儿。医院里人来人往, 妇产科许多新妈妈,有的欣喜, 有的忙碌, 有的急躁, 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位置。   她是趁着陈姨不在的时间联系的勇哥, 然后坐在病床上,给乔赫写信。   边写边哭。   其实有很多话想和他说的, 但最终落在纸上的,不过寥寥几句。   “乔赫, 你离开九个小时四十七分钟的时候,我在这里给你写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每天只能计算着你离家和回家的时间度日。对不起, 我骗了你, 在涂娮那里的治疗并不好, 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焦虑和恐慌,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很不安。认识你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美好的事情,我爱你, 可是我已经很久都感受不到自己了。真的对不起, 也许我骨子里是和妈妈一样自私的人, 我想试着去找回自己。”   ……   那时候的无望和自弃,都留在这封信里了。   司真最终没有打开,重新放了回去。   “勇哥现在怎么样了?”她回过头,问。   乔赫看了她片刻,没什么表情道:“给了一笔钱,辞退了。”他不可能留一个背叛他的司机。   司真点头,“你没迁怒他就好,是我求他帮忙的。”   一直很担心勇哥会被自己连累,回来之后也没有再见到他。还有陈姨,有些人只出现在你人生的某个阶段,一次离别,很有可能就是一辈子的离别。   她和乔赫下楼时,老爷子出现在客厅,坐在沙发上,阴测测的目光投向他们。   当年那个咄咄逼人的董事长似乎真的老了,脸色看起来微微透出病态,气场沉郁。   作风倒还是一如既往,司真还没走下来,他便敲着手杖怒道:“闹到法院还不够丢人,你是要这个女人把我乔家毁了才甘心吗!”   司真正要说话,乔赫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先出去等我。”   司真却摇了摇头,随后转向老爷子:“董事长,我和乔赫兜兜转转这些年,还是走到一起了,您能放下执念,祝福我们吗?”   老爷子冷笑一声:“你这个女人无耻得很!”   “……”司真微微鞠躬,“不管怎样,祝您身体健康。”   老爷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似乎气不太顺,阴冷地瞪着她:“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休想进我乔家的门!”   “她不必进你的门,”乔赫不露声色地站着,声音很淡,但掷地有声,“她进的是我的门。”   言罢,牵着司真的手,转身离开。   去幼儿园接孩子的时候,司真走进教室,坐在座位上的乔司南立刻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走到妈妈身边。   和老师道别后,司真领着他离开学校。上了车,乔司南立刻将背上的书包摘下,取出一枝用纸巾包着的花。他捏着花茎,很小心地将纸巾打开,露出里面红色的花瓣。   是一朵玫瑰,茎上的刺去得很干净,花瓣失水,已经有一点发蔫。   他举起花,眼睛亮亮地说:“送给妈妈。”   “好漂亮的花,”司真笑着接过来,“谢谢南南,妈妈很喜欢。”   乔司南抿着嘴角开心地笑。   “南南为什么送给妈妈花呢?”司真问。   乔司南乖乖地回答:“老师说,送给爸爸妈妈。”   清明节是一个怀念先人的节日,对小朋友来说意义也许有些深奥了,幼儿园便在清明节的主题教育活动之后,给每个小朋友发了一朵花,让他们带回家送给亲爱的家人,意在提醒珍惜亲人。   他身旁的真皮座椅上,乔赫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抬起,扫了他一眼,幽幽地问:“我的呢?”   司真笑起来。他有时候真的很幼稚。   乔司南愣住了,看看他,又看看司真手里的花,眼中写满为难。考虑片刻后,他伸出小肉手,从花上小心拽下一片花瓣,递给乔赫,瞅着他的小眼神有点心虚。   乔赫哼了声,低头继续处理邮件。   司真笑着揉了揉乔司南的脑袋。   石膏拆除后仍然需要继续做功能锻炼,乔赫的腿恢复不错,但想要摆脱手杖正常行走,还需要一段时间。他对自己很苛刻,每天的锻炼强度很大,都是背着司真在做,所有事情也都是依靠自己,不让她帮手。   这天晚上,乔赫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司真正在看乔司南玩乐高,抬头看了看他,忽然说:“我想去找找我妈妈,你觉得呢?”   乔赫擦头发的动作顿住,抬眸,目光有些捉摸不定。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司真垂下眼睛,“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之前涂娮的那番话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而上次听了乔赫父母的故事,又难免想到自己的身世。   考虑了很久,才下定决心。   乔赫一直沉默着。   司真带乔司南去洗澡,换好了睡衣抱出来,放到床上,乔赫递给她一张便签纸。   她接了,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南方的某个城市。   “这是什么?”   乔赫没答,司真看着他,慢慢地意识到什么。   凝滞的安静在房间里持续良久,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从窗户溜进来。   司真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个地址,想将眼睛从纸上挪开,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她突然被一种从心底深处漫出来的巨大的恐惧攫住,几次想开口,都失败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但身不由己。   这几天反反复复思考之后鼓起的勇气,在这一刻突然全丢了。她突然觉得刚才说“想去找妈妈”的自己是个笑话。   司真坐在椅子上,捂住脸。   好一会儿,才稳定情绪,重新抬起头,问了一句:“她现在怎么样?”   “去看看吧。”乔赫垂眸望着她。   “我不敢。”司真捏紧了手指。妈妈应该已经重新有自己的家庭了吧,也有新的孩子。她害怕自己的出现并不是妈妈期待的,就像小时候一样,她一直都是妈妈的负担。   乔赫沉默半晌,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应该去看看。”   司真握住他的手,抵在额头上。   周六,司真坐上了飞往那座城市的航班,只带着一个随身提包。她没有让乔赫一起跟来,也没有带南南。   完全预料不到此行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她想一个人面对。   乔赫给她的地址,在市中心很不错的地段,有些年头的老房子,一楼带着独家小院。   司真从机场直接乘计程车过来,下车站在门口时,看到院子里,一个老太太正拿着花洒给花草浇水,身材瘦削,头发半白,鼻梁上一副戴着金色链条的眼镜。   她看起来有七十岁了,身子骨还算硬朗,动作慢悠悠的,怡然自得,是一个挺有气质的老太太。   司真隔着栅栏看她,那一瞬间脑海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是安静地欣赏着她侍弄花草的温柔细致。   老太太似乎察觉到了,转过身,将眼睛扶了扶,对上司真的目光,向她温和地笑了笑:“你是谁呀?”   她说的普通话,但带着一点细软的南方口音,温柔的语调,跟记忆中妈妈的声音很像。   司真一下子控制不住,眼眶红了。   老太太就那么望着她,慢慢地,眼神有了变化。   “我是苏打。”司真忍下眼泪说。   花洒砰地掉在了地上,老太太怔怔地看着她,张了张口:“苏打?你是……”她情绪募地激动,急忙走过来打开门,眼中已经有了泪光,指着自己,声音发颤地说:“我是外婆,你认不认得,我是外婆。”   不等司真回答,她满是皱纹的手便抓住了司真,回头朝屋里喊了一声:“老头子,你看看谁来了!”   司真被她拉着进门,一直没听到任何回应。   直到看到客厅躺椅上一个头发花白、表情僵滞的老先生,才明白。   老太太又哭又笑地,抹了抹眼睛说:“这是你外公。精明一辈子,老了就糊涂成这样了,动都不会动了。不过他能听懂我们说话的。”   她弯下腰,放轻声音说:“老头子,我们的小苏打回来了,你快看看。”   老先生瘫痪了,但大概还有些意识,司真看到他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球动了动。   司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老太太拉她到沙发上坐下,望着她,想问什么,又不敢问的样子。   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没放开。 第107章 附加五分   “你……”老太太端详着她的脸,眼中泪光涌动, 半晌, 却是克制而审慎地问,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啊?成家了吗?”   “我在大学教书。”到这会儿司真才慢慢回神,“还没有结婚,但是有一个爱人, 还有一个孩子。”   这句话令老太太的目光闪了闪,大概是想到她未婚先孕的妈妈。最终却只是道:“教书挺好的, 你外公知道,肯定高兴。”抚摸着她的手背, “家里怎么样,你奶奶身体还好吗?”   “她身体不太好,之前生了场病,做了两次手术。”司真回答。   “那真是受罪了,”老太太轻轻蹙眉, 关切道,“现在如何了?”   “现在好很多了。”   停了下,她看着老太太, 另一只手攥了攥, 尽力让自己平静:“我妈妈呢?”   “你妈妈……”老太太叹了一声, 微微哽咽, “你妈她早就不在了。”   心脏像被狠狠砸了一拳, 钝痛。   司真好一会儿才从大脑的嗡鸣中缓过来, 张了张口, 嗓子有些发紧:“……什么时候?”   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也许……也许,妈妈根本不是像小时候司志明说的那样,为了嫁人而抛弃她。   “就是把你送到你奶奶那儿之后,没多久。苏打啊,你妈不是不要你了,她身体不行了,照顾不了你了,才把你送走的。”老太太垂下眼睛,提起这些难免伤心。   “她性子倔啊,当时一意孤行要生下你,你外公气头上说了句断绝关系,她就当真再没回来过一次。生病也不肯告诉我们,一个人住院做手术,化疗,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要不是我偷偷去找她,怕是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果然,是这样……   她竟然错怪了妈妈这么久。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落在手背上。司真蜷了蜷手指:“她得的什么病?”   “乳腺癌。”老太太用手帕擦了擦眼泪,看着她,“别恨你妈妈,她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临终前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一下子从记忆深处苏醒,老太太想起女儿弥留之际的样子,原本花一般的漂亮姑娘变得形如枯槁,头发掉光了,脸都是青灰色。生命垂危的时刻,她几乎发不出声音,却不停地喃喃叫着:“打打,我的打打……”   每每想到那个画面,老太太就心碎不已。   她就那么一个女儿,放在心尖上宠大的,年纪轻轻的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还是以那么凄苦的方式。   老太太忍不住啜泣起来,手帕很快湿了大片。她哭了一会儿,稍微平复一些,手指往老先生的方向点了点。   “你外公啊,就是一头犟驴。要不是他梗顽不化,把事情弄得那么僵,你妈也不会带着你在外面孤苦伶仃地生活那么久。你妈走了之后,我想把你接回来,他死犟着不同意……外婆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能见着你。 ”   等到几年后,他的态度终于软化,却已经不是合适的时机。   老太太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嘴硬心软的老苏曾经私下去找过司志明。但他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没本事的后辈,又将女儿的死怪在他身上,而司志明也记恨被他看轻,两个人自然是话不投机,老苏找了一肚子气回来。   老太太瞧见司真满脸的泪水,用手帕帮她擦眼泪,笑了一下:“瞧我们俩,你回来是开心的事,我们不哭了。”   “嗯。”司真也对她笑,抹了把脸,叫了她一声:“外婆。”   老太太睫毛颤了颤,眼睛里又湿润起来,忙低头抿了抿,笑着:“真好,真好。走,我带你去你妈的房间看看,她的东西我都留着呢。”   那是妈妈二十岁之前的闺房,典雅清丽的色调,没什么花哨的装饰,也没什么多余的摆设,一些书,一些女孩子的小首饰,收音机、火漆章、蘸水笔、粉色封皮的本子,墙上还有几幅后现代风格的画。   司真有一张妈妈的照片,是奶奶给她的。妈妈送她去奶奶家的那天,在院子外的小麦地里拍下的。她把妈妈的照片藏在房间一个放杂物的盒子里,小时候每次受了什么委屈,就会把照片拿出来,躲在被窝里哭。   后来长大了,就很少再有拿出来的机会。时间隔得太久,对妈妈的印象已经模糊了,有时候看着照片上妈妈的脸,竟然会觉得有些陌生了。   而现在,司真在妈妈的房间里,仔仔细细看着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看着外婆找出来的一本本相册,慢慢地,又能拼凑出一个妈妈的模样。   那个风景秀丽的小镇,总是潮湿的胡同,每天打扫却一直有霉味的家。   昏暗的背景色中,妈妈辛劳而温柔的背影渐渐鲜活起来。   那晚司真留在外婆家里,晚上就在妈妈的房间里休息。   好像又能记起,小时候被妈妈抱在怀里睡觉的感觉。   翌日,司真离开外婆家,临走时,蹲在外公身前,和他告别。   “外公,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她声调很软,“我要回去了,等过几天,我带你的曾外孙来看你,他叫南南,很乖的。”   老人的嘴唇在极轻微地抖动,司真看到他的眼珠似乎在动,站起身,让他能够看到自己。握住他的手,说:“外公,我是苏打。”   老人却不能再给她更多的反应。   两个多小时的飞机,司真一落地,就给乔赫拨了一通电话。他在开会,是赖助理接的,问她有什么事需要转告。   挂了电话,司真直接打车去乔氏大厦。   她很想见乔赫,现在,立刻。   到乔生的时候,乔赫的会议还没结束,赖高晓将她领进办公室,便继续去忙别的事情了。   这个办公室,司真来的次数很少。最初她将乔赫当做在乔氏工作的一个小职员,现在回想起来,不禁发笑。她当时怎么会那么傻,明明很多地方都不合常理,她却一直深信不疑。   也许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被这个男人吸引了,他的声音,他的帅气,甚至他矛盾的性格,都让她着迷。所以潜意识里,不愿意将他划归到那个自己不想接近的阵营。   司真坐在沙发上等着,过了很久,虚掩的门外才响起一阵平稳的脚步声,间或有规律的手杖触地的声响。   她听到赖高晓与乔赫交谈公事的声音,随后道:“夫人在您办公室。”   很快门便被推开,一身笔挺西装的乔赫拄着手杖走了进来。   司真起身,看着他走过来。即便走路微跛,依然很有魅力。   乔赫站在她面前,打量她几眼,见她情绪一切正常,才道:“有话和我说?”   司真说:“你坐下。”   乔赫看着她,没动。   “坐下啊,我想抱你一会儿。”司真小声说,有点撒娇的意味。   他的腿已经能负重了,走路的姿势从容很多,但还不能长时间站立或行走。   很久没见到她这样柔软依赖的一面了,乔赫这才在沙发上坐下来,将手杖搁到一旁,打开手臂。   司真坐到他身旁,靠进他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乔赫将手环在她腰上。   安静地在他肩上趴了一会儿,司真才轻声问:“你什么时候找到我外公外婆的?”   “你生南南的时候,”乔赫道,“原本想等你身体好一些,再告诉你。”   他知道这是她的一个心结,所以想要帮她解开,只是最终错过了机会。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司真却再清楚不过。她连月子都没坐完,就逃离了他身边。   沉默片刻,她忽然问了一句:“我去涂娮那里治疗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听了?”   她没有和乔赫提过这些,妈妈抛弃她的事情,也只在涂娮的诊疗室讲过。她问的时候其实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毕竟这个男人“前科”累累。   乔赫没有否认,低沉地“嗯”了一声。   “你还真是……”司真无奈地叹气。她的语气挺平常的,已经决定接受他,便没有再因此生气。   相反,这件事上,也许她应该感谢乔赫。   “真的谢谢你。”她说。   帮助她找到家人,鼓励她去了解真相。   她从来没见过外公外婆,仅有的那些信息都是奶奶告诉她的,而她唯一有记忆的妈妈已经过世二十多年,如果靠她自己的能力,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才能找到线索。   甚至很有可能,会在中途就失去找下去的勇气。   “妈妈没有抛弃我,她一直都很爱我,”司真紧紧抱着乔赫,“我不是她的累赘……”   乔赫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牢一些。   “你不是。”   “她一点都不自私,她是生病了才不要我的,”司真抽了抽鼻子,“自私的是我,只有我。”   “你不自私,”乔赫说,“你也生病了。”   司真把眼睛埋在他肩膀上,眼泪渐渐浸透西服的料子。   “你不怪我吗?”她闷闷地问。   乔赫动作轻缓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低沉的嗓音:“不怪你。”   办公室的门没关严,絮絮低语的声音从缝隙中传出一些。   外间很安静,小秘书们将自家上司温柔低哄的声音听得真切,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深意。   铁树开花,母猪上树,今天的太阳从西边升起。 第108章 附加六分   猝不及防响起的电话铃声, 打断秘书们的眼神交流, 各自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工作。   里间, 司真这才发现办公室的门没关,刚才那些话大概都被外面的人听了去。她从乔赫身上起来,耳根有点热。   “你什么时候下班?”   “待会儿有个饭局。”乔赫垂眸看着她脖颈上蔓延开的粉色, 有些心猿意马。“你陪我去?”   司真看了看他:“好。”   这两天南南和奶奶在家呢,每天到隔壁去串门看小宝宝,三餐有家政准备, 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也想多点时间陪乔赫。   司真以为是谈生意,去了才知道是乔生的庆功宴,刚刚完成对一家医药科技公司的收购,高层之间的庆祝。   饭局定在一个并不对外开放的会所, 乔赫与司真进入气派的包厢时,其他人已经都到了,起身恭敬问候:“乔总。”   视线扫过他身旁秀丽温婉的女人, 心照不宣地微笑颔首。   总裁这段时间的感情生活之丰富,之精彩, 早已经成为整个公司茶水间最热门的话题。   会议室的高调宣示主权, 闹到法庭的抚养权争夺之战,以及腿伤之后的重修旧好,堪称一部大戏。   这位抛夫弃子远走他国五年的夫人, 真实身份也终于在八卦小能手们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被扒了出来。很难评价, 只能说一句, 这个女人真的不简单。   司真向众人点头致意, 被乔赫牵着手走向主位。   坐下没多久,一位年约五十的主管便举起了酒杯:“乔总,我敬您一杯。这次您的战略眼光真是让我们心悦诚服,上周专利刚批下来,这几天凯达的股价已经翻了一倍了,照这走势,我看这周收盘翻两番不是问题……”   凯达在业界有些名气,近几年人工智能在医学界的商业前景越来越好,凯达在这方面的技术首屈一指,但经营似乎出了点问题,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反而陷入资金困境。   司真听说之前有另外一家公司有意收购,没想到最后是乔生拿到了。   这位主管已经喝了点酒,情致高昂,一起个头便滔滔不绝,拽都拽不住。中心思想就是对乔赫进行360度全方位夸奖,俗称拍马屁。   而乔赫漫不经心地靠着椅子,连个表情都懒得敷衍。   长篇大论结束,主管总结概括主旨:“……来来,大家一起敬我们英明神武的乔总。”   这主管业务能力很强,唯独这一喝酒就演讲的毛病让人受不了。不过众人怎么都要给老板面子,应和着哗啦啦举起酒杯。   乔赫不举杯,也不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司真,意味不明。   “你不能喝。”司真放下筷子,不想扫大家的兴致,便端起了他面前那杯酒,起身和和气气地道:“他伤还没好,不能喝酒,这杯我替他喝吧,谢谢各位。”   她酒量不佳,一杯还hold得住,但白酒辛辣,她喝得很慢,最后一口入喉,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皱了一下鼻子。坐下的时候,看到乔赫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低声道:“过来。”   司真不明所以地凑过去:“什么?”   乔赫忽而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尖,头微微偏开一个角度,在她唇上碰了一下,然后退开,若无其事地靠回去。   司真下意识往旁边扫了眼,众人忙不迭将视线转开,发挥蹩脚的演技。   “这个菜味道不错……”   “你刚才说的那个提案我觉得……”   “有趣有趣……”   “你能不能别这样?”司真小声说。   乔赫慢条斯理地将酒杯斟满:“别哪样?”   在下属面前秀恩爱啊,她以前没发现他还有这个爱好。怕被旁边的人听到,司真不好意思说。   乔赫将一杯酒放到她跟前:“帮我尝尝这个味道。”   司真大概还没从不自在中缓过来,很听话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她对酒没多少鉴赏能力,喝不出跟上一个有什么差别。又特意多喝了两口,仔细品味了一下。很小的白酒杯,三口下来就见了底。   “好像跟刚才的差不多。”   “是吗。”乔赫把另一杯挪了过来,“这个呢?”   司真瞥了他一眼,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没来得及思考,乔赫已经直接喂到了她嘴边,只好张开口。   “一样的吧。”她的语气很不确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懂酒。   “再尝一下。”乔赫磁性的嗓音里满是诱哄的意味。   司真慢慢觉出味来,抬眼盯着他:“你干嘛呢?”   乔赫笑了一下,把酒杯放到桌子上。   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司真有点愣,可惜那个表情太过短暂,很快又淡去,恢复成平时的样子。   她看着乔赫的侧脸,竟不忍心生他故意骗自己喝酒的气了。   饭后的娱乐节目,他们没有参加。老板和夫人要走,也没人敢硬留,何况有些项目并不适合给夫人看到。礼节性挽留几句便恭送二人离开。   司真喝得不多,但在车上坐了一阵,开始有点晕。她将座椅中间的扶手收上去,往乔赫那边挪了挪,靠在他肩膀上。   车厢里光线昏黄,很淡的酒味在空气中浮动。   回到别墅时,快十点,乔司南已经乖乖上床休息了。司真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走进去,看了看他。小家伙睡得正香,小脸在月光下安静而恬然。   司真在他额头吻了一下,轻声说:“宝贝晚安。”   怕吵醒孩子,她打算到楼上的房间去睡,乔赫的想法显然与她一致,已经先行上楼。   司真上去的时候,发现乔赫并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在她曾经住过的那间卧室。她走进去,见他坐在沙发椅上,手里捏着一只高脚杯,红色液体在杯中曳动,泛着柔亮色泽。   司真走过去,以为他嘴馋想喝酒了,便道:“想喝就喝两口吧。”   乔赫没说话,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腿上。   他将酒杯递给司真,她接过,看着杯里的红酒说:“你今天怎么了,总是让我喝酒。”   “想看你喝醉的样子。”乔赫看着她的脸,眸光深幽。   司真抬起眼睛,和他对视片刻,举起酒杯,微微仰头,抿了一口酒。手中的杯子被拿走,乔赫将她压过来,撬开她的牙齿,品尝她口中未来得及咽下的酒液。   一个酒香四溢的吻。   酒杯一点一点空了,唇齿的纠缠越来越紧,从起初的浅尝辄耻,渐渐深入,伴随着逐渐加重的呼吸声。   两个人的喘息很急,动作却很慢。司真脱下乔赫的西装外套,也被他解开了针织衫和胸衣。   衣服一件一件地落地,司真最后扶着他慢慢坐上去的时候,乔赫拖着她的后颈,再次吻住了她。叹息声和断断续续的低吟从贴合的唇瓣间泄露出来。   窗外,深蓝夜幕遍布星光。   ……   司真趴在乔赫身上,气息还没平复,乔赫的掌心在她脊背上缓缓摩挲。   她不敢去回想自己刚才羞死人的样子,她想她真的是喝醉了。从沙发,到床上,又到浴室……   她甚至不好意思抬头,也没有力气抬头。   乔赫轻柔的抚摸让她很放松,睡意很快集聚。   快睡着的时候,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道:“我明天和我的未婚妻订婚。”   司真迷迷瞪瞪地“嗯”了一声。   翌日早上醒得有些晚,身畔的位置已经空了。司真穿了件高领的针织衫,好遮住脖子上乱七八糟的痕迹,下楼时,奶奶跟南南正在餐厅里吃早餐。   见她下来,乔司南立刻叫了一声:“妈妈。”跳下椅子跑过来,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早上醒来没看到妈妈而不开心。   司真把他抱起来,奶奶看着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司真把乔司南放回椅子上,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乔赫呢?”   “上班去啦。”奶奶说,“你洗脸了没有哇,快点过来吃饭。”   司真去盛了碗粥,坐下来,心里还惦记着乔赫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做的奇怪的梦。   她把南南送到幼儿园,开车到学校,上午的课结束,抱着书从教室走出来。   路上三两成群的学生叽叽喳喳地说话,相熟的老师和她打招呼,她迟钝地应了一声。接着冷不丁一个人影窜到眼前,一个眼生的男生将一个白色的请柬递过来。   司真没反应过来,那人把请柬往她手里一塞,笑着跑了。   司真打开,看了几眼,合上。   很漂亮的欧式教堂,白色的建筑,宁静而圣洁。司真到达的时候,门关着,连风都是安静的。   她推开门,偌大的塔斯干柱式教堂空空荡荡,几十排椅子的尽头,黑色西装的男人背对她立在白色讲坛下。   除了他,这个教堂里再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   司真沿着座椅中间的过道走进去,到乔赫身后时,他缓缓转过身。   眉眼英俊如初。   “你在玩什么啊?”她说。   “你觉得呢?”乔赫声音淡淡的。   司真顿了顿:“真的要订婚?”   “嗯。”   “那你未婚妻呢?”   乔赫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刚刚到。”   司真忍不住想笑:“那我应该祝福你们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乔赫道。   “可是她好像还没有答应你。”   乔赫看了她片刻,垂眸,从口袋中取出一枚戒指,捏在指间。   铂金材质,简单到毫无装饰的素圈。司真愣住,“这个戒指,怎么会在你这儿?”她看着乔赫,“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乔赫答得从容:“你搬进宿舍的第二天。”   司真心情复杂。   这是她的戒指。五年前乔赫趁她睡着给她戴上的,没有任何仪式和承诺,但她一直带在身边,没舍得扔。她把戒指收在一个戒指盒里,一直放在床头柜子里面,每次搬家的时候都会带上,竟然不知道原来早就空了。   她的生活从来都没有逃出他的手掌心。   乔赫执起司真的左手,将指环缓缓套上她的无名指。接着抬起眼眸,深深望着她。   “现在,你可以吻我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