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首席财务官 作者：秦棠 文案： 校园里——她是数学系的学霸、心算高手、校花。 职场上——她是叱咤资本市场的上市女王。 情感上——她是五年坚守着一颗心、把爱情当信仰的傻瓜。 五年的光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惦念。 五年了，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存其实小的可怜，等装下了某个人以后，蓦然发现，内存已满，并且永久不支持扩展。 ================= 　　☆、第一章 　　第一章： 　　有人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 　　二月，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星期天。 　　已是临近中午时分，帝都机场内，繁忙喧嚣，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冬日和煦的暖阳如瀑布般，从高高的玻璃顶棚倾泻而下，室外寒风肆虐，候机厅内却是阳光四溢，温暖明媚。 　　离起飞时间尚早，唐以微推着行李箱，在人声鼎沸的机场候机厅里款款而行。 　　一身冷艳的宝蓝色套装，高挑窈窕的身姿，晶莹剔透的姣好面庞，她的出现，成功让候机厅内半数以上男士转了头。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声滴滴的提示音，唐以微停下脚步，摸出手机，是顶头上司陶静茹发来的微信，问她什么时候落地，她会安排人来接机。 　　不会吧？ 　　唐以微的眼前立刻浮现出这三个字。 　　无间合作五年多，陶静茹的个性她最清楚不过，大大咧咧，粗线条，擅长大局调控，这么细致入微地关怀下属，明显不是她的风格。 　　片刻后，唐以微心中了然，智慧云图项目组最近驻扎锡城，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晚上想让她作陪。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饭局结束后少不了还要K歌，不到半夜十二点，都不会散场。 　　呵呵，不能给资本家剥削剩余价值的机会。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对这种费时又耗神的应酬，唐以微实在是兴致匮乏。 　　她编了个貌似名正言顺的借口，拒绝了陶静茹的好意。回复完后，拉上行李箱继续往登机口方向走。 　　“我们极光影业是上市公司，每年都会开拍很多新电影的。” 　　“王总是真的吗？我们两个真的能演女二号和女三号？”两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无比欢呼雀跃。 　　“当然，我就是这部片子的制片人，我说了算。”男人信誓旦旦。 　　唐以微缓缓从旁若无人热聊的三人身旁走过，顺带就不动声色地扫了两眼，视线从两个女孩年轻的脸庞上快速滑过，最后定格在那位三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她的脚下瞬间一缓。 　　“算了，还是别管闲事了。”心底有个理性的声音这样告诉她。 　　收回视线，继续前行。 　　“明天我们就飞过去试镜。” 　　“行，明天我会在公司等你们，一会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来的时候别忘了带钱，每人的试镜费是两万。” 　　拜良好的听力所赐，哪怕已经走远，他们的对话还是一字不落的落进她耳中。 　　唐以微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怎么办？还是做不到。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种自私的冷漠，这辈子估计是永远都学不会了。 　　打定主意后，她先抬腕看了看时间，还来得及。环顾候机厅后，她快步走向离她最近的机场安保人员。 　　“十六号登机口那边，有一位先生非常可疑，有可能是个骗子。给我五分钟时候，五分钟后要麻烦你们过去一趟。” 　　五分钟，足够了！ 　　得到两位安保人员的首肯后，她又走回还在热聊的两女一男身边。 　　她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她还没有十成的把握，虽然极光影业的高层自己基本都认识，而那位王总自己却从未见过，但是万一他是公司新近聘请的职业经理人，自己现在就让安保人员上去盘查，岂不是草菅人命。保险起见，还是自己先去打头阵。 　　☆、第二章 　　她站在他们两步开外的地方，先假装一脸艳羡的旁听。看到那位王总两次把视线落在她身上后，她上前一步，用娇嗲的声音主动搭讪道：“王总，我也想拍电影，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 　　王总先是一愣，然后一个劲点头，“你的形象那么好，肯定有机会。” 　　忽略掉两位女孩投射过来的愤怒目光，唐以微继续道：“那王总，我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王总欣然答应。 　　“你们公司是哪一年上市的？你们的股票代码是多少？” 　　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王总完全没料到她会问这样专业的问题，先是一愣，然后就呵呵一笑，“哪一年上市，股票代码，我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了。” 　　“喔，想不起来没关系。”唐以微善解人意地直点头。 　　在这位王总暗自庆幸，难题已经被自己巧妙化解时，下一记让他更难以招架的重锤又来了。 　　唐以微巧笑倩兮，“王总，你们公司的业绩好吗？你们去年的每股收益是多少？年报的分配方案是什么？” 　　王总的表情起码有五秒钟以上的呆滞，然后又是尴尬的呵呵一笑，“我不喜欢炒股，所以对这些股票上的专业名词一窍不通。今天我的秘书没来，公司的具体情况，他比我清楚。” 　　唐以微默默在心里为他点了个赞，不错，还蛮机智的。 　　她对王总通情达理的一笑，用聊家常的口吻随意地问道：“你们林董最近身体可好，他的糖尿病好点了吗？” 　　王总的神情又是一窒，片刻后从善如流，“喔，我们林董事长的身体最近挺好的，他的糖尿病最近去国外看过了，吃了进口药后好了很多。” 　　唐以微无声冷笑，现在她可以百分百确定，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刚刚始终在远远观望的两个机场安保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问唐以微：“什么情况？谁是骗子？” 　　她皱着眉头指了指所谓的王总，“就是他。” 　　王总一听就急了，“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凭什么说我是骗子？” 　　唐以微冷冷一笑，“极光影业的董事长姓高，不姓林，他也没有糖尿病。” 　　王总知道自己着了她的道了，也确定自己这下惹上了麻烦，他的表情一下子变换的煞是好看，先是惊愕，后是慌张，然后又是故作镇定，他色厉内敛道：“你说我是骗子，你有什么证据？” 　　唐以微也不理他，径自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安保，“这位先生刚刚说他是极光影业的王总，我是一名注册会计师，也是这家公司的审计项目合伙人，这家公司的上市全程是我经办。刚刚我已经询问过这位先生，他对公司的情况一无所知，刚刚我还听到，他要这两位小姐每人出两万块钱去试镜。所以我可以确定，他就是打着影视公司的旗号骗财骗色的骗子。” 　　周围渐渐聚拢起围观的人。 　　跟安保交代完后，她又不无戏谑地对王总说：“你刚刚说你不懂股票，在你即将开启牢狱生活前，我很乐意跟你普及一下这方面的知识。极光影业是2015年7月6日在上交所上市，股票代码是331618，去年每股收益是1.6元，分配方案是10转增10派5，公司目前经营良好，业绩每年以百分之四十的增幅快速增长。如果你还有什么别的想了解的，我也很乐意为你详细解答。” 　　一番高度专业的解说，让王总的脸瞬间变得极度难看，混迹江湖多年从未失手，今天居然载在一个小女人手里。就此束手就擒他又不甘心，怎么也得垂死挣扎两下，“狗屁注册会计师，狗屁合伙人，骗子，我看你才是一个真正的骗子，谁能证明你是注册会计师，现在谁能给你证明？” 　　他的话音刚落，唐以微的身后突然有清朗的男声响起，“我能证明。” 　　唐以微下意识的转过身。 　　落入视线的，是一张久违的，英朗隽逸的面孔。 　　赵景宸。 　　怎么会是他？ 　　唐以微完全说不出话来，片刻前的伶牙俐齿、沉着冷静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茫然地看着他跟两位安保人员从容交谈，客观阐明事实真相。 　　真相只有一个，揭开真相其实也很简单。 　　考虑到都是要赶时间搭飞机的乘客，安保人员免去了让见义勇为的英雄做笔录的程序，留了赵景宸的手机号后，把骗子押走了，人群也渐渐散去。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迎面而来。 　　望着眼前这个阔别五年，却依旧根植于记忆中的男人，唐以微只觉得恍如隔世。 　　☆、第三章 　　在这日新月异的年代，五年的光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沧海桑田；高楼拔地；曾经抱定了“丁克”念头的闺蜜赵双瞳，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曾经视方向盘为洪水猛兽的母亲大人，已经驾轻就熟地把汽车当成了大玩具；而她自己，也早已从三尺讲台育桃李，一支粉笔写春秋的人民教师，摇身一变成了一名资深CPA。 　　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惦念。 　　“以微，好久不见。”他从容不迫地微笑打招呼，那是唐以微无比熟悉的声音，温润中带着悦耳的磁性。 　　那也是唐以微一直非常非常喜欢的声音。 　　分手后，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跟他重逢的场景，幻想的场景都是相似的，她衣着光鲜妥帖，妆容毫无瑕疵，跟他说着波澜不惊的场面上的客套话。 　　唯独没有设想过，在远隔锡城一千多公里的帝都机场，在这样的场合下，能与他……不期而遇。 　　除了曾经硬朗的眼神和轮廓稍显柔和，他的模样与她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致。一如从前的自信笑容，裁剪合体的西装，无懈可击的轩昂气质中，增添了几分从容睿智。 　　这是个被时光优待的男人。 　　唐以微短暂丧失的语言功能终于又回来了，“赵先生，的确是好久不见。” 　　“赵先生”，多么疏离的称谓，如果没记错，应该是第一次被用到，听到唐以微自己耳朵里，只感觉说不出的别扭。以前她对他的称呼一直是“景宸”，景宸，景宸……喊了两年，喊了那么多次。 　　都喊成了习惯。 　　分手后，曾经有好几次，她喊别人，脱口而出的却是“景宸”二字，在别人的异样目光中，她的心却渐渐坠落。 　　而赵景宸这边，在“赵先生”这个疏离的称谓面前，他努力做到了不动声色。 　　他上前一步问：“回锡城？”随意平常的口吻，仿佛在问一个偶遇的同事，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曾隔着五年光阴。 　　唐以微下意识撇了撇嘴，“当然。” 　　赵景宸的嘴角却是反方向上扬，扬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好巧，我也搭同一班航班。” 　　*** 　　维航果然是业界翘楚，免费提供的飞机餐里，主食，点心，水果，干果一应俱全，主食口味更是业界良心。 　　唐以微却食欲匮乏。 　　和前男友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共进午餐，让唐以微再一次领略了命运之手的神奇。 　　她皱着眉，扒拉着餐盘里的菠萝炒饭，明明登机前还感觉饥肠辘辘，有那么个人近在咫尺，存在感强大得无法忽视，吃下去估计也会消化不良。 　　邻座的赵景宸却是食欲极佳，看上去心情也颇好，已经把满满一盘菠萝炒饭消灭殆尽。 　　“几年不见，食欲变差了。”赵景宸扫了眼唐以微基本没动的餐盘，同情地说。 　　“女人必须管理好自己的身材。”唐以微用冷漠的声音掩饰波澜起伏的内心，“而好身材从来就不是随随便便拥有的。” 　　她做不到像他那样无动于衷，哪怕已经分手了整整五年。 　　“好身材，也不是靠饿出来的。”赵景宸微笑，“你的身材如果还需要减肥，别的姑娘都要哭了。” 　　“没骗我？”唐以微扭头淡淡地问。 　　“真话，不骗你。”赵景宸回复肯定的眼神。 　　唐以微目光灼灼，“那你诚实地回答我，处心积虑和我坐同一个航班，还坐同一排的目的？” 　　“我刚刚已经解释过了，的确是巧合。”赵景宸哭笑不得。 　　唐以微摇头，“我不信什么巧合，事实证明，世上的巧合基本上都是用心良苦的刻意安排。”巧的这么匪夷所思，打死她也不会相信是偶遇，只是唐以微现在还猜不出，他使用了何种手段。 　　赵景宸笑了，凑近了问：“既然你那么肯定，那你猜一猜我用心良苦，所谓何求？”他的声音低低的，仿佛微风轻轻拂过，带着难以言说的魔力。 　　他从来就知道，她最喜欢他的声音。 　　他从来也有这个能力，用他温柔低沉的好听声音搅乱她的心绪，瓦解她的防线。 　　只是，面对分手五年的前女友，还不忘散发个人魅力，赵先生你到底有多自恋啊？ 　　不仅自恋，还很轻浮。 　　真是搞不懂前男友这种生物。 　　☆、第四章 　　唐以微嘲讽地一笑，“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什么吗？” 　　“什么？” 　　“雉科动物孔雀，生物属性为雄性，生理属性处于开屏状态。” 　　闻言，赵景宸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能把骂人的话讲的这么宛转悠扬，也就她了。 　　孔雀男、孔雀开屏自作多情、搔首弄姿、自大臭美的代名词，所以这是一种被人类赋予了更多贬义成分的动物。 　　题外话：孔雀很委屈，你们灵长类动物的问题，关我雉科动物什么事。 　　赵景宸稍稍思索后，才气定神闲地娓娓道来，“孔雀属鸡形目，雉科，又名越鸟，南客。它是最美丽的观赏鸟，更是吉祥、美丽、善良、华贵的象征。很荣幸唐以微同学能将我比喻成美丽高贵的“百鸟之王”。” 　　……呃，这超凡脱俗的理解力，赵先生你的下限呢？ 　　唐以微猛然想起，当年在J大，两人曾心血来潮去听过一堂生物课，那堂课讲的内容就是孔雀。时隔多年，她早已一股脑还给了老师，他倒还记得一清二楚。 　　赵先生，你的记忆力真的很好。 　　赵景宸依旧在侃侃而谈，“在自然界，能够开屏的都是雄性孔雀。展示自己漂亮的羽毛和身姿，是它向雌性孔雀发出的求偶信号，也是它吸引异性的有力砝码，鲜艳的尾羽被视为评判雄性健康强壮程度的标准。而我们人类在择偶时，也会选择那些外形出众的异性。从生物学的角度解释，这是一种本能反应，是为了延续优势基因。所以，从本质上讲，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和动物园的孔雀，在择偶方面有异曲同工之处。不过，人类择偶，比动物会有更多精神层面的追求，三观契合，灵魂有趣，性情相投……” 　　这真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男人。 　　崩溃……自己的随口一言，居然能引发如此的长篇大论。 　　唐以微后悔了，自己干嘛去招惹这个当年J大辩论队的主辩，论口舌之争，她什么时候从他那讨到过便宜？带着睡眠眼罩一路睡回锡城，那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赵景宸的《论孔雀与人类的择偶观》的长篇大论，终于告一段落。 　　周围的乘客频频侧目，莫非今天的飞机上来了一位动物专家。 　　赵景宸眼中的笑意更深，“既然你那么确定我是在向你发求偶信号，不知道我这身绚丽羽衣，能否再度博得唐以微同学的青睐？” 　　唐以微说不出话，再度……是什么意思？ 　　回忆突然像潮水般涌来，五年前那个寒冷的夜里，他说过的那些比寒夜更刺骨的话，依然历历在目，依然清晰如昨。 　　“唐以微，我们分手吧，我再也受不了你了。” 　　他是那么冷漠，那么狠心，硬生生一个个掰开她的手指，“唐以微，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这么死缠烂打只会让我更加看不起你。” 　　没有任何的预兆，在那天之前也没有任何不愉快的导火线，那天他突然跟她决绝地提出分手，毫无心理准备的她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不知是谁说过，感情就像织毛衣，建立的时候一针一线，小心而漫长，拆掉的时候只要轻轻一拉。 　　赵景宸，就是那只残忍一拉的手。 　　所有美好的幻想、期待，被他轻轻一拉，灰飞烟灭。 　　分手是门考验表演功力的技术活，端着平静的高傲姿态，潇洒地道一声再见，就此分道扬镳。哪怕过后躲在被窝里哭得肝肠寸断，哪怕打落了门牙和血吞，分手的当时断不能输了气场。 　　这应该是很多尘世中的红男绿女分手时的真实写照。 　　她，却做不到。 　　那天的她方寸大乱，哭得稀里哗啦，哭得都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还有就是死死地揪住他的胳膊，死活不让他走，非要他给出一个能让她死心的理由。 　　只是，任她泪水长流，死缠烂打，颜面尽失，到最后却还是没能留住他。 　　时至今日，回忆依旧让她不可抑制地心痛。 　　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斩钉截铁地推开了她。 　　“你是对的。”唐以微黯然地垂下眼眸。 　　“什么对的？”她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赵景宸完全反应不过来。 　　“我们八字不合，分手那天你说的。” 　　那天他被唐以微缠的急了，什么伤人的话都说了个遍，最后甚至搬出了八字不合这种可笑的理由，“唐以微，我跟你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每回想到这里，唐以微就会笑。 　　这个男人想甩自己的念头得多强烈，才会搬出这么敷衍的理由。 　　“以微，那天我是……” 　　“赵先生！”唐以微粗暴地打断他，“回忆往事，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我累了，现在要睡一会，请保持安静。”她把椅子放倒，带上睡眠眼罩，躺下不再搭理他。 　　许久，赵景宸才收回目光，望着机窗外耀眼的阳光，他眼底的温柔终于不可抑止地蔓延开来。 　　以微，五年了，别来无恙！ 　　☆、第五章 　　当年那个动不动就会脸红的小丫头长大了，光彩夺目的像个明星，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勇敢正义的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他刚刚抱着赞赏的目光，全程围观了她如何机智专业的揭下骗子的画皮。 　　他为她骄傲。 　　也许是瘦了的缘故，个子似乎长高不少，肉嘟嘟的婴儿肥脸蛋不见了，那时他总会忍不住要捏一捏，好怀念那软嘟嘟的美好手感。 　　吃那么少，怎么可能不瘦。 　　记得那时候，她的食欲总是超乎寻常的好，每天听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景宸，我怎么又饿了？”“景宸，我们去找点东西吃吧。”“景宸，听说校门口对面的胡同里，新开了一家小馄饨店，味道超级好，我们去尝尝吧。” 　　回忆让赵景宸的唇角不知不觉地悄悄上扬，思绪也不受控制地把他拉回到大学时代。 　　当年的J大数学系，从来就不缺思维敏捷、智商卓绝的学生，他的发小林潇潇就是当年数学系的人中翘楚。那年他大四，计算机系，林潇潇大二，唐以微跟林潇潇是同班同学。 　　那天一下课，他跑去数学系找林潇潇，正赶上一大群同学围在一起，玩“算二十四点”的游戏。 　　对数学系的学生而言，十以内的加减乘除游戏，那就是小儿科。 　　“算二十四点”比的就是心算速度，都是学数学的人，你能想象得出那游戏的精彩纷呈程度。 　　都是懵懂不服输的年纪，争强好胜在所难免，谁都跃跃欲试想争这个数学系的“心算王”。游戏的擂主是林潇潇，不断有同学向林潇潇发起挑战，最后都一个个败下阵来。 　　“还有谁不服的吗？”林潇潇把玩着手里的扑克牌环顾四周，傲娇地叫嚣，“不瞒大家说，算二十四点，我长这么大就没碰到过对手，也许这辈子都碰不到对手了，高手寂寞啊！” 　　“我从小就有对手，从我三岁和姐姐比赛算二十四点，从来就没赢过她。”安静的人群中突然发出这样一句淡淡的女声。声音虽然不大，却刚刚好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三岁？一开始大家都有点发愣，然后就开始努力回忆自己三岁时在干啥。 　　穿着开裆裤，挂着鼻涕牛牛，打弹珠，看动画片呀。 　　想到这，大家的内心都很受伤，果然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人家三岁都会熟练运用加减乘除了，整个一天才少女好吗。 　　于是乎，大家如梦初醒，开始搜寻声音的源头。 　　看到大家的目光陆续聚焦在她身上，唐以微的脸下意识红了，她只是跟同寝室的女生随口一言，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关注度。 　　我能收回我刚才说的话吗？ 　　“那就杀一局呗！”有人提议道。 　　他这一句话完完全全道出了大家的心声。数学系的女生是稀缺资源，一场异性间的较量，无疑是大家更期待看到的。 　　关键对方还是一位赏心悦目的校花级女生。 　　站在人群中的赵景宸悄然凝望唐以微，数学系竟然有这么好看的女生，自己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校园里漂亮的女生比比皆是，学数学的漂亮女生，三岁就会算二十四点，这个校园里应该找不出第二个了。 　　赵景宸听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声。 　　他挑了一张观赏视角极佳的课桌坐下，准备观战，不出意外，这将是一场势均力敌、夺人眼球的较量。 　　他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我预测唐以微可能不是林潇潇的对手。”有学生开始预判。 　　“不一定，我还是看好唐以微同学。” 　　“那……要不要我们来点彩头？” 　　“输了，我的饭卡这个学期随你刷。”某同学很土豪阔绰。 　　“要不然我们也来下个赌注？” 　　“行啊，你说赌什么？你押谁赢？” 　　“我押孙潇潇赢，你输了校门口鼎盛记请我搓一顿。”另两位观点不一致的同学也达成了赌局。 　　…… 　　似乎唐以微的赔率更高一些。 　　呃，事态的发展越来越呈脱缰之势，唐以微很想溜走，她一点也不想沦为别人押注的标的物。 　　☆、第六章 　　林潇潇明显也感觉到自己的霸主地位受到了质疑，关键挑战者还来自于一位女生，这是他不能忍受的。他很有气势地一挥手，示意大家安静，清了清嗓子后，说道：“如果我输了，校门口的白桦林私房菜摆三桌，在场的同学都有份。大家都知道，我对女生向来宽厚仁慈，所以，如果唐以微同学输了，不会有任何的惩罚。” 　　白桦林私房菜，那是J大校门口周边餐饮业的标杆，是高贵奢华的代名词。 　　于是，风向转瞬间就变了。 　　围观群众默默地开始转移阵营，一部分押林潇潇赢的已既成事实，押唐以微赢的和还没来得及表明立场的同学，则火速达成了统一战线。 　　有美食当前，友情暂且靠边。 　　统一战线联盟们非常无耻地开始祈祷：拜托了，亲爱的唐以微同学，快点把林潇潇同学给灭了吧。我们的白 　　桦林私房菜全靠你了。 　　林潇潇对唐以微摆出一个夸张的武林范的邀请手势，说道：“高手过招，点到为止，唐师妹，请吧！” 　　唐以微是被大家硬推上去的，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参与这种幼稚的赌局。 　　已经有两位同学自告奋勇，充当了发牌员，两位擂主刚一落座，四张扑克牌就静静地躺在了桌上。 　　分别是数字：7712。 　　唐以微快速扫了一眼那四个数字，几乎就是瞬间说出了答案：“七七四十九减一除二，二十四。” 　　这速度快到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三岁就会算二十四点的美少女果然不是盖的。 　　新的一组四张扑克牌又被换上，分别是数字：101052。 　　几乎又是瞬间，唐以微说出了答案：“十除五得二，十加二得十二，二乘十二，二十四。” 　　又一组扑克牌被换上，这一轮林潇潇终于发出了有力的反击。 　　比赛继续，只是给出的数字却愈加诡异，分别是：101044。 　　“哎，这种奇葩数字都出现了，肯定不能算的，换一组。”大家异口同声嚷嚷道。 　　唐以微伸手按住发牌员收牌的手，“让我再想想。” 　　蹙着眉头思考了十几秒后，她终于笑了，唇角的小梨涡悄然绽放，那娇俏的笑容落在赵景宸眼里，灿烂如春日骄阳。 　　“居然可以的，十乘十得一百，一百减四得九十六，九十六除四，二十四。” 　　安静，周遭异常的安静…… 　　这种惨无人道的数字组合居然也能破解，小伙伴们震惊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然后就生出了浓浓的崇拜之情，唐以微同学真的太……霸气了。 　　林潇潇终于知道遇到强劲的对手了，他的压力陡然增加。人一旦有了压力，连锁反应就是思维能力反倒比正常情况迟钝。 　　十分钟后，高下立现，他被无情地碾压成了碎片。 　　大家祈祷的愿望如约实现。 　　同学们心情都很舒爽，已经开始默默盘算，今天就凑合着随便吃点，留着肚子明天吃白桦林的大餐去。 　　林潇潇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一脸的生无可恋。赵景宸从人群中挤到他身边，再扭头，那抹漂亮的身影已快速消失在教室门口。 　　在那一天之前，赵景宸从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 　　☆、第七章 　　唐以微其实没有完全睡着，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昨晚做海力斯公司的审计，在酒店一直忙到凌晨两点多，而她原本计划，趁着飞行的几个小时，好好补上一觉。 　　有他在咫尺，想心无杂念地睡一觉，难度太高。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她先是听见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静默几秒后，有似有若无的声音传来，“怎么办，以微？我后悔了，我想把你再追回来，可以吗？” 　　声音非常低沉，唐以微听不真切，所以让她无从分辨，那是他在说话，还是仅仅是荒诞的幻觉。 　　机窗外的夕阳收起最后一抹余晖的时候，锡城到了。 　　唐以微拖着行李箱往机场外走，刚刚下飞机的时候，赵景宸示意要帮她拿拖箱，被她果断拒绝了。 　　已经是前男友，还想表现绅士风度，这样的机会她不想给。 　　只是，不管她如何加快步伐，都甩不掉那块顽固的膏药，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亦步亦趋。 　　唐以微不禁皱眉，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前男友的自觉性？ 　　“过几天我会去找你。”一直沉默相随的赵景宸突然开口。 　　唐以微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看他，冰冷的眼神仿佛在问：想干嘛？还有完没完？ 　　“只是有些公务想找你咨询一下，没别的意思。”赵景宸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 　　“我搬家了，工作也换了，知道去哪找我？” 　　本想将他一下，赵景宸却成竹在胸，“在锡城你那么闻名遐迩，哪用刻意去找。” 　　唐以微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找私家侦探调查过自己。 　　他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不需要找什么侦探，别忘了我大学学什么专业，要善用网络。” 　　唐以微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用网络搜索前女友，赵先生，你够无聊的。 　　离出口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时，唐以微听到有娇嗲的年轻女声在喊：“景宸，景宸，我在这儿。” 　　赵景宸显然也听到了。 　　两人的目光同时定格在一张白皙妩媚的脸庞上，她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快乐地挥动手臂。 　　他们慢慢地，一步步走近，终于……迎面而立。 　　“你怎么跑来了？”赵景宸问，语气似有责怪。 　　“怎么，不高兴我来接你啊？”女孩一脸娇憨地仰起头。 　　唐以微平静地冷眼旁观，女孩的手自然亲昵地插进赵景宸的臂弯。 　　她漂亮的大眼睛不断往唐以微身上瞟，“这位是……” 　　赵景宸似乎完全没有介绍她们认识的打算，他扭头深深地看向唐以微，神色复杂地问：“我有车停在机场，要不要送你一程？” 　　唐以微想冷笑，赵先生，你的现任还在旁边虎视眈眈，照顾点她的感受好不好。 　　“不用，我自己打车走。” 　　道过一声再见后，赵景宸和那个女孩离开了。 　　唐以微默默地注视着那一对相携离去的背影，无论长相气质身高，他们都无比登对。 　　她的心里闪过一丝抽痛，原来他的身边早已有了别人。 　　唐以微扯了扯嘴角，却扯不出她想要的弧度。 　　你这个傻瓜，怎么能奢求别人都跟你一样傻，整整五年的岁月，感情世界完全是空白状态。 　　只是刚刚在飞机上，居然又可耻地心动了，在听到那句飘渺的，“怎么办，以微？我后悔了，我想再把你追回来，可以吗？”的时候。 　　☆、第八章 　　餐桌上的菜是去机场前就做好的，现在已彻底冷却，看上去已经没有刚出锅时那么诱人了。 　　苏莹把菜又全部重新热了一遍，才喊赵景宸过来吃晚饭。 　　只是，如此沉默的就餐环境，注定食不知味。 　　今天做的菜，是苏莹跟着菜谱新学的几个粤式菜，她已经一个人在家反复练习了不下五次。 　　赵景宸用十分钟就把晚饭解决了，全程零交流，浑然未觉这是一套全新的菜式。 　　苏莹端着碗，无声地苦笑，跟以往自己费时费力学做的新菜一样，结局毫无二致。 　　赵景宸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背对着苏莹说：“碗你不用洗，吃完放在洗碗池里，明天早上阿姨来了会洗。” 　　“是她吗？”苏莹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问。 　　赵景宸身躯一僵，过了几秒才问：“什么？” 　　“你知道我这话的意思。”苏莹站起来收拾碗筷，“那个住在你心里，谁也替代不了的人。” 　　赵景宸皱了皱眉，替代不了……也许吧。 　　经过了这些年，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存储空间真的小的可怜。等装下了某个人以后，才蓦然发现，内存已满，并且永久不支持扩展。 　　半晌后，苏莹听到一成不变的公式化声音，“我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你早点休息吧。”静默几秒，又补充了一句：“天气预报晚上有大雨，睡觉前别忘了关窗。” 　　苏莹把碗筷收进洗碗池，把剩菜都倒进垃圾桶，把垃圾袋扎紧。又把手洗干净，用餐巾纸仔细把指头一个个擦干，这才慢慢走出餐厅。 　　赵景宸已钻进书房，书房门紧闭，有一缕微光从门缝透出。 　　客厅没有开灯，苏莹习惯性地摸黑走到沙发边坐下，她自己都记不清楚，是从何时开始迷恋上了门缝中的那一缕微光。 　　赵景宸回来吃晚饭的次数并不多，大多数时候是在公司加班，即使回来吃晚饭，晚饭后也是把自己关在书房。只要他在书房，她就会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望着那一缕微光发呆。也许只有这样，她心里才是踏实的，也才能够证明，赵景宸依旧真实地留在自己身边。 　　今天之所以会自作主张去机场接他，是因为他出差一走就是十天，其实她本可以不去机场，等到了晚上，赵景宸自然也会回来。 　　只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在机场出口处，隔着老远，她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两人并肩而行，在人群中尤为出挑。 　　真正让她震惊的，并不是那女孩的姣好容貌与气质，而是赵景宸眼底泛滥的温柔，那种温柔是她从未曾领略过的。 　　她的直觉第一时间告诉自己，赵景宸喜欢她。 　　没办法，女人的直觉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却又无比精准。 　　于是，她故作亲昵地挽住了赵景宸的臂弯，以此来宣告自己对这块领地的专属权。 　　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对这块领地其实毫无主权，哪怕她因为爱他，让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不知道坐了多久，苏莹终于站了起来。穿过客厅有一条长长的走廊，穿过走廊就到了主卧区，赵景宸的房间在左，自己的房间在右。 　　每次走到这里，苏莹都会习惯性想起那部《向左走向右走》的电影。 　　那是去年大热的一部电影，她的闺蜜蓝沁，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说服她一起去看，可她终究还是没去。 　　你在逃避什么？只是……一部电影而已。 　　苏莹不愿去想。 　　打开灯，走近房间，在柔和的灯光映衬下，粉红色调的房间像是童话里的城堡。 　　房子当初装修时，由赵景宸一手包办，这个房间的装修风格也是他和设计师共同设计完成，他知道她喜欢粉红色。 　　说来有点可笑，这间他亲手设计的房间，自从搬进来后，他却一步都未曾踏入。 　　不仅这间房间是他的禁区，还有她的手也是禁区，如果无意中碰到，他会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 　　这个家，实在有太多他的禁区。 　　刚住进来的第一年，有一次，赵景宸应酬完客户，回来时已是酩酊大醉。 　　主动去引诱一个男人，哪怕他已经醉到人事不省，哪怕她足够爱他，对苏莹而言，也需要莫大的勇气。所以她犹豫了很久很久，才换上自己最性感的一条吊带裙，去到他的房间。 　　她走到他身边躺下，又是犹豫了很久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唇贴到他的唇上，抱着他的脸，再渐渐加深那个吻。 　　很快赵景宸就有了反应，热烈地回吻她，呼吸声喘息声渐粗，滚烫的手沿着她的裙子一路点火。 　　她的心跳如鼓。 　　就在她羞涩地期待他的进一步动作时，他的眼睛蓦地睁开了，在终于看清了是谁后，他眼中的惊恐如同撞到了鬼魂。 　　☆、第九章 　　后面的情节猜都猜得出来。 　　赵景宸用力一把推开了她，他紧蹙的眉心和推开她时的巨大力量，让重重跌倒在床上苏莹觉得，自己像是一具感染了瘟疫的尸体。 　　他慌不择路地跳下床，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 　　卫生间的水声响起，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到，那肯定是冷水。意思涣散的苏莹笑了，自己何尝不是也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从头到脚凉的透透的。 　　苏莹曾经做过最坏的猜测，他这么久不碰自己一下，莫非有什么隐疾？ 　　今天，之所以会做出这么大胆的行为，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验证这个猜测。 　　真相却比这个猜测更让她绝望，他的身体诚实地出卖了他，他是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 　　只是这个生理正常的男人，却不愿意……碰她。 　　自己很老很丑很脏吗？当然不是，在学校里，她曾经是大家公认的校花。 　　在自己深爱的男人面前，她这朵让无数男生仰望的校花…… 　　却活成了一个笑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景宸湿漉漉地从洗手间走出来，本以为她应该已经离去，走出来才发现，苏莹依旧神情呆滞地坐在床边，凌乱的的酒红色吊带裙，让她看上去像一朵焉掉的玫瑰。 　　赵景宸从地毯上捡起自己的西装，给苏莹披上，他的声音中满满的痛苦和落寞，“……对不起，对不起，我把你当妹妹，我不能害你，从我九岁起，我就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 　　苏莹轻轻浅浅地笑了，原来在很早的很早，早到她只有七岁，她就已经被判了死刑…… 　　心口突然有强烈的疼痛感传来，苏莹痛到弯下腰去，手条件反射地捂住心口，回忆的思绪也就此被打断。 　　最近可能回忆的多了，每次一回忆，心口就会撕心裂肺的疼。 　　她拉开抽屉，拿出止痛片药瓶，倒出一颗，看着躺在掌心的白色小药丸，苏莹犹豫了一下，一颗恐怕不够，前天就是吃了一颗，最后还是疼到辗转一夜，也没能合上眼。 　　她又倒出一颗，就着水，将两颗药片服下。 　　放下水杯，苏莹叹了口气，父亲已经走了快一年了，是时候好好想想，未来的自己，该何去何从。 　　*** 　　唐以微端着酒杯，懒懒地靠在十九楼的阳台栏杆上，眼前是锡城永不疲倦的璀璨夜景。 　　出差走了五天，邮箱里待处理的邮件肯定已堆成了小山，只是烦杂的思绪让她决定，今夜就偷个懒吧。 　　学着赵双瞳的样子，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技不如人，甩出去半杯。 　　好险，幸亏住的不是老式房子，楼下没人晒衣服和被子，不然要被人骂了。 　　唐以微咬着杯口，闷闷地反思，原本滴酒不沾的她，怎么就交了陶静茹、赵双瞳这批酒鬼朋友。 　　她们隔三差五来她这聚会，手里总是不忘拎着酒，似乎是把她这当成了夜店。后来酒越来越多，为了方便摆放，她还特地去添了个酒柜。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的这句话是有道理的，现在的她，每晚都要喝上一酒，不然都难以入眠。 　　酒真的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当下的烦恼变得模糊，也可以让久远的记忆变得清晰。 　　J大……J大的广溪湖……现在应该是芦苇飞扬的美丽景象吧。 　　自己有多久没回J大了？ 　　一直以来，唐以微都觉得，自己在男女感情方面特别晚熟，这或许应验了那句话，智商高的人，情商往往低。 　　从高中起，就经常能收到男生神神秘秘递过来的小纸条，她的处理方式，从来都是看都不看，转身就扔进洗手间的下水道。 　　而她的同桌却恰恰相反，热衷于躲在课桌下偷看男生给的小纸条，也热衷于一脸娇羞地探讨某某男生帅，对学习却是意兴阑珊。最后早熟的同桌名落孙山，晚熟的唐以微以总分全年级第二、超出J大分数线30分的成绩，考上了J大数学系。 　　或许也是晚熟的原因，唐以微对人脸的识别能力尤为薄弱，通俗易懂地说，唐以微有脸盲症。 　　从小到大，认错人，记不住人，甚至张冠李戴的笑话闹了不少。一直到工作后症状才慢慢减轻。 　　第一次听到“脸盲症”这个生僻的词汇，应该也是出自赵景宸之口。 　　当年在J大的广溪湖边，赵景宸有预谋地跟在她身后跑步，据他自己说，是一直到第十天，唐以微才终于把他记住。 　　从初中起，唐以微就养成了晨跑的习惯，这得益于注重养生保养的医生父母。那时候，一家三口一起晨跑，是她居住小区的一道风景线。 　　到了J大后，发现J大校区内竟然还有一个美丽的广溪湖，晨跑的习惯彻底一发不可收拾，除了雨雪天气，从不间断。 　　同寝室的同学都说她自律到令人发指，于她而言，听着轻快的歌曲跑步，却是无比享受的每日必修课。 　　从宿舍跑到广溪湖边的观景台大概需要十五分钟。 　　深秋的广溪湖，薄雾晨曦，清新宁静，观景台上空无一人。 　　迎着淡淡朝阳，唐以微放肆地做了几个大幅度伸展动作，在一个转身的瞬间，看到台阶下方，不知何时已静静站着一个男生，男生一身运动装扮。 　　两人的视线不经意地接触。 　　他的眼神清澈温柔，带着浅浅笑意。 　　☆、第十章 　　依稀记得昨天晨跑好像也见过他。 　　“早，好巧，你今天也跑步？”都是享受跑步的人，也算同道中人，唐以微摘下耳机，主动打招呼。 　　“早，其实不算巧。”低沉悦耳的男声清晰地吐出，“我是为了等你，唐以微同学。” 　　呃……唐以微一惊。 　　“唐以微，我觉得你有脸盲症哎。”男生微笑，缓步拾阶而上。 　　“脸盲症”？这么晦涩难懂的词汇……好像第一次听说。 　　“我已经连续十天和你在广溪湖边偶遇了。” 　　唐以微惊愕，十天？……有吗？怎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悄悄看向并肩而立的他，清晨的阳光柔和的投影在他脸上，侧颜如雕刻般赏心悦目。 　　在那个刹那，她的心被轻轻撞了一下。 　　呃，这种高段位的颜值，自己都能记不住，唐以微，你真是脸盲症严重到无可救药了。 　　“你是哪个系的？”唐以微压抑着突然加快的心跳声问。 　　“我叫赵景宸，计算机系的，大四。”男生扭头凝视她，很郑重地自我介绍，“你们班的林潇潇是我发小。” 　　“喔，林潇潇的发小，那上周他在白桦林摆了三桌你去了吗？” 　　“当然去了，发小输的一败涂地，我责无旁贷要去安抚。”赵景宸眼底蕴满笑意，“都过去半个多月了，他还没从惨败的阴影里走出来，昨天还在说，输给一个女孩子，奇耻大辱。” 　　唐以微眼前浮现出那天“二十四点”较量后，林潇潇惊愕又受伤的表情，有点后悔，自己那天也许应该手下留情。 　　片刻后，耳边传来赵景宸的一声轻笑，声音略带自嘲：“不过，我也有点挫败，白桦林吃饭我们坐在同一桌，我那天还敬了你三次饮料。结果，第二天跑步跟你擦肩而过，你竟然没有认出我来。我得长得多大众化，才能让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记不住啊。” 　　……唐以微很窘迫，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可自己就是分不清脸，现在看来这真的是一种病。 　　“这跟你没关系……这个，这个症结在我身上。”唐以微同学一急，结果结巴了。 　　赵景宸同学其实长的一点也不大众化好吗。 　　赵景宸蓦地笑了，“那现在能记住我了吗？” 　　唐以微同学很认真地点头，“记住了。” 　　“行，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们一起晨跑。看你能不能认出我来。上午还有课，我先走了。” 　　“明天见。” 　　…… 　　唐以微趴在床上，明明感觉特别疲倦，可是思绪完全不受控制，她知道，今晚肯定睡不着了。 　　第二天是周一，唐以微毫无意外地顶着两个熊猫眼去上班。 　　恰逢二月，正是出年度审计报告的高峰期，会计师事务所内，每个人都忙的人仰马翻。 　　指针刚刚指向十点半，苏晓菀就奄奄一息地走过来觅食，“有吃的吗？早上就吃了根黄瓜，好饿！”她凑到唐以微办公桌前，可怜巴巴的样子，像一只饿了三天的流浪狗。 　　苏晓菀刚刚大学毕业，到事务所才四个多月，现在跟在唐以微后面，做一些辅助性的助理工作，是一个在减肥道路上艰苦跋涉的微胖女孩。 　　“你的存货呢？”唐以微从密密麻麻的一堆数字里抬起头。 　　苏晓菀的两个大抽屉，她曾经见识过，那根本就是个零食杂货铺。 　　“这不是前几天定了个年度瘦身计划嘛，那天一冲动，都送进了垃圾桶。”苏晓菀嘿嘿傻笑。 　　唐以微从抽屉里翻出一盒曲奇递过去。 　　苏晓菀接的有点犹豫，“曲奇的热量高吗？” 　　唐以微本就忙的焦头烂额，被她这么一打断，又要花点时间才能找回头绪，不免有点不耐烦，“那就别吃了，去喝两杯白开水。” 　　苏晓菀嘿嘿一笑，“我喝白开水都能胖三斤。” 　　苏晓菀拆着曲奇盒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就忧伤了，“我闻出来了，今天食堂做的又是我最爱的红烧肉。” 　　办公室的同事都用鼻子使劲嗅了嗅，没闻到一点点红烧肉的蛛丝马迹。而且，目测办公区到食堂的直线距离，怎么也不会少于四十米。 　　这嗅觉也太强悍了吧。 　　☆、第十一章 　　好几个人都惊讶地问：“这么远都能闻出来？” 　　“哎。”苏晓菀长吁短叹，“人一旦处于极度饥饿状态，嗅觉就会超乎寻常的敏锐。从我减肥的第三天起，楼上人家每天晚上吃什么菜，我都一清二楚。” 　　大家都同情地看苏晓菀，这减肥的心酸人生！ 　　唐以微发自内心说：“我觉得你一点都不胖，中午还是可以吃点肉的。” 　　苏晓菀双目赤诚，迅速将自己的顶头上司归为闺蜜级好友。 　　“小宛，我也觉得你不胖，你这年纪，有一点点婴儿肥很正常。”有人安慰道。 　　这句安慰话，苏晓菀明显很不受用，她大声抗议：“我都二十三岁了，不要什么婴儿肥，我要瘦成一道闪电。” 　　“诚捷的报表好了吗？”唐以微抬头问苏晓菀。 　　……苏晓菀瞬间英雄气短了，音量分贝降到最低点“……还没有。” 　　唐以微面无表情，“如果下周三交不出来，我就把你交给诚捷。” 　　苏晓菀耷拉着脑袋，抱着曲奇，灰溜溜回自己座位，这资本家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大家私下都觉得她在工作上太过严苛，背后也没少称呼她为资本家，对于这一点，唐以微心知肚明。只是，CPA注定是个严苛的行当，一家公司一年七位数的审计费，外人看似探囊取物，毫不费力，背后的艰辛，又有几人能懂。 　　早在三年前，唐以微因为业务出类拔萃，已晋升为正勤会计师事务所项目三部的经理，同时也是事务所的五位合伙人之一。 　　这是本城最大的会计师事务所，在融资圈内的知名度非常高，证券项目业绩尤为骄人。 　　放眼整间正勤，还从来没哪个员工的职业生涯像唐以微那样一帆风顺，进事务所两个月就接手审计项目，一年考完CPA，两年成为部门经理，三年成为合伙人。 　　所幸唐以微的性格是公认的好，无论爬到什么职位，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所以也就没招来多少同事的嫉恨。她在管理团队方面，讲究以理服人，松弛有度，所以部门在她的掌舵下，年年是所里的头块招牌。她是同事眼中的人生赢家，父母的骄傲，亲朋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但实际上…… 　　个中的艰辛和酸甜苦辣，冷暖自知罢了。 　　外人只看到她的升职，她的令人眼红的巨额工资加奖金，却看不到她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因为审计上的客观公正，被客户骂到狗血淋头；最高纪录曾经连续工作半年，没有一天休息日；出差一走就是半个月；每年的航班里程数，连空姐都咂舌。 　　虽然有时心里也觉得苦不堪言，但是她实在不能抱怨什么，自己选的行当，怨不了谁。在选择之初，对这个行业的残酷与艰辛也早有心理准备。 　　这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想过上最好的生活，就一定会遇到最强的伤害。 　　几天后的下午，前台小妹宋馨过来通知唐以微，会客室有两位男士找她。正常情况下，她的客户来之前都会跟她提前预约，所以她完全猜不出会是谁找她。 　　直到在会客室门口看到那个英挺俊逸的身影时，唐以微不可避免地吃了一惊。 　　他果然还是来了。 　　☆、第十二章 　　一直以为赵景宸说的过几天来找她，不过是一句戏言。 　　看来，他的善用网络，所言不虚。 　　只是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有点糟糕，下次如果想躲他，难道只能去遥远的月球？ 　　赵景宸似乎很满意她惊讶的表情，神色愉悦地走上前，很正式地给他们做介绍。 　　“这位是我大学同学，唐以微小姐。” 　　“这位是永辉科技的总经理，王明辉先生。” 　　永辉科技是锡城比较知名的家族企业，唐以微早有耳闻。 　　简单地寒暄过后，王明辉就单刀直入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公司想IPO。 　　将家族企业上市，进而迈向资本市场，对于他这位有过海外教育背景，刚刚从父亲手里接棒不久的企业掌舵人而言，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企业头等大事。 　　在唐以微这位专业人士眼中，制度规范健全的企业想要IPO，都是一项庞大的工程，涉及的面广，涵盖的内容更是庞杂，准备的时间短则一年，长则三年以上。 　　而对于那些制度不全，管理松散不规范的家族企业，想迈进资本市场的大门，所牵涉的面更广，需要精密的策略及长时间的布局，并非说做就做，一蹴而就，所以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唐以微在跟王明辉了解了企业的一些基本现状后，把IPO的大框架先给他介绍了一下，然后又把她最熟悉的财务部分大致说了一遍，从公司的股份制改造，再到接受社会审计，以及公司上市前三年的财务状况、财务管理的规范等等。 　　等她把这些关键要素介绍完，窗外已是夜幕低垂。 　　王明辉俨然感觉上了一堂免费的IPO培训课，切身体会更是受益良多。为了表示感谢，他提议道：“林小姐，不好意思，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晚上一起吃个便饭吧。” 　　“不用，真的不用。”唐以微忙不迭摆手。 　　“只是一顿便饭，就不要推辞了，以后麻烦林小姐的地方还多着呢。” 　　“是倚湖轩吗？对，我要预订一个位子，用餐人数一共三位。”某人的身手超乎寻常的敏捷。 　　唐以微转过头，赵景宸斜倚着窗口在打电话，接触到唐以微恼怒的目光后，唇角微扬，“好的，我们大概半小时后到。”他抛给唐以微一个无奈的笑容，然后挂断了电话。 　　在地下停车场，唐以微本打算自己开车去饭店，赵景宸却及其自然地把她请进了副驾驶位。 　　“赵景宸，你女朋友很优秀啊！”一上车，后座的王明辉就语出惊人。 　　……唐以微惊愕地转头看赵景宸，你是不是误导别人了？你解释一下吧。 　　她可以断定，赵景宸的视线余光一定接收到了她的求解释信号，但他似乎根本没有解释的打算，一脸专注地认真开车，眼中却闪着笑意。 　　这事不关己的态度，算是默认吗？ 　　“王总，我不是赵景宸的女朋友，我们也不是同班同学，顶多就算校友，他比我高两届，专业也不同。”解释这种事，不能指望别人。 　　“啊？”王明辉没料到她会否定，愣了一下后说：“我不相信，别骗我，赵景宸身边我从来就没见过女伴，你是第一个喔。” 　　“真的不……”唐以微话还没说完。 　　“前女友。”赵景宸突然冒出这三个字。 　　王明辉又是一愣，然后就呵呵地笑，“什么前女友现女友的，不就差一个字嘛，赵景宸，加把油，把这个字给改回来。” 　　“我会的。”赵景宸很用力地点头。 　　哎，似乎越来越解释不清了，唐以微缩回软软的真皮座椅，挫败地放弃了。 　　“倚湖轩”，顾名思义就是临湖的景观餐厅，赵景宸预订的位子靠窗，位置极佳，既能远眺沿湖的璀璨灯火，又能仰望当空的皓月与繁星。 　　刚点好菜，王明辉的手机就响了，“老婆啊，什么事？……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回来。” 　　接完电话，他一脸歉意，“不好意思，老婆大人发话了，让我马上回去，说家里有点急事。” 　　走之前，王明辉对赵景宸偷偷眨了眨眼。 　　……唐以微感觉怪怪的，怎么都觉得好像被设计了。 　　如果可以，唐以微也想溜之大吉。 　　又要和他一起吃饭，怎么感觉像是受刑。这种别别扭扭的就餐气氛，食欲打折，食不知味不说，吃下去估计也会消化不良。 　　上次在飞机上就是很好的证明。 　　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顷刻间就会化为乌有。 　　☆、第十三章 　　真的好想溜。 　　于是，唐以微从来没有如此热切地盼望有人打电话给她，那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开溜。 　　她先默默把台词酝酿好，这种招数她早已屡试不爽，然后眼睛无比期待地瞄向躺在桌上的手机。 　　拜托你快点响吧，拜托了……拜托了…… 　　托马斯.曼曾经说过，当人们期待着一件好东西到来的时候，它往往来的既迟缓又艰难。 　　所以很遗憾，等到服务员把菜都上完，手机依然毫无动静。 　　已经分手五年的男女，曾经的亲密早已是过眼云烟，再见面的疏离再所难免。 　　就餐的气氛不可避免的沉默。 　　“原来以微喜欢吃虾仁啊，不枉我刚刚点菜时斟酌了好久。”桌对面的男人笑意盈盈地打破了沉默，并且默默在心里打开“某人最爱”菜谱栏，把“水晶虾仁”添加进去。 　　唐以微一惊，这才回过神。错愕地抬起头，又低头看看面前的菜盘，不知不觉间，一盘水晶虾仁已经被自己消灭的所剩无几。 　　她尴尬地点点头，“这家的水晶虾仁的确做的不错。” 　　赵景宸靠着椅背，凝视着对面的唐以微，脸上闪过一丝惆怅，“你那么喜欢孩子，原以为你会在教书育人的岗位上坚守一辈子，后来怎么去了会计师事务所？” 　　唐以微无奈地耸耸肩，“喜欢是一回事，适不适合又是一回事。童言无忌，天真烂漫的小孩子谁不喜欢。但是，你知道吗？”一聊到孩子，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那种拘谨没了，话不知不觉已多了起来。 　　“那些孩子我有的时候，怎么说呢，那种脑洞大开，那种奇思怪想，我觉得我真的搞不定他们。后来我就想，这份工作固然干得开心，可是我如果再教下去，就有误人子弟的嫌疑了。再加上，老是被大学同学吐槽，说数学专业去教小学生，是杀鸡用宰牛刀，大材小用了，而且，当老师也清贫了一点，综合考虑下来，所以就改行了。” 　　赵景宸默默给自己点赞，这个开放性问题，看来是问对了。 　　他微笑着凝视她，倾听着她的喋喋不休。这种喋喋不休于他而言，是弥足珍贵的，因为他不想看到她拘谨戒备的样子，他喜欢看她笑的样子，更喜欢看她唇角那若隐若现的小梨涡。 　　天知道他有多期待，期待能穿越到从前属于他和她的快乐时光。 　　“听说CPA考试是出了名的变态，你考了多久？” 　　“一年！”唐以微说完，把盘子里最后一只虾仁送进嘴里。原以为会跟上次飞机上一样，吃不下或者食不知味，现在看来，这次完全没受他影响。 　　唐以微，你很争气！ 　　“我猜就是，以微那么聪明，肯定一次就过。”某人赞人真是毫不吝啬。 　　刚才始终保持沉默的手机，这时屏幕突然亮了，然后音乐声悠扬响起。 　　肚子都已经填饱，这个电话来的，是不是晚了一点？ 　　唐以微凑近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看到屏幕上面浮现的来电姓名，忍不住皱眉。 　　半首歌唱完后，手机终于归于平静。只是，电话那头的人异常执着，静默几秒后，音乐声再度响起。 　　唐以微看了眼餐桌对面的人，他的眼底，毫无悬念地写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无奈地接起手机，和颜悦色道：“你好，王董！” 　　话音未了，电话那头就有咆哮的男声传来：“唐小姐，怎么回事啊？我的增发新股的申请怎么被证监会拒绝了？” 　　音量分贝大到唐以微的耳膜都被震动，她本能地把手机拿远一点，电话那头的机关枪依旧在疯狂扫射：“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我们公司等着这笔钱救急呢。” 　　唐以微压了压心口的浮躁，让自己保持平心静气，“王董，两个月前，我就提醒过你，增发申请肯定会被拒。证监会虽然没有明示为什么增发申请不通过，不过，根据你们公司前两年的财务报表，不用我明说，王董你也应该明白被拒的原因。” 　　听她这么一说，电话那头似乎火气更大了，“说到财务报表我就来气，刚刚券商那边的人也说了，就是因为这两年的财务报表拿不出手，审计报告上还说了那么多影响我们公司声誉的话，才会被拒。我说唐小姐，我一年给你那么多钱，你怎么就不能给我的审计报告写漂亮点，把业绩做高点？” 　　面对这么不可理喻的要求，唐以微哭笑不得，“王董，漂亮的财务报表是要靠业绩的，不是靠会计师弄虚作假地粉饰太平。” 　　“我不管，这笔钱我无论如何必须募集到，不然我的公司没法运转下去。” 　　这样的对话已毫无继续下去的必要，这样的交谈局面唐以微也早有预料，所以电话才会接的非常勉强。 　　唐以微用手指揉了揉蹙起的眉心，语重心长道：“王董，股市绝不是永不枯竭的提款机。努力经营、改革创新、顺应市场才是企业长久的生存之道。作为一个小小的注册会计师，我也只能言尽于此了，再见！” 　　说完，唐以微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纠结了几秒，最终又关掉了手机。 　　一抬头，赵景宸已悄然对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脸上似有强忍的笑意。 　　末了，终于绷不住了，呵呵地笑出声来，“我相信，王董听完唐老师的这一番教导，会幡然醒悟的。” 　　☆、第十四章 　　走出餐厅，上车，赵景宸发动汽车，问道：“住哪？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还是把我送到事务所，我自己开车回去。” 　　“你觉得，我如果想知道你住哪，这对我有难度吗？”夜色中，赵景宸转脸凝视她。 　　“……”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赵景宸的身体突然就压了过来，温热的气息一下子笼罩住她全身，唐以微下意识的 　　局促地把身体往后缩。 　　他想干嘛？ 　　他的手臂很自然地圈上了她的腰，炙热的掌心覆上她右侧腰间，上下探索，唐以微感觉心脏骤然狂跳。 　　她眼一闭，“赵景宸，你想干嘛？”急促的语气，因为紧张声调都变了。 　　恍然间，耳边传来清脆的一声“咔”，身上强大的压迫感消失了。 　　唐以微犹豫着睁开眼，对上他清亮的双眸，里面闪动着戏谑的笑意，“帮你系安全带，至于这么紧张吗？” 　　好尴尬……为了掩饰，她认命又无奈地说：“紫金花园29号。” 　　高架上的灯盏如流星般闪过，被快速前行的车抛到身后。 　　唐以微悄然看向他的侧颜，那犹如雕刻般的俊朗侧颜，曾经是她无比迷恋的。 　　只是，这个俊朗侧颜，已经有了新的女主人，再也不属于她，她的心黯然下落。 　　“放下吧。”心中有个声音这样告诉她。 　　赵景宸手握着方向盘，侧头看了她一眼，斑驳的光影在她光洁的脸上快速闪过，衬着她的脸色愈发的白皙也 　　愈发的凝重。五年不见，这次再见面，发现她变了，变了很多，瘦了；比以前漂亮了；比以前沉默；笑容也比以前少了很多。 　　那时候的她那么爱笑，爱闹，爱说话。 　　也许是自己曾经狠狠地伤害过她吧。 　　“以微，中山路上新开了一家泰国餐馆，过两天，有没有兴趣去尝尝？”他故作轻快地问。 　　“没兴趣。”唐以微闭一闭眼，冰冷的言语不带一丝的感情色彩。 　　赵景宸心口一窒，他只是见不得她这么瘦，他会忍不住心疼，他只是下意识地想把她养胖点。对于别的， 　　他并没抱更多奢望，或者说，他还不能确定，她对自己的心是否一如从前？ 　　只是一起吃个饭这种最稀松平常的要求，她都……不愿意。 　　她应该还是恨着他的吧。 　　“我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纯粹的吃饭而已。”赵景宸讪讪地解释，话一出口，他就感觉到这么无力的解释， 　　似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唐以微扭头看着他，清晰地吐出：“除了工作上必须的交集，我不跟有家室的男人有任何交往，这是我做人 　　做事的底线。” 　　赵景宸当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那天的机场出口，他和苏莹看上去如此亲密。 　　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陷入深深的沉默。他能说什么，他能解释什么，他跟苏莹的关系根本不是三言两 　　语能解释清楚的。 　　黑暗中，唐以微牵了牵嘴角，多么可笑，就在刚才，她居然又天真地期待，期待他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不管他说出什么理由，她都会选择无条件的相信他。 　　可是，他终究没有给出她期待的答案，他选择了默认。看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那个漂亮的女孩，应该就是他的女朋友，也许……他们已经是合法的夫妻都说不定。 　　唐以微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向窗外，开始数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 　　一、二、三、四、五…… 　　今夜，她一个字都不想再跟他多说……或许还包括未来。 　　一路令人窒息的沉默。 　　☆、第十五章 　　十五分钟后，车子稳稳停在29号楼门口。 　　唐以微快速下车，走到车的另一侧，对上的是赵景宸幽深的眼眸。 　　他的手肘支在车窗口，面色凝重地看着她。 　　“谢谢你送我回来。”唐以微客气地道谢。 　　赵景宸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凝视她。在他一眨不眨地灼灼凝视下，唐以微感觉都快窒息时，他终于开口了， 　　“你的车在单位，明天我来接你上班。” 　　说完这一句话，他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开车疾驰而去。 　　唐以微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才魂不守舍地上楼。 　　回去的路上，赵景宸习惯性地把车开到了西蠡湖边上。下车熟门熟路地穿过一片草地，就到了宽阔的水域边， 　　走到那块坐过无数次的礁石上坐下。 　　夜色中的湖边空无一人，他自嘲地笑了笑，这么冷的天，除了他，谁会大晚上坐在湖边吹西北风。 　　曾经有两次，夜间联防人员走过，误以为他想跳湖，还好心过来劝解他，把他弄得哭笑不得。 　　点上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再缓缓吐出，寒风转瞬间将烟雾吹得无影无踪。 　　自从跟她分手后，就学会了抽烟，一学会就抽的特别凶。 　　这三年来，在单位加班到晚上九点，回去的路上再到西蠡湖边上抽一会烟，已经成了他生活的常态。 　　很多时候，苏莹也很配合，他到家的时候，她已经回自己房间了。 　　这样也好，大家都不必小心翼翼看对方脸色说话，不然两个人早晚会累死。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虽没血缘关系，但是在他骨子里，早已将苏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和自己的亲妹妹像夫妻一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怎么可能不别扭？ 　　赵景宸曾经无数次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断然不会答应那场荒唐的交易。 　　如果当初没有他的首肯，也不会是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 　　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自己。 　　一直把半包烟抽完，浑身已被寒风吹到凉透，赵景宸才起身离去。 　　打开家门，里面一片漆黑，她应该已经回房间了吧。 　　往阳台走的时候，不经意瞥到餐桌上有一张纸。 　　拾起那张纸，纸上是苏莹的笔迹。 　　“景宸，不好意思，第一次没提前跟你打招呼。我现在已经在开往塞班岛的飞机上，那个美丽海岛我向往已久。不用担心我，我是和两个女同学一起去塞班。最近我一直在想，三年前不择手段地和你住到一起，也许是个愚蠢的决定。一度我曾雄心万丈想用我的爱来感化你，一年不够两年，两年不够五年，我是不是很幼稚很可笑？你说的没错，我们只可能有兄妹之情，爱情于我们终是遥不可及。冰箱里有我提前做好的菜，热一热就能吃。我一周后回来。苏莹。” 　　放下纸，赵景宸步上阳台，又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平常苏莹在家他几乎不抽烟，不让女人抽二手烟，这是作为男人的基本。 　　烟雾袅袅中，赵景宸突然特别鄙视自己，辗转在两个女人之间，你TM就是个人渣。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这样对他对苏莹对谁都不公平，他必须尽快拿出一个正确的解决方案。 　　☆、第十六章 　　翌日清晨，唐以微下楼，隔着玻璃门，看到赵景宸的座驾已静静停在门口。 　　好吧，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坐你的车。 　　唐以微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 　　刚坐上车，他的身体再度靠近，熟悉的温热气息卷土重来，“我自己来。”唐以微飞快地自己系上安全带。 　　他的眼中倏地又涌起笑意，侧身到后座拿过一个纸袋递给她，“你的早餐。” 　　虽然未来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但是为了一些绝对价值不高的食品与他客套，未免矫情。 　　犹豫了一下，最终接过，“谢谢。 　　打开纸袋，看到里面的内容物，唐以微下意识皱了皱眉，“一个人的早餐需要这么多吗？” 　　实在是太多了吧！两个全麦面包，一个鸡蛋，一个苹果，还有一杯温热的牛奶。 　　“非常需要，脑力劳动所消耗的卡路里远超体力劳动。”某人的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事务所门口，赵景宸跳下车，快步走到车的另一侧开门，唐以微提着早餐袋下车。 　　奥迪SUV刚刚绝尘而去，躲在大门边上的苏晓菀下一刻就飞奔而出。 　　终于被我逮住了。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的上司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工作狂人。一度，她还曾非常阴暗地揣测，这位上司是不是受过感情重创。 　　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苏晓菀贼兮兮地跑到唐以微身旁问：“新交的男朋友？” 　　唐以微瞟了她一眼，“怎么这么八卦？” 　　苏晓菀的嘴皮子很溜，“女人不八卦，人生不完整。” 　　一低头，看到唐以微手里提着的早餐袋，苏晓菀的八卦精神彻底被激发了，唐以微从来没有带早餐的习惯，据此推断，肯定是刚刚那个男人买的。一个男人会细心地给女人买早餐，这里面的深意就不言而喻了。 　　“以我阅男无数的经验，刚才那个男人是无数少女的杀手。”苏晓菀言之灼灼。 　　唐以微暗自好笑，这个苏晓菀，不过才二十三岁，都还没谈过恋爱，就敢号称阅男无数。 　　“可惜，我已经不是少女了。” 　　“唐经理，那他是不是你新交的男朋友？保密工作不用做的这么好，透露一下嘛。”不听到点实质性的东西，苏晓菀感觉百爪挠心般的不爽。 　　怎么透露？她跟赵景宸的关系还真是说来话长，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不说也罢。 　　“不是男朋友，晓菀，我提醒你，今天已经周三了。”唐以微冷静提醒。 　　苏晓菀无语凝噎，不肯说就不说，偏偏还要装出一副高冷BOSS样子给谁看。 　　走进事务所，到桌前坐定，刚把电脑打开，手机响了，是唐以微审计的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总监的来电。 　　接起电话时，她已大概猜出对方会跟自己说什么。 　　“唐小姐，你出具的审计报告我昨天给董事长看过了，结果董事长大发雷霆。”王总监停顿了一下，换成委婉恳求的语气，“你看，唐小姐，能不能不要把业绩下调为每股0.05元，我们公司的业绩快报两个月前就发布出去了，一下子从快报的每股0.45元调整到0.05元，你让我们公司以后怎么在资本市场立足？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或者适当下调一下，调到每股0.35元，你看这样行不行？” 　　果然！唐以微下意识皱了皱眉，“恐怕不行，这么做有违我的职业操守。” 　　略一沉吟后，王总监说：“要不这样，我们公司把每年的审计费再增加百分之三十，你一会把你的卡号发给我，这增加的部分就算是给唐小姐个人的辛苦费，这样你应该不反对吧？” 　　这是赤裸裸的贿赂，一下子就是六位数，真是大手笔，唐以微无声冷笑。 　　“王总监，如果中国的财务审计全都这样随心所欲，暗箱操作，中国股市将万劫不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还是那句话，有违我职业操守的钱，我一分钱都不会拿。” 　　听到这样的回答，王总监的声音立马变了，“唐小姐，现在这个社会为人处世还是要懂得变通，那样才能长久立足。如果你坚持要发这样的审计报告，那我们公司明年只能换审计机构了。” 　　这位财务总监还真是深谙谋略之道，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把软磨、威逼、利诱都使了个遍。 　　用换审来威胁她，在她的职业生涯里，已经不是第一次，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作为上市公司“成绩单”的“把关人”，审计机构被上市公司“换将”的案例早已屡见不鲜，而在年报披露后，因为财务处理意见不同，或者合作不愉快，就此结束合作关系的现象也是司空见惯。 　　“王总监。”头又开始疼了，唐以微揉了揉太阳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和，“如果你们公司因为我说了公正客观的话而结束合作，我真的无话可说。我希望……” 　　她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端的王总监怒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 　　第一次碰到这么油盐不进的会计师，让他恼火到已经顾不上礼仪了。 　　握着电话，听到电话那端传来的“嘟嘟嘟”的挂断音，唐以微先是惊愕，进而是无声地苦笑。 　　不出意外，又要流失一个客户了。 　　她放下手机，盯着桌上的早餐袋呆呆地看了一会，最终打开。 　　自从他最近再度出现后，睡眠一直不太好，即使睡着了，也老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早上闹钟响了也没听见，后来醒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做早餐了。 　　拿出那个红红的苹果，浅浅的一口咬下去，苹果水分很足，也异常甜美，可是依旧掩盖不了她心口的苦涩。 　　曾几何时，他们相约在广溪湖边晨跑，跑完步后坐在湖边一起快乐的吃带来的早餐。 　　曾经的甜蜜已遥不可及，当下的烦恼却不离不弃。 　　一段失败的感情，究竟还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完全消化？ 　　☆、第十七章 　　王明辉行事还真是雷厉风行，三天后，审计合同签订完毕。一周后，预约唐以微去他们公司做上市审计培训。 　　培训的隔天，王明辉的秘书给唐以微发了个地址定位，并且解释说，公司的办公区最近正好在装修，明天的培训去这个地址。 　　唐以微未曾多想，第二天上午，开着车载导航，带着苏晓菀就奔着这个地址去了。 　　距离不算远，半小时后，唐以微的车已开进那家公司。 　　站在办公楼的电梯口，苏晓菀这才想起，笔记本电脑还在车上，培训的PPT教材都在电脑里。 　　唐以微把车钥匙给她，自己先搭电梯上楼。 　　光可鉴人的电梯载着她快速上行。 　　“叮”，五楼到了。 　　往电梯外走的时候，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左手抱着一大包培训的纸质资料，右手伸到包里摸手机，手忙脚乱之间，培训资料雪片般洒了一地。 　　唐以微先接起电话，是王明辉的秘书打来的，“唐小姐，你大概什么时候到？” 　　“我已经到公司了。” 　　“好的，那我们五楼会议室见。” 　　挂了电话，唐以微蹲下，快速捡拾散落一地的资料。 　　一双黑色皮鞋，突然停在她低矮的视野里。 　　总算有人来了，唐以微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了来帮忙的，“麻烦你了。”她头也没抬地先道谢。 　　那双黑色皮鞋一动未动。 　　唐以微有点好奇，仰头看向黑皮鞋的主人。 　　黑皮鞋的主人好高，他逆光而立，看不太真切。 　　赵景宸？ 　　唐以微不太确定，再看一眼。 　　不得不认命，你不期待的人，他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站在她面前，西装英挺，笑容清浅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景宸。 　　“早，以微。”他心情很好地打招呼，然后蹲下身帮着一起收拾资料。 　　“早，这边是……？” 　　她的问题还未完全出口，赵景宸就回答道：“没错，这里就是我每天工作的地方。” 　　唐以微无声叹气，自己应该想到的，定位显示的公司名称：江苏宸坤科技有限公司。 　　这个王明辉，为了给他们创造机会，还真是不遗余力。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他应该还不知道，赵景宸有女朋友吧。追根溯源，还是眼前这个男人太有心机，明明有女朋友，却深藏不露。 　　当年那个阳光磊落的男孩哪去了？几年不见，他真的已经变得如此不堪？ 　　“谢谢。”唐以微接过赵景宸递上的资料，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赵景宸，我们回不去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可以吗？” 　　赵景宸的眼神一黯，“我如果不答应呢？” 　　唐以微深吸一口气，“要我说的那么直接吗？你是有女朋友的人，你应该离我远一点。如果你再试图来联络我，我会瞧不起你。不单单是你，对感情不专一，想脚踩两只船的男人，我都会看不起。” 　　说完也不等他的回答，唐以微快步跑进会议室。 　　宽大透亮的会议室内，宸昆和永辉的高层和财务人员各自端坐在偌大的会议桌两边。本来是给永辉公司做培训，因为王明辉存了私心，把培训地点选在了宸坤公司，于是宸坤的员工也顺势跟了过来。 　　从认识她的那天起，赵景宸就知道她钟爱蓝色。当年在数学系的阶梯教室，把林潇潇杀的落花流水那天，她就是一身天蓝色的连衣裙，纯净美好的像早晨七点的朝阳。 　　唐以微今天一身雾霾蓝色的亚麻洋装，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光洁。得益于于长期跑步和脚下的八公分，身姿线条流畅提拔，落在大家眼中，只觉得说不出的养眼。 　　赵景宸收回短暂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他怕时间长了，会引起她的不适，毕竟是公众场合，也要顾忌大家的感受。 　　可能是有过站讲台的经验，她讲课的台风极好，优雅沉着，用词精准简练，能直切要害，偶尔穿插一两句幽默的题外话，也有画龙点睛之妙。 　　他的心中升腾起一丝骄傲，她永远是他心中那个最棒的以微。 　　那天在机场，赵景宸的一句“在锡城你那么闻名遐迩。”绝非言不由衷的恭维话，他曾经跟投行圈的朋友打听过，唐以微在那个圈子的确非常出名。 　　漂亮的女人，哪怕什么都不做，但凭上天赐的一副好皮囊，出名都是易如反掌。如果说，在今天之前，赵景宸多多少少还存了一丝这样的想法，那么此时此刻，这个想法则完完全全被他摒弃了。 　　她绝不是个徒有其表的花瓶，她凌厉的专业度、深厚的专业素养绝非一日之功。赵景宸有艰苦的创业经历，他太清楚光鲜亮丽的成功背后，意味着什么。 　　只是她破茧成蝶的美好过程，自己却永远的错过了。 　　☆、第十八章 　　唐以微的目光扫过埋首认真做笔记的赵景宸，视线停顿了一下后，又快速移开了。心底微微泛起一丝涟漪，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跟她会是这么奇妙的格局，她在台上讲，他在台下听。 　　做这种上市准备期的培训，无疑是项极具挑战性的辛苦活。所幸，长期坚持跑步，体力不成问题，就是穿着高跟鞋，一站就是一天，苦了一双脚。 　　中午在食堂午餐的时候，苏晓菀体谅她站了半天，主动承揽了打饭的差事。 　　等待的过程中，唐以微忍不住去按揉酸痛的双脚，两只脚实在是太疼了，下午再站上半天，估计就要废掉了，还是预判不足，早上出门前还在八公分和球鞋之间纠结了一会，最终职业素养占据上风。 　　正想着，有个身影停滞在她身旁，唐以微扭头，又是赵景宸。 　　他又想干嘛？自己刚才的话讲的还不明白吗？ 　　最终，赵景宸什么都没说，短暂停留后，径自走开。 　　“我刚刚看见一个帅哥很面熟。”苏晓菀把两份午餐放到桌上，神秘兮兮的语气惊醒了兀自发呆的唐以微。 　　“你看见每个帅哥都觉得面熟。”唐以微把自己那份午餐拖到面前。 　　“我绝对在哪见过他，你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 　　片刻后，终于没辜负苏晓菀的好一番搜肠刮肚，她嗷嗷地怪叫着说：“我想起来了，上星期事务所门口的奥迪SUV。我去，唐经理，你如果还告诉我，他不是你男朋友，你就是把我当成了弱智低能儿。” 　　“好吧，我承认，他是我的……”唐以微故意停顿了一下，“大学同学。” 　　“仅仅是大学同学？”苏晓菀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打死我也不信。” 　　“目前确实仅仅是我的大学同学。” 　　“那未来呢？”苏晓菀打破砂锅。 　　唐以微在心底兀自叹气，小菀啊，你把这股执拗劲头拿到工作中就好了。 　　“晓菀，你究竟想听什么？未来如果有一天，我跟他步入婚姻的礼堂，一定第一个发请柬给你，这个回答你可满意？”唐以微难得的开始耍无赖。 　　苏晓菀瞠目结舌，这算什么回答，这等于没有回答，还能不能更无赖一点？更敷衍一点？ 　　她愤愤地扒饭，用眼神狠狠地声讨自己的上司。 　　午休快结束的时候，她们休息室的房门被人敲响。 　　一个年轻女孩拿着一个鞋盒走了进来，她一脸神秘笑意地说：“唐小姐，有人让我给你送双球鞋来。” 　　“有人”，这个用词还真是微妙。 　　唐以微问：“你是？” 　　“我是赵总的秘书，我叫栗晶晶。” 　　苏晓菀翻翻白眼，“你直接说赵总让你送球鞋来，不就结了。” 　　栗晶晶但笑不语，转身退出房间。 　　苏晓菀已经眼疾手快地打开了鞋盒，一双黑白色的匡威静静地躺在鞋盒里。 　　唐以微眼神一窒，又是匡威，又是黑白色。 　　曾经甜蜜的往事瞬间涌上心尖。 　　“小寿星，生日快乐！你那么爱跑步，这是送给你的战靴。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会送你一双。” 　　“每年？这个每年……是多久？” 　　“你想要多久？……一辈子够吗？” 　　“嘻嘻，那我跑步还是不穿了，我舍不得，我要存在那，等将来数数，一共攒了多少双匡威。” 　　明明说好要送一辈子的。 　　最终，黑白色的匡威她却只收到了两双。 　　后来她也会给自己买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运动鞋，唯独不买匡威。 　　“唐经理，都在会议室等我们呢，快换上鞋走吧。”苏晓菀打断她神游的思绪。 　　下午四点，沉闷冗长的上市培训结束。 　　落地窗后的两个男人目送着唐以微的车驶出公司大门。 　　“你这么多年始终不肯娶苏莹，是不是因为她？”袁坤一针见血地问。 　　“利用完了人家，却又不肯娶人家，袁坤，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卑鄙无耻？”赵景宸双手抱臂，不答反问。 　　“凭良心说，我真没这么觉得，当年的事情，唐以微不知情，我却是一清二楚。你也不要有什么心里负担，那事怨不了你，当年我们刚刚创业，说白了就是俩穷小子，哪里拿的出那么一大笔钱，你也是被逼无奈。”袁昆拍了拍赵景宸的肩膀，呵呵一笑，“你小子不算卑鄙无耻，顶多就算铁石心肠。苏莹对你的好，我这个旁观者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你也狠的下心。” 　　“不爱她，却还把她娶回家，我觉得那是混蛋干的事。莹莹是个好姑娘，我不能耽误人家一辈子。” 　　“哥们，你看周围有几个人结婚是因为爱情？因为肚子大了；因为年纪大了；因为父母逼得急了；因为对方经济条件还不错。爱情不是结婚的必需品，房子车子票子才是。没有爱情，也相安无事地过了一辈子的，大有人在。” 　　“敢情你也是不爱你家锦云，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娶她？下次去你家我要好好跟锦云聊聊。”赵景宸不怀好意地眯起眼。 　　袁坤：“……” 　　得了，本来是想来安慰安慰他，刚刚从会议室出来，看着赵景宸追随着唐以微的背影，一脸惆怅。现在倒好，砸了自己的脚，袁昆自认倒霉，溜为上策，“我说你别扯上我啊，我家锦云现在可是家里的太上皇，有孕在身，你可别去刺激她。无人机的电调连接板的问题，我估计这个月应该能拿下，我现在回部门去开个技术会。” 　　袁昆出去了，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斜阳，回味着袁昆刚刚说过的某句话，赵景宸陷入了沉思。 　　爱情是不是结婚的必需品？ 　　说到底，这也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只不过对赵景宸而言，答案却是肯定的。 　　在爱情化为乌有，泡在酒吧借酒浇愁的时候；事业陷入低迷，精神极度萎靡的时候；面对蒙在鼓里的苏莹纯净的眼神，心存愧疚的时候；双方父亲不断给他施压，让他娶苏莹的时候……他也曾颓废地想，就娶了她吧，没有爱情又如何，就这么凑合着过一辈子吧。 　　此时此刻，他很庆幸，他终究没有迈出那万劫不复的一步。 　　☆、第十九章 　　一个严重的错误就像一个致命毒瘤，拖下去只会扩散恶化，是到了手术切除它的时候了。 　　算算时间，苏莹差不多该回来了，打她的电话，很快被接起。 　　“莹莹，塞班回来了吗？玩的乐不思蜀了吧？” 　　“景宸，怎么这么有默契？我刚到家半个多小时，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你的电话就进来，找我什么事？” 　　“想……找你随便聊聊天，有空吗？” 　　本以为苏莹会追问，你想跟我聊什么？方便现在先透露点吗？事实上却没有。 　　“好啊，我正好也有事想跟你说。那晚上你回来吃晚饭，我马上去买菜。” 　　赵景宸刚打开家门，就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饭菜香。 　　苏莹从厨房探出脑袋，“马上就好，你去把手洗洗干净，乖乖坐在那等开饭。” 　　坐在餐桌前，看着一大桌丰盛的菜肴，赵景宸的内心五味杂陈。 　　以前她是那么讨厌油烟味，什么家务都有保姆包办，十指不沾阳春水。跟着自己后，硬是让自己学会了下厨，也学会了料理家务。 　　而自己呢？这三年来，除了冷漠，什么都没给她，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任由她在时光里荒芜。 　　今天回来，本来也是打算跟她推心置腹地好好聊聊，他赵景宸父亲犯的错，不该由他们下一代来买单，他赵景宸也不值得她赔上一辈子的幸福。 　　可是真的到了要开口的时候，他突然又退缩了，那么残忍的话，他实在不忍讲出口。 　　苏莹刚坐下，突然又想起好像少了点什么，她娇笑着问赵景宸：“这么多菜，喝点酒吧？” 　　“好啊。”赵景宸起身准备去酒柜拿酒，苏莹阻止了他，“今天你不要动，都由我来。” 　　看着她兴致盎然地跑去拿酒，拿酒杯，又给两个酒杯倒满红酒。 　　赵景宸注意到，她的脸色很不好，苍白中透着蜡黄和憔悴，“去塞班怎么一点也没晒黑，我看好像反倒比以前白了。” 　　“……是吗？”苏莹愣了楞，“可能是我没下海游泳，所以没晒黑吧。” 　　“去塞班不游泳，那你去干嘛？” 　　“我就想去看看大海，听听海浪不行啊。”苏莹撅了撅嘴，给他一个娇嗔的白眼。 　　赵景宸突然有点失神，小的时候，她被他欺负的生气了，或者斗嘴斗不过他的时候，常常就是这样的表情。他们已经多久没有这样轻松的嬉笑了？ 　　高脚杯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清脆声音，一口红酒下肚后，苏莹说：“不行，就这么喝酒没意思，总要说点什么好意头的话，你先说。” 　　赵景宸端着酒杯想了一下，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有寓意的吉利话，最后只能搬出最传统的祝酒词，“祝莹莹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不料话音刚落，苏莹的脸色陡然就变了，眼中更是泛起隐隐的水光。赵景宸怔怔地看着她，搞不懂这么一句寻常的话，怎么就触动到了她？ 　　苏莹别开脸去，直到把情绪完全收拾好，才又转过脸来，故作轻快地说：“老土，一点没新意。” 　　“我也觉得蛮土的，那你说个有新意的。” 　　苏莹歪着头认真想了一会儿，才缓缓轻启朱唇，说出的话也的确极具创意。 　　“浮生若梦，与其勉强别人，不如善待自己。我想通了，反正我们也没婚约，就让我们愉快的……分手吧。祝我们各自开启美好的新生活，并且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爱。”苏莹眼波流转，笑意盈盈。 　　赵景宸猜对了开头，却没猜中这结局。 　　他从没想过，“分手”二字会是从苏莹嘴里说出。 　　见赵景宸久久都不说话，苏莹眨着眼睛凑近看赵景宸，“怎么啦？不会吓着你了吧？” 　　“不是，我只是在想，这些年，我亏欠你太多。”赵景宸自己都有点恨自己，自己这些年都对她做了什么？明知道她对自己的爱，却一直冷落她，疏远她，她应该已经被自己的冷暴力彻底伤透了心，才会提出这样心灰意冷的要求。 　　“还是很老土，能不能不要跟我玩煽情？你再这样我会哭的。”说话间，苏莹果然又是泪光盈盈。 　　“行，不说这个，那你跟我说说你的打算。” 　　“我爸已经不在了，我一个人呆在中国没什么意思，我这条小蝌蚪还是决定去找我的妈妈了。”说完苏莹自顾自饮下一大口红酒。 　　赵景宸知道苏莹的母亲在美国洛杉矶，“跟你妈说过了？” 　　“说过了，我妈不知道多开心，她已经在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景宸始终感觉，苏莹的笑容和轻快的语气很假，更像是在表演。 　　“到了美国后有什么打算？继续读书还是想找份工作？”赵景宸突然想到了他的发小，“林潇潇你还记得吧，他现在也在洛杉矶，听说在美国混的还不错，现在是美国最大的保险公司的精算师，我把他电话给你，说不定将来还能帮到你。” 　　苏莹的神色又是一黯，片刻后恢复如常，“不用了，我不想出去工作，读书的事也没想好。”笑了笑又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当一条吃吃睡睡的米虫是我毕生的理想。” 　　赵景宸酸涩地笑着点了点头，“到时候有需要的地方随时给我电话。” 　　人生最大的愧疚莫过于辜负，这个自己本无意伤害的女孩，到底还是辜负了她。 　　强大的愧疚感，让赵景宸感觉自己被钉在了耻辱的十字架上。 　　虽然可能永远都难以释怀，但是这样的结局，无疑是最好的，不是吗？ 　　☆、第二十章 　　第二天一早，赵景宸没去公司上班，他先去了最近的银行，办了一张新卡，又往卡里转账了一大笔现金，办完后，直接回了家。 　　“你怎么回来了？”听到开门声的苏莹惊讶地从房间走出。 　　看到她的脸，赵景宸不禁大吃一惊，她的眼皮浮肿，皮肤蜡黄，黄到几乎呈现一种病态状。难道她昨晚一夜没睡？ 　　也是，经历这样的事，能安然入睡才怪，昨晚自己不也是迷迷糊糊的一夜没睡好。 　　感觉到赵景宸的视线长时间停留在她脸上，苏莹摸了摸脸，“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你以前好看吗？”赵景宸笑着反问，顿了顿又补充，“你当然不好看，你应该叫漂亮。” 　　苏莹笑了，从小就是这样，拌嘴永远拌不过他。 　　十分钟不到，苏莹做好了两个人的早餐，牛奶，烤面包，还有煮鸡蛋。 　　“过来吃早餐。”苏莹走到阳台，招呼靠在栏杆上陷入沉思的赵景宸。 　　“我刚刚路上吃过了。” 　　“你有多久没陪我一起早餐了？少吃点，陪陪我……也陪不了几天了。” 　　听她这么说，赵景宸心中不免黯然，这个家虽不是他渴求的，临到要散了却难免伤感，毕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三年，说不难过，那是假话。 　　“什么时候去美国？”餐桌前，赵景宸问苏莹。 　　“机票暂时还没定，我想处理完事情就走，应该会很快。” 　　沉默了一会，赵景宸说：“这套房子是你爸爸买给你的，我想过了，我不能接受你的赠与。” 　　昨晚，苏莹约他过两天去产监处，要把她名下现在居住的这套房子过户到赵景宸名下。赵景宸怎敢答应，本已经感觉羞愧难当，如果再拿她一套房子，还不如让他一头撞死算了。 　　“我这次去美国，不知道猴年马月回来，留着这套房子对我没用。” 　　“我会挂牌出售，钱到时候会转账给你。”赵景宸的语气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犹豫了一下又说：“我这有张卡给你，密码是六个八，或者到时候卖房款就打这张卡。”赵景宸从口袋掏出早上新办的卡，贴着餐桌推了过去。 　　苏莹低头剥鸡蛋，眼角瞥了一下那张银行卡，问：“里面有钱吗？” 　　“……有钱。” 　　“什么意思？”一口牛奶下肚后，苏莹抿着嘴问。 　　“我知道你不缺钱，可是我真的心存歉疚，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怎么补偿你。”赵景宸神色复杂地看她，顿了顿又补充，“你收了，我才能稍稍心安。” 　　苏莹放下牛奶杯，捡起那张深蓝色的卡片。拿在手里正反面仔细看了看后，她的脸上滑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怎么让我感觉像电影里经常看到的桥段。” 　　“什么桥段？” 　　“一个男人要打发一个女人就塞张卡。景宸，不要把我们的关系弄的这么不堪好吗？难道说，你觉得我很缺钱？” 　　赵景宸无言以对，百味杂陈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苏莹父亲去年去世后，她继承了一大笔遗产，毫不夸张地说，衣食无忧几辈子都不成问题。 　　他的心里其实非常清楚，给一个不缺钱的人送钱，就像女人腰部的赘肉一样多余。 　　说到底，不过是买个心安罢了。 　　只是看眼前的形式，这样的愿望恐怕也只能是一种奢望了。 　　苏莹抬眸凝视着赵景宸，笑着问：“是不是我拿了这张卡你就会内疚少一点？我如果不拿你就会内疚一辈子？” 　　“……是的，我想应该是的。”赵景宸回答的有些犹豫，其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如果她收了，自己就真的能买来心安吗？ 　　“明白了。”苏莹点了点头，随手操起餐桌旁的剪刀，PVC材料的银行卡还挺硬，可能剪刀也有点钝，她花了些力气才终于将这张银行卡大卸八块。 　　放下剪刀，苏莹长舒一口气，抬头对神情无奈的赵景宸嫣然一笑，“那我选择让你内疚一辈子。” 　　☆、第二十一章 　　唐以微出了一趟特别奔波的差，用七天时间马不停蹄地跑了北上广三地。 　　而这种高强度的忙碌，无疑是她眼下最需要的。 　　“酷飞”公司是她全程经办的IPO项目，已经过会，需要在这三地举办路演。 　　路演是目前国际上广泛采用的证券发行推介方式，目的是增加投资者与上市公司之间的沟通和交流，以保证股票的顺利发现，同时也能扩大企业品牌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所以各大上市公司都纷纷效仿。 　　本来这种上市路演根本不需要唐以微陪同参与，但是酷飞高层感觉清一色的男性路演阵容太过单调，美女无疑是一张为公司加分的名片，所以酷飞的董事长盛情相邀她参加。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盛情难却之下，唯有妥协。 　　路演的前两站都选择在了五星级酒店举行。 　　因为“酷飞”的市场定位是年轻的运动品牌，再加上热爱运动的年轻人和高校学生是公司的主要目标客户，于是公司别出心裁地决定，将路演的最后一站安排在了南方一所知名高校的礼堂。 　　能容纳三百人的礼堂里挤得满满当当。 　　两百人是来自全全国的投资人，经理人，分析员。各大券商，资本市场叫得上名号的基金公司，私募经理人，以及各大如雷贯耳的杂志，报纸，电视财经专栏都倾巢而出。 　　还有一百人的名额给了这所高校的学生。 　　唐以微和“酷飞”的高层一字排开，坐在主席台上。 　　在这场高校路演会上，依照惯例，先是“酷飞”的董事长张先勇开场，介绍完公司的招股说明书后，他又就公司未来发展目标及经营策略做详尽阐述。 　　不断有媒体记者猫着腰，一路小跑到唐以微面前，然后就是一通镁光灯和快门声的轮番轰炸。。 　　人的适应能力真是可怕，第一天还感觉镁光灯和快门声不胜其扰，现在面对镁光灯的刺眼闪烁，她的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媒体记者对她的高度关注，让唐以微也更加明确自己的定位，那就是?—— 　　扮演好一只称职的花瓶。 　　她时刻提醒自己，腰背挺直，双目平视前方，面带淡淡微笑，斜放的腿部与地面呈45度角，叠放在上面的脚的脚尖垂向地面。 　　这样的姿势坐十分钟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坐半小时以上，那就苦不堪言了。 　　场上张先勇的发言已告一段落，“酷飞”的首席财务官王珉正在介绍公司近三年的财务状况，他的发言明显没有董事长张先勇那么声情并茂。 　　大段的呆板数字让唐以微开起了小差。 　　昨晚下飞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疲惫不堪的她刚刚瘫倒在酒店床上，母亲大人的连环夺命call就适时跟了进来。 　　“微微，五位男士的照片发到你手机上，怎么半天没反应啊？” 　　居然一次发来五个候选相亲对象，老妈可真够拼的。 　　“今天忙死了，还没来得及看。”忙是她应付老妈时使用率最高的理由，万精油。 　　“那你赶紧地看，肖阿姨还等着回复呢，这些可都是肖阿姨精选出的精品，你好好选选，慎重地选，我明天等你答复，你不能再拖了，都快二十九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急啊，隔壁老王家的闺女比你小五岁，人家老王上个月都当外公了，你怎么就……” 　　如果没记错，这样的连篇累牍，应该是今年第五次了。 　　一筹莫展，该怎么去应付一个抱孙心切的老人家呢？ 　　依然以标准坐姿端坐的唐以微，开始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 　　各类重要信息介绍完毕后，进入现场提问环节。 　　主持人宣布，考虑到时间有限，现场共有十次提问机会，市场投资人及各大媒体有七次机会，高校学生有三次机会。 　　连日来的北上南下让唐以微身心俱疲，再加上长时间保持那个累死人的标准坐姿，浑身僵硬酸痛，所以众目睽睽之下，胡思乱想的她感觉阵阵困意袭来。 　　在北京上海两地路演时，始终没有人向她提问，从头到尾，她只需要保持优美的坐姿静静地坐在台上。 　　好吧，那就让我继续扮演一只……打瞌睡的花瓶。 　　唐以微用左手撑住前额，有手掌做掩护，这样打个小盹，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于是，困意越来越浓，薄薄的眼皮终于敌不过强大的睡意。 　　就在上眼皮和下眼皮即将汇合之际，她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十二章 　　“我想请问唐以微小姐，您在给酷飞公司做审计的过程中，是否做到了公正公开？您是否利用职务的便利给他们公司开了某些绿灯？”一位媒体记者向即将进入梦境的唐以微抛出一颗重磅炸弹。 　　激灵灵，唐以微的困意瞬间烟消云散，双眼炯炯有神。 　　拿起矿泉水瓶，先喝口水压压惊。 　　所幸，问题已一字不落地落入耳中。 　　媒体记者问问题果然犀利。 　　一大口水下肚后，她才开口，“我们大家都知道，注册会计师的信誉和法律责任犹如一个硬币的两面，缺一不可。也只有注册会计师的遵守职业道德，才能给投资者创造一个安全诚信的投资环境。所以从我做注册会计师的第一天起，我就给自己定了两个不怕，一、不怕和审计单位关系搞僵。二、不怕因为公正客观接不到业务饿死。” 　　这绝非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从她入行起，她就一直这样要求自己，她也的确做到了。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是这样的回答无疑比苍白的一句“我没有。”，更加掷地有声。 　　所以话音刚落，礼堂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很快就进入大学生提问环节，象牙塔里的学生，自然对这家公司的经营不会有多大兴趣，提问也就难免古灵精怪。 　　一个男生发问：“我想请问张先勇先生，你们公司的碳纤维自行车的价格，对于我们这些学生党来说真的太贵了，公司目前有没有降价计划？” 　　张先勇回答：“大家都知道，碳纤维是一种新型的自行车材料，新型一般就意味着价高。在保证舒适性和安全性的前提下，把碳纤维自行车的成本降下来，让所有消费者都买得起碳纤维自行车，这一直是我们公司研发团队的重中之重。相信在不久的将来，碳纤维自行车的价格会亲民到难以想象，让我们大家拭目以待。” 　　接下来的两个问题，居然都是向唐以微发问，也许学生们更愿意与赏心悦目的美女交流。 　　唐以微也很纳闷，前两站无人问津，最后一站怎么突然炙手可热起来了？ 　　“我想请问唐以微小姐，您这么年轻就成为了CPI，成为审计项目的合伙人，您是不是走了什么捷径？”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女生问。 　　现在的学生问问题都是这么叼专吗？ 　　唐以微无奈地笑笑，略一沉吟后，她回答道：“必须承认，这世上的确存在着无数捷径，排队时插个队；过马路为了少走几步，爬隔离护栏；没读过大学，去办张假证；找工作时托托关系；企业自己不去研发，抄袭创意，做做山寨产品。那为什么那么多人爱走捷径？道理其实非常简单，因为走捷径是人的本性使然，本小利大，何乐不为？在这我不想就人的本性展开深入的剖析，因为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脚下的路。很遗憾，我的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医生，从小他们就告诉我，我的人生要靠我自己。于是我就想，我要走最简单的一条路，那条路的路名简单到只有两个字。事实证明，这条路就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捷径。今天我要把这条捷径分享给在座的各位，它的名字叫——勤奋。” 　　足足安静了五秒钟后，礼堂里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掌声许久才告一段落，支持人宣布，下面是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 　　一位体型肥胖的男生幸运地得到了这个机会。 　　“我有一颗减肥的心，却又有一个吃货的胃。大家看我的身材就懂的啦。”礼堂里响起哄笑声，“我想请教唐以微小姐，看你的身材那么好，你是如何做到的？” 　　主持人提醒道：“这位同学，今天的提问必须跟“酷飞”上市有关，你跑题了。” 　　反正也是落幕前的最后一个问题，主持人犹豫了一下，就来征求唐以微的意见，“唐小姐你愿意回答吗？” 　　唐以微无奈一笑，点了点头。 　　“好身材从来不是天生的。这位同学，我想跟你分享一下我自己的跑步计划，每年不少于250天，不少于2500公里。你现在还觉得我的好身材是随随便便得来的吗？人的身材胖瘦百分之五十靠遗传，百分之五十靠后天。很显然，你的遗传的百分之五十已经不用考虑，所以你未来想要怎么样的身材，全靠你自己，看你的决心有多大。落实到最简单的一句话就是：管住你的嘴，迈开你的腿。管住你的嘴，并不是让你一点不吃，而是要科学的吃，高脂，高糖，高热量的坚决不碰。迈开你的腿，就不需要我解释了吧，让自己运动起来，假以时日，我相信你会拥有标准的好身材。据我所知，“酷飞”是目前国内最大的运动器材供应商，有空的时候你可以去他们的旗舰店逛逛，必有一款适合你。” 　　终于顺利搭上今天的主线，唐以微自我感觉今天这花瓶当得很称职。 　　笑声告一段落后，唐以微总结陈词：“最后送给你一句话，也送给在座的所有来宾：要想美的毫不费力，必须加倍努力。” 　　在热烈的掌声中，声势浩大的巡回路演落下帷幕。 　　☆、第二十三章 　　“酷飞”的董事长本来建议她，去当地的名胜古迹玩几天再回去。想着手头还有好几个未完年报审计，唐以微哪有闲心游山玩水。 　　第二天一早，她搭了最早一班航班飞回了锡城。 　　一踏进部门，唐以微就很疑惑，堆积如山的活都没干完，年报审计也到了如火如荼的倒计时节点，小姑娘们怎么有闲心聚在一起八卦闲聊。 　　哪怕是看到部门领导出差回来，也挡不住她们那颗犯花痴的心。 　　“殷律师好帅，好有男人味。” 　　“我觉得殷律师是我见过的最帅的男人，呵呵，帅到我都要流口水了。” 　　原来是在聊某位男律师，唐以微没有去打断她们，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她们需要一些宣泄。 　　“是啊，是啊，你们有没有发现，他穿西装真是好看到爆。” 　　“又高又帅又多金，还是知名大律师，你们猜他有没有女朋友了？” 　　“女朋友？说不定老婆都有了，这种优质极品是稀缺资源，不知道多抢手呢，哪里会轮到咱们。” 　　唐以微开始深刻反思，是不是把她们逼的太紧了？娱乐活动活动安排的太少？不然何至于随便来个散发雄性荷尔蒙的异性，就让她们这么心浮气躁。 　　她颇有兴致地听她们八卦了一会，忍不住好奇地问：“哪位殷律师？” 　　苏晓菀依然很不争气地挂着一副垂涎三尺的表情，“中楷律师师事务所的殷骏楷，他现在就在大会议室，我们老大陪着他呢，刚刚我们都偷偷去围观了，真的很有男人味。” 　　中楷律师事务所的殷骏楷，真人虽然没有见过，关于他的传奇故事，唐以微却早有耳闻。他是这个圈子出了名的钻石王老五，三十多岁的年纪，是他所在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 　　早些年，凭借一桩轰动全国的中国富豪榜前十的某富豪离婚案，不仅将八位数的代理费收入囊中，更是自此在律师界声誉鹊起。 　　这几年，他转战IPO证券法律业务，因为前期积累了良好的人脉，所以IPO成绩单也是异常骄人。上次偶然听陶静茹说到，他有意跟唐以微所在的事务所合作IPO项目。 　　唐以微难得好兴致地添了把火：“据我所知，他目前不仅没老婆，连女朋友都没有。” 　　都是毕业没两年的小姑娘，强大的八卦精神和花痴劲，果然是再度被引爆。 　　小姑娘们群情激昂。 　　“真的吗？真的吗？” 　　“你知道唐律师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孩吗？” 　　唐以微有点好笑，又问苏晓菀：“知不知道他今天来找老大什么事？” 　　“刚刚听审计一部的张晗说，他们部审计的辰天公司，今天在上交所挂牌，殷律师上午陪辰天的董事长、高管、董秘去上交所敲钟。吃过午饭他就和辰天的董秘一起过来了，听说晚上要请客吃饭。” 　　距离下班还有十五分钟，唐以微桌上的座机响了，在铃声响起的瞬间，她就大致猜到了是谁打来的，勉强地接起电话。 　　“不许溜，晚上一起吃饭。”事务所老大陶静茹的口气总是这么一贯的强势。 　　“我下午刚刚出差回来，本来打算晚上去补一堂瑜伽课。”唐以微弱弱地反抗。 　　“你也是合伙人之一，陪客户是你应尽的职责。” 　　就猜到她会这么说，能不能不要老用职责来压我？唐以微无奈地回复，“好吧。” 　　一进入饭店，唐以微先去了趟洗手间，等她把手洗干净再踏进包厢，众人皆已落座，只剩下殷骏楷律师身旁的唯一座位。 　　看到唐以微走近，殷骏楷立刻站了起来，相当绅士地为她拉椅子。 　　随着他这一立一拉的动作，唐以微注意到让人无法忽视的两点：这个男人真高，这个男人穿西装真的很好看。 　　她喜欢看欧美片，看得多了，最大的感悟就是，老外穿西装甩国人几条街。 　　倒也不是她崇洋媚外，国人穿西装，大多数就像穿工作服，完全不如欧美人，穿着彰显儒雅气质，轻松自如驾驭。 　　这是人的骨骼身材和轮廓气质决定的，不服不行。 　　眼前这位无疑算是国人中的异类。 　　难怪部门那些小女生都对他五迷三道的。 　　冷菜刚端上，辰天的两位董秘就动作麻利地把大家面前的酒杯都满上了红酒。 　　辰天的两位董秘都是酒缸里泡出来的人精，酒量过人自然不用说，还极度热衷于劝人喝酒，尤其热衷于劝美女喝酒，劝酒的台词更是层出不穷。 　　场面上例行的酒过三巡后，唐以微就成了他们劝酒的主战场。 　　唐以微在心底默默哀嚎，不会吧，我只是个打酱油的小配角，你们该去给主角多敬敬酒。 　　对这类饭局固然是意兴阑珊，但是这几年的磨砺，让她早已深谙饭局的规则，推杯换盏间，谁也难以摆出独善其身的高傲姿态。 　　盛情难却之下，五六杯红酒倒也在她能承受的酒量范围之内。 　　只是今天这两位董秘明显不是好应付的角色。 　　在他们的轮番攻势之下，不过半个小时，七八杯红酒已下肚，唐以微最直接的感觉，眼睛的聚焦功能开始退化，餐桌前的人开始变幻的影影绰绰。 　　根据历史经验，这个时候必须撂杯子，再喝下去必定出丑。 　　唐以微有过一次喝断片的经历。真的是斯文扫地，先是一大通逻辑混乱的胡话，然后就死死揪住旁边座位的人，跟他比赛背唐诗。这也是事后别人告诉她的。 　　从此沦为朋友圈的大笑话，说她一喝醉就化身为诗人。 　　从那以后，打死唐以微也不敢再贪杯了。 　　☆、第二十四章 　　两位董秘岂肯善罢甘休，他们咬定青山不放松，你方唱罢我登场，依然兴致高昂地过来劝酒，仿佛他们今天远道而来，不是为了庆祝公司上市，而是专程来找唐以微喝酒的。 　　她面前的高脚杯再次被满上。 　　“唐小姐，这杯你要不肯喝，就是不给我面子，我没面子就会很伤心，一伤心说不定就会哭。” 　　“唐小姐这么貌美如花，练好酒量，前途无量。” 　　…… 　　各类花式劝酒台词让唐以微哭笑不得，也不胜其扰，她无奈又认命地准备端酒杯，一低头，面前的酒杯不知何时消失了，殷骏楷面前却多出了一个酒杯。如果没猜错，应该是他趁着大家扯皮时端走的。 　　为着他这个悄无声息的暖心举动，唐以微不禁多看了他几眼，这是一个英气多过颜值的男人，眉眼深邃提拔，浅浅一笑也是英气逼人，毫无时下演艺界小鲜肉的阴柔之风。 　　这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律政型男。 　　看见大家都注意到了他这个小动作，再装傻显然不合适，殷骏楷端起唐以微的酒杯站起来，“女孩子喝不下的时候，男人责无旁贷要顶上。我看唐小姐喝的也差不多了，后面只要是她的酒，我都替她喝了。”说完，将酒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酒桌上的风向悄然变的微妙起来。 　　“殷律师，冒昧地问一句，你现在究竟有没有女朋友？”陶静茹问。 　　殷骏楷略一沉吟，呵呵一笑道：“说来惭愧，都三十好几了，还是一只单身汪。” 　　听到这样的回答，陶静茹一下来了兴致，她自认眼神向来犀利，据她察言观色，殷骏楷对唐以微应该有好感。 　　从五年多前，唐以微踏进会计师事务所，陶静茹见证了她从一个职场小菜鸟一步步蜕变为顶尖审计精英，也见证了她一片空白的感情历程。 　　毫无疑问，她对这个下属是偏爱的，出类拔萃的业务能力，毫无侵略性的漂亮容貌，又有难得的好性子。于是，趁着一个合伙人退出，她把唐以微拉进了事务所合伙人队伍。 　　前一阵，有一个投行的朋友悄悄问她：“那个唐以微是不是拉拉？”容貌那么出挑，身旁却一直没有男伴，外人会这么猜测也是情理之中。 　　这下可急煞了陶静茹，于是，把唐以微嫁出去，就成了她心头的头等大事。 　　陶静茹嬉笑着问：“那殷律师，你觉得我们以微怎么样？她也二十七岁了，老大不小的，偏偏就是嫁不出去。我看你们凑成一对挺般配的。” 　　唐以微正端着茶杯，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 　　老大，你怎么这样啊，别这么直接行吗？还有，别说的我像滞销商品一样，好不好？ 　　唐以微知道，陶静茹其实没有恶意，她的性子就是这么直截了当惯了，别指望她会多婉转。 　　“啊，还没有男朋友，唐小姐行情这么差吗？”董秘林文龙脱口而出。 　　“哎哎，你会说话吗？”陶静茹朝林文龙翻白眼，“不是行情差，是我们以微眼光太高。” 　　被陶静茹这么一骂，林文龙赶紧致歉：“对对，是我说错话了，一会我自罚一杯。不过还别说，唐小姐和殷律师还真是很般配。你们也算是同行，我看凑成一对，这个行。” 　　董秘李行飞挤眉弄眼道：“殷律师，酒都代唐小姐喝了，你对唐小姐那点小心思，我们都懂的啦。” 　　审计一部的部门主管严朗也来凑热闹，“你们两个如果成了，我们今天在场的可都算你们的媒人啊，到时候每人十八个蹄胖可不能少啊！” 　　一场祝贺公司上市的庆祝宴转瞬间变成了做媒宴。 　　大家热烈的畅所欲言，唐以微连插句反对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很崩溃，热衷于做媒难道是地球人的共性？ 　　就在这时，始终沉默的殷骏楷突然转过脸，目光深深地看着唐以微，微微一笑道：“如果唐小姐不反对，我求之不得。” 　　☆、第二十五章 　　因为两位董秘要连夜赶回J市，饭后的K歌活动被取消了。 　　在饭店门口，大家达成了高度统一的意见，那就是：把送唐以微回家的任务交给殷骏楷。 　　殷骏楷的司机已经提前把车开到饭店门口，黑色的保时捷卡宴在夜色中泛着铮亮奢冷的金属光泽。 　　殷骏楷保持着一贯的绅士，打开车门，先请唐以微坐进去。 　　司机技术纯熟地驾车汇入夜色中的车流。 　　殷骏楷从副驾座转过身，跟后座的唐以微彬彬有礼地客套道：“唐小姐，久仰你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唐以微挂着淡淡的职业笑容，“殷律师的大名，我也是久仰了。” 　　久仰你在法庭上的霸气。 　　敢在法庭上跟法官就法律条款唇枪舌战，拍桌子开撕，全锡城估计找不出第二个了。以至于后来很多法官都不太敢接他的案子，既怕他对法律条款令人发指的烂熟程度，更怕被他当庭弄得下不来台。 　　殷骏楷笃定地笑了笑，“以后我们应该会有很多的合作机会，希望能跟唐小姐合作愉快。” 　　唐以微神情疏淡客套地点了点头，并未开腔，总觉得刚才席间的尴尬还未散去。 　　“如果唐小姐不反对，我求之不得。” 　　金牌律师果然好口才，他就这么波澜不惊的一句，饶是唐以微自认为进退有度，都一时想不出应对的话术。 　　而席间所有人都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屏息以待她的回答。 　　唐以微大窘，都不知道该怎么接招，接或不接都是不妥。 　　无计可施之下，她只能选择落荒而逃，“对不起，酒多了，我去一下洗手间。” 　　尴尬的问题是逃避掉了，尴尬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不知不觉间，车窗上积聚了星星落落的雨点，几乎缠绵了一个冬季的细雨，刚刚休整一天，居然又卷土重来了。 　　这恼人的雨，最不受车轮上的现代人待见。 　　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唐以微跟殷骏楷道过再见后下车。 　　殷骏楷也跟着下了车，“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不太安全，我送你进去。”平静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容抗拒的霸气。 　　“不用，不用了。”唐以微本能地抗拒。 　　“前两天新闻里播报，上周六晚上十点多，附近的万方路发生一起持刀抢劫案，在与歹徒搏斗的过程中，二十五岁的女子不幸身受重伤，目前还在人民医院ICU病房全力抢救中，生死不明。”殷骏楷温润的嗓音如同新闻主播一样字正腔圆。 　　唐以微知道那起恶性持刀抢劫案，最近新闻里频繁报道，并且告诫年轻女子夜间尽量不要外出，事发地点其实跟唐以微家隔了好几条街，并且也不是在小区内部，而是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 　　饶是如此，殷骏楷所期望的震慑作用已然见效，唐以微背上已有森森寒意冒出。 　　“好吧，那麻烦殷律师了。” 　　殷骏楷拒绝了司机递过来的雨伞，“算了，雨应该下不大。” 　　仿佛是老天听到了他说的这句话，偏不服气了，两人走了没几步路，雨势不仅没减小，反倒越下越大了。 　　离家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如果再用这种压马路的速度前进，不出意外，明天必然感冒，而且两个不熟的人，这样压马路也不免尴尬。 　　唐以微对殷骏楷说：“我们快跑吧，冬天的雨，淋了最容易感冒。”说完也不等他回答，自己率先奔跑起来。 　　跑了没几步，突然感觉雨似乎在顷刻间停了。她惊讶地抬头望向夜空，这才发现，殷骏楷已脱下西装，高高地兜在两人的头顶。他的个子非常高，修长的手臂把西装完全撑开，这就构成了一个基本封闭的小环境，以至于唐以微被保护的很好，几乎一滴雨都淋不到。 　　如果唐以微没猜错，那西装是阿玛尼的牌子。 　　忍不住为那件身价不菲的西装惋惜，“阿玛尼当雨衣，可惜了。” 　　殷骏楷朗声一笑，“穿了很久的旧衣，在寿终正寝前发挥一下余热。” 　　家门口越来越近，雨也越来越大，唐以微奔跑的脚步却仿佛被什么绊住了一样，渐渐慢了下来。 　　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英挺的身影。 　　很明显，赵景宸也已经看到他们，看到挤在西装下那个狭小空间里，亲密无间的两个人。 　　隔着老远，唐以微都感觉到了他脸上逼人的戾气，他身上的黑色大衣已湿透，在路灯的照射下，泛着幽幽的冰冷光泽。 　　看到他脸颊上纵横的雨水，她蓦的有点恼火，这人有没有脑子？出门怎么总是不带伞？不知道自己淋了雨会生病吗？ 　　“以微，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刚刚走近，赵景宸就冷冷地挤出这么一句。 　　如果可以，唐以微更愿意视而不见的一走了之。 　　“这位是殷骏楷律师，这位是我大学同学，赵景宸。”唐以微无奈地为他们做介绍。 　　“仅仅是同学？就没有别的什么介绍的吗？”赵景宸咄咄逼人，能问出这么反常的话，连他自己都有点吃惊。 　　“什么？”唐以微一愣，完全搞不懂他这话的意思。 　　等等，为什么他的语气像一个丈夫在质问晚归的妻子？ 　　他有什么权利？ 　　☆、第二十六章 　　这种不可理喻的人，一点都不想搭理他。 　　唐以微转身对始终冷静旁观的殷骏楷抱歉地一笑，“谢谢殷律师送我回来，时间不早了，改日再请你上去喝茶，雨有点大，我上楼给你拿把伞。” 　　“不用。”殷骏楷把西装搭上臂弯，“你的手机号报给我。”说着从裤兜摸出手机。 　　唐以微报上自己的手机号，殷骏楷的手指飞快的按数字键，片刻后唐以微的手机响起。 　　“如果需要，随时都可以打我电话。”殷骏楷挂断电话，“再见。”走之前，他的视线余光似有若无地扫了赵景宸一眼。 　　赵景宸自己都想不明白，他怎么就来了这里？从公司出来，他原是打算回家的，开了一段后迷迷糊糊地觉得不对劲，一直到车停在她家门口，他才如梦方醒。 　　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想来看看她，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 　　如果说思念是一种病，那么他已经病入膏肓。 　　就在刚才，当他看到他们两个亲密地躲在西装下，笑着飞奔而来时，生平第一次，他体会到“醋意滔天”是为何物。以至于，后来才会那么失态。 　　真的很介意。 　　介意她的身旁有别的男人。 　　隔着淅淅沥沥的雨丝，唐以微沉默地看着他。 　　明明已经有了感情归宿，为什么还要一再的来打扰我的生活？知不知道应该避嫌？ 　　片刻后，她一言不发地转身踏上门厅的台阶，刚上几个台阶，她又停了下来。 　　心中终是……不忍，再这样拖下去，他明天肯定感冒发烧。 　　她头也不回地冷声说：“一身的水，上楼把身上擦擦干净，到时候感冒了，又成了我的罪过。” 　　赵景宸的心中有隐隐的喜悦冒出来，原来她还是心疼他的，她也依然记得自己当年为了等她，淋了雨生病的往事。 　　那次淋雨生病是大四的时候，那天也是下着这样阴冷的冬雨。 　　两人隔天相约第二天在植物门口等，结果唐以微临时被老师拉去帮忙整理材料，一忙她就把这事给忘了。等她忙完才猛然想起，给他打电话，无人接听。等她赶到植物园门口，距离相约的时间已过了两个多小时。偌大的植物园门口，只有赵景宸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雨中，从头到脚已彻底湿透。 　　第二天，赵景宸毫无悬念的感冒了，烧发到三十九度五。 　　“傻瓜，你不会找个地方躲雨吗？”唐以微一边喂他吃药，一边不忘数落他。 　　“我也找了，植物园门口，实在没有可躲雨的地方。”靠在床上的赵景宸说的可怜兮兮。 　　“那等不到我，不会给我打电话？” 　　“手机忘在宿舍了。” 　　“那你等不到我，就回去，一个劲在那傻等，你傻不傻？” 　　“我怕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到了。”被高烧搅得晕头转向的男孩趁机撒娇，“我头好疼，你给我揉揉吧？” 　　唐以微又好气又好笑，原来撒娇并不是女孩子的专利。 　　…… 　　恋爱中的男女，一场小小的感冒也可以幻化出无数甜蜜。 　　他和她，什么时候才能重拾昔日的甜蜜？ 　　一路沉默地进门。 　　唐以微找出两块干净的毛巾和一个吹飞机递给他，“自己处理一下。”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赵景宸一边擦拭头发上的雨水，一边缓缓地四处走走看看，很快他就发现，这个家里有三多，绿植多，长毛玩偶多，靠垫多。 　　玩偶的种类齐全，大小不一，分散在屋子的各个位置，靠垫也是形态各异，色彩斑斓。 　　这一切无不昭示着女主人热爱生活，骨子里还童心未泯。 　　“给你煮了杯生姜茶，把它喝了再走。”唐以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赵景宸走到餐桌前坐下，姜茶冒着袅袅热气，浓郁的生姜味瞬间充盈鼻腔。 　　她的面前放着一杯白开水。 　　她还是不能接受生姜的味道？ 　　记得那时一起吃饭的时候，只要菜里有生姜，她就会皱起眉头，“这厨师太讨厌了，怎么放那么多生姜，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景宸你快把生姜挑了。” 　　可怜他一个计算机系的大神级优等生，倒成了她的御用挑菜工，想想都头痛。 　　“不喜欢生姜，家里怎么还会备着？”赵景宸忍不住问。 　　“煮有些菜需要生姜去腥味，煮完后再拿掉。” 　　透过升腾的淡淡水汽，赵景宸看向餐桌对面的唐以微。 　　又咬杯子。 　　她那细细的贝齿又跟玻璃杯较上了劲。赵景宸知道，这是她烦恼时的习惯性小动作。 　　向来如此。 　　只是她在烦恼什么？如果没猜错，应该与自己有关。 　　长足的沉默后，唐以微才开口，“赵景宸，想拜托你一件事？” 　　“嗯，你说。” 　　“我想拜托你，以后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赵景宸端着茶杯的手僵住了，“理由呢，我需要一个理由。” 　　难道是为了刚才那位殷律师？不可否认，那个男人是优秀的，英挺的外表，卓然的气质，他完全配得上她。赵景宸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不自信。 　　她长长的睫毛安静的垂着，“我不想沦为我最鄙视的那类人。” 　　“哪一类人？” 　　唐以微抬眸，看着他神色平静地吐出：“破坏别人感情或者别人家庭的小三。” 　　如果他一直这样出现，她很确定，她会可耻的心软，她会越来越没有原则。 　　赵景宸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难辨，片刻后，似乎很艰难地说：“最近我已经在处理了，再给我点时间好吗？一切都会处理好的。” 　　没有片刻的迟疑，唐以微摇了摇头，“不需要。” 　　“什么不需要？” 　　“破坏别人的感情或者家庭得来的爱情，会让我看轻自己，也看轻你。所以我确定，不道德的爱情我不需要。”柔和的灯光下，她的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 　　“当年离开你，我有苦衷。”赵景宸的声音涩涩的。 　　“当年我也感觉到了。”唐以微神情疏淡地说：“如果当年你告诉我你的苦衷，我会很有兴趣听一听，也会帮你出谋划策，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好奇了。我一直跟自己说，在你的苦衷面前，你最终舍弃了我，说明我没那么重要。” 　　赵景宸又沉默了，许久后端起杯子，将剩下的半杯姜茶一口气喝完，很辛辣，还有一丝苦涩，倒是跟他此刻的心情极吻合。 　　放下杯子，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在我没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前，我保证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等我有这个资格，我会重新正大光明地追求你。现在我先回去了，再见。” 　　在房门砰然关上前，赵景宸更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了最后一句话，“没有什么所谓的小三，从来就没有。你，一直就是那个唯一。” 　　唯一？多么可笑，如果她是唯一，那个女孩又是什么？ 　　唐以微捧着茶杯，发了很久的呆。 　　许久后才想起刚刚忘了给他雨伞，茫茫然走到阳台上，雨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了，夜色中的天空早已是繁星满天。 　　不出意外，明天会是个好天。 　　☆、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阳光果然分外的恣意夺目。 　　只是刚到会计师事务所，就有不甚愉悦的消息传来，在这一天中还不断有坏消息传来。 　　“唐经理，刚刚安能公司的董秘来电话了，说明年开始不再跟我们事务所合作了。”唐以微刚在座位上坐下，苏晓菀就走过来，面色凝重地传达这个新鲜出炉的坏消息。 　　意料之中。 　　上次安能的王董因为增发被拒，打电话给她发了一通脾气后，她就有预感，明年跟安捷的合同岌岌可危了。 　　陶静茹刚到事务所，唐以微就走进她办公室，把这个坏消息传达给她。 　　“我已经知道了。”陶静茹正在泡茶，头也不抬地就是一通牢骚，“那个王董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土包子，碰到这种人，我算是彻底明白，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他把我们当什么了？万能胶啊，哪里不灵哪里抹抹啊。” 　　陶静茹祖籍苏州，虽是发脾气的骂人话，一口软糯的苏州腔，让话语里本该有的戾气所剩无几。 　　客户毕竟是在自己手上流失的，唐以微还是感觉心中有愧。 　　陶静茹把一个茶香四溢的杯子放到唐以微面前，“尝尝看，前几天别人刚送我的高山云雾，喝一口真真是唇齿留香。” 　　唐以微很无语地看着她，老大，你也太心宽了，一年可是少了七位数的进账。 　　陶静茹在她的真皮转椅上坐下，“你也别内疚啦，我们事务所只服务那些最优质的客户，这种劣质客户，流失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你又不是第一天进事务所，每年换审进进出出的公司还少啊。” 　　善良的唐以微，还陷在深深的自责中。 　　“好了，别婆婆妈妈了。”陶静茹的身体突然往前倾，笑容变得很是暧昧，“昨天殷律师送你回去，有没有什么表示？” 　　“表示？”唐以微楞了一下，“喔，他还没来得及表示。” 　　陶静茹蹙眉：“什么意思？” 　　唐以微：“他还没来得及表示，我前男友就出现了。” 　　陶静茹呆了呆，这个剧情发展有点突破她的想象，“你什么时候冒出个前男友了？” 　　“当年J大的，我以前跟你说过，你可能忘了。” 　　“那他突然又来找你，是想求复合？” 　　唐以微耸耸肩，“也许吧，谁知道呢。” 　　“我觉得这种想吃回头草的男人坚决不能要，当年你对我爱理不理，现在我要让你高攀不起。”陶静茹已经想起，唐以跟她提起过这段被甩经历，情绪不免有点义愤填膺。 　　唐以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陶静茹语重心长道：“平心而论，我觉得殷律师真心不错，这么优秀的男人，不知道多少女孩子想往上扑呢，如果感觉不错，就千万别错过，别跟我当年一样。” 　　陶静茹四十出头，未婚。二十多岁时，她供职于财政局，也算是财政局大院排的上名号的美人，追求者如过江之鲫。可惜，自古美女多骄矜，眼高于顶的她阅尽千帆后，尴尬的成了剩女。 　　沉吟片刻后，陶静茹从桌上的一大堆材料里找出几份资料递给唐以微，“新签的几个审计项目，你先拿去看看，想做哪个提前告诉我。” 　　回到办公室，唐以微打开第一份材料，是一家新能源汽车公司的审计项目。新能源汽车，算是时下最朝阳的行业，公司董事长竟然那么年轻，才三十二岁，关键这个董事长竟然还是位女性。 　　白手起家的海归女子，唐以微眯起眼睛，这是她兴趣浓厚的习惯性表情。 　　她又打开第二份材料，是一个家族企业，行业是传统的纺织业。家族企业一般都有很多让她头痛的弊端，股权常常高度集中在两三个人手里，比如父亲和儿子，老公和老婆；企业的所有权和经营权不分离，家族式的模式占据主导地位；董事会、监事会形同虚设，管理层在重大事项上完全做不了主。 　　项目一部的张亮，这两年做的全是民营企业的IPO项目，就这个项目而言，他经办无疑比自己更合适。 　　翻开第三份材料，刚看了寥寥数语，她就失魂落魄地对着那份材料发起了呆。 　　企业的名称是江苏锦晨股份有限公司。 　　锦晨，景宸，两个字虽然不一样，读音却完全一样。 　　景宸。 　　想忘记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难？ 　　以前总觉得忘记是最容易的事情，后来才知道忘记其实是世间最难的事。 　　景宸，景宸，景宸…… 　　一直到苏晓菀有一份文件找她签字，她丢失的魂魄才终于又归了窍。 　　签完字，苏晓菀转身出去了，直到此刻唐以微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字早已深入她的骨髓。 　　CPA的时间是分秒必争的，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唐以微，你没有沉沦于悲伤往事的资格，打起精神来。 　　刚收拾好情绪，准备开始工作，桌上的电话响了。 　　一踏进陶静茹的办公室，唐以微就被她凝结成冰霜的表情吓了一大跳。 　　直觉告诉她，肯定出事了，事情还不小。 　　陶静茹面色凝重地把薄薄一叠的文件推到她面前。 　　唐以微拿过来，只看了第一页的大标题，她的头就“轰”的一声炸开了。 　　☆、第二十八章 　　那是证监会（全称：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下发的一份处罚通知书，在她的职业生涯中，还是第一次见到。 　　处罚对象是唐以微所在的正勤会计师事务所和三名会计师，三名会计师中也包括唐以微。 　　处罚通知书内容如下：经查，正勤会计师事务所在为安徽步云农业股份有限公司出具的2013年、2014年财务报表审计报告，在审计过程中未勤勉尽责，出具的审计报告存在虚假记载。 　　根据当事人违法行为的事实、性质、情节与社会危害程度，依据《证券法》第二百二十三条的规定，证监会决定没收正勤会计师事务所业务收入120万元，并处以200万元罚款；对唐以微、章云涛、刘丽君给予警告，并分别处以25万元罚款。 　　拿着这份处罚通知书，唐以微只觉得心口像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安徽步云农业是她参与经办的审计项目，章云涛和刘丽君都是这个项目的关键审计合伙人，虽然项目全程执行经办是章云涛和刘丽君，但是审计报告上有她的签名，她难辞其咎。 　　财务造假，是悬于所有IPO中介机构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正勤所这次会被处罚，显而易见是触及到了证监会的逆鳞。 　　而客户花七位数要求买来八位数的审计，也是所以IPO审计会计师回避不了的问题，如何在客户与达摩克利斯之剑之间寻找到一个平衡点，这是所有审计会计师最头疼的问题。 　　一纸处罚通知书，罚款还算是事小，正勤所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良好声誉，毁于一旦，这才是更深远的大问题。 　　这一纸处罚通知书，也是正勤所成立以来的首例，一时间，事务所内的气氛低迷到极致。 　　发生了这么重大的问题，陶静茹本打算开个全所会议，但是考虑到很多人员都在外省，即便立刻买票赶回来，时间也是晚上了，最后还是作罢。 　　下午，审计三部的部门会议，大概是今年人员聚集最齐的一次。所有项目组成员全部被紧急召回，涉事的会计师章云涛和刘丽君，也已从三百多公里外的项目现场，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陶静茹主持会议，她先把处罚通知书从头至尾读了一遍。 　　章云涛和刘丽君都是一副欲哭无泪的凄苦表情，项目组辛辛苦苦做一年，一张罚单回到了解放前，这一年算是白忙活了。 　　陶静茹刚读完处罚通知书，各种牢骚抱怨声就开始此起彼伏。 　　“我们所不是“四大”这种百年老店，皇帝女儿不愁嫁，如果不按照客户的意愿来，就得喝西北风去。” 　　“就是，我们会计师就是夹缝里求生存，左右不是人，证监会罚的也太狠了。” 　　““四大”为什么IPO业务那么可怜，不就是太公平公正了嘛。这年头，哪个会计师能做到完完全全公平公正。” 　　““四大”不靠IPO业务也能活的很滋润，我们就不一样了。” 　　“注册会计师，听上去很高大上，做IPO项目，接触的全是上市公司，其实只要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就是一只watchdog（看家狗）。” 　　很无奈，美国那样成熟的资本市场，早就将注册会计师界定为证券市场的“watchdog”，向投资公众负责。 　　章云涛已经从失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浓的冤屈感。 　　他情绪激昂地说：“没错，我承认注册会计师就是一只watchdog，但是watchdog决不是hounddog（猎犬），会计师没有义务嗅出隐藏的造假，客户那种拙劣的造假我们还可以一眼识破，那种高明的造假我们如何去甄别，会计师也没有甄别的义务啊。” 　　刘丽君也附和，“就是就是，我们会计师没有义务指认披着羊皮的豺狼，没有义务认出化成美女的毒蛇。” 　　唐以微示意大家先禁声，“好了好了，发牢骚解决不了问题。”大家安静下来后，她问章云涛和刘丽君：“步云农业虚增的1.2亿银行存款，你们查了吗？” 　　刘丽君垂头丧气地说：“还没来得及查，但是不出意外问题应该出在银行函证上。” 　　银行函证是注册会计师独立审计的核心程序之一，银行回函对于注册会计师在审计工作中识别财务报表错误与舞弊行为至关重要。 　　如果这上面出了严重问题，收到证监会的一纸处罚通知书，也就毫不意外了。 　　章云涛和刘丽君再次义正言辞地表示，在这虚增的1.2亿的问题上，在步云农业这个项目的审计上，他们都没有任何徇私舞弊行为。 　　经过大家的商定后，会议最终拿出了一个明确的处理方案：向证监会提起行政复议，事务所及个人举证，证明自己在审计过程中勤勉尽责，严格按照程序执行审计，无任何舞弊行为，争取能够免责，能够让证监会更改裁定结果。 　　唐以微经历了入行以来最大的职业危机，而远在一千多公里外的羊城广州，赵景宸的游戏合作项目，进展的却异常顺风顺水。 　　☆、第二十九章 　　一家互联网运营公司的会议室内，《我的传奇》游戏合作项目的洽谈工作已接近尾声，只用了一个多小时，甲乙双发就基本达成了合作意愿。 　　互联网运营公司的戴总三十多岁，一看就是精明能干，快人快语之人。他满脸笑意地说，“赵总，我们公司现在拥有广泛的用户和渠道资源，而你们公司开发游戏的能力也有目共睹，我相信我们的合作，对我们两家公司而言，都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本以为会是一场艰苦的战役，结果却出人意料的顺利，跟这位戴总交谈也甚是投契，赵景宸难掩喜悦，“戴总，那我就祝我们两家公司强强联手，合作共赢。” 　　“合同就按我们刚才商定的条款拟定，三个工作日内会发到贵公司邮箱。”说完，戴总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已是临近十二点，“午饭时间了，我们一起吃个便饭。” 　　出了电梯，戴总直接将人领进食堂。 　　果然……就是便饭。 　　刚刚谈妥一个合作项目，没有贵的咋舌的大饭店，也没有灯红酒绿的豪华KTV。 　　一落座，戴总就略带歉意地说：“我们公司从不倡导中国人一贯奉行的酒桌文化，浪费时间也浪费成本。这里是我们公司的高层小食堂，简单吃个便饭，希望赵总见谅。” 　　这样的安排，赵景宸不免意外，更多的却是放心。 　　放心跟这样的公司合作。 　　见赵景宸久不回应，戴总又问：“赵总，是不是不满意？” 　　“不……是很满意。”赵景宸朗声一笑，这家公司的行事风格，是越来越对他的味口了。 　　虽然是食堂，菜做的倒也精致可口，一顿饭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回锡城的航班是第二天上午，下午反正也没什么工作可做，公司技术总监袁昆正好有高中同学在广州，跟赵景宸打过招呼后，他就奔他的同学情谊去了。 　　《我的传奇》首发在即，赵景宸昨晚几乎又是彻夜未眠。凌晨三点多才躺下，刚迷迷糊糊睡着，闹钟响了，立即起身奔赴机场，赶了一趟红眼航班。 　　趁着难得的清闲，一下午，他都在酒店补充睡眠。 　　等他睡醒后再踏出酒店，繁华的广州已笼罩在灯火阑珊的夜色中。 　　一个人在酒店旁边的小饭店，随便吃了点东西。 　　吃完后，他漫无目的地随便走走逛逛，市民广场有锻炼的老人，有跳交谊舞的中年人，还有溜旱冰的小朋友。穿过熙熙攘攘的市民广场，是一条喧嚣的商业街。 　　走到一家规模不大的店门口，赵景宸停下了脚步，店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还有阵阵油炸香混合着奶油味的香味扑鼻而来。 　　什么店，生意这么好？他仰头看小店招牌。 　　赵景宸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懂如今店铺的命名规则了，店名就四个字，蓝色妖姬。 　　直到看到灯箱广告上一只金灿灿的大鸡腿，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卖炸鸡腿的。 　　看这排队的架势，跟当年J大食堂的炸鸡腿应该有的一拼。 　　当年J大食堂的炸鸡腿，在学生中享有超高的口碑，色泽金黄，外酥内嫰，一口下去，满嘴流香。 　　毕业后，同学群里经常有同学念叨，忘不了的滋味，思念到咬牙切齿。 　　还有同学赋诗两句，衣带渐宽终不悔，半夜思念炸鸡腿。 　　甚至还有同学开车上百公里回母校，就为了去吃个鸡腿。 　　那时候，只要一看到食堂的炸鸡腿，唐以微就迈不动步了。 　　还有一次，唐以微的英语考了五十八分，对赵景宸这个优等生而言，考试不及格，真的很丢人。 　　“晚饭前交检讨上来，字数不能少于三百字，写不完没晚饭吃。”赵景宸是真的很生气，这样的分数都能考出来，她自己丢脸不说，他的脸也跟着丢光了，计算机系大神的女朋友，居然考试不及格。 　　唐以微撅着嘴，像个受虐待的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走在他身边。 　　她的别的科目都很优秀，数学尤其出类拔萃，就是英语是她的短板。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有短呢，这个家伙怎么就死抓着这唯一的一次不及格不放？对她好一顿数落不说，还非要写检讨。 　　正愁云惨淡，突然闻到一股炸鸡腿的香味，心情一下豁然开朗，唐以微悄悄察言观色地问：“那字数如果超了呢，晚餐可以加个鸡腿吗？” 　　从她的声音里，赵景宸根本听不到考五十八分该有的沮丧。 　　头疼，怎么交了这么个不思进取的女朋友？不好好学习，还光想着口腹之欲，这丫头还有救吗？ 　　“可以。”赵景宸没好气地回答她，又想了想，最终无奈地说：“从今天晚上起，每天七点带上英语书，在图书馆等我。” 　　“干嘛？”唐以微大感不妙。 　　“给你补课，一直到你能考出七十分以上的成绩为止。” 　　“可是我今晚约了韩佳佳去逛街。”唐以微小声嘟囔。 　　“是不是从今往后都不想吃鸡腿了？” 　　“那哪行啊，你别走那么快嘛，等一下我。” 　　…… 　　甜蜜的回忆被手机铃声打断，是秘书栗晶晶的来电，“赵总，今天房产中介通知我，已经找到你指定的那个小区的房源。下午我抽空去看了一下，房子不错，一百二十平方左右，十六楼。一对新婚夫妇本来打算拿它做婚房，只是刚刚装修完，移民批准就下来了。所以，这套房子他们一天也没住过，装修风格也非常时尚。要不这样，下午看房时我拍了些照片，一会我发到你手机上，你先看一下。” 　　挂完电话，赵景宸的手机上很快就收到几张照片。 　　他一张张翻看，装修是以黑白色为主基调，虽然看上去略显高冷，却处处透露着时尚大气的气息，是当下颇为流行的禁欲系风格。最关键，家具和家电都已到位，拎包入住即可。 　　这套房子，他很满意。 　　又给栗晶晶回拨过去，“我明天上午的飞机，中午能到锡城，你跟中介约一下，我下午去签合同。” 　　栗晶晶吃了一惊，“这么快，不再比较比较看看？” 　　“不用了，就这套房子。”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我现在住的那套房子，你把它挂到中介出售。” 　　“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办。” 　　虽然没问，栗晶晶其实很困惑，老板这是要干嘛？先是指明要买某个小区的房子，然后又要把住的好好的房子卖掉，这么一通折腾，除了多交了七八万的税，她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实质性意义。 　　有钱人的思维方式，恕我们穷人看不懂。 　　☆、第三十章 　　向证监会提起行政复议的材料已在紧锣密鼓准备中，不日就可发出。 　　最后一份审计报告的的PDF文件也终于完成，唐以微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年一度，忙到喘不过气来的年报审计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事务所有了屈指可数的清闲，一堆人聚在一起，聊着各自的计划，有的说想来一趟土耳其热气球之旅，有的说想去海岛，拿本书坐在海边，吹吹海风，听听海浪，发发呆。还有的说，要去香港疯狂大采购，犒劳自己。 　　中午，几个人坐在一起吃午餐的时候，苏晓菀就开始为晚餐犯愁了，“我要好好想想，我们晚上去吃什么？既要很美味，还要兼顾身上不长膘？” 　　“晓菀，我有一个不长肉肉的好办法。”田甜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那你快说。”既能满足口腹之欲，还不长肉，苏晓菀的兴趣一下子被吊了起来。 　　田甜放下勺子，一本正经道：“那就是，我们在那吃，你坐在旁边闻闻味道解解馋，然后我们会把汤留给你，精华可都在汤里。我可以用习主席的名义起誓，保证你不长肉肉。” 　　除了田甜和苏晓菀，众人皆喷饭。 　　苏晓菀赏了田甜一个大白眼，又恨恨地用勺子用力捣了捣饭盆里的米饭，捣着捣着她就看出了端倪，跟大家相比，她饭盆里的饭不仅是最少的，饭盆尺寸也明显比别人小了一大号。 　　她恍然大悟道：“我终于知道了，我爸妈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了。” 　　“为什么？”大家异口同声问，苏晓菀的话题这么跳跃，明显是跟不上。 　　“晓菀，小碗，是不是我父母给我取名字的时候已经预感到，我长大了只能用小碗来吃饭？” 　　晓菀你太有才了。 　　静默几秒后，众人又喷饭。 　　“不对，我觉得你爸妈给你取这名字有别的深意。”田甜用纸巾擦了擦嘴，悠哉悠哉地说。 　　明知道田甜的嘴里吐不出象牙，苏晓菀还是忍不住上套，“那你觉得是什么深意？” 　　“知道明末清初的董小宛吗？那可是著名的美人。我想名字应该承载着父母对孩子未来的美好期许，所以你爸妈应该是希望你跟董小宛一样貌美如花。” 　　“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董小宛是个青楼女子。”苏晓菀是真有点生气了，哪个女孩愿意被拿来与欢场女子相提并论，“我说田甜你什么意思啊？哼，你还把我当好朋友吗？……不行，不行，我得去把我这名字改了，这个名字一点都不好。” 　　闹到都要改名字的地步，这个玩笑有点开大了，唐以微赶紧站出来转移话题，“都别吵了，我刚刚想好了，晚上就去吃潮汕砂锅粥，晓菀，晚上吃点粥养生还不长肉。还有，晚上我买单。” 　　下午，前台小妹宋馨给唐以微拿过来一个塑料拎袋，说是一个女孩子送过来，指名给唐以微。并且，她再三追问，那个女孩也不肯留下姓名。 　　唐以微打开塑料拎袋，里面是一个印刷精美的大牛皮纸袋子，纸袋上印着店名“蓝色妖姬”，这么怪里怪气的名字，完全猜不出里面会是什么，纸袋下方显示的地址是广州。 　　纸袋反面还贴着一张黄色的便签纸，便签纸上写着“唐以微收”四个字，下面还有一行温馨提示，“微波炉加热一分钟，口感更佳。” 　　只是，没有落款。 　　打开纸袋，唐以微有点傻眼。 　　事务所未婚女孩很多，所以隔三差五或者逢年过节，经常有人收鲜花，收毛绒玩偶，偶而也会收到生日蛋糕。 　　收炸鸡腿的，她却是本所第一人，关键还是这么一大袋子炸鸡腿。 　　把她当非洲饥民了？ 　　苏晓菀似乎忘记了她的减肥计划，已经两个鸡腿下肚，眼睛还控制不住地往剩下的最后一个鸡腿瞟。 　　她意犹未尽地舔手指上的残渣，八卦之心开始泛滥，“唐经理，你说会是谁这么隐姓埋名的给你送这么一大袋鸡腿？” 　　唐以微已经明白她话里的潜台词，提醒道：“刚刚宋馨说了，是个女孩。” 　　“我知道是个女孩，你说给人送东西，哪有自己亲自去送的，总会找个不相干的旁人送去。所以，我猜可能是一个暗恋你的男人给你送的，他知道你爱吃鸡腿，所以一次性就送了一大袋。” 　　哎，现在的小姑娘偶像剧都看多了，唐以微听而不闻，懒得理她。 　　“我猜这个男生应该在大学时就暗恋你，可是他骨子里非常自卑，一直不敢告诉你，今天他终于鼓起勇气……” 　　唐以微头有点大，赶在苏晓菀的暗恋故事脱缰前阻止她，“小宛想改行吗？” 　　“暂时……还没有。”苏晓菀有些错愕，什么意思？对我工作不满意？不会想炒我吧？ 　　“还记得前几天来的，我那个大学女同学吗？” 　　“嗯，记得，是不是说话特别嗲的那个？” 　　“对，她是星光璀璨杂志的主编。” 　　“然后呢？” 　　“最近她们在招写专栏的娱记，我觉得你特别合适，想推荐你过去。” 　　苏晓菀呆了呆，“我想起来了，手头还有点活没做完，我先出去了。”一边转身快速消失，一边强烈腹诽，嫌弃我八卦，不想听我说，明说就是，用得着拐这么大个弯骂我吗？ 　　一大袋鸡腿，快速被部门里的女孩们瓜分一空，唐以微就吃了最后剩下的那一个。苏晓菀没有夸张，味道的确很赞，一点也不输于当年J大食堂的炸鸡腿。 　　随着年龄增长，饮食口味早已悄然改变，对于炸鸡腿，她已经没了当年那种痴迷。 　　会是他送的吗？除了他，她实在想不出还会是谁。 　　从同学群里听说，J大食堂在两年前改制了，已经整体外包出去，曾经让她如痴如狂的炸鸡腿，不知道现在还卖不卖了？ 　　J大，J大的广溪湖，J大图书馆，J大食堂……那里承载着她太多美好的记忆。 　　以至于她始终不敢回去，曾经好几次，从J大校门口开车经过，片刻的犹豫后，最终绝尘而去。 　　她害怕面对那里熟悉的一草一木，因为她知道自己会控制不住，那些久远的甜蜜会从记忆深处叫嚣着跳脱出来。 　　逃避面对其实是弱者的思维，你也许能骗过自己的眼睛，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毕业五年多了，也许应该回去看看了。 　　☆、第三十一章 　　晚上，一行人喝完粥，从潮汕砂锅粥店走出去的时候，苏晓菀和田甜已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了。 　　都是不记仇的小孩子性子，唐以微觉得这样挺好。 　　锡城最繁华的酒吧街离粥店非常近，紧绷了两三个月的女孩们自然要趁机撒欢放松，除了唐以微，剩下的人都转场泡吧去了。 　　对于泡吧唐以微实在是兴致匮乏，饶是她们再三盛情相邀，她也执意拒绝了。 　　下到地下停车场去开车。 　　对这种灯光幽暗，人迹罕至，因为空气不流通，散发着霉味的地下停车场，唐以微向来很发怵。 　　有种……鬼片的既视感。 　　她用最快速度坐进车里，锁上车门，再发动汽车。 　　一把方向拐出车位，一脚油门刚踩下，赫然发现前方几米处的地上有一双雪白的大长腿。 　　怕什么还真就来什么。 　　她下意识的一声惨叫，脚下本能的一个大急刹，车刚停稳，额头已有涔涔冷汗冒出。 　　唐以微拍拍心口，大口地喘气，定了定神后，把远光灯打开，又凑到前挡玻璃往外张望。 　　这下终于看清了，是一个穿短裙的女孩，背靠着车头坐在地上，两条大长腿大喇喇地放肆伸展着。感觉到远光灯的光线，她抬头往这边张望了一下，可能是嫌灯光太过刺眼，她眯起眼，皱了皱眉，伸出手掌挡住脸庞。 　　唐以微犹豫了一下，最后一个倒车档，又把车停回到刚才的车位。 　　倒车的时候，理性的自己开始批判感性的自己：“唐以微啊唐以微，你怎么就这么爱管闲事呢？” 　　想到前一阵看到的新闻，年轻女孩陈尸地下车库，唐以微终于鼓起勇气开门下车。 　　利用走过去的间隙，唐以微扫了几眼那女孩的大长腿。必须承认，那是一双漂亮的腿，骨肉均匀，修长白皙。 　　评价完腿，她又开始腹诽，你说你哪里不能坐，偏要坐在地下停车场，幸亏我刚才反应敏锐，万一把你这漂亮的大长腿压残了，岂不害我一辈子生活在愧疚中。 　　刚蹲下身，唐以微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哎，又是一个仗着年轻，喝酒没轻重的姑娘。 　　“要不要我帮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大晚上你一个女孩子在这不安全。”唐以微和颜悦色道。 　　女孩抬头看了一眼唐以微，随后头又有气无力地耷拉下去，“不用，我朋友……马上就来接我。” 　　唐以微注意到，女孩满脸绯红，眼神迷离，看这样子，酒肯定没少喝。 　　“真的不用我帮你？要不要我陪你到你朋友来了再走？”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幽暗的地下车库，唐以微实在不放心。 　　“不用，我已经，已经告诉朋友我的位置，她说五分钟内，肯定到。”女孩断断续续地说。说完，她抬起头，眼神迷蒙地久久看着唐以微，看了一会后就吃吃地傻笑。 　　“好吧，反正你朋友马上就到，那我先走了。”唐以微站起身，这种影影绰绰，阴风兮兮的地方，实在瘆得慌，她一刻都不想多呆。 　　“我认识你。”没走几步，女孩突然在她背后说。 　　唐以微身形一缓，转身问：“什么？” 　　“我认识你，机场。”女孩还耷拉着脑袋，长发遮住了她大半的脸。 　　机场？ 　　信息量太少，曾经患有脸盲症的唐以微努力想了一下，果然……还是想不起来。 　　她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喝醉酒的胡话，理她干嘛。 　　又走了几步。 　　女孩幽幽地问：“那你认识赵景宸吗？”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下午，会计师事务所对面的左岸咖啡。 　　可能是工作日的的关系，店里的客人不多，零零散散分布在店内的各个角落。 　　音乐声轻柔婉转，临街的窗口，斜阳正浓。 　　咖啡已端上来许久，苏莹依旧保持着沉默。 　　唐以微静静地看向窗外，淡淡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情绪。又一对情侣从窗前走过，这已经是她坐下后，看到的第五对。 　　她自己也很奇怪，昨天怎么会答应苏莹的邀约？ 　　或许是酒醉的女人看着柔弱，让她不忍拒绝，或许也是想听听她有什么想跟自己说。 　　谁知道呢？理由已经不再重要，反正现在她和苏莹已经面对面坐在了左岸咖啡。 　　唐以微收回视线，看向桌对面的苏莹，即使以她挑剔的眼光来看，这也是位形象气质俱佳的美人，气质娴静，容貌清丽，难得的皮肤也非常好。除了脸色略显憔悴外，挑不出任何毛病。 　　唐以微发现，自己竟然对她讨厌不起来，甚至，连一丝嫉恨都没有。 　　毕竟现在赵景宸身边的人是她。 　　她会跟自己说什么呢？她完全猜不出来。 　　苏莹终于放下了搅动许久的咖啡勺子，抬头微笑着说：“昨天酒多了，有点失态，不好意思。” 　　唐以微耸耸肩，“没关系，人一辈子这么长，总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过还是应该少喝点，小酌怡情，大醉伤身。” 　　“你说的对，其实我平常几乎不喝酒，但是一辈子总要试过一次喝醉的感觉，不然死了岂不很遗憾，什么都没经历过。”苏莹先微微苦涩地一笑，然后又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心，宿醉后的头疼依然在折磨她。 　　唐以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唐小姐，你很漂亮，输给你，我心悦诚服。”苏莹突然语出惊人。 　　哎，这话说的，她输了吗？自己何尝又赢？唐以微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 　　“……我不知道我赢了什么。”顿了顿又补充：“我也不想赢什么。” 　　苏莹眼神迷离地咧了咧嘴角，思绪渐渐飘远，半响后问：“唐小姐，想听听我和赵景宸的故事吗？” 　　唐以微抬眸，“今天我正好工作不忙。” 　　在这个时光很慢的午后，属于他和她的往事有了第一个倾听者。苏莹手托着腮，不知不觉间，她的眼底已盛满了温柔。 　　再度回到跟赵景宸初识时的时光，感觉还是那么美妙。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将时光永远停留在他们的年少的那一段。 　　第一次见到赵景宸，苏莹八岁，赵景宸比她大一岁，九岁 　　那时，苏莹父亲苏志勋经营着一家规模很大的公司，赵景宸的父亲赵泯涛在苏志勋公司当副总，是苏志勋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苏志勋极度信赖他。 　　工作上的默契合作，再加上两家人家的境遇颇有相似之处，日常走动也就逐渐多了起来。 　　赵景宸五岁的时候，他母亲生病去世。赵泯涛一个人把赵景宸拉扯大，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赵泯涛始终没有再给赵景宸找个后妈。 　　苏莹三岁的时候，父母离异。离婚后，她的母亲就移民去了美国，苏莹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上母亲一面。渐渐的，母亲就成了她记忆里一个空洞的称呼，再无任何实质的意义。 　　离婚后，苏志勋的身边虽然不缺女伴，但是也没再婚。 　　苏志勋常年奔波于生意，经常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三岁后，苏莹基本就由保姆带大。从记事起，苏莹就什么都比别的小朋友多，芭比娃娃她有上百个，连衣裙一个月都不重样，各色进口零食，别的小朋友见都没见过。 　　上帝从来都是公平的，他在赋予你一些东西的时候，总会顺手拿走一些别的东西。 　　苏莹羡慕同班小朋友放学时，有爸爸或妈妈来接。她也羡慕他们周末能和爸爸妈妈去吃肯德基，去游乐园。还有一次，幼儿园汇报演出，表演《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她扮演白雪公主。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来观看，只有她，家里一个人也没来，那天她是全世界最落寞的白雪公主，演出结束后，她一个人瑟缩在洗手间，哭的天昏地暗。 　　苏莹依旧清楚地记得，赵景宸第一次踏进她家那天是个星期天。 　　公司因为新接了一个大订单，那段时间，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加班。赵景宸的爷爷奶奶回了老家，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赵泯涛又不放心。最后他把赵景宸送到了苏莹家，苏莹家有两个保姆，所以大人们很放心地去公司加班了。 　　或许是因为从小缺少父母的陪伴，又缺少赵景宸这样同龄的玩伴，又或许是因为赵景宸长着一双特别深邃好看的眼睛，八岁的苏莹自己都搞不清，为什么第一次见到赵景宸，就特别喜欢这个一脸小大人模样，还特别严肃的景宸哥哥。 　　吃过午饭，两个人一起在苏莹房间里做作业。苏莹房间有一张特别大的书桌，两个小学生面对面，安安静静各自写自己的作业。 　　写着写着，苏莹就开始开小差，偷偷看景宸哥哥，他很认真地低头写作业。 　　于是，苏莹就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哇，景宸哥哥的眼睫毛好长，比她的芭比娃娃还长。 　　感觉到苏莹在看他，赵景宸抬起头，学着大人的口吻，一本正经地问：“你怎么不写了？是不是写完了？” 　　苏莹露出一丝羞怯的表情，“不是的，景宸哥哥……有一道特别难的题，我做不出来。” 　　“什么难的题目？我来看看。”赵景宸走过来，俯下身，头自然地贴着她的头，神情专注地看作业本上的题目。 　　于是，苏莹有了第二个惊人的发现。 　　哇，景宸哥哥也爱用柠檬味的洗发水，跟她一样。 　　那是一道鸡兔同笼的数学题，那个时候，几乎每个孩子都曾被这类奥数题折磨的焦头烂额。 　　只看了一分钟都不到，赵景宸就说：“题目不难啊，很容易做的，我来教你。” 　　很快，苏莹就在赵景宸的指导下算出了正确答案，并且还学会了一个可套用的口诀，以后鸡兔同笼的题目再也难不倒她了。 　　于是，苏莹又有了第三个惊人的发现。 　　哇，景宸哥哥真的好聪明。 　　咬着铅笔头，苏莹一直用崇拜的小眼神看着她的景宸哥哥。 　　☆、第三十三章 　　逢到周末，赵景宸到苏莹家住上两天，渐渐成了常态。后来又发展到每年的寒暑假，赵景宸几乎都是在苏莹家度过。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快乐时光眨眼就过去了。 　　赵景宸早苏莹一年进入了J大。 　　苏莹高中的最后一年，她的巨大转变让苏志勋吃惊，向来对学习并不上心的女儿，怎么就转性了？周末不再和同学出去逛街，以前最着迷的小说书和电视剧更是沾都不沾。一吃完晚饭，就钻进房间做作业看书。半夜两点多，苏志勋偶尔起来上洗手间，她房间的灯经常还亮着，苏志勋悄悄开门进去，有时她还强打精神在看书，有时已经疲倦的支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本来，以苏莹一贯的成绩是根本考不上J大的，当听到苏莹被J大录取时，连她的老师都很吃惊。 　　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强大的动力来自哪里，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小秘密。 　　又能像寒暑假那样，天天跟景宸哥哥在一起了，开学那天，苏莹快乐的就像枝头的小鸟。 　　赵景宸包办了她所有的事情，带她去办繁琐的入学手续，陪她去找宿舍，挂蚊帐，收拾床铺。苏莹高兴的站在旁边看着他忙碌。收拾妥当后，赵景宸又带她在学校里转了一大圈，美其名曰，熟悉环境。J大真的好大，苏莹都有点担心了，自己会不会在学校里迷路。 　　然后就是一年多的快乐时光，多年后苏莹回忆起那段时光，蓦然发现，那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她又跟小时候一样成了景宸哥哥的小尾巴。 　　找景宸哥哥一起吃饭成了她每日的必修课。从他舍友那摸清他的作息规律，早早在图书馆等他。她还报了一门跟赵景宸一样的选修课，跟景宸哥哥坐在一个教室上课，她觉得连空气都不一样了。 　　有一首诗里说过，走的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她的最美的时光戛然而止于大二那年的寒假。 　　那年寒假，她是在美国洛杉矶的妈妈家里度过的。那一段时间，妈妈一直想说服她去美国读大学，她也有那么一点动心，所以趁着寒假，她去实地考察了洛杉矶附近的几所大学。 　　相较于国内的大学，美国的大学无论资源、教育机制、还是学校的氛围都会有更多的优势。 　　苏莹不禁有点蠢蠢欲动了，她开始默默盘算，等赵景宸大学毕业，要说服他和她一起去美国留学，赵景宸家经济不算宽裕，她甚至都开始考虑，让自己父亲资助他一点留学的费用，在父亲心里早把赵景宸当成了半个儿子，他应该会很乐意慷慨解囊吧。 　　不仅仅是半个儿子，也许将来还会成为他的…… 　　甜蜜的憧憬…… 　　那天她一个人去了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参观了一大圈后，已是临近中午时分。 　　从罗伊斯教堂门前蹦蹦跳跳走过时，她随手就点开了微信朋友圈，四季如春的洛杉矶，二月的天气明媚依旧，正午的阳光也正是当头，苏莹却突然如坠冰窖。 　　她在微信里看到了一张照片。 　　确切的说，是赵景宸和一个女孩的合影，看照片的背景是长城，赵景宸的手自然亲昵地搭在她肩上。 　　她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那个女孩的脸上。 　　那个女孩带着天蓝色的粗毛线帽子，围着天蓝色的粗毛线围巾，衬托着一张小脸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皙，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她对着镜头烂漫地笑着，唇角的小梨涡最是为她加分。 　　很久很久，苏莹的思绪都是一片空白。 　　她从来没听赵景宸说过喜欢哪个女孩，他怎么就交了女朋友？他不是一直说大学里不交女朋友的吗？ 　　“也许不是他女朋友，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同学。”怀揣着这样自我安慰的猜测，苏莹忐忑地打电话给赵景宸的父亲，求证到的结果却让她彻底心如死灰。 　　那个女孩也是J大的，是赵景宸刚刚交的女朋友，趁着寒假，两人一起去北京玩了，同行的还有另外两对情侣。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捷足先登，她始终以为，景宸哥哥理当就应该是她的，她八岁就和他认识了。 　　是那么那么早。 　　总有人说，爱情的出场顺序很重要，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那么早那就遇到了他，却果然就输给了一个晚来的人。 　　赵景宸应该非常喜欢那个女孩，因为打那以后，苏莹经常能在他的微信里，看到那个漂亮女孩的身影，赵景宸原来是那么不喜欢给别人拍照的一个人。 　　“秀恩爱，死得快。”苏莹都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这么阴暗？ 　　她突然特别不敢开手机，也不敢看微信，更害怕回国日期的一天天临近，如果再回J大，看他们的恩爱甜蜜还会少吗？那对她而言，又会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她都不敢去想。 　　于是苏莹做出了一个任性的决定，不再回J大，她要留在美国读大学。 　　如果说这件事是她人生中的一个灾难，那么第二个更大的灾难，随之就接踵而来。 　　☆、第三十四章 　　一年多后，她的所有入学手续办理妥当。 　　美国大学的入学新生都需要经过体检，确认身体健康，方可入学。 　　在那次常规体检中，苏莹先是被X光片拍出肺部结节，再做进一步检查，最终确诊是肺癌中期。 　　命运总是这么爱跟人开最残忍的玩笑。 　　她还没来得及在UCLA（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文艺复兴风格的图书馆看过一本书，就先住进了美国的癌症肿瘤医院。 　　你这边经受着病魔赋予你的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未来的人生也只会是苟延残喘，人家那边在享受爱情的甜蜜，相形之下，自己的人生是多么的黯然。 　　科学家总说，人类的求生本能是人身上最强大的爆发力，可是她的求生意愿却成了一个零。 　　在手术和手术后的一段时间，苏莹经常会想，死神为什么还不来收了她？ 　　或许是上天怜她，死神并没有立刻将她收去，在手术和化疗后，医生给出了一张倒计时时刻表，还有两年。 　　在二十一岁这样大好的年华里，苏莹被宣判了死刑……两年后执行。 　　有一段时间，她一直以为，她会在这异国他乡，在厚厚的日历簿渐渐变薄中，就此了却残生。 　　某天父亲苏志勋打电话过来，说过两天要来看她，本说好是他一个人过来，最终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两个人。 　　另外一个，是她特别想见……又特别不想见的人。 　　她的景宸哥哥来了，漂洋过海地来看她了。 　　而更为让她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其实苏志勋很早以前就察觉到女儿对赵景宸的心意，下一代的感情之事，作为一个长辈，他本不想过多参与，原本他也一直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但是女儿得了这样的绝症，眼见着白发人要送黑发人，伤心痛苦之余，他觉得他不能坐视不管了，他必须为可怜的女儿做点什么，最起码在她有限的时光里，让她过得快乐一些。 　　讲到这，就不得不插入一件旧事。 　　一年多前，苏志勋曾经资助过赵景宸的父亲赵泯涛，为此苏志勋花了一大把笔钱，最终摆平了那件难以启齿的丑闻。 　　苏莹虽然人在美国，对那件事也略知一二。 　　某日，赵泯涛被几个社会上的朋友拉去唱K，那天喝的是洋酒，频频举杯后，赵泯涛渐渐人事不省。 　　等他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喧哗的吵闹，高亢的歌声，放肆的嬉笑，晃动的人影，都像海市蜃楼般消失了，除了一个衣衫不整，缩在墙角哭泣的陪唱小姑娘，KTV包房内诡异的安静。 　　老套的酒后乱性故事，发生在了一贯循规蹈矩的赵泯涛身上。 　　三天后，小姑娘带着一群打手模样的男人找上门来，同时还带来了监控录像和一条沾染着所谓的证据的女式内裤。 　　那些人开口就是三百万，并且表示，如果赵泯涛不就范，会一直闹到他身败名裂，吃上官司为止。 　　究竟是真的酒后乱性，还是掉入了仙人跳的圈套，已经无从查证。 　　苏志勋出面跟那帮人谈判，并且最终把价格压到了两百万，只是两百万对赵泯涛而言，也是一笔超出能力范围的天文数字。 　　苏志勋二话没说，直接开了一张两百万的支票，这桩尘嚣之上的丑闻才算是彻底了结。 　　苏莹在美国做完手术后不久，经过深思熟虑后，苏志勋踏进了赵家的大门。 　　当着赵泯涛的面，他言辞诚恳，情深意切地跟赵景宸说：“景宸啊，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很过分，可是你就可怜可怜莹莹吧，毕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也一直待她亲如兄妹，现在她只有两年时间了……你就陪伴她这最后的两年，我也不要求你娶她，你能陪在她身边就好，让她开开心心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算叔叔求你了，你就可怜可怜我……一个可怜的老父亲的一片苦心。”话说到一半时，苏志勋已经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只要能说服赵景宸，哪怕让他跪下来给他磕几个响头，他也在所不惜。 　　始终一言不发的赵景宸，面如死灰般沉寂。 　　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父亲出事的时候，所有亲戚朋友都看笑话般的袖手旁观。父亲出了那样难以启齿的丑事，固然不值得同情，任何人也没有出手援助的义务，但是毕竟亲戚一场，那种连陌生人都不如的冷漠，还是让他寒透了心。 　　只有眼前这位苏叔叔，这位多年待自己亲如父亲的苏叔叔，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甚至没有多余的一句话，毫不犹豫就拿出了两百万。 　　你可以说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是你必须承认，金钱确实是检验真情假意的试金石。 　　于情于理，赵家欠苏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我答应你。”长足的沉默后，赵景宸的声音犹如被夜风吹起的死灰般寂寥。 　　几天后，他和苏志勋一起踏上了飞往洛杉矶的航班。 　　在上飞机的隔夜，他跟唐以微提出了分手。 　　情与义终究难两全，自古就是。 　　“莹莹，回国吧，新房子、装修、家具所有的一切，爸爸都已经全部帮你弄好了，一回去你就能和景宸一起搬进去。” 　　苏莹只觉得像在听天方夜谭，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冲父亲大声嚷嚷道：“爸，你胡说什么呀，景宸哥人家有女朋友，我和他住一起不合适。” 　　想了想她又狐疑地问：“爸，你是不是逼景宸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太过分了。” 　　“景宸他是心甘情愿的，而且他和她女朋友也已经分手了，不信你可以问他。”说这话时，苏志勋略微感到了一丝不安。 　　因为自己的私心，直接导致了赵景宸和女朋友分手，虽然苏志勋始终感觉良心难安，但是在伟大的父爱面前，所以东西都不再重要。 　　“景宸哥，真的吗？”苏莹转而到赵景宸脸上去寻求答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赵景宸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苦涩，迟疑了一下他才说：“是的，你爸爸说的没错。” 　　苏莹追问：“我爸爸真的没有逼你？” 　　赵景宸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自己愿意的，你就别多想了。” 　　苏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她需要时间消化。 　　呆坐在椅子上，她的手无意识地反复抚摸楠木椅子的扶手，纤柔细腻温润如玉的触感，这是梦境里不会带给她的。 　　她这才确定，她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就在她一愣神间，赵景宸已经在她身旁蹲了下来，他的视线与她平视，眸色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在他的眼中，苏莹看到了自己清瘦的脸庞。 　　就在那样认真专注的凝视下，他字字珠玑地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苏莹毕生难忘。 　　“莹莹，让我们都忘掉医生说过的话，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从今往后的每一天，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 　　苏莹虽然依旧有许多的疑惑，但是再多的疑惑也抵不过那个唯一的诱惑。 　　和自己喜欢的人住在一起，那就是天大的诱惑啊！ 　　于是她满怀忐忑地踏上了归国的航班。 　　然后就是五年。 　　☆、第三十五章 　　故事到苏莹主动跟赵景宸提出分开，才划上了一个句号。 　　漫长的岁月，不过两个多小时就讲完了。 　　唐以微久久都说不出一个字。虽然她一直感觉到赵景宸当年有苦衷，也无数次的猜测过，但是这样的真相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让她震惊到无所适从。 　　各种情绪在她脸上交织闪过，最后在心底定格为浓的化不开的矛盾。 　　她是该歌颂赵景宸对苏莹的慈悲，还是该憎恨他对自己的残忍？ 　　“慈悲”“残忍”，两个矛盾的字眼，也是两个极端的字眼，这就注定了它们不能和平共存。 　　一杯咖啡喝完后，苏莹又是语出惊人，“我下周就去美国了。我这个拆散有情人的恶人当得太久了，我已经把他从你身边抢走了五年，是时候还给你了。” 　　说完，她悲凉地一笑。 　　唐以微却不禁皱了皱眉，还？瞧这词用的，赵景宸又不是商品，还来还去的。 　　她下意识问道：“那你还会回来吗？” 　　苏莹失神了好一会，才略带苦涩地摇了摇头，“也许不会回来了，谁知道呢。” 　　“虽然我肯定看不到，但我还是要祝福你们，祝福你跟赵景宸儿女成群。”这是那天告别前，苏莹跟唐以微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唐以微都百思不得其解，苏莹为什么要跟她这个完全陌生，甚至也可称为情敌的人回忆那段往事，难道她已没有更好的倾诉对象？ 　　而她告别前的那句祝福语，还有她脸上那奇怪的笑容，更让唐以微感觉说不出的诡谲，一切似乎都像一个迷。 　　以至于，她后来经常会想，一个女人该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才会对另一个女人说出那样匪夷所思的祝福。 　　一直到两个月后，所有事情都翻开一副全新的篇章后，答案才终于揭晓。 　　*** 　　趁着年报工作结束后的短暂空闲，会计事务所举办了一场客户联谊年会。因为去年事务所的营收再创历史新高，所以大手笔地在马尔代夫包下了一座小岛，连包五天。 　　这是一座由珊瑚虫遗骸经历日久天长的堆积，形成的珊瑚岛，小岛袖珍迷你，十五分钟就能围着整座岛走上一圈，也是因为面积太小，岛上只造了一栋酒店。 　　唐以微和闺蜜赵双瞳合住一个房间，两个人一放下行李，互相对视了几秒钟后，就兴奋地大叫着飞奔向阳台。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两个久居内陆的女子看到彻底呆住。 　　随着大队人马的到来，这座南亚印度洋上的小岛也跟着身价暴涨起来。因为受邀的嘉宾绝大多数都是事务所的客户，都是身价上亿的上司公司的董事长CEO，所以到了晚上，穿军装的巡防人员都比往常增加了一倍。 　　还有部分受邀嘉宾是会计师事务所的合作伙伴，一些证券公司的老总，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 　　第二天早上五点不到，唐以微设定的闹铃响了，昨晚就跟赵双瞳说好，今早要一起看海上日出。 　　只是不管唐以微怎么死拉硬拽，赵双瞳都顽固地紧闭双眼，瘫在床上不肯起。无奈之下，唐以微一个人出了房间。 　　暗灰色的天空下，海边的沙滩上已聚集了很多人，都是早起等待看日出的。 　　唐以微找了块远离人潮的沙滩，抱膝坐在柔软的沙滩上，静静等待壮美的日出。 　　听着延绵不绝的海浪声，她的思绪渐渐飘远，那年的夏天她和他相约来年去黄山看日出，可是那年的冬天他和她就断了联系。 　　曾有一段时间，受了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影响，J大校园里特别热衷谈论，自己一生最想去的五十个旅游地。 　　在周围同学的感染下，他和她也定下了许多梦寐以求的旅游地：到冰岛追赶极光的脚步；去帕劳和水母嬉戏；看世界屋脊的纯净冰川；到普希金决斗前的文学咖啡馆喝杯咖啡…… 　　他和她曾经定下过无数的愿望，最后实现的却是寥寥无几。 　　一来，毕竟都只是学生，事事都要向父母伸手，经济上捉襟见肘，这些个愿望哪一项都少不了经济基础。二来，她始终觉得，何必急于一时，未来还很长，时间还很多，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实现。 　　誓言还在耳边，人已转眼不见。 　　何为造化弄人？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诠释吧。 　　再壮美的日出，无人陪伴和分享，终究感觉少了点什么。 　　恍然间，听到耳边有细碎的沙沙声走近，那个声音停在她身侧，片刻后，跟她并肩坐下。唐以微微微惊讶地转过头，原来是殷骏楷。 　　殷骏楷淡淡一笑，问：“一个人看日出，总觉得少了点气氛，不介意我坐在你旁边吧？” 　　坐都坐下来了，我还能赶你走不成？ 　　唐以微耸了耸肩，“沙滩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当然不介意。” 　　海平线上的天空已经被晕染成了浓墨重彩的暗黄色，那暗黄色不断在变换，由黄转红，由暗转亮，色彩越来越明亮炽热。 　　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静静等待太阳跃出海平线的那个瞬间。 　　等待的过程及其短暂，先是露出一个耀眼的光点，光点迅速变大，几乎就是一个瞬间，一轮不能逼视的朝阳跃然出现在海平线上，浪涛翻涌的海面上金光闪闪，光芒万丈。 　　悠闲的海岛生活由日出开始。 　　慢悠悠地晃回酒店的路上，殷骏楷说：“我们老家有个传说。” 　　“什么传说？” 　　“如果一对男女一起看过日出，他们以后会成为恋人。”殷骏楷好整以暇地说。 　　“……”，唐以微瞠目结舌，“你老家是哪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传说。” 　　殷骏楷讳莫如深地笑了，始终但笑不语。 　　☆、第三十六章 　　唐以微不知道是谁策划的这场活动，虽然这里的海水透明的像蓝色果冻；虽然一早看过了壮观的海上日出；虽然在海边发现了很多色彩斑斓的热带鱼；虽然她其实真的很喜欢这里，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有点想骂人。 　　这位策划者，这个沙滩泳装秀的尴尬，你有没有想过如何化解？ 　　还是说……自己脸皮太薄？ 　　就像现在，殷骏楷穿着一条曲线毕露的泳裤，居高临下的站在她面前，一览无余地展示着他矫健匀称的身材，以及界线清晰的八块腹肌。 　　害得唐以微的尴尬症再度复发。 　　她本来只想安安静静地躺着，晒晒太阳，吹吹海风，喝喝椰汁，和赵双瞳天马行空地聊聊天。 　　看到殷骏楷突然站在她的躺椅面前，唐以微第一时间坐了起来。穿着曲线毕露的游泳衣躺在那被人俯视，想想都不自在。 　　唐以微时刻提醒自己，眼睛不要乱看，不然尴尬死了。 　　看到殷骏楷的肌肉上滚动的水珠，为了掩饰不自在，唐以微没话找话地问：“那个，殷律师刚游完泳上来？” 　　她突然觉得，一直这么盯着别人的肌肉看，也不是长久之计，这样的画面也是……一言难尽。想了想，还是觉得看眼睛最合适。 　　架着Dior太阳镜的赵双瞳懒懒地躺在躺椅上，冷眼旁观唐以微变身为长颈鹿，很努力地仰着她修长白皙的脖颈。 　　她心说：你Y累不累啊？ 　　殷骏楷双手随意地叉于腰间，“是啊，这里的水是真干净，我们所的金律师已经泡在海里一个多小时了，还不肯上来。刚刚我还跟他开玩笑，小心被腌成咸鱼。”停了一会又问：“你怎么不下水？我们一起去游一会？” 　　旱鸭子唐以微拼命摇头，“不要，我不会游泳。” 　　“我教你，我们就在浅水区游游。” 　　她想了想，除了会憋气，别的什么都不会，还是觉得缺乏勇气，“算了，我还是在岸上欣赏欣赏你们的泳姿吧。” 　　见唐以微宁死不肯下水，殷骏楷也没再强求，“那我再去游一会，今天晚上有BBQ，到时候我们坐一起。” 　　殷骏楷还没走远，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双瞳已经笑得花枝乱颤，趴倒在躺椅上。 　　“有个电影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无处安放的青春》，我看得把名字改一下，叫《无处安放的眼睛》。” 　　“什么意思？”唐以微瞪她一眼，根据一贯被她调戏的历史经验，知道她肯定没好话。 　　“刚才男色当前，看把你慌得，唐以微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赵双瞳很怒其不争。 　　“那你教教我，怎么有出息？”唐以微虚心请教。 　　“要这样。”赵双瞳一骨碌坐起，收起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开始示范，“要像我这样，镇定自若，面无表情地凝视远方。那样才能表现出，对于他那样的美色，本姑娘早已是见怪不怪。” 　　说完赵双瞳又忍不住笑倒在躺椅上。 　　唐以微有点无奈，赵双瞳的笑点也太低了吧。 　　也许生活幸福的人笑点都低。 　　赵双瞳是大家公认的人生赢家，老公比她大三岁，年纪轻轻已经创办了一家文化传媒公司，最近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上市，对赵双瞳也是疼爱有加，婚后三年儿女双全，衣食无忧的全职太太，想想都要梦里笑醒。 　　“我说，唐以微，你老不找男朋友，也不怕你的好皮肤变差？”赵双瞳坐起来，开始给自己涂防晒霜。 　　“找男朋友和皮肤好坏有什么必然联系？”唐以微弱弱地反问。 　　赵双瞳停下手上的动作，低头透过太阳镜的缝隙看唐以微，“怎么没联系？没男朋友就缺少爱情的滋润，缺少爱情的滋润就会内分泌失调，内分泌失调就会皮肤变差。”想了想又补充道：“那首歌怎么唱的，没人疼爱，再美的人也会憔悴。” 　　好吧，必须承认，赵双瞳的逻辑推理能力不错。 　　“我也没不想找，缘分可遇不可求。”唐以微接过赵双瞳递上的瓶子，帮她后背涂防晒霜。 　　“我看这个殷律师就很合适。那身材，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啊。刚刚在餐厅，我看到好几个服务员小姑娘一直偷偷盯着他看，就差流口水了。”赵双瞳转过身，脸上突然涌出坏坏的笑容，“这种身材，根据我的一贯经验，那方面的能力肯定不会差。嘿嘿嘿，你懂的。” 　　唐以微很无语，姐，能不能不要这么色？ 　　她平常没少被赵双瞳调戏，嘴上也被她占尽了便宜，难得逮到扳回一局的机会，唐以微岂能放过。 　　“一贯经验……你跟我好好说说，你这个一贯经验是从哪来的？没看出来啊，原来还是个情场惯犯，老实交代，在徐云峰之前有几个男朋友？One，Two，Three，Four，Five……”唐以微开始扳手指头。 　　“死丫头，敢拿我开玩笑了。”赵双瞳跳转身来捏唐以微的脸，“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又转攻唐以微最怕的痒痒部位。 　　唐以微赶紧求饶，“哈哈哈，姐，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嘛。” 　　嘻嘻笑笑打闹完了，赵双瞳摘下太阳镜弯腰放在躺椅上，直起身招呼唐以微，“走啦。” 　　“去哪？” 　　“游泳衣都换上了，去湿身啊。” 　　唐以微大惊，“什么失身？” 　　“你个未婚女子，这么色。”赵双瞳一脸鄙夷，“不是失身，是湿漉漉的湿身。” 　　“……可我真的不会游泳，我不敢下去。” 　　赵双瞳对着唐以微某处高高隆起的部位目测了两眼，然后摇着头啧啧有声，“居然还没学会游泳，可惜了你那个C。” 　　……弱弱地问一句，不会游泳跟C之间有必然联系吗？ 　　唐以微很崩溃，很想就地灭了她的口。 　　赵双瞳这个女流氓真的太色了，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第三十七章 　　夜幕悄然降临。 　　唐以微和赵双瞳刚走到酒店的泳池边，隔着老远，殷骏楷就招手示意她们过去。 　　在看到唐以微的刹那，殷骏楷的眼中涌动出毫不掩饰的心动。 　　唐以微一件简单的碎花连衣裙，黑黑的长发顺直的垂着，脂粉未施的脸庞干净的像白瓷，古诗里说的出水芙蓉，原来是真的。 　　泳池周围早已灯火辉煌，厨师们正忙碌地准备BBQ，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烧烤味。 　　可能是因为没有对外的客人，这些平常西装笔挺惯了的大佬们，很多都大大咧咧的直接穿着泳衣泳裤，就来吃烧烤大餐了。 　　更有甚者，吃了一会烧烤后，有人直接一个猛子扎进了泳池。 　　品尝品尝美食，再畅游碧波消消食，倒也是一种别样的情趣，大家都不亦乐乎。 　　陶静茹穿着一件波西米亚风长碎花裙，像只花蝴蝶一样在各桌宾客间穿梭。八面玲珑地跟客户打打招呼，联络联络感情，开几句俏皮的玩笑，这是她最擅长的。事务所这几年业务蓬勃发展，很大一部分有赖于她的长袖善舞。 　　赵双瞳贴在唐以微耳边，悄声说：“你看那个恒通的高董，平常在电视上那么威严肃穆，想不到他也会穿个泳裤就来吃饭。你说，我要是偷偷给他拍上几张，回去后找他要个五百万，你猜他会不会答应？” 　　唐以微鄙夷地看了看赵双瞳，“我猜他会灭你的口。” 　　殷桌子对面的东楷一身色彩绚烂的清凉沙滩装扮，脸上和身上的肤色已经深了好几个色号。 　　他殷勤地为两位女士的杯中添饮料，看到两人在嬉笑，问：“说什么好笑的？” 　　“我刚刚在夸赵双瞳是个好母亲，人都出来度假了，还在绞尽脑汁想歪门邪道，想怎么快速给她的孩子赚五百万奶粉钱。”唐以微无情地揭露赵双瞳。 　　殷骏楷笑了笑，“你家徐总的公司马上就要上市了，别说奶粉钱，买个牧场，养上几百头奶牛都易如反掌。” 　　赵双瞳老公徐云峰的公司，因为合作的券商强烈推荐，最后找的上海的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做的审计。对于好友的舍近求远，唐以微倒并不太介意。听殷骏楷这么一说，却让她想起，下午在沙滩上跟赵双瞳聊到一半的话题。 　　她问赵双瞳：“刚刚在沙滩上忘了问你，徐云峰是跟哪家基金公司签的对赌协议？” 　　赵双瞳认真想了想，“我也记不太清，你知道的，我对这股票这些东西一窍不通，让我再想想……好像是什么天业还是什么天文。” 　　有限的线索还是让唐以微和殷骏楷同时心中了然，两人异口同声说出：“天银文化产业投资基金。” 　　虽然这是一家排名很靠前的基金公司，对于对赌协议，殷骏楷还是心存谨慎。 　　所谓对赌协议，简单的说，就是以公司上市作为对赌条件的约定，是目前投融资双方较为常见的选择，根据殷骏楷以往的经验，该种约定的效力往往会引发争议。 　　“我一般不赞成我的客户跟投资人签对赌协议。现在监管比以前严了很多，所以很多IPO企业已经轻易不签这种对赌协议了。”殷骏楷犹豫了片刻，还是觉得有必要跟赵双瞳分析一下对赌的利弊。 　　“为什么？”赵双瞳问。 　　“公司上市成功，甲乙双方皆大欢喜。万一上市不成功，那就麻烦大了，不仅募集不到资金，还要花上一大笔钱去回购投资人手上的股票，这不等于是雪上加霜吗？” 　　“这个我真的的不怎么懂，前一阵听云峰说，他们公司业绩不错，现在流程走的也很顺利，他说上市应该没什么问题。”赵双瞳对资本市场还真是一窍不通。 　　全职太太，诚然可以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免职场纷争之忧，但是失去了事业这个主战场的女人，对外界的新生事物一问三不知，想想也是一种悲哀。 　　唐以微不禁叹了口气，“上市这种事哪有包过的，你一直用的那个洗发水品牌，缪斯公司，业绩也不差，可是上市申请就没通过。” 　　“啊，怎么会？我还以为上市包过的呢。那怎么办？”被他们这么一说，赵双瞳心有点慌。 　　唐以微对赵双瞳无奈的耸耸肩，“祈祷呗，还能怎样。祈祷上市顺利通过。”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从徐云峰在对赌协议上签上他的大名起，这就成了一个死局。对于这一点，唐以微和殷骏楷都心知肚明。 　　不知不觉间，泳池旁的巨幕电视上，画面已经由海岛风光切换成了海岛婚礼。 　　大家的视线不经意被吸引。 　　没有传统的繁文缛节，没有老套的陈词滥调，由最蓝的天空和最纯净的海水见证的婚礼，感觉纯净浪漫到不可思议。 　　服务员周到的送来刚出炉的烤肉串，唐以微感觉好像还没吃饱，顺手拿过一串。 　　刚咬了一口，眼睛依旧盯着巨幕电视的殷骏楷突然问她：“以微，你喜欢这样的海岛婚礼吗？” 　　……感觉有点怪怪的……这个“唐”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省略的？ 　　还有，他问她的语气很容易让旁人产生歧义，似乎是男女双方在探讨婚礼的形式。 　　唐以微都不知道是回答还是不回答好。 　　算了，也许是自己想多了，“我挺喜欢海岛婚礼，浪漫，不落俗套。”唐以微老老实实作答。 　　“是吗？”殷骏楷微笑，“那就这么定了，等我结婚的时候就办个海岛婚礼。” 　　……又来了，不是说律师最擅长咬文嚼字，讲话逻辑缜密吗？ 　　同一时间，赵双瞳感觉自己头顶一千瓦探照灯，很想遁形，这种感觉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 　　“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殷骏楷微笑着站起身，丢下两个面面相觑的女人，翩然而去。 　　让殷骏楷没预料到的是，他刚走半分钟都不到，就有人见缝插针地坐到了他的位子上。 　　“唐小姐，还记得我吗？”一张满脸通红，油光满溢的中年男人的笑脸，突然出现在唐以微和赵双瞳面前。 　　两个还没回过神的女人不可避免地被吓了一跳。 　　唐以微快速在记忆里搜索……毫无线索，对人脸的记忆力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不好意思，我好像不认识你。”她讪讪地说。 　　“我是新源世公司的邵一飞，唐小姐不记得了？”他的脸上堆满了猥琐的笑容。 　　这笑容落到赵双瞳眼里，只觉得说不出的恶心，没来由的就觉得厌烦。 　　两人女人都闻到了他说话带出的浓重酒气，同时皱了皱眉，靠向椅背。 　　赵双瞳在心里暗骂，讨厌的中年油腻男，还“邵一飞”，我看该改名叫“少一杯”。 　　对眼前这位酒气熏天，言行举止也略显轻浮的中年男，唐以微打心底是排斥的，只不过碍于他是事务所请来的客人，面上也不能做的太难看，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冷口冷面，能让他识趣地离开。 　　她神情疏冷地回复道：“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认识你。” 　　“我去年去过你们会计师事务所，你们事务所给我公司做的审计报告，想起来没有，我是新源世公司的邵总啊。”酒醉的男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巴巴地把这个“总”字刻意提出来。 　　看他那张满脸横肉的脸突然凑近，唐以微本能地再往后退，可是已退无可退。 　　心里一慌，反倒突然想了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明明审计报告是别的部门出的，偏赖上了她，呆在她办公室死活不走，软磨硬泡非要请她吃饭，最后还是陶静茹救的急，正好到她办公室来，她才顺利溜掉。 　　“你的审计报告是别的部门经手的，我有点印象。”唐以微开始考虑，是不是站起来直接走掉，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反感程度，已经让她完全丧失了应付下去的耐心。 　　“唐小姐终于想起来了，那你应该也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饭。”邵一飞眯着通红的眼睛，想了想，马上又纠正，“我说错了，应该是你欠我一次请你吃饭的机会。回去后我就到锡城最贵的饭店请你，这次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说话间，他肥厚的手掌突然就抓住了唐以微的手。 　　☆、第三十八章 　　说话间，他肥厚的手掌突然就抓住了唐以微的手。 　　……唐以微惊愕的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还是赵双瞳率先反应过来，她猛地跳起来推邵一飞，大声吼道：“你干什么？耍流氓啊！” 　　被他死死拖住的唐以微踉踉跄跄站起来，他的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气，再加上男人的力气本来就比女人大，拼命想挣脱，却怎么都挣脱不出来。慌乱之下，她只能本能地大喊：“你放开我，你快松手，松手啊。” 　　拉拉扯扯，推推搡搡，现场一片混乱。酒店服务员，现场的宾客搞不清这里发生的状况，都一脸探究地站在原地，往这张望。 　　就在这时，一大扎冰镇解暑的啤酒突然从邵一飞的头顶浇了下去。 　　激灵灵一下，毫无心理准备的邵一飞本能的发出一声怪叫，这下他终于松开了唐以微的手。酒意瞬间就被浇醒了大半，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流淌的啤酒，气急败坏地转身寻找罪魁祸首。 　　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头顶上挂着一块冰块，身上还滴滴哒哒流淌着啤酒，他的样子看上去不仅狼狈，还很滑稽。 　　一转身，邵一飞就看到了始作俑者，一个身材比他高出许多，需要他仰望才能看清脸的男人。 　　为什么会这么快就确定目标？因为身后除了他，没有别人。 　　殷骏楷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刚被自己招呼了一大扎啤酒的男人。 　　邵一飞一脸的恼羞成怒，按他以往的脾气，拳头早已招呼上去，可这不是他的地盘，关键是，看身型自己明显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就这么不了了之，以自己这样的身份地位，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一切阶级敌人都是纸老虎。 　　邵一飞色厉内敛地斥责道：“你什么意思？你神经病啊，你为什么往我头上浇冰水？” 　　“不是冰水，是冰啤。”赵景宸纠正他，“我只是用冰啤提醒你，这里不是任你为所欲为的豪华KTV，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服务员，围观的人陆陆续续走近，周围一下子围上来不少人。 　　“我愿意，关你屁事，你他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见周围观众多了起来，恼羞成怒的邵一飞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无赖相，脏话也顺畅地脱口而出。 　　殷骏楷不怒反笑，“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一句话，从猴子进化到人类需要几万年，从人类退化到猴子只需要一杯酒。” 　　有道理，围观的人群发出不少的赞许声。 　　饶是邵一飞喝了酒再反应迟钝，也听得出自己被人嘲讽是一只丑态百出的猴子。 　　他的脸色由红转青，词穷之下气急败坏地吼道：“我要告你，我要去告你。” 　　殷骏楷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你确定要去告一个律师？仅仅是因为他倒了你一杯啤酒？” 　　人群瞬间爆发出大声的哄笑声。 　　邵一飞的脸色又由青转白，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强有力的反击。 　　这时回房间补妆的陶静茹回来了。 　　不过就走了十分钟，居然就能闹出事情来。她皱了皱眉头，挤进人群，只用了十秒钟，就理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个老色鬼，她在心中暗骂，脸上却是一点也没显山露水。她的手臂圈上邵一飞的臂弯，故作亲昵地说：“哎呀，邵总啊，刚刚我就叫你少喝两杯，你不听。酒多了误事，我扶你回房间休息一会。” 　　虽然有人搭了台阶，但是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邵一飞实在心有不甘。 　　“走吧走吧。”陶静茹扶着他的臂膀，扭头招呼服务员，“给这位贵客泡一杯醒酒茶，送到他房间去。” 　　“走吧，回去吧，都是出来放松度假，没必要闹的不愉快。。”周围不断有人劝邵一飞。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再僵持下去，脸上也无光，邵一飞终于被几个人推着离开了。 　　这么一闹，大家显然都没什么兴致了，人陆陆续续散去。 　　一场本该轻松惬意的泳池BBQ草草落幕。 　　*** 　　浦东国际机场。 　　赵景宸把行李箱提上托运的传输线，行李的重量轻到让他不禁怀疑，这是不是个空箱子？ 　　他跟身旁的苏莹说：“别人移民都好几件大行李，你倒是简单轻松，就一件行李，还是最小号的行李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去美国旅游。” 　　苏莹翻翻白眼，“所以啊，又没什么行李，叫你不要来，你还非来不可。” 　　“以后我们就是隔着半个地球了，再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必须要送送。” 　　“景宸哥，能不说这些吗？”苏莹眼中有水光翻涌，“我为什么坚持不让你来送，就是怕这个，我怕我会哭的很难看。走都要走了，我希望景宸哥哥能记得我最快乐，最好看的样子。” 　　“好好，我不说了。”赵景宸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家里那么多东西真的都不要了？我看过了，好多衣服的商标都还没拆。还有那么多高跟鞋，都是新的。” 　　苏莹仰起脸庞，差点夺眶的泪水缓缓收起，她摇了摇了头说：“不要了，扔掉或者募捐，你看着处理。” 　　赵景宸表情语气夸张，“女人，你的名字叫奢侈浪费。” 　　想想还是不死心，又说：“或者这样，我找几个大箱子，把你的东西打包，先给你存着。下次你回国，再带过去。” 　　苏莹坚定地摇头，“我确定，这辈子我穿不到它们。” 　　托运完行李，赵景宸陪她走到安检口，“只能送你到这了，落地了电话告诉我一声。” 　　苏莹仰起脸庞，凝视着赵景宸——这个她这辈子爱过的唯一的男人，内心百味杂陈。 　　“能最后一次抱抱我吗？景宸哥哥。”沉默许久后她问。 　　鼻腔一酸，赵景宸没有片刻的犹豫，动容地将她拥入怀中。静静地拥抱住她娇小的身躯，强烈的怅然充斥着他的胸腔。 　　“能跟你提前预约下辈子吗？”苏莹趴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 　　“什么？”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跟你提前预约。” 　　“预约什么？” 　　“预约下辈子，你爱的那个人是我。” 　　久久没得到赵景宸的回答，苏莹急切地追问：“可以吗？景宸哥哥。” 　　下辈子，人真的有下辈子吗？多么无望，多么卑微的要求。 　　赵景宸心痛到无以复加，他闭一闭眼，深吸一口气，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好的，我答应你，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谁都不爱，就站在原地等你。” 　　苏莹推开赵景宸，认真地看进他的眼睛，“那就这么说定了，下辈子你必须等着我，我也会想办法快点出现，不让你久等。” 　　说完，她对赵景宸璀然一笑。 　　不是他们不会爱，只是他们没有遇到那个对的人，爱是天时地利人和的迷信，缺一不可。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希望她能成为他那个对的人。 　　“我还是快点进去吧，再说下去估计真的要哭了，我最怕这种要死要活的离别。”她微笑着跟赵景宸挥手告别。 　　赵景宸一直目送着她苗条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口，才转身离去。 　　他刚转身，苏莹却又悄然回到了安检口，隔着透明玻璃，她贪恋地追随着赵景宸高大俊逸的身影渐渐走远，刚刚苦苦支撑的防线终于倒塌，灼热的泪水在脸上肆意奔流，直到那个模糊的身影消失在机场的大门口。 　　“永别了，我的景宸哥哥，感谢你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她在心中默念。 　　☆、第三十九章 　　返程前一天的晚上，晚饭后回到房间，唐以微刚洗完澡，门铃声响了。 　　赵双瞳忙不迭跑去开门，殷骏楷白色的T恤，黑色的薄针织外套，米色的休闲中裤，手随意地插着裤兜，玉树临风地站在门边上。一身最寻常不过的衣服，被他轻描淡写地穿出了T台的味道。 　　简直是行走的衣架啊！赵双瞳默默发出这样的感叹。 　　“今天的月亮特别大，我想找以微去海边散步。”他表明来意。 　　“好的，好的，她要换件衣服，马上就好，你稍等。”赵双瞳问都没问唐以微一声，直接替她答应下来。 　　前两天的BBQ上，赵双瞳已成功被一扎冰啤收买。这么霸气的俊男，把自己的闺蜜交到他手上，她很放心。 　　一关上门，她就热心替唐以微张罗起来。 　　从衣橱里挑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出来，“以微，你就穿这条裙子，保证你会像月光女神一样漂亮。” 　　唐以微刚洗完澡换上睡衣，再换衣服出门，实在是兴致缺缺。她对赵双瞳狠狠瞪眼，要你自作主张替我答应。 　　“你皮肤这么好，不用化妆，素颜也能迷死他。”赵双瞳拍了拍唐以微白的发光的脸颊，对她愤怒的眼神视若无睹。 　　唐以微感觉自己像个减价商品一样，被赵双瞳推出了房门。 　　目送着两人下楼，赵双瞳关上门，跑到阳台，夜空果然是月光皎洁，星光熠熠。 　　这样的夜晚，似合听着海浪散步，适合花前月下的告白……适合做很多浪漫的事。 　　自己这个闺蜜的终身大事有希望了。 　　赵双瞳心情舒爽地蹦到床上，一周没看到家里的两个娃了，明天终于回去了，先打个电话解解相思之苦。 　　夜晚的沙滩远比白天宁静，除了还有两三个人，在不知疲倦地逐浪，沙滩上空空荡荡。 　　两个人吹着海风，沿着沙滩漫无目的地走着。 　　“今天的月亮真的很大很亮。”唐以微仰望着皓月，率先打破略显尴尬的沉默。 　　她心里已隐隐感觉到，殷骏楷今夜会跟自己说什么。 　　毕竟已经活到了二十八岁，年岁从来不会虚增。十八岁时还能说晚熟，如果二十八岁还那么反应迟钝，那就不是晚熟，而是智商有问题了。 　　在今夜之前，他的种种暗示，她还可以选择装傻，如果今夜他说了，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眼前这个男人无疑是优秀的，也是一个完美的适婚对象。 　　可是人与人的眼缘，就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唐以微再度冷静审视自己的内心，她发现，她骗不了自己，她对他不来电。 　　“以微，你有过心动的感觉吗？”夜色中，夹杂着海浪声，殷骏楷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宁静。 　　面对这几乎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的问题，唐以微在心底呵呵两声，还差两年就将迈入而立之年的二十八岁，如果还没体会过心动的感觉，那样的人生岂不是无趣之极。 　　这也不是一个有必要讳莫如深的问题，她坦陈相告：“有过，在大学里。” 　　心动的感觉，那应该是在广溪湖边，他对她说：“早，其实不算巧，我是为了等你，唐以微同学。” 　　简单的一句话，她的心没来由地就被碰了一下。时至今日，唐以微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感觉，她想她也许会永远记住那一刹那的感觉。 　　心动的感觉如此美妙，她怎能忘记。 　　殷骏楷笑了笑，“是啊，大学校园，多纯净美好的青葱岁月。毕业了工作后才突然发现，最简单，最纯净的东西，往往最打动人心，也最让人难以忘怀。”几乎没有任何过度，他惆怅的语调突然话锋一转，“是上次下雨天你家门的那位吗？” 　　唐以微呆了呆，律师的嗅觉都是这么敏锐的吗？ 　　她下意识点了点头，“是的。” 　　人类大概是这个蓝色星球上最复杂矛盾的物种，那些你对最亲密的家人都讳莫如深的事情，却会对一个半陌生人和盘托出。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人心变得简单；或许是连绵不绝的海浪声，让人产生倾诉的欲望；又或者是唐以微存了一点私心，眼前这个让她有亦兄亦友感觉的男人，她很乐意跟他成为挚友。 　　两人在沙滩上坐下，在阵阵海浪声和习习海风中，唐以微把她和赵景宸的故事说了出来。 　　沉默许久后，殷骏楷清朗的一笑，“也许我该谢谢他，因为他的有眼无珠，我才有了追求你的机会。” 　　唐以微没有提防到他会突然表明心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选择沉默装傻。 　　见许久没有得到回应，殷骏楷无奈的一声叹息，“是不是要我说的更明白一点？以微，我想追你。” 　　“我……我工作很忙的，没时间谈恋爱。”情急之下，唐以微结结巴巴地冒出这么一句。 　　他又是微微的叹息了一声，“拜托，不要用这么敷衍的理由，来考验一个律师的智商。我又没有逼你马上答应我，我给你时间考虑，我让你挑。” 　　我让你挑……只是，她还有挑的权利吗？ 　　人往往总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更加看清自己。 　　她发现她骗不了自己，她那颗小小的心，依旧顽固地给多年前的主人霸占着位置。如果接受眼前这个男人，她没法给自己一个交代，她终究还是那个把爱情当信仰的傻瓜。 　　夜色已深，海风吹在身上有一丝凉意，她不由瑟缩了一下。 　　几秒钟后，带着殷骏楷体温的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谢谢。”唐以微转过头，他面色淡然地眺望黑暗中的大海。 　　他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自嘲的笑意，“工作忙，没时间恋爱，多老套的理由，别人给我介绍女朋友的时候用过，父母逼婚的时候用过，跟父母硬塞给我的相亲对象交往的时候用过……，用的多了，差点连自己都被骗过了。一直到遇见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深深地注视她，夜色中他的眼神熠熠生辉。 　　在他炽热的注视下，唐以微局促地转开视线，这无疑是个卓然出众的男人，可是她却给不了他所期待的，她会心虚。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继续，“我才知道，忙、没时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谎言。没有挤不出的时间，只有不够爱的恋人。” 　　没有挤不出的时间，只有不够爱的恋人。 　　不够爱，为什么还会成为恋人呢？唐以微有点想不明白，这样的逻辑不会存在于她的字典里。 　　他蓦地又笑了笑，“以微，我怎么觉得在夜晚的海边特别适合写回忆录呢，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唐以微双臂支在膝盖上，双手撑着脸颊，微微转过头，对他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我很乐意跟你分享彼此的秘密。” 　　殷骏楷略显自嘲地说：“那你要有心理准备，我的历史比你复杂的多。从大学时期那种懵懂的初恋算起，我一共谈过三个女朋友。” 　　他沉默了一会，似乎是整理一下思绪，才又缓缓道来：“大二那年谈了一个外语系的校花，在我还没来得及为我们的未来做出规划的时候，她就一声不响地去了英国，消息还是在上飞机前三天才告诉我。长时间的分隔两地，无疾而终也就是必然的结果。大学时期的初恋，分手后，说不心痛那是假话，所以后来的三年时间里我都没再谈恋爱。后面的两个都是我工作后认识的，一个跟我是同行，也是律师，还有一个是护士，父母安排的相亲对象。毕业后的十年里谈两个，仔细算算也不算多。”他笑了笑继续，“跟这两个交往的时候，相处的也还都不错，但是就是感觉缺了点什么，但是真要具体说，似乎又说不出缺什么，所以这两个都没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她们也有如出一辙的抱怨，说我工作太拼，说我留给她们的时间太少。无数次抱怨不见成效后，渐渐的她们也就冷了下来，到最后都是她们跟我提的分手。” 　　殷骏楷的回忆录其实没有他吹嘘的复杂，不过几分钟就讲完了。 　　短暂停顿后，他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遇到你之后，我终于知道，我对她们究竟缺了什么。” 　　“什么？” 　　“就是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为一个人，为你心动的感觉。”他的视线又炽热地落在她脸上。 　　脸皮再厚的人也经不起这么一再被表白，唐以微的脸猝然涨红，局促地说：“对不起，我，我……” 　　殷骏楷笑着摇了摇头，打断她：“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给你任何压力，我说过的，给你时间。” 　　随着沙沙的脚步声，两位穿军装的巡防人员走过，操着不太标准的中文善意提醒他们：“时间很晚了，早点回房间休息吧。” 　　“好的，谢谢！”殷骏楷大声回复道。 　　他站起身，大手对唐以微一伸。 　　犹豫了一下，她才去接住，手掌温暖有力，轻轻一拉，唐以微就轻松地站了起来。 　　掸了掸身上的沙子，殷骏楷提议道：“时间确实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第四十章 　　“他表白了？”唐以微一回到房间，赵双瞳就迫不及待追问。 　　“你猜？”迎着她期待的目光，唐以微故作失落。 　　“难道他没有表白？”赵双瞳满脸狐疑。 　　“你不是能掐会算吗？再好好算算。” 　　“不能啊，殷律师这么没胆量？连表白都不敢？”赵双瞳急得抓耳挠腮。 　　再拖下去，估计又是被赵双瞳挠痒痒的命运，还是早点坦白，“算是表白吧。” 　　赵双瞳提着的心总算放下，“就是嘛，刚刚我就猜他今晚肯定会表白。” 　　抱着靠枕，赵双瞳眨巴着眼睛又说：“不过这个殷律师也是沉得住气，我都替他急死了。如果我是他，来的第一天就向你表白，后面四天大家正好都在一个小岛上，简直是天赐良机啊，天天见面那感情升温多快，那样回去后，”说到这，她略一停顿，脸上又涌现出浓浓的坏笑，根据历史经验，唐以微预感到少儿不宜的话即将出炉。 　　“回去后，两个人就能和谐地滚床单了。” 　　果然。 　　唐以微翻翻白眼，“然后九个月后，就能和谐地生个小唐以微出来。” 　　“你喜欢女孩？”赵双瞳很能抓重点。 　　都不想理她，唐以微抓过睡衣，闷声不响地换衣服。 　　“我觉得两个孩子最好。”见唐以微不睬她，赵双瞳继续自说自话：“一男一女最称心如意，凑成一个“好”字，以微你以后也生两个，跟我一样。” 　　说到孩子，赵双瞳突然就不行了，滚倒在床上，一声哀嚎，“我的诺诺，言言，妈妈想死你们了。” 　　唐以微无语地看看她，做了母亲的人都是这么神经质的吗？ 　　*** 　　唐以微站在日历前统计今年的跑步天数，跑步的那天她都会在日历上打个钩。打钩的好处是不仅方便计算，也可以督促自己。 　　去马尔代夫前，本打算去了每天晨跑，所以特意还带了跑步鞋去。可是到了那才发现，海岛面积实在是小，还基本以柔软的沙滩为主，完全不适宜跑步，最后只好作罢。这样，就又被耽搁了好几天。 　　算算日子，距离年度跑步二百五十天的目标，缺口有点大，得赶紧开始补缺。 　　这个二百五十天并非她信手拈来，是根据历年锡城的天气预报数据，计算出平均每年阴晴雨雪的天数，减掉不适宜户外运动的雨雪天气，综合后得出的精确数值。 　　学数学的人，就那么点优势，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赵双瞳曾经在听到这个二百五十天时，及其鄙夷不屑，“还二百五十天，我看你就是个二百五。” 　　迎着春日和煦的暖阳，唐以微用十分钟时间跑到了观景台。 　　当初在售楼处，有选择纠结症的唐以微，半小时就定下了她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沿着小区外围有一条风景如画的沿河景观步道，这是治愈她选择纠结症的最大原因。 　　这是市政出资，重金打造的一条黄金步道，沿河，PVC地坪，每隔一公里有个观景台，绿化繁茂，空气纯净，适宜运动休闲。 　　唐以微习惯性地又是一套伸展运动，一个转身的瞬间，视线余光感觉台阶下方，好像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光影的照射下，那个身影有点虚幻。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长期对着报表和电脑，视力退步的真快，都开始出现幻影了。 　　借着又一个伸展运动，忍不住再偷偷瞄上一眼，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动未动，他的脸上挂着浅浅笑意。 　　……这次她终于确定，那人就是赵景宸。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穿过，有一缕阳光悄然映照入心，迎着那一缕淡淡朝阳，唐以微突然有一种时空穿越的错觉。 　　这是一个和多年前一样阳光清新的早晨。 　　七年前风景如画的J大广溪湖边，一样的画面，一样的早晨，一样的阳光…… 　　唐以微听到了自己骤然失控的心跳声，鬼使神差般，她对他吐出了当年一模一样的话：“早，好巧，你今天也跑步？” 　　“早，其实不算巧。”低沉悦耳的男声一如从前，“我是为了等你，唐以微同学。” 　　这真是个美丽的早晨。 　　“一起吧。”赵景宸一身帅气的运动装，对她歪了歪头，做了个示意她开跑的动作。 　　两个人步调默契地跑了一会后，思维功能恢复正常，唐以微终于找出了问题的症结，“我要找物业投诉。” 　　“投诉什么？” 　　“我要投诉他们玩忽职守，工作不力，看门不严，随便把非本小区人员放进来。” 　　过失还挺大。 　　赵景宸哑然失笑，“那你快去，不过，到时候你会发现，其实他们非常尽忠职守。” 　　“什么意思？”唐以微停下脚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见那栋楼了吗？”赵景宸指了指不远处，小区围墙内的一栋楼，那栋楼紧邻唐以微居住的那栋，两栋楼呈面对面的格局。 　　“嗯，看见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我现在住在那栋楼的二十层。” 　　“……” 　　唐以微目瞪口呆，怎么可能？ 　　跑完步后，一直看着赵景宸打开对面那栋楼的大门，消失在大门里，唐以微这才无奈地接受了和他成为邻居的现实。 　　还是……能够遥遥相望的邻居。 　　为了追求一个人就搬到一个小区去，这种电视剧里惯用的烂俗桥段都用上了，赵先生，你真的好俗。 　　虽然唐以微在心里这样批判赵先生，只不过悄悄扬起的唇角，却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开车上班的路上，唐以微果断决定，要把家里的窗帘都换掉。 　　原来的窗帘是纱线材质，太薄太透，毫无私密性可言。自己记性又不好，经常会洗澡忘了带睡衣进去，无奈之下，裹着一块毫不蔽体的小毛巾，鬼鬼祟祟地查看一会对面楼，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房间，是常有的事。 　　一到事务所，她就把苏晓菀喊来，“晓菀，叫你做窗帘的朋友，那个叫叮叮的，明天去我家把所有窗帘换了，要那种不透光，材质最厚的那种。” 　　苏晓菀困惑了，“唐经理，你家的窗帘刚换了没几个月。” 　　潜台词，这么铺张浪费是可耻的。 　　唐以微愣了楞，“是吗？”想了想又果断说：“我觉得不太好看。” 　　“当时去选窗帘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去的，你说你最喜欢那两个款式了。” 　　“我……好像没说吧。” 　　“你说了。”苏晓菀非常肯定，“其中有一款还特别贵，要不是你特别喜欢，哪会买那么贵的。” 　　“……我现在不喜欢了。”碰上个较劲的孩子，唐以微皱眉，想了想又给出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解释，“太薄，光容易透进来，影响我睡眠质量。” 　　眼见自己的领导死心塌地要烧钱，苏晓菀也懒得劝她了，“好吧，我马上去联系叮叮。” 　　往外走的时候，她还不忘调侃一句，“如果每个客人都跟你一样，几个月换一次窗帘，不出三年，叮叮的窗帘店能上市。” 　　这个死丫头，没大没小的，自己平时是不是太纵容她了？ 　　苏晓菀前脚刚走，桌上的电话响了，是陶静茹叫她去她的办公室。 　　“南海众创”刚刚决定换审，股东大会也已经通过，准备让我们所接手，开出的审计费也非常有诚意。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唐以微刚一落座，陶静茹就表明主题。 　　“他们原来的审计是哪家事务所做的？什么原因导致的分手？”对这家“南海众创”的公司，唐以微了解的并不多。 　　“原来是金中迪事务所所做的。至于分手，还是那个老生常谈的原因，对财务处理上有分歧，我也是听南海众创的财务总监说的。” 　　金中迪会计师事务所是除了四大所之外，国内叫得上名号的大所。 　　“电脑给我用一下。”唐以微坐到陶静茹的位置上，打开网页，一边浏览一边说：“真相恐怕不是财务总监说的那么简单。” 　　“还有什么原因？”陶静茹抱着茶杯，缓缓踱着步问。 　　“一个月前，“南海众创”的年报，金中迪事务所出具无法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事项段如下：我们在对“南海众创”2016年度的财务报告内部控制的有效性进行审计时，发现财务报告内控制度存在多项重大缺陷，内部控制失效，对财务报表的影响重大而深远，我们执行的审计程序以抽样为主，在内部控制失效的情况下，通过执行抽样审计程序无法获取充分、适当的审计证据，所以不能对南海众创2016年度的财务报表发表审计意见。” 　　“啊？”陶静茹非常吃惊，“这种没意见的意见都能出具，大所果然是有魄力，佩服。” 　　“还有，这还没完。”唐以微抬头看她一眼继续：“南海众创的业绩快报被打脸了，原来预计2015年归属净利润同比增38.50%，而经审计业绩同比降低6.17%。无奈之下，南海众创发布了关于2015年度经审计业绩与业绩快报差异的说明及董事会致歉公告。” 　　“难怪“南海众创”坚决要换审计机构，连着被金中迪打了两个大耳光。”陶静茹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唐以微。 　　唐以微点头，“估计就是这个原因，“南海众创”2016年报的可行性评分肯定要暴跌，股票评级也会跟着从强力推荐变成不推荐。” 　　“这么备受舆论关注的审计项目，我们所接手的话风险很大。” 　　唐以微双手抱臂，靠着椅背，“那是当然，估计现在愿意接手的事务所屈指可数。” 　　“我猜别的事务所都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看谁接手，看接手的事务所怎么审。”陶静茹思考了一会，又说：“以微，我觉得这个烫手山芋我们还是不要接了。” 　　唐以微：“我想这样。我刚刚在地图上看了，从我们所到“南海众创”三百多公里，不算远，我们下周一开车过去一趟，跟他们高层交流一下。我们要表明我们事务所的立场，财务报表，审计报告必须以事实为依据，如果缺少这个前提，那就毫无合作的必要。” 　　陶静茹想了想后，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是周六，唐以微还在吃早饭，叮叮店里的安装师傅就到了。因为是老客户，电脑系统里存了她家窗帘的尺寸数据，所以才会这么高效快捷。 　　安装师傅跟她打过招呼后，就自顾自换窗帘去了。 　　刚把阳台上那块窗帘换上，唐以微的手机就收到了一条微信，“换新窗帘，要不要我过来帮忙？” 　　唐以微抬头看对面楼，赵景宸靠在阳台栏杆上，视线一直对她这遥遥相望。 　　她不禁叹了口气，以后真的是一点隐私都没有了。 　　“不用，有专业人士在换。”她回过去。潜台词非常明显，你这个非专业人士就不要来添乱了。 　　对面楼的又问：“看窗帘的材质挺厚，冒昧问一句，为什么我一搬进来你就换窗帘？” 　　唐以微本来想说，窗帘正好旧了，最后一咬牙，发过去两字，“防狼。” 　　对面楼的人沉默了，好一会才回过来，“原来如此，我去做计划书了。” 　　再抬头，阳台上果然已没有他的身影。 　　休息日还工作，唐以微回复：“给敬业的赵先生点赞。” 　　“我刚刚写好计划书的大标题，想知道吗？” 　　“愿闻其详。”能够熟悉一下这位新邻居的工作情况，唐以微挺有兴趣。 　　““消除反感，重建好感”方案计划书。” 　　……她一头雾水，这是什么鬼？ 　　静默了一会，他又发过来长长的一条，“刚搬来你就换窗帘，还是最厚款的，你自己也说了，是为了防止色狼。原来我在以微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坍塌的这么不堪。是不是该做份详细的计划书出来？不然怎么重建好感。” 　　唐以微唇角微扬，“那你好好写，不能少于一千字，写不完不许吃午饭。” 　　“字数如果超了呢，午饭能加个鸡腿吗？” 　　“……” 　　唐以微哑然失笑，手托着腮，望着窗外五月的明媚阳光，她的心中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声音。 　　世间从来就没有所谓的时光穿越，他们只是各自绕了一大圈，兜兜转转后，又在起点相遇了。 　　命运的转轮，回到起点。 　　世上最好的事莫过于此，错过后还能再次遇见。 　　两天的休息日，唐以微本来预计，对面楼的这位新邻居，会借着方案计划书趁热打铁，顺势到她家来蹭个饭。 　　事实上却没有。 　　两天中他不仅没有出现，周日的晨跑也没看到他，从阳台上遥遥望去，窗户紧闭，人始终不在家，甚至周六都没回家过夜。 　　他就这样突然消失了，甚至也没有告诉她，他的去向。唐以微骂自己，你算他什么人，人家凭什么要提前告诉你他的去向。 　　她又一次为自己被他的轻易俘获自责不已。 　　一直到星期天下午在菜场买菜，看着鱼池里欢蹦乱跳的鱼，唐以微终于为他的突然消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他这是……欲擒故纵，他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呸呸呸，哪有人把自己比喻成大鱼的。 　　真相却是，赵景宸接到了一个电话，时间是周六上午，跟她发完微信后不久。 　　“景宸，出事了，我们新出的那款游戏，从昨晚开始一直出现闪退。”袁昆的声音十万火急。 　　“闪退率多少？” 　　“目前最新的统计数据，是百分之四十。” 　　赵景宸太清楚这个百分之四十意味着什么。 　　如此高的闪退率，不仅会快速的大量流失玩家，还会有被APP网站下架的风险。 　　赵景宸告诉自己冷静，“原因呢，有没有查到原因？” 　　“我已经查过了，是处理器有漏洞。目前要补这个漏洞还很棘手。” 　　“行，电话里先不说了，我马上到公司来。”赵景宸随手捞起一件外套，出门进电梯，下到车库，直奔公司。 　　为了解决这个棘手的处理器漏洞，周六晚上他一夜都没合眼，和技术部几个技术宅们一起通宵挑灯夜战。一直到周日傍晚，所有的问题终于圆满解决。 　　坐进车里的时候，赵景宸感觉像刚打完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整个状态完全是虚脱的。 　　一直到家里的地下车库，赵景宸才猛然回过神，自己都没提前跟那个傻丫头说一下，双休日，自己突然消失了这么久，她应该担心了吧。 　　太专注于工作，有时未必是好事。 　　更让他难以预料的是，唐以微家来了位男客人，以他裸眼2.0的视力，确定是那位殷律师。 　　站在阳台上，远远望着那对迎面而坐，谈笑吃饭的男女，饥肠辘辘的赵景宸心情有点幽怨。 　　自己不过消失了三十多个小时，狡猾的敌人就登堂入室了。 　　这位殷律师其实是不请自来。 　　在饭点突然上门造访，留他吃饭只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以微，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一筷红烧鲫鱼入口，殷骏楷赞不绝口。 　　“跟我爸学的，唐家私房头牌，别无分号。”女孩子都有小虚荣心，被人赞厨艺总是高兴的。 　　“难怪味道这么好，看来我是个有口福的人。”殷骏楷吃的津津有味。 　　唐以微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对面楼，不知不觉间，赵景宸家的灯已经亮了，消失了三十多个小时的人终于回来了，看那姿态，应该是靠在阳台栏杆上抽烟。 　　她心里的不满又汩汩地冒出来，活该，你这个没口福的人。 　　知道他酷爱吃鱼，这红烧鲫鱼本是为他准备的，现在却让别人讨了便宜。 　　殷骏楷停下手中的筷子，抬头问：“我刚接手了两个IPO项目，目前还没有会计师事务所接洽，你有没有兴趣？我跟那两家公司已经打过招呼，由你来做审计部分，两家公司也都已经明确表示没有意见。如果你不反对，下周合同就会传过来。” 　　“我的价格可是行内最高的，那两家公司也没意见？”唐以微早已不是刚入职场的小菜鸟，一见业务来了，心花怒放地忙不迭应承下来，她冷静道明事实。 　　殷骏楷朗声大笑，“知道，我已经跟那两家公司说了，对你的专业度，他们绝对放心，也相信你值那个价。” 　　“那两家公司的地理位置？”经常天南海北的出差，对于太遥远的地方，把大把时光浪费在交通上，唐以微实在有抵触情绪。 　　“一家在江阴，一家在昆山，能接受吗？” 　　“好吧，我没什么意见了，下周让他们传合同过来。”都是一两小时以内的车程距离，唐以微终于勉强答应。 　　这两单都是七位数以上的审计合同，送上门的生意，送到嘴边的肥肉，殷骏楷还是第一次碰到，居然有人收的这么勉强。一时间，弄得他有点啼笑皆非。 　　倒也不是唐以微惺惺作态，她现在是这个圈内最顶尖的CPA，毫不夸张的说，找她做上市审计的公司已排起了长队。现在是她挑客户，而不是客户挑她。如若不是有殷骏楷牵线搭桥，这两单她还真不一定愿意接。 　　审计圈跟影视圈其实很相似，顶尖的CPA挑客户，就跟一线的明星挑剧本一样。 　　工作谈完，殷骏楷开始谈娱乐，“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吧。” 　　“看电影，我上一次进电影院……” 　　“我问过陶静茹，她说你是超级影迷，还最喜欢看外国片。”殷骏楷在她的理由还没出炉前，及时堵截住。 　　金牌律师，做事果然老道缜密，已经提前找陶静茹问清了唐以微的喜好及饮食口味，不打无准备的仗，是他做事的一贯风格。 　　“最近有什么好片子？”唐以微漫不经心地问，下意识地又瞄了对面楼一眼，人已经不在阳台上了。 　　“有的，还是好莱坞大片，刚上线没几天。”殷骏楷笃定地说。 　　“刚上线的大片，票肯定很紧张，可能不一定……” 　　“票我已经提前买好了。”殷骏楷无比笃定，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电影票，看了看上面的时间，又抬腕看了看表，“还有四十分钟开演。” 　　唐以微有点惊讶，律师做事都是这么百密无一疏的吗？已经到嘴边的拒绝的话，只又吞了回去。 　　两个人简单收了收碗筷，关灯出门看电影去了。 　　好莱坞大片果然没让她失望，剧情环环相扣，精彩纷呈，全片无尿点。走出电影院，殷骏楷说肚子饿了，两人又开车兜到美食街去吃了夜宵。 　　回到家门口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今天要谢谢殷律师，请我看这么好看的电影，再见。”唐以微跟殷骏楷道别。 　　“以微，以后能不能不要称呼我殷律师？”殷骏楷温和地问。 　　“……为什么？” 　　“会有一种你是我的当事人或者客户的感觉。” 　　“……”这是什么逻辑？是不是当律师久了，这个称呼听腻了，审美疲劳？ 　　唐以微咧嘴笑了笑，对他挥手，“再见，殷骏楷。” 　　殷骏楷手插着裤袋，微笑着道别，“晚安，以微，我今天过得很愉快。” 　　唐以微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微笑道：“我也是，晚安。” 　　见唐以微迟迟不动，殷骏楷催促她：“看你进去了，我再走。”路灯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路灯昏黄的光线，依旧掩盖不了他眼底的温柔，“晚安，好梦。” 　　透过玻璃门，看着唐以微迈进电梯，殷骏楷才转身离开。 　　电梯“叮”的一声，十九楼到了。 　　楼道里一片漆黑，借着电梯门即将关闭前的微弱光线，唐以微想冲到门口去按感应灯的开关。 　　还没跑两步，她突然就被拉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第四十二章 　　唐以微大惊，手提包啪地掉在地上。 　　她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熟悉的温润男声响起，“以微，是我。” 　　电梯门悄然关上，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赵景宸的手臂从背后紧紧环着她的腰，把人牢牢禁锢在自己怀抱里。如果可以，他愿意把她一辈子禁锢在他的怀抱。 　　他的下巴紧紧抵着她的颈窝，唐以微感受着他炙热的呼吸，男性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她每一个毛孔。 　　沉默了片刻后，他说：“以微，让我们从新开始，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暗哑的声音中透着淡淡的疲惫。 　　静谧的黑暗，这么亲密的姿态，空气中浮动着黑暗都挡不住的暧昧。 　　冷静，唐以微告诉自己，她深呼吸一口。 　　“对面住着一对老夫妻，老年人睡眠浅，先进屋再说。” 　　进到屋里，唐以微才明白，他的声音为什么听上去那么疲惫。赵景宸的眼中充斥着血丝，可能是没刮胡子的原因，脸色灰暗，神情倦怠。 　　他这两天究竟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疲倦？ 　　唐以微沉默地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他。 　　刚走上阳台，晚风习习中，赵景宸又从背后再度将她她拥入怀中。 　　唐以微徒劳地挣扎了一下，最终放弃。 　　他温柔的话语伴随着呼吸，像羽毛般轻拂过她的耳畔，“前一阵有一个心理咨询师朋友，给我做了一个“给人生做减法”的游戏，一开始我就是抱着玩的心态，写下十项心目中最珍贵的东西，然后一项项的从卡片上划掉。可是随着游戏的不断深入，我越来越难以作出决定，也越来越看清，什么才是我生命中最弥足珍贵的。最后卡片上就剩下了两项，你和我的父亲。游戏依然没有结束，那个朋友还非逼着我两选一。当时的我，完全忘了这只是一个游戏，痛苦到抓狂，这两项都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底线，哪一项我都割舍不了。当时我就想，如果非要我舍弃其中的一项，那就让我先舍弃自己吧。” 　　那就让我先舍弃自己吧！ 　　唐以微心中有莫名的情绪荡漾开来，她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底线，为了她，他宁可舍弃自己。 　　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五年时间坚守着一颗心，不正是因为他，除了他，再不愿将这颗心托付旁人。 　　积攒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回应。 　　“可是当年你还是把我舍弃了。”她的眼泪一滴滴往下落，洋洋洒洒，止都止不住。 　　听到她在啜泣，赵景宸的心莫名地抽痛，她的的眼泪是他最大的软肋。 　　当年狠下心跟她提分手，当看到她的眼泪滚滚而落的时候，他心如刀绞。在她的眼泪面前，他努力构筑的坚固堡垒，形同虚设。 　　他急迫地把她的身体转过来，几乎是本能的，捧上她的脸，一低头就吻上了她脸颊的泪珠，“丫头不哭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闭一闭眼，深吸一口气，胸口胀满了涩涩的抽痛感，忍不住又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我就是个傻瓜，我怎么会……错的这么离谱。哎……这几年我也被惩罚的够了，每天把自己折腾的筋疲力尽，这样才能让自己没时间去想你。” 　　这五年来，“工作”是他唯一的寄托。 　　从她离开的那天起，他的世界，仿佛一下子从彩色变成了黑白色。 　　“一点都不值得同情。”唐以微的脸埋在他胸口，泪水已将他的衬衣濡湿了一大片，“你商量都不跟我商量，就毫不犹豫把我丢掉了。” 　　“是的，我知道错了。”赵景宸深吸一口气，“所以，上天看到了我的悔意，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个犯过错的傻瓜，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还要他吗？” 　　他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疲惫和酸涩，让唐以微一下子心痛到无以复加，沉默了一会儿，她才说：“要。”然后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要。” 　　就这样吧，唐以微告诉自己，虽然这个幸福来得不够体面，是以苏莹的出走美国，主动退出换来的，虽然当年他曾经重重地推开过自己。 　　但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尘封已久的心，已经迫不及待想拥抱爱情了。 　　窝在他怀中，贪恋地闻着属于他的气息，唐以微听到了属于男人的有力心跳。 　　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她看到了久违的璀璨夜空。 　　“这两天去哪了？”困扰了两天的疑惑，忍不住还是想问。 　　“公司主打的游戏出了问题，昨晚熬了个通宵。” 　　“处理好了吗？” 　　“好了。”赵景宸吻上她的发丝，“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不告而别了。” 　　“如果再犯呢？” 　　“罚我写检讨。”赵景宸扬起嘴角，“字数不能少于……一万字，写不完没饭吃。” 　　唐以微眨眨眼，一万字，没听错吧，他对自己也太狠了吧。 　　“那等我老了就去出本书，书名就叫《赵景宸的检讨集录》。”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话音一落，她就后悔了，恨不得把话吞回去。惨了，某人肯定要揪住小辫子不放了。 　　果然。 　　“哇，还是以微深谋远虑，都已经想到我们老的时候了。”赵景宸的眼中蕴着笑意。 　　唐以微懊恼的不行，只能下逐客令，“时间不早了，一夜未眠的人该回去休息了。”说话间就把人往门口推。 　　听她这么一说，赵景宸很应景地打了个哈欠，本来还打算赖皮再多呆一会，转念一想，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和她，来日……方长。 　　很长，很长，长到…… 　　走到门口，一夜未眠的人突然想起还有大敌当前，形势依旧不容乐观。看来，要想把傻丫头再次追回来，还真是一项浩大工程。 　　于是，刚刚转正的赵景宸先生，开始理直气壮地盘问晚归的女友，“晚上和殷律师干嘛去了？ 　　唐以微暗暗好笑，这么快就来查岗了，强忍着笑意，老老实实作答：“看电影去了。” 　　“喜欢看电影，以后我负责专职陪同，下次就不要麻烦人家殷律师了。”赵景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其实跟律师做朋友最无趣了，嘴上永远占不到他的便宜。律师还特别认死理，矫情的不行，咱不跟律师做朋友行吗？” 　　唐漪薇点了点头，“我跟他除了工作，不会有别的交集。”停顿了一下又说：“明天下班过来吃晚饭，我做西湖醋鱼。” 　　“嗯？”话题太过跳跃，赵景宸反应不过来。 　　唐以微说：“有现成的一大缸醋，烧鱼最合适。” 　　哈哈，赵景宸忍俊不禁，两个人一起笑出声来。 　　刚从前男友晋升为现男友，她就要为自己下厨，还是自己最爱吃的红烧鱼。 　　待遇真好。 　　对于揶揄他吃醋，已被他忽略不计了。 　　“西湖醋鱼，我很期待。”赵景宸心满意足地迈进电梯。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赵景宸无比期待的女朋友的厨房首秀，落了空。 　　第二天一早，唐以微刚踏进事务所，陶静茹的电话就跟了进来。 　　“以微，南海众创你不用去了，我和一部的王云帆已经在去的路上。” 　　“为什么？”本已敲定的事，朝令夕改，唐以微不免惊讶。 　　陶静茹说：“你有别的任务了。” 　　唐以微顿感不妙，眉头不禁蹙起，“你又想把我发配到哪个偏远山区？” 　　陶静茹发出一声心虚的笑声，“不算远，安徽省境内。那家公司你知道的，尚源集团，做上市审计。我也没办法，尚源的董事长指名要你去。”略一思忖后，她又说：“你们现在赶紧收拾一下，尚源的活很急。你们不用自己开车过去，他们公司的商务车已经在路上了，大概半小时后到事务所接你们。” 　　唐以微的眉头蹙的更紧，“活有多急？” 　　陶静茹略一沉吟，“一个月出审计报告。” 　　唐以微大惊失色，“开什么玩笑，这种规模的集团公司，你给我两个月还差不多。” 　　对于这一点，陶静茹当然也心知肚明，她的心头浮起一丝歉疚，无奈地说：“尚源给了三倍的审计费，咱就看在钱的面上。” 　　资本家果然都见钱眼开，唯利是图。 　　唐以微急红了眼，不怒反笑，“钱再多，也要有命花。你就不担心我累死在尚源，再也成不了你的赚钱机器。” 　　陶静茹被呛得无话可说。 　　唐以微知道发再多牢骚也于事无补，一个月出审计报告，这么令人发指的差事，全所除了她，还有谁能扛的下来？ 　　片刻后，唐以微冷静下来，负面情绪所剩无几，“那我要多带点人过去，除了我自己团队的所有人，审计一部的费敏和于莎莎也借调给我带过去。”本部门的审计团队基本都外派出去了，只能找别的部门借调人员了。 　　“没问题。”陶静茹毫不犹豫答应，“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唐以微咬牙切齿道：“还有最后一个要求，如果我因公殉职了，给我挑一块背山面湖的好墓地。” 　　陶静茹嬉皮笑脸，“哪能啊，我等你凯旋而归，回来给你发奖金，给你接风，给你补长假。” 　　半小时后，尚源的商务车准时到达。 　　事务所一行十人浩浩荡荡踏上了征程。 　　☆、第四十三章 　　趁着路途的时间，大家都在闭目养神或已酣然入梦。“尚源”的项目需要审多久，目前他们还不清楚，未来睡眠时间会被极度压缩，他们却是无比清楚。逮到机会，还是赶紧的先补上一觉吧。 　　只有唐以微一个人还在忙碌。 　　她先联系了尚源的财务总监，把所需资料的详细清单发给她，让她尽最快速度准备好，又让她腾出一间能容纳十人的独立大办公室。 　　财务总监自然也清楚IPO审计事宜的紧迫度，最近资本市场形势一片大好，董事长想趁着东风，加快融资的步伐，所以才会给出三倍的高价。 　　唐以微提出的所有要求，她都一口应承下来。 　　挂掉手中的电话，唐以微又马上打开了“尚源”的资料。 　　果然还是不适应在颠簸的车内看文字，等她把资料大致看完时，整个人状态都不好了，天旋地转，强烈的欲呕吐感汹涌来袭。 　　她闭着眼睛靠着椅背，一边深呼吸缓解强烈的不适感，一边在脑海梳理刚才看过的重点。 　　五十多个主体，主营业务五花八门，三年一期首次审计，时间只有一个月，算上写报告和底稿送审的时间，现场时间最多只有三个星期。 　　等到感觉状态稍好一些，唐以微立即打电话给陶静茹：“时间能不能再宽限点？” 　　陶静茹斩钉截铁地回复：“不行，时间定死了，不然“尚源”凭啥给三倍的价格。” 　　唐以微头皮发麻，这是要他们十个人脱皮的节奏啊！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咬着牙上呗！ 　　到达尚源集团已经是中午时分。 　　大家在食堂吃过午饭后，自动自发地把例行的两小时午休取消了，同时被取消的还有他们的休息日，以及所有娱乐活动。 　　在未来的三周里，工作将是他们的所有。 　　这是一场争分夺秒的战役。 　　饭后先是一个券商主持的三方会议。 　　三方会议结束后，唐以微又给项目组开内部会，她先大概讲了一下“尚源”公司的情况，然后就开始布置任务，每个人的详细分工情况。十个人分三个小组，每组十几家公司，剩余的一个人专门跑银行询证和往来函件。 　　所有人的神情都无比凝重，因为每个人都非常清楚，这将是一场艰苦绝伦的硬仗。 　　会议结束前，唐以微再次强调每日工作的重点：“每天晚上，每个组都要交底稿和调整报表给我复核，我会汇总数据做合并，哪个组交完当天的任务就可以回去休息。” 　　散会的时候，每个小伙伴的表情都难掩苦楚，未来三周，睡眠会是他们最昂贵的奢侈品。 　　作为这个团队的掌舵人，唐以微她心里无比清楚，只有团队协作，分工明确，分秒必争，才有可能完成这项史无前例的艰巨任务。 　　在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资料前，唐以微给赵景宸打了个电话。 　　答应他的西湖醋鱼，要爽约了。 　　电话接通，响了三声后，被他按掉。唐以微一愣神，他的微信已回了过来，“抱歉，在开会，结束了我打给你。” 　　时不待人，唐以微放下手机，开始工作。 　　快速翻过几本账册后，唐以微的眉头愈发深锁，这么大的集团公司，本以为会很规范，问题却比她预料的要多很多。 　　公司内控不规范；财务核算不严谨；甚至使用古老的会计准则；财务都是凭票入账；对财务数据基本上不分析不利用。甚至有账外，大量跨期，收入不确认全在预收款挂着。一旦按照企业会计准则调整，带来的税务成本，都不是一个审计小兵拍脑袋能决定的。 　　她愈发感觉形势严峻，未来势必只能是各方沟通，调整方案，边辅导，边审计，工作量无疑又增加不少。 　　看资料看到晕头转向的时候，赵景宸的电话回了过来，唐以微快步走到办公室外面的走廊，才接起电话。 　　赵景宸刚开完一个拢长的会议，回到办公室。看了看腕表，开始跟女朋友报备，“以微，我还有一小时下班。路上如果不堵车，半个小时能到家。” 　　唐以微不由心虚地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语调无奈地说：“不好意思，今天新接了一个审计项目，我现在已经在安徽了，晚上赶不回去了，我应该会在这……”顿了顿才说：“呆上一段时间。” 　　赵景宸：“一段时间是多久？” 　　“……三周。” 　　赵景宸沉默了，一脸的黑线。 　　电话那端的人始终不说话，唐以微都能想象出，他那极度不爽的表情。无端就有点内疚，自己这个女朋友当的，是不是很不称职？ 　　她的歉意包裹在温柔的话语中，“景宸，要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话音中依旧是浓浓的不满。 　　唐以微无奈地笑了，“到物业拿我家的备用钥匙，每周去给绿植浇一次水。”顿了顿，又补充道：“那把钥匙以后就放在你那。” 　　唐以微酷爱绿植，只可惜她的工作性质，注定不能有规律地照料它们。大半个月后归家，放眼望去，或枯黄或凋零，已是寿终正寝大半，侥幸存活下来的，也是奄奄一息。 　　迫于无奈，她存了一套备用钥匙在物业，如果出差时间长，她就会通知物业，让他们上门有偿照料。 　　挂掉电话，赵景宸颇为苦楚，刚刚失而复得的女朋友，一走就是三周。 　　还有，我压根儿不会伺候花花草草，万一牺牲了几盆，女主人回来会不会生气？压力好大。 　　唯一能聊以自慰的是，从此能自由出入她家。怎么说，也算是前进了一大步。 　　唐以微不在家的日子里，赵景宸接手了“园艺师”的职责，他是那样恪尽职守，每天晚上都会去唐以微家呆上一两个小时。 　　很明显，唐以微是个绿植控，家里养的绿植数量可观，种类繁多。 　　他每天都一盆盆地仔细察看绿植的生长状况，摘除枯黄的叶片，再定期浇水。甚至为了了解几盆叫不上名的绿植的生长属性，他还认认真真上网做了功课。 　　呕心沥血程度，不亚于研发一款新游戏。 　　不仅如此，他还接手了“保洁工”的职责，隔三差五做做拖地擦灰的清洁工作。 　　这三周，对赵景宸而言，只觉得史无前例的漫长。 　　而对于三百公里外的唐以微一行人，这三周却是无比短暂，时间也仿佛永远都不够用。 　　每天都有海量的工作在等待大家，每天凌晨躺下的时候，每个人的脑海，都想着明天需要完成的工作。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全是一张张账页、票据、报表，还有让他们痛不欲生又最为关键的底稿。早晨被闹钟喊醒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工作。 　　他们在与时间赛跑。 　　这是一段与世隔绝的日子，没有任何的娱乐消遣，每天的睡眠时间被压缩到了最低，毫不夸张地说，连喘气都担心在浪费时间。 　　除了强大的疲惫感，真正是弹指一挥间。 　　进驻“尚源”的第一天，吃过晚饭，唐以微开始写工作计划。等她合上电脑时，闹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三点了。 　　第二天，为了节省时间，负责库存和各项资产盘点的CPA林羽静，就改变了走路的方式，改为一路小跑的前进。 　　第三天，从大清早起，林羽静就一头扎进了“尚源”庞大的库房。十点多才跑会办公室，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水后，她喘着大气开始跟唐以微吐槽：“我去，那还能称之为库房吗？简直就是个垃圾房。” 　　“尚源”的管理不规范之多，打唐以微第一天进驻就发现了，用“罄竹难书”都毫不夸张。 　　可是既然来了，问题再多，再难审，也硬着头皮要审下去。 　　唐以微从电脑前抬头，温和地问：“那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二话没说，直接电梯上五楼杀进谢总办公室。我明明白白告诉他，如果不能在两天内把库房整改好，我们将无法正常开展工作，审计团队就只能先暂时撤离贵公司了。” 　　唐以微笑了，立马竖了个大拇指给她，她带出来的兵，是越来越让她刮目相看了。林羽静的这个“以退为进”的策略，用的真是四两拨千斤。 　　“谢总什么反应？”她追问。 　　“嘿嘿。”林羽静一副得逞后的得意，“谢总当然被吓到不清，我们如果撤离，上市还怎么顺利进行。他现在就在库房监督整改，说今天下班前肯定搞定。” 　　非正常审计工作，只能使用这类非正常手段，一个月完成偌大的集团审计，甲方的积极配合至关重要。 　　“羽静，想想还忘了什么？”唐以微提醒道。 　　跟她预料的一样，几秒钟后，林羽静一拍脑门，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十五分钟后，在“尚源”高高的煤山前，身材瘦小的林羽静气急败坏地跟人高马大的谢总说：“如果煤炭现场两天内无法达到盘点要求，我们将无法开展工作，审计团队只能暂时撤离贵公司。” 　　谢总有点绝望地仰望那三层楼高的煤山。一个上午，这个瘦弱的女孩一直在挑战着他的神经。“我们将无法开展工作，审计团队只能暂时撤离贵公司。”这句话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听到了。 　　在未来的二十天里，这句话他还将无数次听到。 　　☆、第四十四章 　　一个下午，“尚源”的许多员工都看到，他们尊敬的谢总戴着安全帽，顶着烈日，站在高高的煤山前，看着前方不远处几台大型推土机在往返推送着煤炭。 　　下午五点多，唐以微去参观了煤山现场，煤山已经是旧貌换新颜。许多个整齐划一的圆锥形煤堆，一个个像经过雕琢打磨的艺术品一样。 　　只要用公式计算出一个圆锥形的重量，答案迎刃而解，得出的数据也无疑更为精准。 　　正勤所的审计师遵从职业使命的精神，力求极致精准的态度，彻底刷新了“尚源”高层对审计业的认识。 　　第四天，甲乙双方的会议上，唐以微团队的审计项目经理肖云峰，面色凝重地提出：“谢总，你们资料准备的速度和质量太低，我们目前想要快速开展工作，可以说举步维艰。如果这种现状一天内不能改观，审计团队只能暂时撤离贵公司了。” 　　整个会场气氛压抑到极致，最终妥协的只能是甲方。 　　会议上，谢总坚决地表态：从他自己做起，带头加班，审计师什么时候走，他就什么时候离开。于是，从不加班的谢总，天天带领着公司团队的几个人，加班到十二点以后。最终，积极配合、机具挑战精神的甲方团队感动了乙方。 　　第八天，又是甲乙双方的会议上。“正源”的财务总监委婉地提出：“如果销售合同、发票凭证等方面有少许差异，各位会计师能否包容一下？” 　　为了增加财务报表的可看性，上市公司虚增销售利润，粉饰财报，在审计圈早已不是新鲜事了。 　　唐以微刚想发声，却被跟了她已经两年多的CPA丁毅彬抢了先，他先是一声冷笑，“你们知道现在监管有多严吗？包容一下？你这是让我赚着买白菜的钱，担着卖白.粉的险。你说我是该跟你说“Yes”还是说“No”？” 　　财务总监面色尴尬，被呛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片刻后，丁毅彬面色一沉道：“如果下次你们还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我们审计团队只能撤离贵公司了。” 　　因为事务所刚刚经历被证监会处罚，丁毅彬的反应不免过激了一些。 　　对于手下人的越俎代庖，唐以微倒也没怎么介意，甚至还在心底暗暗拍手称快。审计师必须要有自己独立的判断和分析，对于过分的要求不能纵容，就应该是这样强硬的态度。 　　对客户有求必应，更是审计师的大忌。 　　她开始认真考虑，她是不是该退居幕后了？现在手下的这些兵，绝大多数都可以出来独当一面了。 　　第十三天，做利息测算的苏晓菀做底稿做的哭了。她交上来的底稿好几个地方出错，唐以微只能打回去让她重做。那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她边做边抹眼泪。唐以微心一软，说我来做，你先去睡吧。倔强的苏晓菀不肯，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修改好，才回宿舍休息。 　　毕竟入行才刚刚好一年，也许对她来说，这样的工作压力真的太集中太强大了，做底稿做哭是一种压力的释放，也是一种成长。两年后她已经成长为一名审计合伙人，独当一面带小组驻外审计了。当然，这是后话。 　　审计过程中，并非都是凄苦，也有苦中作乐。 　　第十五天，墙上挂钟上显示的时间已过凌晨十二点，办公室外月黑风高，办公室内却是灯火通明，大家依然在挑灯奋战。 　　正在做资产折旧底稿的CPA聂涛，一脸的苦大仇深，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提议道：“困死了，大家说说笑话吧，不然实在撑不下去了。” 　　唐以微头也未抬地积极回应：“我赞成，聂涛，就从你开始，每人一个笑话。” 　　聂涛稍稍想了一下，开腔道：“前两天我做了个梦，梦见马上就要交底稿了，而我的底稿还一点影子都没有，我那个心急如焚啊。结果诸葛亮突然穿越到我梦里来了，他摇着他那招牌的鹅毛扇，安慰我道：想当年面对十万支箭的大项目的时候，我都不着急，还不是拉着鲁肃在最后一晚，熬了个通宵，草船借箭，完美搞定。说完诸葛亮摇着鹅毛扇淡定的消失了，顿时我也跟着淡定了，然后我就淡定地从梦中醒来了。” 　　他的故事一说完，顿时爆笑全场。 　　底稿大概是每个审计师的噩梦。 　　就着聂涛起头的底稿话题，于莎莎接棒第二个笑话。 　　“前一阵，我和在“四大”做会计师的大学同学吃了顿饭，这个笑话故事就是她说给我听的，真假就不得而知了。她说美国监狱现在的新趋势，就是组织狱中的犯人学习，有学习编程，还有的学习会计知识，课程五花八门。臭名昭著的圣昆廷州立监狱，典狱长曾经非常骄傲地对采访他的记者说：“从前67%出狱的犯人都会二进宫。但是，在监狱学过做审计底稿的囚犯，没有再返回监狱的情况发生。”最后还是一个刚出狱不久的囚犯道明了真相，他心有余悸地说：“太可怕了，我情愿在外面饿死，也不想再进去做审计底稿了。” 　　第二个笑话又是爆笑全场。 　　每位从业多年的AUDIT（中文译音：奥迪特，意为审计人员）都有一肚子的苦水，苦日子过多了，必须学会苦中作乐的自我调剂，不然肯定难以支撑下去。 　　每一位资深奥迪特果然都是妥妥的段子手。 　　林羽静是从另一家事务所跳槽过来的，她开始跟大家回忆人生的第一次审计：“我第一次审计就碰到了一家农业集团公司。农业？你们能想象的出来吗？我去的第二天，就被派去猪圈盘点一大群猪，但是猪又会跑来跑去，不会老老实实呆在那，于是我就想啊，数过的猪就把猪尾巴打个结，后来实际操作起来不太方便，我又决定点完一头猪，在猪尾巴上栓根红布条……” 　　大家都迅速脑补出了一幅画面：满猪圈甩着红布条的猪，那画面该多美啊！ 　　她的故事还没说完，大家有的捧腹大笑，有的已经笑倒在办公桌上。 　　说到数猪，大家的槽点一下子多了起来。 　　做为一名资深的奥迪特，都还数过啥？ 　　大家畅所欲言：有人说，他去医药公司数过蚯蚓，因为蚯蚓是一味中药，是做药的原材料；又有人说，去新能源公司盘点原材料，而原材料就是一座垃圾山；还有人说，去过医疗器材公司数过尿壶；生物医药公司数过艾滋病病毒血清…… 　　听上去非常高大上的IPO审计师，个中的艰苦心酸程度，外行人是不会懂的。 　　在这三周里，这对分隔两地的苦命情侣，基本以微信的方式交流。知道她重任在身，时间宝贵，难得赵景宸才会给她打上一电话，时间也精确地控制在五分钟以内。 　　每天，赵景宸都会给唐以微发信息，早中晚三次，雷打不动。他的信息，无外乎是关心和叮咛。 　　“早安，一日之计在于晨，工作再忙，也别忘了吃早餐。” 　　“丫头，吃过午饭了吗？感觉疲惫就打个小盹。” 　　“尽量早点休息，女孩子有熊猫眼就不漂亮了。” 　　“以微，我现在躺在你家的沙发上，我在想……女主人什么时候回来？” 　　…… 　　对于他的信息，如果刚好看到，唐以微也会回给他一两条。如果忙的天昏地暗，忘了看手机，等到再察觉，往往已是两三小时之后。 　　第十七天，赵景宸发来，“女孩，别走的太快，等一等灵魂。” 　　看着这条消息，唐以微憔悴的脸上滑过一丝微笑，这是印第安人的一句谚语，她读过，也明了其中的含义。 　　第十八天，赵景宸发来，“以微，阳台上的茉莉花开了，香气四溢，我在等你回来。” 　　读着这条消息，唐以微有点恍惚，她想到了一千多年前的某位古人的家书，“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这是一位夫君写给久别的夫人的家书。 　　夫君，夫人…… 　　唐以微的脸控制不住的热了起来。 　　三天后，约定的三周时间如约而至。 　　十个人、二十一天的努力和拼搏，终于有了可喜的回报，审计工作圆满划上了一个句号。 　　夕阳余晖下，三周前的那辆商务车，已早早停在办公楼前等待他们。 　　一行人小脸蜡黄，步履虚浮地走出奋战了三周的办公楼。 　　排队上车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天边的那一轮残阳，每个人都深切地感受到，此时此刻的自己，就像那一轮残阳。 　　尚源的董事长本打算请一行人晚餐，远在锡城的陶静茹也打算为他们接风，所有人都选择了拒绝，不约而同地说出：“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回家睡觉。” 　　想想也挺心酸。 　　一行人在事务所门口就地解散，离开家三星期了，大家都默契地选择回家，与家人团聚，享受十天超长假期。 　　唐以微刚打开家门，就听到厨房里老大的动静声。 　　☆、第四十五章 　　唐以微放下行李，走到厨房门口。 　　已经提前得到消息的赵景宸，正手忙脚乱在厨房忙碌。 　　“回来了？”赵景宸抬头问了一句。 　　说完后，低头继续跟圆滚滚的土豆搏斗，以前怎么没发现土豆这么难切，早知道不买土豆了。 　　埋头切土豆的赵先生，白色衬衣，一身英挺的黑色西装，袖子已高高挽起，灰色的领带歪歪斜斜的松散着，他还像模像样地套上了唐以微的粉色卡通围裙，虽然依旧风采卓然，挺拔英俊，却怎么看都有点滑稽。 　　职业男装和围裙的混搭原来这么奇妙。 　　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了几秒后，唐以微“噗嗤”一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此刻赵景宸内心是崩溃的，居然被个溜圆的土豆弄的焦头烂额，有点挫败地放下刀问：“笑什么？” 　　“土豆准备怎么做？”唐以微反问。 　　“酸辣土豆丝。” 　　“行，还是我来吧，你去客厅看会儿电视。”唐以微就着水池洗了洗手，准备接手烂摊子。看他切土豆的样子，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为什么？” 　　唐以微神情淡然，吐出的话却是极尽鲜血淋淋，“我不想土豆丝里吃出半截手指头。” 　　“我的刀功看上去有那么差吗？”原本踌躇满志着露一手的赵景宸，表示内心很受伤。 　　“真的很差。”唐以微忍着笑意，皱眉点头。 　　“不行，今晚必须我来做。你去收拾东西，休息一会，半小时后开饭。”赵景宸打定主意，今晚必须要好好表现一把。 　　见他执意要求，唐以微也就懒得和他争了。 　　“半小时够吗？”她很怀疑。 　　“够了。”赵景宸信心满满。 　　“那你注意安全。”还是为他的手指头捏一把汗。 　　唐以微看到微波炉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往厨房外走的时候，趁他不注意，快速扫了两眼，打开的页面是“酸辣土豆丝的做法。” 　　对今天晚上的晚餐，她已经不抱任何幻想了。 　　半小时后，餐桌上果然摆上了两菜一汤，这赵大厨的手艺，也果然是……不敢恭维。 　　米饭是稀巴烂的烂饭，土豆丝比小指还粗，番茄炒蛋里的鸡蛋又黑又焦，鸡汤除了略咸一点，挑不出什么大毛病，算是今晚最拿得出手的一道菜。 　　唐以微面不改色，端起饭碗。吃了两口菜后，赵景宸忐忑地问：“点评一下，怎么样？” 　　迎着他期待的目光，唐以微点点头，口是心非道：“很不错。” 　　男朋友想多学点东西，提升一下厨艺，她不可以去打击他。 　　眼见唐以微没有露出丝毫嫌弃的表情，下筷的速度也是风卷残云，赵景宸总算捡回了一点自信心。 　　在尚源吃了三星期的食堂，饭菜口味之糟糕，也被他们诟病了三星期，唐以微被磨炼的都不会挑食了。跟食堂一比，他做的饭菜也不算特别糟糕，再加上中午吃的不多，现在已是饥肠辘辘，所以她的风卷残云不是演戏。 　　十五分钟后，唐以微放下碗筷。她张了张嘴，只不过打出来的不是一个饱嗝，而是一个哈欠。 　　“从你坐下来吃饭起，这是第五个。”赵景宸皱眉。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边吃饭还能边打哈欠，她得累到什么程度，他真的心疼了。 　　“这三个星期，每天四小时的睡眠时间都保证不了。”唐以微懒洋洋地托着下巴，说完又是一个哈欠。 　　眼见她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赵景宸放弃了晚上一起出去看电影的计划，直接放人去洗澡休息。 　　澡已经洗完好一会了，唐以微还站在密闭的卫生间里，一筹莫展。 　　疲倦果然影响记性，她又忘了带睡衣进来。 　　惨了……穿什么出去啊？ 　　刚刚脱下的衣服已经扔进洗衣机里洗了；百米冲刺的方法也显然不合适；唐以微本也打算让他去衣柜拿一下，然后从门缝里递进来，只是放睡衣的那个柜子里，还存放着许多的小内内—— 　　那种透明蕾丝的性感小内内。 　　如果他去拿睡衣，不可避免要看到，想到这，唐以微就提不出喊他的勇气。 　　这边的赵景宸也在纠结。 　　他已经在厨房把碗筷都收拾干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也看了许久，卫生间的门却始终没有动静，洗澡的人怎么还不出来？她不会在卫生间睡着了吧？ 　　他在犹豫，是不是冲进去把睡着的人抱出来，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卫生间正好有敲门声响起。 　　唐以微已打定主意，她实在是太困了，在强大的困意面前，选择妥协。 　　“景宸，我忘了拿睡衣，你帮我拿一下，在我房间的左边那个柜子里。”她的声音隔着门传出。 　　“好的，你等一下。” 　　很快他就拿了过来，从开启的门缝里递将来。 　　把睡衣展开，刚准备套上，赫然发现睡衣里还卷着巴掌大的一块蕾丝，唐以微用食指把那一小块蕾丝捻起。 　　等看清后，她的脸轰的一下爆红。 　　居然是一条内裤，淡紫色，极致性感的那种款式。因为太过窄小，穿的不舒服，唐以微只穿过一次，就被她搁置了。 　　呃，赵先生真细心，叫他拿个睡衣，还顺带拿了小内裤。 　　他为什么会选这款，难道他喜欢这种款式…… 　　打住，唐以微，你太色了！ 　　她及时阻止自己再往下联想，脸上的燥热却再难消退。 　　刚出卫生间的门，在过道，迎面就遇上了方才递睡衣之人。 　　呃，还以为他在客厅，唐以微楞了一下后，果断决定，还是躲进房间去。 　　“以微，你的品味我很喜欢。”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完全听不懂，唐以微停下，转头问：“什么？什么品味？” 　　“你的……着装品味。”他眼中蕴着笑意。 　　“着装品味……”唐以微重复了一边，然后突然就回味出了意思。 　　刚刚平息的脸瞬间又是爆红。 　　她呆了呆，然后一阵风一样冲进了房间。 　　丢脸死了，跳上床，一头扎到了被窝里。 　　“睡前要不要来杯牛奶？”赵景宸跟进来问。 　　明明在人前是个强势自信的大女人，私下怎么还是那个容易害羞的小女孩？赵景宸无奈地笑着摇头。 　　“不要了，我要睡觉了，你快出去吧。”因为用被子捂着头，唐以微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等了片刻，却没等到赵景宸的回答，周围安安静静。又是片刻后，耳边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关门声。 　　他终于出去了，唐以微长舒一口气。大热天的，躲在被子里好热好闷，她一把掀开被子，刚准备呼吸一大口新鲜空气，赫然发现赵景宸端坐在床边，眼中染着笑意，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晕死，他怎么还在？ 　　她刚想把被子再次蒙上，被子已经被赵景宸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 　　“这么蒙头睡觉，你不闷吗？”他问。 　　“还……还好。” 　　赵景宸笑了，这个傻丫头，他最清楚不过，一紧张就会结巴。 　　唐以微正在酝酿第二次的逐客令，赵景宸忽然就俯下身，温热的男性气息瞬间侵占了她所有感官。 　　唐以微紧张地忘了闭眼，局促地看着他的脸慢慢放大，在无限接近处，他突然又停了下来。 　　“以微，有奖赏吗？”他的声音低沉暗哑。 　　“什么？”唐以微被他的男性气息搅得神志混乱。 　　“你看，花花花草草我料理的那么好，卫生也搞得干干净净，还包揽了买菜做饭洗碗，我表现那么好，该不该有点奖赏？”他的声音带着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轻拂。 　　“没有，我要睡了，我好累。”唐以微残忍地拒绝，坚定地抱紧被子，打算不再理他。 　　赵景宸叹了口气，慢慢直起身，“真小气，连个睡前吻都没有。” 　　毫无提防的，他突然又快速俯下身，一个柔软的吻落在唐以微额头。 　　温柔的触感让她一下子都反应不过来，那个吻停留的时间非常短暂，她还没来得及慢慢体会，赵景宸就 　　放开了她。 　　“明天上班吗？”他帮她盖好被子。 　　可能是刚洗完澡的缘故，她的脸颊红红的，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他强忍住，不让自己再多看一眼。 　　“不上班，事务所给我们放了十天的大假。” 　　“晚安，好梦！”赵景宸站起身，快速走到门边关灯。 　　她太累了，需要休息，如果再呆下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打扰她。 　　“晚安！”房门悄然关上。 　　一室的漆黑。 　　被他这么一骚扰，脸红耳烫，心跳如鼓，还能安然入睡吗？黑暗中，唐以微抱着滚烫的脸颊，有点担忧。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很快，困意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五分钟不到，最后一丝清醒也被吞噬。 　　赵景宸没有回家，进到客卧查看了一下，客卧虽然有床，却没有床上用品。最后他抱了床被子，窝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七点，赵景宸准时醒来，这是多年养成的生物钟，比闹钟还精准。 　　一贯比公司考勤机还勤勉的他，破天荒没去上班，先给秘书打了个电话，确定今天没什么重要的行程。于是，劳模赵总决定翘一天班，在家陪女朋友。 　　事后证明，人家根本不需要他陪，人家在忙着…… 　　睡！大！觉！ 　　☆、第四十六章 　　洗漱完毕后，他进到厨房，打开冰箱，冰箱里塞的满满当当，都是他昨天去超市大采购的成果。 　　煮粥，煮鸡蛋，做早餐显然没什么难度，比正餐容易多了。 　　煮完早餐，赵景宸推门进去看她。 　　她的睡相是真不好，枕头已经掉到地上，被子一半盖在身上，一半挂在床边，摇摇欲坠。 　　虽然是夏天，房间的冷气打的很足。赵景宸担心她感冒，进屋捞起被子，给她盖好。又从地上捡起枕头，把她的头轻轻抱起，把枕头塞进去，手指无意触碰到她后颈的肌肤，柔滑细腻，美好的触感让他的心跳加快了。 　　动静这么大，依然没闹醒沉睡中的人。 　　算算时间，她都已经睡了十三个小时了，这得累成什么样啊……赵景宸有点哭笑不得。 　　坐在床边，他长久地凝视着她，最后俯下身去，在她额头轻轻印上一个吻。 　　“我爱你。”赵景宸浅浅低语，这三个字当年他从未对她说过，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呼之欲出，最后却又咽了回去。今天，或许是因为她的沉睡，助长了他的勇气。 　　这一天里，赵景宸推门看了四五次，每次都能看到她以不同的姿势在呼呼睡。 　　他这一天班，真的是白翘了。 　　什么时候了？睡下的时候天是黑的，睡醒了怎么天还是黑的？ 　　唐以微坐在床上，有点搞不清状况，揉了揉眼睛，下床走出房间。 　　客厅一片漆黑，看到书房的灯亮着，她睡眼朦胧地走过去。 　　“睡醒了？”赵景宸从电脑前抬头，眼前的人儿一脸刚睡醒的迷糊样，懵懂迷蒙的无辜眼神，让他有亲一口的冲动。 　　“什么时候了？”唐以微脑子还不太清醒。 　　赵景宸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怕她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第二天的晚上七点。” 　　“那我睡了多久？一天吗？” 　　赵景宸无奈地笑，“是的，确切的说是二十三个小时，从昨晚的八点到今晚的七点。” 　　天哪，居然一觉睡了这么久。 　　“啊……”唐以微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晚上吃什么？肚子好饿，感觉能吞下一头大象。”睡了二十三个小时的人，终于感受到强烈的饥饿感。 　　“小区门口的“福记”怎么样？前几天我一个人去吃过，口味还不错。”他原本打算带她去“蓝象”吃泰国餐，开过去半小时车程。只是没预料到，她一觉能睡得晚上七点，一醒过来就是这么一副饥不择食的模样，只能改变计划，就近解决了。 　　“可以，给我十分钟。” 　　唐以微洗漱换衣后，两人出门。 　　夜色中，赵景宸的手自然地牵住了唐以微的手，他的大掌包裹着她不盈一握的纤纤小手，触感出奇的美好，古人说的肤如凝脂，原来是真的。 　　唐以微也没挣脱，死心塌地的任由他牵着。 　　小区门口的沿街，饭店林立。 　　不远处闪烁的饭店霓虹灯招牌，让赵景宸想起了一桩颇感头疼的事。 　　昨晚，唐以微把手机忘在了客厅茶几上。当天晚上，第二天白天，手机始终都安安静静。从下午四点起，手机突然转性了，从休眠状态转为了亢奋状态。 　　因为铃声太过百折不挠，每间隔几分钟就会响起，他忍不住就拿过来扫了两眼，看到那个名字，赵景宸心口一凛。 　　来电姓名“殷骏楷”，于是赵景宸有心统计了一下，到晚上六点半，一共是八个未接电话。 　　“你睡着的时候，那位殷律师给了打了无数电话，应该是想约你吃晚饭。”赵景宸冷静提醒。 　　“你怎么知道？你接了？”唐以微一惊，掏出手机查看。果然，八个殷骏楷未接。 　　“我当然没接。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饭点打电话来，肯定是想约晚饭，这位殷律师也是够执着的。你现在要不要给他回过去？也许他有什么重要事情找你。”赵景宸声线克制，神情淡然。 　　浑然未觉闪烁的眼神已将他出卖，火候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唐以微抿着嘴，一直仰头看着他。五年不见，赵先生的演技依然没什么长进，这一点小伎俩她若还视不破，她的二十八岁真是白活了。 　　男人是不是都是如此这般的死要面子？话里行间藏都藏不住的酸，却还要强装。 　　她的心底有小小的涟漪荡起，因为她深知，他的酸无关自信与否，只是因为太过在乎。 　　她用力握了握他温暖的手掌，安慰道：“景宸，对我，对你，对我们，要有信心。” 　　他积极回应，控制着力量，回握掌中的小手，“跟信心没关系，自己的女朋友被别的男人觊觎，有几个男人能做到无动于衷？除非他不爱她。” 　　扪心自问，他赵景宸首先就做不到，他没那么大胸襟和度量。 　　还有更可笑的一点，吃醋这种神奇的化学反应，自己的大脑无疑是化学反应的中枢区域，可是却全程不受自己掌控，那种微妙的情绪说来就来，毫无预兆。 　　一贯以情绪管理引以为傲的赵景宸，很是无可奈何，居然有这么一种奇怪的情绪，自己完全掌控不了。 　　“那还要不要给他回电话了？”依然被化学反应控制住的赵景宸问。 　　唐以微摇了摇头，“不回了，难得放个大假，不喜欢被打扰。” 　　她的话音刚落，手中的手机突然又是铃声大作。两人愣了楞后，无奈地相视苦笑。 　　赵景宸别有深意地撇了撇嘴角，“估计又是那位殷大律师。” 　　他果然没猜错，屏幕上显示的确实是“殷骏楷”的来电，唐以微笑了笑，毫不犹豫把手机放回口袋，“反正已经有八个未接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 　　赵景宸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两人相携走进饭店。 　　随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饭店门口，路边一辆黑色卡宴的车窗玻璃悄无声息地降落。 　　车后座的殷骏楷，脸色阴郁地挂断了手中的电话。 　　他的汽车贴膜是最顶尖的品牌，最大的益处就是，车外的人完全看不见车内，车内的人看车外却一清二楚。 　　他看着两人甜蜜地手牵手走来；看着她面对自己的第九个来电，依旧果断地选择不接听；看着那个男人宠溺地揉乱她的头发。 　　无意中的偷窥，让殷骏楷发现了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他的机会不多了，如果再不奋力一搏，他就彻底没机会了。 　　因为要撮合两人，陶静茹早已是殷骏楷的免费线人，两天前，殷骏楷得到准确线报，唐以微出差一个月，终于回来了。 　　今天上午，他去上海谈成了一个新项目。合同签完后，客户盛情相邀一起晚餐，据客户介绍，预订的饭店位于黄浦江边的五十八楼，能俯瞰魔都最美的夜景，最终他却婉言谢绝了。 　　因为他眼中最美的风景，是那个女孩嵌着梨涡的笑容。 　　吃什么不重要，和谁吃才最重要，今夜，他只想和她共进晚餐。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这大概是世间最无奈的事了。 　　殷骏楷疲惫地靠着柔软的椅背，吐出冰冷的两个字，“开车。” 　　声音中的寒意，让接受到指令的司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专职司机，他不动声色地发动汽车，驶入夜色中的车流。 　　*** 　　趴在柔软的枕头上，虽然没看时间，但是唐以微可以肯定，躺下一个小时都不止了。郁闷，白天怎么都睡不醒，现在是怎么都睡不着。 　　这个生物钟是彻底被打乱了。 　　黑暗中，手在枕头周边一通摸索后，终于摸到手机。 　　按亮屏幕，显示的时间已接近十二点，这个点，他在干嘛？忍不住发了一条微信给他。 　　“睡了吗？” 　　片刻后，赵景宸回复，“没有，在看新的游戏方案，脑子里还在想怎么调整计划书。” 　　“真敬业，调整什么计划书？” 　　“你忘了？“消除反感，重建好感”方案计划书。” 　　黑暗中，唐以微笑出声，“多此一举。” 　　“没办法，有人在旁边虎视眈眈，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明天下班来吃西湖醋鱼吧。” 　　上次她提议吃西湖醋鱼，结果第二天就出差，还一走就是三周，赵景宸的心理阴影面积很大，“好啊，就是有点担心，明天你不会又突然出差？” 　　“放心，肯定不会。” 　　第二天，唐以微当然没有出差。只不过，命运似乎特别爱捉弄这对情侣。 　　下午四点多，她从菜场采购回来。 　　打开水龙头，给洗碗池蓄上水，再把那条欢蹦乱跳的鱼儿从袋子里拎出来。还没撒手，摆脱了塑料袋束缚的鱼儿突然一个鲤鱼打挺，欢快地一头扎进水池，浑然不知自己马上将沦为盘中餐。 　　溅起的水花弄了唐以微一脸一身，她抽了好多张纸巾，才彻底收拾干净。 　　时间尚早，原本想晚点再杀鱼。气恼之下，提起菜刀，准备把罪魁祸首提前正法，却隐约听到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在响。 　　快步跑到客厅，拿起手机，一看是赵景宸的来电。 　　接起电话的同时，她飞快地看了眼腕表：四点三刻。距离他下班还有十五分钟。据此合理推测，他很有可能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唐以微轻快地问：“你们公司的规章制度，老板早退扣不扣奖金？” 　　赵景宸先是一愣，片刻后才缓缓说：“我现在在机场。” 　　唐以微也是一楞“……机场？你现在在接人？”她又开始预判，赵景宸应该是在接客户，打这个电话，就是想告诉她，晚上要陪客户吃饭，他来不了了。 　　很不幸，她今天的判断总是错误。 　　赵景宸的咬字非常清晰，“不是，我四十分钟后飞美国。” 　　☆、第四十七章 　　赵景宸的吐字异常清晰，“不是，我四十分钟后飞美国。” 　　唐以微大惊失色，“什么情况？怎么突然要去美国？” 　　犹豫了好一会，赵景宸才说：“美国那边有突发事件，我必须赶过去处理。” 　　不知是不是唐以微的错觉，她觉得赵景宸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掩的苦涩。 　　“那要去多久？” 　　“面前还不清楚……要看事情的处理进度，可能……要有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唐以微难得见到他这么吞吞吐吐，愈发困惑。 　　“两周……或者更长，现在我也不知道。”沉默了一会，他又说：“已经开始办登机手续了，我必须走了。” 　　同一时间，唐以微也隐约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乘坐……的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已经在办理登机手续了……” 　　“我走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电话就被他挂断了。 　　唐以微愣愣地握着手机，想起昨晚临睡前，他的最后一条微信：好酒配好菜，我存着一瓶帕图斯酒庄的红酒，明天带过来。 　　她并非好酒之人，但是在融资行业混了这么久，对红酒多少有些研究，声名赫赫的帕图斯酒庄的红酒，顿时让她小激动了一下。 　　于是为了衬托这高贵的帕图斯，下午她跑出去买了一大束百合花，一对锡制蜡烛台，还买了一张浪漫的轻音乐唱片。为了那一对做工精致的锡制蜡烛台，她的腿差点没跑断。 　　这一通奔波……都白忙活了？ 　　昨晚那条微信还在她手机里，这一夕间，怎么会有如此戏剧性的变化? 　　他在，她走了，等到她回来了，他却又走了……他们大概是最命运多舛的一对情侣了。 　　除了天意弄人，唐以微再找不出更恰当的解释。 　　人都飞走了，自己跟陶静茹据理力争来的十天假期，怎么觉得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还有，他刚刚电话里的苦涩、欲言又止又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自己会担心吗？他究竟有没有把自己当成女朋友？ 　　站在阳台上吹了许久的风，也吹不走她心底低落的情绪。 　　唐以微缓步走回厨房，看到洗碗池里因为一通电话，已经侥幸多活了许久的鱼，她心底的委屈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想吃你怎么就这么难。” 　　*** 　　十天的假期转眼就过去了。 　　再回到事务所，唐以微感觉自己已完全满血复活。 　　“你说他是不是……以后天天就在这边办公了。” 　　“哇，这么帅的人，天天在眼皮底下……福利啊。” 　　“近水楼台，这下有出手的机会了。” 　　…… 　　一个上午，唐以微好几次隐约听到，部门里的小姑娘们兴奋又神秘地窃窃私语。 　　听的不甚真切，她也没去过问，毕竟已经过了最忙碌的工作节点，闲下来，聊聊天也无可厚非。 　　一直到无意中经过一间空置很久的办公室，她才突然明白她们究竟在聊什么。 　　因为那个办公室的门已经紧闭了快一年，今天突然敞开着，还有说话声从里面传出，经过时，唐以微好奇地往里面扫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顿时就怔住了。 　　里面有好几个男男女女正在忙碌的办公，为首的正是殷骏楷。 　　唐以微狐疑地迈步走进去。 　　“殷律师，这是什么情况？”她问正埋首在电脑前飞快打字的殷骏楷。 　　殷律师抬起头，看到是唐以微，原本神情专注的他立刻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陶静茹已经把这间办公室借给我临时使用，她说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临时使用？ 　　唐以微狐疑地环顾四周，电脑，打印机，复印件，扫描仪，碎纸机，装订机，两大箱A4纸，墙角还有墨盒一箱，办公用品一应俱全。 　　以为她眼力不好吗？ 　　这哪是临时，这架势分明是要长期驻扎啊。 　　唐以微问：“怎么突然想到来我们所办公？这儿的办公条件可没法跟你的办公室比。” 　　早听说殷骏楷坐拥一间三百平米的超大办公室，位于锡城的CBD顶层，能俯瞰锡城的全景，装修以高冷的黑白色和透明玻璃为主基调，浓郁的现代时尚气息。里面健身房、斯诺克桌球台、酒吧台等辅助设施一应俱全，去过他办公室的人无比赞不绝口。 　　她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他怎么会愿意屈尊到这个四十平米都不到的地方来办公？还是和四位下属共用一间办公室。 　　“我已经来这办公三天了，也难怪你不知道，刚休完十天长假的人。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两家公司的审计合同已经签下来了。后续这两家公司的IPO事宜由我和你合作完成，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殷骏楷很有风度地伸出手，一个寻常的礼仪动作，被他演绎出了浓郁的职场精英气息。唐以微也习惯性伸手，两人的手短暂握过后，快速分开。 　　唐以微还是觉得困惑，合作是不假，但是现在通讯如此发达，电话、手机、E.mail、微信、QQ，随便哪一样，讯息都能及时送达，哪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搬到一起办公。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困惑，殷骏楷解释道：“在一起办公，有什么问题就能及时解决，这不是走动方便嘛。” 　　走动方便。 　　面对这个听上去还是很名正言顺的理由，唐以微无言以对。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这个决定有多么英明神武，下午短短的两个小时里，就IPO发行人的一些细节事宜，他一共往唐以微的办公室走动了四次。 　　每次这个被部门那些小女生供奉在圣坛的男神前脚刚走，后脚她们就是一通手舞足蹈的热烈讨论。 　　“上次看他穿的是西装，难得看他穿一次休闲装，发现比穿西装更帅了。” 　　“哇塞，刚刚殷律师朝我看了一眼，害的我心跳瞬间到一百五。” 　　“姐妹们，今晚谁敢去约他一起吃晚饭？” 　　“我可不敢，我怕万一被他拒绝了，我就心碎一地了。” 　　…… 　　耳边充斥着她们乐此不疲的谈论，唐以微有气无力地趴在办公桌上，觉得工作前景一片黯淡。 　　男神都跑到小姑娘们的眼皮子底下了，还频繁以标准男模走秀的步伐在她们眼前往来穿梭，这让她以后怎么要求她们心无旁贷的好好工作。 　　如果说漂亮女人是祸水，那这帅的男人就是洪水。 　　洪水猛兽！ 　　在殷骏楷第五次走进她的办公室，跟她简单商讨完离开后，唐以微终于忍无可忍了。 　　“殷律师，你能出来一下吗？”她在殷骏楷的办公室门口探着脑袋问。 　　他出来后，唐以微直接把人领到屋顶天台。 　　“什么事非要到屋顶来说？”被人一路急吼吼拖上来的殷骏楷好脾气地笑着问。 　　唐以微在栏杆边站定，答非所问道：“我桌上的分机号是602。” 　　殷骏楷一头雾水，“我知道，你已经跟我说过三遍了，喊我上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他笑了笑继续说：“本来我还挺激动的，以为把我带到屋顶私聊，要跟我说你的决定了。” 　　这下换唐以微一头雾水了，“什么决定？” 　　“在马尔代夫的时候，我说我要追你。都过去那么久了，以微，是不是该把你的决定告诉我了？”殷东楷的目光牢牢锁定她。 　　唐以为微顿时呆住，怎么又扯到这上面去了？ 　　收拾了一下有点尴尬的表情，说道：“咳咳……殷律师，我想跟你说的是，下次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打内线电话我，跟我电话交流，也可以电话喊我过去，老是麻烦你跑来跑去，我不太好意思。” 　　“又忘了上次答应我的事。”殷骏楷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私下不用称呼我殷律师，如果你愿意喊我“骏楷”我会更高兴。” 　　唐以微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有完没完？ 　　她的脸上终于有点挂不住了，都不知道下面的话该怎么接。 　　殷骏楷耸耸肩，“好吧，我不逼你，没考虑好也没关系，我答应过给你时间考虑，多久都行。现在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不让我去你的办公室？” 　　唐以微抚了抚额前的刘海，心虚的一笑，“这个，我刚刚不是说了嘛，老是辛苦你跑来跑去，我不太好意思。我是地主，该我尽地主之谊，不用老是麻烦你。” 　　殷东楷挂着“你以为我会相信？”的表情，无语地看着她。 　　好吧，还是不能低估一个律师的智商，想用这种拙劣的借口骗过他，毫无胜算，还是老老实实坦白吧。 　　唐以微斟酌了一下用词，“你老是往我部门跑会……会影响她们工作。” 　　殷骏楷似笑非笑地问：“我影响谁工作了？我每次去就只找你一个人，从没跟任何人闲聊过，搞不懂我怎么就影响其他人了？” 　　唐以微直截了当地说：“还不是因为她们都觉得你帅。”她已经失去了跟他绕弯子的耐心。 　　殷骏楷脸上浮起一个惊讶的表情，“真的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没好气地说：“真的没骗你，她们背后都称呼你男神，你就偷着乐吧。” 　　殷骏楷叹气，“可是我乐不起来。” 　　☆、第四十八章 　　唐以微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他两眼，够能装的，一群女孩子把你供奉在男神圣坛，你还大言不惭说乐不起来。 　　“是不是我们以后的关系，要退化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他慢悠悠地问。 　　“当然不会，我随时随地可以过去，只要您吩咐，我随叫随到。”唐以微信誓旦旦的讨好状。 　　嘴上虽然这么说，她心里想的却是：只有您老不过来，就万事大吉。 　　随叫随到？说白了，就是一句客套话。 　　岂料，说的人说的敷衍，听的人倒当了真。 　　殷骏楷还真就不跟她客气了。 　　苏晓菀的办公桌紧邻唐以微办公室门口。一个上午，她冷眼旁观上司变身为陀螺，在唐以微已经不记得多少次经过她的办公桌时，苏晓菀告诉了她答案，“唐经理，殷律师不会喜欢上你了吧？一个上午喊你过去十二次。” 　　唐以微正牙根痒痒，没好气地说：“你见过哪个男人喜欢一个人，把她当使唤丫头一样差遣？” 　　“也是。”苏晓菀认同地直点头，“喜欢了，应该如珠如宝，不带这样往死里使唤的。” 　　“要不，以后我替你去跑腿？”她讨好地问。 　　“我也是这么跟他提议的，可是他没答应，说你年纪太小，工作资历太浅。” 　　“我怎么就资历浅了，再说没工作资历跑跑腿都不行吗？”苏晓菀愤愤不平。 　　本来想借跑腿多看两眼男神，结果却被人家嫌弃，都没有一起共事过，你怎么就知道我能力弱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还金牌大律师，这么妄下断言，简直可恶！ 　　男神的圣坛，说倒就倒。 　　本来还稳坐男神头把交椅，只不过三言两语，殷骏楷从苏晓菀的男神圣坛重重跌落。 　　三天后，唐以微的办公室搬到了殷骏楷的隔壁。 　　搬之前，陶静茹装模作样地给出了一套二选一的方案，“以微，你们两个的办公室隔得实在太远了，你说是给你买一辆跟张总一样的平衡车，还是你搬到殷律师隔壁去？” 　　平衡车？唐以微瞠目结舌。 　　开什么玩笑？人家张总有腿疾，我四肢健全。而且在办公室内开着平衡车招摇过市，固然是够新潮，搞不好也是笑柄。 　　张总是她经手的一家上市公司的总经理，因为腿脚不太好，所以才买了辆平衡车，用于日常在偌大的厂区走动。厂里的工人一直偷偷笑话了两个月，才习以为常。 　　她这边一个愣神，陶静茹那边已经直接招呼人动手开搬了，一小时后，全部搞定。 　　闷闷不乐地坐在这间新办公室里，环顾四周全然陌生的新环境，唐以微有种被陶静茹出卖的感觉。当然，对她善意的动机，唐以微也心知肚明。 　　她打定主意，等赵景宸回来，第一时间带给陶静茹过目，省的她总是这么乱点鸳鸯谱。 　　还有殷大律师，这两天老让她有一种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的窒息感。先是主动跑到她家，送上两单生意，紧接着就搬到一个屋檐下办公，现在又把自己逼到跟他一墙之隔。 　　原本料想，自己的态度和反应，以他律师的职业敏感度，他不可能不明白。 　　一直觉得，男女之间的有些事无需明说，说的太直白了，谁的脸上都挂不住，毕竟以后还要一起共事。 　　她以前也经历过不少追求者，在她不置可否的冷淡处理下，最后一个个都销声匿迹了。本以为殷骏楷也会跟那些人一样，显然这次是她盲目乐观了，她低估了一个律师的耐心和执着劲。 　　面对一个装傻的人，该拿他怎么办？ 　　“我不喜欢你，你不是我的菜。”这种简单粗暴的话她还真说不出口。 　　景宸如果在国内就好了。只消他适时来事务所露几次脸，再上下班接送她几次，大家都长着眼睛，兵不血刃，难题迎刃而解。 　　想到赵景宸，她心里的不满就又噌噌冒了出来。 　　人走了也半个月了，几乎是音信全无。 　　半个月内的三通电话，都还是她主动拨过去的，每次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感觉他急切地想结束通话。也不是唐以微敏感，看看周围别人谈恋爱，哪个不是动不动就煲一两小时电话粥的，而赵景宸却是各种理由搪塞。 　　“以微，美国和中国有十二小时时差，我很困。” 　　以为她耳边不好吗？听声音明明就不困，就是感觉他似乎是特别疲倦。 　　“以微，国际漫游电话费很贵的，我不跟你多说了。” 　　“以微，我现在很忙，等我回去再跟你慢慢说。” 　　听他三次这么一说，唐以微连再打给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直觉告诉她，他那边肯定出了很棘手的事情，但是又完全猜不出是什么棘手事。他怎么可以这样？他不知道自己会担心吗？ 　　正想着，换办公室的始作俑者陶静茹，踱步走了进来。 　　刚被她折腾的挪了窝的唐以微一惊，她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她真是怕了她了。 　　陶静茹也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一份文件递给她。 　　唐以微疑惑地接过，看过文件大标题后，她立刻急切地打开。 　　那只悬着的靴子终于落下来了。 　　这是一份证监会行政复议的裁定书，确切的说，是上次正勤所鉴于对《行政处罚决定书》的不服，提请行政复议后，证监会审查后给出的回复。 　　一共密密麻麻两大张，唐以微花了几分钟时间才读完。 　　放下那份文件，她蹙着眉，若有所思地靠向椅背。 　　“我猜你对这样的结果肯定会不满意。”陶静茹目光追随着她，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我怎么可能满意？”因为激动，唐以微的声音拔高了许多，“这上面也说了，经审查，正勤所在审计过程中未发现舞弊行为，申请人的主张证据真实有效，既然没有舞弊行为，证据也真实有效，就应该撤销上次的行政处罚决定书，而不是把罚款的数字从25万降到5万。” 　　陶静茹：“没有舞弊行为是不假，但是这上面也说了，在那个虚增的1.2亿银行存款的问题上，有未勤勉尽责之过失。” 　　“哼。”唐以微脸色铁青，一声冷笑，“勤勉尽责，说白了就是一种道德判断，而道德判断，素来没有确凿的条款和依据。我说我尽责了，证监会说你没有，双方各执一词，而客观事实，我也的确拿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举证。” 　　她用五年时间爬上IPO审计行业的金字塔塔尖，靠的不仅仅是异于常人的努力，还有她坚守的职业道德。这五年来，她在客户和职业操守之间小心周旋，如履薄冰，自认为一直掌控的很好。 　　一纸处罚通知书，罚款还是事小，对她工作的全盘否定才是事大。 　　她委屈，她不服，上市公司在财务上做手脚，凭什么让审计机构来背这个黑锅。 　　可能是她们的说话声音大了，把一墙之隔的殷骏楷给招了过来。 　　“怎么了？”他疑惑地问陶静茹。 　　陶静茹也不说话，抱臂靠着椅背，朝桌上那份文件努了努嘴。 　　他捡起桌上的那份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呵呵一笑道：“证监会能有这样的更改裁定，已经很好了。” 　　唐以微没好气地问：“好在哪了？” 　　“这几年证监会的监管力度越来越大：2014年他们发出了87张行政处罚决定书，因为不服处罚提起行政复议的有46家，被证监会驳回维持原处罚的也是46家。2015年他们发出了105张行政处罚决定书，因为不服提起行政复议的有63家，被证监会驳回维持原处罚的是62家，2016年发出138张，行政复议76家，驳回75家。这是什么概念？证监会几乎保持了百分之百的驳回率。你们这次的行政复议申请，他们能把罚款数额降那么多，说明他们已经相信你们在审计过程中并无舞弊行为，意识到上次的处罚过重了。所以说他们这次能这么处理，已经给足你们面子了。” 　　听完这一席话，唐以微不禁在心底暗暗瞠舌。难怪殷骏楷会如此成功，如此精准的数据，看似信手拈来，日常必定是下足了工夫。 　　比起好看的皮囊，赫赫的声名，奢华的座驾，这才真正让她对他，刮目相看。 　　“罚你5万算是小惩大诫。”殷骏楷总结道。 　　唐以微虽然沉默不语，脸上却依旧有点郁郁难平的味道。 　　殷骏楷耸了耸肩，说道：“以我多年的司法经验来看，证监会这个处理我觉得很公道。” 　　沉默片刻后，唐以微心有不甘地问：“如果我依旧不服这个裁定呢？” 　　她这边问题刚出口，始终抱臂站在办公桌前的殷骏楷，突然俯身欺近，修长的双臂往唐以微的办公桌中间随意地一撑。 　　人都有个安全距离意识，当然，亲密的人除外。 　　他这边往前一凑，唐以微这边登时本能的往椅背一缩，新靠椅的后背柔软的超乎她的想象，轻轻往后一弹，整个人不由自主就呈仰倒状。 　　唐以微有点紧张，公共场合，他这又是唱的哪出？ 　　殷骏楷居高临下地锁定她的视线，眼神平静且充满力量，他的手指轻轻弹着桌子，不徐不疾道：“如果你确定感觉处罚不公，那我建议你走司法程序，向所辖区的人民法院提起诉讼，所有诉讼事宜，我可以全权帮你代理。” 　　末了又补充一句：“律师费全免。” 　　☆、第四十九章 　　非常有律师气势的一席话，就是大可不必靠的如此之近。 　　唐以微被他强大的气场压着，眼神只能局促地转开，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如果走司法途径，我们有赢面吗？ 　　殷骏楷露出一个无奈地表情，“赢面不大，十有八九会被驳回。” 　　“那你还接？不怕破了你的不败纪录？”一直瞪大眼睛作壁上观的陶静茹脱口而出。 　　早听说殷大律师接案子很挑，他如果不想接，给再多代理费都是徒劳。说他零败诉，那无疑是夸大其词，全锡城律师界最低的败诉率，却是千真万确。 　　殷骏楷意味深长地笑了：“那要看是谁的案子了。”说完这句话，他缓缓直起身，嘴角挂着一抹好看的笑容，转身优雅自若地出去了。 　　他前脚刚走，陶静茹就一声惊呼：“这算什么？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桌咚”？” 　　“桌咚”？ 　　“壁咚”倒是听说过，“桌咚”这种新鲜名词，还闻所未闻。唐以微很无语的看着她，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新潮？ 　　陶静茹适时提醒道：“以微，你再跟他装傻，我觉得不太合适了，他对你那点心思，傻瓜都看得出来。” 　　说到这件事，唐以微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事呢，你能不能不要再瞎掺和了？”犹豫一下，决定坦诚相告：“我和我前男友已经和好了。” 　　“和好？你没骗我吧？真的假的？”陶静茹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嘛。”唐以微回复肯定的眼神。 　　陶静茹愣了好一会，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破镜重圆的故事，她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笑容，“哈，命运还真是奇妙，你们兜兜转转转了一大圈，竟然还能重修旧好。”她不禁感慨道：“他曾经甩过你，你真的心里一点也不介意？” 　　“怎么可能完全一点不介意。”唐以微释然地一笑，“我只是知道，什么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 　　“那今晚把他带给我看看。”陶静茹还是感觉可信度不高。 　　唐以微老老实实回答：“他去美国了。” 　　陶静茹翻翻白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谎话连篇，尽拿假话忽悠我。” 　　就料到她不会相信。 　　唐以微无奈地开始反思，自己的人品有这么差吗？ 　　下午，例行的部门周会。 　　唐以微先把这份行政复议决定书宣读了一遍。 　　这次所有人的情绪明显平复了许多，牢骚抱怨声几乎没有，毕竟处罚比上次轻了许多。 　　章云涛、刘丽君两人沉默良久后表示，他们接受这样的处罚意见，不打算再走司法程序。唐以微和他们无疑是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唐以微也已决定不再走司法程序，三人的想法也算是不谋而合。 　　诚然，几小时前唐以微还是牢骚满腹，但是冷静下来扪心自问，就步云农业这个审计项目来说，自己就真的问心无愧？没有营私舞弊是真，有职责疏漏也是真。 　　而被她们疏漏的一纸小小的银行函证，正所谓，蝼蚁之穴，可溃千里之堤。 　　处罚已然成为定局，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下一阶段工作的重点，无疑就是让大家引以为戒，不再重蹈覆辙。 　　这是花真金白银买来的教训。 　　说完了行政复议的事宜，唐以微开始做下一阶段的工作分配。 　　近一年来，证券市场一片繁荣，正是发行新股的大好时机，股市每天都有好几只新股上市。在此良性循环之下，就最近两个月来，正勤所的IPO审计业务已经接到手软。 　　大量的业务需要下派，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大家又要开始连轴转了。 　　唐以微的部门目前有三个审计团队。唐以微把业务分配到章云涛、刘丽君团队时，两人脸上明显露出了为难之色。 　　章云涛看了看刘丽君后，讲话略显犹豫：“唐经理，我和刘丽君以后……不打算再接审计项目了。” 　　唐以微惊讶地问：“为什么？” 　　她不禁在心里猜测，是不是因为受到证监会的处罚，工作积极性大受打击？ 　　她的猜测没有错，只不过这件事所造成的连锁反应和后果，却大大超出了她的猜测。 　　“我们两个人想跳槽。”章云涛一字一句地说。 　　跳槽这种敏感问题，明显不适宜在会议上展开。 　　一直到会议结束后。 　　两份辞职报告已静静躺在唐以微的办公桌上。 　　“说吧，你们怎么突然要跳槽？难不成就是因为这次被证监会处罚？”在唐以微的办公室里，三人刚面对面坐下，她也不兜圈子了，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主题。 　　作为一个部门经理，离职面谈必不可少。 　　更何况这两人都是十年以上审计资历的老人，这样的中流砥柱要跳槽，怎么可能不着急，不管怎样，总要尽量争取挽留一下。 　　其实唐以微心里很清楚，能够成功挽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都是职场上摸爬滚打很多年的老员工，一般轻易不会开口辞职，一旦开口，便是覆水难收。 　　章云涛和刘丽君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唐以微轻笑一声，“遇到一点点挫折就想放弃，我很好奇，你们这十年的审计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审计行业内有句名言，能坚持做十年审计的，都不是人，是神。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道尽了这个行业的艰辛。 　　章云涛斟酌着说：“也不完全是这次处罚的原因，准确地说，它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一直低着头摆弄手机的刘丽君，也抬起头开腔了，“做了十年的审计，真的太累了，自己累也就算了，家里还完全顾不到，难得回家一次，女儿怨我不陪她，老公也不给我好脸色。我承认，做审计的收入的确是比企业上班高，但是如果把家庭搞散了，再多钱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次被处罚让我看清了，去企业当个财务总监可能更适合我，虽然收入低了一些，但是起码生活有规律。” 　　“退路已经找好了？”话一出口，唐以微就觉得有点明知故问。 　　刘丽娟犹豫片刻后才说：“……是的，一家外企已经录取我，去出任财务总监。” 　　唐以微心中了然，又转头问章云涛：“你呢，你准备去哪里？” 　　章云涛爽快地回答：“我准备去做投行，江南证券公司。你应该知道，投行一年的收入差不多是我们的三倍，同样没日没夜，累死累活，还不如趁年轻多赚点。” 　　人往高处走，注册会计师跳槽去做投行，早已是司空见惯。 　　“你们两个真的确定已经考虑清楚了？”她最后问道。 　　两个人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坚定地点点头。 　　唐以微沉默了，释然地点了点头，既然都找好了下家，那她也不需要再费什么口舌了，浪费再多唾沫星子，也是徒劳无功。 　　说完全不失望那是假话，不过她也并不想出言苛责他们，人各有志，强求不来。 　　人心浮躁的当下，一段婚姻从一而终都很困难，又何况是一份职业。 　　当天下班前，两人的离职申请表就从人事部走流程走到了她这儿。 　　本来正常的离职都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周期，唐以微拿着两人的离职表，爽快地在上面签了字。 　　你留不住一个想走的人，就像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既然所有工作都已交接妥当，硬拖他们一个月，唐以微觉得毫无意义。 　　人事部小文员拿着签完字的离职表刚走，唐以微就一通电话打给人事经理。 　　“陈经理，前几天你给我看过的几份简历，通知他们，明天都过来面试。” 　　在这个七十多亿人口的星球上，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刚挂了电话，又有人走进她的办公室，唐以微抬眸，是一张很陌生的年轻面孔。 　　她还未开腔，小姑娘就对她咧嘴一笑，随着她的笑容，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展露无余，额前留着娇俏的空气刘海，一脸的日系可爱。 　　“唐经理，我是殷律师的助理，你以后叫我小米就可以了。”小姑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马上要下班了，晚上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小姑娘长得着实可爱，唐以微已被轻易俘获，很不见外地开玩笑道：“刚来没几天就请我打牙祭，说说看，有什么动机？” 　　小米露出一丝被冤枉的委屈表情，“哪有什么动机，就是……感觉唐经理今天很可怜。” 　　唐以微哑然失笑，“可怜？” 　　都不知道这个“可怜”二字是从何而来？ 　　小米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唐经理今天又是被证监会罚款，手下两员得力干将又跳槽了，我们大家都觉得很可怜呢，大家都猜你今天心情肯定不好。” 　　喔，原来如此。 　　唐以微又问：“这个我们大家都有谁啊？” 　　小米脱口而出，“当然是我们办公室的几个人。殷律师说……”话一出口，她突然意识到是不是把上司卖了？赶紧捂住嘴，这才把已经到嘴边的后半句咽了回去。 　　饶是她生吞回去了后半句，唐以微也已经了然，跟她的猜想完全一致，受殷骏楷的指派而来。 　　☆、第五十章 　　正纠结于如何跟他撇清关系，虽然派来的说客长得非常有说服力，但是这个邀约肯定不能答应。 　　唐以微随意杜撰了一个借口，面露歉意道：“小米，真是很不巧，我晚上没空。” 　　小米面露难色，拖着长长的尾音，“啊……怎么会这样啊？”心里有点犯难了，殷律师交代的任务，如果完不成，回去怎么交差啊？ 　　唐以微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说：“我自己过去跟殷律师说一声吧。” 　　正准备站起来，小米提醒：“殷律师刚刚出去了，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 　　唐以微马上想出一个新的解决方案，“那我微信上跟他说一下，你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 　　拿起手机，给殷骏楷发过去，“不好意思，晚上正巧没空。” 　　那边很快回复，“没关系，改日再约。” 　　她把这两条讯息拿给小米看，“跟殷律师说好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小米这才又恢复笑眯眯的表情。 　　“小米，毕业多久了，司考过了吗？”小丫头长得挺讨喜，唐以微忍不住就多问了几句。 　　“毕业好几个月了，司考也过了，一毕业我就做了殷律师的助理。”小米的声音里依稀还透着一丝娃娃音。 　　唐以微：“将来呢，准备朝哪个方向发展？是做诉讼业务还是非诉业务？” 　　小米：“我也纠结了很久，想来想去觉得可能非诉业务更适合我。” 　　听到这样的回答，唐以微不禁松了口气。 　　不然以小米的高中女生气质，她很担心她会受到法官的歧视。 　　*** 　　“子丑寅卯”是锡城的一家网红餐厅，难得的今天门庭冷落，所以唐以微前脚刚踏进餐厅，稍稍一转眼，就看见了端坐席间，谈笑风生的四个人。 　　她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陶静茹，赵双瞳，小米，还有一位是她眼下最避之不及的人—— 　　殷骏楷！ 　　谁来告诉她，他怎么也在？还有这四个人怎么凑到一起了？ 　　仓皇之下，她脚底的反应愈发敏捷，麻利地调转步伐，准备趁他们还没发现，消失遁形。 　　只可惜，逃跑计划刚刚开始实施，就被面朝餐厅大门的陶静茹发现了，她站起身，朝唐以微挥了挥手臂，掷地有声道：“以微，我们在这，你快过来。” 　　她这一大嗓门，顿时把餐厅里为数不多的食客的目光都招来了。 　　遁形失败的唐以微在心底发出一声哀嚎，片刻后，只能硬着头皮慢吞吞走过去。 　　落座后，迎面而坐的殷骏楷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尴尬地干笑一声，跟他打了个招呼，“……这个，好巧，殷律师也在。” 　　一个多小时前，刚跟他说了晚上没空，自己这脸被打的啪啪响了。 　　赵双瞳递菜单给她，“以微，每人点两个菜，挑你自己喜欢的点，我们都点过了，就等你了。” 　　唐以微脸上不露声色，心底却已经对赵双瞳和陶静茹发出了强烈谴责：有你们这么拆台坑闺蜜的吗？ 　　以殷骏楷的修养，他当然是不会揭穿她，不曾想被心直口快的小米揭了个底朝天，“唐经理，你不是说今天晚上没空的吗？怎么又有空了？” 　　唐以微：“……”，说谎的人羞愧地想钻桌子底下去。 　　“小米，去服务台拿瓶橙汁来，刚刚忘了点了，要大瓶的。”殷骏楷适时将小米差遣走，唐以微的尴尬症这才算勉强化解。 　　刚刚下班的路上，唐以微的车都已经快开到家门口了，赵双瞳和陶静茹两人的电话接连打了进来，跟她敲定在“子丑寅卯”一起晚饭。从马尔代夫回来后，三人的闺蜜小团体还没聚会过，于是她也没多想，在路口一把方向调了个头，就赶了过来。 　　却不成想…… 　　陶静茹，赵双瞳，殷骏楷，这仨什么时候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反倒衬托的她像个外人了。 　　整个吃饭过程中，唐以微都有点闷闷不乐，话更是寥寥数语。 　　她埋头化悲愤为食欲，耳边是他们饶有兴致的聊天声。 　　现在落入她耳中的是陶静茹的声音，“殷律师，智能穿戴行业现在特别热，你的老客户，那家叫“魔笛”的公司，我记得也是做智能穿戴的，后来是不是去纳斯达克上市了？” 　　殷骏楷说：“是啊，魔笛科技的CEO王岩本来也是准备国内上市的，后来我跟他把利弊分析后，他果断决定去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去年圣诞节前递交的申请材料，上个月已经飞到美国去敲钟了。” 　　陶静茹惊叹，“速度这么快，这火箭发射的速度，在国内几乎是不可能啊。” 　　相较于国内动辄三年的申请、审核、等待流程，纳斯达克无疑更吸引急需融资的公司。 　　小米好奇地问：“国内的公司为什么要去国外上市？这不是舍近求远嘛，中国的证券市场也很繁荣啊。”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真正要解释起来还是颇费口舌，殷骏楷在脑海组织了一下，才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娓娓道来。 　　“现在很多中国企业扎堆到美国上市，最主要原因是美国和中国的证券上市交易制度不同。中国实行的是核准制，美国实行的注册制则相对市场化。这也带来了前者对企业的各方面状况会有实质性的事前审核，而后者则只需要满足信息公开的原则下的事后监管。通俗地说，一种是十年寒窗准备高考，考过进大学以后管理相对松懈，拿毕业文凭也基本无压力；另一种是进大学相对容易，但是进去以后学习和考试压力山大，如果精力不放在课业上，一眨眼就会被退学。” 　　纳斯达克证券市场流行一句俚语：“AnyCompanyCanBeListed，ButTimeWillTellTheTale.”（任何公司都能上市，但时间会证明一切）。 　　这句话的核心就是，一家公司在纳斯达克成功上市绝不是结束，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必须承认，殷骏楷的解释完全抓住了中美证券制度差异的精髓。 　　连一直专注于啃鸡翅膀的唐以微，都不禁默默为殷骏楷点了个赞。 　　赵双瞳也是对殷骏楷赞誉有加：“每次听殷律师说话，都像听专业的培训课一样，让人受益匪浅。” 　　她眼下正迫切想多学点证券知识，毕竟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很快她就将成为上市公司董事长夫人，以后免不了要面对媒体采访，堂堂上市公司董事长夫人，如果对资本市场一问三不知，也是很没面子啊！ 　　陶静茹的反应却是不胜唏嘘，“跟国内证券市场一比，纳斯达克退市的风险太高了。” 　　殷骏楷认同地点点头，“那是当然，纳斯达克23年里一万多家公司退市，多可怕的一个数据。” 　　唐以微又给自己夹了个鸡翅膀回来，一边在心底默默吐槽：都下班了，还聊这么专业的话题，累不累？就不能聊点轻松的话题？ 　　话题都聊到了上市，自然就绕不开赵双瞳老公徐云峰公司的上市进程。 　　“徐云峰什么时候去上交所敲钟？”陶静茹异常兴奋地问赵双瞳。闺蜜里马上要出个上市公司董事长夫人了，想想都是可喜可贺！ 　　“不知道，前两天听云峰说，申请材料两个月前就递交到证监会了，目前证监会还没有回复。” 　　根据这条线索，殷骏楷展开分析：“那应该快了。正常情况，证监会5个工作日完成第一阶段的初审，发行审核委员会60日内完成第二阶段的审核。我判断现在应该处于第三阶段，证监会依据发审委的审核意见，做出核准或者不核准的决定。”停顿了一下后，他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最多一个月，证监会的文件就会下来了。予以核准的，出具核准公开发行的文件。不予核准的，出具书面意见，说明不予核准的理由。” 　　陶静茹附和道：“没错，中国证监会自受理申请文件到作出决定的期限为3个月。” 　　虽然没有唐以微的参与，一众人聊天的兴致却颇为高涨，聊天的话题也是极尽跳跃，唐以微啃个翅膀的功夫，聊天话题已经从公司上市跳到了晒娃。 　　现在是赵双瞳兴奋的声音：“你们知道吗，我们家言言才二十三月，昨天竟然跟我说，他是男子汉，他要保护女生，他要保护妈妈和姐姐呢。” 　　一桌上只有赵双瞳一个人有娃，还是两个，逮到机会，她当然要显摆显摆。 　　“哇，言言好乖啊，我猜他一定长的特别可爱，你手机里有他照片吗？”这是小米的声音。 　　然后就是赵双瞳的手机开始传阅，不断有惊叹声从来。 　　“哇，言言长的好萌。” 　　“诺诺也很漂亮啊，皮肤好白。” 　　“这张姐弟俩的合影拍的不错。” 　　“言言这张的表情太可爱了。” 　　…… 　　周围突然变得安安静静，正埋头啃鸡腿的唐以微诧异地抬头。 　　片刻前还在兴致勃勃议论照片的四个人，此刻都把目光聚焦在了她身上，他们终于发现了这个太过沉默的人。 　　☆、第五十一章 　　赵双瞳斜眼瞅她，“以微，你确定你是属龙不是属猪？” 　　这是什么意思？ 　　唐以微一时间有点懵，傻乎乎问了句：“要给你看身份证吗？” 　　赵双瞳狠狠剜她一眼，凑近了压低嗓门，“那你还不注意点，女孩子吃相要斯文，懂不懂？” 　　她一脸被唐以微丢光了脸的嫌弃样。顺着她鄙夷的视线，唐以微扫了眼面前的骨碟，惊讶地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堆成了小山。 　　喔，原来是嫌弃自己吃的太多，吃相难看了。唐以微不满地戳了戳碗碟里啃了大半的鸡腿，心生悲鸣—— 　　没人性啊，没人性！就允许你们坑我，还不允许我化悲愤为食欲？ 　　“以微那么瘦，她喜欢吃，就让她吃吧。反正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要装什么秀气啊。”陶静茹总算说了句公道话。 　　没错，唐以微也最鄙夷饭桌上那种故作斯文状，明明饥肠辘辘，却吃的比小鸟还少。一出饭店，拐个弯走又进牛肉拉面馆大快朵颐，这又是何苦。 　　说好听点，那是斯文，说难听点，那就是装。 　　她唐以微天生学不来的。 　　想了想，她还是意兴阑珊地放下了筷子，算了，还是不吃了，反正也吃饱了。 　　抽了张餐巾纸擦擦嘴，又拿起桌上的手机放进包里。 　　酒足饭饱的人，声线顿时也饱满了，她理直气壮地招呼大家：“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先撤了。” 　　陶静茹和赵双瞳都是略微一惊，异口同声道：“我们还没吃完，你这么着急走干嘛？” 　　“跟猪一起吃饭，不怕败了你的胃口？”唐以微对赵双瞳小声嘟囔。。 　　她也懒得去想席间的别人是否会听到。没办法，女孩子的小性子多少总有一些。 　　小米也跟着挽留她，“唐经理，别急着走啊，留下陪陪我们吧。” 　　“我男朋友今天美国回来。”唐以微自我感觉，自己的说谎功力越来越炉火纯青了，都没有过脑，谎话信手拈来。 　　反正已经是大家默认的说谎精，破罐子破摔，再多说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细想想，这句话其实也不完全是谎言，有男朋友是真，今晚回来是假，顶多就是半真半假喽。 　　男朋友？美国回来？ 　　单凭这两点，周围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很好！跟她预料的一样，震慑作用已然见效，唐以微满意地施施然起身，准备先行告退。可能是走的急了点，脚下的高跟鞋突然不配合起来…… 　　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运动爱好者，唐以微曾经不止一次诟病过高跟鞋，打趣地将它喻为“美丽刑具”。即便并不待见，出于工作的需要，她也已经轻松驾驭了好多年。 　　很不幸，今夜“美丽刑具”第一次对她露出了狰狞獠牙。 　　她刚刚站起身，右脚才往外跨出第一步，脚下的高跟鞋突然一歪。也不知道是不是地砖太滑，还是鞋跟太高，或是走的太急…… 　　唐以微已经顾不上去寻找原因了，因为右脚脚踝处撕裂般的疼痛瞬间直冲大脑。 　　“啊！”她本能的痛呼一声，重重跌坐回椅子，脸已经扭成一团，脸色也变成了骇人的惨白色。 　　大家的晚饭显然是吃不成了，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她架上车，直奔医院。 　　还算幸运，拍片出来的结果，只是皮下组织挫伤，没有伤及骨骼，大家这才如释重负。 　　医院门口，赵双瞳对她挥了挥手，“以微，我家两个娃还在等我，我先走了，你回去好好休息。”说完直接调头朝自己的车走去，任唐以微喊她名字，也再不回头。 　　“小米，你上我的车，我顺道送你回去。”陶静茹拖着小米，迅速钻进自己车里。 　　眨眼功夫，三位女士消失的无影无踪。 　　真是好有默契！ 　　她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唐以微当然是心知肚明，心底恨的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她伤的是右脚，正好是踩油门刹车那只脚，自己开车回去显然是不可能了。 　　送她这个伤残人士回家的任务，自然是落地了殷骏楷身上。 　　饶是唐以微一再拒绝，殷骏楷还是把人直接送到她家的沙发上。 　　“麻烦你了，殷律师，我腿脚不好，就不给你倒水了。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这个……时间也不早了，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话一出口，唐以微就感觉自己挺不厚道的，刚刚利用完人家，就下逐客令。 　　殷骏楷像没听到一样，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打开医院给的药袋子，稀里哗啦翻了一会后，找出一瓶红花油。 　　“以微，你很怕我吗？”殷骏楷认真研究红花油瓶子上的说明书，头也不抬地问。 　　“……不是的，只是不想麻烦你。”唐以微讪讪地解释。她当然不怕他，她只是希望用自己的冷淡疏离，能够让他明白。 　　“不想麻烦，你也已经麻烦了。”他说着就上前一步，在唐以微面前蹲下。 　　唐以微本能的警惕，往后一缩。 　　殷骏楷无奈地摇头，“还说不怕？” 　　她看了看他手上已经打开的红花油瓶子，犹豫着问：“你……要给我搽药？” 　　他没好气地反问：“不然呢？” 　　唐以微忙不迭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会擦。”下意识又把受伤的那只脚往里缩了缩。 　　“腿伸出来。”他温柔地命令道。 　　“……” 　　两个人僵持不下。殷律师很有耐心蹲在她面前，一直含笑以待，最终只能是唐以微败下阵来。 　　毕竟他一直这么近距离蹲在自己面前，画风太过暧昧。 　　虽然很是不情不愿，但是在他那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强硬态度这下，她也只能乖乖就范了，只盼望快快了事，完事了赶紧走人。 　　本以为那个油往伤口上一倒就万事大吉，却不成想，热辣的红花油之后，殷骏楷宽厚温暖的大掌突然压了上去。 　　“啊……”唐以微一声惊叫，疼极之下，脚本能地往后缩。 　　殷骏楷一把抓住她的脚掌，“不要动，要按摩一下，药效才好。” 　　“太疼了，我不要按摩了。”唐以微不想再就范了。 　　“听话，你还想不想快点好？如果不按摩一下，小心落下后遗症，现在把脚放松。”殷骏楷语气轻柔，像哄小孩似的循循善诱。 　　唐以微将信将疑，反抗的力气渐渐收了。 　　他的大掌再度覆上。 　　随着他的舒缓的按揉动作，唐以微眉头再度紧蹙，嘴上“丝丝”的往里吸气。 　　疼的龇牙咧嘴的唐以微心中悲悲切切，很想去看看黄历，今天究竟是个什么日子？证监会的行政复议决定书；两员得力干将辞职；怎么回避眼前之人，都躲不掉；吃个晚饭还能把脚给崴了。 　　今天真是命运多舛的一天，坏事都排着队来了。 　　殷骏楷显然是受了她龇牙咧嘴的夸张表情的影响，手下的动作渐缓。想了想后，他拿过茶几上的电视遥控，把电视打开了。 　　“看看电视，转移一下注意力，就不会觉得那么疼了。”他提议道。 　　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是最近大热的一部谍战剧，剧情也正巧到了屏息以待的最紧要处。她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转移，脚上的疼痛感一下子轻了许多，隐约还有丝丝的凉意从脚上传来，很是舒爽受用。 　　唐以微好奇地调转视线，顿时愣住，这才明白脚上的丝丝凉意从何而来。 　　殷骏楷很不见外地握着她的脚丫，低着头，撅起的嘴都快凑到她的脚上了，正在那一口一口往伤口处吹气。她当然明了他善意的动机，他是想减轻她的痛感。 　　呃，这不太合适吧，都一天下来了，自己的脚丫子肯定有味道了。 　　一种熟悉的感觉突然扑面而来，让她想起了远在一百多公里外的父亲。小的时候，父亲喂她吃粥，怕热粥烫到她，也是这么一口一口吹凉了，再喂到她嘴里。 　　动作何其相似。 　　她的情绪不可谓不复杂，有点惊讶，有点感动，又也有点犹豫，犹豫是不是该阻止他？ 　　就在她短暂的犹豫间，突然有清冷的熟悉男声传来。 　　“她的脚香吗？” 　　剪短至极的五个字，却顷刻间天翻地覆。 　　震惊之下，唐以微循声望去，赵景宸赫然站在门口，都不知道他已经站了多久。 　　电视剧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也成功转移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以及房门的开启声。 　　唐以微呆楞楞地看着门口的赵景宸，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该如何去对他解释，而是一个故事—— 　　一个意大利童话故事。 　　那还是她小时候看过的，故事的名字叫《木偶奇遇记》，故事的主角名叫匹诺曹。只要匹诺曹一说谎，鼻子就会变的很长。 　　可是在今夜，她这个匹诺曹的谎言……却成了真。 　　有那么一瞬间，唐以微很想笑，可是气氛太过诡谲，终究笑不出口。 　　唐以微的脚已经下意识挣脱了殷骏楷的手掌，而殷骏楷也停下了所有动作，姿势却依然保持着半跪在她面前。 　　这姿态怎么看，怎么都是……浓的化不开的暧昧。 　　三人的空间里，有了短暂又诡异的安静，空气仿佛已经凝滞。 　　☆、第五十二章 　　作为这个家的主人，唐以微觉得她必须马上说点什么，只是这种八点档的狗血剧情，她毫无处理的经验。 　　心急之下，越发词穷。 　　少顷，唐以微终于憋出断断续续的一句：“景宸，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告诉我？” 　　只是这句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立即收回来，因为她觉得，她选了个最糟糕的开场白。 　　果然赵景宸嘴角浮起一个嘲讽的笑意，“突然回来本是想给个惊喜你，现在看来是……”他的声音故意停顿了一下，才冷冷吐出后半句：“只有惊，没有喜。” 　　唐以微不得不承认,他冷若冰霜的模样格外瘆人，短短一句话就让她莫名其妙的问心有愧起来。 　　殷骏楷从容地缓缓站起身，盖上红花油瓶盖，放下瓶子，又抽了张纸巾仔细地擦手。某人的突然造访，仿佛对他未造成任何干扰，淡定的好像他是这个家的主人。 　　他的姿态坦然，声线平静，像个耐心的医生在叮嘱患者，“药擦好了，洗澡的时候最好不要碰到水，不然药效就差了。” 　　唐以微这才如梦方醒，表情很不自然，结结巴巴道：“那个……今天谢谢殷律师了，时间也不早了……” 　　逐客令的话音是如此明显，殷骏楷却听而不闻，默不作声，一转身又泰然坐到了唐以微对面的沙发上。 　　什么意思？这……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啊！ 　　唐以微又心慌意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赵景宸原本一直低头把玩手里的钥匙。 　　终于，他抬起头看向那个男人，语气虽彬彬有礼，眼神却冷而锋利，“殷律师，最近半个月我一直不在国内。虽然对你的趁虚而入的行为我很反感，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在我不在以微身边的这段时间，承担了我应该承担的责任。既然药已经擦好了，你是不是也该离开了？ 　　虽然明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可心虚，可唐以微就是控制不住的心虚。没办法，这种尴尬的事情她真的应付不来。她突然觉得，那种游刃有余脚踏几只船的人，都是天才。 　　而她，明显欠缺这方面的天分。 　　这应该是殷骏楷今晚收到的第三道逐客令。 　　他却依然面不改色地端坐在沙发上，甚至还不紧不慢地翘起了二郎腿。 　　唐以微第一次对一个律师的强大心理素质，叹为观止。 　　殷骏楷不徐不疾的表明态度：“赵先生，从法律层面来说，在以微没有成为你合法的赵太太前，每个男人都有追求她的权利。你凭什么对我下逐客令？” 　　“凭这个。”赵景宸用力甩了甩手里的那串钥匙，钥匙的金属光泽都冷不过他的脸。 　　金属碰撞的声音并不大，却清脆刺耳。 　　这是男人与男人的较量。 　　一贯巧言善辩的殷大律师，似乎是被噎住了。 　　没错，几米开外的那个男人有开启这个家房门的钥匙……而他却没有。 　　气势上自然矮了半截。 　　“殷律师，我觉得有必要再给你介绍一下，这位赵景宸先生，他是我男朋友。”唐以微觉得，这应该是她今晚说的最正确、最连贯的一句话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懊恼的不行，今天的事情被自己处理的糟糕透了，如果赵景宸刚出现时，她毫不犹豫说出这句话就好了，只希望现在讲还不算晚。 　　再死皮赖脸待下去，只有自取其辱之嫌，而在这对情侣之间埋下一颗猜忌的种子，这个阴暗的目的已经达到。殷骏楷耸了耸肩，心满意足地站起身，优雅自若地往门口走去。 　　走到赵景宸身边时，他略一停顿，目不斜视道：“一个称职的男朋友，是不会给别人留有机会的。如果你做的足够好，何来这个“虚”给别的男人趁。” 　　这是他对赵景宸刚刚嘲讽他“趁虚而入”的反击。 　　房门砰然关上前，他还丢下了一句话：“以微，早点休息……明天见！” 　　没错，告别的话是对唐以微说的，“明天见”，这三个字里的挑衅意味，却完全是为赵景宸准备的。 　　潜台词：你赵景宸再不乐意，明天我照样能见到你的女朋友。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赵景宸虽然面无表情，双拳却是紧握，唐以微很担心他会忍不住对殷骏楷动粗。 　　事实上却没有，随着“砰”的一声，房门在赵景宸身后安然合上。 　　唐以微抬眸，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的眼神都是复杂难辨。 　　她的视线久久落在他脸上，除了冷漠，她再没找到任何情绪，完全猜不出他现在怎么想的。 　　别人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别胜新婚……他们这半个月的一别，却是一落千丈。 　　同时一落千丈的，还有她的心情。 　　她黯然地问：“不打算进来坐坐？我的脚刚才受伤了。” 　　赵景宸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玄关处，似乎完全没有进来的打算。 　　他的视线定格在她架在沙发扶手上的受伤的脚上，揶揄道：“擦药的活已经有人代劳，还需要我进来干吗？难不成洗……”他的话适时打住。 　　唐以微大致已猜出他未说完的话，飞快地回答道：“不需要，我自己可以。” 　　想到洗澡如果要他代劳……唐以微蓦地红了脸。 　　他面色古怪地审视了一会她突然涨红的脸，很显然，她是误会了。他其实想说，药都擦好了，难不成还要洗掉再重新擦？ 　　最终他并没有解释，只是点了点头，声线克制地说：“既然你自己可以，我先回去休息了，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累了。你也早点休息。” 　　再然后，他就真的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唐以微目瞪口呆，“……” 　　作为一个需要照料的伤残人士，她急的想跳脚……却因为有脚伤，跳不起来。 　　*** 　　天空月朗星稀，小区凉亭里安安静静，间或有几声蛐蛐的叫声传来。 　　从唐以微家出来后，赵景宸直接来了这雕梁画栋的凉亭。四面八方而来的凉风已吹了许久，烟也已经点燃了第五根，他却依旧没能给自己找出一个理由。 　　“你的脚香吗？”言犹在耳。 　　理智已经回归躯壳，赵景宸自嘲地笑了笑，如此格调不高的话，他刚刚怎么会脱口而出？严重怀疑，自己的脑回路刚才是不是出了问题？ 　　眼见为实，人类总是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开门的瞬间，入眼的场景，让他做出了一个最抓狂的判断—— 　　那个男人在吻她的脚。 　　事实证明，在非理性状态下做出的判断，往往是错误的。以至于他就此忽略了空气中浓烈的红花油味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嫉妒真的是种很危险的情绪。 　　在那个当下，嫉妒的熊熊大火，已将他的所有理智烧的一干二净。 　　他闭一闭眼，告诉自己：赵景宸，你这是妒令智昏！ 　　*** 　　窗帘的缝隙有晨曦透入，唐以微睁开睡眼。 　　昨夜头靠上枕头时，原以为会睡不着，结果躺下没几分钟就酣然入睡，一夜无梦，睡眠质量出奇的好。 　　想想也是，她本没什么可心虚的，凭什么要失眠。 　　唐以微一骨碌坐起，第一时间去查看脚踝处的伤情，红花油的疗效还真是喜人，临睡前还肿胀的非常恐怖，一夜间竟已消肿大半。她又试着转动了几下脚踝，痛感也是减轻许多。 　　心下顿感欣慰，这么看来，今天应该不用请病假了。 　　正准备下地试着走两步，突然有烤饼的香味蹿进鼻腔，她可以确定，烤饼上一定是撒上了葱花，因为那香气已令她食欲大开。 　　她并没有过多纠结这香味从何而来，先下地尝试着走了几步，疼痛感比昨晚锐减。脑海突然又想起昨晚医生的叮嘱：虽然没有伤及骨骼，这两天还是应该减少走路，这样有利于康复。 　　唐以微单腿着地，一蹦一跳像个袋鼠一样蹦出了房间。 　　刚出房间，一抬头，突然对上了赵景宸幽深的眼眸，唐以微顿时愣住，显然没料到他一大清早会出现在自己家里。 　　端坐在餐桌前的赵景宸，显然也没料到她会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出场，牛奶杯定格在他嘴边，眼眸愣愣地看着她。 　　片刻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放下杯子，快步走过来搀扶她在餐桌边坐下。 　　清晨温柔的光线照在一桌香气四溢的食物上。 　　早餐很丰富，唐以微一看就知道是赵景宸外面买的。皮蛋瘦肉粥，牛奶，面包，煮鸡蛋，还有她在房间就闻到的葱花烤饼。 　　唐以微闷头喝粥，探究地视线不时看向桌对面，对面的人面色平淡，泰然自若地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在翻阅报纸。 　　看这精神奕奕的样子，昨晚应该休息的不错。那么据此猜测，那件事应该没对他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还有，一大早深情款款地来送早餐，她可以解读为和解的信号么？ 　　斟酌了一会后，唐以微决定，虽然桌对面的人一副不计前嫌的模样，但是她还是要就昨晚的事给出一些解释。 　　诚然，总有人振振有词：相信你的人不需要你的解释，不相信你的人何必解释。 　　但是，因为误解劳燕分飞的爱情故事还少吗？ 　　这是唐以微从看过的为数不多的言情剧里得来的经验。 　　☆、第五十三章 　　“我的脚是昨晚吃晚饭的时候崴的。”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唐以微停下了喝粥的动作，握着勺子，很认真地看着他说。 　　“我知道。” 　　“去饭店之前，我不知道殷律师在那。” 　　“我知道。” 　　“是我的闺蜜喊我去的。” 　　“我知道。” 　　“我受伤后，别人都溜了，只有殷律师在，所以他就送我回来了。” 　　“我知道。” 　　桌对面的人脸都未抬地给出了四个回答，四个一模一样的回答。 　　面对着这个复读机一样的回答，唐以微有点气馁，自己这么有诚意，他什么意思？ 　　她没好气地说：“能不能换个新鲜点的回答？如果没猜错，我昨晚吃饭的时候，你应该在飞机上，你怎么可能都知道。拜托你走心一点，好不好？” 　　赵景宸终于放下了那张都快被他翻烂的报纸。 　　他抬起头，目光清明，声线柔和地问：“知道你身上哪一点最吸引人吗？” 　　唐以微眉心轻敛，搞不懂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长得漂亮？”她在心里这么猜测，一不小心话却滑出了口。 　　赵景宸含笑无语的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肤浅。” 　　唐以微不满的在心底反驳：我才不肤浅呢，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你们男人才肤浅。 　　“是你的眼睛。”赵景宸低低地说。 　　“我的眼睛？”唐以微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如果不是脚不太好使，她很想冲到镜子前好好看看，记忆中自己的眼睛好像既不妩媚，也不勾魂摄魄，吸引人之处在哪呢？ 　　“当然。”赵景宸像自言自语般回复道。 　　他凝神想，有句话最近很流行的，怎么说来着？ 　　好像是—— 　　确认过眼神。 　　当年J大阶梯教室，那个心算超级快的女孩，眼神纯净。 　　一别经年，帝都机场再见面，那个女孩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纯净。 　　而他也坚信，有这样纯净眼神的人，不会说谎。所以只要是她说的，他都信。 　　“真的这么信我？”唐以微耐不住又追问，昨晚她跟殷骏楷的画风实在太过暧昧，她还是担心他有心结。 　　“当然。”赵景宸的眼神中的坚定不是伪装。 　　“所以一大早就来送爱心早餐？” 　　赵景宸挑眉，“也不完全是，昨晚回去后，我仔细回味了殷律师说过的话，觉得他说的非常有道理。” 　　“哪句话？”唐以微身体一僵，怎么又提他？ 　　“一个称职的男朋友，是不会给别人留有机会的。” 　　“所以呢？”唐以微已经猜到他必有后话。 　　赵景宸踌躇满志，“所以，从今天开始，除了必要的应酬，早晚餐我们必须一起吃。还有，我也会不定期的来找你一起午餐。” 　　喔，明白了。敢情这是要跟她搭伙一起吃饭，顺带呢……还可以吓跑那些觊觎之人。一箭双雕，赵先生这一招真高明。 　　只是，怎么感觉这是要同居的节奏啊？ 　　“早饭吃好了吗？”赵景宸走到她跟前伸出手。 　　唐以微还没从搭伙吃饭这个话题回过神，愣了愣后，推开面前的碗，说：“吃好了。” 　　“那坐到到沙发上去，我看看你的脚。” 　　唐以微这才明白他这个手势的意思，这是要来搀扶她，忙摆手，“不用，我的脚好的差不多了。” 　　赵景宸说“不”的方式是直接把人打横抱起，还费什么口舌，都已经是女朋友了，抱一下还不是天经地义。 　　突然沦陷在他的怀抱里，唐以微脸颊迅速泛红。 　　犹豫一下，手臂缓缓揽上他的脖颈，爆红的脸下意识埋进他的颈窝。他的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道，还有男人专属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很是好闻，充盈满鼻腔，让她意乱神迷。 　　唐以微完全有理由怀疑，赵景宸是不是抱上瘾了？ 　　他的体力是真好，从沙发上抱着她出门，进到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又直接把人抱进副驾驶位，一路都不带大口喘气。 　　这一路唐以微却是闹了个大红脸，几番抗议挣扎未果后，只能认命地把脸深深埋在他颈窝，再不敢抬一下。 　　丢脸死了！ 　　如果让左邻右舍和小区保安看到，还让她怎么有脸在这个小区立足。 　　所幸，沿路即没听到说话声，更没听到窃笑议论声。一直坐到他车里，唐以微才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赵景宸却是全程很无所谓，还振振有词：“我抱自己的媳妇，看谁敢说？” 　　呃，……好像还没成为你的媳妇吧。 　　半小时后，车停在了会计师事务所门口。 　　赵景宸半真半假，开玩笑地提议道：“今天我就是你的腿，我很乐意再次为您效劳。” 　　唐以微心口一颤，事务所里多少双眼睛，如果还让他抱进去，那还不如杀了她。 　　她对他的建议充耳不闻，直接开门下车。 　　最后，她是在赵景宸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走进事务所。 　　随着两人的推门而入，成功吸引所有人的视线。一位举步维艰的美女上司，身侧温柔扶持的男士风采卓然，想不吸引大家的视线都很困难。 　　原本人声嘈杂的事务所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各种打招呼声、关怀声纷至沓来。 　　“早，唐经理！你这是怎么了？” 　　“脚受了点小伤。” 　　“脚伤的严重吗？” 　　“小伤，不碍事。” 　　“早，唐经理！你旁边这位是……”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说来说去，还是怪这位陌生男士形象太过英挺绝伦，这个好奇心是压都压不住。 　　唐以微笑了笑，立刻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向众人介绍道；“赵景宸，我男朋友。” 　　赵景宸微笑着对大家点头打招呼：“很高兴认识大家。” 　　“哇，唐经理，你男朋友好帅。”唐以微都不用抬头，听声音就能猜出是苏晓菀，这个外貌协会的忠实粉丝。 　　…… 　　工作狂人般的女上司，突然有了恋人，大家的好奇心可想而知。 　　唐以微疲于应付，只能落荒而逃，躲进了办公室。 　　消息传播的速度真是可怕，只不过一个上午，她恋爱的消息，连事务所保洁阿姨都知道了。 　　上午，唐以微刚登录微信电脑版，就被微信提示音的连番轰滥吓了一跳。 　　其中有几条消息，是几个驻外的审计项目合伙人发来的，得知她的喜讯后，给她送上恭喜和祝福。 　　唐以微嘴上礼貌的客套，心里想的却是，又不是结婚，恭喜的早了点吧。 　　而最吸引她眼球的，信息数量也最为庞大的，要数大学同学群。一贯悄无声息的大学同学群，今天突然变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她惊奇地打开同学群，满屏皆是同学们热烈的聊天记录，数量已经超过两百条。 　　因为建群的时候，群主明文规定：每个同学的微信名后需备注自己的名字。这样谁在发言，大家自然是一目了然。 　　遥看瀑布（王遥）：林班长，你那天去不去？ 　　木林风（林潇潇）“去，必须去。我来统计人数，大家统一到我这报名，确定人数后，我去白桦林定包间，我请客。 　　林潇潇是当年的班长，也曾经是唐以微的手下败将，现在已经是国内最大的保险公司的精算师。 　　半夏（刘琳）：好激动，我把母校当母亲，回母校庆祝六十大寿去。 　　云中鸽（阮玉）：马上订机票，再远也要飞回来。 　　阮玉当年跟唐以微上下铺，两年多前，和老公一起移民加拿大温哥华。 　　纯纯的男子汉（宁辉）：下个月十九号？那我赶紧要整整面子工程……还是低调点，就买辆“宝驴”吧。只是这资金还有些缺口，只能找隔壁老王借点了。最后弱弱地问一句，下个月十九号前能提到车吗？ 　　宁辉当年在J大数学系，就以搞怪著称。 　　金融街大哥（黄晓梵）敲了个鄙夷的表情：宁辉，德行！……提“宝驴”分分钟，驴圈里随便牵一头，多了去了。 　　黄晓梵去年升任中国银行锡城分行的行长，也是锡城中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行长。因为办公地点在锡城的金融街区，同学们戏谑地称呼其为：金融街大哥。久而久之，他也就索性把自己的微信名改了。 　　还有很多信息，都是男生向唐以微提问，混杂在大量的聊天记录里。 　　“微微女神，好久不见了，校庆那天你去不去？如果你不去，我也没心情去了。” 　　“数学系的心算王，我很期待再跟你杀上一局二十四点。” 　　“我也很期待再观上一局。” 　　“微微女神，你如果不去，J大校庆都要黯淡几分。” 　　…… 　　会这么多男生找她，想来也实属正常。放眼数学系，男生就像遍地的野草，漂亮女生就像冬天里的花朵一样稀罕，而唐以微当年无疑又是女神一般的存在。 　　看到这么多同学找她，出于礼貌也应该回应一下。 　　唐以微敲了一句：只要那天不出差，我肯定去。至于杀一局，还是免了吧，出了J大再没玩过，心算肯定退步的一塌糊涂了。 　　回复完后，她又把所有聊天记录快速浏览一遍，所有的聊天记录都围绕着一个主题—— 　　J大六十周年校庆，时间是下个月十九号。 　　看着微信群里那些熟悉的名字，唐以微不禁心生感慨，光阴荏苒。 　　☆、第五十四章 　　她大一入校的时候，正逢J大五十周年校庆。那个青涩的小女生，懵懂地坐在台下，崇敬地看着主席台上第一届J大校长发言致辞。八十多岁的老校长，垂垂老矣，声音却依旧洪亮，眼神中也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清亮。 　　所有的场景都历历在目。 　　十年的光阴，仿佛弹指一挥间。 　　看完热闹的同学群，唐以微又打开母亲大人发来的消息。自从上次一次性批发过来五个相亲对象，结果还是遭到女儿无情的拒绝后，她已经心灰意冷的消停了好一阵子。 　　今天可能是又怕遭拒，电话也不打了，直接发来长长的一条：微微，明天晚上六点，海岸城的花径餐厅。对方是锡城知名大律师，高富帅，据说形象非常好，你见了肯定不会后悔。还有你这次必须要去，一定要去，因为是医院的李院长牵的线搭的桥，你如果不去，我这老脸都没地方搁了，切记，切记，切记！！！！！！ 　　结尾处为了突出重点的无数个感叹号，让唐以微哑然失笑。 　　锡城知名大律师？花径餐厅？ 　　这是一家杭帮菜餐厅，唐以微曾经不止一次在朋友圈称赞过。她的心中猛的一凛，这世上恐怕没这么多的巧事。 　　她也懒得打字了，直接拉过手机，一个电话回了过去。 　　“妈，这位律师叫什么名字？”电话一通，她就直接切入主题。 　　“我不知道，李院长没告诉我。微微，你明天一定要去，不然妈妈跟你翻脸。” 　　“妈，我现在有男朋友了，再去相亲不好，明天我肯定不会去。”唐以微断然拒绝。 　　妈妈一听就急了，声调一下子拔高好几个度，“又用有男朋友这个说辞来忽悠我，妈妈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说微微啊，你总是这么欺骗老人，就不怕伤了妈妈的心吗？”说到最后，她都快声泪俱下了。 　　唐以微弱不可闻地叹气，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狼来了的孩子不值得被同情。 　　“这次是真的，我没骗你。你放心，国庆节我一定把他带回家，给您老过过目。”她只能信誓旦旦又好声好气地安抚。 　　“国庆节还早呢，谁知道你到时候又编出个什么借口来框我。我不管，明天你必须要去，不然国庆节你也别回家来了，这个家不欢迎你。”越说到后面，妈妈的话愈发疾言厉色起来。 　　听妈妈的语气像是当了真，身为女儿只能妥协，为了这么点小事，让老人家生大气不值得。 　　唐以微无奈地提出条件：“好吧，我可以去，但是有个前提，我要看到对方的姓名或者照片，两项只要满足一项就行。” 　　半个小时后，她的手机上收到一个姓名，一个三个字的姓名。 　　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唐以微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冷，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面对动物园凶猛的食肉动物，那凶狠凌厉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 　　她第一次强烈的感觉到，她必须改改她拖泥带水的处事性子了。 　　下午三点多，有“嗡嗡”的声音在正勤所的窗口响起，这噪音分贝虽然不高，却着实令人不快。连续响了两三分钟后，大家终于忍无可忍地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开始搜寻声音的源头。 　　很快就有人发现，是窗外的一架无人机，它正在窗口不停盘旋，机身下方似乎还悬挂着东西。 　　UAV（无人驾驶飞机）无疑是这两年的科技新贵，出现在各大门户网站及报端媒体频率之高，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它傲人的身姿。 　　关于无人机的新闻虽然看的多，但是这么真枪实弹的实操，众人却是鲜少见到。于是大家不禁好奇地一窝蜂涌到窗口，随着窗子被打开，那架无人机嗖的一下，敏捷地窜了进来。 　　螺旋浆嗡嗡的震动声，灰黑色的机身，让无人机像极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虫。大虫在办公室上空缓缓盘桓了两圈后，有人眼瞅着它速度渐缓，即将降落，就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了过去。 　　等唐以微被别人喊去时，一杯温热的焦糖玛奇朵和一盒色彩斑斓的马卡龙已经在等着她了。 　　同时等待她的，还有此起彼落的艳羡声。 　　“唐经理，你男朋友太酷了，无人机送下午茶，羡慕死我们了。”林羽静边说，边把包装袋上黏贴的便签条拿给唐以微看。 　　黑色的签字写着：唐以微收，四个大字。 　　只消一眼，唐以微就认出了字迹的主人，熟悉的遒劲有力，潇洒隽秀，扑面而来。 　　“无人机给女朋友送下午茶，你男朋友真是创意无限。” 　　“美食从天而降，唐经理，你也是幸福的没谁了，羡慕嫉妒恨！” 　　…… 　　艳羡声不绝于耳。 　　必须承认，这种夺人眼球的事，无疑会轻易戳中很多女孩子的软肋。 　　这种浪漫之举如果发生在十年前，唐以微的小虚荣心说不定还会膨胀一下。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只感觉有点……浮夸！ 　　她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老了？怎么一点都没有幸福的兴奋感。 　　事务所一众女孩显然很是买账，这恩爱秀的，让众人交口称赞。 　　所以还能让唐以微怎么回答，只能想办法把话题扯开，她故意装的轻描淡写地说：“大家不要大惊小怪，无人机送餐送花早就司空见惯了。田甜，你上次在“百味在线”盘点，一共盘点了多少架无人机？” 　　说话间她将那盒马卡龙打开，分给大家，只可惜，一小盒都不够分。 　　“本来是三百九十架，盘点前试飞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三架，所以准确的说，应该是三百八十七架。”田甜毫不犹豫回答。 　　只要是她做过的盘点，数字都在她脑中，绝对不会出错，这一点，事务所所有人都叹为观止。 　　“百味在线”是唐以微任审计合伙人的IPO项目，光听这个名字，应该就能猜到公司所属的行业。没错，公司主做各类美食、配餐及其相关配送业务，目前稳坐国内送餐行业的头把交椅，又因为是国内首家推出无人机送餐公司，所以近期更是声名大振，赚足了眼球。 　　上个月已顺利过会，目前处于排队等待上市期，最多再等个半年，“百味在线”就能一脚迈进资本市场的大门。 　　“呜呜……我也要喝焦糖玛奇朵，我肚子好饿，呜呜……”田甜撇嘴扮哭腔，焦糖玛奇朵可是她的心头挚爱。 　　唐以微无奈浅笑，只能半开玩笑地安慰道：“田甜，“百味在线”的阮总一直想对我们表示感谢，要不我们给个机会他？让他们公司派几架无人机，马上给我们送点好吃的过来？” 　　田甜其实就是信口而出的一句玩笑话，她完全没料到，两分钟后，竟然能美梦成真。 　　赵景宸拎着大包小包，穿着印有“宸昆”公司Logo的制服，一眼望去，像极了一位送餐小哥，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公司技术总监袁昆，两人双手上都拎着满满当当的下午茶和点心。 　　一进门，赵景宸就歉意地表示：“无人机的载重有限，只能送一份下午茶。大家的下午茶就只能我们人肉送了。所以来的晚了点，大家不介意吧？” 　　哇！原来是人人有份。这个时间点正是腹中青黄不接之时，赵先生这个下午茶来的，真是恰到好处。 　　众人欣喜之余，异口同声道：“当然不介意。” 　　袁昆一放下手上的东西，就急切地去查看无人机。 　　这架小小的无人机，凝聚了他三年的心血，技术团队又耗时一年的研发。一个星期前，刚刚进入试飞阶段。而这个项目无疑会是公司未来的重头戏，为着这个项目，公司已经把全部可动用的资金压了进去。 　　唯一让他耿耿于怀的，就是今天是这架无人机的第三次试飞，就被亲爱的赵总拿来当了泡妞道具。 　　作为一枚有职业操守的技术宅，袁昆在心底默默声讨赵总—— 　　假公济私！ 　　查看过无人机后，袁昆问：“刚刚是谁徒手接无人机的？” 　　刚才在对面楼里远程遥控的时候，他本想找个桌子安全降落。正有条不紊地操控，却看到有人随手就接住了无人机，顿时把他惊出一身汗。 　　聂涛举手示意道：“是我接的。” 　　袁昆严肃地告诫他：“徒手接无人机是很危险的行为，高速旋转的螺旋桨非常锋利，一不小心手掌就会被螺旋桨割伤。去年，著名的拉丁流行歌手EnriqueIglesias(安立奎?伊格莱希亚斯)，想在演唱会上表演徒手抓无人机，结果却惨遭无人机割破手指，最终血溅舞台。你今天手能够安然无恙，运气算非常好。” 　　听他这么一说，聂涛心有余悸地反复查看自己安然无恙的手。 　　趁着大家在瓜分美食，赵景宸被唐以微一把拉进了她办公室。 　　她问：“怎么，日理万机的赵总今天很闲？”声音里带着一丝揶揄。 　　赵景宸扬眉，听这口气，好像对自己这一番良苦用心不甚满意。 　　他也学她揶揄的口吻，反问：“怎么，焦糖玛奇朵不合你口味？” 　　事实上，赵景宸今天是前所未有的忙。 　　☆、第五十五章 　　事实上，赵景宸今天是前所未有的忙。 　　从上午九点开始，他就在会议室和PrivateequityFund（私募股权投资，简称PE）的经理人，洽谈投资入股事宜，和PE团队一直谈到下午两点多，最后卡在了股权占比上，导致不了了之，不欢而散。 　　公司的资金链已经断裂，他的心焦程度可想而知。袁昆都很纳闷，他怎么还有这份闲心，做这种所谓的浪漫之举。 　　“跟咖啡没关系，只是我不太喜欢这么高调。”唐以微解释。 　　赵景宸耸耸肩，“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么高调。” 　　？？？ 　　那你还这么大张旗鼓？ 　　唐以微并未开口，只是用打着问号的眼神看他。 　　赵景宸想了想，“说服我来的的理由……一共有三个。” 　　就知道他还有别的动机，如果他回答什么专程给你送下午茶这类理由，她断然不会相信。 　　“第一，隔壁的那位殷律师，他不安分守己待在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却搬到你隔壁来办公，这司马昭之心，傻瓜都看的出来。我作为男朋友再不上前应战，岂不被人笑话。” 　　不错，理由充分，干的也漂亮！ 　　对他这种宣告主权的行为，唐以微很赞赏，更希望许多的麻烦就此迎刃而解。 　　“觉得那架无人机怎么样？”赵景宸突然问。 　　唐以微想了想，“我压根没注意。”这种机械性类的玩具，本就不是女孩子的兴趣点。 　　“那是我们公司最新研发的型号为FlyerOne的无人机，机身采用碳纤维材质，耐腐蚀，高韧性，能有效吸收撞击能力，高空跌落不开裂。机身总重量650克，最大续航时间40分钟，最大飞行海拔5500米，最大遥控距离6000米，搭载的相机有效像素2000万，机身配备前、后视避障功能，多旋翼动力系统。是一款既能满足航拍发烧，又能应用于商业用途的多功能产品。” 　　赵景宸用他极具磁性的好听声音，为唐以微做完了详尽介绍。所有精准的数据都已烂熟于心，都不需要过脑，FlyerOne的数据参数脱口而出。 　　而他自己第一次接触无人机，听到“无人机”这三个字，则是若干年前，在国外的一个展会上，和袁昆一起。 　　也许每个男孩心底都深藏着一个航天梦，渴望像一只自由的飞鸟，翱翔蓝色天际，探索宇宙奥妙。 　　在那个展会上，他的目光追赶着无人机敏捷的身影，耳边环绕着机翼高速旋转的“嗡嗡”声，研发了许多款热门手游的赵景宸，油然而生一种入错行的感触。 　　他的世界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更让他欣喜的是，袁昆的想法竟然与他不谋而合。 　　那还等什么？ 　　他们两个向来有行动力。国外回来后，公司立刻投入无人机的研发。 　　赵景宸介绍的非常专业，唐以微听的却很震惊，本以为今天是他的发烧脑抽行为，压根儿没想到他一个手游开发商，会转型去研发无人机，行业跨度不可谓不大，关键以前也从没听他提起过。 　　震惊之余，她愈发困惑，“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对无人机一点也不感兴趣。” 　　赵景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之所以这么详尽地介绍给你听，就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参与进来？” 　　唐以微一愣，下意识笑了笑，反问：“我对无人机一窍不通，怎么参与？” 　　“我们公司的财务总监的位子目前空缺，你有没有兴趣？”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这就是我的第二个原因。” 　　唐以微惊的下巴几乎掉地。如果没听错，他这是在向她抛出Postinvitation（职位邀约）。 　　作为一名顶尖的CPA，唐以微无疑是很多猎头眼中的香饽饽，收到的各类高薪职位邀约数不胜数。却从不曾想，自己的男朋友有一天会挖角挖到她头上。 　　她只能用一句戏谑之言先给自己压压惊：“这话要是被陶静茹听到了，她能打断你的腿。” 　　这样的危言耸听显然毫无杀伤力，赵景宸也戏谑地回复：“现在是法治社会，如果她真敢这么暴虐，那我还是建议你早点离开她。” 　　稍稍停顿后，他一脸正色道：“我给你时间考虑，考虑好了告诉我。到时候我们再坐下来谈关于你的股份的细节事宜。” 　　以股权来诱惑她，果然有备而来。 　　这么看来，这并非一时冲动之言，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只可惜……他找错了目标。 　　即使他是她的男朋友，即使她足够爱他，公与私唐以微向来分得清。 　　“挖角挖的很有诚意。”唐以微先给予肯定。 　　然后又换上歉意的口吻，毫无商量余地的说：“不过我完全没有跳槽的打算，财务总监的职位我感觉也并不适合我。如果需要，我可以推荐几个比我更合适的人选给你。” 　　入行五年多，陶静茹待自己不薄，又有知遇之恩，多年的合作更是毫无嫌隙。唐以微曾不止一次地想，这个事务所谁都有可能跳槽，唯独她不会。不仅如此，她也始终把审计当成自己的毕生事业来做，哪怕收到证监会的一纸处罚通知书的时候，她也从未冒出过改行的想法。 　　似乎是预料之中，赵景宸的神情毫不意外，不急不缓道：“不用急着拒绝我，你慢慢考虑。” 　　说完这一句，他突然仰起头环顾办公室屋顶的各个角落，仿佛在搜寻什么。 　　在唐以微诧异的目光中，他突然问：“办公室有摄像头吗？” 　　她有些匪夷所思，“没有，办公室里怎么会装摄像头。” 　　这句话的余音还在萦绕，毫无提防的，他突然俯身欺近，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一个结结实实的吻落在了唐以微的唇角。 　　从进她办公室起，赵景宸就注意到她嘴角粘了一颗小小的东西，淡淡的紫色，他猜测应该是马卡龙的屑屑，挂在她嘴角，像极了一颗美人痣。 　　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那颗小小的东西始终屹立在嘴角，对他耀武扬威。 　　既然没有摄像头的虎视眈眈，那就没什么需要顾忌了。 　　而唐以微在极度震惊之下，脑海居然闪过一个搞笑的念头：为了挖角，赵先生连美男计都使上了。 　　这是一个阔别了五年多的吻，积攒了彼此太多的思念。 　　本该是香甜软糯，隽永悠长…… 　　只可惜，两个人压根还没尝出个中滋味，随着“砰”的一声重重的开门声，紧随其后就是一个男人的惊呼声，吓得两人惊慌失措地瞬时分开了。 　　袁昆显然也没料到，门一推开就是这么少儿不宜的旖旎画面。 　　错愕之下，他学着偶像剧里学来的招数，忙不迭一把捂住眼睛，自欺欺人地大声嚷嚷，“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哈！” 　　他边说边慌不择路地往外退去。因为捂着眼睛，又是倒退而行，毫无方向感可言，果不其然，没倒退两步，袁昆的后脑勺“咚”的一声，撞在了门框上。 　　对这个贸然闯入的入侵者，赵景宸显然有点牙痒，对他低呵一声，“站住。” 　　而唐以微这边，则是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先是被人偷袭，紧接着又被外人撞见，她本就脸皮薄，如此尴尬之下，只恨没有一个地洞可钻。 　　接收到“站住”指令的袁昆，立刻毕恭毕敬站定，只是再不肯将捂住眼睛的手放下，生怕再看到辣眼睛的画面。 　　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赵景宸又好气又好笑，“现在知道有手了，怎么进门的时候就不记得？敲门这种基础礼仪，有那么难学吗？” 　　憨厚的技术宅终于放下手，傻笑着抓耳挠腮，“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朗朗乾坤，我哪想到你们就这么……” 　　后面的话他用呵呵一声笑就此省略了，但是傻瓜都猜得出来。 　　赵景宸拿他一点辙都没有，瞪他一眼，调侃道：“我倒不知道你会这么多成语。” 　　袁昆在两张略略尴尬的脸上巡视一圈后，出了个很馊的主意：“要不我先出去，你们继续？” 　　继续？还怎么继续？ 　　“滚犊子。”气结之下，赵景宸被逼出了一句东北腔，怎么那么想上去踹他一脚。 　　骂人的话刚说完，他的心中突然一动，袁昆这么贸贸然闯进来，一定有重要的事。 　　他立刻正色问：“FlyerOne有问题？” 　　跟他预料的一样，他的问题刚出口，袁昆的眼神立刻变得异常凝重，他微一颔首，“先是GPS突然无法定位，紧接着，地面站就接受不到任何数据了。” 　　赵景宸的神色顿时也凝重起来，“走吧，马上回公司。” 　　走到办公室门口，袁昆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么从别人嘴边抢人，好像不太厚道，他扭头对唐以微嬉皮笑脸地致歉：“你男朋友我带走了，不好意思。” 　　一直到他们离开后，她才不经意地想起，还有第三个理由，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第五十六章 　　事务所办公区内，大家人手一份焦糖玛奇朵和马卡龙，苦中带甜的美好滋味，让一众小伙伴喝的眉开眼笑，人心就这么轻易被赵景宸收买了去。 　　不对，有一人除外。 　　在走廊过道，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落入赵景宸的视线。他顿时有种直觉，这个男人就是刻意在此恭候着他，因为在他深沉的眼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敌意。除了赵景宸，周围无人察觉，包括赵景宸身侧的袁昆。 　　脚下略一停顿，毫不示弱的，赵景宸迎上那道视线—— 　　那道属于殷骏楷的冷硬视线。 　　下班后，因为唐以微的腿脚不方便，赵景宸也自知厨艺实在拿不出手，他到事务所接上她后，两人就近找了个饭店，把晚饭解决了。 　　吃晚饭的时候，唐以微状似随意地提起：“那未完待续的第三个原因呢？” 　　她脸上伪装的风平浪静，其实小心脏已经敲起了小鼓。因为据她下午反复揣测，那个第三个原因，应该是三个字，至于哪三个字嘛？……呵呵，当然是地球人都懂的那三个字。 　　她屏息以待，又有点看好戏的想法，看他怎么回答，看他敢不敢回答。 　　“你猜？”赵景宸的回答就两个字，轻轻松松把难题又踢给了她。 　　如此昭然若揭的答案，还故弄玄虚，唐以微撇嘴，“爱说不说。” 　　哼，来日方长，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开车回到小区地下车库，电梯又将两人安全送到十九楼。 　　赵景宸摸出钥匙打开门。 　　黑暗中，唐以微刚伸手准备去按电灯开关…… 　　毫无预料的，赵景宸突然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一低头，炙热的吻劈头盖脸就落了下来。 　　在漆黑的门口，在没有任何光源的帮助下，他还是毫无偏差地找到了她的唇瓣。 　　下午那个吻犹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又半途而废，如何能让他满足，他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大声抗议。五小时后的此刻，在这悄无声息的黑暗中，他再不想压抑，他只想酣畅淋漓地释放。 　　赵景宸把柔软的身躯牢牢拥在怀抱，小心翼翼，又如获至宝，仿佛生怕她逃走一样。 　　在他的辗转又不容抗拒地扫荡之下，唐以微思维一片空白，溃不成军，浑身颤栗不已。很久以后，在唐以微担心自己会不会窒息而亡时，他终于放开了她饱受蹂躏的嘴唇。 　　饕足的赵景宸平静了呼吸后，温柔地在唐以微耳边说：“这就是第三个原因。” 　　*** 　　第二天下午五点。 　　手头的活似乎永远都做不完，唐以微撇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强迫自己关上了电脑。 　　刚坐上出租车，便听到手机响。 　　唐以微一看号码，眼神登时一滞。 　　犹豫一下还是接起，“景宸，下班了？” 　　“是啊，专职司机正准备去接你。” 　　这两天因为脚伤未愈，一直是赵景宸负责她的上下班接送，他戏谑地自称为“唐小姐的专职司机”。中午唐以微还想着要早点通知他，下班不需要他来接了，结果手头工作一忙后，就忘了一干二净。 　　潜意识似乎为了掩盖心虚，唐以微轻快的语调稍显夸张，“那今晚给专职司机放一天假。晚上你就不用管我了。” 　　“晚上干嘛去？” 　　“查岗啊？”唐以微失笑。 　　怎么办？心里素质还是不够强大，明明不是去干坏事，心虚个什么？……或者还是直接告诉他？ 　　算了，就他那股子酸意，拔牙麻药都能省了，还是别自找麻烦了。 　　有时候，说谎是为了不伤害别人—— 　　比如现在，唐以微说：“去和一个同行谈点工作上的事。” 　　“那要不要专职司机送你过去？”赵景宸恪尽职守地追问。 　　“不用，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了。”转念一想，她又提议：“我应该会很快，要不……你点好外卖在家里等我？” 　　赵景宸问：“晚上想吃什么？” 　　唐以微想了一下，“披萨吧。” 　　今晚的那位相亲对象，她已打定主意不跟他一起吃晚饭，用一杯茶的功夫，把话讲清楚。 　　因为他已然挑战到了她的底线。 　　下午五点多的内环线高架，依旧堵的人心浮气躁。 　　所幸，路途不算远，考虑到堵车，唐以微也留足了时间，到餐厅门口时，约定的时间还未过。 　　“守时”这条基本礼仪，她向来掌控的很好，哪怕是她并不待见的人。 　　*** 　　比约定时间早了足足四十分钟，殷骏楷坐在了预定的座位上。 　　四十分钟的等待不算什么。 　　他对感情向来挑剔，为了等一个足以让他心动的女孩，他已经等到了35岁。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还会在乎这四十分钟？ 　　这世上的美好东西都值得去等待，不是吗？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因为那道熟悉的窈窕身影，终于出现在餐厅门口。 　　视线稍一环顾，她就锁定了目标。 　　殷骏楷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看着她缓步穿过“花悦”古色古香的店堂，朝自己走来。 　　相较于以往，她今天的出场不算漂亮：她的脚伤应该还未痊愈，步态略显蹒跚；许是一天繁忙的工作下来，脸上也透出少许疲态；白色上衣，黑色半身裙，类似于银行职员的禁欲系套装，将她的娇媚气质掩盖的所剩无几。 　　看着那个身影渐渐由远而近，殷骏楷却再移不开视线。 　　趁着她走过来的短暂空闲，殷骏楷心情很好、又不无恶趣味地想：如果她走路一直这样一瘸一拐，自己还会如此狂热的喜欢她吗？ 　　答案自然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他早就认定了那个女孩—— 　　她值得他用尽余生去温柔以待。 　　终于，他对面的椅子被拉开，他等待的女孩坐了下来。 　　服务员殷勤地上来给唐以微倒茶，顺带给男士递上菜单。殷骏楷接过后，转手又递到唐以微手中，他的眼中噙着笑意，眨眨眼睛，示意让她点单。 　　“暂时不用点单，晚点再说。”唐以微礼貌地把菜单又递还给服务员。 　　菜单转了一圈后，又原封不动回到服务员手里，服务员略略犹豫后，礼貌地退去。 　　唐以微抿了一口茶后，神色疏淡，笑容客套地问：“殷律师来了多久了？” 　　他下意识看了眼腕表，“时间不长，半个多小时吧。” 　　“辛苦你了。”她的唇角挂着笑意，眼底却噙着一抹寒意。 　　很可惜，因为低头看腕表这个小动作，一贯明察秋毫的大律师，错过了那一抹寒意。 　　“不辛苦，等女孩子是男人的福利。”殷骏楷的回答保持着一贯的绅士。 　　唐以微抬眸，“我说的辛苦，不是指这个。” 　　在他的疑问还没来得及出口前，她立刻给出了答案，“我母亲在远隔锡城一百公里的T市。不过我觉得，“鞭长莫及”这个成语并不适用于手眼通天的殷大律师。我如果没猜错，今晚这场相亲，殷律师应该花了不少力气。”唐以微稍一停顿后，揶揄地补充道：“所以，辛苦你了。” 　　殷骏楷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敏锐，又如此的不假辞色，他措手不及，仓皇之下，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之色。 　　没错，为了这场相亲，他是使了不少手段，也托了很多关系。 　　可是，为了争取自己心仪的女孩，使些手段又何妨？为了达成目标，过程完全可以被忽视，他向来只看重结果。 　　毕竟是金牌大律师，喜怒轻易不形于色，唐以微喝口茶的功夫，殷骏楷神情又恢复温文尔雅。 　　“我饿了，我们点菜吧。”他彬彬有礼，又刻意绕开话题。 　　原本还仅仅是唐以微的猜测，并不是十分的确定，现在她已经从他的神色中得到了答案。 　　“不用了，我男朋友在家等我。”唐以微依旧是不假辞色。 　　从昨天手机上看到殷骏楷的名字起，她就知道，怀柔政策并不适用于他，她必须把话讲的非常直白。即便如此，她也不确定他是否会知难而退。 　　“执着”，本该是可歌可颂的美德，生平第一次，唐以微对一个人的“执着”，心生恐惧。 　　“男朋友”三个字果然未能撼动殷骏楷，他摇头轻笑一声，“我不相信他是你男朋友。” 　　唐以微气结之下，音量分贝有些失控，“你觉得我在骗你？我还没无聊到拿这种事开玩笑。” 　　“你不用着急，我有我的道理。”殷骏楷先煞有其事地安抚了一句。 　　然后再有理有据地开始陈述：“我记得，在不久前下雨天的你家门口，还有马尔代夫海边，你都只字未提，赵先生是你男朋友，所以我只能把你刚刚这句话解读为，是你挡我的借口。” 　　没错，他的陈述哪一句都在理上，却又都不在理上，唐以微竟无言反驳。她突然生出一股挫败的无力感，论起狡辩能力，她怎么可能是堂堂大律师的对手，彼此根本就不在一个段位。 　　唐以微就想不明白了，堂堂大律师，受过高等教育，怎么会……无赖至此？ 　　她很想拂袖而去，但是她的教养又不允许她这么做。 　　☆、第五十七章 　　她很想拂袖而去，但是她的教养又不允许她这么做。 　　僵持了片刻，唐以微冷冷抬眸，眉眼间已沾染了愠色，“是不是要我跟他领了结婚证，你才会相信？” 　　她真的被逼急了。 　　“不要。”他立刻阻止她。 　　略一停顿后，他又换上了如同长辈一般谆谆告诫的口吻：“女孩子没结婚前这一段时光是非常美妙而短暂的，每一个女孩都应该好好享受这段被男人追求的时光，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草率地决定终身。“女怕嫁错郎”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相信你一定懂。” 　　何为抓狂？唐以微现在的感觉就是！ 　　她跟他说东，他却总能把话题扯到西，对面这个男人的打太极、混淆视听的能力实在高明，她的好脾气已经快被他磨光了， 　　她揉了揉紧蹙的眉心，言语间尽是嘲讽，“我不懂你所谓的道理，现在我只知道，如果被莫名其妙的人追求，死缠烂打，那才是噩梦。” 　　被嘲讽莫名其妙、死缠烂打，殷骏楷又怎么会听不出来。看着她眼底拒他于千里的冰冷和愠色，他的心中五味杂陈。 　　来之前，他曾反复设想过与她相处的场景，可能会有一丝尴尬；如果运气好，也可能是言笑晏晏……唯独没设想过这般的剑拔弩张。 　　打从认识她起，从她的眼中不止一次流露出对他的欣赏。于是乎，他的自信心爆棚，自认为优秀如他，怎么可能会输给那个姓赵的男人，即便现在那个男人是占据上风，他也有足够的信心去与他竞争。 　　看来还是他盲目自信了。 　　只不过，“轻言放弃”这四个字，从不会出现在他的字典里。 　　唐以微又是一口茶的功夫，对面的男人神情又恢复温文尔雅。 　　他好整以暇地说：“好吧，我承认这场相亲是我的刻意安排，只是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你妈妈医院的李院长会是我远房的叔叔。既然来都来了，我们就不要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番辛苦安排。我想有必要让你重新认识一下我：我叫殷骏楷，今年35岁，毕业于华东政法学院法学系，硕士学历，中楷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名下现有住宅房产五套，商务写字楼三间，还有市中心店铺……” 　　“打住！”唐以微不耐烦地制止他再往下讲，她的耐心彻底被消磨殆尽了。 　　她重重吐出胸中一口浊气，“能让我说两句吗？” 　　“当然可以。”他微笑着洗耳恭听。 　　唐以微又深吸一口气，这才勉强压住心口的浮躁。 　　还是她太天真了，她本来一直希望，没有缘分，仍留慈悲。 　　她只能残忍了！ 　　在脑海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她才缓慢又清晰地说：“一共三点：第一，我希望你明天就搬出我们事务所，不然我只能选择在家里办公了。第二，那两个审计项目我会转给别人接手，你尽管放心，接手的会计师业务能力不会比我差。第三，再次声明，我们根本不可能，你应该懂的，爱情这种东西强求不来。我已经找到了共度余生的人，所以也祝愿你早日找到共度余生的那个她。” 　　言尽于此！ 　　唐以微拿起包，站起身。离开之前，本想对他说“再见”，最后出口的却是“告辞”二字。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已经不期望跟这个男人再见了。 　　不得不说，在今天之前她还是非常欣赏他，他对工作极度勤勉的态度；他出类拔萃的专业素养；英朗的外形……他身上的闪光点举不胜举。这样优秀的人，换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她对他的情感也仅限于欣赏。 　　无关风月！ 　　走出餐厅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下起淅淅沥沥的雨，虽然没有带伞，唐以微还是毫不犹豫冲进了雨幕中。 　　下雨天，又是上下班的高峰时段，她等了很久才打到出租车，上车时浑身已经湿透。坐在出租车内，思维空茫地看着车窗外的夜雨，她一直在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刚才那个男人。 　　一直到家门口，她抬头搜寻，直到看到自家客厅窗户透出的暖色灯光，她的身上才冒出阵阵暖意。 　　一盏灯，一个家，一个等待你的人。 　　这是她大学毕业后就不曾体会过的暖意。 　　腿脚虽然不利索，她还是控制不住想加快步伐，为着那个在等待她的人。 　　打开门，她快乐地喊：“我回来了。” 　　家里的灯亮着，就是找不到人影。唐以微正狐疑，赵景宸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披萨盒子，淡淡扫了她一眼，并未开腔，兀自走到餐桌前，拆包装盒。 　　他冷淡的反应让唐以微有些意外，不过她也懒得深究，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只想去快点先换掉。 　　她对他说一句：“我换件衣服就来。”就走进了房间。 　　换好衣服，再走出房间，赵景宸已经自顾自在吃披萨了。 　　“也不等我。”唐以微在他对面坐下，娇嗔地埋怨了一句。 　　赵景宸依旧未开腔，只是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披萨入口还有一点点烫，她疑惑地问：“你也才回来？” 　　他的电话是两个多小时前打给她的，正常情况下，他早应该到家了，就算去买了个披萨，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他刚刚去了哪里？ 　　沉默了好一会，他才给出理由，“嗯，路上有点堵。” 　　迟钝如唐以微，也终于察觉出了他的异样。 　　“刚刚遇到什么事了？”她探究的视线在他脸上盘桓。 　　赵景宸咬了一口披萨后，才慢悠悠又似有深意地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恋人间是否应该毫无保留的坦白？” 　　又冷又饿的唐以微正大快朵颐，本能地脱口而出道：“当然应该坦白。” 　　赵景宸的眼眸微微一闪，随后又归于平静，“喔？”他的尾音拖的很长。 　　“当然。”她点了点头。 　　越发感觉今晚的他有些异样，不过唐以微并没有穷追猛打的好奇心，所以他若不想说，她也懒得追问。 　　这段晚饭吃的相当沉闷，气氛也很是别扭。 　　“好吧，我先坦白。”赵景宸终于开口了，“我有个妹妹在美国，是那种从小一起长大，但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我上次去美国就是为了她。” 　　这样的坦白真可谓是石破惊天。 　　她见过苏莹这件事，唐以微从未对赵景宸提起过，毕竟苏莹已经去美国了，那件陈年旧事也已经翻篇了，再旧事重提，她觉得毫无意义。却不曾想，他会瞒着自己去见苏莹，还一去就是半个月。 　　唐以微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所有的理智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去美国，就是去看她，那我是不是可以解读为，那半个月你们一直在一起？”她的气息不稳，声音中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本以为桌对面的男人会否认或解释一下，事实上却没有，“没错。”他很坦诚地轻点了一下头。 　　“哈！”唐以微气极反笑，“你去美国那天怎么不告诉我？” 　　赵景宸幽幽道：“你今晚去见殷律师，不也没告诉我。” 　　唐以微大惊失色，“你跟踪我？” 　　赵景宸用嘲讽的语气给出了解释：“你上出租车的时候，我刚好到事务所门口。想着你脚不方便，我就一路跟了过去。本想等你出来的时候，接上你。”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却不曾想，你的那个同行原来是殷律师。” 　　“事情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唐以微张口结舌。 　　“不是我想的哪样？”他冷笑着反问，“你们的办公室就在隔壁，我就想不明白了，有什么事非要下班了两个人私下去说？” 　　唐以微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她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解释？说她为了应付母亲，勉为其难去跟他相个亲，这话估计骗鬼都不会相信。 　　直到重重的一声“砰”响起，唐以微才惊觉，赵景宸已摔门而去。 　　他怎么就走了？ 　　她平生最反感这种一走了之的逃避行为。 　　“逃兵！”她咬牙切齿地骂一句。 　　下一秒，她却再骂不出，难过和委屈排山倒海将她淹没了。 　　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正潸然欲下时，门铃声突然大作。她只能咬牙把眼泪又逼回去，这才慢悠悠去开门。 　　本以为是去而复返的赵景宸，打开门才发现是陶静茹和赵双瞳二人。 　　陶静茹下午才从北京出差回来，一回到事务所就听说，她不在事务所的这几天，错过了唐以微的恋爱重头大戏。 　　抱憾之余，陶静茹决定拉上赵双瞳，连夜去探访恋爱中的人。 　　本来料想，这恋爱中的女人，怎么都应该是满脸桃花开。谁知门一开，不仅没看到预期中的桃花脸，却看到了一张失恋的怨妇脸，唐以微双目含泪，神情悲悲切切。 　　番转变太过出人意料，两人一放下手里的红酒和打包的外卖盒，陶静茹就迫不及待询问：“这是怎么了？” 　　赵双瞳问的尤其乌鸦嘴，“刚刚听说你恋爱了，难不成这么快又失恋了？” 　　一句无心的玩笑话，轻轻巧巧就戳到了她的软肋，唐以微的眼泪和委屈汹涌而出。 　　☆、第五十八章 　　句无心的玩笑话，轻轻巧巧就戳到了她的软肋，唐以微的眼泪和委屈汹涌而出。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声讨陶静茹：“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她把无名火一股脑撒到了陶静茹身上。也怪她运气不好，来的不是时候，偏巧就撞到了火枪口上。 　　跟赵景宸一星期之内两次不欢而散，都围绕着殷骏楷。唐以微自知，自己优柔寡断的性子也难辞其咎，但是如果没有陶静茹的大力配合，给殷骏楷大开绿灯，事情何至于走到这么难以收拾的一步。 　　陶静茹和赵双瞳面面相觑，认识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唐以微这么失态。 　　尤其是陶静茹，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我这几天根本就不在锡城，怎么就招惹到你了？眼见唐以微哭的大雨滂沱，她一时也不好反驳。 　　赵双瞳皱眉，满脸嫌弃地递给唐以微纸巾一盒。 　　等她的哭势渐缓，陶静茹这才小心翼翼追问：“判人死刑总要有个罪名吧？” 　　唐以微抽了好几张纸巾，擦了一通后，才公布陶静茹的罪名，“殷律师……这个麻烦，是不是你招来的？当初你就不该答应他来我们事务所办公。” 　　在唐以微抽噎着断断续续叙说下，陶静茹和赵双瞳终于搞清楚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赵双瞳一大巴掌拍了拍唐以微的肩膀，大大咧咧安慰道：“我还以为世界末日了呢。妈呀，就这么屁大点事，你至于哭成这样吗？这种小事，又不是解释不清。” 　　“那他去美国陪苏莹半个月，这怎么解释？你别忘了，他们可是青梅竹马。”这是唐以微最耿耿于怀的。 　　“你刚刚也说了，那女孩得过癌症，说不定就是因为她的身体突发意外状况，赵先生才飞去美国看她，他们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没有爱情，感情总是有的。” 　　经她这么一点拨，唐以微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刚刚在气头上，完全没想到这一层，而赵双瞳作为旁观者，往往更能透过表象看到本质—— 　　正所谓旁观者清。 　　“至于殷律师那边，我去跟他解释，反正也没收他租金，我尽快让他搬出去。”陶静茹表明态度，虽说动机是善意的，毕竟这个“麻烦”的确是她招来的。 　　“明天看见赵先生就发嗲，撒娇，拉着他的衣角，装无辜的小可怜样，我保证赵先生立刻举白旗投降，男人都吃这一套。要以柔克刚，懂吗？”赵双瞳耳提面命独门秘籍。 　　陶静茹一惯强硬，她的字典里素来没有“以柔克刚”这类成语。 　　她抬眼斜睨对面楼一眼，不怀好意地问唐以微：“那个赵先生就住对面？奶奶的，敢摔门就走，脾气不小。要不要我和赵双瞳杀过去收拾他？这男人就不能太惯着他。” 　　此言一出，立刻遭到赵双瞳的强烈反驳：“得得得，你就别添乱了，还杀过去收拾他，你想以微跟你一样沦为大龄剩女啊？” 　　一个“大龄剩女”不偏不倚戳中陶静茹的痛处。她本想针锋相对地骂回去，最后想想还是作罢。也知道赵双瞳没有恶意，平素闺蜜团说话没遮没拦惯了，也就不跟她计较。 　　被打击的灰头土脸之下，她狠狠剜赵双瞳一眼，哼哼唧唧自个儿跑去开红酒了。 　　“跟男人一定要懂得服软，会适时撒撒娇，有部电影，叫什么……撒娇女人最好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我家云峰就最吃我那一套，只要我一撒娇，他立马就软下来了。”赵双瞳跟唐以微传授经验之谈。 　　闻听此言，正兴味索然倒红酒的陶静茹一下来了兴致，她一声夸张的惊呼：“哟，一撒娇就软？那你赶紧带你家老公去蓉锦医院看看。” 　　容锦医院是锡城一家知名男科医院，这家医院有一句锡城人尽皆知的广告语：好男人，从不服软。 　　唐以微和赵双瞳，用半秒钟就领会了其中的深意。 　　赵双瞳悻悻地回敬陶静茹一句：“你个大流氓，不要脸。” 　　被她们这么一插科打诨，唐以微心情已是拨云见日。 　　她低头抿着嘴笑，论起开荤笑话，她平常被赵双瞳占尽了便宜，难得她赵双瞳也有落于下风的时候，于是很不厚道地觉得挺解气。 　　陶静茹倒了小半杯红酒，自个儿先喝上了。她的双手保养得宜，手指白皙纤长，那端着高脚杯晃动醒酒的姿态，着实美不胜收。 　　随着橡木味的酒香蹿进鼻子，唐以微的酒瘾一下子被勾了出来，她眼馋地乞求：“哪位爱心人士行行好，帮伤残人士也倒一杯。” 　　“怎么着，准备借酒浇愁？”赵双瞳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给我倒就算了，我自己动手。”唐以微撇撇嘴，从窝着的沙发里挣扎地爬起来，准备去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赵双瞳按住她，“急什么？今晚我带来了一箱红酒，人均两瓶，我们不醉不归。” 　　“你家的两个娃呢？你不管了？”唐以微耐不住追问一句。 　　赵双瞳喜滋滋道：“呵呵，他们去爷爷家小住几天，下周三才回来。这两位小祖宗一走，我那叫一个清净舒坦。”末了她又咋呼一句：“你们有谁想请我吃大餐，这两天赶紧的。” 　　全职太太，听上去很惬意，个中的酸甜苦辣，谁经历过谁懂。 　　赵双瞳和陶静茹一合计，餐桌上喝酒太拘着，坐在地板上喝无疑最为自在。她们像蚂蚁搬家一样，把还剩了大半的披萨，红酒，打包的外卖全部搬到落地窗前。 　　唐以微又献宝似的把锡制烛台搬出来。点蜡烛的时候，她下意识往对面楼看了一眼，漆黑一片，人不在家，那个气头上的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叹了口气，用力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 　　已经是秋高气爽的九月天，一轮皎洁的皓月像银盘一样挂在天上，月光如水倾泻在地板上。 　　月色撩人，晚风微凉，烛光摇曳，窗帘轻摆，气氛好不浪漫。 　　三个女人一台戏。 　　她们席地而坐，对酒当歌，好生惬意。 　　三杯红酒下肚，唐以微已是微醺状态，她本就不胜酒力，又逢心情欠奉，喝到第五瓶的时候，她已经醉的人事不省。 　　赵双瞳和陶静茹酒量都远超唐以微，不过三个人五瓶红酒下肚，也都有些薄醉了。 　　虽然唐以微家有两间客卧，但是两个人都是认床的挑剔鬼，断不肯在唐以微家过夜。已经是半夜时分，两个人还是摇摇晃晃回了各自的家。 　　*** 　　第二天清晨，赵景宸打开家门。走进去后，习惯性把打包的早餐先放在餐桌上。 　　正拆着一个个包装袋，感觉阳台方向有阵阵凉风吹来，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这才发现阳台的移门大开着，窗帘随风翩翩起舞。已经是秋天了，晨时的风吹在身上有丝丝寒意。 　　他走过去关门，突然就发现了睡在地上的人。她只盖了一条薄薄的小毯子，可能是因为冷，浑身蜷缩成了一小团。 　　瞪着那张熟睡的脸，赵景宸很想把她喊醒骂她一顿。 　　又不是小孩子，有没有脑子？秋天了，睡在地上，感冒了怎么办？ 　　刚准备抱她起来，视线看到地板上一片狼藉，全是残羹剩饭的打包盒。 　　当看到那几个东倒西歪的空红酒瓶时，赵景宸胸口一紧。只用了几秒钟时间，他就得出了答案，如果按地上五个红酒瓶来折算，那就是差不多两斤白酒。 　　两斤白酒！ 　　这是一个让赵景宸惊慌失措的数据，各种情绪也随之蜂拥而来，气恼有之，无奈有之，担忧有之，更多的却是深深的自责。 　　他气恼她不知轻重的买醉，喝醉了还睡在地板上，自己的身体还要不要了？ 　　其实昨天从她家出来后，他就后悔了。作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遇到问题应该去冷静地沟通，而不是一走了之逃避。 　　人们总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看来这条法则也同样适用于男人。只要遇到她，他所有的冷静自持都会形同虚设。 　　赵景宸将人从地上抱起来，她睡得很香甜，似乎是感觉到好梦被人打扰，她的眉头下意识蹙了蹙，嘴里很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只不过她的声音太轻，赵景宸根本没听清。 　　他以为她醒了，把她轻轻放到沙发上后，才发现她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他本不想打扰她的好梦，犹豫了一下后，他还是果断决定立刻叫醒她，两斤白酒，那不是开玩笑的事,，搞不好要出人命的。赵景宸焦急地摇晃她的身体，再控制着力度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以微，醒醒。” 　　没有反应。 　　“以微。” 　　依然没有反应。 　　“以微，快醒醒。” 　　…… 　　终于唐以微睫毛小扇子般轻颤，迷蒙地睁开了双眼，入目是赵景宸清朗俊逸的脸庞，他的漆黑的眸色中透着焦虑。 　　唐以微迟钝地转了转眼珠子，看看天花板，看看周围，再看看赵景宸。看了一圈后，还是无法确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第五十九章 　　究竟是梦是真唐以微也懒得管了。翩翩公子在侧，酒醉的人突然诗性大发了，她的手掌软软地抚上他的脸庞，脸上堆满了娇憨的醉笑：“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记得古龙大侠曾说过：佳人不可唐突。可是大侠却没传授被佳人唐突又该如何处置。 　　于是被佳人唐突了的赵先生只能无奈地干瞪眼。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唐以微眯着醉眼，醉态可掬地又来了一句杜甫的诗。 　　赵景宸又好气又好笑，素来知道她喜爱诗词歌赋，以前在她宿舍的枕头边，经常能看到唐诗宋词和诗经类的书籍。 　　却不知道，这个人喝醉了是这番娇憨的可爱模样。 　　既然能流畅的背诗，那就说明脑子没被酒精烧坏，赵景宸不禁松了口气。 　　保险起见，他还是故作严厉地恐吓她：“你究竟喝了多少酒？如果不老实回答我，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洗胃。” 　　其实唐以微的脑子已经处于半清醒状态，只是行为还肆无忌惮难以控制，于是那些原本隐藏的很深的小娇憨、小狡黠都趁机跑出来兴风作浪了。 　　“我发誓，我就喝了一瓶多一点。”唐以微立刻举起两根手指，做发誓状。早听说洗胃有多难受多恐怖，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去尝试。 　　半小时后，在赵景宸的监视下，唐以微没精打采地窝在沙发里，痛苦不堪地喝赵景宸配的所谓的醒酒汤。 　　第一口下肚时，唐以微差点就呕吐出来，她吐着舌头问：“这是什么鬼东西？” 　　赵景宸还故弄玄虚：“赵家独门秘方，概不外传。” 　　瞅着杯中那令人反胃的颜色，咦！唐以微一阵恶寒，不禁感慨道：“我怎么觉得像是独门毒药。” 　　眼见她半天再不肯喝一口，赵景宸只能使用高压政策，“你自己选吧，是喝这个还是去医院洗胃？” 　　唐以微撇撇嘴，虽然心不甘情不愿，最后还是一闭眼，一咬牙，用最快速度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还别说，这醒酒汤貌似蛮有效果，唐以微吃过早饭后，人基本就恢复了清醒状态。 　　闲适的周六，赵景宸顺利拉上气哼哼的人，窝进了软软的沙发里。他有点啼笑皆非，刚刚醉着的时候调戏他，酒醒了又不理他了。 　　似乎醉着的时候更可爱一些。 　　赵景宸把人圈在怀里，明明心里装满了歉意的话，最后却细数出了唐以微的三大罪状：“喝这么多酒，睡在地上，还借喝醉轻薄男人。” 　　“哼！”唐以微剜他一眼，气哼哼地身子一拧，用后背对着他，把自己跟他拉的老远。 　　她当然有权利生气，昨晚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一走了之，这算什么？对她一点信心都没有，这么轻易就给她定了罪。 　　还有，他去美国找苏莹，呆了半个月，这又算什么？ 　　他欠她一个解释。 　　赵景宸的臂下收紧，把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拉近，拉近到严丝合缝地紧贴。 　　从昨晚开始，他就在心里反复问自己：这些年，他幻想了无数次的，不就是眼前的人儿能够安静的靠在自己的怀抱吗？ 　　也许就是太过期待，太过在乎，当幻想成真，当她终于触手可及的时候，自己反倒变得患得患失了。 　　他的脸颊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有好闻的香味溜进他的鼻腔，他用低沉的声音开始自我检讨：“以微，我昨天做的不好，我应该相信你的。” 　　这是……要和解？ 　　唐以微也不是矫情的人，既然他先表示了歉意，她也不好再端着了。只是心底一时还是难以释怀，她气尤未消道：“你现在说要相信我，可是我很怕过几天，我们又会为了同一件事再吵架。” 　　唐以微心神黯然地想，这份感情如此得之不易，经过了这么多年无望地坚守和等待，为什么曾经的默契和信任却不复存在了？ 　　人近了，心却远了！ 　　赵景宸低叹一声，吻上了她的发丝，他的声音涩涩的，“我们以后不吵架了好吗？我们不要让苏莹失望，她在天堂看着我们呢。她一直告诉我，希望我们好好的，希望我们将来生一堆的孩子。” 　　这段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多，极度震惊之下，唐以微立刻转过了身体，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追问：“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景宸并没有马上给出她期待的答案，他只是用痛惜的眼神回望她，默默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随着他的手掌缓缓打开，一枚温润剔透的玉坠躺在他掌心。 　　“这是苏莹送的结婚礼物，本来她让我到结婚那天送给你。”赵景宸失神地看着掌心的那块玉，喃喃低语。 　　玉坠？ 　　结婚礼物？ 　　她是什么意思？ 　　唐以微茫然地接过那枚玉坠，下意识问道：“那你为什么现在就给我？” 　　抓着挂绳，玉坠微微荡漾，迎着薄薄朝阳，唐以微细细端详那枚玉坠。 　　玉坠的质地通透，坠身晕染着一抹漂亮的浓翠，雕工精细，是荷叶莲蓬的图案。这个图案的寓意，唐以微是知道的，莲子是多子多福的好意头。 　　即使以唐以微不懂玉的外行，她也一眼看得出，这是一块上等的A货翡翠。 　　“苏莹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她究竟怎么了？”唐以微疑惑重重，还有刚才的“天堂”二字难道是她的幻听？她如此迫不及待想得到一个答案。 　　“苏莹，她已经去世了。”赵景宸用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唐以微惊的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些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你现在还想听吗？”他暗哑着嗓音问她。 　　唐以微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女孩怎么会死？她还那么年轻，两个多月前的下午，她们还坐在左岸说了很久的话。一个鲜活的生命，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赵景宸闭一闭眼，低叹一声后，缓缓开始叙说。 　　时光还要追溯到他突然去美国的那一天。 　　那天下午，他突然接到了两个女人打来的电话，一个是苏莹的闺蜜，一个是苏莹的母亲。 　　两个女人在电话里哭哭啼啼说了好一会，围绕的真相却只有一个：苏莹的肺癌又复发了。 　　赵景宸太清楚这个复发意味着什么。 　　这个可怜的女孩，赵景宸虽然给不了她爱情，他却在心底给了她最多的祈祷：祈祷她平安喜乐；祈祷她幸福安康；祈祷她能找到一个爱她的男人；祈祷她儿孙绕膝…… 　　那一段时间，正是宸昆公司最关键的时候，最新款手游要上线，无人机研发也到了紧要关头。理智清楚地告诉他，他现在不能走。可是当天下午，他还是让秘书给他定了最早飞洛杉矶的机票，因为他脑海只有压倒一切的唯一念头—— 　　他必须去送她最后一程。 　　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当看到病床上的苏莹时，赵景宸的眼泪却差点夺眶而出。他第一次如此直面地体会到病魔的可怕和残忍，以及生命的脆弱。 　　曾经的那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女孩，已经面目全非，一米六七的身高，体重却不足八十斤；躺在被单下，单薄瘦小的像个孩子；薄薄的皮肤包裹着孱弱的胳膊，伸出来触目惊心。 　　那块玉坠是苏莹让她母亲去代她买的，那时她已经连下床的力量都丧失了，头脑却依然清晰，她自知时日所剩无几。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赵景宸推着轮椅中的苏莹到花园晒太阳。 　　在那么湛蓝的晴空和那么明媚的阳光下，上一秒她还轻笑着夸赞花圃里盛放的玫瑰，下一秒她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她才二十七岁，正是那盛放的玫瑰花一般的年纪啊！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赵景宸一直陪着苏莹的母亲，把苏莹的下葬事宜都料理完后，这才踏上归国的航班。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唐以微一直茫然地听着，直到赵景宸递纸巾给她，她才惊觉，脸颊已经被泪水濡湿。 　　扪心自问，一直以来她对苏莹的感觉是复杂的，那种感觉，怎么说呢，也说不清是嫉妒还是可怜，一言难尽。毕竟她拿走了那五年的时光，如果没有苏莹，那五年时光或许是属于她的。 　　即便如此，人性终究是善良的。唐以微还是希望苏莹能好好活着，在与她完全没有交集的时空里生儿育女，慢慢变老。毕竟每一条生命都是可贵的。 　　而不是这样被病魔猝然夺去。 　　把脸埋在柔软的纸巾里，唐以微泣不成声。 　　赵景宸哑着声音安慰她：“对整个生命来说，接纳就是最好的温柔。无论是接纳一个人的出现，还是接纳一个人从此消失不见。我们都要学会接纳。”从美国飞回来的十几个小时里，他也一直用这句话，反反复复安慰自己。 　　在“生老病死”这一古老的命题面前，什么烦恼都显得渺小和微不足道。 　　唐以微和赵景宸相拥无言，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个人很自然的冰释前嫌。 　　☆、第六十章 　　又是一个忙忙碌碌的周一。 　　早晨，从地下车库进入电梯开始，唐以微的心态就颇为忐忑。 　　经过那间办公室时，她下意识慢下了脚步。直到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始终憋着的那口气才终于松了下来。 　　办公室门敞开着，除了原有的几张办公桌椅，里面的东西已经搬空。 　　那个男人终于知趣地搬走了。 　　这样的结果无疑是唐以微最期待看到的，只是真的面对空空如也的办公室时，她的心底还是不免有些惆怅。 　　那个男人，本可以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合作伙伴。现在……估计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田甜正好从她身边走过，见她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发愣，就不胜唏嘘了一句：“以后没帅哥看喽！” 　　“放心，我男朋友以后会经常来的。”唐以微面不改色，大言不惭。 　　田甜呆了呆后，爆发出会意的大笑。 　　一到办公室，唐以微就喊了几个人着手搬办公室。老的办公室用惯了，又是在自己的部门内部，工作起来方便。 　　一通折腾后，终于又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坐在熟悉的办公环境里，唐以微有种复活的畅快。 　　她打开电脑，先把邮箱里的十几封工作邮件回复完，案头还有三个审计项目的底稿在等着她。才打开第一份底稿的电子档，看了没几行，陶静茹走了进来。 　　她环顾一圈后，阴阳怪气道：“人是新的好，办公室还是旧的好啊！” 　　听她这调调，就不是什么好话，什么叫“人是新的好”？这一观点，唐以微首先就不认同。这种无聊分子，她才懒得理她。 　　“我说以微啊，你该不该谢谢我？昨天为了劝殷律师搬走的事，我还请他吃了一顿饭，那一顿饭可是花了我两千多。”陶静茹啧啧有声。 　　“两千多不多啊。”唐以微很不厚道地摇头。她觉得挺理所应当的，这尊菩萨本是你招来的，当然也应该你负责送走。 　　“你个小没良心的。”陶静茹咬牙切齿，作势要拍她。 　　唐以微并不闪躲，眼睛继续盯着电脑，也知道她只是装装样子。 　　果然陶静茹悻悻然收回手臂，开始说正事。 　　“今天下午会下两个人事任命通知。” 　　唐以微不由一惊，这才抬头看她，“哪两个？” 　　“一个是聂涛的，还有一个是你的。” 　　唐以微未开腔，只是目不转睛看着她，等待她的答案。 　　“聂涛入职已经满八年了，论资历论工作经验论综合能力，我觉得他完全可以胜任部门经理。所以综合考量下来，决定升任他为审计三部的部门经理。” 　　陶静茹对聂涛的评价唐以微完全认同，聂涛入职比唐以微还早，这五年多来一直跟她搭档驻外审计，合作的也甚是投契，若论对聂涛的综合研判，唐以微无疑最有发言权。 　　所以升任他为部门经理，她毫无疑义。 　　只是自己这个原部门经理又作何安排？唐以微不免惊讶，陶静茹的嘴巴这么紧，周五晚上去她家喝酒，竟然没露出半私口风。 　　“我呢？你准备怎么安置我？”唐以微耐不住追问。 　　唐以微急不可待，陶静茹却是气定神闲，她故意停顿了许久，卖个关子，吊足唐以微的胃口。 　　唐以微被戏弄地失去了耐心，剜她一眼，没好气道：“爱说不说，下午我等着收人事部的人事任命通知书。” 　　虽然陶静茹买足关子，唐以微却已经有些预感。 　　事务所总审计师的职位已经悬空两个多月。如果将总审计室比作事务所的大动脉，那么总审计师这个职位则等同于这条大动脉上的心脏，正是因为是事务所的核心要职，所以自上一任总审计师因为身体状况辞职后，这个人选一直悬而未决。 　　陶静茹也明白，再故弄玄虚就没劲了。她的语调里带着少许的幸灾乐祸：“我看你这个办公室又白搬了，你现在赶紧收拾收拾，明天就去总审计师的办公室报到。” 　　即使唐以微已有所预料，她还是足足看了陶静茹五秒钟后，才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 　　这一任命，陶静茹说的云淡风轻，她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 　　即将走马上任的总审计师的反应太过平静，让陶静茹多少有些意外。她本来料想，虽然不至于感恩戴德，最起码唐以微会喜不自禁，要知道这个职位有多少人在垂涎三尺。 　　“你不会告诉我，你对这个任命不满意吧？”陶静茹狐疑地问。 　　唐以微淡淡瞥她一眼，“你知道的，我喜欢当前锋，不喜欢当守门员。” 　　“总审计师”意味着，以后事务所的每一份审计报告，都将经由她的最终审核，才能正式对外发布。这个守门员的责任之重大，让她本能有些排斥。 　　陶静茹以前听她抱怨天南海北的出差，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现在给她一个不需要出差的高薪职位，唐以微却还犹豫不决。 　　她不禁讥诮地反击：“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呢？出差多了跟我大吐苦水，现在让你坐镇事务所大本营，却还是不满意。我跟你说实话吧，如果不是看在你那位赵先生的面子上，这个位子，我还真不一定给你呢。” 　　给赵景宸的面子？你都没见过他本人。 　　你以为我会相信？ 　　唐以微扬眉，对陶静茹的话选择保持沉默，选择彻底无视。 　　“这个任命你到底接不接受？”陶静茹沉不住气了，追问道。 　　唐以微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陶静茹强势回应：“你当然没有，你以为合伙人好当的，这是你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唐以微撇嘴，除了用合伙人的责任和义务来压她，就不能换点新鲜的招数？ 　　她没好气道：“那你还来问我，直接下人事任命通知书不就得了。” 　　“提起告知你，这是你身为合伙人的权利。”陶静茹总能说的有理有据。 　　这一大清早，就跟她谈什么合伙人的责任、义务、权利，唐以微有点不胜其扰。她不耐烦地下逐客令：“行行行，我下午就搬办公室。现在我手头还有不少活，你能不能让我把这最后一班岗站好？” 　　反正来的目的已经达成，陶静茹也不介意，边说边往外走，“你还别不信，我这个面子就是给赵先生的。” 　　“因为他给正勤所解决了一个……困难户。” 　　困难户！ 　　余音环绕！ 　　唐以微是又好气又好笑。 　　本人貌美如花，怎么就成了困难户了？ 　　陶静茹前脚刚走，聂涛后脚就进来了，““慧东”的首席执行官和董秘半小时后到。” 　　“慧东”是聂涛任审计合伙人的IPO项目。 　　作为资本市场的“守门人”，新一届的发审委换届上任已有好几个月，随之带来的是更严格的审核机制，和逐月走低的IPO通过率。 　　所以很不幸，三天前，“慧东”的IPO申请被发审委否决了。 　　从聂涛透出的焦虑神色中，唐以微已看出端倪，“来干嘛？IPO没通过，来兴师问罪？” 　　聂涛眉头蹙起，“刚刚听董秘的口气，的确是来者不善。” 　　唐以微轻笑出声，“想让我们审计小兵来当这个替罪羔羊，他们也太看得起我们了。” 　　她忍不住想，聂涛马上将升任部门经理，虽然他本人暂时还不知道，但是马上他将面对的难题，怎么觉得像是走马上任前的一场考试？ 　　不过她无暇多虑，“慧东”因为IPO未过，迁怒审计机构，虽然自觉毫无理亏之处，但是还是必须和聂涛商量个应对方案出来。 　　半小时后，慧东一行五人准时到达，唐以微和聂涛已提起五分钟，端坐在会议室等他们了。 　　因为这个项目唐以微全程未参与，自然不认识甲方的人员，聂涛为他们做过介绍后，慧东的首席执行官，这个四十多岁，看面相就很强势的男人，单刀直入发难了。 　　“聂经理，我公司的IPO申请被否决，你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聂涛沉着应对：“你需要的解释发审委已经给出了：报告期内，业绩下滑；业务真实性存疑；内控制度不规范。” 　　他也知道，这样官方的回答显然不能令对方满意，三天前，对方就已从发审委的否决书上获悉，停顿了一下，聂涛又补充道：“好吧，我们暂且不论IPO被否决是否跟会计师有关联。我们都知道，IPO的工作流程中，有保荐机构，有律师事务所，还有会计师事务所，这三方都全程参与了。我就不明白了，林总为什么单单找我们会计师讨要说法？” 　　“因为你们出具的审计意见，起决定性作用。”林总眸中闪着厉色。 　　“错！”聂涛义正言辞纠正道：“会计师出具的审计意见绝不是发审委审核的唯一标准，企业持续盈利能力、财务规范性、内控有效性、商业模式合规性、以及募投项目合理性，方方面面都会影响发审委的决定。” 　　“为了上市，我们公司已经投入了两千多万，昨天开会时董事长大发雷霆，说必须找出上市失败的责任人。”林总满脸逼人的戾气。 　　大有将责任人除之后快的狠意！ 　　☆、第六十一章 　　林总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其实也情有可原。 　　三天前的一纸发审委否决书，于慧东公司而言，不亚于一场十级地震，公司内部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我们公司为了IPO，投入这么大的人力物力打水漂也就不说了。当初公司承诺期权的高层，哪个不眼巴巴盼着公司上市，好让自己的身价跟着暴涨起来。期望落空之下，人心势必浮动，昨天有两位高层甚至已递交了辞呈。”当着四位下属的面，林总也不想隐瞒什么了。 　　纸如何能包住火？在慧东内部，这些已是尽人皆知的秘密。 　　根本瞒不住。 　　沉吟片刻后，他继续：“最可怕的还在后面。两年多前，公司曾经与某投资方签过对赌协议，既然公司IPO失败，则公司原股东应按照约定的回购价格回购投资方持有的股份。这么大笔的资金，公司现在根本拿不出来。毫不夸张的说，慧东已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唐以微手里一边翻阅着慧东的审计报告，查找发审委否决的原因，一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生怕错过了重要信息，也生怕剑拔弩张之下，他们一言不合就吵起来。 　　一心二用，她的神经高度紧张。 　　聂涛不无遗憾地表示：“对于贵公司上市未通过，我只能说，我也很遗憾。但是在整个上市运营的过程中，没有什么责任人。如果一定要找原因，我觉得有两点，第一，你们公司暂时还没有达到发审委的要求。第二，你们欠缺一点点运气，现在发审委的审核机制越来越严格，否决率也从去年的15%暴涨到42%。” 　　他无奈地耸肩，“你们可以说是生不逢时。” 　　没错，公司上市，三年财报固然是考量的重要因素，但是天时地利人和也至关重要。 　　在残酷又居高不下的42%的否决率面前，除了哀叹一句，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谁也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生不逢时？”这个理由，林总显然并不认同，“我们董事长和保荐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们都觉得是我们选错了审计机构。” 　　不分青红皂白，一顶黑锅严严实实扣到了正勤所头上。 　　一时间，会议室的气压低到要爆。 　　“喔？”聂涛无奈浅笑，“那你说说看，我们正勤所错在哪里了？” 　　这个问题，基于全程参与了审计，惠东的财务总监自认最有发言权。他用眼神向林总示意，让他来回答。 　　得到林总首肯后，他揶揄道：“曾经有人将审计比作放大镜，说审计师喜欢将公司的问题和细节放大好几倍。跟你们合作的几个月下来，我觉得放大镜不足以凸显正勤所，显微镜才实至名归。就你们你们那种严苛的审计风格，我敢说，再优秀的公司，都会被你们审死。” 　　因为审计师的职业操守，最终导致公司IPO流产，这样的黑锅，作为一个审计小兵，如果背上岂不冤死。 　　虽然心底有无数反驳的情绪和语言，唐以微却依旧保持着沉默。因为她跟聂涛已经商定好，今天他是主角，实在应付不了的时候，她才出面。 　　在他出任部门经理前，他需要这样的历练，这样的剑拔弩张未来也注定少不了。 　　被扣上这样冤屈的罪名，聂涛终于收起脸上最后一丝笑意。 　　他站起身，沉默地走到会议桌对面，将汇总数据表分发到人手一份，复又走回坐下。 　　客户是上帝，他本不想闹的太僵，但是包容迁就也是有底线的。 　　现在是时候反击了。 　　他不徐不疾道：“大家看到的是我从证监会网站上下载的数据，所以真实性毋庸置疑。我们先看第一组数据，这是我们所最近三年的IPO过会率。2014年是98%，2015年是95%，2016年度还没结束，就最近9个月反映出的数据，即便在发审委如此低迷的58%的过会率面前，我们所的过会率还是达到了86%。”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给点时间，让大家去消化。 　　停顿片刻后，聂涛继续：“大家再看下一组数据，这是全国排名最靠前的三十家会计事务所最近三年的IPO过会率。作为正勤所的一员，我很骄傲，因为正勤所连续三年，IPO过会率排在了前三名。” 　　他放下手中的数据表，抬眸看向对面，“试问在座的各位，你们觉得把这个黑锅扣到这么优秀的一家事务所头上，于情于理合适吗？” 　　这是对刚才财务总监大放厥词的反击。 　　在这张漂亮的成绩单面前，慧东的五个人沉默了。 　　服务小妹进来的很适时，她给慧东的五个人面前的水杯续上冰镇纯水。 　　他们确实需要降降火，希望冰水能帮到他们，不然谈话没法进行下去。 　　管理团队讲求“恩威并施”，这条法则同样适用于客户。 　　就“威”而言，聂涛的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那么下一步，该轮到唐以微的“恩”上场了。 　　足够的静默后，唐以微清清嗓子，郑重其事道：“林总，发火推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想，我们接下来该好好考虑，半年后如何再次递交申请材料。” 　　林总闻言一愣，瞪大眼睛，下意识反问：“什么？被否决了，半年后还能重新申请？” 　　看对面一众人的神情皆是一愣，唐以微顿时了然，难怪火气那么大，原来是把一纸否决书当成高考了，以为一考定终身。 　　“当然。”唐以微颔首，话锋一转，“前提是必须把发审委提出的所有问题解决掉，不然还是逃不了被否决的命运。” 　　她的目光落回到桌面的资料上，“我刚刚看了你们近三年的财报，大致判断出了问题出在哪里。我看到你们业务的很大一块是海外市场。而这两年，发审委对海外业务的核查尤为关注，如果不能够拿出有说服力的依据，这个财报注定不会被发审委认可。” 　　聂涛给出解释：“发审委向来倡导，“不以业绩为唯一核心”的审核理念，这对发行人财务数据的真实性以及保证财务数据真实的内部控制措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比如：ERP系统与业务的匹配性和具体执行效果、财务凭证的完整性和连续性、客户和供应商合作的真实性和合理性。依据我的判断，你们的ERP系统使用的非常不好，这个可能性更大一些。” 　　林总想了想后，认同地点了点头，“海外的业务如果真想拿出有力的依据，难度肯定是有，但是尽力而为，应该也能拿得出。这一点当初倒是被我们忽视了。还有这个内控不规范，又该如何解决？” 　　唐以微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冒出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 　　在她即将退居幕后前，何不来个完美收关。 　　念头刚刚成型，话已经从她嘴边溜了出来，“林总，只要你按照我说的来整改，明年你们一定能上市。” 　　这不是口出狂言，她有足够的信心！ 　　五分钟后，愉快地送走一行人，聂涛却忧心忡忡。 　　牛是不是吹大了？ 　　*** 　　J大六十周年校庆的日子如约而至。 　　清晨七点刚过，赵景宸的车子就开进了J大校门。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早？ 　　自然是唐以微的心情有些小激动，毕竟六年多未曾踏足母校。早晨五点钟不到她就醒了，然后一通电话把赵景宸也喊醒了。 　　如此郑重其事，去的路上，赵景宸还拿她开玩笑：“丑媳妇见公婆，也没你这么紧张。” 　　可能是比校庆仪式早到了整整两个小时，清晨的校园里悠然静谧。通往校内的大道旁已经装点的五彩缤纷，喜气洋洋。 　　茂盛的法国梧桐造就的林荫大道下，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 　　曾经锡城有很多以法国梧桐为行道树的道路，随着城市的日新月异，这些充满诗情画意的街道，在锡城已屈指可数了。 　　J大的法国梧桐幸运的保留了下来。这些树都是六十多年前，J大建校时栽下，如今已经繁茂的像一顶顶巨型绿伞，为往来不息的学生遮风挡雨。 　　在这个美丽的秋季，正迎来它们一年一度的盛装蜕变。那一片片的芭蕉形树叶，渐渐由绿转为焦黄或深红。金色的阳光照耀着斑斓的树叶，风吹过，发出阵阵的沙沙声。 　　漫步在这条近一公里长的道路上，感觉说不出的浪漫和美妙。 　　六年了，我终于又回来了。 　　唐以微脸靠着车窗，饶有兴致地追赶窗外不断后移的景象。 　　J大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落在她眼中，都是无比的亲切。 　　难怪会将学校喻为“母校”，像母亲一样，这份感情是割舍不了的。 　　时间尚早，赵景宸把车停好后，拉上唐以微的手，在校园里漫步了一大圈后，把人带进了J大篮球场。 　　清晨的篮球场上，空旷孤寂，一个打篮球的学生都没有。 　　一只被遗忘的篮球，孤零零地躺在球场中央。 　　“还记得这儿吗？”赵景宸明知故问。 　　唐以微娇嗔地看他一眼，拒绝回答这么弱智的问题。 　　她怎么可能忘了J大篮球场，他们的初吻就发生在这里。 　　☆、第六十二章 　　她怎么可能忘了J大篮球场，他们的初吻就发生在这里。 　　有风浩浩地吹来，拂起她的长发。那晚的篮球场也是这般的清风霁月，恋爱中的男女海阔天空说了很久的话。 　　讲累了，讲乏了，无言了，最后以吻封缄。 　　星光为证，月光为媒，一切发生的无比自然。 　　赵景宸走到球场中央，弯腰捡起篮球，在手上试了试，弹性十足，是一只能正常使用的篮球。 　　他在J大的四年里，每周三场篮球，基本是雷打不动。创业后，可自由支配的娱乐时间越来越少，如果没记错，应该已经有一年多没摸到篮球框了。 　　放下篮球，他开始脱西装。 　　唐以微像个小球迷一样，抱着西装坐在观众席上，目光追随着球场上那个奔跑跳跃的矫健身影。 　　清晨的薄阳勾勒出他的剪影，如同摄影的逆光镜头，拍出惊艳的逆光人像。 　　球场上的赵景宸停在三分线外，轻轻跃起投篮，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球框中。 　　一个标准的三分球！ 　　唐以微笑了，回报以掌声。 　　赵景宸回复给她一个略傲娇的笑容。 　　曾经有很多朋友，惊讶于唐以微喜欢篮球，以及对篮球专业术语的如数家珍。虽然她从没有给出过解释，但是她自己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喜欢，她这辈子大概会少掉一个爱好。 　　所谓爱屋及乌，大抵如此。 　　两个人刚出了篮球场，迎面就碰上一张唐以微熟悉的面孔。 　　她习惯性对他一个鞠躬，“刘教授早！”大学四年养成的习惯，这辈子估计都改不掉了。 　　刘教授是当年教唐以微“精算学”科目的老师。 　　赵景宸虽不认识这位刘教授，但是见唐以微鞠躬，他立刻跟着也鞠躬，“刘教授早！” 　　J大素来以尊师重道闻名国内高校圈。见到老师鞠躬的礼仪，从学校创办初期一直沿袭传承至今。 　　刘教授脸上笑眯眯，目光在两张年轻的面孔上盘桓了一圈，有点惊喜地说：“唐以微同学早。今天是来参加校庆的吧？这位同学我没教过他，就恕我报不上名字了。” 　　唐以微惊讶于刘教授的好记性，激动地问：“刘教授，你居然还记得我？” 　　“当然。你是我教过的女生中最漂亮的，哪里还能忘掉。”刘教授已近六十岁，头发也已大半白，心态却年轻的一塌糊涂，当年课堂上，玩笑话总能像现在这样信手拈来。 　　对这样的夸赞，唐以微只能报以羞涩的笑容。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好记性，刘教授又说：“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毕业后你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听他这么一说，唐以微顿时羞愧的无地自容，“对不起，刘教授！我以后一定常来看您。” 　　“没关系，没关系的。”刘教授宽容地摆摆手，“你们年轻人要创业，都忙，都忙，我理解的。以后顺道过来的时候，来看看我就行了，不用专程过来。” 　　说完刘教授探究的目光又落到赵景宸脸上，“这位……是你的男朋友？” 　　赵景宸赶紧自我介绍：“是的。刘教授，我叫赵景宸，也是J大的学生，04届，我学计算机专业。” 　　“赵景宸？”刘教授眸中微光一闪，反问一句：“是不是风景的景，北极星所在的那个宸？” 　　“是的。”赵景宸不免惊讶地点头。很多人猜测他的名字，一般会猜测清晨的晨，星辰的辰，像刘教授这样一语中的少之又少。 　　“小伙子，不错，你很优秀啊！”刘教授拍拍赵景宸的肩膀，眼中透着赞赏，话语中也是别有深意。 　　跟刘教授道别后，唐以微不禁一头雾水，刘教授都不认识赵景宸，何来优秀一说？ 　　答案很快就揭晓。 　　校庆典礼，逸夫礼堂内，莘莘学子们济济一堂。 　　J大第二任校长和现任校长分别致辞过后，播音系的美女学妹用她甜美的嗓音宣布：“下面有请04届计算机系优秀毕业生，宸昆科技有限公司的CEO赵景宸先生为大家致辞。” 　　主持人在台上报赵景宸的名字的时候，唐以微正坐在台下，东张西望地找人，这都走了多久了，去洗手间的人怎么失踪了？ 　　赵景宸的保密工作也是做得好，自始至终他都没跟唐以微透露，他会受邀上台发言。 　　赵景宸的名字飘进耳朵，唐以微本能一怔，目光迅速转向主席台上。 　　这个学校里，还会有第二个赵景宸吗？ 　　当然不会，英挺地站在落地麦克风前的，除了她的男朋友，还能是谁？ 　　唐以微突然明白了，刘教授应该是提起看过节目单，在节目单上见到过赵景宸的名字。 　　她目不转睛盯着赵景宸的一举一动。今天他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西装，裁剪精致合体。早晨唐以微上车时，几番打量后，就这身西装给予了高度评价。 　　主席台屋顶的射灯打在他头顶，淡暖色的光束，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有一种近似虚幻的俊逸，浑身散发着卓然的风采，帅的就像刚从时尚杂志上走下来一般。 　　唐以微身边有几个学生忍不住窃窃私语。 　　“现在的科技新贵怎么这么年轻这么帅？”一个女生由衷地发出感叹。 　　“04届和我这14届差了整整十年，我们生不逢时啊。”听另一个女生遗憾的口吻，大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之恨。 　　“长的这么帅，事业还做的那么好。还给不给我们屌丝留活路了？”男生的话里写满失意的惆怅。 　　与他们的谈话无关，这一刻，唐以微的心口装满了骄傲，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她为她爱的男人骄傲。 　　赵景宸的致辞，先是一段对母校情真意切的感恩的话。应校方的要求，又他用较长的篇幅介绍了自己的公司和手游及无人机的行业展望。 　　当年J大辩论队的主辩，口才斐然，引经据典，又不乏幽默诙谐。象牙塔内的莘莘学子听到饶有趣味，逸夫礼堂内，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致辞告一段落，应广大学生们的强烈要求，主持人勉强答应给两个现场提问机会。 　　一位容貌清丽的女生，提出的问题却极为叼专，说话也非常老练：“赵先生您好！我们寝室的女生本来想让我问您有没有女朋友。鉴于赵先生出众的外表，想来女人缘应该不会差，所以我感觉这个问题意义不大。” 　　“现在我想请问，您对于“男人都是外貌协会的资深会员”这一观点，是怎么理解的？您择偶的时候，是更看重对方的外貌身材还是思想？” 　　整间礼堂响起哄笑声，唐以微也忍不住笑着摇头，J大的校风向来如此，活泼叼专又不失古灵精怪。 　　她对他有信心，这个问题难不倒他。 　　赵景宸从容的笑容里多少有些无奈，略一沉吟后，他说：“好吧，我必须承认，男人基本都属于外貌协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很肤浅，因为这是生物进化决定的择偶机制，是经历了几十万乃至上百万年的物竞天择的必然结果。” 　　略一停顿后，他继续：“至于我更看重女性的外貌还是思想……我只能说，外貌决定了我是否想去了解她的思想，思想又决定了我是否要一票否决掉她的容貌。” 　　因为这个出色的回答，赵景宸收获了热烈的掌声。 　　“赵总，我现在有一个很好的创意，我想跟你约个时间谈谈商业合作，请问您哪天有空？”终究还是不谙世事的学生，大二男生说话的腔调隐隐透着故作老成。 　　商业合作？这个问题多少让众人有些意外。 　　“不用另外约时间。这个创意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让我来研判一下，是不是个创意金点子？”赵景宸微笑着回答。 　　男生立刻强烈反对：“那哪行啊，到时候你把我的创意学去了，却不肯跟我合作怎么办？” 　　赵景宸哑然失笑，“这位同学，即便我想偷你的创意，也没这个胆子。你看今天现场有这么多的目击证人，我哪敢啊。” 　　感觉挺在理，男生不再犹豫，果断开腔：“目前宸坤科技是国内首家无人机研发企业，这个优势毋庸置疑。我考虑，可以有很多关于无人机的延伸行业。我的创意就是在公司内部设立一个新的部门出来，主做爱情配送业务，比如男朋友给男女朋友送一束花，送蛋糕，送下午茶，甚至可以送求婚戒指，我们也可以打包求婚仪式，婚礼上无人机送钻戒，打包结婚仪式，婚庆服务等等。” 　　可能是对自己的创意信心十足，男生越说情绪越激动，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唐以微不知道别人是否认可这个创意，她能给出的最客观的评价就是—— 　　这个创意……真心不咋地。 　　先不说前一阵赵景宸就已亲身实操过，她审计的“百位在线”，无人机配送业务也进行的如火如荼。 　　何为创意？是打破常规的哲学；是破旧立新的创造；是跳出庐山之外的思维……就他这个创意而言，还是落后了。 　　☆、第六十三章 　　唐以微很好奇，赵景宸会如何作答？在一个没什么创意的创意面前，才真正考验一个管理者的智慧。 　　赵景宸略一沉吟后，清朗的男声在逸夫礼堂响起：“我们大家都知道，Facebook的扎克伯格，微软的比尔盖茨这些传奇人物，他们都不约而同选择在大学就开始创业。当然，在美国硅谷，大学就开始创业的知名公司还有很多，在这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我自己的公司也是在大四时成立的，正是因为这些知名公司，用他们的成功在前方鼓舞着我。这位同学，你现在才读大二，就有创业的梦想，就能勇敢地站在这里，和我谈商业合作，对于这一点，我非常欣赏。我们都非常幸运，生在一个鼓励自我奋斗的时代，一个造梦的时代，一个可以实现梦想的时代。所以请你记住，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梦想，你的梦想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一件事。” 　　他的话锋一转，“不过我要遗憾地告诉你，宸昆科技的主营业务是技术研发，最近这几年暂时也不会考虑往服务性行业拓展，所以目前我们不会有合作的可能性。” 　　面对这样的回复，大二男生显然有点着急了，举起话筒想说话，赵景宸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这位同学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天使投资人、创业孵化器，这些名词相信不用我解释了吧。只要你的项目足够好，你还怕吸引不来投资人？现在的投资人可都是一只只嗅觉灵敏的猎犬。等到你的公司成立，如果需要购买无人机，我会以最低的成本价卖给你。当然，宸昆科技也非常欢迎你这样有梦想的年轻人，只要你愿意，宸昆科技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这一壶鸡汤，唐以微给他打满分！ 　　逸夫礼堂经久不息的掌声可以做证。 　　校庆典礼结束，赵景宸有点苦于分身乏术。 　　校方的冷餐会、计算机系的同学聚餐、数学系的同学聚餐，三方都盛情相邀他参加。 　　至于唐以微的数学系为什么会热情邀请他？用林潇潇的原话，“你这个家属必须到场。” 　　迫不得已，赵景宸只能马不停蹄地赶场子。 　　他把唐以微送到数学系的餐厅包厢门口。 　　“一个小时之内我肯定过来，我没来之前你不许喝酒，酒杯碰都不能碰。”走之前，赵景宸义正言辞提了这个要求。 　　唐以微不服气了，“干嘛？喝个酒还要你批准？” 　　一别六年多的老同学，都不用猜，一会餐桌上酒肯定少不了，大家都频频举杯，自己却滴酒不沾，岂非失礼。 　　“没办法，你是有前科的人。”赵景宸说的振振有词。 　　唐以微疑惑了，“什么前科？” 　　“喝醉了调戏男人，摸男人的脸。” 　　自己喝醉后干过的事，唐以微哪还记得清，自然是矢口否认，打死也不认，“不可能，我摸了谁的脸？” 　　“我，受害者就是我。那天早上，你一边对我背诗，一边摸我的脸，跟电影里那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如出一辙。”赵景宸幽怨地声讨她，好像清白真的已被唐以微毁于一旦了。 　　唐以微无奈失笑，败下阵来，“好吧，我等你来了再喝。”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下次再也不摸你的脸了。” 　　赵景宸浅笑，那样他岂不损失大了，“可以摸，但是只能摸我的，别人的都不行，女的也不行。”顺手又捏了捏她的脸蛋，上次被她摸了好几把，这个账现在该还上了。 　　“手感没以前好。”赵景宸不无遗憾地摇头，“看来又要定个年度计划了。” 　　唐以微不禁问：“什么年度计划？” 　　是不是当CEO的人，都是动不动就要制定个什么计划？累不累啊？ 　　赵景宸回答：“唐以微的年度增肥计划。” 　　唐以微抿嘴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她反驳：“我的体重我做主，而且我瘦点胖点关你何事？” 　　“怎么不关我事，你胖一点手感好，我是最大收益人。”赵景宸说的特别理所应当，又特别欠扁的样子。 　　手感好？赵先生好色！ 　　唐以微臊的面红耳赤，白他一眼，没好气地驱赶他，“要赶三个场子的人，快走吧。” 　　赵景宸左右看看没人，小鸡啄米一样在唐以微唇上飞快亲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离开。 　　一直看着他消失在餐厅玻璃门外，唐以微才推开包厢的门。 　　偌大一个包厢，里面人头攒动，她刚踏进包厢，大家就发现了她的到来。原本坐着的和三三两两聊天的都迎了上来，欣喜地招呼她。 　　唐以微自己都很吃惊，怎么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在大学时人缘有这么好。 　　“微微女神，你终于来了。” 　　“好久不见，微微女神比以前更漂亮了。” 　　“微微，你今天这身衣服真的很衬你。” 　　“赵景宸呢？他怎么没来？” 　　…… 　　各种招呼声纷至沓来。 　　唐以微只觉得应接不暇，一别六年多未见，那一张张面孔，有的脸胖了一圈，有的身材已经发福，有的变了发型，有的变了衣着气质，可是仔细一看，每一张脸都是熟悉或似曾相识的。 　　唐以微展开笑颜，投入其间，跟他们拥抱，打招呼，寒暄，气氛好不热闹。 　　作为一名J大数学系的女生，男女比例9：1，又有碾压性的颜值和智商，当年在J大，唐以微的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眼见大家聊天兴致高涨，又发现墙角堆成小山状的一箱箱红酒，想来今天酒定然是少不了了。为着适才答应他的承诺，思量过后，唐以微提议等赵景宸来了再开席。 　　女神发话了，一众人自然是一口应承。 　　大家围坐席间，聊过了个人的近况后，自然而然开始回忆往事，四年青葱的校园岁月，实在有太多值得回忆的美好往事，也有太多值得吐槽的槽点。 　　吐槽模式由王遥同学开始：“高中的时候，以为自己学数学很牛逼，到了大学才发现，以前学的不能叫数学，只能叫算术。” 　　宁辉：“大一刚报到，看到数学系的科目表，我泪流满面。数学分析、数据分析、高等代数、抽象代数、空间解析几何、微分几何、概率论与数理统计离散数学、随机过程、常微分方程、偏微分方程、复变函数、积分变换实变函数。每一个科目的名字读起来都让人心碎。” 　　黄晓梵：“刚拿到抽象代数的课本的时候，我以为它很薄很小，我天真的以为它很容易学。你不翻开这本书，你永远不知道它有多坑爹，整本书都是定义，全是定义，于是我哭了，我的某些信仰坍塌了。” 　　数学专业听上去似乎特别高大上，像是智慧的代名词，只有学过的人才知道，真的很难很难。 　　唐以微忍不住开了个小玩笑：“每个学数学的孩子，上辈子都是折翼的、被KFC老爷爷拿去做新奥尔良烤翅的天使。” 　　数学专业成了吐槽的重灾区，即便是选择了数学专业，很多同学对它的感情依然是“爱恨交加”。数学能带给你巨大乐趣，也能带给你等量的痛苦。 　　作为一门严谨的逻辑学科，数学本身是迷人的，它是思维能力的竞技场。学习数学就像攀登一座座山峰，挑战性与成就感让许多学生孜孜不倦，刨根问底。但是你不得不承认，数学有时候也是枯燥乏味的。 　　一众人正说的不亦乐乎，当年教高等代数的王教授推门而入。 　　大家自然是一拥而上，围着王教授，嘘寒问暖，问长问短。不知道是学数学的人聪明绝顶，还是年纪大了，王教授的头发是越来越少了。 　　面对自己培育出来的莘莘学子，王教授眼中闪着快乐慈祥的目光。 　　同学们忍不住聊起了当年上王教授的课的趣事。 　　林潇潇笑着说：“王教授，有一次你跟我们讲一道特别难的代数题，您以为已经讲的像水晶般透彻，可是我完全没听懂，看别人都点头表示听懂了，我只能也跟着点头。我怕我说听不懂，被您骂。您骂人可凶了，我们那时候都怕您。” 　　的确，那时候王教授最打击人信心的一句话就是：你确定你没选错专业？ 　　被学生评价是个凶老师，林教授显然并不认同，“我经常骂人吗？你们问问唐以微同学，我就从来不骂她。” 　　唐以微傲娇地笑，“王教授的确从不骂我，我还拿到过王教授的奖金呢。” 　　王教授有一道经典的高等代数难题，每次教到这门课时，都会拿出这道题目，并且设奖金一百元，给课堂上第一个解出题目的学生。据后来王教授自己说，他教了二十多年的高等代数，至今罕有做出者。 　　后来经常有数学系低年级的学生慕名而来，说是来见识一下，唐以微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开始唐以微还挺纳闷，后来才知道，原来每次教到这门课时，王教授就会跟学生提到唐以微做题拿奖金的事。 　　她已然成为数学系的一个传奇。 　　☆、第六十四章 　　宁辉笑着回忆自己最记忆犹新的一件大学趣事。 　　“王教授，说实话，那时候大多数同学对“高等代数”都很头疼，所以一般选择坐后排。不过，我们班还是有一小撮对高数狂热的好学生坐在前排。” 　　宁辉对着唐以微呵呵一笑，“比如唐以微同学！” 　　其实唐以微会选择坐前排，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近视眼，她也不喜欢坐在老师眼皮子底下。 　　宁辉继续说：“这些好学生，好就好在他们可以举一反三，往往王教授讲一个问题，他们能反问可敬的王教授三个问题，有时还能把王教授给问倒了，王教授常被这些高数狂人们搞得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这不，有一天上课时，王教授又和这些高数狂人们掐上了，一道本来就够烦人的题，居然被高数狂人们举一反三，越搞越复杂，足足纠缠了半节课，最后，我们可敬可爱的王教授被这些高数狂人们搞得实在没办法了，说出了让我终身难忘的一句话—— 　　“同学们，假设我们这道题已经会了，来！我们看下一道题。” 　　一时间，餐厅包间里欢声笑语不断。 　　当年的高数课上，经常是这这般火花四溢的场景，有教授被学生弄的焦头烂额，自然也有教授戏弄学生的场面，再加上王教授这个人本就童心未泯。 　　唐以微一边给王教授的水杯续上水，一边回忆起自己印象最深刻的某件趣事。 　　“我记得是大三那年，王教授您在黑板上写上一道题，然后说：接下来我要找一个人上来做这题——” 　　同学们都倒吸凉气，开始认真读题。 　　““你们都别紧张，这个人……就是我！”然后您就拿着笔兀自写了起来。” 　　同学们都笑的东倒西歪了，这件事大家都记忆犹新。 　　赵景宸来的时候，因为下午还有课，王教授已先行告退。大家的聊天话题，也已经从数学转换到数学情书上。 　　学数学的人，对数字都有着异于常人的痴迷；学数学的人，同时也是骄傲的。遥想当年，原创一封数学情书，将数学名词巧妙嵌于其间，是骄傲的数学系男生最乐此不疲的一件事。 　　反正已是陈年旧事，男生们也并不介意赵景宸在场，入席后，边喝酒边一个个互相爆起了猛料。 　　当年林潇潇和黄晓梵是上下铺，黄晓梵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 　　林潇潇一脸嫌弃地吐槽他：“我记得黄晓梵曾经给唐以微写过一封数字情书，那封情书在我看来，档次实在是低了点。” 　　说到这，林潇潇故意卖个关子，笑而不语了。 　　一众人不禁好奇心大发，急不可待地追问，都写了啥啊？ 　　在中国银行一言九鼎的堂堂大行长顿时英雄气短了。黄晓梵端起红酒杯，向林潇潇告饶，“哥，我自罚一杯，求您放过小弟，我给您跪了，还不行吗？” 　　哪怕他真跪了，林潇潇又怎么会放过他。 　　林潇潇无情地揭露道：“就七个阿拉伯数字，5201314”。 　　一众人不禁跟着吐槽，“俗，俗不可耐！” 　　黄晓梵无地自容，只能苦笑着趴倒在桌上。什么叫墙倒众人推，今天他算是领教了。 　　赵景宸好奇心泛滥，他的手臂轻轻搭上唐以微的肩头，凑到她耳边，笑着悄声问：“采访一下唐以微同学，收到这么一封情书，你当时是什么心情？又是怎么回复他的？” 　　唐以微白他一眼，拒绝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 　　林潇潇的爆料还没完，“我本来以为吧，以唐以微同学的骄傲，应该不会回复他。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第二天黄晓梵就收到了回信。你们不知道，收到回信后，他欣喜若狂，一个劲向我炫耀，说唐以微同学已经接受了他的求爱。结果我一看回信，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林潇潇确实是讲故事的高手，说到这，他又停了下来。 　　一众人又是急不可待地追问，回信到底写的是啥啊？ 　　林潇潇买足了关子后，清清嗓子说：“回信是一个算式：（520+1314）×10，黄晓梵满心欢喜，说唐以微同学愿意以十倍的爱回报给他。后来还是我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这个算式的结果等于18340，不就是一巴掌扇死你吗？”。 　　大家笑的捶胸顿足，一个个都合不拢嘴。 　　赵景宸又凑到唐以微耳边调侃：“对一个求爱者，哪怕不能接受，也要心怀慈悲。唐以微同学，罪过，罪过啊！” 　　唐以微忍无可忍，在桌子底下对他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赵景宸疼的咧嘴，用幽怨地声音说：“最毒妇人心！”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黄晓梵开始对林潇潇绝地反击，“你给外语系的校花写的那封情书，你自以为很高明，结果人家压根儿看不懂，压根儿就不鸟你。” 　　黄晓梵环顾众人，明知故问：“大家想知道他怎么写的吗？” 　　林潇潇很笃定，端起红酒杯自饮自酌，也不去向黄晓梵求饶。 　　他料想，虽然当年黄晓梵确实拜读过那封肉麻的情书，但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想来他肯定是忘得所剩无几了。 　　岂料，黄晓梵比他更笃定，拿起手机，打开相册，翻了没几下，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读： 　　在人群中千百次的寻觅 　　终于换来你这一次回眸 　　我的哥德巴赫女神 　　我们的第一次相遇 　　就像连续函数一样神奇 　　你是如此让我着迷 　　你像指数函数一样冷艳高贵 　　你又像三角函数一样青春美丽 　　你又是如此让我爱恋 　　就像我最爱的欧几里得几何 　　对你的爱恋就像循环小数 　　无限循环，生生不息 　　爱情是多么的神秘，却又如此的美妙 　　就像数学，可以这么通俗，却又那般深奥 　　如果恰好你也爱我 　　那就让我们延续 　　延续笛卡尔心形线的爱情故事 　　这封数学情书，无疑比黄晓梵那封数字情书格调高出不少，但是一众人还是笑倒一大片。 　　如此卖弄数学名词，想来当年他创作这封情书，也是花了点心思的。 　　朗读期间，林潇潇几次想上前抢夺黄晓梵的手机，均被众人按住。当年绞尽脑汁创作了这首小诗，完稿后，他得意洋洋黄晓梵炫耀了一下，压根儿没防到他竟然给拍了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一直保存在手机里。 　　真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大家不禁笑着追问林潇潇：“那个英语系校花后来什么反应？” 　　林潇潇索性也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无奈地叹气说：“系花说数学情书太深奥，她看不懂，要求我手写一封5万字的情书。” 　　一众人又大笑，这个系花也太狠了吧，5万字，还是手写。 　　在大家的疑惑没出口前，林潇潇就主动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我回答她，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会写一封“我爱你”三个字的情书。从今天算起，到第四十五年、我们都已经白发苍苍的时候，你一定会读懂我这5万字的深情。” 　　面对系花如此过分要求，林潇潇的回答真可谓是机智。 　　“系花又如何反应？”有人急切追问。 　　林潇潇苦笑，“系花又说我太懒了，从此再不搭理我了。” 　　“我去，这个系花也太没眼光了，辜负你如此深情告白。”众人忍不住吐槽。 　　一别六年多的首次同学聚会，大家都兴致高昂，推杯换盏，包间里一片欢声笑语。 　　聚餐接近尾声的时候，林潇潇突然提议，他这个当年唐以微的手下败将，要跟她再杀一局二十四点。 　　“算二十四点”作为一款心算智力游戏，需要经常操练，心算的速度才不至于退步，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自她大学毕业后，摸扑克牌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这心算速度肯定是退步的一塌糊涂了。 　　唐以微一开始打死不肯就范，她调侃道：“难怪在微信里一个劲喊我来，原来是找我报仇雪恨来了。你个精算师每天和数字打交道，我肯定是你手下败将。嘿嘿，这个报仇机会恕我不能给你。” 　　林潇潇说：“别呀，你不是也每天和数字打交道嘛。” 　　唐以微反驳：“我每天就看看财务报表，跟你每天高深莫测的精算能一样吗。” 　　林潇潇解释：“精算没你想的那么高端，而且这年头谁不是用计算机算，精算不等同于心算，完全是两个概念。” 　　大家都兴致高涨，一边倒地劝说唐以微。 　　赵景宸也颇有兴致，好言相劝：“就来一局吧，纯属游戏，别太当回事，输了也没什么的。” 　　见唐以微的表情已经开始松动，宁辉立刻兴致勃勃跑出包间，去找服务员讨要扑克牌。 　　同学们又故伎重演，开始跃跃欲试地下注。 　　程飞：“黄晓梵，当年我输后，饭卡给你刷了一个学期，你小子也够黑心的，尽挑贵的菜刷，把我差点刷到破产。今天咱要不要再赌一把？” 　　黄晓梵呵呵一笑，“赌啊！今天让你先挑，你押谁赢？” 　　程飞：“那赌什么？赌明年一年的长期饭票怎么样？” 　　黄晓梵：“哟，你在新吴区，我在滨湖区，开过去二十公里，这个长期饭票执行起来麻烦了点吧？” 　　程飞：“一点不麻烦，你把一年的饭票钱，一次性支付宝打给我就行了。” 　　黄晓梵：“我去，说的我好像已经输了一样。” 　　…… 　　听着他们熟悉的插科打诨，唐以微抿嘴直笑，心底生出颇多的感慨，十年前的J大数学系阶梯教室，何其相似的一幕。 　　时光交错感动重现！ 　　只是这一局众望所归的二十四点，却因为一通电话，最终让大家落空了。 　　唐以微听到手机响，刚接起电话，陶静茹的声音就急火攻心一般的传来：“出事了，赵双瞳家出大事了！” 　　☆、第六十五章 　　唐以微和赵景宸赶到医院的时候，陶静茹已经比他们先到了一会儿。 　　急救室门外红灯闪烁，赵双瞳显然已方寸大乱，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急救室门口不停地转来转去。 　　虽然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可是除了说几句宽慰她的话，唐以微实在也做不了什么。 　　等待的过程并不漫长，甚至可以说非常短暂。门口闪烁的灯突然灭了，急救室的门被打开了，医生率先走了出来，他缓缓走向靠在门口处的赵双瞳。 　　全程负责抢救徐云峰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医生，面对着赵双瞳绝望而又期待的眼神，见惯了生生死死的他，眼神还是不免闪躲，心中似有不忍。 　　只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他的声音低沉，语带遗憾地说：“很抱歉，患者送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经过我们四十分钟的全力抢救，还是回天乏术，我们也很遗憾！” 　　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没了？ 　　唐以微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她忍不住上前一步问：“医生，他才37岁，还这么年轻，怎么会突发脑溢血？这个病不应该发生在他这个年纪。” 　　医生说：“你说的没错，正常脑溢血的发病年龄的确是50—70岁。但是近年来，老年病年轻化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依据我的判断，他生前应该受到了特别强烈的刺激，才会突发脑溢血。” 　　“人死不能复生，请家属节哀！” 　　医生说完，沉默地停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他自然很清楚，说再多宽慰的话，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人死不能复生。 　　赵双瞳呆呆地背靠着墙，眼神中的最后一丝光灭了，她的神情变得麻木呆滞，像一个失去思维的傻子。 　　唐以微和陶静茹明明心里装满了关切和担忧，却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 　　终于，赵双瞳身体中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抽空，她的身体沿着墙壁软软地滑了下去，随之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响彻整条走廊。 　　她的世界坍塌了。 　　赵双瞳和唐以微缓缓蹲下身体，陪着她一起掉眼泪。赵景宸则靠着墙，满眼忧伤地看着三个流泪的女人。 　　失去至亲的人，这种感受他深刻地体会过，就在一个多月前。 　　十几分钟后，殡仪馆的车及时来将许云峰拉走。 　　看着白色的担架停留在她面前，赵双瞳浑身哆嗦的像一片风中的叶子。她隔着被单，慢慢抚摸那个一动不动躺着的人，眼泪在她脸上肆意奔流。到最后，她都没有勇气掀开被单看上一眼。 　　扶着赵双瞳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唐以微眯起眼，仰望天空。 　　天空湛蓝，大朵大朵的白云在天空悠闲地飘着。 　　转眼，已经是撩人的深秋了。 　　在这个秋天，苏莹，徐云峰，两个与她的生命有过交集，原本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先后离开了。她跟徐云峰接触虽然不算多，但是对那个温润的男人印象却颇好。 　　惆怅，难过，唏嘘，心痛……各种情绪在她心底交织。 　　原来一个人的生命，由天由命，就是由不得自己。 　　上车对着窗外无言许久后，陶静茹忍不住问赵双瞳：“他怎么会突发脑溢血的？他受了什么刺激？” 　　赵双瞳虽然已止住了眼泪，神情却依旧麻木，眼神也异常空洞。 　　过了好一会她才回答：“上周公司IPO申请被发审委否决了。生前云峰跟基金公司还有什么PE、VC签过对赌协议，从昨天开始，基金公司和PE、VC就天天盯着他讨钱，逼他赎回股权。三个多亿啊，公司账上现在就几百万流动资金，根本拿不出来这么一大笔钱。” 　　说到这赵双瞳突然吃吃地笑了，那笑声听着让人说不出的心慌，比哭还让人难受。 　　“这下好了，人被逼急了，人被逼死了，看他们找谁要钱去。” 　　看着窗外不断后移的街景，唐以微黯然地闭上了眼睛。在当下50%左右的过会率面前，被否决其实太正常了。徐云峰错就错在了对赌协议上。 　　她突然想起在马尔代夫时，赵双瞳曾经反复追问她，如果公司不能顺利上市，是不是麻烦很大？ 　　没想到一语成谶。 　　更没想到，徐云峰为此丢了性命。 　　徐云峰生前曾给自己定过许多条目标，包括把公司做到上市，其中还有特别温馨的一条：每周陪儿子洗三次澡，这对一位日理万机的CEO来说，并非易事。 　　早晨临出门的时候，赵双瞳还听到，爸爸一边亲吻三岁的儿子一边保证，晚上一定会准时回家，陪他洗澡。可是他还是食言了。 　　下午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去了另一个世界。 　　送赵双瞳回家的路途上，她一路反复喃喃念叨这件事。 　　逝者已矣，生者除了面对现实，还能怎样。 　　只是到赵双瞳家的时候，需要面对的现实，却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赵双瞳家是一个三百多平方的复式住宅。即便是如此宽裕的面积，家里还是挤得人满为患。 　　其中有几位是徐云峰公司的高管，来的目的不详。还有一些是闻风而动的PE、VC及基金经理，目的自然是许云峰生前与他们签的对赌协议。最让他们吃惊的是，穿着制服的法院的人也来了，而他们来的目的，是因为法院收到了原告的诉讼保全申请，他们受命执法，来查封这套房产。 　　环顾乱哄哄的环境，唐以微悄声问赵双瞳：“孩子呢？两个孩子哪去了？” 　　赵双瞳叹了口气，用已经哭哑的嗓音低低地回答她：“我刚刚提前打过电话，让保姆带他们躲到阁楼上了。” 　　唐以微这才稍稍放心，这么多神情肃穆、来者不善的人，她实在怕吓到了孩子。 　　看着乌泱泱攒动的人头，陶静茹忍无可忍地对他们吼道：“都散了吧，都散了吧，人家家里要办丧事，你们不要挤在这添乱。” 　　闻言后，徐云峰公司几个高管，知趣地走过来，对赵双瞳宽慰一番后，告辞离开了。 　　几个PE、VC和基金经理却依旧翘腿坐在沙发上，其中有一人开腔了：“话不是这么说的，徐云峰如果早点把钱还上了，我们何苦在这给你们添堵。” 　　听到这样的回答，陶静茹气的胸口剧烈起伏，“人都被你们逼死了，你们难道还想逼死人家孤儿寡母不成？” 　　大概是被“孤儿寡母”这个词触动了，原本一直沉默的法院的人，终于站出来调和，驱赶基金经理，“你们赶快走吧，这套房子我们现在立刻要查封。” 　　“那债务怎么办？”基金经理神色很是无奈，“老公死了，我们只能找他老婆，婚姻法也是这么规定的。我们也没办法，这么一大笔钱如果追不回，我没法跟公司交代，到时候我自己的饭碗都保不了。” 　　法院的人没好气道：“你们不是已经向法院起诉了嘛，也申请了诉讼保全。现在自己还上门来逼迫人家孤儿寡母，你说人家现在能有什么办法。我就搞不懂了，你们这么干，究竟是相信我们人民法院的执法能力，还是不相信我们？如果相信我们，现在赶紧走，如果不相信，现在赶紧去法院收回起诉书。” 　　“呵呵！”基金经理谄媚地笑，“我们当然相信你们，人民法院肯定是为人民服务。” 　　受了一通抢白后，PE、VC、基金经理终于讪讪地离去，家里总算恢复了平静。 　　只是安静了没超过两分钟，法院的人就向赵双瞳出示了工作证及执法证明，并且礼貌地对赵双瞳说：“不好意思，请您收拾一下东西，赶快离开，我们现在要查封这套房产。” 　　在场的都受过高等教育，也都知法懂法，多说已是无益。 　　收拾好日常用的东西后，一行人默默地离开了。 　　一夜之间，赵双瞳的生活天翻地覆地变了个样，一下子从云端落到了泥地。 　　什么叫做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这就是。 　　上车后，大家开始商量，该让一家子去哪落脚。 　　赵双瞳的父母在遥远的北方，发生了这么大的这事，她怕父母一时接受不了，也暂时不打算告诉他们，所以投奔父母显然不合适。 　　思忖片刻后，唐以微提议：“住我那去吧，我那有两间客卧。”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一致认可。 　　到唐以微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安顿好赵双瞳一家。吃过晚饭，陶静茹接了个比较急的电话后，就有事先告辞了。 　　她刚走没多久，五岁的诺诺和三岁的言言就吵了起来，姐弟俩还吵得特别凶。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不知人间疾苦，两个可怜的孩子浑然不知，爸爸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至于吵架原因，则是为了房间的分配问题。 　　依照大人的安排，两间客卧，保姆和诺诺合睡一间，赵双瞳和言言合睡一间。 　　听到这样的安排，小屁孩言言居然不乐意了。 　　☆、第六十六章 　　这其实也不能怪他，赵双瞳崇尚国外人的育儿方式，言言从几个月大就一个人睡在自己的房间了。 　　他忽闪着小扇子一样的长睫毛，吐字不清却还人小鬼大地说：“我是……我是男生，我不能……和女生住在一个房间里的。” 　　唐以微走上前蹲下，一把抱起言言肉嘟嘟的小身体，他的身体软软的，像个小肉球，身上还有股好闻的奶香味。想到他才三岁就没了爸爸，她就心痛的无以复加。 　　她在他娇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亲，怜惜又温柔地问他：“那你和姐姐一起睡好不好？” 　　言言小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我不要，我要一个人睡一个房间，姐姐也是女生，女生都很麻烦。” 　　相较于弟弟的古灵精怪，诺诺这个做姐姐的，则恬静许多。她本来在茶几前自得其乐地给芭比娃娃梳着小辫子，听到弟弟说她麻烦，当即不乐意了，扔下娃娃就跑了过来，大声抗议：“我们女生一点都不麻烦，你们男生才麻烦呢，你这个穿纸尿裤的麻烦鬼。我不和麻烦鬼睡一个房间，我也要一个人睡一个房间。” 　　五岁的诺诺已经从纸尿裤里解放出来，而三岁的言言还完全依赖于纸尿裤，所以在诺诺眼里，穿纸尿裤的弟弟很麻烦。 　　两个小孩子的吵架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赵双瞳和保姆都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听到吵架声都跑了出来。 　　赵双瞳本就情绪很不好，看到孩子吵架，她也不上去劝劝，只是远远地靠着墙，看着孩子掉眼泪。 　　唐以微刚准备说，她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赵景宸抢先开腔了：“要不这样，我家里房间多，你们住到我家去吧。” 　　赵双瞳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着拒绝：“这怎么行，今天一直让你送来接去的，已经很麻烦你了。” 　　两个孩子还在为房间的事吵的不可开交，赵双瞳虽然本能地想拒绝，但是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大家又收拾东西，着手搬家。 　　赵景宸搬来这么久，唐以微还是第一次踏进他这个家。 　　开门进屋之后，唐以微本能地环顾四周，黑白色的禁欲系装修风格，户型的确比她住的那套大，大约一百四十平米的面积，四室两厅两卫，住赵双瞳一家子绰绰有余了。 　　只是这家里的干净程度，却超出了她的想象。本以为独处的男人多少有些邋遢，结果到处都是纤尘不染，估计要么是勤打扫，要么就是请了保洁阿姨。 　　开放式厨房没有一点烟火的迹象，唐以微过去打开冰箱，跟她预料的一样，除了瓶装纯水，冰箱里空空荡荡，可以当储物柜。 　　赵景宸跟在她身后，尴尬地笑，“技不如人，以我的厨艺，哪敢下厨。” 　　唐以微也不理他，看看手表上的时间，时间不早了，去超市怕是来不及。她只能提醒赵双瞳，“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明天一早，你让阿姨去超市多买点菜和吃的回来。” 　　赵双瞳走过来，语调轻松地说：“没关系，这些你不用管了。别担心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家庭主妇，这点生活自理能力还是有的。” 　　看着赵双瞳哭红的眼睛和肿肿的眼皮，唐以微却轻松不起来。 　　一直到诺诺言言洗完澡，都各自进了房间，唐以微才很不放心地离开。 　　出门的时候，唐以微扫了眼赵景宸手里的袋子，并未开腔，心底却生出一些微妙的情绪。 　　居然这么快就和他开始同居生活了。 　　电梯载着两人快速下行。 　　“今天要谢谢你。”唐以微突然对赵景宸说。 　　赵景宸摇头，“我们需要这么见外吗？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帮她就是帮你。” 　　唐以微叹了口气，“这年头锦上添花的人太多，雪中送炭的人太少。刚刚在赵双瞳家你也看到了，出了事谁愿意施以援手？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赵景宸不由感慨，“赵双瞳幸亏还有你们两个好朋友。” 　　眼见唐以微眉头深锁，赵景宸故意装可怜状，逗她开心：“这位施主，我现在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施主可愿收留我？” 　　唐以微终于成功被逗笑。 　　一转眼她却又收起了笑容，“收留你没有问题。”她的话锋一转：“不过……以后家里的家务你承包。” 　　末了又理直气壮补充一句：“抵房租。” 　　赵景宸眼前一黑，脑海突然闪过周星驰的经典电影《功夫》，里面的包租婆说话就是这个口气。 　　他在心底无声呐喊：我这不是见义勇为，帮你的好朋友嘛，怎么就变成做家务抵房租了，这年头当个好人怎么这么难。 　　回家后，唐以微在厨房热牛奶，睡前来杯牛奶或者半杯红酒是多年的习惯。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脑子里乱糟糟的，白天同学会也喝了不少红酒，今晚还是选择牛奶吧。 　　赵景宸蹭过来，从身后温柔地抱住她，贴着她的耳畔，话语轻柔：“想跟你商量个事？” 　　唐以微往两个杯子里倒热好的牛奶，面无表情回答：“我恐怕不能答应你。” 　　赵景宸的笑容僵在脸上。我都还没说什么事，你怎么就断定不能答应了。 　　唐以微挣脱他的怀抱，端起一个牛奶杯子，转身递过去。靠着半人高的橱柜台，她仰头凝望着他说：“我目前还不能辞职，手头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处理。” 　　居然被她猜中了，赵景宸在心底暗暗赞她冰雪聪明。还有一个变化让他挺意外，本来料想，她会像上次一样，毫无商量余地，听这语气，似有松动。 　　他欣喜地追问：“那手头的工作，还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唐以微侧头想了一下，“大概还要半年，有一家公司IPO被否决了，我答应半年后，重新帮他们递交申请材料。” 　　赵景宸脸垮了下来，“还要等半年，时间太长了吧，我们公司也需要IPO，也眼巴巴地等米下锅呢。” 　　唐以微不禁怀疑，“有那么急吗？” 　　“真的有。”赵景宸肯定地点头，“无人机研发，把公司的底子都掏空了。” 　　唐以微喝着牛奶，沉思了一会后说：“这几天我找些优质的PE介绍给你。” 　　赵景宸点头，“我们公司A轮融资前年完成，去年完成B轮融资，现在到C轮融资阶段。前一阵有两家PE来洽谈过，都没成功。” 　　唐以微惊讶地抬眸，他们从没像今天这样深入地聊过彼此的工作，看来自己平常对他的公司关心还是太少了。原来他的公司已经在C轮融资了，一家创立才六七年的公司，发展的步伐如此之快，怎么不让她吃惊。 　　如此看来，赵景宸对资本市场的运作显然也非常熟悉，C轮融资的投资量级都是2亿RMB以上，往往也预示着公司已经非常成熟，离上市不远了。 　　静默了一会，唐以微好奇地问：“为什么一定要挖我？没有我，你的公司上市的希望也很大。” 　　赵景宸转头点点她的鼻子，“审计工作太辛苦，我不想看你这么累，我舍不得。还有就是……我的成功，必须与我最爱的人一起分享。” 　　有一种感动的情绪，在唐以微心底蔓延开来。 　　她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段话：成功的喜悦，是最让人感到幸福和快乐的。因此，这份成功他只想与最重要的人分享。而这个最重要的人，自然就是他最爱的、想与之相伴终生的人。当他成功的时候，他一定会第一个与最爱的人分享，分享他的快乐，分享他的幸福。 　　所以只有一个把你当老婆的男人，才会与你一起分享他的成功。 　　他从没对她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但是唐以微觉得“我的成功，必须与我最爱的人一起分享。”这句话，比“我爱你”更让她感动。 　　洗完澡，唐以微还是毫无倦意。也许今晚会有很多人失眠，比如……赵双瞳。 　　都不用猜，唐以微料定，她今夜必定一夜无眠。一颗心没着没落，仓皇无比，睁着眼睛等天亮是必然的。 　　她不无忧郁地想，从今夜起，赵双瞳的人生就此急转，之前和徐云峰的林林总总，如若往生。 　　“不想睡的话，我陪你聊天？”时钟已经过十二点了，赵景宸知道她有心事，也不催促她早点休息。 　　阳台上有双人藤椅，唐以微像小猫一样懒洋洋卷缩在赵景宸身边。两个人无所事事，于是幼稚地仰望夜空，开始数星星。 　　天边的繁星一闪一闪，多的数也数不清。两个人徒劳无功地数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夜色微凉，有些起风了，唐以微瑟缩了一下，更加显得身边人的体温的温暖。 　　赵景宸感受到了她的瑟缩，立刻拿过身旁的毯子，盖在两个人身上。他的手臂轻轻环上她的腰间。 　　唐以微怔怔地看着夜空，许久后自言自语般问：“怎么办？赵双瞳以后该怎么办？” 　　赖以依靠的丈夫撒手人寰，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家陷入绝境的公司，一屁股的债务问题。婚姻法第二十四条已明文规定：债权人就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夫妻一方以个人名义所负债务主张权利的，应当按夫妻共同债务处理。 　　赵双瞳真的摊上大事了。 　　赵景宸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颓废。他俯下头怜惜地吻她脸颊，温柔地安慰她：“赵双瞳已经跌到了人生最低点，未来只会比现在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唐以微深深地叹气，沉默不语。 　　赵景宸继续说：“你不是很喜欢《飘》那部小说嘛，郝思嘉说过：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唐以微心中一动，不禁仰头看他，他的眼底光芒细碎，那光芒像辽源的星星之火，突然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是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景宸看着唐以微进房间，一直看着她房间的灯灭了，才转身回自己房间。 　　☆、第六十七章 　　这一夜，唐以微睡得并不踏实。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即使睡着了，突然一下子又会惊醒过来，过一会又睡着，再惊醒……如此反复了好几回。 　　从第二天开始，她就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中。 　　一大早跑过步后，就先去看赵双瞳一家子，陪着他们吃过早饭后，又急急忙忙奔向事务所。 　　原来的总审计师辞职过后，一直由事务所另一位合伙人临时授命。这位临时授命的总审计师显然更乐意当个甩手掌柜，听闻唐以微要走马上任，立刻兴高采烈地甩下一个烂摊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唐以微接手后才发现，需要审核的底稿堆积如山，那个合伙人在任期间显然是消极怠工了，不然何至于积攒了这么大工作量。 　　毕竟是自己点头同意接手的，她也只能打落了门牙和血吞，只能在心底暗暗窝火，骂那个合伙人不负责任。 　　赵景宸的公司和赵双瞳老公的公司，她还要给他们重新物色合适的PE。尤其是赵双瞳老公的公司，只有新的PE入主，才能解公司的燃眉之急。 　　上次答应“慧东”半年后重新递交申请材料，时间眨眼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她必须抽空去慧东公司一趟，拿出切实的整改方案出来，这一去，五六天肯定少不了。关键现在赵双瞳又出了这么大的事，一时都不敢走这么久，实在是不放心她。 　　还有，她必须赶紧给赵双瞳找个靠谱的律师，案子法院已经受理，不出意外很快就会开庭。律师的合适人选倒是有个现成的，只是她开不了这个口，看来还是要重新物色。 　　唐以微只恨分身乏术，一个人不能掰成两个使。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唐以微正埋头翻着厚厚的名片册子，搜索有没有合适的律师。 　　她头也未抬，习惯性回应道：“进来。” 　　“笃笃笃”敲门声继续。 　　唐以微未免有些不耐烦了。她记得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因为想通通风，午饭后她就把门窗都打开了。这个敲门人怎么这么矫情，门关着那是另当别论，既然门已经开着，进来就是了，又何必拘泥于一个敲门的小细节，还反反复复地敲。 　　她不耐地蹙眉抬头，看到站在门边上微笑的男人，她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殷骏楷……他怎么来了？ 　　凝视着唐以微僵硬的表情，殷骏楷调侃的语调多少有些无奈，“为什么每次你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是卡西莫多？” 　　卡西莫多是雨果笔下，巴黎圣母院中的敲钟人。 　　眼前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那个面容丑陋的男人，相反他今天看上去还非常养眼。一身律师的标配——西装，总能被他演绎出别样的气质，今天这身是妥妥的英伦绅士范。 　　如果他是卡西莫多，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会幻想自己是艾丝美拉达呢。 　　唐以微终于找回了正常的面部表情，“你今天怎么来了？上次走的急，我都没来得及跟你告别。” 　　殷骏楷失笑，“都在一个城市里，又就职于同一个圈子，还告什么别啊，以后少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难不成你真打算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唐以微忙不迭摆手，“没没没。” 　　她忍不住暗暗揣测，看他今天这磊落的架势，应该不会跟她纠缠不清吧，她不禁默默松了口气。如果他一早就像今天这样，摆出买卖不成仁义在的高姿态，她也不至于成一只惊弓之鸟，一见他本能地就想躲。 　　殷骏楷意味深长地问她：“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永远不打算把赵双瞳的事告诉我？” 　　唐以微一愣，随之脱口而出的问题有些明知故问：“赵双瞳的事你都知道了？” 　　殷骏楷不答反问：“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和陶静茹，你们觉得靠你们两个能扛下来？” 　　嘴上虽然没说，她却在心底无声回答：可能扛不下来。 　　但是扛不下来也要扛，她和陶静茹都别无选择，现在的赵双瞳能依靠的，只有她们两个了。 　　“我今天上午去过法院了。”殷骏楷突然说。 　　唐以微又是一怔，然后突然就明白了，她立刻急巴巴追问：“法院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开庭的传票，法院昨天已经寄出，赵双瞳这几天就会收到，具体开庭的日子是下个月5号。”殷骏楷顿了一下又问：“赵双瞳现在有律师吗？” 　　唐以微看着他苦笑摇摇头，又指了指手里的名片册子，“我正在找。” 　　殷骏楷气急反笑了，“你情愿翻名片夹，也不情愿找我？” 　　她心里的回答其实是，我心虚，我不敢找你。 　　这话当然是说不出口，末了，她只能调侃一句：“你的身价那么高，我怕请不动你。” 　　殷骏楷耸肩，“身价高的确不假，但是也要看谁请。如果……”说到这，他突然顿住了。 　　似乎又要往敏感话题上引，唐以微只能选择性沉默。 　　大律师的触感多敏锐，眼见她沉默，立刻知趣地转移了话题。 　　他收起笑意，开始说正事：“我刚才已经在法院看过了起诉书。三家投资公司共计投资了2.6亿RMB，现在他们主张让徐云峰的配偶，也就是赵双瞳出这笔钱，回购他们手上的股权。如果到时候法院裁定赵双瞳没这个回购能力，那么就会进入司法拍卖程序。而一旦进入拍卖程序，估值往往会大幅缩水。所以……” 　　“所以，我们不能让这个案子进入拍卖程序。”殷骏楷未完的话，唐以微抢先说了出来。 　　“没错。”殷骏楷认同地点头。 　　两个人的观点不谋而合。他们必须尽快找到新的投资人，这个投资人还必须能一次性注资2.6亿RMB。 　　在股市、IPO过会率双双低迷的当下，“我们有钱，但是找不到好项目。”这应该是活跃于中国市场的PE当前最普遍的心声。所以赵双瞳的运气还不算最坏，在进入拍卖程序前找一家靠谱的PE，难度并不算大，再加上殷骏楷和唐以微手头都有些现成的PE资源，对资本运作也熟悉，这样又能少走不少弯路。 　　两个人正在商议大家分头去联系PE，唐以微的手机突然响了。 　　一看是个陌生的手机号，怕是推销电话，所以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起。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在楼顶……要跳楼了。”电话刚接通，带着强烈的地方口音的女声急切地传了过来。 　　虽然一时也说不上是哪里的口音，话倒是结结巴巴大致听懂了。只是唐以微还是一头雾水，甚至还猜测可能是个打错的电话。 　　夫人？二十一世纪，还有这称谓？ 　　跳楼？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你是谁？”唐以微反问一句。 　　“我是夫人请的保姆。你快来吧！”这个回答等于没回答。 　　本就忙的焦头烂额，她有限的耐心已经没了。 　　“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你可以打119，求助他们。”她平淡客气地回应。 　　对于对方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唐以微也懒得管了。管她说的是真或是假，她不是万能的救世主，大千世界，她也管不过来。 　　刚准备挂掉电话，她的心口突然没来由的一紧，复又把手机拿到耳边，焦急地问：“你夫人叫什么名字？” 　　“赵……赵双瞳。” 　　她的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栽倒。 　　如果可以，唐以微愿意不顾一切地闯过每一个亮起红灯的路口。 　　只可惜方向盘不在她手里，她除了一遍遍打赵双瞳的手机外，无计可施。只是赵双瞳的手机始终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陶静茹去了南京出差，从赵景宸公司赶回家，距离比她还远，所以她想破头，都搬不到合适的救兵。她也想过求助119，可是她又怕119的救援人员一到，反倒把事情搞糟。 　　在那个如坐针毡的十五分钟里，殷骏楷一边不断宽慰她，一边踩着超速违章的边缘，向前一路狂奔。 　　谢天谢地，他们跌跌撞撞奔上屋顶天台的时候，围栏前那个熟悉的背影还安然无恙。 　　除了风大一点，天台上幽然静谧，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满一地。 　　唐以微有些奇怪，为什么小区保安没有及时赶到？ 　　不过她也无心多想，目光牢牢锁定那个背影，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慢慢地靠近。生怕惊动那个背影，更生怕那个背影突然从眼前消失。 　　目测距离已经三米都不到了，眼看胜利在望……赵双瞳就在这时突然转过头。 　　唐以微只觉得心尖一颤，怎么就被她发现了呢？ 　　按照原计划，她是想趁她不注意，上去一把牢牢抱住她，再也不撒手。 　　她绝不允许赵双瞳死在自己面前。 　　绝不！ 　　看到唐以微和殷骏楷，赵双瞳眼神一愣，然后奇怪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唐以微搜肠刮肚地组织语言，她觉得要阻断一个人自杀的念头，必须打亲情牌，“双瞳，你想过诺诺和言言吗？他们还那么小，一个三岁，一个五岁，正是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年纪。他们刚刚没了爸爸，你忍心让他们再没有妈妈，让他们从此沦为孤儿，看尽白眼，受尽冷落，你真的忍心吗？还有你想过你远在北方的父母吗？你真的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年丧女之痛，你让他们如何能承受？” 　　唐以微说着说着，不禁潸然泪下。 　　面对着一连串的提问和唐以微的莹莹泪光，赵双瞳却突然笑了，她鼓了鼓掌说：“以微，你不去当谈判官可惜了。” 　　一顶从天而降的“谈判官”的高帽子，让唐以微有些傻眼。 　　一个想自杀的人……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 　　☆、第六十八章 　　一个想自杀的人……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买过保险吗？”见唐以微呆愣愣半晌不说话，殷骏楷赶紧接棒。只是问出的问题让人多少有些困惑，都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我好像有两百万的意外保险。”赵双瞳凝神想了想后回答。 　　殷骏楷：“好吧，那我要跟你科普一下。意外险，顾名思义，就是要在被保险人人意外的情况下，非本人不可抗力所造成的伤害，保险公司才会赔偿。而自杀，保险公司则是完全免责，所以你的两个孩子是拿不到一分钱的。” 　　认识殷骏楷这么久，唐以微第一次对他的说服力产生质疑，原来律师也有掉链子的时候。 　　有这么宽慰人的吗？还有那个敏感的“自杀”二字，更是提都不能提的呀。 　　唐以微这边是急火攻心，赵双瞳那边也理清了状况，她笑得浑身直哆嗦，“原来你们这么心急忙慌地赶回来，是以为我要自杀？” 　　看她的状态貌似还算正常，唐以微却还不敢掉以轻心，好言相劝：“双瞳，你能不能先下来，咱有话下来慢慢说，成不？” 　　赵双瞳举起手边的一本书，“你们见过一个人自杀前还有闲情逸致看书的吗？” 　　唐以微：“……” 　　好像是没有？ 　　唐以微的目光落到书的封皮上，上面有四个醒目的大字“融资融券”。 　　原来是跑到屋顶学习来了。 　　只是不带这么吓人的吧！ 　　她这才如释重负，声音却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哭腔，“那你没事跑到屋顶来干嘛？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 　　赵双瞳从栏杆边上跳了下来，“我怎么可能想不开，不负责任地抛下两个孩子，那就不是你认识的赵双瞳了。” 　　话很在理，只是唐以微耐不住还是要埋怨她，“看个书就不能在家看？” 　　“就是想上来吹吹风，想想过去和未来。”赵双瞳叹了口气，目光突然变得飘忽且忧伤，“脑子有点乱。刚刚一直在想，每个人的生命中，注定有的人只能陪你那么一段，我和云峰大概只有那么一小段的缘分，我要学会接受这个事实。” 　　说话间，她的眼中有泪光闪烁。 　　唐以微突然想起赵景宸曾经跟她说过的话，那段话印象如此深刻，以至于她依旧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对整个生命来说，接纳就是最好的温柔。无论是接纳一个人的出现，还是接纳一个人从此消失不见。我们都要学会接纳。” 　　气氛一时间有些忧伤，殷骏楷只能故意岔开话题，他上前一步对赵双瞳说：“我们下去签个授权委托书，你的案子我来全权代理。” 　　回屋后，两个午睡的孩子都已经睡醒起身，缠着唐以微要讲故事。 　　早晨唐以微见时间还早，吃过早饭后，跟他们讲过“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两个孩子听故事听上了瘾。 　　唐以微在沙发上给他们讲故事，殷骏楷和赵双瞳则紧锣密鼓在餐桌上签授权委托书。 　　当听到赵双瞳无意中提到，这套房子是赵景宸的时候，殷骏楷忍不住悄悄打量这套房子。虽然已经坦然地既成事实，但是心里还是不免五味杂陈。 　　原来那个男人跟他一样喜欢黑白色。 　　他那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搬到她对面楼里来？如果那时候他捷足先登，那个胜出的男人会不会是自己？ 　　可惜这世间，从来不会给谁如果的机会。 　　签完字后，他黯然地离开了。 　　“你怎么就觉得我打算自杀？”对这个乌龙事件，赵双瞳想想就忍不住要问保姆，虽然也知道她是善意。 　　保姆是个心善的中年妇女，从老家到赵双瞳做保姆，一做就做了四年多，早已建立起了亲人一般的感情。一提到这茬，她又开始抹眼泪，“我就是怕两个娃娃刚没了爸，别再又没了妈。” 　　唐以微不想让孩子看到这哭哭啼啼的场面，看看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四点，她也不打算再回事务所了。 　　她提议：“晚上我下厨怎么样？我的西湖醋鱼绝对是一绝。” 　　赵双瞳毫不犹豫拒绝，“你不嫌四个电灯泡太亮，我还嫌弃呢。” 　　在赵双瞳那没逮到露一手的机会，只能转而投到赵景宸怀抱。 　　“晚上回来吃西湖醋鱼。”她兴致颇高地发微信给他。 　　西湖醋鱼！ 　　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最近半年里的第三次邀约，赵景宸显然心理阴影面积足够大，有微信为证。 　　“你确定你不会出差？我不会出差？你我不会加班？天上不会下红雨？太阳不会从东边落下？” 　　唐以微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和他纠缠，没好气回一句，“想吃就早点回来。” 　　虽然过程是坎坷的，但是这西湖醋鱼到底还是吃上了嘴。 　　“吃这一口鱼，真不容易。”一筷子鱼下肚后，赵景宸忍不住感慨万千。 　　“你的帕图斯呢？”婉转的音乐声中，唐以微突然想起某人曾经承诺的名贵红酒。 　　“赵双瞳一家子在，我哪好意思回去拿。”赵景宸苦笑。 　　“帕图斯没有，我这有赤霞珠，就怕你嫌次，喝不喝？”她征求他的意见。 　　说到赤霞珠，唐以微心底不免有些唏嘘。 　　这赤霞珠还是上次赵双瞳带来喝剩下的，那天她带着红酒上门的一幕还近在眼前，那时她还是快乐的全职太太，转眼却已经是天翻地覆了。 　　世事无常啊！ 　　赵景宸说：“喝，我对红酒一点没有要求。” 　　这么好伺候！唐以微不免有些意外。 　　你还别说，这位新房客不仅好伺候，承担家务的主动性也是可圈可点。饭后不仅主动承揽了洗碗的活，洗好碗又一声不响把地板拖得光可鉴人。 　　表现之好，让唐以微都恨不得颁面锦旗给他了。 　　还是那句老话，是狐狸总是要露出尾巴的。这不，晚上临睡前，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视线余光看到唐以微已经打第三个呵欠，赵景宸及时合上电脑，好整以暇地说：“作为房客有义务，你也看到了，我已经积极地履行了我的义务。现在我们能不能谈谈房客的权利？” 　　“不能。”唐以微断然拒绝。 　　“为什么？”赵景宸语气很不满。 　　“免费居住的房客，只有义务，没有权利。”唐以微一本正经，有点故意气他。 　　赵景宸愤愤不平，“不行，你这是不平等条约，我不能接受。” 　　唐以微忍住笑意，语重心长道：“小伙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懂不？” 　　“那我还是住回去了，反正我家房间多，大不了我就睡沙发好了。”说话间，赵景宸就真的开始收拾电脑。 　　唐以微顿感不妙，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只能阻止他，“人家一家子住在那，又都是女的，你一个大男人不方便的。” 　　赵景宸沉默地继续收拾东西。 　　唐以微只能败下阵来，“说吧，说吧，你想要什么权利。” 　　他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坐过来。” 　　他的声音温柔的让唐以微不知有诈，于是毫无戒心地坐了过去。 　　赵景宸似乎特别热衷于偷袭，唐以微刚坐下，他的吻也毫无预警地落了下来。 　　柔软的唇瓣相接，连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温度。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终于被他撬开城门，长驱直入，唇齿间来来回回攻城略地…… 　　唐以微紧张地双目紧闭，睫毛微微颤抖，心跳更是快得要蹦出胸腔。 　　很久很久，他才放开她，怀里的人儿脸颊绯红，双目含春，无力地靠着他，已经软成了一摊水。 　　“我想要的权利，只有一条，就是每天一个睡前吻，这个要求不过分吧。”他在她耳边温柔地说。 　　窗外月色寂静，室内一片如水温柔。 　　一周后，徐云峰的丧事料理妥当。 　　墓地面湖背山，是块上好的风水宝地。 　　说来有些讽刺，这块墓地是徐云峰两年前购买，本来是给他的父母双亲提前准备的，最后长眠于此的，却是他自己。 　　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当天去了很多人，有徐云峰公司的同事，还有一些朋友和他的家人至亲。 　　徐云峰的老母亲已过七十高龄，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墓地上哭得几次差点昏厥。 　　唐以微一众人站在旁边陪着掉眼泪。 　　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就此归于尘土。 　　*** 　　两周后的早晨八点半，赵双瞳穿着一身黑色的套装，脚踩八公分细高跟，浑身散发着她独有的气场，昂首走进徐云峰公司的大门。 　　不对，这家公司现在已经是她的了，虽然公司目前负债累累，但她确实是这里当仁不让的法人。 　　跟两周前相比，她的脸颊清瘦了许多。没人知道这两周她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除了她自己。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这也是一个她必须经历的过程，这更是一个涅槃重生的过程。 　　今天将是她人生中的首次和PE的商务谈判，说不紧张，那是假话。 　　幸好，她的两个闺蜜和殷律师今天都陪她来了。 　　有他们，她觉得何其幸运。 　　☆、第六十九章 　　作为曾经红极一时的影视公司，徐云峰创立的“博华影业”制作过多部脍炙人口的影视作品，所以“博华影业”曾经是资本圈竞相追捧的对象。 　　然而随着IPO失败和曾经的法人突然离世，这家民营影视公司顿时陷入巨大的困境。 　　因为公司急于靠一家新的PE入主来起死回生，公司这边自然提前做好了详尽的准备工作，最大诚意的融资计划书；有说服力的精美PPT；专业的谈判团队。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是这东风并不是你想刮就能刮来的—— 　　这场众人给予厚望的融资谈判，最终以失败告终。 　　今天约见的是一家国内排的上名号的PE公司，资金实力雄厚，就是在业内的风评一般。 　　唐以微靠着椅背，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谈判桌对面的一行人，心底已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PE团队一共来了五人，皆是西装笔挺的精英范，言谈举止间，处处透着救世主的高傲。 　　或许在这些手握大笔资金、以追逐利润为唯一目标的PE的理念里，他们今天肯屈尊到一家濒临绝境的公司来，已经是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他们一开始就将自己摆在了救苦救难的“救世主”的至高位置上，那么这样凌驾于融资方的谈判，失败也就不足为奇了。 　　绞尽脑汁做出来的计划书，他们只象征性翻了几页，PPT也无人关注，对公司未来的经营管理，更是一字不提。 　　而从他们口中传达出的第一个中心思想就是，一次IPO失败不算什么，公司可以半年后再次递交材料，最快大概什么时候能够上市成功？ 　　绕来绕去，离不开公司最快上市的时间表。因为公司快速上升，他们就可以最快的套现股权，收回投资成本，瓜分利润。 　　急功近利的嘴脸一览无余。 　　只是很遗憾，这份他们最感兴趣的时间表，在场的人没人拿得出，谁也打不了这个包票。 　　听闻拿不出时间表，他们面露失望之余，又转而开始大肆压价。在商言商，融资谈判压价也是天经地义，作为PE总想以最低的价格，投资入主最优秀的公司，这本无可厚非。 　　在融资圈浸淫这么多年，唐以微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们报出来的价格，还是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是想趁火打劫来了。 　　“博华影业”虽然现在暂时陷入泥潭，今年的财务报表也一定会不尽如人意，但是公司一旦重新走上正轨，以现在屡屡黑马狂奔的影视圈，只要靠一部响当当的影视作品，就能从此翻手为云。 　　所以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博华影业”依然是一家充满了想象力的优质公司。 　　而他们压如此低的价格，只能说明一点——摆明了不看好“博华影业”。 　　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跑这一趟。 　　融资方的几个谈判代表互相递一递眼色，用眼神达成了共识，于是代表之一的唐以微率先开腔了。 　　关键时候，唐以微说话总能一针见血：“我曾经有幸听过巴菲特先生的一堂讲投资的课程。整堂课接近一个小时，而他所传达的核心理念只有一个：投资要有长远的心态和好的眼光。其实做一级市场投资和二级市场投资都很相似，都需要有长远的心态和好的眼光。” 　　“而从博华影业的财务报表上所显示出来的数据，公司上半年的经营状况与前三年相比较，保持了稳步增长，净利润和毛利率都没有下降，不良资产也始终维持在一个很低的水平。所以我可以很自信的说，博华影业就是一家你们所需要的优质公司。” 　　话说到最后，唐以微难得一见地露出了毒舌气质：“但是很遗憾，贵公司显然欠缺长期投资的心态。套用一句老套的话，不以“价值投资”为目的的长期投资都是耍流氓！” 　　被冠以耍流氓的PE们本来想以低价捡漏，如意算盘落空之下，最终只能是悻悻而归。 　　博华影业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依旧是以前的模样，所有的陈设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除了在里面办公的人已经改头换面，一切仿佛没有任何改变。 　　徐云峰离世后，赵双瞳第一次走进这间敞亮的办公室。 　　坐在这张曾经徐云峰天天就座的办公椅上，指尖传来真皮柔软沁凉的触感，轻轻转动椅背，想象他曾经坐在这把椅子上办公的样子，赵双瞳的心底百感交集。 　　她最爱的男人真的已离她而去了。 　　虽然当年也是F大新闻传播专业的高材生，但是在职场上，她并没有什么远大的追求。在锡城电视台波澜不惊地工作了两年多后，就辞职成了一名全职太太。 　　她也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是个全职太太的角色，相夫教子，归隐江湖，无欲无求。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坐到这把椅子上。 　　从幸福的家庭主妇摇身一变，成了寡妇，成了新任首席执行官。赵双瞳不无自嘲地想：上帝真是太看得起她这个小女人的适应能力。 　　她没让自己过多的沉沦于悲伤的往事，她知道，她现在没有这个权利。 　　她用调侃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担忧：“以微，你够可以的，不以“价值投资”为目的的投资都是耍流氓，现在流氓被你赶跑了，我们上哪再找下一批流氓来？” 　　跟她预料的一样，唐以微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找出资料，拍在她面前的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霸气侧漏，“这是下周要来谈判的PE资料，一共五家，从周一到周五，你没有休息日了。这五家如果没有达成初步意向的话，下下周五家继续。” 　　赵双瞳笑了，很好！她这个闺蜜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她也坚信，肯定能遇到慧眼识珠的投资人。 　　果然，下周三，“博华影业”就遇到了这慧眼识珠的投资人。 　　一家规模排不上名号的新成立的PE公司，不仅拿出了最有诚意的投资计划书，对于企业日常经营管理，也提出了很多创新的思路，更希望未来能参与到企业的经营管理当中。 　　换而言之，就是希望与企业同呼吸共命运。 　　连日来的努力和挑灯夜战终于有了回报，唐以微也终于能定定心心和赵景宸吃上一顿舒心的晚饭了。 　　赵景宸提议换换口味，包饺子吃，还特别关照，不要买现成的饺子皮。 　　他那双熟练超控无人机的手竟然还会擀皮，擀的还挺熟练，那熟练的手势是装不出来的，唐以微惊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她忍不住好奇问：“你什么时候学到这一手的？” 　　赵景宸说：“我奶奶是北方人，以前大年夜年年包饺子，家里人都是一边看春晚一边陪着她一起包，慢慢地就学会了。” 　　见唐以微一直饶有兴致地研究他擀皮的手势，赵景宸问：“想学吗？” 　　唐以微一个劲点头，还以为他要手把手教她。 　　赵景宸却说：“那简单，周末去我奶奶家，让奶奶教你，上次打电话，她老人家还说……想见见孙媳妇呢。” 　　孙媳妇！ 　　唐以微有点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浑然忘了一手的面粉，鼻尖被抹的白白的，落在赵景宸眼中，只觉得说不出的可爱。 　　“过来。”赵景宸示意她。 　　屡次被偷袭，唐以微已经建立了警报系统，“不来，你又想干嘛？” 　　赵景宸：“鼻子上有面粉，我帮你擦。” 　　生面粉，料想他应该不会吻上去，唐以微这才走过去，抽了张纸巾递给他。 　　他果然没有吻她，却也没有纸巾去擦，而是用自己的脸颊去擦她的鼻尖，于是两个人的脸颊上都糊的白花花的一片。 　　两个人互相端详，再笑作一团。 　　闹过擦干净后，唐以微拿他打趣，“如果以后想改行，可以开个饺子店。” 　　赵景宸竟也不反对，还欣然接受，他的眼中蕴着笑意，“好啊，我负责后厨，你坐在收银台负责收钱管钱，当老板娘，我们夫唱妇随。” 　　夫唱妇随！唐以微的心像涟漪般荡漾开来。 　　从晚上十一点起，唐以微就不停地看时间，只觉得这一小时的等待史无前例的漫长。 　　终于指针指向午夜十二点。 　　她从床上轻轻爬下来，走了没两步，又脱掉了脚上的拖鞋，蹑手蹑脚出门。 　　侧耳倾听了一会，赵景宸房间里悄无声息，人应该已经睡着了。 　　她轻轻转动他房间的门把手……很好，门没有上锁。 　　她轻手轻脚慢慢走进去。 　　本以为会漆黑一片，结果屋内出乎意料的视线良好。临睡前，他应该是忘了拉上窗帘，皎洁的月光顷撒在屋内的每个角落，唐以微能清楚地看到，床上睡着的人盖着被子，身形轮廓清晰可辨。 　　她走到床边，把包装精美的小礼袋放到床头柜上，想了想还是觉得放到枕头旁边更好一些，这样他一起身就能看到。她又继续走近一步，俯身前倾，把礼袋往枕头底下塞。 　　两米的大床，凑近枕头挺不容易，不过她还是成功办到了。 　　只是千算万算，唯一没算到刚打过腊的地板实在太滑了…… 　　唐以微重重栽倒在沉睡中的人身上。 　　☆、第七十章 　　失去平衡的唐以微几番挣扎都没能爬起来…… 　　几秒钟后，房间的灯啪得的亮了。 　　唐以微这才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暧昧的姿态窝在某人的怀抱里。一转头，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你半夜跑来干嘛？”他目光灼灼地看进她眼底。 　　她努力从他怀抱里挣脱开来，狼狈不堪地爬到枕头边，抽出那个礼袋。 　　她又调整一下姿势，跪着床上，眼巴巴看着他，递上礼袋。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又深吸一口气，这才郑重其事地说：“祝你生日快乐！” 　　辛辛苦苦等到半夜十二点，就是想做第一个送上生日祝福的人，只不过这样把他闹醒，并不在她的计划内。 　　赵景宸从礼袋中抽出了一张健身卡。 　　他不太相信地扬眉：“送我健身卡，是嫌我的身材不好？” 　　唐以微摇头，“不是，不是，我实在想不出来送什么好。前两天看到小区门口新开了一家健身房，进去看看设施还挺完善的，就想你工作之余去健健身不是很好么。所以就帮你办了张年卡。” 　　他像是突然明白了，浅浅莞尔，“喔，那就是嫌我的运动量不够。” 　　唐以微拼命摇头，“你想多了，我没这个意思。” 　　她在心底默默哀嚎，一张健身卡，引发他这么多猜测，早知道就送别的东西了。 　　借着柔和的灯光，赵景宸的视线定格在她身上，眸色渐渐控制不住地加深了。她光着两条细长白皙的手臂，黑色真丝吊带睡衣贴在姣好的曲线上，锁骨漂亮，玲珑有致，若隐若现。 　　他的话中似有所指地问：“要不我现在把今天的运动量补上？” 　　顺着他的视线，唐以微不禁好奇地低头打量自己。这一眼让她的脸顿时又红又白，再也淡定不起来了。 　　她竟然忘了自己穿着一件肉眼可辨的吊带睡衣…… 　　这件睡衣她从不在卧室以外穿，她怎么就忘了？ 　　丢脸死了，还是赶紧开溜吧。 　　“你早点睡，我走了，晚安！”唐以微边说边往床边上悄悄地后退，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现在溜还来得及。 　　把人吵醒了就想溜，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赵景宸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捞入怀中。一俯首，对着那花瓣一样娇嫩的唇就亲了上去。 　　房间里的气息瞬间变了，唐以微也察觉了变化。 　　唇瓣刚刚从窒息的边缘解放出来，光滑的颈间就迎来了温柔的浅啄，她怕痒地缩起脖子，下意识地躲了躲，却被人欺身压住，这下她再也动弹不得，手腕也被他牢牢扣住。 　　他的呼吸凌乱地落在她颈间，炙热的灼烤着她娇嫩的肌肤。 　　他在她耳边问：“过生日的人有权利提出三个马上想实现的愿望吧？” 　　“……”唐以微已经被他吻的晕头转向，垂死挣扎般弱弱地反驳：“不是马上实现，只是许愿。不一定都会实现，实不实现看你的诚意，心诚则灵。” 　　“我很有诚意的，不信我做给你看。”他的做给你看，就是落实在唇上和手上，落实的还那么霸道和彻底。 　　“我不贪心，我只要一个愿望……我的生日礼物是你。”他沙哑着嗓音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唐以微现在终于知道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半夜十二点送生日礼物，她怎么就走了这步昏招。 　　赵景宸炙热的吻到处熨烫，他慢慢引领着她，在那个未知的男女世界辗转起伏……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悄然照耀进房间。 　　唐以微睁开眼，第一时间对上的是赵景宸清亮的眸子。 　　他微微侧着身体，眼底蕴着笑意，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他这神清气爽的模样，显然已经醒了有一会，都不知道他这么看着自己，已经看了有多久。 　　他把她脸上的碎发别到耳根背后，很自然地问：“醒了，昨晚睡得好吗？” 　　被他这么一问，唐以微已经不好意思起来，她刚想转过身，他的长臂一伸，已经顺势圈住了她。 　　在他的视线之下，她的脸克制不住的红了，延伸到脖颈和耳根，像只煮熟的小虾。 　　“没睡好？”他捏住她的下巴问。 　　“嗯。”唐以微点头，继而又心虚地把脸埋在他胸口，以此躲开他灼热的视线。 　　这么多年一个人睡惯了，旁边突然多出了一个人，怎么可能马上就适应。虽然也迷迷糊糊睡着了，但是终究睡得不安稳，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算完全进入梦乡。 　　赵景宸抱着胸口的小脑袋，吻上淡淡香气的柔软发丝，笑着说：“那你要赶快学会适应，毕竟要睡一辈子呢。” 　　睡一辈子！ 　　唐以微臊的都不敢往下想。 　　“我们可以分床睡吗？一个房间放两张床。”她突然脑洞一开问。两个人睡一起，睡眠质量真的大打折扣。 　　“想都别想！”赵景宸断然拒绝，振振有词道：“抱着老婆一起睡觉是我最大的梦想。” 　　呃，唐以微无语凝噎，堂堂的大CEO还能不能有点更崇高的追求？ 　　她忍不住轻叹一声，生平第一次觉得，幸福如此触手可及。 　　“周六，再睡一会？”赵景宸提议。 　　“嗯”，唐以微懒懒地回应他。昨晚的确没睡好，确实需要补上一觉。 　　这样懒散又闲适的时光在唐以微的记忆里极少存在，没有审计底稿在等她，没有PE要联络约谈，更没有发配在外的审计项目。 　　这样的时光真的很好！ 　　虽然暂时还没有适应，但是有他拥着她入睡，把她的心乃至她的整个世界，填的很满很幸福。 　　渐渐的，唐以微满足地酣然入梦。 　　***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阳春三月。 　　仿佛在一夜间，锡城几万株樱花树就竞相开放了。 　　走在锡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如梦似幻的花团锦簇，随着阵阵清风吹过，花瓣如雪花般洋洋洒洒，迎风飞舞，美不胜收。 　　在这个春意盎然的三月，唐以微的职业生涯迎来了重大的转折。 　　虽然已隐隐有一些预感，陶静茹拿着唐以微的辞职报告，还是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现在看来，她的预感不是捕风捉影。因为就在最近的几个月内，唐以微一直用总审计师的标准，竭尽全力培养林羽静，又手把手把苏晓菀带成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项目经理。给事务所新员工的培训学习更是史无前例的密集。 　　如此竭尽全力又不遗余力，让陶静茹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要交代后事了。 　　果然，今天一上班，唐以微就用一份辞职报告，给了她一道晴天霹雳。 　　“我以为这个事务所谁都可能辞职，唯独你不会。”陶静茹的声音难掩失落。 　　唐以微说：“一年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哪怕在半年前，赵景宸第一次提出挖她的时候，她也坚定地以为，审计会是自己毕生的事业。 　　陶静茹问：“辞职了准备去赵景宸公司？” 　　唐以微点头，“他们公司的首席财务官一职悬空太久了，我必须过去了。” 　　陶静茹叹气，“我记得以前你经常吐槽办公室恋情，说什么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容易审美疲劳。” 　　“是啊。”自己说过的话唐以微当然不会否认，“曾经我还有一个最大的执念，就是希望与自己心爱的男人在各自的行业里势均力敌。觉得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也才能长久地让爱情保鲜。” 　　但是人的想法就是这么复杂多变，尤其是经历了徐云峰的突然离世，赵双瞳的人生急转之后，她突然就幡然醒悟了。 　　人的一辈子说长也不长，如果按70年算，也就只有25550天。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徐云峰和赵双瞳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例子。 　　所以她打定主意，赵景宸的过去她来不及参与，但是他的未来，她一定要奉陪到底。 　　她要陪着她一起创业，她要陪着他去上交所敲钟，她更要陪着他笑看每一个日出日落……未来他人生中的每一件事，每一天，她都要陪着他。 　　“真的打定主意了？”陶静茹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一开口便是覆水难收。只是就是不甘心，还是要巴巴地追问一句。 　　唐以微开始如数家珍：““慧东”那么难啃的一块骨头，我也终于啃下来了，IPO上周刚刚过会。你都不知道，发审委现场提问环节，有多惊心动魄；赵双瞳公司的融资计划也已经到位，法院已经撤案；以林羽静现在的能力，接任总审计师没有任何问题；苏晓菀带队驻外审计，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 　　说到这，她莞尔一笑，表情有些夸张：“现在赵景宸公司C轮融资一直不顺利，我要江湖救急去了。” 　　虽然她说的都是事实，但是陶静茹只觉得有自吹自擂的嫌疑。她忍不住翻翻白眼，啐她一口，“别把自己标榜的像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事务所少了你，每天照常运转。” 　　那是当然，唐以微点头。 　　在这个人口已突破七十亿大关的星球上，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第七十一章 　　唐以微用两周时间完成了全部交接工作。 　　最后一天下午，她在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时，苏晓菀耷拉着脑袋默默走了进来。 　　“唐经理，以后我就是个没娘的孤儿了。”刚一开腔，她眼中已是泪光莹莹。 　　直看得唐以微心中不忍。 　　毕竟大学一毕业就进入事务所，一进正勤所就跟在唐以微身边，如果没有她毫无保留的言传身教，再摸爬滚打个五年，她苏晓菀也不一定爬到项目经理的位子。这种知遇之恩，苏晓菀打心底感激不尽。 　　两年多搭档下来，这种感情亦师亦友，自然超越了寻常。如今突然听闻唐以微要离职，她一时难以接受，也实属正常。 　　唐以微笑笑，“你现在都能带队出去披荆斩棘了，哪还需要我。” 　　苏晓菀红了眼眶，“以后要经常回来看看我们。你要胆敢忘了我们，我就杀到宸昆科技去找赵总要人。” 　　唐以微又笑，她直起身子，隔着透明玻璃环顾整个办公区，一半感慨一半戏谑的口吻说：“这里有我最深的记忆，这里也有我的股份。所以不管是为了感情或者是为了钱，我都会经常回来的。” 　　说实话，谈钱多少有些违心，因为她压根儿不缺钱。谈感情那才是大实话一句。 　　因为她最美好的年华都留在了这里。 　　遥想当年，一个没有爱情依托的女孩，工作就成了最大的慰藉。曾经有过无数个夜晚，她在这里挑灯夜战，与形形色色的底稿和财务报表相伴。 　　所有的努力和奋斗最终都化成最深的记忆，如同最深刻的烙印，这辈子再也磨灭不了。 　　唐以微忍不住默默唏嘘，她在正勤所的这一页就此翻过了。 　　审计三部也算是唐以微的娘家，于是自动自发订了饭局，给唐以微饯行，他们又邀请了总审计室的三位员工一起入席。 　　唐以微虽然辞掉了总审计师的正职，但是在事务所的股份并没有退出，有这一层关系在，以后和正勤所少不了还要常来常往。所以这顿饯行饭在她看来，更像是一个寻常的聚餐。 　　只是苏晓菀还没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 　　于是一众人都被她绑架，都苦着一张脸，像是生离死别一样。 　　唐以微哭笑不得，她端起红酒杯敲敲玻璃转台，戏谑道：“喂喂，这一个个都怎么了？我没得不治之症，我明天也不会移民火星，别搞得像参加葬礼一样，成不？” 　　聂涛举杯吆喝：“对啊，唐经理怎么说还是五个合伙人之一，大家都不要哭丧着脸，来，一起走一个。” 　　于是大家都举起酒杯，在玻璃转台上一通热闹地乱敲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别别扭扭的气氛这才被彻底扭转过来。 　　那天一众人都放开了喝，到饭局结束的时候，人人红光满面，醉态可掬，走路摇摇晃晃。 　　虽然喝了不少酒，唐以微还留着一丝清醒，她拦住正要刷卡买单的三部经理聂涛，“我来，这顿饭必须我来。” 　　聂涛了解她的心性，于是默默退到一旁，没再和她客气。 　　唐以微步履虚浮地走出饭店时，赵景宸的车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门口等她了。 　　一直看着所有人上车离开后，唐以微才摇摇晃晃爬上他的车。 　　赵景宸手握方向盘，也不急着发动汽车，只是侧着头笑意盈盈地一个劲端详她。 　　眼前的人平常一副高傲的强硬模样，怎么每次一喝多，就是一副眉眼弯弯的讨喜样，有点像庙里的弥勒佛。 　　眼瞅着……好像胖了不少。 　　趁着她难得的稀里糊涂，赵景宸又忍不住手痒地去捏她的脸颊。平常她清醒的状态，想捏一下，她总是左躲右闪，比泥鳅还滑。 　　嗯，软糯光滑，手感不错！ 　　赵景宸心底颇有成就感，他为她量身定做的“增肥计划”成效显著。 　　最近几个月来，只要有空闲，他就会带着她到处觅食，锡城稍微有点名气的餐厅都吃遍了。以至于后来要找一家新面孔的餐厅，都很不容易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小妮子的脸蛋上已经显现J大时的婴儿肥。 　　不错，养肥点，受益人终归是自己。 　　昨晚，小妮子往电子秤上一站，一开始以为眼花，揉了揉眼睛后再看，然后就是一声尖叫，“太可怕了，我竟然胖了十斤。” 　　在唐以微记忆里，这是一个突破历史新高的恐怖数字。一个冬天一直穿的比较宽松，不显山不露水，居然就胖了十斤。 　　赵景宸赶紧过来安慰她：“你以前太瘦了，现在这身材恰到好处。” 　　小妮子沉默许久后，长吁短叹地总结：“岁月是把杀猪刀，男友是把猪饲料。” 　　居然说他是猪饲料。 　　最后一气之下，猪饲料把她欺身压在床上，狠狠欺负了个够。 　　小妮子显然是忘了，骂他是猪饲料，那她不就是吃猪饲料的小猪仔了。 　　“平常老嫌我酒品不好，今天怎么不来替我挡酒？”唐以微醉眼微醺，软软地斜靠着车窗，假意埋怨他。 　　下午打电话喊他过来一起吃晚饭，本来料想他肯定会答应，结果他以忙为理由拒绝了。当然，对他的缺席唐以微也并不太介意。 　　赵景宸调侃道：“我把他们的头儿给挖走了，估计看到我，一个个都跟我急红眼，为了保障人身安全，想想还是不能露脸。” 　　其实他并没有说实话，今天一整天他都忙的不可开交，到现在还饿着肚子。两天后他要给新任首席财务官一个惊喜，现在暂时还要保密。 　　赵景宸发动汽车，一脚油门开到湖滨街秀色私房菜门口。 　　“吃夜宵？”唐以微诧异地问。 　　赵景宸把汽车熄火，扭头跟她商量：“我还没吃晚饭，陪我吃点，如果不想吃就陪我聊聊天。” 　　秀色是一家装修精致的杭帮菜馆，老板跟赵景宸是多年的朋友，见老友突然大驾光临，老板立刻热情地上来招呼他们。 　　老板是个地地道道的四川人。唐以微很是诧异，四川人不安分守己开个川菜馆，却要跨界开杭帮菜馆，只觉得匪夷所思。 　　赵景宸第一次带异性来这吃饭，老板一见唐以微立刻双眼放光，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说：“宸宸，你女朋友？这个女娃子长的真乖。” 　　唐以微的注意力都被“宸宸”这个称呼拐跑了，对老板夸她长得乖，倒一点没在意。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听人喊他“宸宸。”，只觉得有趣的很。 　　老板前脚刚走，唐以微就笑得合不拢嘴，她模仿老板的四川腔：“宸宸，这个男娃子的名字真乖。” 　　赵景宸无动于衷，只是挂着“别得意，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的笑容，意味深长。 　　点完菜后，赵景宸就熟门熟路带唐以微上到三楼的露台。 　　露天上面积不大，只有一张藤椅桌子，还有几张精致的藤椅搭配。围栏边上种了一圈叫不出名字的五颜六色的小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摆，煞是好看。 　　秀色唐以微以前也来过，却从来不知道顶楼还有这么一个别致的露台。这个露台显然不对外开放，只为老板的三五好友而设。 　　晚风习习，三月间的风，吹着身上只有春意没有寒意了。 　　眼前是湖滨街灯火辉煌的璀璨夜景，蜿蜒曲折的闪耀灯火延伸至很远很远。靠在栏杆上，唐以微看得几乎呆住。 　　为着这份养眼的夜景，刚刚从餐桌上下来不到半个小时的唐以微，不知不觉间又吃了很多。 　　赵景宸很快就满足了她的好奇心，这家店的老板娘是地地道道的浙江人，开家杭帮菜馆也就不足为奇了。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吃饭的过程中，唐以微难得的童心大发，肆无忌惮地拿“宸宸”这个名字开玩笑。 　　“来，宸宸我帮你夹菜。” 　　“宸宸乖，多吃点，别饿着了。” 　　“宸宸，吃饱了吗？” 　　…… 　　一回到家，唐以微酒已经醒了大半，忍不住埋怨他，“这一顿夜宵，估计又要胖两斤。” 　　赵景宸走到沙发前抱起她，用心感受了一下，“嗯……差不多是胖了有两斤。”他说这话时样子一本正经，说的就像真的一样。 　　唐以微被逗的咯咯直笑。 　　本以为抱一下就会放她下来，压根儿没想到，他抱着人转身就拐进了卧房。 　　唐以微当即惊呼：“你想干嘛？” 　　赵景宸把人扔到床上，顺势俯身压上，他嘿嘿冷笑地反问：“你说我想干嘛？” 　　唐以微楞了楞，继而不太好意思地表示：“不要啦，昨晚不是才……” 　　赵景宸振振有词：“昨天吃过饭，今天就不吃了么？” 　　貌似还挺有道理。 　　唐以微还是忍不住抱怨：“这算不算纵……” 　　抱怨声被赵景宸以吻封住，他急切地探索攫取她的唇舌，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唐以微被他吻得头晕目眩，她用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不无担忧地想：“虽然说……食色性也，但是赵先生的需索也太旺盛吧？长此以往，会不会……肾亏？” 　　哎，看来要炖点补肾的食材了。 　　赵景宸一边狠狠地欺负她，一边暗哑着嗓音问：“一晚上宸宸，宸宸，叫的开心吗？” 　　“哼哼，小妮子还敢调戏我。” 　　唐以微第一次深切地感觉到，赵景宸先生的属性，好像不是那么人畜无害，原来深藏着这么强烈的报复心。 　　☆、第七十二章 　　唐以微并没有利用离职后难得的空档期，趁机休息几天，虽然赵景宸这么善意地建议过她。第二天一早，她就准时去“宸昆科技”人事部办理了入职手续。 　　当了六年多的CPA，跟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没什么区别，早把她炼成了妥妥的劳碌命，现在是想闲都闲不下来了。 　　才第一天上班，在小区地下车库，CEO（首席执行官）和CFO（首席财务官）就产生了分歧—— 　　开一辆车上班还是开两辆车？ 　　赵景宸显然并不介意让公司员工知道他们的恋人关系，所以提议开一辆车上班，给出的理由也是高端大气。 　　“二十一世纪，低碳环保，节能降耗从我做起。” 　　唐以微听而不闻，用车钥匙遥控打开自己的车门，坐进车里摇下车窗后，她才给出自己的理由：“二十一世纪，办公室恋情是阻碍企业发展最大的绊脚石。” 　　这并非是她的危言耸听。 　　他与她的这一层私人关系已经算是职场上的大忌。这么多年审计的经验，那种夫妻老婆店她见的多了，因为私人的关系，会导致管理上产生很多弊端，更会阻碍企业发展的步伐。 　　所以她不能让员工知道他们的关系。 　　CFO如此有主见，CEO只能无奈地耸耸肩，“姑娘，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贫穷和爱，你想隐瞒却欲盖弥彰。” 　　*** 　　宸昆科技的人事经理刘雨菲趁着唐以微埋首填写资料，好几次悄悄打量眼前这位气质出众的女子，对这位空降兵——新任CFO，她暂时还有些摸不清来头。 　　虽然前一阵公司已经风言风语传开了，说这位CFO是从一家知名大会计师事务所跳槽过来，有着丰富的IPO经验，对公司未来能否顺利上市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这位CFO与CEO是何关系，公司内部却无人知晓。 　　办理好常规的入职手续后，出于对这位美貌与智慧兼具的新CFO的敬畏之心，刘雨菲亲自引领唐以微到她的办公室去。 　　办公室内纤尘不染，米色系的装修风格和办公家具，将办公室的冷硬气质消减许多，落到窗的采光充沛。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 　　CEO与她一墙之隔。 　　说墙其实并不恰当，确切地说，应该是隔着一块半透明的磨砂玻璃，磨砂部分还仅限于玻璃的中间区域，弯腰或昂首，隔壁办公室一览无余。 　　都不用猜，唐以微可以肯定，这间办公室是他故意安排给自己的。 　　她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二十四小时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以后也不知道是可喜还是可忧？ 　　果然，刘雨菲介绍说：“这间办公室是赵总亲自为你您选的，不知道首席财务官您是否满意？” 　　这个“首席财务官”的称谓落在唐以微耳中，只觉得浓郁的违和感。 　　唐以微温和地对刘雨菲说：“办公室我很满意。还有，以后你可以叫我以微，或者也可以叫我唐经理。” 　　“好的，那您先忙，我就先下去了。”刘雨菲礼貌地退下。 　　唐以微环顾一圈后，下意识扭头看了眼隔壁的办公室，赵景宸的人并不在，应该是去了技术部。 　　她在办公椅上慢慢坐下，心底的情绪有些复杂，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不太真实，像是虚幻的梦境。 　　自己的男朋友突然成了自己的上司，这种奇妙的角色转换，她还需要时间去适应。 　　上午十点，在会议室举办了一个剪短的欢迎会，欢迎新任CFO的到来。参会的都是企业的高层，赵景宸把大家一一介绍给唐以微。 　　下午，唐以微就紧锣密鼓投入了工作。她让财务部把最近三年的财务账目都搬到了她的办公室。 　　一个下午，赵景宸都不知道隔着玻璃投过去了多少次关注，却只能看到堆成小山的账簿，那张他最期待看到的俏丽脸庞隐藏在账册后面，始终不见踪影。 　　新任CFO工作如此拼命，赵景宸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高兴请了一个尽忠职守的优秀员工？还是担心那么多账册，她那个小脑袋瓜够不够用？ 　　第二天一早，唐以微就被赵景宸拖进了他的车内。 　　她定出来的兵分两路上下班的条款才执行了一天，这个人就要推翻，唐以微不禁大声抗议：“你要干嘛？” 　　赵景宸还故意卖个关子，“今天旷工一天，我们出去玩。” 　　出去玩？唐以微撇撇嘴。嘴上虽然没说，心底却无声地告诉自己：我赌两包辣条，肯定有别的正事，绝对不是出去玩。 　　果然！半小时后，车子稳稳停在凯悦山庄门口。 　　凯悦山庄是锡城知名的花园酒店，因为有大片精心打理的碧绿草场，所以被许多崇尚草坪婚礼的新人们所青睐。 　　看到停车场上停的密密麻麻的汽车，唐以微满腹狐疑地下车，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不会是带她来参加婚礼吧？……不对，哪有早上九点就举办婚礼的。 　　“送给我的首席财务官一个惊喜。”赵景宸边走边神神秘秘地说。 　　随着凯悦的特大礼堂的门被推开，唐以微被里面攒动的人头吓了一跳。 　　一看那个阵仗，唐以微立刻就明白了，今天是宸昆科技的无人机新品发布会。 　　各大媒体记者、科技界的人士、以及想对“宸昆科技”投资的PE、VC们，把偌大的礼堂挤得满满当当，连过道都站满了人。 　　唐以微和赵景宸费了好大的劲，才吃力地挤到主办方的固定区域。由袁昆带队的一众技术宅们以及公司高管们，都已经早早就到了，准备工作也安排妥当。 　　指针刚刚指向上午9点18分，全场的灯光瞬间熄灭，四盏银色射灯刷的点亮，briantylerfeatslash-mustangnismo（《速度与激情》原声）的音乐声也随之响彻整间礼堂。 　　踩着一个极度高昂的音符，四架银色的“flyer”918系列无人机突然从礼堂的四个角落腾空跃起。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都被牢牢吸引，现场所有的摄像机高速运转，镁光灯闪烁不断。 　　四架“flyer”918的多旋翼高速转动，从现场每个人的头顶呼啸而过，它们时而紧紧相随密不可分，时而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在大家仰着头到处搜寻的时候，它们突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天而降。 　　它们将神出鬼没，装酷买炫玩到了极致。 　　在科技感十足的音乐声烘托下，视觉冲击更加强烈，所有人的情绪被点燃和引爆，现场叹为观止的声音不绝于耳。 　　随着四架无人机消失于众人视线，接下来轮到CEO闪亮登场了。 　　黑色大屏幕前，赵景宸手握遥控，将一张张数据展示在众人面前，从容地为大家做详尽阐述。 　　令同行和专业人士叹为观止的漂亮数据。 　　CEO英气逼人的外形，从容不迫的气度，裁剪合体、气宇轩昂的定制西装。 　　每一项都是加分项。 　　现场所有人都被征服了。 　　这还没完，好戏还在后头。 　　CEO刚刚下场，现场的灯光再度熄灭。 　　十秒钟的等待后，音乐声突然响起，紧接着一盏金色追光灯啪的被点亮，性感又富有磁性的男声从礼堂顶棚传来。 　　青春无悔，逐梦远方 　　天际辽阔，我心飞翔 　　就在此刻，我即将起航 　　让梦想化为我最坚实的翅膀 　　…… 　　大家都顺着追光灯仰头张望，这才震惊地发现，著名男歌星高思允吊着威亚正缓缓从顶棚降落。 　　现场顿时爆发出无数的尖叫声，尖叫声又以女声居多。 　　“高思允，高思允竟然来了……” 　　“天哪，我最喜欢高思允……” 　　高思允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男歌星，所到之处，交通瘫痪，尖叫声响彻云霄。今天现场的反应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似乎是为了配合无人机这个主题，高思允今天穿着一件酷酷的黑色皮风衣，风衣随意的敞开，内搭黑色紧身T恤，黑色紧身牛仔裤，将他据说每天泡在健身房8小时的完美身材，淋漓尽致地展示在众人面前。一副超大墨镜，酷炫感十足。 　　他站在舞台上中央，深情演绎着他的经典歌曲《我心飞翔》，不论是歌名，还是极具科技感的曲风，都跟今天的主题高度吻合。 　　“你花了多少钱请到他的？如果这场发布会的费用超出预算，我肯定在董事会上弹劾你。”唐以微目光牢牢锁定舞台上的高思允，饱着眼福的同时，还不忘向身侧的CEO发难。 　　现在公司C轮融资进展并不顺利，账上的流动资金捉襟见肘。唐以微早就听说，高思允的出场费稳坐国内头把交椅，为了打造一场轰动效应的新品发布会，在公司现金流并不充裕的状况下，花大价钱请大明星，唐以微完全持反对意见。 　　赵景宸得意地笑了，给出的回答让唐以微大吃一惊，“请首席财务官放心，没花公司一分钱。” 　　☆、第七十三章 　　唐以微用惊讶的眼神看他，表示自己完全不信，“从没听说高思允热衷于公益事业。” 　　赵景宸认同地点头，“没错，高思允的确从不参加公益活动，但他却是无人机的骨灰级发烧友。” 　　“然后呢？”她目不转睛看着他，追问。 　　“我和他碰巧在同一个无人机航拍群里，某次群聚会就认识了他。上个月我在群里说公司要举办无人机发布会，于是很多群成员问我讨票，我顺手也送了一张给他，结果他就主动提出要来友情出演。” 　　“然后他就一分钱都报酬不要，就来了？”唐以微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是啊。”赵景宸肯定地点头，转念又说：“其实也不算一分钱不要。他喜欢收集无人机，我就把公司的每一款无人机都送了一架给他，算下来也要十万块吧。我还答应他，以后有新款出来，就第一个送他一架。” 　　干的漂亮！ 　　唐以微听的两眼大放光芒，甚至主动跟他击掌庆祝。 　　试问当下明星动辄八位数的代言费、出场费，即便是送高思允一辈子无人机，那也是个赚钱的买卖，还赚大发了。以高思允的知名度和八位数的粉丝群，他的广告效应，那是无法估量的。 　　“那你怎么不趁热打铁？”唐以微忽又不满地问他。 　　“趁热……打什么铁？”赵景宸摸不清她的路数。 　　唐以微说：“既然他已经答应友情出演，你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索性让他把我们公司的形象代言人也友情出演了？” 　　赵景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足足有五秒钟以上，然后突然就哈哈大笑，笑的无奈又纵容。他还第一次发现，小妮子身上有这么浓的管家婆气质。 　　他忍不住笑着调侃她：“我的首席财务官，你这算盘打的可真好。要不一会儿我把高思允介绍给你，你去跟他谈谈这免费代言的事。” 　　唐以微撇嘴，“我谈就我谈，反正谈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赵景宸本以为她是赌气说的玩的，没曾想，她还真说到做到了。 　　发布会的最后环节是草坪酒会。 　　诺大的碧绿草坪上，刚刚在礼堂内密集的人流被分散的熙熙攘攘，大都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客套寒暄。 　　赵景宸被一帮业界的技术人士拉着在聊天。 　　唐以微站在自助餐桌前，给自己挑了杯蓝色的鸡尾酒，一边慢慢小口抿，一边转动视线，搜寻目标。 　　以高思允的明星气场，其实都不需要刻意去寻找。刚一转眼，唐以微就看到了那个最大最热闹的人群，大堆的人正围绕着他索要签名。 　　唐以微并不追星，对高思允了解的也非常有限，她对他的认识仅限于一个大长腿、唱歌好听、颜值担当的男人。 　　唐以微饶有兴致地远远观望，高思允私下暴露出的个人素质不错，因为他很有耐心地满足了所有人的签名要求。 　　她一直耐心地远远等着，一直到人群渐渐消散，她才走上前，递给高思允一杯色彩斑斓的鸡尾酒。 　　“今天的鸡尾酒调的不错，你试试。” 　　“谢谢！”高思允并不认识她，但是也礼貌地接过并道谢。 　　唐以微也不绕弯子了，直接跟他表明自己的身份，并且单刀直入地问：“如果我们公司想请你代言，可否给个友情价？” 　　她当然没有提出友情免费代言，刚刚跟赵景宸随口那么一说，又以玩笑成分居多。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友情代言，那是太无礼太过分的要求，人家跟你非亲非故，凭什么。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希望能以半价谈成这个代言。 　　高思允歉意地摇头，“不好意思，虽然我跟你们赵总私交不错，但是友情价这个先例我不能开。因为一旦开了头，以后别的公司都会无孔不入地来找我要友情价，我的个人代言事业就毁了，而且我的经纪公司肯定也不会答应。” 　　唐以微被他一脸真诚的歉意弄得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自己这个要求的确过分了，还是考虑的不周到，做事草率了。各行有各行的规矩，自己不能坏了演艺圈的行规。 　　“对不起，我失礼了。”唐以微赶紧致歉，“我不应该提这种坏你们行规的要求，今天你能来，真的已经很好了，谢谢你！慢用。”说完她礼貌的一躬身，转身慢慢走开。 　　刚走了没几步，高思允突然又喊住她，“唐小姐，你等一下。” 　　唐以微端着酒杯，复又走回。 　　高思允用他迷人的眼睛，居高临下温柔地看着她，“拒绝一位美丽的小姐，总让我觉得于心不忍。我考虑了一下，我可以在我的微博上发一些视频，是我玩无人机的视频，这其中自然也会给Logo一些镜头。微博不同于广告代言，所以没有任何费用问题。唐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本来以唐以微的猜测，他喊住她，是广告代言还有商量的余地。压根儿没想到，居然掉下来这么大一个免费馅饼。 　　二十一世纪，互联网时代教会人们一个道理—— 　　粉丝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 　　以高思允几千万粉丝的微博账号，这比什么黄金档广告代言都行之有效。 　　唐以微兴奋的心都要飞出胸腔了。 　　“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她激动地主动跟他敬酒碰杯。 　　高思允的助理穿过草坪走了过来，悄声跟高思允说：“保姆车已经到门口了，飞机两小时后起飞，我们现在必须出发了。” 　　高思允扭头跟唐以微告别，“我要先走了，这位美丽的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希望能早点吃上你和赵先生的喜酒。” 　　唐以微略显惊讶，她忍不住好奇地问：“我记得赵景宸没有给我们做过介绍，你怎么猜到的？” 　　高思允脸上浮现迷人的笑容笑容，“这还用猜吗？赵先生的微博微信里，都是你的照片。每次看他发的照片，我觉得他对你的爱都要从手机屏幕上溢出来了。” 　　原来如此，唐以微哑然失笑。 　　目光追随着高思允潇洒的身影渐行渐远，她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要学一学追星，当一回高思允的小粉丝。 　　她又走到自助餐桌旁，心情愉悦地吃下两块小甜点，又给自己重新换上一杯鸡尾酒。 　　百无聊赖之下，开始寻找赵景宸的踪迹。 　　与赵景宸浅笑谈话的对象已经换了，从几位技术专业人士换成了一位年轻女性，看身材侧影，不出意外应该是个美女。 　　唐以微生出了好奇心，于是端着酒杯，缓步朝热聊的两人走去，一边悄悄打量那位美女。 　　锡城的三月天，虽说已是到处春花烂漫了，但是穿抹胸礼服还是早了点，她就不冷吗？ 　　距离几步之遥，赵景宸已经眼尖地看到了她，他朝她挥挥手，“以微，过来。我给你介绍个朋友。” 　　那张妆容精致的面孔朝她转过来的时候，唐以微只觉得说不出的面熟。 　　“这位是天域资本的基金经理晴岚小姐，这位是我公司的首席财务官唐以微，她也是我的女朋友。”赵景宸为她们作介绍。 　　“你好！”唐以微微笑着礼貌地伸出手，不动声色地问：“秦小姐是姓秦朝的那个秦吗？” 　　赵景宸快人快语地插了进来，“不是秦朝的秦，是晴天的晴。我刚刚还在跟晴小姐说，她这个姓非常罕见。” 　　姓“晴”，的确是个罕见的姓氏。 　　但是唐以微记忆中却有那么一个人，她也姓晴，她的名字也叫晴岚。 　　只需要一个眼神，眼前这个带着褐色美瞳，浑身散发着浓郁的ChanelNO.5香气的女子，就跟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严丝合缝地重叠了。 　　因为她眼中的敌意太过熟悉了，那是带什么颜色的美瞳都掩盖不了的。 　　唐以微在心底无奈地低叹：晴岚啊晴岚，你太看得起我了，十年都过去了，怎么还没把这份嫉妒放下？ 　　晴岚美眸一转，娇俏的话语中别有深意：“唐以微，世界怎么这么小，我们居然又碰上了。” 　　唐以微给出的回答也是别有深意：“心大了世界就大了；心小了世界就小了。人生何处不相逢呢。” 　　“你们以前认识？”赵景宸忍不住问。 　　唐以微颔首，“我和晴岚高中同窗三年。” 　　“你现在真的在男朋友公司任财务总监？”晴岚似乎不太相信，奈不住又追问了一遍。 　　“是的。”唐以微淡然地点头。 　　晴岚的眼底先是闪过一丝轻蔑，继而脸上慢慢扬起骄傲的笑容。 　　唐以微突然发现，眼前的人还是跟十年前一样，她一眼就能看透。就像此刻，她无比清楚晴岚对她的轻蔑来自哪里，还有那份骄傲又是来自哪里。 　　一直到吃过晚饭后，忙碌了一天的两个人都空下来，赵景宸才把他的疑惑说出口：“你跟晴岚以前是不是有过什么过节？” 　　唐以微失笑，“你觉得高中生能有什么过节？”想到凄苦的三年高中，她下意识叹了口气，“凭良心说，那时候光应付雪片一样的试卷都心力交瘁，哪怕我有心想跟她制造点过节，都是有心无力。” 　　“那可不一定。”赵景宸调侃道：“是不是你抢了她的男朋友？” 　　唐以微对他的玩笑并不感冒，过了好一会才突然认真地问：“你客观的说，她和我谁长得好看？” 　　☆、第七十四章 　　赵景宸并没有用一句脱口而出的“当然是你最好看。”来敷衍搪塞她，这一点让她很欣慰。 　　唐以微想，这应该是很多男人敷衍女朋友时的惯用伎俩吧。 　　他认真想了一下才回答：“怎么说呢，你们的长相气质的风格不一样，你是那种清新自然的好看，漂亮……却毫无侵略性，让人觉得特别舒服妥帖。而她跟你则截然不同，她是那种精致的漂亮，五官气质总觉得有浓郁的人工痕迹，漂亮是漂亮，但是让人不舒服。还有她的眼神，那种太过精明的眼神，总让人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 　　赵景宸见她仿佛陷入某种沉思，一时也没什么反应，于是又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唐以微若有所思地回答：“因为当年为了一个校花的名号，她跟我较劲了三年。” 　　“那校花的名号，最后落在了谁头上？”赵景宸典型的大男人思维，直接就抓重点。 　　唐以微并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一个校花的虚名你觉得重要吗？而且两个人谁长得好看，也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她手托着腮看向窗外，“就像别人问你，巴黎漂亮还是纽约漂亮一样，两座风格截然不同的城市，怎么回答？” 　　“你不介意这个虚名，不代表晴岚不介意。”赵景宸总能直切要害。 　　“没错。”唐以微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高中三年里，她一直把我设想成最大的竞争对手，什么都要跟我争，什么都跟我比着，比成绩、比穿着、比谁的仰慕者多……” 　　唐以微苦笑着直摇头。 　　“试问一直被人嫉妒是种什么感觉？”赵景宸又开起了玩笑。 　　唐以微侧头想了一会儿，精辟地总结：“一根卡在嗓子眼的刺，对你构不成多大的伤害，却每时每刻让你不舒服。” 　　用一个成语形容，如鲠在喉。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这根如鲠在喉的刺，准时出现在宸昆科技的会议室里，带着她的私募团队。 　　她此行的目的，自然是宸昆科技的C轮融资计划。 　　曾经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高中同学，摇身一变成了手握庞大资金的金主，唐以微只觉得嘲讽。 　　会议室的谈判工作，她刻意没去参加。不参加不代表她不关注，一通电话外加无孔不入的搜索引擎，就让她大致摸清了天域资本和晴岚的底细。 　　天域资本是2010年成立的PE公司。成立短短七年，管理的资金规模已经从最初的20亿迅速扩张到100亿以上，计价货币还是美刀。公司投资领域横跨传统与新兴产业，早期的投资项目都异常成功，公司得以在PE圈迅速崛起。 　　主要管理人名叫李应欢，掌管如此庞大资金的掌舵人，唐以微料想，这样的角色应该做事严谨，注重细节，私生活上更是毫无瑕疵。事实却并非如此，李应欢个人在业界的风评并不好。 　　问题或许出在他这个名字上，与古龙笔下的风流侠客李寻欢仅相差一个字。于是乎，一字之差的李应欢也沾染上了风流的恶习，有妇之夫的他与一位未婚女下属打的火热。融资圈说大也不大，他俩的风流韵事很快就成了业界公开的秘密。 　　当然，唐以微并不关心这些所谓的风流韵事，天域资本的风评才是她考量的重点。只不过一通电话，陶静茹把关于天域资本的消息和资料，连带着那些花边新闻，一股脑吐了个干净。 　　至于那位女下属，好巧不巧，正是唐以微的高中同学—— 　　晴岚。 　　唐以微本就纳闷，以晴岚的格局，她不可能发展到这一步。 　　态度决定高度，格局决定结局，小格局的人成不了大事。 　　如此看来，是走了捷径了。 　　唐以微开始认真考虑，如果天域资本确实很有诚意来投资，接受还是不接受？如果接受的话，以后少不了要和晴岚打交道。 　　空旷的走廊里突然响起清脆的高跟鞋声，唐以微光听这个声音就能判断出，跟高八公分以上，鞋跟细的能扎死人。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唐以微敞开的办公室门口。 　　唐以微在电脑前抬眸，这个人未到声先行的女人，除了晴岚，还能是谁。 　　她今天穿了一身米白色的一步裙套装，看上去温婉得体，落落大方。全身上下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她眸中不怀好意的狡黠目光。 　　唐以微知道她来者不善，却又猜不出她打的什么主意。 　　只能不动声色又戒备地打量她，一边淡淡问了句：“会议结束了？” 　　晴岚眼波流转，打量了一圈办公室后，才用娇媚的语调抱怨道：“都谈了一个上午了，还没谈完。什么股份啊资金啊，枯燥死了，还是让他们男人去处理吧。这不记挂着老同学在这上班，我就溜出来了，想着到你这来透透气、叙叙旧。” 　　虽说晴岚现在是手握生杀大权的金主，但是唐以微并不打算跟她虚与委蛇。 　　她客套疏离地表示：“透气的话，走廊尽头的花园阳台通风最好。至于叙旧……”唐以微迎上她的视线，“我实在想不出，在那三年中，我们之间有什么值得回忆的旧事。” 　　“哈！”晴岚娇笑，“我的想法跟你恰恰相反，我觉得那三年，我们之间有太多值得回忆的往事。” 　　唐以微目光定格在那张妆容精致的巴掌小脸上，“比如说……” 　　晴岚轻捋着鬓角一缕微卷的长发，“比如说，我们之间长达三年的马拉松比赛。” 　　“比赛？”唐以微失笑，心底只觉得意兴阑珊，“我从没想过要跟你比。说句不中听的，马拉松选手全程只有你一个。” 　　晴岚屡屡被挫败，兴致却未减分毫。她笑意盈盈，在唐以微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她一边仔细欣赏自己柔软无骨，染着玫瑰色蔻丹的白皙双手，一边阴阳怪气道：“唐以微，遥想当年，你在学校多风光啊，年级前三名的位置永远被你承包，男生们都叫你美女学霸，校花学霸，那个风头真是无人盖过。” 　　说到这，她的话锋突然一转：“没想到出了社会，唐以微同学也有混不灵的时候，靠着男朋友的关系，才当了个小会计。” 　　一段不算长的话，信息量却不少。唐以微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的三点。 　　一、你唐以微混的不好，靠男朋友上位。 　　二、什么狗屁CFO，首席财务官，在我晴岚眼里，就是个小会计。 　　三、炫耀来了。我晴岚现在是堂堂的私募经理，你一个小会计已经被我远远甩在后面了。 　　唐以微厌恶地闭一闭眼，深呼吸一口。十年了，这个女人怎么还是一点没长进。 　　她声音冷淡地说：““日子过得好不好，不在于别人怎么看你，而在于你自己。就像你脚底的鞋，合不合脚别人是看不出的，只有你自己知道。” 　　对于话不投机的人，任何解释都是多余，她爱怎么想都随她，唐以微完全不介意。 　　反正目的已经达成，晴岚心满意足地站起来，继而又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身上那身昂贵的套裙。 　　“要不我们打个赌吧？”晴岚已走到门口，突然又转头问。 　　“赌什么？”唐以微下意识问。 　　唐以微皱眉戒备的样子让晴岚很受用，她放肆地大笑，“我赌你的男朋友将来会变成我的男朋友。” 　　唐以微眸光一闪，自己这个老同学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语不惊人死不休。 　　唐以微足足看足她十秒以上，晴岚也不服输地回看她，两人的视线僵持在半空。 　　终于，唐以微脸上一点点荡开笑意，犹如听到天方夜谭一般大笑了起来。 　　当年晴岚对她的嫉妒、攀比虽然让她不舒服，但是并没给她造成多大的困扰，唐以微权当小女孩的小性子，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可是今天，自己的这位老同学，竟然明目张胆地向自己发出了挑衅，还是大言不惭地说要抢男朋友。 　　她笑是因为她觉得，女人……作为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都当面向她发起挑衅了，再不反击，真以为她是个随便捏捏的软柿子了。 　　刻薄的话唐以微其实也会说：“抢别人的东西这个恶习，估计你这辈子改不掉了，就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样。”当年为个三好生，为个跳舞的名额，为个班干部名额，晴岚跟她抢的还少吗？ 　　从高中开始，跟自己斗到现在，真够无聊的。 　　晴岚正准备反唇相讥，门口突然有脚步声响起，到嘴边的话也只能暂且先压下。 　　来人是赵双瞳。 　　赵双瞳一走进来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她也不说话，只是悄悄地不断打量两个女人。 　　“不好意思，我有客人了。”唐以微对晴岚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晴岚也没兴趣继续扮演同窗情谊，趾高气昂地一扭头，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这么扬长而去了。 　　一直到清脆的鞋跟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赵双瞳才问：“这谁啊？” 　　☆、第七十五章 　　一直到清脆的鞋跟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赵双瞳才诧异地问：“这谁啊？” 　　“一言难尽，”唐以微叹了口气，“算是我的一个老同学，现在是个私募经理人。” 　　“我去。”赵双瞳不禁吐槽：“看刚刚那个嚣张的架势，我还以为是女版的巴菲特或者索罗斯来了。” 　　“不错啊。”唐以微忍不住赞她，“现在动不动就是专业金融名词，还有这些金融大鳄的名字，可以啊。” 　　“这算不上什么，多看看新闻财经版，都在里面了。”赵双瞳对她的恭维并不在意，她的注意力还在晴岚身上。看眉眼和举止做派，总觉得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善茬，长得倒是挺漂亮，就是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别扭。 　　突然她一拍桌子，恍然大悟道：“我知道她的问题出在哪了？” 　　“什么问题？”唐以微完全不知所云。 　　“这是一个脸的面积不够五官用的女人。”赵双瞳拿出了她一贯的毒舌气质。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双瞳情绪萎靡，话更是寥寥无几，如今又能这么犀利点评，恢复毒舌本色，显然已经从那段伤痛的往事中解脱出来。唐以微顿觉欣慰。 　　这是一句挺拗口的话，唐以微花了点时间，才完全领会话中的精髓。你还别说，经她这么一点拨，再细细回味，简直是神吐槽啊！ 　　一针见血。 　　过大的双眼，过高的鼻梁，过宽的双唇，却配上了一张巴掌小脸。一张巴掌脸的标配应该是大眼睛和樱桃小嘴，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难怪总觉得，那张脸美则美矣，就是有一种用力过猛的局促感，原来症结在这。 　　“她找你麻烦了？”赵双瞳探究的视线在她脸上盘桓。 　　“她能找我什么麻烦，大不了一拍两散，即便他们公司想入主，我们公司也要好好斟酌呢。”唐以微的声音突然有些难耐的急躁。她自己很清楚，这份急躁从何而来。那个疯狂的女人成功了，无论她说什么，唐以微都可以毫不介意，唯独说赵景宸不行。 　　他是自己心底最视若瑰宝的一部分，岂容他人觊觎。 　　更不能容忍成为那个疯女人口中的所谓的打赌对象。 　　赵双瞳笃定地说：“现在的PEVC不缺资金，就缺好项目。我现在手头就有好几家，正为找不到可投资的项目发愁，要不要介绍给你？以宸昆这样的高精尖企业，朝阳的新兴行业，想找投资绝对不是难事。” 　　唐以微微笑凝视赵双瞳。如果不说，谁又会相信，眼前这个一身漂亮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言谈自信从容，眼底闪着智慧狡黠目光的女子，半年前还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全职太太，又遭遇了人生最大危机的可怜女人呢？ 　　她突然发现，自己这个闺蜜，正以让她叹为观止的速度迅速成长起来。 　　唐以微心底的阴霾和不快突然一扫而光，生活如此美好，那个疯狂的女人，理她干嘛，不想也罢。 　　她轻快地笑了，调侃赵双瞳：“好啊，宸昆科技的C轮融资就靠你啦。” 　　心情一拨云见日，好事情也跟着都想起来了，唐以微突然记起昨天看到的某则娱乐新闻，兴奋地说：“双瞳，你们公司的《焚心以火》，听说票房已经过10亿了。” 　　赵双瞳不无得意地纠正：“在今天上午十点，票房已经过12亿了。” 　　《焚心以火》是徐云峰在世时就筹拍的一部电影，随着他的离世就此搁置了。赵双瞳接手公司后，一募集到资金，就紧锣密鼓投入了电影的拍摄。一部小成本的电影，本来并不被业界所看好，论起原因嘛，自然是没有响当当大牌明星出演。但是因为电影的题材新颖，视角独特，寓意深刻，最后却在竞争激烈的电影市场异军突起，收获了出人意料的票房好成绩。 　　赵景宸疲惫地走回办公室，股权融资谈判真是费心费脑，天域资本开出的行权计划略显苛刻，保护性条款更是束手束脚，这些都超出了他的接受底线，别说他不能答应，袁昆当即也提出了强烈的反对意见。于是第一轮的首次谈判最终以失败告终。 　　赵景宸多少有些失望，毕竟C轮融资也进行了接近半年，洽谈的PE家数也数不胜数，却始终没有觅到有缘的投资人，这种感觉有点像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那种愁嫁的忐忑心情。 　　当然，对自己的公司，赵景宸还是依旧充满信心的，也坚信会碰到有眼光的投资人，只是还需要时间。 　　他突然想起刚刚道别握手时，那个晴岚带给他的惊悚感觉，因为她竟然利用握手的短暂时间……挠他的手心，还反复地挠。他面上不动声色，满脑袋能想到的却只有两个字：“轻浮”。 　　这样离经叛道的行为，绝非品性端正的女子所为。 　　听到唐以微办公室有轻快的笑声和他熟悉的女声传出，他下意识走过来一探究竟。 　　他刚一探脑袋，唐以微就看到了他。 　　“你别走啊，刚才谈的怎么样？”她立刻招呼他。 　　赵景宸走进来，跟赵双瞳点头打过招呼后说：“他们提出六年的行权计划，你觉得长不长？” 　　唐以微顿时失笑，“有没有开玩笑，六年？这么对你没有信心，他们干嘛还来投资宸昆？” 　　赵景宸耸耸肩，这才给出谈判结果，“所以啊，谈判失败了。” 　　唐以微虽然未置可否，心里却在想，有晴岚那么一号奇葩人物在，失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似乎觉得这么把赵双瞳晾在一边不太礼貌，赵景宸转身调侃赵双瞳：“拼命三郎今天怎么有时间来坐坐了？” 　　前一阵子的周末晚上，唐以微在家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喊赵双瞳带着孩子过来一起吃饭，结果赵双瞳以加班为名拒绝了。唐以微就想着把两个孩子接过来一起吃，保姆一见到她就大吐苦水，说因为公司的新电影即将上院线，赵双瞳已经一个星期吃住在公司了。 　　唐以微在极度震惊之余，就给赵双瞳取了这么个绰号。 　　赵双瞳笑笑，也没兜圈子，直接表明了来意，“票房大卖，今晚我请客吃饭。也没外人，就我们几个好朋友。”顿了顿后，忽又诚挚地对赵景宸说：“我的房子法院早已经解封，前一阵一直没空。这个周末我准备抽空搬回去了，鸠占鹊巢这么久，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在自己最困苦的时候，赵景宸的房子免费给她住了半年，赵双瞳的感激溢于言表。这年头锦上添花谁不会，雪中送炭才是稀罕物，这份恩情赵双瞳领了，也记下了。 　　赵双瞳那边因为鸠占鹊巢不好意思，急巴巴要归还房子，房子主人的所思，却与她大相径庭。 　　赵景宸嘴上虽然在勉强客套：“举手之劳的小事，我也没帮多大的忙，不要谢。”心里却已经开始哀叹，甜蜜的二人世界才刚刚起了个头，怎么这么快就要搬走了，以后不就没有名正言顺赖在小妮子家的理由了吗？ 　　如果可以，他想永远赖在小妮子家。 　　堂堂的CEO，是不是很有追求？ 　　唐以微冷眼旁观，不费吹灰之力就看透了他的想法，在心里暗暗好笑。 　　晚饭是在一家常去的饭馆吃的，提前订了个包间，店的规模虽然不算大，菜品却做到很精致。闺蜜团三人再加上赵景宸还有赵双瞳的两个孩子和保姆，以及赵双瞳公司两个比较贴心的高管，正好凑成一桌。赵双瞳本来也邀请了殷骏楷，最终他却没有出现。赵双瞳猜测，大概是不想看到亲密的那一对吧。 　　在座的都不是什么外人，又有两个小娃娃的童言无忌，笑点频出，一顿寻常的晚饭吃的其乐融融，欢笑不断。 　　饭后一众人就地散去。 　　赵景宸提议去超市购物，顺带消消食，于是两人又开车直奔常去的一家超市。 　　推上购物车，唐以微刚想开口，赵景宸抢先一步说：“如果是等赵双瞳搬走让我搬回去的话，请免谈。” 　　唐以微啼笑皆非，她想说的压根儿不是这个，她其实是想说，冰箱里的鸡蛋不多了，一会儿别忘了拿两盒。 　　于是她有心逗逗他，就故意说：“我们又没有结婚，本来就不应该住在一起。” 　　赵景宸接过她手中的推车，轻描淡写道：“那还不简单，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把证领了。” 　　CEO到底是CEO，刚刚被将了一军，翻手为云，举重若轻，颓势马上急转，这下轮到唐以微为难了。 　　她被噎的老半天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将将冒出一句：“你这算求婚吗？” 　　赵景宸当即表示：“如果你不嫌弃在超市求婚太寒碜，太引人注目，我完全不介意。”说话间他的手就伸到口袋里摸索起来。 　　唐以微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动作，她完全不相信他能掏出个求婚钻戒来。 　　果然，最后从口袋里掏出的是一张身份证。 　　☆、第七十六章 　　当CEO的人，点子就是多，在唐以微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就地取材，从花卉绿植柜取来了现成 　　的免费道具—— 　　一束鲜艳欲滴的红掌。 　　唐以微不知道是否每个女人的心底都有一个浪漫的求婚梦。在J大时，她曾经不止一次围观过宿舍门口一地的蜡烛，心型的鲜花，女孩的喜极而泣。虽然总觉得公共场合的求婚求爱，有哗众取宠的感觉。 　　但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同样也未能免俗。 　　只不过她幻想的求婚场景，绝不是现在这样——惨白的节能灯光线，往来不息购物的人流，琳琅满目的货架…… 　　在赵景宸左手持着身份证，右手一束红掌，即将进入角色前的刹那，唐以微终于笑场了，拉上他从超市落荒而逃。 　　回去的路上，唐以微忍不住埋汰他，“你见过谁举着身份证求婚的吗？” 　　当年J大辩论队的最佳辩手，总能找出恰当的理由，“左手鲜花，右手钻戒，你不觉得审美疲劳？身份证是一个人身份的最有力证明，它需要陪伴我们一辈子，从少年到白头。用自己的一辈子去求婚，难道不是最大的诚意？” 　　唐以微果然被最佳辩手成功说服，只是细细回味，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具体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她皱眉思忖的样子，让赵景宸暗暗好笑，这个傻丫头，人前看着精明，私下其实最最好哄，自己刚刚的一段话里，已经不声不响玩了个偷换概念，她这小脑袋瓜想破了，也浑然不知。 　　第二天是周一，早上两人依旧兵分两路，各自上班。在地下车库，唐以微还故意坐在车里磨磨蹭蹭，为的就是跟赵景宸避开坐同一班电梯。 　　赵景宸依旧暗暗嘲笑她，欲盖弥彰。 　　一进公司大门，唐以微就看见公司员工都围着先到一步的赵景宸，大家都拿着手机，边看边兴高采烈地聊着，似有什么好消息。 　　走到跟前，听他们一聊才知道，高思允凌晨十二点多，在微博里发了几条他玩无人机的视频。公司里有很多员工都是高思允的铁杆粉丝，每天看他的微博都养成了习惯，一早大家刚点开微博，就发现了这条八小时前的最新微博，点赞和转发都已过百万，阅读数甚至已经超过了三百万。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发现，视频里，好几次给了品牌logo漂亮的特写镜头。 　　小伙伴们群情激昂，以高思允的几千万微博粉丝效应，这个视频的营销效果必定惊人。还有很多网站媒体也都跟风转发了这条热门微博。 　　不是广告代言，却胜似广告代言。 　　这条微博火了，无人机也跟着火了。 　　那天酒会结束，回去的路上，唐以微就把高思允允诺她的事情，告诉了赵景宸。 　　赵景宸看完高思允的视频抬眸，一眼就看到人群外围的大功臣，于是他立刻力排众人走向她。在唐以微根本还没搞清他的动机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突然一把抱起唐以微，乐不可支地原地转了两个大圈。 　　甚至放下她后，趁着她晕头转向，还飞快地在她额头上印上一个吻。 　　一众小伙伴们顿时呆若木鸡，唐以微则是又气又恼，她连日来的所有努力，毁于一旦了。 　　隐私是藏不住了，工作还是要继续。 　　每周一上午的高管例会上，唐以微把她找出的宸昆科技目前财务及管理上的问题都提上了桌面，同时还拿出了一套详细的整改方案，以及最新公司内控制度。 　　公司未来的目标是上市，提起按照发审委的审核要求，做好公司整改工作，有百利无一害。 　　墨守成规、习惯于一成不变似乎是人的天性。 　　在场的都是公司元老级员工，这么多年下来，早养成了一套习惯成自然的工作流程，现在突然通知他们，老的一套要推翻，他们自然是打骨子里抵触。 　　于是，整改方案下发到人手一份后，每个人也仔细看了又看，互相之间也几度交换眼色，就是谁都不愿意发声，表个态。 　　八卦的威力实在强大。周例会前，他们都多多少少获悉，这位新任首席财务官，极有可能是未来的老板娘。此种形势下，即便有抵触的想法，他们也不太敢畅所欲言。 　　在赵景宸的强压下，他们这才陆陆续续提出了各自的顾虑和想法。而唐以微则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她这么些年积累的经验，应付这些老旧的观念，自然是游刃有余。 　　比如：主管生产的钱总提出：“ERP系统操作起来太麻烦，增加了不必要的工作量，而且很多员工也不太会操作。” 　　唐以微给出的回答非常专业，也非常有说服力。 　　“ERP系统是一个功能强大，模块全面，涵盖了企业运营所有流程的软件。钱总，你会说它麻烦，不必要，正是因为你没有去尝试使用它。一旦你熟悉地使用了它，我相信你一定会离不开它。” 　　“事实上，几乎所有的上市公司现在都在使用ERP系统。而发审委也要求企业必须有透明的、直观的财务管理制度，来保障投资人对企业经营动态的实时了解。依靠传统手工录入等方式，仅仅是记录了业务结果，虽满足了会计核算的要求，但不能为企业的管理控制及决策支持提供必要的功能和支持。借助ERP系统，可以使公司的经营情况更加透明、规范，也便于公司快速通过发审委IPO审核制度。” 　　“至于不会操作系统，这个问题完全可以交给ERP系统公司，他们会耐心培训到所有人会熟练使用为止。” 　　周例会前，唐以微已经私下跟赵景宸通过气，对唐以微要推行的所有决策和新政，赵景宸全部持毫无保留的赞成态度。 　　而在公司内推行ERP系统，在短时间内很难产生明显的效益，在各种反对、抱怨、抵触情绪下，决策者坚定不移的意志和义无反顾的决心至关重要。 　　主管公司行政事务的马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在她的固有理念里，粗放式的管理才更适合民营企业，她提出：“公司要上市自然是好事，但是确定需要这么多条条框框约束着大家吗？我觉得，员工们只要有良好的工作态度就行了。” 　　唐以微拿出的内控制度，打印出来就是一本书，一共精细的分出了三十七章，把马总吓得着实不轻。 　　面对马总的质疑，唐以微说：“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凡一家优秀的公司，必定有严明的纪律。铁一般的纪律，造就铁一般的团队。” 　　“大家可以试想，在面对着一家管理随意，纪律松散的公司时，你们觉得投资人会放心把钱交到他们手上吗？以发审委会的火眼金睛，会让这样的公司顺利上市吗？” 　　一众高管面面相觑，虽然暂时心里还颇有微词，最终都默默落实到了日常工作中。 　　毕竟公司上市是头等大事，大家手上也或多或少持有公司的期权，如果公司真的能成功上市，大家的身价也都能跟着水涨船高，受益者还是自己。 　　几天后，晴岚主动电话邀约赵景宸一起吃晚饭。 　　唐以微获悉后，惊讶之余，居然觉得晴岚有些可爱了。或许是在融资圈待久了，见多了这个圈子里的虚与委蛇，表里不一。晴岚虽然嚣张跋扈，个性张扬，私生活也不够检点，但是最起码她个性真实直接，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放在脸上—— 　　就像她毫不掩饰对赵景宸的好感，并且也付诸了行动。 　　这个饭局，赵景宸本以为是天域资本的团队邀约，自然就一口应承了下来。因为恰逢休息日，又加上袁昆刚升级当上奶爸，他觉得不便去打扰他，于是便想拉上唐以微一同前往。 　　虽说感觉和晴岚一起吃饭多少会有些败胃口，架不住赵景宸的软磨硬泡，唐以微勉强同意了。只是下午突然被忙于搬家的赵双瞳拉去临时带娃，最后也没去成。 　　一人前往的赵景宸刚踏进饭店包间，赫然惊觉，今晚其实是个两个人的饭局，就他和晴岚。 　　就此转身离去，这种有失礼仪的事，赵景宸最终只让其停留在了想法阶段。 　　只是在落座前，赵景宸打定主意，如果晴岚敢做出出格或轻浮的行为，他绝对不留情面地拂袖而去。对于是否会影响第二阶段的融资谈判，则完全不在他的考量范围。 　　晴岚穿着一件象牙色真丝蝴蝶结衬衫，卡其色Burberry经典款风衣已经脱下，随意地挂于椅背，浑身上下都透着悉心收拾过的精致。 　　赵景宸刚一落座，晴岚就找话题寒暄，娇嗲的话语中也似有责怪，“休息日，赵总怎么还是忙？给你打了五个电话，才接了一个。” 　　赵景宸低着头翻菜单，淡淡地解释：“今天有个好朋友搬家，你电话进来的时候，正好在帮忙，没听到。” 　　今天赵双瞳搬家，去帮忙是真，没听到晴岚的电话却是假。 　　☆、第七十七章 　　赵景宸低着头翻菜单，淡淡地解释：“今天有个好朋友搬家，你电话进来的时候正好在帮忙，没听到。” 　　今天赵双瞳搬家，去帮忙是真，没听到晴岚的电话却是假。 　　不可否认，刚认识晴岚的时候，赵景宸对她还是有些好感的，毕竟外貌摆在那，作为一个审美观正常的男人，不可能会对一个外貌出色的女人毫无来由的反感。当然，这种好感无关风月。 　　或许就像他在J大校庆时说过的那句话，外貌决定我是否要了解她的思想，思想决定我是否要一票否决她的外貌。 　　很显然，打上次的挠手心事件后，晴岚已经被他一票否决了。 　　下午为着通知晚上的饭局地点，晴岚很执拗的一直打赵景宸的电话，虽然开了静音，但是手机在口袋里反反复复震动，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他就是故意的，晴岚又不笨，他就是要用自己的怠慢来提醒她，你不甚重要。试想，谁会去怠慢一个感觉很重要的人呢？ 　　更希望借此能让她收起那些花花肠子。 　　晴岚显然没那么好搪塞，对赵景宸给出的理由自然是不信的，她娇嗔地白他一眼，“你赵总这么大个领导，手下那么多兵，哪还需要你亲力亲为去帮着搬家啊。” 　　赵景宸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的冷淡似乎没影响晴岚的好兴致，她甚至都没有主动提出点些酒水。纯吃饭，这让赵景宸多少有些意外。他本来料想她会提，而他也准备好了拒绝的话术。 　　相较于午饭的明朗，晚饭是暧昧的。夜色让一切变得暧昧。 　　而酒则是助长暧昧的催化剂。 　　点完菜后，她开始跟赵景宸大肆袒露自己的爱情观，生活观，眼神也是从未有过的热烈而天真。 　　虽然对她的品行心存质疑，但是你还别说，那过宽的双唇里吐出的某些观点，还是很让赵景宸耳目一新。 　　比如她说她憧憬的爱情是纯粹的：“面包我可以自己买，你给我爱情就好。” 　　说到女人的事业，她又轻蔑地表示：“女人生的漂亮是优势，活的漂亮才是本事。” 　　甚至她还自揭疮疤，聊到了那段不光彩的、两个月前月刚刚结束的小三经历，“没有一个女人天生喜欢当小三，是爱情让女人义无反顾当上了小三。” 　　说到这里，她眼底的黯然神伤完全不像是伪装出来。 　　一顿赵景宸本计划以最快速度草草收场的晚饭，但也吃的安然祥和。全程基本都是她在倾诉，赵景宸只要负责默默倾听，偶尔参插一两句画龙点睛的点评。 　　如果不是在饭局结尾处，她突然跟赵景宸捅破那层窗户纸，他都已经决定放下偏见，重新看待这个貌似轻浮的女子。 　　“单身有单身的好处，自由度是有了，就是想看个电影都找不到人陪。最近听说有部电影不错……”晴岚低头用调羹拨弄着碗里的牛肉羹，“要不一会儿……你陪我看电影去吧。” 　　主动邀约异性所需要的勇气，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 　　赵景宸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在心底无声嗤笑，狐狸尾巴到底藏不住了。他为自己刚才轻易被她改变了判断，懊恼不已。 　　忐忑的等待最是磨人，许久得不到赵景宸的回复，晴岚终于忍不住抬眸，迎接她的是赵景宸漠然的目光。 　　“你跟唐以微同年吧？”赵景宸突然问。 　　“同班同学，当然是同年。”晴岚虽然很快给出答案，却完全猜不透他这么问的真正目的。直觉告诉她，恐怕没什么好事。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就像一个溺水者，结局吉凶未知，结局也完全不受自己掌控，除了绝望地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赵景宸直视她，不徐不疾地说：“我觉得一个女孩子在十六七岁的青春期，争强好胜、任性、占有欲强，都不失为一种天真的可爱，也值得被包容。但是如果在而立之年还这么任性地蛮干，那就是一种病态了。” 　　晴岚的脸色立马变得异常难看，她没料到他会这么不留情面，她只是约个电影，又不是约P，何至于？ 　　她不甘心地讪讪道：“只是看个电影而已，你想多了吧？” 　　“我没想多，是你想多了，你明知道我有女朋友。”赵景宸完全不假辞色。说话间就站了起来，他只想尽快结束这毫无意义的对话。 　　眼见赵景宸已经决绝地走到门口，晴岚垂死挣扎般对着那个英挺的背影说：“你们公司迫切需要融资，我也许能帮到你，能让你尽快募集到资金。” 　　英挺的背影果然顿住。他站在原地良久，才转过身，嘴角有一丝隐忍的嘲笑，“你凭什么认为我是为了钱会把自己卖掉的男人？还是说你们公司习惯做这种买一赠一的强买强卖？” 　　晴岚的脸色又变成了惨白色。她看走眼了。本以为是个温润的、有素养的男人，不曾想竟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字字诛心。 　　“我只是喜欢你，你又何必这么侮辱我？”她又羞又恼。 　　赵景宸神情淡然，“听过一句话吗？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意思就是，人如果自己都不能尊重自己，那么别人更不会来尊重你。” 　　“我喜欢你有错吗？我喜欢你怎么就不尊重自己了？”她尖利的声音有些失控了。 　　“喜欢一个人当然没错，但是要喜欢对的人。你不是喜欢有老婆的男人，就是喜欢有女朋友的男人，你觉得这是尊重自己吗？” 　　赵景宸说完毫不犹豫拉开包间的门，决然地走了出去，出去后又到服务台把单买了。 　　反感归反感，这点绅士风度还是有的。 　　开车回家的路上，赵景宸颇为纠结，今天的事要不要跟小妮子打个报告？ 　　讲还是不讲？该怎么讲？小妮子又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大发雷霆？会不会打冷战，罚自己分房睡？如果不讲会不会有后遗症？ 　　在小区停好车，进到电梯，一贯雷厉风行的CEO，都没能拿出一个明确的解决方案出来。 　　带着满腹的矛盾和纠结，忐忑地打开家门，这才发现小妮子还没回来。 　　他下意识松了口气。很好，这样还有时间继续思考那个苦恼的命题。坐到沙发上，拿出手机，开始寻求群众的帮助。 　　求助，刚刚被人表白了，该不该跟女朋友坦白？在线等，急！ 　　网友们对这种情感问题向来很有兴趣，情感咨询帖在论坛里刚刚发上去，就引来了热烈的反响。给出的回复，无外乎两大阵营—— 　　坚决坦白，坚决不能坦白。 　　大家纷纷留言，有人说，不能坦白，女人一般都多疑，你说多了，越描越黑，不如不说。有人说，你如果喜欢女友的话，就说吧，隐瞒总是不好的。还有人说，不能告诉啊，想死还差不多！ 　　两大阵营掐的好不热闹，却谁也没给出一个特别有说服力的理由。 　　赵景宸放下手机，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些头疼。 　　闭眼揉了没两下，门铃声突然大作，以为是小妮子回来了，他快步走过去开门。 　　打开门才发现，不是唐以微，是一对陌生的中老年男女。 　　*** 　　赵景宸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唐以微正懒洋洋靠在赵双瞳家的沙发上，人是昏昏欲睡的状态。 　　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吃过晚饭，还是因为忙碌了一天。虽然有搬家公司全程负责搬运，但是很多琐碎的细小事务还是要自己到手，又带了精力异常充沛的两个娃半天，现在只觉得腰酸背痛，浑身疲乏。 　　听到手机响，她半梦半醒地接起电话。 　　“以微，你爸妈来了。”赵景宸刻意压低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什么？”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爸妈现在就在家里。” 　　唐以微：“……” 　　片刻前的睡意已经跑的无影无踪。 　　唐以微到家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赵景宸和她父母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有说有笑，聊的不亦乐乎。 　　这样的场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一路开车飞奔回来的时候，她不是没设想过。她的预感，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三个人迎面而坐，神情严肃，气氛说不出的尴尬。再或者，就是赵景宸被自己的父母数落的灰头土脸。 　　她预感中的事发地对了，的确围坐在客厅沙发上，只是这氛围、表情却完全不对。 　　她换上拖鞋，讪讪地走上前，“爸妈，你们怎么突然来了？来之前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哼，”妈妈对她摆了个不悦的脸色，“去年国庆还有今年春节的时候，一直喊你把景宸带给我们看看，你偏不让我们如愿。非要你老妈开一百多公里，巴巴地赶过来。” 　　景宸？ 　　唐以微暗暗咋舌，这刚刚认识不到半小时，怎么就叫的这么亲热？ 　　爸爸也跟着帮腔，“景宸这么好的孩子，你早就应该带给我们看看了。” 　　唐以微愈发瞠目结舌，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这才认识多久，你们二老怎么就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了？ 　　☆、第七十八章 　　打从去年国庆节起，但凡有个连续三天以上的节假日，赵景宸都很有诚意去拜见二老，反正距离也不算远，一百多公里的路，开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既然心里已经认定了她，见家长也是早晚的事。 　　奈何，唐以微死活不同意。原因嘛，自然是怕被父母催婚，更怕被催着生孩子。她是个做事计划性很强的人，在打定主意去宸昆就职前，她就在心底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用两年时间，与自己爱的男人携手走进上交所（上海证券交易所），敲响挂牌上市的钟声。 　　在这颗种子没有开花结果前，她自然不愿早早被孩子牵绊。 　　但其实……也不算早了，再过三个月，她就三十岁了。 　　唐以微不得不感慨，最近两三年里，妈妈与她聊天的话题是原来越狭隘了，也越来越有目的性。不管怎么兜来转去，似乎永远都绕不开男婚女嫁，生儿育女这个范畴。 　　就像现在，母亲连篇累牍在说着，隔壁老王家的女儿已经生二胎了，是个大胖小子。眨眼功夫，孩子已经六个多月了，白白胖胖的，着实可爱，自己这心可痒痒可羡慕了，也想抱孙子，也想带娃；医院姜院长的女儿那么挑剔，上个月也成功把自己嫁了出去。二舅家的小女儿才大三，男朋友谈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双方家长都已经见过面，这门亲事基本就算定下来了…… 　　老生常谈的话听多了就觉得枯燥，唐以微忍无可忍之下唯有逃避，以去洗手间为名，躲进了卫生间。 　　一进卫生间，她门也没关，就心虚地藏匿赵景宸的个人物品。让父母知道自己跟他未婚同居，总觉得面子上有些说不过去。 　　眼见岳父母正好有电话进来，无暇顾及他，赵景宸趁机也跟了过来。 　　见唐以微在收东西，他低叹一句：“晚了，别收了。” 　　此话怎讲？唐以微狐疑地转头看他。 　　“在你没回来之前，这个卫生间，你父母都进来过了。” 　　洗漱台上两套刷牙杯具，全套的男用洗漱护肤用品，剃须刀，毛巾浴巾也都是双份。证据如此确凿，怎么能指望瞒过父母的火眼金睛？ 　　唐以微叹了口气。算了，知道就知道吧，反正自己也不是未成年少女，同居也没什么丢人现眼的。 　　一转眼，赵景宸就找来了一个大袋子，开始把自己的个人物品一样样归置进去。 　　唐以微有些困惑，“你刚刚不是说别收的吗？” 　　“你父母来了，你觉得我今晚还住在这，合适么？”赵景宸的神情略苦逼，一个多小时前刚思虑过分房睡的问题，没想到一语成谶。 　　唐以微默然颔首，对他的明智决定表示赞同。父母当了一辈子救死扶伤的医者，思想观念正统保守，又注重面子，知道女儿跟人同居和亲眼目睹同居，在情感上是不一样的。 　　“你刚刚跟他们说了什么？怎么这么快就把他们收服了？”唐以微边帮着他一起收拾东西，一边忍不住好奇打探。 　　她就纳闷了，他是怎么用了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摆平自己父母的？上至达官贵胄，下至平民百姓，试问哪个女婿初次见岳父母，不是一个大写的“囧”字。还是在被岳父母突击检查发现，这个臭小子未经二老批准，已经偷偷跟自己宝贝闺女同居的劣势下，就此扭转乾坤。 　　岳父母就在外面，赵景宸显然不愿深聊，后来被唐以微软磨硬泡的没办法了，才勉为其难地说出了三大致胜法宝 　　“帅，真诚，拍马屁。” 　　“切。”唐以微嘴上不屑，嘲笑他一点不懂得谦虚。心里却也承认，长得帅，的确是收服丈母娘的致胜法宝。 　　二十一世纪看脸的时代，颜值是国际硬通货。 　　帅，真诚，还两条还非常好理解，唯独对拍马屁这一条，她好奇的不得了。 　　“说说看，你是怎么拍马屁的？我也跟你学习学习。”唐以微虚心请教。赵景宸的母亲已经过世，父亲还健在，丑媳妇自然是要见公公的，多学点将来肯定能派上用场。 　　看她好奇心那么强烈，赵景宸只能满足她，“阿姨随手翻了茶几上的地理杂志，然后告诉叔叔，说她最想去的旅游地是土耳其。我就跟她说：阿姨，等您过几年退休了，我和以微陪您一起去。” 　　“马屁精。”唐以微笑着骂他，忍不住又赞许地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因为这个马屁的确拍的够水准。 　　女性的法定退休年龄是五十周岁，而自己的母亲十年前就退休了。他这一句等您过几年退休了，生生将六十花甲的母亲划进了四十不惑的人群里。试问哪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不喜欢被人赞显年轻。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刚走出去，父母就出人意料地表示，今晚他们住酒店，并且已经提前订好了房间。 　　父母几年才来一趟，还要去住酒店，唐以微自然是强烈反对。为了说服他们，只能搬出了七大姑八大姨，“爸妈，如果让亲戚们知道，他们都会骂我不孝的。” 　　只是最后她说破了嘴，父母也坚持要住酒店。 　　他们显然是料到了小两口同居的现状。毕竟还未婚，名不正言不顺，他们担心老两口住进来了让小两口不自在，于是知趣地选择住酒店。 　　下到地下车库，唐以微看到妈妈新换的座驾，差点笑喷，“老妈，你真勇敢，居然买个大红色。” 　　妈妈特别理直气壮，“女人开红色的车，不是天经地义。” 　　唐以微打心里佩服妈妈的勇气，六十岁的奶奶级人物，开红色的车，绝对是街上的一道风景。 　　最后，由赵景宸开着妈妈的新车，唐以微陪着一起，将父母送到下榻的酒店。安置好父母，两个人又打个车回到小区。 　　第二天是周日，两个人起了了个大早，开车赶到酒店，陪父母一起吃早餐。酒店虽然不是什么高档星级饭店，自助早餐却出人意料的丰富和美味。 　　“景宸，你的公司生产什么产品啊？”妈妈一边喝着豆浆，一边不忘继续昨晚未完成的调查工作。 　　“阿姨，我的公司原来是开发手游的，目前转型，研发生产无人机，未来我还想开发智能机器人。”赵景宸规规矩矩地回答。 　　“无人机不错。”妈妈赞不绝口，“高科技行业，有前途。” 　　“那公司现在一年多少产值？”妈妈一鼓作气继续盘问。 　　唐以微暗暗好笑，老妈问的这么细，不就是想了解公司的经营状况。现在社会上皮包公司满天飞，妈妈生怕赵景宸经营的也是个皮包公司，女儿将来嫁过去了要喝西北风。 　　赵景宸正要回答，被唐以微先插了进来，“妈，我是公司的财务官，具体数据我比他清楚。” 　　当听到女儿说，公司一季度的销售额已经过两亿时，妈妈惊讶的嘴久久都合不拢。 　　更让她吃惊的还在后面，唐以微告诉她：“以公司目前爆发式增长的前景，还有这个行业的巨大机遇，明年的销售额可能会突破五十亿。不出意外，公司明年能IPO成功，登陆上海主板。” 　　老两口知道女儿向来沉稳，不会随意夸下这个海口。如此一来，自然是笑的嘴再也合不拢了。 　　吃过早饭，赵景宸负责当司机，用一天时间，带着老两口玩遍了锡城的长广溪湿地，鼋头渚，也看了闻名遐迩的太湖。中午又带他们去品尝了著名的太湖三白——白鱼，白虾，银鱼。 　　赵景宸全程彬彬有礼，对唐以微父母话虽不多，却有问必答，态度谦卑，表现好的让唐以微父母挑不出任何毛病。唐以微也看出来了，赵景宸已成功俘获父母的芳心。 　　唐以微不无恶趣味地想，这个家伙似乎有老少通吃的本领。大到楼里八十多岁，颤颤巍巍的老奶奶，小到赵双瞳三岁的儿子，没有不喜欢他的。 　　唐以微的父亲是医院的内科主任，又办理了延期退休手续，所以六十多岁了，还忙碌在医院手术台前。下午他就接到医院的紧急电话，为着一个明天早上的临时突发手术，父亲提出要连夜赶回去。 　　唐以微知道父亲热爱自己的工作，虽依依不舍，却也没刻意挽留，最后送别了父母。 　　临行前，妈妈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黑色的、裹得严严实实的袋子，递给唐以微。 　　她接过后，立马手欠地轻轻捏了捏，感觉像是几个小盒子，一时却也猜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好奇地追问：“妈，这是什么东西？” 　　老妈的神情有种唐以微猜不透的复杂和尴尬，她并没给出解释，只是一再关照她，“这个……你现在不要打开看，回去再看。” 　　说完，老妈坐上车，跟他们挥挥手道别，然后就一溜烟地开走了。 　　唐以微听话的回到家才去拆那个黑袋子，只是越拆越让她狐疑。老妈是不是把传家宝给她了？不然何至于裹得如此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里三层外三层的。 　　当袋子里的东西终于揭开庐山真面目时，唐以微和赵景宸都傻眼了。 　　☆、第七十九章 　　当袋子里的东西终于揭开庐山真面目时，唐以微和赵景宸都傻眼了。 　　袋子里装的是安全套，一共五盒，每个盒子上显示的数量是100个。 　　缄默良久后，赵景宸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我怎么觉得你妈压根儿不想早点抱孙子呢？” 　　“何以见得？” 　　“她真要急着抱孙子，送你这个干嘛？还整整500个，这得……用到猴年马月啊。” 　　知母莫若女，唐以微已经大致猜到母亲的良苦用心，“不是，我妈应该是不想我大着肚子穿婚纱。” 　　毕竟自己是直接使用者，看着未来丈母娘所赠之物，赵景宸不禁由衷感慨：“当医生的人，果然开明。” 　　晚饭后散完步回来，依旧是各自占据书房的一隅，两个人也都早已养成了习惯，晚上工作个两到三小时再休息。 　　幸好书房的面积还算宽敞，自从赵景宸住过来后，唐以微又重新添置了一张大书桌，这样两个人可以各自忙碌，互不干扰。 　　书房的窗正对西蠡湖，半开半掩的窗口有湖风舒缓地吹来，窗外已经是一片夜色深幕，书房内光线柔和，一室安然，间或有纸张被风吹动的声音响起。 　　赵景宸放下刚刚看完的无人机实验报告，忍不住抬头瞄了眼对面正在专注准备IPO材料的唐以微。小妮子的性子就是急，从她入职的第一天起，就将公司IPO提上了议事日程，时间也被她急剧压缩到了两年。 　　工作时的女人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凝神思考，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和气质。 　　赵景宸心里很清楚，这么多年，真正打动他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凌驾于美貌之上的内涵。他一直觉得，她的身体里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工作的时候冷静坚毅，目标明确，婉约中处处透着知识女性的睿智。 　　私下里有些小迷糊，小任性，通透真实，完全归于小女孩的本真气质。 　　满足的笑意悄然攀上赵景宸的嘴角。他觉得他是如此幸运，有她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时而精明，时而任性，时而温暖，时而迷糊，时而天真……把他的整个生命填的很满很满，再无一丝空隙。 　　就像此时此刻—— 　　蠡湖边，晚风凉，有你在身旁。 　　工作告一段落，唐以微合上电脑。正准备揉揉酸痛的双眼，突然发现，赵景宸坐在他的书桌前，悠然地斜靠椅背，双手抱于后脑勺，正温柔地看着她，也不知道他一直这么看着自己有多久了。 　　接触到她的视线，赵景宸关切地问：“忙完了？” 　　唐以微点头，“嗯，你呢？” 　　“我早就好了。”他站起身朝她走过来，“我刚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妈妈送的东西，是不是有保质期？” 　　“当然有保质期，好像是一年多吧。”唐以微怔了怔后回答，却依然不知有诈。直到赵景宸的俯身欺近和他脸上突然涌现的不怀好意，才让她后知后觉地大感不妙。 　　果然，赵景宸笑吟吟地突然打横抱起她，走出书房，往卧室走去，“妈妈送的东西不能浪费，虽然数量多是多了点，但是我想一天用一个，肯定能在保质期内用完。” 　　保质期！ 　　理由如此天经地义，唐以微完全词穷了。 　　只是一天用一个是不是太密集了？ 　　沦陷在他温柔的怀抱，纵然已经同居很久，她还是控制不住脸红了。 　　*** 　　又是忙忙碌碌的周一，赵景宸一到公司就让秘书通知天域资本，洽谈的投融资事宜到此为止。给出的理由则是，考虑到投融资双方理念差异较大，而这些差异短期内又很难改观，所以宸昆科技单方面提出终止合作意向。同时宸昆科技也会重新物色更适合的投资人。 　　晴岚让一场原本很正常的投融资变了味，实在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又是周一例会，宽大敞亮的会议室内，每位部门经理的神情都是严肃中隐隐透着紧张。因为今天要上交周工作报告，详细反馈这一周来ERP系统的使用状况，公司整改进度，以及制度推行状况。 　　工作陆续报告完后，CEO和CFO根据各部门反馈的信息，找出了一周工作中的不足之处，以及布置下一阶段工作任务。 　　唐以微突然发现，赵景宸总能将管理者的“恩威并施”发挥的恰到火候。点评工作时有赞美，也有批评，更有期许。 　　对自己的工作，赵景宸给予了最大程度的无条件支持，只要是她提出的整改意见和决策，CEO永远只有一句话—— 　　所有人必须严格执行下去。 　　散会前，CEO再次明确表示，CFO全面主持公司的行政管理工作，并且可全权代表CEO作出重大决策。 　　CEO如此以CFO唯命是从，让所有参会人员暗暗咂舌，也暗暗忧心。这其中也包括赵景宸的秘书栗晶晶。 　　会议结束后，从洗手间出来，栗晶晶顺道拐进人事经理办公室。 　　趴在人事经理刘雨菲的办公桌上，她忧心忡忡地问：“雨菲，你说英明神武的赵总，结婚后会不会来个大变身，变成一个“妻管严”？” 　　打从她入职当赵景宸的秘书那天起，他就是她的男神，是高冷智慧总裁的最佳代言人，怎么遇到唐以微，他就变得如此俯首帖耳？她实在想不通，也多多少少有些为赵总觉得不值。 　　事实证明，背后议论上司是很不明智的行为，因为……上司似乎都长着千里耳。 　　“你们在聊什么？”英明神武的赵总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栗晶晶吓的一个哆嗦，大脑立即高速运转，“……刘经理在跟我说，她的气管炎怎么又犯了。” 　　气管炎，妻管严，虽然意思天壤之别，但是听发音却是一模一样。她拍拍心口，长舒一口气，好机智，忍不住为自己点赞。 　　刘雨菲也是个机智的实力派，立即装模作样送上几声假咳。 　　沉吟片刻后，赵总语气似有不满地说：“哼哼，别以为我没听见，如果下次再让我听到，扣当月奖金。” 　　赵总走后，栗晶晶无心再聊，忧心忡忡走出了人事部。背后议论上司的私生活被抓包，她觉得自己未来的职场之路，艰难险阻矣…… 　　情绪只低落了五分钟不到，栗晶晶忽又计上心头，转忧为喜。 　　“以微，你还记得你收到过一大袋鸡腿吗？”栗晶晶是自来熟的性格，第一天跟唐以微打交道时，唐以微温和地提出可以称呼她“以微”。于是，她就很不见外的这么叫上了。 　　“记得啊。”唐以微停下手头的工作抬眸。 　　“那袋鸡腿是我送到会计事务所的。当然了，鸡腿不是我买的，是赵总从广州带回来的。”栗晶晶觉得，得罪了老板，来拍未来老板娘的马屁准是没错的。 　　送鸡腿的始作俑者终于现身了。 　　唐以微还能说什么，只能微笑客套一句，“鸡腿味道不错，谢谢你。” 　　英明神武的赵总的声音再次在栗晶晶身后响起，“栗晶晶，这个月的奖金你真不想要了？” 　　*** 　　一场突如其来的西伯利亚寒流席卷锡城。 　　气温骤降二十度，一夜之间，温度从如火如荼的二十几度暴跌到个位数。 　　在这场凶猛的寒潮面前，唐以微的免疫力败下阵来。好几年没感冒的她，突然重感冒了，烧发到三十九度，咳嗽咽痛、鼻塞流涕、头痛眩晕，浑身无力……所有症状一应俱全。 　　班肯定是上不了了，到医院挂了两天的水，在家休养了三天，又吃了三天的药，病情才渐渐好转起来。 　　吃过晚饭，赵景宸在厨房收拾妥当，跑到沙发边，抱着感冒未愈的人就毫不犹豫亲上去了。 　　唐以微左右闪躲，不肯就范，“不要亲，感冒还没好，会传染给你。” 　　“我就是想传染给我。” 　　唐以微用力推他，“不要啦，感冒多难受，哪有人主动求感冒的？” 　　赵景宸紧紧抱住她，用力顶开她的唇瓣，与她唇齿纠缠。 　　唐以微本就鼻塞，嘴唇再被堵住，这口气就续不上来了，她可怜兮兮地告饶：你想……憋死我啊？” 　　赵景宸笑了，终于放开她，说：“小时候，只要我感冒了，我奶奶就这么亲我，说只要传染给别人了，你就会好起来了。” 　　给了她几分钟喘息的时间后，他又是一俯首，吻上她柔软的唇瓣。 　　唇齿纠缠，情意绵绵，气氛好的不能再好，恰在这时门铃声骤然响起。 　　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瞬间弹开，唐以微本能地问了句：“谁？” 　　“是我们！”栗晶晶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听说你生病了，公司的同事都想来看看你。” 　　公司同事虽然私下已经大胆猜测CEO和CFO是恋人关系，但是却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同居。唐以微显然也不愿意让公司员工知道他们同居。 　　两个人面面相觑，唐以微提议，“你躲进卫生间吧。” 　　赵景宸提出反对意见，“不合适，肯定会有人使用卫生间。让他们看到就看到吧，大家都不傻，应该早就猜到我们的关系了。” 　　唐以微显然并不赞同，最终赵景宸被她塞进了书房，并且再三关照他，门反锁，千万不要出来。 　　☆、第八十章 　　唐以微显然并不赞同，最终赵景宸被她塞进了书房，并且再三关照他，门反锁，千万不要出来。 　　有了上次父母突袭的经历，这次唐以微学乖了，先飞奔进卫生间，把赵景宸的东西一股脑收进袋子，塞到洗手台柜子最里面。回到客厅又快速检查了一遍，感觉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了，这才走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小伙伴们鱼贯而入。 　　栗晶晶和刘雨菲一人手里抱着一箱水果，紧随其后的人，有人手里捧着大束鲜花，有人拎着打包过来的吃食，一副典型的探病架势。 　　唐以微有些受宠若惊，茫然地问：“你们怎么找到我家的？来之前怎么不打个电话，我好下去接你们。” 　　小区安保如此严密，门禁和电梯又都要刷卡，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混上来的！ 　　刘雨菲心虚地讪笑，因为全公司就她知道唐以微的家庭住址，还是借职务之便，“你忘了，入职的时候你填过员工信息表。刚刚在楼下本来是准备打电话的，结果正好碰到有人开门回家，我们就趁机跟了进来，然后又搭了个顺风电梯。” 　　人事部的助理小夏，举起手中的粥盒子讨好地问：“唐经理，我们猜你感冒肯定吃不下太油腻的，就给你打包了干贝海鲜粥，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就是这么一大盒三天都吃不完。” 　　唐以微就这么随口一回，小夏却顺势上杆子往上爬了，她笑嘻嘻问：“那要不要我们帮你消灭掉点？我和栗晶晶加班到现在，还没赶上吃晚饭呢。” 　　人家都这么说了，唐以微还能怎样，只能大大方方说：“还饿着肚子啊，那赶快吃吧。” 　　两箱水果搬进厨房后，有小伙伴发现厨房里库存水果不是一般的多，于是栗晶晶又很不见外地提议，“以微，水果那么多，你吃的完吗？会不会烂掉？要不要我们帮你消灭掉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唐以微只能说：“好啊，好啊，你多洗点出来。” 　　想到书房的赵景宸，她的头两个大，看这架势，一时半会都走不了啊。 　　袁昆环顾四周后，拎着手提电脑，准确无误地直奔书房而去。 　　“等一下！”唐以微及时在半路拦截住他，“你要干嘛？” 　　未经许可，就这么贸贸然闯入，的确是欠考虑，袁昆赶紧歉意地解释：“喔，刚刚来的路上，客户临时要求我发几张图纸急用，我现在要赶紧给他发过去。” 　　唐以微一急，说话就会结巴，“我……书房的电脑坏了，你不是带了笔记本嘛……路由器在客厅，客厅网络信号强，你就在客厅发邮件吧。” 　　听她这么一说，袁昆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坐到餐桌上去发邮件了。 　　唐以微提起的心刚刚归位，技术部的林锐突然热心地提出：“电脑坏了，我去帮你修修看。” 　　林锐向来傲娇的以电脑高手自居，逮到表现的机会自然不愿错过，说话间他就往书房奔。 　　“……”唐以微只觉得一颗心忽上忽下，没个安生，“不要修了，电脑太老了，我准备过两天去买个新的了。” 　　主人都这么说了，林锐只能心有不甘地放弃了表现的想法。 　　小伙伴们啃着水果，打量了一圈屋子后，先夸赞她家养的绿植多，后又纷纷表示：“房子不错，你一个人住个三居室，够奢侈啊。” 　　唐以微谦虚地说：“房子买到早，三居室也不贵。” 　　于是小伙伴们在羡慕她眼光好，趁着房价低的时候出手之余，纷纷诟病居高不下的锡城房价。 　　“这是上个月的财务报表。”财务部邵会计突然想了起来，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你闲下来可以看看，我给你放到书房去吧。” 　　唐以微头痛欲裂，似乎每个小伙伴都对书房特别感兴趣。 　　最后邵会计在书房门口被她成功拦下，唐以微伸出双手郑重接过报表，“你给我吧，我晚上可以躺在床上看看。” 　　袁昆发完邮件后，突然问唐以微：“赵总呢，人怎么不在？这小子下班走的比谁都早，我还以为来照顾病人了，他躲哪去了？” 　　我躲在书房。 　　坐在书房门后听动静的赵景宸默默回答。 　　书房门平日里从不上锁，到今天临时要派用场了，赵景宸这才发现，门锁是坏的。 　　无奈之下，他只能搬了把椅子，堵在书房门口，这样即便外面用力推门，一时也很难推开。最后为了万无一失，他放弃了电脑前办公的想法，拿上IPID，坐到那把椅子上守门，一边悠闲地上网，一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他大概有点事吧，刚刚你们没来前，他打过电话，说一会就过来。”唐以微只能硬着头皮说瞎话。 　　“这小子做事就是不靠谱。”袁昆不满地直摇头。 　　门后的赵景宸听的不服气了，心说：“我好歹是锡城十大杰出青年。怎么不靠谱了？你小子有本事举个例子出来听听。” 　　四年的上下铺，果然是心灵相通，他这边想法刚刚出炉，袁昆那边已经绘声绘色爆起了他不靠谱的猛料。 　　“大二那年冬天，大家都懂的，这个天一冷吧，这懒癌就容易发作。一个寒风刺骨的早晨，我想睡个懒觉，赵总不是睡我上铺嘛，我就让他帮我跟老师请个假。他问我用什么理由请假？我就说，你随便编排个理由吧。你们不知道啊，这小子果然是够随便，也够不靠谱的。那寒冬腊月天的，第二天，我中暑的消息传遍了全校。” 　　一众小伙伴们开怀大笑，有的笑着拍自己大腿，有的已经笑倒在沙发上。 　　赵景宸躲在门后也偷着乐，自己干过的事怎么可能忘记。那次他就是故意坑他，这小子一到冬天，十天有九天懒癌发作，坑他还不是为他好，要不然铁定门门挂科。 　　他心情愉悦地拿起IPID，点开某个热门美食专栏。为了提升厨艺，再接再厉把小妮子养肥点，最近他热衷于研究烹饪，只是美图刷了没几张，他的脸却突然变色了。 　　他的变色当然不是因为那诱人的美食图片，而是因为某款美食，没错，下午他可能吃了不干净的美食。 　　今天上午和技术部那帮技术宅开会，一直开到下午一点半，就此错过了吃饭点。饥饿难耐之下，他找栗晶晶讨要吃食，平常她的零食是全公司最丰富的，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转性了，今天难得的，她的零食竟然是零库存。 　　作为一个合格的秘书，怎么能让顶头上司饿肚子呢。于是栗晶晶极力跟他推荐一款网红外卖，说那家的手工馄饨是全锡城最棒的，味道如何如何的赞，赵景宸本来还不太喜欢馄饨这一款，最后架不住她一个劲鼓捣，就决定尝尝看。 　　腹痛来势汹汹，一波紧接着一波，赵景宸额头冒出了冷汗。他强忍痛意，将今天一天内吃过的东西仔细盘查了一遍，除了那来历不明的手工馄饨，再也找不出其他可疑物品了。 　　赵景宸被腹痛折磨着，坐立难安。他在重返婴儿时代和守住成年人的尊严，两者艰难地取舍了一下，最后决定——尊严丢不得！ 　　这么丢脸的把柄如果落到小妮子手里，肯定会被她笑话一辈子的。 　　让员工看到就看到吧。 　　客厅的小伙伴们只感觉一道身影突然在眼前一闪而过，速度快的带起了一阵风，紧接着就是卫生间的关门声传来。 　　脸肯定是来不及看清了，身形轮廓却看了个八九不离十。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这家里什么时候藏了个人？看高大英挺的身形，分明是赵总啊！ 　　赵总又为什么要藏起来？ 　　许久，栗晶晶眼睛睁的老大，似乎不太相信似的，小心翼翼问：“我没看错吧，我怎么觉得是赵总？”她目前还不知道，这个月她的奖金已经泡汤了，就在几分钟前，英明神武的赵总果断决定了。 　　有拎得清的小伙伴回答她：“我觉得你看错了，眼花了。” 　　有人顺势帮腔，“晶晶，我啥也没看见，肯定是你眼花了。” 　　又一小伙伴机智的跟风：“就是啊，我也啥都没看见，刚才就是刮过一阵风吧。” 　　唐以微啼笑皆非，心情复杂地听大家睁眼说瞎话。 　　小伙伴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很有默契地纷纷起身跟唐以微告辞：“你身体不好，我们已经叨扰你半天了，你早点休息。” 　　小伙伴们一窝蜂地出了门，电梯门一打开，眨眼功夫，一大群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景宸脸色苍白地走出卫生间，一碗手工馄饨把他害惨了。 　　唐以微关切地走上前，把冲好的药杯子递给他，“蒙脱石散，快点喝了吧，治拉肚子最管用。”看着赵景宸那副虚弱的样子，她终于没忍住，很没同情心地笑了出来。 　　赵景宸好气又好笑地瞪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吃坏肚子了？” 　　唐以微强忍笑意，“正常推理。” 　　☆、第八十一章 　　“公司C轮融资还能成功吗？” 　　最近半年多来，这个巨大的问号，悬于所有宸昆员工的心头。 　　TermSheet（投资意向书）收了很多份，谈判团队也是走了一拨又来一拨，车水马龙，络绎不绝，都记不清换过多少拨了。 　　就是没有一拨成功的。 　　又是周一的例会，公司高管们也终于沉不住气了。轮到钱总发言时，他气馁地提出放弃，“C轮融资就算了吧。耗费这么大的人力物力，看不到一点点希望。有这功夫，还是提高提高产能吧。”钱总在公司内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说出的话，往往能代表公司高层们的共同心声。 　　对于他此言背后的动机，唐以微多少能猜到一些。 　　他是公司创立初期的元老，手里自然握有期权，随着公司不断壮大，A轮、B轮融资后，他持有的股权不断被稀释，那种感觉就像从他口袋里往外掏钱一样，让他不爽。 　　所以唐以微完全能理解。 　　但是要想把宸昆科技这块蛋糕做大，经历几轮融资、股权稀释是必由之路。 　　钱总作为公司元老，有如此负面情绪，说出如此目光短浅的话，唐以微却并不想出言苛责他。他是个外行，一切源于他不熟悉融资游戏规则。 　　唐以微向来喜欢用数据说话：“与天使、A轮、B轮不同，C轮往往预示着更大的融资金额，也预示着更大的融资难度。创投圈有个创业魔咒，叫“C轮死”，不知道大家听说过没有。所谓“C轮死”，就是说90%的B轮公司拿不到C轮投资。2017年创投圈给出的数据也证明了这一点，1000个种子轮创投项目，最后拿到C轮的只有2.5家。” 　　何其残酷！ 　　“所以说，C轮是理性的，也是成熟的，它即考验融资人的实力和盈利能力，也考验投资人的眼力和定力。” 　　每一轮融资过后，下一轮融资的难度，都呈几何式增长。创投圈没有慈善家，能混到C轮的公司都是行业的独角兽。 　　这是一组真实的、也令人信服的数据，高管们当然无话可说。 　　说完了C轮的难度，接下来就是钱总的股权稀释的忧虑，当然这应该也是公司内部众多高管的忧虑。 　　唐以微派出了一颗超大定心丸，“钱总，你的期权是在公司创业初期，一共是5%，A轮融资后变成了2.5%，B轮融资后变成了1.25%。从表面上看，你的股权是稀释了，只有原来的四分之一。但是大家不要忘了，公司创业初期的每股估值是2.5元，而最近洽谈的投资人几乎都给出了每股18元的估值，也就是说估值增长了接近7倍。” 　　唐以微站起身，走到会议室前面的白板前，写下了一组更直观的算式：即最早持有公司期权10000股，虽然目前已经稀释为2500股，但是总估值已经从最早的2.5万元增长为4.5万元。 　　重头戏还在后头。 　　唐以微说：“创投圈还有个笑话，说如果将企业融资比作可怜兮兮的单身狗找对象的话，那么…… 　　种子轮=对她有感觉。 　　天使轮=疯狂追求她。 　　A轮=确定恋爱关系。 　　B轮=成功牵手。 　　C轮=成功接吻。 　　D轮=成功同居。 　　上市=成功结婚，迎娶白富美。 　　为着这个形象生动的比喻，会议室里爆发出笑声，原本沉重的气氛成功扭转。 　　略一停顿后，唐以微继续：“根据我们公司的发展速度，我可以很负责地说，肯定不会走到D轮融资，最近我也已经开始准备上市申请材料。” 　　“大家可以设想，已经走到C轮了，距离公司上市还远吗？而依据我多年的上市审计经验，我们公司一旦上市后，到了二级市场，以目前每股2.5元的年报业绩，完全能支撑起一百元以上的股价。” 　　算式谁都会做，高管们默默一计算后，都热血沸腾了。公司一旦上市，在场的每一位都跟着成千万富翁，怎么不让他们兴奋。 　　如果将开会前的高管们比作一只只瘪气的气球，那么此刻无疑都恢复了最饱满的状态。 　　散会后，人很快走光，会议室里只剩下赵景宸和唐以微。 　　一个悄然竖起的大拇指，不足以表达赵景宸此刻的心情。他觉得，她就像个救火员……不，绝不单单是个救火员，还是一个优秀的维修员，因为她总能将危机化为转机。 　　古语曰：化干戈为玉帛。 　　赵景宸四下观察过后，一个吻出其不意落在唐以微唇上。 　　她顿时又羞又恼，“公共场合，请CEO注意一下言行。”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赵景宸觉得自己好像挖到了一个宝藏，随着挖掘的深入，惊喜不断。 　　唐以微淡淡道：“雕虫小技，臣妾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最近有一部宫斗剧大热，前几天临睡前，换台无意中看到，唐以微一看就入了迷。受其影响，这两天说话喜欢拿腔拿调的，动不动就是奴婢啊，嫔妾什么的。 　　赵景宸也顺势揶揄道：“朕向来赏罚分明，赏……今晚翻爱妃的牌子，后面一周也天天翻爱妃的牌子，可好？” 　　唐以微一本正经道：“臣妾身体有佯，今晚恐不能侍寝。” 　　“爱妃身体哪里不舒服了？我这就宣太医来瞧瞧。”赵景宸的笑容里有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和纵容。 　　唐以微眼睛一转，搬出了女人的专属法宝，“姨妈来探访。” 　　昨晚还一切正常，算算时间也不对，赵景宸根本不信，“今天才六号，距离十六号还早呢。”小妮子的生理期向来又准又狠。何为狠？就是每次都要他奉上红糖姜茶，痛意才会有所缓解，所以他记得特别清楚。 　　啊！唐以微没料到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哎！”微楞过后，她长吁短叹，“这个哪有个准的，忽早忽晚还不是寻常。” 　　“那让朕查查，所言是否属实。”说着他就伸手欲一探究竟。 　　唐以微笑着推他。得益于她读书时喜欢古诗古言，情急之下逼出的古言，依旧不失水准，“别闹了，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赵景宸本来就是逗她，哪会真动手，他伸手温柔地刮一下她的鼻尖，跟她商量：“拿腔拿调的，累死我了，咱能不能不这么说话？” 　　唐以微还在兴头上，意犹未尽，她故作温顺谦卑，“臣妾但凭陛下吩咐。” 　　“死丫头！”赵景宸啼笑皆非，“你有完没完？” 　　唐以微觉得，最近工作压力太大，这么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也算是一种解压。 　　这边两个人开着玩笑，浑然没注意门外角落站着的身影。 　　晴岚站在那已经有几分钟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脸色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当个可耻的偷听者。如果没有这无意中的偷听，最起码在今天之前，准确来说应该在几分钟之前，她还能不切实际地幻想，幻想自己还有机会。 　　这是她第四次踏进这间公司，不论容貌气质，还是穿着品味都出类拔萃的女子，公司门卫和前台都对她印象深刻，于是她轻而易举就混进了安保严密的宸昆科技。 　　她没料到，吃一顿饭和一个电影邀约，不仅让她失去了追求他的机会，连工作上的合作机会也丢了。 　　她更没料到，他竟如此决绝——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她一向自我感觉良好。 　　晴岚彻夜难眠。 　　今天来，本来是想告诉他：他有权利不接受她，不管他接不接受，她都要告诉他，她的喜欢跟唐以微无关，更无关较劲和嫉妒，只是纯粹地喜欢。 　　现在看来……已经没这个必要了。他清楚地记得她的生理期，他话里行间流利出的宠溺和纵容…… 　　她觉得自己大错特错了，她真的……来错了。 　　*** 　　一个月后，翘首以盼的投资人终于出现了，宸昆科技拿到了创立以来最大的一笔融资。 　　整整七个亿。 　　任何公司一旦有了充足的资金，就像注入了最鲜活的生命力。 　　购买设备，扩大产能，高薪招募优秀的技术人才，组建研发团队，投入人工智能机器人的研发。一切都沿着既定轨道，高速有序地发展。 　　公司内部的士气空前高涨，人人欢欣鼓舞。 　　除了唐以微。 　　她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压力也越来越大了。 　　如果将高速发展的宸昆科技比作一艘航空母舰，那她无疑就是这艘航空母舰的舵手，如何将它精准地停泊到最终的码头——顺利完成IPO，成了她当下最大的课题。 　　早上一上班，唐以微第一时间打开了证监会的官方网站。最近几个月来，这个网站她几乎每天都会上来浏览看看，而证监会给出的官方数据无疑是她最为关注的。 　　最近一年以来，IPO过会率依旧低迷，没有一个月超过60%。 　　网页以蓝色为主基调，衬的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就在上个月，这个数据首度跌破了50%。这就意味着，两家公司申请IPO，连一家过会都保证不了。 　　这些数据给她造成的压力是显而易见的。 　　☆、第八十二章 　　受此大形势的影响，证券相关行业也正在经历寒冬。 　　最近陶静茹打电话过来，聊着聊着，经常就会冒出一些牢骚，说审计行业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IPO过会率如此低迷，接业务困难也就不说了，没过会的企业经常把责任怪罪到审计机构头上，对事务所的业务能力产生质疑，继而对日后承接业务又增加了难度。 　　诚然，发审委的从严把关，有百利无一害。早些年，那些依靠“讲故事”，“编神话”的企业轻易钻进资本市场，大肆圈钱。随着监管越来越严格，这样的神话注定不会再上演。 　　但是对IPO申报企业和中介担保机构而言，则是完全陷入了被动局面。 　　在这场IPO发行变得越来越稀少的盛宴中，对企业也提出了更高的标准——行业的前瞻性；财报的真实性；业绩的可持续性；海外业务的可控性；募集资金使用的合理性…… 　　唯有做到面面俱到，方能满足证监会苛刻而挑剔的眼睛。 　　唐以微开始尝到失眠的滋味。 　　在她三十岁的人生中，有过两次压力特别大的阶段，第一次是当年高考前一段时间，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紧张这种情绪有传染性。当年随着高考的一天天临近，父母老师虽然已刻意掩饰，但是那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压根儿藏不住。渐渐的，她不可避免被传染了。即便如此，那时候她也没尝到过失眠的滋味。 　　而这一次，她的压力来自对公司IPO不可控的恐惧，以及众人的殷切期望。 　　在众人眼中，唐以微无疑是IPO专业人士。前后经历了三轮融资的三家PE公司，眼巴巴等着宸昆科技上市，他们好早日收回投资成本，赚到投资收益，成功全身而退，这无疑也是他们最期待的理想状态。 　　公司高管自然也是盼着公司快点上市，他们的身价可以跟着水涨船高。基层的员工虽然没有期权，但是CEO已经承诺，公司一上市，所有员工的薪酬上调30%，全年18薪。（工作12个月，拿18个月薪水。） 　　大家饱含期待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唐以微身上，就像鸟巢里嗷嗷待哺的幼鸟。 　　半夜，赵景宸迷迷糊糊醒来，窗外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几点。他伸手一摸，身边是空的，睡前怀抱里的人不知去向。眼睛在卧室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 　　伸手按亮床头柜的手机，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他叹了口气，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最近半个月以来的第八次了。揭开被子翻身下床，拧开门锁走了出去。客厅没有开灯，却有闪烁的电视光源。 　　果不其然，小妮子抱膝窝在沙发上，电视屏幕的画面不断跳动，映照在她因为缺少睡眠苍白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赵景宸很想骂她，最后却被心疼和自责的情绪所占据。 　　他爱她，他也懂她，所以他更心疼她。他明白她为什么失眠，也明白她的压力来自哪里。 　　当初看她干审计，觉得太辛苦，所以就把她挖了过来。早知道她会压力这么大，他情愿她还干着审计老本行，那时候哪怕再辛苦，最起码从不失眠。 　　“吵醒你了？”看到他突然出现，唐以微有些歉意，“电视声音我已经调的很小了。” 　　赵景宸沉默地走过去，将人圈入怀中。低叹一声后，他提议：“公司附近有一家室内攀岩馆，下班了去体验一下？” 　　唐以微诧异地转头看他，“大半夜的，怎么突然想去攀岩了？” 　　“你也知道现在是大半夜。”赵景宸咬牙切齿，“你这一宿宿的不睡觉，这是要成仙啊？” 　　“睡不着我也很痛苦。”唐以微无奈叹了口气，“我也很想像你一样，头一挨上枕头就呼呼大睡。可是我就是做不到，刚刚数羊都数到五千多只了，一点用都没有。” 　　半晌后，她又瞥他一眼，抱怨了一句：“我想去买点安眠药吃，你又不同意。” 　　“当然不能吃。”赵景宸再次断然拒绝。想了想后，他突然问唐以微：“比我低一届的发酵系的学霸王东阳，你有没有印象？” 　　唐以微颔首，“长得那么帅，口才又那么好，怎么可能没印象。”王东阳，当年J大辩论队的成员。那时候，放眼整个辩论队，论辩论实力，能与赵景宸抗衡的也就他了。 　　对唐以微夸别的男生帅，赵景宸并没有感冒。他只是说：“前一阵听说，他住到精神病院去了。” 　　唐以微大吃一惊，“怎么可能？他……受了什么刺激？” 　　赵景宸说：“一个长期失眠患者，又长期依赖药物，再加上症状后期产生强烈的耐受成瘾，最后直接去精神病院报到了。” 　　那个男生看上去是那么阳光，那么爱运动，他怎么会长期失眠？ 　　失眠的后果竟会如此严重。极度震惊之下，唐以微嘴张的老大，都能塞下一个大鸡腿了。 　　赵景宸轻拍她的肩头，安慰道：“明天我们去攀岩，把自己弄的累一点，晚上保证你一觉睡到大天亮。” 　　唐以微将信将疑，“我现在就很累，可就是毫无睡意。” 　　事实证明，疲劳战术对唐以微完全无效。 　　攀岩回来，洗过澡躺在床上，唐以微只觉得浑身酸痛，累得都快散架一般。只是四个小时后，她的双眼依然炯炯有神。 　　她稍一翻身，赵景宸就被惊醒了。自从她失眠后，因为一直担心她，他的睡眠也跟着变浅了。 　　“还是睡不着？”他翻身过去看她。 　　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叹息一般地回答：“嗯，睡不着。” 　　片刻后，她自嘲道：“以前以为失恋最痛苦，现在才知道，失眠才是最痛苦的事。” 　　赵景宸哑然失笑，“这就是你睡不着得出的感悟？” 　　唐以微也笑，“岂止这些。” 　　“喔，还有哪些？”赵景宸饶有兴致地追问。他默默决定，既然她睡不着，那就陪她聊天吧，也许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唐以微双手抱在后脑勺上，仰望黑暗中的天花板。半个月的失眠，让她的精神极度疲倦，时间却一下子多出很多，思维也变的天马行空起来。 　　“前两天上网查了查，这才发现，失眠的伟人何其多。爱因斯坦每天就睡1-3小时，爱迪生每晚最多睡3小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正是因为他们的失眠，才给了他们比常人更多的时间，才有了伟大的相对论，爱迪生发明了电灯，让全世界陪他失眠。” 　　赵景宸又好气又好笑，他勾起食指，轻敲她的额头，“不好好睡觉，你这小脑袋就瞎捉摸这些？” 　　“我只是想，也许我也应该好好利用这失眠的时间，干点正事。”黑暗中，唐以微转过头，“还有别的呢，要不要听？不影响你睡觉吧？” 　　“我不困。”赵景宸已打定主意，大不了陪她熬通宵。他忍不住拿她开起了玩笑，“我就是觉得，你再这样失眠下去，会变成一个大哲学家。” 　　“也许会成为诗人。”唐以微大言不惭，“跟李白一样失眠的大诗人。” 　　赵景宸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李白失眠？” 　　唐以微建议他：“你仔细读读他的《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赵景宸在心里默读了两遍，果然读出了味道。试问，如果不是失眠，谁大半夜有这闲工夫，在那望明月思故乡的。 　　“厉害。”他笑着赞她。 　　唐以微又说：“孟浩然也失眠，不信你读他的《春晓》。”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赵景宸又把春晓默读了两遍，顿时觉得小妮子的结论真是太有道理了。试问，如果不是大诗人失眠，他怎么会听到“夜来风雨声”？又怎么会早上赖着不起床，以致“春眠不觉晓”呢？ 　　唐以微如数家珍，“还有，还有，诗经《周南.关雎》也是。” 　　窈窕淑女，梦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辗转反侧”的意思，就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一位青年追求一位淑女没有得手，他失恋了，所以失眠了。 　　唐以微又说：“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也是。” 　　赵景宸有感而发：“我觉得你选错专业了，你应该读中文系。” 　　…… 　　赵景宸就这样陪着失眠的人，吟了大半宿的诗。 　　第二天上午，栗晶晶有个文件要找赵总签字。办公室的门是透明的玻璃，她一直揉了两次眼睛才确定，向来精力充沛的赵总，竟然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下午，赵景宸带唐以微直奔医院。 　　专家门诊的老医生六十多岁，留着长长的花白胡子，颇有仙风道骨的气质。每周他就坐诊两天，今天已经是他这个月里第三次看到这个神情憔悴的女子。 　　既然前两次配的中药和安神药都没有效果，最后老医生无奈地给唐以微配了十颗安眠药，并且再三关照一天只能吃一颗。 　　☆、第八十三章 　　看完病回到公司，赵景宸很快又开车出去了。 　　他一连跑了好几家大药房，才买到外观神似的维生素C片。 　　一回到公司，他就一头扎进了实验室。 　　赵景宸专注地趴在台式放大镜前，袁昆一开始还没太在意，赵总亲自做实验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没什么稀奇的。不经意间走过他身旁时，袁昆就那么随意瞥了一眼。 　　？？？ 　　赵总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袁昆眼见他左手持镊子，镊子头上夹着一片白色的小药片。右手持一把小型篆刻刀，眼睛紧贴放大镜，屏住呼吸，神情高度专注地在药丸上刻着什么。袁昆好奇地弯下身，凑近了仔细看。 　　“你这是要在药片上绣花吗？”袁昆观察了几秒钟后，忍不住好奇地问。 　　因为神经高度集中，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赵景宸的手没能稳住，打了个小哆嗦，小小的药片应声裂成了两瓣。 　　已经刻到最后一个字母的最后一笔，眼看大功即将告成，就这么毁于一旦。赵景宸的火不是一般的大，他扔下双手的工具，气哼哼地瞪袁昆。 　　罪魁祸首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他尴尬地挠头傻笑，说出了心里的疑惑，“人家喜欢篆刻的，要么在石头上刻，要么在木头上刻，哪有在药片上刻的。” 　　顿了顿后，他忽然想起了看到的某则新闻，说：“你要真喜欢刻刻弄弄的，我建议你在米粒上去刻，郑州有位大叔，刻了两斤的米，赚了两套房子了，大家都管那叫米雕艺术品。” 　　谁喜欢刻刻弄弄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赵景宸心说。 　　他狠狠瞪袁昆一眼，“我没那么闲。” 　　米雕这么好的建议不被采纳，袁昆只能换个提议：“要不你到无人机成品上去刻吧，到时候也是一个卖点，总裁亲自操刀篆刻。” 　　赵景宸好气又好笑，末了决定跟他坦白，“以微最近失眠，已经半个多月没好好睡觉了。今天医院给她开了安眠药。我们当年J大的王东阳，吃安眠药都吃到精神病院去了，我哪还敢给她吃啊。” 　　经他这么一提示，袁昆顿时恍然大悟，“喔，原来你这是在造假。” 　　似乎觉得造假太刺耳，袁昆呵呵一笑，又马上改口，“造药，造药。” 　　被赵总这份深沉的爱深深触动，袁昆扔下了手头一大摊子的活，也加入了造药的队伍。 　　不造不知道，一造吓一跳，这造药原来还是个技术活。 　　先要把VC片上的字母用锉刀慢慢打磨掉，再用篆刻刀小心翼翼地刻上字母“SA”，在那方寸之地做手脚，绝非易事，手的定力一定要足够好，稍一不小心，小药丸就会碎成几瓣。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捣鼓了两个多小时，牺牲了无数片VC，终于在下班前，成功造出了十颗肉眼几乎毫无破绽的安定片。 　　“待会下班了，带上以微到我家吃饭。”袁昆突然提议。 　　“今天你们家谁过生日？”赵景宸本能反应。 　　袁昆解释说：“今天没人过生日。我就是想，我家儿子精力太充沛，每天眼一睁，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的。吃了晚饭让以微陪我儿子玩，保管能让她累到筋疲力尽。说不定晚上就好睡了。” 　　赵景宸忧心忡忡地摇头：“可能不一定管用，前天我带她去攀岩，下来后累到趴在地上都起不来。可是那晚她依然失眠了。” 　　*** 　　这是唐以微第一次到袁昆家做客，也是第一次见到袁昆的妻子。 　　初次见面，唐以微就对她印象颇好。不单单是因为她长相清秀，浑身散发出的温婉气质，一看就是贤淑的传统女性。听到袁昆和赵景宸都称呼她“锦云”，唐以微也就跟着这么称呼她了。 　　几个人围桌在餐桌前，有说有笑地吃晚饭。 　　自从上次袁昆在公司员工面前爆赵景宸的黑料，这笔账他一直记着，今天总算逮到了报一箭之仇的机会。 　　赵景宸不怀好意地问：“锦云啊，就袁昆这五短身材，你当初怎么会看中他的？” 　　五短身材！ 　　袁昆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但是平心而论，赵景宸也不算夸张。 　　看袁昆的身材，最能体现拿破仑的一句名言—— 　　浓缩的都是精华。 　　以当下男人动辄180以上的身高，165公分实在是低人一等，五官充其量只能算端正。但是据说当年在J大，袁昆的智商碾压了全校所有同学。 　　这样的高智商稀缺人才，让他在技术研发岗位上发挥才能，那是再合适不过。宸昆科技这几年高速发展，很大一部分有赖于袁昆的技术革新能力。 　　管别人说什么五短身材，反正漂亮老婆已经骗到手，袁昆不无得意地自吹自擂，“那是我求婚求的好。” 　　在唐以微和赵景宸的追问下，一个教科书级别的求婚故事浮出水面。 　　某日袁昆先买下一颗钻戒。然后约上锦云，掏出大钻戒，漫不经心问：“这是我今天刚买的，你猜贵不贵？” 　　锦云目测戒指上的钻石，怎么也少不了一克拉，就说：“贵吧。” 　　于是袁昆扑通就跪下了，把钻戒戴到锦云的手指上，“是你让我跪的，不许反悔，嫁给我！” 　　技术宅玩起套路来，果然非比寻常。 　　赵景宸佩服的五体投地，当下默默决定，自己的求婚仪式一定要跟袁昆好好取取经。 　　锦云做菜的手艺不错，不知不觉，唐以微比平日里多吃了不少。 　　可能是吃的太饱了，窝在袁昆家的沙发上，唐以微开始犯困了。 　　赵景宸哪敢现在让她睡觉，现在睡了，晚上回家了肯定又是睁眼等天亮。这也是医生再三关照的，不到晚上的睡点，坚决不能让她睡觉。 　　他悄悄把袁昆的儿子小土豆招呼到身边，指指睡眼朦胧的唐以微，“小土豆，那个阿姨会讲很多的故事，还会做很多游戏，你要不要找她玩？” 　　赵景宸实力坑女友。 　　唐以微就这么被小土豆缠上了。 　　讲故事、搭积木、吹气球、小猫钓鱼、做迷藏、投篮、拍球、又帮他反反复复地捡球…… 　　一岁半的小土豆的游戏项目，让唐以微应接不暇。 　　原本她还一直觉得，赵双瞳家的两个娃精力太充沛，遇到小土豆后才发现，那两个加起来都抵不上眼前的这一个。 　　唐以微生平第一次觉得，全职太太是个苦差事。 　　筋疲力尽回到家。 　　洗过澡后，赵景宸给她递上水杯和一片安眠药。 　　唐以微还是有些忌惮安眠药的后遗症及依赖性，她仰头可怜巴巴问赵景宸：“你说一旦吃了，以后会不会就离不开它了？” 　　赵景宸在心里说，维生素C哪会上瘾。 　　嘴上还是煞有其事地安慰她：“不长期吃不会有依赖性的。等你睡眠好了，我们慢慢减量，可以一天吃半片，再逐步减到每天吃四分之一片，到最后你就能完全不依赖它了。” 　　唐以微这才稍稍心安，接过水杯，将药丸和着水吞下。 　　躺在床上，可能是被小土豆折腾的累了，也可能是安眠药发挥了作用，强烈的睡意很快将她席卷。 　　那一晚，唐以微终于睡了一夜完整的好觉。 　　也是从那一晚开始，她再也没有体会过失眠的痛苦滋味。 　　她前前后后一共吃了差不多一个半月的安眠药，从开始的一片慢慢减到后来的四分之一片，一直到最后彻底摆脱安眠药。 　　很久以后，在公司上交所挂牌那天，从袁昆的口中，唐以微这才知道真相，那一个半月她吃的白色小药片，其实是维生素C。 　　当然这是后话。 　　*** 　　光阴似箭，转眼又到了秋高气爽的十月。 　　国庆长假一过，唐以微作为发行人代表和券商方的保荐人代表，一起飞到了北京。 　　相较于锡城，十月的北京，风吹到身上已有丝丝的寒意了。 　　早上九点整，站在门牌全称为“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的门口，唐以微有些恍惚，她已经记不清，在她做IPO审计的那六年里，多少次来过这栋楼。 　　这栋楼的二楼就是IPO材料的受理处，任何一家公司的上市之路都将从这里开启。 　　只是这一次，她的心情跟以往哪一次都完全不同。说不清的复杂和紧张，还有就是对宸昆科技IPO吉凶未知的忐忑。 　　昨天一下飞机，赵景宸的电话就适时打了进来。 　　他的话并不多，只是用异常平静的声音跟她说：“别怕，别有任何思想包袱。不管IPO成不成，都不会影响宸昆的发展。我在锡城等你回来。” 　　唐以微故作轻快地回答他：“嗯，我知道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其实今天只是递交材料，真正的审核结果，大约要到两个月后才会出来。 　　☆、第八十四章 　　在慢慢升起的旭日中，北京迎来了早高峰时段。 　　西装革履的金融人手提拉杆箱或是印着“荣大印务”的文件袋，从全国各地汇集到金融街富凯大厦A座的证监会行政受理处。 　　即便这一年来IPO过会如此低迷，上午九点半，富凯大厦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 　　唐以微提前预定的酒店距离富凯大厦非常近，只需步行五分钟就到，所以她来的算比较早的。即便如此，她也已经排在队伍的中段了。 　　排队等待的过程中，为了打发时间，唐以微有心统计了一下，现场有近八成的公司选择了这家“荣大印务”。 　　一份上市文件动辄1500多页，带火了“荣大印务”这家小小的打印店。 　　她笑着摇了摇头，以这个发展势头，也许过两年，在证券市场就能看的“荣大印务”的身影了。 　　宸昆科技的申报材料没有寻求外援，全程由她负责准备，三个打字员级别的文员配合她，历时四个月才完成。 　　这次来，她也提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随身的两个特大号拉杆箱里，不仅是所有的申报材料，各类证件公章，还有一台小型打印机，以及两包A4纸。 　　只有到过现场的人才会知道，带一台打印机是多么的有必要了。 　　早上第一批递交材料，或者已经参加完今天第一批发审会的发行人和保代陆续从门口走出。 　　一位西装英挺的保代（保荐代表人）面露忧色，快步走过唐以微身旁时，她听到他在小声抱怨：“审核员们太认真了，给我们的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差点虚脱。” 　　别看投行的人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在IPO审核时，被审核员狂虐是家常便饭。 　　本来就忐忑和紧张，听到这么负能量的话，唐以微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这次和她一起来证监会递交材料的证券保代有两位，其中一位名叫吴浩然，十年资深保代。以前她做IPO审计的时候，也跟他有过多次合作。 　　本来他还尚能勉强跟唐以微开开玩笑，说什么金融圈的鄙视链。 　　“证监会＞高盛摩根＞外资合资＞内资大券商＞中小券商。我们中小券商可怜啊，落在了鄙视链的最底端。北京还有办公区鄙视链，英蓝国际＞LG双子座……” 　　玩笑话说到一半，那位同行的话飘进他耳朵，吴浩然的话匣子此打住，玩笑再也开不下去了。 　　大家都被紧张的气氛笼罩。 　　终于轮到宸昆科技进去递交材料了。 　　由唐以微亲自督办，又反反复复检查了不下十遍，宸昆科技的申请材料果然没被挑出什么大毛病。除了两个新出的文件格式要求，需要稍加改动。 　　随身带来的打印机果然派上了大用场。 　　材料递交完毕后，唐以微和保代都长舒一口气。 　　递交的过程中，唐以微看到，很多公司不是被打回去要求重做，就是在现场手忙脚乱的补救。能一次成功的公司，少之又少。 　　结束后乘坐电梯上楼。 　　今天的富凯大厦A座11楼——证监会发行部，注定是热闹的。 　　刚出电梯，唐以微就看到，又一位保代在被预审员狂虐。 　　西装笔挺的三尺男儿，却被比他个子矮许多的预审员批评的头都抬不起来，只能点头哈腰，陪着笑脸。 　　其实也不能指责预审员严苛。事情的起因是申报材料居然出现张冠李戴，如此不严肃，预审员当然很生气。 　　虽说搞错文件这种事情，肯定是项目组小朋友犯的错，但是保代既然拿了百万年薪和几十万签字费，挨板子肯定是首当其冲。 　　吴浩然边走边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申报材料怎么也会被掉包？” 　　另一位保代苏琅小声调侃道：“可能项目组成员突发帕金森综合症，手抖了。” 　　吴浩然也接了一茬，“项目组成员加班过度，可能脑袋磕键盘上了。” 　　苏琅再接再厉，“可能这位保代抢了项目组某个成员的女朋友，遭黑手了。” 　　唐以微捂着嘴笑，原来觉得审计奥迪特是段子手，现在看来应该让贤给保代。 　　其实距离宸昆科技的发审环节为时尚早，他们上来也只是想了解一下证监会最新动态，好提前准备。 　　只是看眼前的形势，宸昆科技IPO依然不容乐观。 　　*** 　　三天后，唐以微踏上归程。 　　因为机票紧张，最后搭乘了一趟红眼航班。 　　飞机停靠在硕放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一点了。 　　时间固然是晚了点，只是于公于私CEO都觉得他必须亲自去接机。 　　一上车，虽然感觉有些疲倦，唐以微还是赶紧跟CEO细数这几天在北京的工作情况。 　　公和私她自然是分得清的。 　　只是说了没几句，赵景宸就打断她，“现在是下班时间，工作的事情，到公司再说。” 　　既然不让汇报工作，唐以微的精神一下子垮了下来，于是靠着柔软的椅背昏昏欲睡。 　　“走了一个星期了，有没有想我？”赵景宸眼睛专注地盯着夜色中的前方，悄悄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直到与他十指交缠，唐以微才发现，自己的手原来好冷。他的掌心宽大、触感温热有力，虽然已经握过无数次，依然能让她心口变得柔软。 　　她睁开眼睛回答他：“不想。” 　　赵景宸的一腔热忱被受到沉重打击，感觉心碎成了一瓣一瓣，他不满地抗议：“这不公平，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怎么可以不想我？” 　　他这抗议如果让外人听到的话，铁定觉得幼稚。 　　只是情话总是幼稚的。 　　唐以微笑了笑，淡淡回应：“哪用刻意去想，你无时无刻不存在于我的潜意识里，赶都赶不走。” 　　赵景宸从片刻前的嗔怒转为欣喜。 　　小妮子脸皮薄，从来不好意思跟他讲甜言蜜语的情话。而这句非常规情话，在他眼里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赵景宸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要被小妮子吃的死死的了。 　　但是……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嘛。 　　回到家洗完澡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唐以微吹干头发后，靠在床头，随手拿起床头柜的ipad看新闻。 　　“不看了，时间不早了。”赵景宸把ipad从她手里抽走，“早点休息。” 　　“好烦。”唐以微软软地枕在他肩膀上，“一点把握都没有。”她知道，自己还是太在意公司IPO这件事了，才会如此患得患失。 　　她说的没头没脑，但赵景宸明白这话的意思。 　　“不准想了，距离出结果反正还早，暂且先放一边。”赵景宸伸手捏捏她的下巴，一个星期没摸到，手感似乎更小巧了，“我怎么觉得你瘦了。” 　　“帝都又不是缺衣少食的贫困山区，哪那么容易瘦。”唐以微眨眨眼睛反驳。 　　赵景宸转过身，和她额头相抵，手指捏上她的腰，“我来量量看，有没有瘦？” 　　唐以微向来最怕痒痒，忍不住咯咯直笑，在他怀里蹭来蹭去，闪躲间倒在了软软的大床上。 　　赵景宸顺势压上去，俯首亲上那娇嫩柔软的唇瓣。 　　滋味如此美好，忍不住就想要更多。 　　“刚刚不是说早点休息吗？”唐以微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眼底有揶揄的笑意。 　　赵景宸的声音暗哑，眼中情潮氤氲，“明天是休息日。” 　　那天晚上，赵景宸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小妮子，何为“小别胜新婚”……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明天是休息日，可以赖床，想赖到什么时候都行。 　　*** 　　拿人家的手软。 　　吴浩然所属的券商收了宸昆科技过千万的保荐费。吴浩然自然只能作为宸昆这个案子的负责人长期发配在北京了。 　　他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跑证监会11楼，不断死皮赖脸询问预审员，有没有看材料？材料里有没有问题？ 　　一旦预审员从上报的材料里找出一个瑕疵，吴浩然马上就会把问题反馈到唐以微那。然后唐以微就是几天的加班加点，再把修改好的材料递上去。 　　那种感觉，有点像古代往京城递折子。 　　按目前证监会的正常节奏，唐以微预测，发审会怎么也要过了春节以后才会开。 　　最终结果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元旦过后没多久，距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吴浩然就从北京传来了好消息。因为最近证监会IPO节奏加快，宸昆科技进入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环节—— 　　发审会。 　　时间定着五天后的上午九点。 　　这就意味着，投行大批人马和公司最高领导马上就要进京。 　　所有人的神经开始高度紧张。 　　五天后的上午8点15分，唐以微和赵景宸及部分公司高管、投行的几个保荐人代表提前半小时来到会场外等候。 　　一楼右手边的一间会议室，就是开发审会的地方，也是宣判宸昆科技IPO生与死的法庭。 　　不到8点30分，两名预审员、7名委员、发行处工作人员也都陆续到场。参会人员一律深色西装，领带打的一丝不苟。 　　离会议正式开始还有15分钟，委员们继续翻看初审报告、招股书和工作底稿。 　　唐以微早已提前做过功课，7名委员中，3名来自国内外知名会计师事务所；1名来自声名赫赫的大牌律师事务所；1名来自证监会系统；1名来自国家部委系统。 　　都是万里挑一的权威人士。 　　☆、第八十五章 　　8点45分会议准时开始。 　　先是30分钟的发审委员们内部谈论时间，然后赵景宸作为董事长，唐以微则是首席财务官，以及保代等一行人被叫了进去。 　　进入现场后，大家与委员们迎面而坐。即便面上看似镇定自若，但是每个人的心底，或多或少还是不免忐忑与紧张。 　　唐以微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快到几乎失去了控制。 　　论镇定，还是赵景宸表现的最好。入场后，他第一时间微笑上前，与现场所有工作人员礼貌握手。 　　张弛有度，不卑不亢。 　　董事长做完一个简短的开场致辞后，就进入现场答辩环节，也是整个发审会的重头戏。 　　答辩刚刚开始没几分钟，还没轮到唐以微回答问题，她紧握的手心就已经湿透了。 　　众目睽睽，她又不好意思去包里拿纸巾。突然赵景宸的手在桌下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握住她的手掌间刚刚好有一块纸巾。 　　一紧张手心就冒汗，她这个小毛病，赵景宸怎么会不知道，纸巾在入场前就为她准备好了。 　　或许是为了安抚她紧张的情绪，在后来的45分钟的答辩过程中，他再也没放开她的手。 　　反正在桌子底下，没有人会察觉。 　　而他的手像是有神奇的力量，唐以微奇迹般镇定了下来。 　　现场答辩的绝大多数问题，预审员之前都提过，保代也都早就准备好了底稿。 　　对于“照本宣读”，发审委员们显然也并不反对。 　　而他们抛给首席财务官的问题，则成了所以问题中最举足轻重的一个。 　　一位委员边低着头翻动资料，一边提问：“从宸昆科技去年的财报上显示，你们35%的业务量来自国内同一家公司。站在长期经营的立场来看，这样的业务无疑具备不确定性。我想请问首席财务官，未来你们如何保证公司的持续盈利能力？”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可能会问到这类敏感问题，但是唐以微的心底还是不免咯噔了一下。 　　那些IPO被否决的公司里，几乎有一大半死在了这个“持续盈利能力”上。发审委既然会问，说明他们对宸昆科技的持续盈利能力已经存有质疑。 　　这是一个非常不妙的信号。 　　唐以微略一颔首，“我承认，我们公司去年最大的客户就是国内的“云商互动”，这的确是事实。但是即便如此，相较于前两年的财报，“云商互动”也并没有给公司去年的业绩带来爆发式增长。宸昆科技的业绩始终保持每年30%的增长幅度，稳步增长。大家都知道，上市公司业绩最忌讳暴涨暴跌，这无疑会增加股民的投资风险，也有违证监会力求稳定股市的最大目标。” 　　稍一停顿后，她继续说：“我想委员们肯定已经注意到了，我们公司去年的营销成本，70%花在了开拓海外市场，目前已初显成效，许多海外客户都跟我们在密切地洽谈中。所以我相信，即便今年“云商互动”不跟我公司签订大订单，我们公司的海外业务也会有长足的发展。” 　　她的回答可以说无懈可击。虽然一开始有些紧张，不过到了关键时候她从不会掉链子。 　　赵景宸轻捏她的手，以示鼓励。 　　那天上午一共审了两家公司。以当下50%的过会率，有一点非常肯定，两家里只有一家能拿到上市入场券。 　　残酷的50%。 　　另一家是知名的乳制品巨头公司。 　　会议室门口刚好有两排沙发，两家公司各自占据一排，忐忑等待最终结果。 　　这样的等待无疑是磨人的。 　　这边是新兴的高科技行业，那边是老牌的乳制品传统行业。唐以微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在把“维稳”常挂在嘴边的发审委面前，宸昆科技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只能抱着侥幸的心理，祈祷奇迹的发生。 　　虽然她坚信宸昆科技的财报找不出任何硬伤，虽然现场答辩过程中也毫无瑕疵。 　　接近中午的时候，结果出来了。 　　乳制品公司成功，宸昆科技失败。 　　虽然已经有预感，唐以微还是眼前一黑……奇迹终究没有发生。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乳制品公司那边人人欣喜若狂，笑逐颜开，甚至已有人在电话预定通宵狂欢的KTV了。宸昆科技这边则是相对无言，难掩失落和惆怅。 　　一份小小的否决书，意味着之前那一年付出的精力、耗费的心血统统可以忽略不计了。 　　从富凯大厦门口拾级而下时，还是赵景宸率先打破沉默，他套用了一句灰太狼的经典台词。 　　“我一定会回来的。” 　　灰太狼说话时特有的滑稽腔调，被他模仿的惟妙惟肖，唐以微被成功逗笑。 　　她突然觉得，真应该好好学学灰太狼的精神，都播到八百多集了，至今一只羊没吃到，可它并没有放弃。 　　*** 　　北京回来后没过多久，宸昆科技在喜忧参半中，迎来了中国最大、最热闹的传统佳节——春节。 　　忧，自然是公司IPO被否决。 　　喜，则是在放假前几天，接到了一笔来自美国的订单，这也是公司成立以来的最大一笔订单，单笔金额高达五亿美金。 　　大家失落的情绪这才得以弥补。 　　春节期间，唐以微和赵景宸马不停蹄地到处拜年。 　　这也是最近一年多来，两个人过得最闲适的一段时光。 　　赵景宸的父亲就在锡城的新吴区，两个人一合计，先就近吧。于是大年夜和小年夜就在他父亲家过了。两人又利用这两天时间，把他父亲那边的亲戚走了一遍。 　　小两口被亲戚们问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 　　又是老套的过年被催婚。 　　还能怎么回答，赵景宸只能一概以答非所问来混淆视听，“好的，好的。大伯，二伯，办喜酒前，我一定亲自登门来送喜帖。到时候你们全家一个都不能缺席啊。” 　　说的好像明天就要办酒一样。牛头不对马嘴，却也能被他就此含糊带过。 　　唐以微在旁边暗好笑。 　　大年夜，在漫天的烟花和隆隆的鞭炮声中，唐以微发现，自己又尴尬的大了一岁。 　　大年初一起床后，两人又驾车上了高速，直奔唐以微父母家。 　　到家已接近中午，父母已经提前得到消息，做了一大桌子丰盛的菜肴在等他们了。 　　赵景宸的车后备箱里装满了他给二老准备的年货，各类水果年货礼盒，高档酒类，甚至还有一台公司刚刚研发出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样机。 　　他一个人跑了五六趟，才把东西都搬上楼。 　　看着堆了满满一地的东西，唐以微父母嘴上在客套：“景宸啊，怎么这么客气，不用买这么多东西的。”心里却是欢喜的。 　　倒也不是他们贪图这些个东西，毛脚女婿这么有心，最起码说明他的心里有长辈。 　　毛脚女婿首次上门，妈妈拿出了最高规格的热情，“景宸啊，阿姨今天特意做了你最爱吃的梅菜扣肉，一会儿多吃几块。” 　　“好的。” 　　赵景宸眉眼一弯，回答得真诚而自然。 　　唐以微站在旁边侧耳倾听，很不厚道地觉得想笑。 　　赵景宸根本不喜欢吃梅菜扣肉，梅菜还能吃一些，扣肉基本碰都不碰。 　　要不说众口难调呢。 　　偏偏大母娘大人非常喜欢吃。上次爸妈来锡城，吃饭时妈妈就点了份梅菜扣肉，自己吃的津津有味的同时，还不忘给赵景宸夹上一大块。 　　长辈夹的菜，出于礼貌也要吃掉。 　　幸亏扣肉煮的都非常烂，入口即化。 　　唐以微到现在还记得，赵景宸当时面对一大块扣肉时的纠结样子。 　　他的表情僵硬，艰难地把扣肉送入嘴里。那么一大块肥肉啊，他愣是嚼都没嚼，勇猛无比地咽了下去。 　　妈妈被他的豪放表现惊了一下，本能地问了一句：“再来一块？” 　　赵景宸赶紧摆手拒绝，理由也是有理有据，“够了够了，少吃多滋味，多吃坏肠胃，喜欢也要有节制。” 　　原来跟自己一样喜欢吃梅菜扣肉，妈妈眉眼弯弯，对赵景宸的好感了又增添了一份。并且默默记下了毛脚女婿这一饮食爱好。 　　吃饭的时候，赵景宸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状的扣肉，内心是崩溃的。 　　趁着妈妈去厨房端汤，老爸的棋友打电话过来，唐以微赶紧出手相助。 　　她快速抽了几张纸巾，把他碗里的扣肉包起来，转手扔进了垃圾桶。 　　饭后，赵景宸教爸妈超控人工智能机器人——苏菲。 　　说起“苏菲”这个名字，当初还是唐以微给取的。那时CEO在全公司悬赏，给新研发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取名字。 　　小雅，小默，小新，阿威，阿紫，艾瑞，安迪……最后“苏菲”的投票最高，成功从五花八门的名字中脱颖而出。 　　至于唐以微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自然是因为她喜欢法兰西玫瑰“苏菲.玛索”。 　　从外观上看，“苏菲”更像一只白色的巨型鸡蛋。只要一按遥控，它就会迈着两条可伸缩的小腿，黑色屏幕上挂着一张大大的笑脸，朝你慢慢走来。 　　“苏菲，你是女孩还是男孩？”唐以微问。 　　苏菲用娇嗔的声音回答：“这还用问嘛，听人家这么软萌的声音，肯定是萌妹子啦。” 　　☆、第八十六章 　　唐以微又问：“苏菲，你有男朋友吗？” 　　苏菲撒娇般回答：“人家才一岁耶，人家还是个小宝宝，怎么会有男朋友呢。” 　　父母被苏菲的有趣逗得咯咯直笑。 　　赵景宸问唐以微爸爸：“叔叔平时喜欢听什么歌？” 　　爸爸想了一会儿说：“我喜欢的歌曲都比较老，又以革命歌曲居多。” 　　妈妈立刻揭爸爸的短，“你们别听他胡说，他平常压根儿不听什么革命歌曲。前两天他还在说李玉刚的“贵妃醉酒”适合单曲循环。” 　　唐以微莞尔，“老爸好新潮，还知道单曲循环。” 　　赵景宸转而向苏菲发号施令，“苏菲，给我们来一段贵妃醉酒。不是京剧，是李玉刚的贵妃醉酒。” 　　那一年的雪花飘落梅花开枝头 　　那一年的华清池旁留下太多愁 　　不要说谁是谁非感情错与对 　　只想梦里与你一起再醉一回 　　…… 　　一曲风花雪月的贵妃醉酒，被苏菲软萌的声音演绎的有趣至极，父母也一直笑个不停。 　　苏菲唱完后，爸爸把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你刚刚特意关照它，不是京剧，难不成它还会唱京剧？” 　　赵景宸颔首，向苏菲布置新任务，“苏菲，给我们来一段梅兰芳的贵妃醉酒。” 　　就是可怜了一岁的苏菲，又要从流行歌曲转为花旦，角色转换如此之快。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 　　苏菲的声音虽然软萌，京剧那个独有的味儿倒也被它牢牢抓住了。 　　老爸爱不释手地摸摸苏菲光滑的头顶，就像摸隔壁老王家五岁的孙子。 　　老妈似乎对技术更感兴趣，好奇地追问赵景宸：“苏菲怎么会这么多？” 　　这个问题如果要展开讲，可以讲上半天。赵景宸只能尽量简单地表达，“你想让她会什么，她就可以会什么，只要技术员预先编排好程序就行。” 　　赵景宸把唐以微爸爸妈妈的信息输入进去了，不管谁开口跟苏菲说话，它都会称呼妈妈为林医生，称呼爸爸为唐医生。 　　讲笑话、唱歌、吟诗、陪你聊天说话、说话妙趣横生、妥妥的段子手、像个贴心小棉袄一样到点提醒你吃饭吃药、晚上提示休息、语音操控它帮你干一些简单的家务，比如拨电话、启动电饭煲、开启空调…… 　　苏菲强大的功能让父母叹为观止。 　　赵景宸把苏菲送给唐以微爸妈，本就是希望它能陪着老人逗趣解闷的。 　　又跟苏菲玩了一会儿，爸爸就打算出门了，解释说：“我跟老于下棋去了，吃晚饭前回来。” 　　刚刚在电话里已经跟老棋友约好，下午下象棋。女儿虽然难得回来一次，但是也聊了好一会儿了，反正还要在家再住上几天，也不会马上走，还是象棋的吸引力大。 　　想下棋这还不简单，赵景宸当即表示：“苏菲也会下象棋，你们可以跟它下。” 　　那天下午爸爸和老于联手，一共和苏菲对垒了六盘棋。两位老同志也都算象棋高手，最终胜负结果却惨不忍睹，被苏菲杀了个6：0。 　　两个大活人竟然被一台机器虐，两位老同志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当即他们就暗暗商定，以后还是自己下，再也不跟苏菲下了。 　　老是输有什么意思，下棋要有输有赢才有趣味。 　　晚饭后，赵景宸和唐以微挤在沙发上看电视，妈妈走过来跟赵景宸致歉，“景宸啊，不好意思，阿姨忘了打扫一间房间出来了。要不晚上你就在微微房间挤一挤吧。” 　　赵景宸嘴角的弧度僵住“……” 　　他的心里不免纠结起来……这不合适吧，毕竟第一次上门。 　　赵景宸那点心思，唐以微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没吭声，直接跑到家里唯一的一间客卧去一探究竟。 　　因为长期空置，爸妈把家里所有的杂物都堆着了这间房间。本来唐以微还准备收拾一下，一看占据半壁江山的杂物，工作量实在太大，顿时放弃了收拾的念头。 　　既然妈妈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挤一挤呗。 　　唐以微就这么默认了。 　　春节期间的电视节目着实单调，父母家又没有安装网络电视。两个人勉为其难陪着爸妈看了一会儿联欢晚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聊了一会儿天。父母前脚刚回房间休息，他们后脚也跟着回房间了。 　　唐以微的房间并不算大，朝东，装修和家具也比较老旧了，赵景宸猜测，房间应该还维持着她高中时期的样子。 　　站在书桌前，抚摸已经坐得溜光水滑的原木椅子，赵景宸仿佛看到了那个挑灯夜战、刻苦学习的小女孩。 　　这间房间白天他虽然也进来过，但是始终没来得及细细打量。直到现在才猛然发现，书柜的最上两层整整齐齐摆放着她从小到大的各种奖状和奖杯。 　　数量蔚为壮观。 　　赵景宸挺惊讶，知道她学习好，却不知道这么好。 　　“真是个好孩子。”赵景宸忍不住摸摸唐以微的头夸赞，又说了句心里话，“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遗产你的智商。” 　　他说的随意，唐以微却微楞，因为这是两人私下第一次聊到孩子的话题。 　　这两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女性朋友出于关心，会悄悄来问她，再拖下去就错过了优生的最佳年龄，又不是经济条件不允许，你究竟还等什么？ 　　唐以微一直觉得，自己虽然从没跟赵景宸提起过，但他似乎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默契地从来不催不问。 　　“这么没自信？”唐以微忍不住调侃他，“那万一遗传了你的智商可怎么办？” 　　“那我们就生一个出来看看？”赵景宸的口吻是征求性的，他从来不会强求她。生孩子跟结婚一样，讲求缘分，水到渠成。 　　“你以为是小猫小狗，还生一个出来看看。”唐以微娇嗔地白他一眼，“我有个高中同学，前两天还在朋友圈说，她这辈子不打算生孩子了。” 　　赵景宸扬眉，“她受过什么刺激？被男人伤害过？” 　　唐以微摇头，“我那个同学都没恋爱过。做投行的，给出的理由全是专业术语。她是这么评价孩子的：高投入；低产出；周期长；回报低。” 　　赵景宸不禁莞尔，投行人士似乎都爱把生孩子当成一笔投资。不过抛开孩子带给你的乐趣不谈，唐以微这位同学说得也算在理。 　　房间的空调已经老旧的不行，因为女儿一年都不一定回来住上一回，爸妈就一直没换新的。两个人被不给力的空调冻的瑟瑟发抖，最后果断窝进了被窝。 　　一时半会也睡不着，赵景宸就提议，“跟我讲讲你在学校里的事，高中初中的都行。” 　　唐以微想了想说：“学校里的事情现在想想都蛮无趣的，你确定要听？” 　　“要听！”赵景宸的声音异常肯定。 　　她的过去他来不及参与，听她回忆一下，无疑能增加不少参与度。 　　唐以微侧头想了一会才开始说：“我从小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她这么自夸，赵景宸当然是相信的，毕竟有书柜里的奖状奖杯为证。只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大言不惭地夸自己，他一下子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唐以微生气地瞪他，“你笑话我，我不说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笑了。” 　　被他软磨硬泡了一番后，唐以微才继续说：“因为我成绩好，老师对我的要求也特别高。我的同桌考了班里二十几名，能得到老师表扬，夸她进步了。我考个第十名，就只能被老师批评，说我退步了。” 　　那时候的她毕竟太小，不懂老师的良苦用心，只觉得何其不公。 　　“有一天我终于决定去老师。我把我的不满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她的思绪被拉远，“我到现在还记得班主任王老师跟我说的那句话，一字不落地记着。” 　　“他说了什么？” 　　“他说，因为你优秀，老师才会对你有更高的要求。” 　　“能说出这种话的老师，也很优秀啊。”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聊着，对话渐稀……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许是回到父母身边，心里踏实了。这一晚，唐以微睡得格外的沉，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有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热情地透进来。 　　唐以微刚睁开眼，鼻子里就闻到了诱人的香气，她敢肯定，妈妈在煮元宵，还是芝麻馅的。 　　果然，两个人一出卧室就看到，餐桌上已摆上了四碗热腾腾的汤圆。 　　年初六早上，妈妈又给他们煮了汤圆。 　　吃完甜甜蜜蜜的芝麻馅汤圆，两个人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父母，踏上了回锡城的归途。 　　转眼就到了初八，假期到此宣告结束，新的一个工作年度开启。 　　就发审委提出的意见，宸昆科技再度开始整改，唐以微也马不停蹄地再次准备上市申报材料。 　　半年后，她会再次去证监会递交申请材料。 　　*** 　　寒来暑往，四季更替，时间就这么在忙忙碌碌中又划过了一年。 　　历史总是竟人的相似。 　　又是元旦过后，又是早上8点15分，又是北京富凯大厦一楼的发审会大门口。 　　赵景宸和唐以微再次站到了这里。 　　相较于上一次，这一次唐以微镇定了很多。 　　她已经决定，如果这次再被发审委否决，她就带在“宸昆科技”到美国纳斯达克去上市。以宸昆科技这样优质的资质，纳斯达克无疑是欢迎的。 　　☆、第八十七章 　　说来有些搞笑，为了这场发审会，他们和几位保代不厌其烦地模拟排练了不下五次。 　　为的就是要确保万无一失。 　　即便如此，唐以微还是做好了两手准备—— 　　跟纳斯达克那边已经牵上了线，这里一旦失利，宸昆科技只能去找财大气粗的美国佬了。 　　时隔一年，证监会已经改朝换代。新的证监会主席上任后，带来了更多利好资本市场的新政，而发审委委员们大多已换上了新面孔。 　　唐以微的目光不动声色从委员们的脸上慢慢划过去，最后定格在一张俊朗的脸庞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眼花了…… 　　没办法，视力0.8的人，对自己的眼睛没多少信心。 　　足足花了十秒钟以上，唐以微这才确定，端坐在委员席的正是殷骏楷。 　　细算算，她大概已经有两年没见过他了。从不曾想，会在这里，这样的场合遇见他。 　　唐以微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困惑。 　　他怎么成了发审委委员？亦或是……他也喜欢追逐权利？ 　　“权利”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把双刃剑。虽说委员手中的权利是大，但是面对的责任同样重大。他放着前途大好的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不干，何苦要来干这辛苦差事？ 　　殷骏楷显然也看到了她，他神情淡然地快速扫了她一眼，继而埋头继续翻阅手头的资料。 　　仿佛她就是个陌生人。 　　唐以微非常清楚，这样重大的场合，任何攀亲带故、刻意讨好都是大忌。 　　她自然没那么拎不清，于是也沉默地收回视线。 　　只是不知道，他的突然出现是喜是忧？赵景宸看到他又会作何感想？ 　　可惜她并没有多少胡思乱想的时间，发审会就开始了。 　　相较于上一次，整个流程没有任何变化，一切按部就班进行。 　　先是董事长赵景宸把公司方的参会人员介绍一遍，再做了一个简短致辞。然后就进入发审会重头戏——现场提问环节。 　　开始的三个问题还算循规蹈矩，都是围绕公司发展战略及市场方面的情况。保代已提前做好底稿，回答的不卑不亢，无懈可击。 　　轮到殷骏楷提问了，他目光深深看向唐以微。 　　“请发行人代表进一步说明：1、境外客户的开发方式、交易背景，有关大额合同订单的签订依据、执行过程；2、财务报表上显示，你们公司的境外客户基本都在美国，你们如何保证境外客户的可持续性？下面请宸昆科技的首席财务官来回答这两个问题。” 　　作为公司的首席财务官，又怎么可能逃过被提问的命运呢。 　　唐以微加油！她在心底为自己打气。 　　她镇定地合上面前的底稿，抬眸看向对面的七位委员。这两个问题都不需要底稿，早已烂熟于心。 　　“大家从财报上就能看出，我们公司目前的营收90%以上靠无人机，公司研发的无人机90%为消费级无人机，而我们的客户中又90%都是个人爱好者，所以都不是集中采购的一锤子买卖。” 　　“说到开发方式，早在三年前公司就签下了美国前真人秀明星Rodger.Aaron为公司北美市场的形象大使，在他的协助下，我们开设了北美办事处，并由出任办事处的总代表。也是通过Rodger.Aaron的帮助，我们又和北美最大的购物网站Amazonas及美国最大的电子产品零售商Kroger签下了长达十年的合作协议，由他们做我们公司的北美线上及线下的总代理商。” 　　“说句不太谦虚的话，北美市场其实还只是小试牛刀，我们公司今年的营销计划是国内国外全面开花。我们计划，在最近一年中，我们要在南美、欧洲、澳洲再开设十个办事处出来。国内方面，公司会在淘宝天猫旗舰店、全国各地的经销商、旗舰实体店多元化全方位拓展。所以我坚信，公司业绩的可持续性没有任何问题。” 　　“关于大额合同订单的签订依据和执行过程，在招股说明书及三年一审的财报里都附有详细的证明材料，保荐人代表也已经仔细核查过，并出具了核查意见。” 　　回答过程中，她拒绝了赵景宸悄悄递过来的纸巾，这一次她的手心奇迹般没有出汗。 　　对自己这次的表现，唐以微可以打到90分以上！ 　　45分钟的发审会很快结束了。 　　又是磨人的等待时间。 　　会议室门口的两排沙发上，又是两家公司各自占据一排。 　　今天和宸昆科技一起角逐证券市场入场券的是一家国内顶尖的VR科技公司（注：VR：VirtualReality缩写，虚拟现实技术）。 　　两家都是新兴的高科技公司，行业相似度极高，财报也都同样的骄人，最终鹿死谁手只能听天由命了。 　　唐以微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多少次抬起手腕看时间了。 　　人说度日如年，她现在只觉得度秒如年。 　　她的手腕刚抬起，赵景宸就及时按住她的手，并且笑着提醒她：“别看了，两分钟前你刚刚看过。” 　　顿一顿后，又安慰了一句，“别急，马上一个小时就到了。” 　　说来也是巧，这边他正说着，那边会议室的门就应声打开了。 　　发审会委员们手拿资料，一个个鱼贯而出。 　　紧随其后的一位工作人员宣布委员们的最终投票结果。按照证监会的投票规则，7位委员中，有5位投同意票就能顺利过会，低于5张同意票，则就意味着名落孙山。 　　这一次，幸运的天平终于偏向了宸昆科技。 　　宸昆科技的得票是6张，VR科技公司的得票是4张。 　　工作人员话音刚落，赵景宸就是一声高亢地欢呼，他猛地一把抱起身侧的唐以微，就地转了一个大圈，那兴奋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快乐的孩子。宸昆科技这边所有工作人员都是相互拥抱庆祝。 　　冰火两重天。 　　富凯大厦一楼会议室门口的两家公司，一边是欢呼雀跃，一边是黯然落寞。 　　这种几家欢喜几家愁的相似戏码每天都在上演，委员们早已是见怪不怪。 　　殷骏楷走过唐以微身旁时，脚下下意识一顿，幽深的眸子中情绪难解。 　　凭直觉，唐以微感觉他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跟她说。或许是因为赵景宸戒备的眼神，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悄然合上的电梯门后。 　　几分钟后，唐以微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 　　“我一直试图说服自己，我投出的这一票，是因为宸昆科技的确是家优秀的公司。但是我发现骗不了自己，我投出的这一票真的是因为你。虽然没有我这一票也不会改变结果。美丽的女孩，祝你一辈子平安喜乐。” 　　发件人是殷骏楷。 　　回酒店的路上，保代吴浩然开车，唐以微和赵景宸坐后排。两个人都低着头摆弄手机。公司的微信群里早已经热火朝天，一片沸腾。 　　各种兴奋的的聊天对话已经显示有两百多条。 　　唐以微突然看到，CEO发了一个人人有份的拼手气大红包，大家顿时一窝蜂都去抢红包了。 　　高管们也一个个紧随其后地喜滋滋派发大红包，都是千万身家的人了，总要发个大红包，让员工沾沾喜气。 　　员工们一个个手忙脚乱地抢红包，又互相攀比，比谁的红包最大，谁的运气最好，群里一片喜气洋洋。 　　*** 　　回到锡城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五点多，一行人都是风尘仆仆，家都来不及回，就直奔酒店而去了。 　　那里有一场庆祝公司上市的酒会。 　　酒会来宾大多是公司员工、公司客户、还有一些合作单位的领导。 　　赵景宸一踏进酒会，身边很快就聚拢起了许多朋友，围着一起谈笑风生。 　　唐以微无心跟着他凑热闹，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眼下她先要考虑填饱肚子，中午的飞机餐实在难以下咽，就吃了两三口，现在早已是饥肠辘辘。 　　她在自选台前给自己挑了几块做工精致的小点心，又端上一杯色彩斑斓的鸡尾酒，四处寻了寻，最后找了个大柱子后的桌子坐下。 　　为的就是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吃点东西。这半个月来的奔波，还是有些乏了。 　　酒店的点心味道真心不错。 　　刚吃完一块，第二块刚拿到嘴边。毫无提防的，一个身影突然从柱子后面蹦了出来，唐以微被吓了一跳。 　　“唐经理，干嘛躲在角落里？害我找了一大圈。”这个声音是她非常熟悉的。 　　她抬头，原来真的是苏晓菀。 　　唐以微已经快有一年没见到她了，好几次去会计师事务所，都没有碰到她，一问别人才知道，她一直忙着驻外审计。 　　她放下手上的点心，兴奋地问：“你怎么来了？前天你不是告诉我，还在重庆的吗？” 　　苏晓菀在她对面坐下，“重庆的项目昨天结束了，我就连夜赶了回来。” 　　唐以微仔细打量她，原来那个成天嚷嚷着减肥的小姑娘真的变瘦了，婴儿肥的圆圆脸也不见了。 　　也是，做IPO审计怎么可能不瘦。 　　☆、第八十八章 　　苏晓菀笑嘻嘻地说：“宸昆科技上市，怎么说我也必须来恭喜一下老板娘啊。” 　　在唐以微的观念里，“老板娘”这个称呼着实有些恶俗。她忙不迭摆了摆手，“得得得，你以后千万别这么叫我，还是唐经理听着舒服一点。” 　　转念一想，她又提议：“你现在也不是我的助理了，要不你喊我“以微”吧。” 　　“好啊。” 　　这么久不见，苏晓菀跟她依然一点也不见外，直接用手拿了块唐以微面前的小点心。狼吞虎咽地吃下后，才开始跟老上司吐苦水。 　　“唐经理，我已经连着半年没休息了。”毕竟曾经跟唐以微朝夕相处两年多，“唐经理”这个称呼苏晓菀一时还挺难改过来。 　　唐以微很没同情心地补上一刀，“那又怎样？我的最高纪录曾经连续10个月没有休息。” 　　听她这么一说，苏晓菀顿时有些泄气，继而耍起了无赖，“我不管了，我要休假，我要把这两年事务所欠我的年休统统都休掉。” 　　唐以微提醒她，“出年报的高峰期，陶静茹不会同意你休假的。” 　　“她不同意我也要休，”苏晓菀忽然得意地笑了，“今天我把休年假15天的申请递给她，她脸都绿了。” 　　唐以微笑着瞪她一眼，“陶静茹会被你气死，这个节骨眼上休假，还15天，这么干有点任性了。你说你一次性休这么久，准备干嘛？” 　　苏晓菀叹了口气，“算算时间，我到事务所都快四年了，从不休假，从不旅游。我男朋友开玩笑说，再这么干下去，英年早逝也不是不可能。” 　　唐以微一怔，一时竟无言反驳。审计业的个中艰辛，她又岂会不知。 　　沉默之下，她只能端起面前的酒杯。 　　也就是喝口鸡尾酒的功夫，苏晓菀已从哀怨转为愉悦，情绪转换之快，让唐以微都有点跟不上。 　　她喜滋滋地坦白：“我和男朋友准备去西藏，今天刚刚把机票订好，没有直达的航班，都要去重庆中转一下。” 　　苏晓菀眼珠一转，突然冒出了个好主意，她问唐以微：“要不你跟赵景宸也一起去吧，反正到时候租一辆车，四个人正好。路上多两个伴就不闷了，而且AA还能减轻点费用。” 　　苏晓菀列举出的好处的确不少，唐以微却还是断然拒绝，“不去。” 　　旅游她当然是喜欢的，只是她做事向来有计划性，一定要提前做好攻略、订好机票、订好酒店。对所谓的说走就走的旅行，她一点也提不起兴趣。那么仓促，铁定是玩不好的。 　　苏晓菀正为自己这个提议暗自叫好，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她抓起唐以微的胳膊，一个劲晃悠，“去吧，去吧，趁阳光灿烂，趁天空蔚蓝。” 　　阳光灿烂，天空蔚蓝。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的机窗外，确实是此般风和日丽的景象。 　　即使现在已经坐到了飞机上，已经踏上了旅程，再无反悔的机会，唐以微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苏晓菀和赵景宸昨晚究竟给自己灌了什么迷魂汤？ 　　如此匆匆忙忙，自己怎么就会答应下来？ 　　临近中午，阳光俞烈，唐以微不得不把遮光板拉下。她扭头看了眼身侧的赵景宸，他依然裹着薄毛毯，酣然而睡。 　　她的目光又转到身后不远处的苏晓菀和他男朋友那边，那两位也是睡的脑袋东倒西歪。 　　昨晚见说服不了唐以微，苏晓菀转而去做赵景宸的思想工作。 　　没成想，赵景宸当即就一口答应了。看他兴致那么高昂，唐以微自然就不想驳了他的好兴致。 　　酒会结束后回到家，赵景宸忙着上网订机票、订酒店、联系租车事宜，又简单做了一下攻略，就这样也一直忙到了凌晨一点多。他此时犯困，唐以微还尚能理解，那两位怎么也这么好睡，她就不能理解了。 　　飞机在重庆经停一个小时后，重新起飞。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停靠拉萨贡嘎机场。 　　刚下飞机，站在广阔的停机坪上，四个人都看傻眼了，这辈子何时见过这么蓝的天，这么白的云。苏晓菀拿着她的单反，激动地拍个不停。 　　租车公司的工作人员已经提前在机场出口处等他们了。 　　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就办好了租车交接手续。把行李都扔进后备箱，两位男士又商定好，由他们俩负责轮流开车。 　　女士只要负责吃喝玩乐。 　　四个人欢欢喜喜爬上汉兰达，开车上路，往导航显示的拉萨方向一路而去。 　　西藏纯净之旅就这么开始了。 　　唐以微坐在副驾，收音机里正好在播放许巍的《蓝莲花》。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地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地岁月 　　也曾感到彷徨 　　…… 　　清新豁达的曲风，浓厚的禅学味道，倒是非常应景。 　　她看着车窗外不断后移的高原美景，耳边充斥着后排的苏晓菀和他男朋友不断发出的赞叹声。 　　刚才苏晓菀已经给大家做过介绍，他男朋友名叫董越，在锡城建设银行工作。 　　唐以微本来料想，金融圈的男人，性格多少应该沉稳内敛。车开出没多久她就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个董越思维敏捷，个性新潮，是个典型的90后新新人类。 　　赵景宸正专注地开车，突然听到后排的董越大声高呼，“停车，停车！” 　　赵景宸当即本能地一脚急刹。 　　下车后才发现，原来路边有一汪不算宽阔的湖泊。天气虽然寒冷，湖泊却没有结冰。 　　高原的湖泊有着与平原湖泊迥然不同的美丽，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醉人的深蓝。 　　“给我拍照。”董越走到湖边，招呼苏晓菀过去。 　　“男人还这么臭美。”苏晓菀翻翻白眼，从背包里掏出单反。 　　董越一直在不停地腾空跳跃，让苏晓菀给他抓拍。 　　“他想干嘛？”唐以微明白他的动机，赵景宸却有点看不懂，就转头问唐以微。 　　“凌空一跃于美丽的湖面。”看着董越不断跳动的身影，唐以微解释说：“能把瞬间定格成永恒，都是好照片。” 　　忙着创作的苏晓菀也不忘调侃男朋友一句：“又能发到朋友圈去显摆了。” 　　董越耸耸肩自嘲：“活在网络虚拟世界的人，如果不显摆显摆，都找不到存在感。” 　　“不要跳。初到高海拔地区，走路不要跑。”赵景宸赶紧提醒他。 　　这句话其实后面还有半句，他没好意思说出口。他有个朋友前两个月刚来过西藏，回去后精辟地总结—— 　　在西藏，走路不要跑，房事不能要！ 　　高海拔地区，氧气稀薄，任何剧烈运动都可能带来严重的后果，甚至危及生命。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对他的善意提醒，董越并不在意，蹦跶地愈发卖力。 　　在跳跃了不下一百多次后，终于拍出了一张令他满意的作品。 　　事实证明，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平原地区的人，哪怕身体素质足够好，如果一到高原就忘乎所以，肯定是会遭报应的。 　　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唐以微凑近看了一眼导航，距离目的地酒店还有13公里。 　　刚想问后座的苏晓菀饿不饿，要不要来点零食，猛然惊觉后座的董越好像突然变安静了。 　　她转头看向后座，发现董越已经睡倒在座椅上，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怎么了？”唐以微问专注于手机游戏的苏晓菀。 　　苏晓菀头也没抬，心不在焉回了一句：“可能是睡着了吧。” 　　“你别忘了，这里是高原地区，赶快问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唐以微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让粗心的苏晓菀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赶紧去摇董越的肩膀，摇了好一会儿，董越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你哪里不舒服？”苏晓菀凑上去，紧张兮兮地问。 　　董越眉头紧蹙，“头痛，胸闷，气短。”艰难地吐出这六个字后，看他的痛苦表情，似乎再也不愿多说一个字了。 　　“高原反应。”唐以微和赵景宸几乎同时说出口。说完后，两人下意识互相对望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都变得凝重起来。 　　赵景宸还没开口，唐以微已经默契地行动了，在导航仪上重新规划地点。 　　越野车驶入拉萨城区的时候，这座藏传佛教圣地已经被夜幕所笼罩。 　　本来他们计划，到了拉萨先去酒店办理入住手续，然后就找地方吃晚饭，晚饭后去布达拉宫看灯光夜景。 　　现在所有的计划都落空了，一到拉萨，他们的第一站就进了医院。 　　输液外加吸氧，董越慢慢从一棵蔫掉的小草又变回了生机勃勃的模样。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大家的肚子肯定都饿了，只是开车在街上搜寻了一大圈，都没能找到一家营业中的饭店，跟内地相比，这高原地区的商业和经济，明显是落后了一大截。 　　大家只能死心塌地回酒店啃泡面。 　　办好入住手续，两对情侣各回各的房间。 　　奔波了一天，唐以微和赵景宸都感觉很疲倦了。吃完泡面，因为朋友建议到高原第一天不要洗澡，两个人简单洗漱了一下后，就睡下了。 　　只是睡到半夜，他们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第八十九章 　　唐以微睡眼朦胧地下床去开门。 　　即便意识模糊，开门前她还没忘扒在猫眼上往外看一眼，这是多年出差养成的谨慎习惯。 　　纯属条件反射。 　　门外站在的是苏晓菀，穿着卡通睡衣，头发乱的像顶着一只鸟窝，神色里透着慌张。 　　门一开，看苏晓菀急吼吼的架势，似乎想直接冲进房间，后来可能考虑到房间里还有赵景宸，她又退了回去。 　　“董越又高原反应了，现在头疼的要死要活的，可怎么办啊？”苏晓菀已急的方寸大乱。 　　“别急！”听她这么一说，唐以微激灵灵醒了，赶紧安慰她，“昨晚我看到前台有氧气瓶，我现在去拿过来，吸氧应该可以缓解。” 　　这时赵景宸已经快速穿好衣服，走了过来，“我去拿吧。” 　　高原的氧气瓶都是小型便携式的，赵景宸很快就取了过来。 　　吸了半个小时纯氧后，董越这才渐渐恢复意识，头疼的症状也得以缓解。 　　“不行了，不行了。”被高原反应折腾的死去活来的董越忍不住长吁短叹，“刚刚那个头疼，疼的我想撞墙。” 　　见男朋友已经恢复，苏晓菀也有了调侃他的闲情，“不是一直跟我吹身体倍儿棒嘛。我看啊，身体好不好，到高原就能见分晓。” 　　董越被怼的一时无话可说。 　　“你们真的都不难受？”看着眼前三个人都神色如常，相安无事。再反观自己，被高反折磨的奄奄一息，董越实在难以置信。 　　三个人不约而同点头，并且纷纷表示：“什么异样的感觉都没有。” 　　董越目露羡慕之色，心里那叫一个不平衡啊，怎么高反就盯上了他一个人。 　　这也太不公平了。 　　赵景宸定的行程计划是今天去布达拉宫，看董越目前的状态，显然应该卧床休息，他建议：“董越，今天布达拉宫你就别去了，在酒店好好休息吧。” 　　到底是年轻气盛，哪甘心大白天卧床休息，再加上吸氧后体感状态还不错，董越当即反对，“布达拉宫怎么能不去，我待会去买几瓶便携式氧气带着，保准没事。” 　　见他如此固执，赵景宸有再多反对意见，也只能咽了回去。 　　事后证明，便携式氧气也帮不了他。 　　这么一通折腾后，大家都已经没了睡意，墙上的挂钟显然的时间已经是早上五点多，于是大家就决定都不睡了。聊了一会儿天后，窗外天光渐亮。 　　四个人吃过早饭后，就驾车往布达拉宫而去，董越又在经过的路边摊买了几瓶便携式罐装纯氧。 　　神秘的布达拉宫有900级台阶，在平原900级绝对不算什么，但是在氧气稀薄之地，这900级就像登天一般。董越第一次对“天路”有了如此深刻的理解。 　　借助纯氧罐和顽强的毅力，布达拉宫他是硬撑着爬了上去。 　　只是几小罐氧气根本不够他用。 　　下来的时候，他在左右两个人的费力搀扶下，喘着大气，踉踉跄跄地爬了下来。 　　那状态甭提多狼狈了，就像个生命垂危的病人。 　　下来后，赵景宸一脚油门，又把他送进了昨晚去的那家医院。 　　24小时之内两次到医院报到，再加上诊断下来有肺水肿症状，搞不好会危机生命，医生当即建议董越，马上买张机票飞回去吧。 　　一天之内，几次三番被折腾的死去活来，董越已经如惊弓之鸟，医生的建议立刻就被他采纳了。 　　董越本来决定自己一个人回去，苏晓菀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有些不放心他，于是决定跟他一起走。 　　因为是旅游淡季，机票非常充裕，苏晓菀很快就订好了回程的航班。 　　两个人就这么连夜打道回府了。 　　本来说好的四人团，突然少了两个，唐以微的情绪难免有些影响。回到房间，她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恹恹地抱怨：“这算是哪一出啊，要不是苏晓菀，我们哪会大冬天跑到西藏来。现在她这个号召人跑了，倒把我们两个扔这儿了。” 　　赵景宸从身后抱住她，“两人世界，不好吗？” 　　唐以微抚上他的手，有些忧心忡忡，“这里的山里那么难开，我事先声明，我可不敢开啊。后面每天要开很多山路，没人跟你替换，行吗？” 　　CEO的日常出行，都有司机代劳，从来没有长距离开过车。再加上冬季低温结冰，藏区的路险象环生，唐以微怎么可能不担心。 　　赵景宸吻上她的发丝，开玩笑说：“要看驾照吗？十年的老司机了，对我这么没信心？” 　　唐以微叹了口气，“跟信心没关系。如果春夏季来，我一点也不担心。冬季的路不好走。” 　　怀揣着一丝隐隐的忧心，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往羊卓雍措进发。 　　繁华的市区很快被抛掷车后，越野车渐渐进入空旷的山区，光秃秃的山顶，鲜少有繁茂的植被，到处都是白雪皑皑的荒芜景象。 　　怕他犯困，也为了安全，沿路唐以微一直陪着赵景宸天南海北地聊天。 　　视线余光接收到她打了两个打哈欠后，赵景宸体贴地建议：“困就睡一会儿。” 　　唐以微摇头反对，“我觉得自驾游最无趣的状态就是，你一路开车，我一路睡觉。” 　　赵景宸莞尔，她愿意陪着他聊天，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安全抵达这座西藏三大圣湖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羊卓雍措，简称羊湖，藏语意为“碧玉湖”。 　　两百万年前形成的蔚蓝湖畔，碧波如镜，雪山环绕。传说中的神女，似乎将最晶莹的泪水遗落在这里，汇聚成湖。 　　风景虽美，温度却是实打实的低。饶是如此低的温度，湖面依然没有结冰，只是在水浅的湖边区域已经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空旷的湖边人迹稀少，罕有游客。 　　唐以微裹着羊毛大披肩，站在呼啸的寒风中，哆哆嗦嗦拍了几张照片后，感觉浑身已经完全冻僵，手指更是被冻到要断掉的痛觉。 　　那种令人恐惧的寒冷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再加上本来就畏寒，于是赶紧一骨碌又钻回了温暖的汽车里。 　　上车后，好半天唐以微都没能缓过劲来。 　　赵景宸扫了两眼她哆嗦的可怜状，很没同情心地嘲笑她，“就你这耐寒能力，还想去米堆冰川。” 　　唐以微还嘴硬，“我今天穿少了，等到了米堆冰川，我会把我所有的衣服都穿上。” 　　她从小就怕冷畏寒，为此妈妈还带她去瞧过中医。老中医给出的诊断是，因为气血两虚导致的畏寒。补血补气的中药也吃了不少，怕冷畏寒这个毛病却始终没有得到改善。 　　想了想，唐以微又自我解嘲：“如果困在冰天雪地，我可能第一个被冻死。” 　　“不会的，有我呢！”赵景宸开始吹嘘：“我是二十四小时自发热神器。” 　　唐以微脸上涌起捉狭的笑意，俯身上前，“那……让我试试自发热神器的性能。”说话间，冰冷的手从他的羽绒服下摆迅速摸了进去。 　　“啊！”赵景宸一声夸张的怪叫，一个冰坨子突然摸上温热的腰间，哪怕她是仙女，估计也没几个男人受得了。 　　摸完后，唐以微还一本正经点评了一下，“鉴定完毕，自发热神器性能不错。” 　　“我不会让你受冻的，如果困在冰天雪地，我会把衣服脱给你穿。”赵景宸说的及其真诚。 　　“如果困在冰天雪地”，说白了就是恋人间的一句玩笑话。 　　没成想，竟一语成谶。 　　米堆冰川是两人大学时就定下的旅游目的地，自然是要去的。 　　第四天两人终于夙愿达成。 　　第五天吃过午饭，两人从波密县出发，前往西藏的小江南——林芝。 　　结账时，饭店老板听说他们要赶往林芝，就提醒了一句，“天阴的厉害，怕是要下大雪，你们路上小心一点。” 　　听他这么说，赵景宸还特意走到屋外看了看天色，只是也没太在意，又走回来说：“不碍事，如果顺利，三个小时就能到林芝了。” 　　只是车开出没多久，天空就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十几分钟后，零碎的雪花又转为鹅毛大雪。 　　说鹅毛大雪其实并不恰当，鹅毛毕竟是片状的，而此刻从苍茫的天空落下的却是团状的，大团大团的雪块纷纷扬扬地落下。雨刮器已经以最快速度在工作了，却依然赶不上雪块堆积的速度。 　　周围是荒凉的山川，放眼望出去，再也找不到一辆前行的车辆，天地间灰蒙蒙一片，世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才下午三点多，周围的能见度已经越来越低。 　　因为下大雪，气温又低，赵景宸怕路面上冻，车轮打滑，把车速降到了四十码以下。 　　唐以微有点害怕了，低头去看导航。出发时显示的总行程是两百多公里，已经开了这么久，导航仪上显示还有一百四十多公里。 　　望着车窗外苍茫的天际，漫天的飞雪，唐以微喃喃地问了一句：“照这个速度下去，天黑前还能到林芝吗？” 　　许久没得到赵景宸的回答，唐以微不知所措地扭头看他。 　　赵景宸的嘴唇紧绷成了一条线，那严肃的眼神是她这辈子从没见过的。 　　☆、第九十章 　　唐以微不想再增加紧张气氛，只能也选择缄默了。 　　车子又硬撑着前进了二十多公里，天色越来越黑，路况也越来越糟糕。 　　他的双手牢牢握紧方向盘，身体凑近车前档玻璃，双眼紧紧盯着前方。虽然已打开了夜光灯，道路的痕迹却越来越难以辨认了。 　　“只要路上看到村落，我们就进去落脚。沿路肯定会有小村落的，我相信，肯定会有的。”赵景宸的宽慰话更像是在宽慰他自己。 　　这个时候，赵景宸再想提高车速已经不可能了，因为积雪已经没过了车轮，前行的阻力无疑增加了许多。即便是四驱越野车，坐在车中，唐以微依然能清楚地感觉到，车轮前进越来越困难。 　　汽车的隔音不太好，除了发动机的声音，车轮摩擦积雪发出的巨大的沙沙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南方的孩子，看到下雪都稀罕的很。小时候也或多或少有下雪情结，唐以微当然也毫不例外。 　　记得那时候，只要到了冬天，总是盼望一夜起来，拉开窗帘，屋顶已是白雪皑皑。每每心愿达成，都会高兴的像过节一样。 　　可是眼前的雪，却让她提不起一丝的高兴。恐惧，只有恐惧，铺天盖地的恐惧。 　　“我错了，前两天，我不该开那个玩笑。”唐以微颤抖着声音说，两天前自己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她从不信命，只是这一次……她有点信了。 　　“呵呵！”赵景宸紧绷的嘴角忽然扬起，“今天这情况，跟你开玩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不说，这雪就会不下了？天要下雪娘要嫁人，谁也拦不住。” 　　他的话音刚落，手中方向盘像是突然失灵了，汽车也脱离了正常的轨道，不受控制地沿着公路边的斜坡快速滑了下去。 　　唐以微惊恐地闭上眼睛，耳边传来自己的尖叫声，“啊……” 　　这种感觉就像坐过山车。 　　她这辈子就坐过一次过山车，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坐过山车的感觉，那种恐惧无助，就像是世界末日。 　　她闭着眼睛，绝望地等待……还好，似乎没有迎来天旋地转的翻滚感觉，车子快速下滑了一段后，速度渐渐放缓，最后慢慢停了下来。 　　再睁开眼，他们已经位于山坳坳里的一个大坑里。关键时刻，四驱越野车终于发挥了它强大的抓地力，所以车子依然神奇地挺立在雪地中。 　　唐以微扒着车窗望出去，先前行驶的公路已经在几十米的高处，雪白的峭壁上有一条清晰的压痕，应该就是越野车刚刚呈自由落体般的行进轨迹。 　　唯一值得庆幸的，车子和人都完好无损。 　　仰望陡峭的山坡，唐以微心有余悸，从那么高那么陡峭的山坡滑下，车子还能完好无损，简直是个奇迹。 　　“我靠！”赵景宸眉头拧成了一团，他发泄似的重重捶打方向盘，无意中触碰到了汽车喇叭，刺耳的鸣笛声划破夜空，在空旷的山谷回荡。 　　这是唐以微第一次听到他爆粗口。 　　他的情绪只低迷了片刻，很快就冷静下来，向她伸出手，“手机给我。” 　　他的手机已经没电了，唐以微赶紧摸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运气还不算最糟糕，手机还有一小格微弱的信号。 　　110三个数字刚按下，还没来得及按呼叫键，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显然的来电姓名是袁昆。 　　赵景宸赶紧接起，还没说话，袁昆戏谑的声音就从电话那端源源不断传来，“哎，我说你俩玩的乐不思蜀了吧，赵总手机怎么关机了，公司生意还要不要做了？你们打算……” 　　“袁昆，别废话了。”赵景宸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们出事了。” 　　“难不成，真的被西藏女孩拐去当上门女婿了？”这个节骨眼上了，袁昆显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依旧口无遮拦地乱开玩笑。 　　赵景宸也不跟他废话了，直接说：“这边下暴雪，我们的车从公路边上滑下去了。” 　　“啊！”袁昆大吃一惊。 　　听赵景宸严肃的口气，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他赶紧追问：“人没事吧？” 　　“人要有事，我还能接你的电话吗？”顿了一下后，赵景宸捡最重点的说：“我们原来一直是沿着318川藏线往林芝方向开的。可能是天气原因，刚刚GPS失去信号，我猜测在某个岔路口，我可能走错路了。” 　　他俯身仔细辨认导航仪，“地图上现在显示的位置在色季拉山这一带。” 　　赵景宸话音刚落，袁昆见缝插针追问：“周围有人或者有村庄吗？能找到人来救你们吗？” 　　“废话！”赵景宸嗤之以鼻，“这里前不靠村后不着店，我们又掉在公路旁边的山坳坳里，外面现在连个鬼都没有，谁来救。” 　　定了定神后，赵景宸反倒安慰起袁昆来了，“你先别急，急解决不了问题。如果GPS有信号，我一会儿发个定位给你。过会儿我们都打110寻求援助。” 　　“今晚是不可能开展搜救工作了，让我们祈祷雪快点停吧。”赵景宸转头凑到车窗口，因为外冷内热，玻璃上结了很重的雾气，他用手擦拭后往外看，狂风裹挟着飞舞的雪花不断往窗口撞。 　　暴风雪依旧没有减弱的迹象。 　　“等着我，我马上买机票……我会用最快速度赶过来。”电话的信号非常微弱，电话那端袁昆的声音也是时断时续，“我会带几架Flyer过来。” 　　赵景宸浅笑出声，“靠Flyer搜救，不现实吧。” 　　“说不定能派上用场的。不跟你说了，我马上准备出发，手机一定要保持畅通，等着我。”袁昆说完就挂了电话。 　　赵景宸一刻也没敢耽误，立刻又拨通了110报警求助，把自己的情况和大概所处的方位告知110接警员。 　　在赵景宸打电话的时候，唐以微本想开门下车去后背箱拿东西，一条腿刚踩下去，发现雪已经没过她的膝盖，漫天的飞雪发疯一样往她脸上撞，打的脸颊生疼，最后她只好作罢，把腿又收回来。 　　想了想，她直接从座椅上翻了过去，爬到后座，打开后备箱盖板，在赵景宸的行李箱里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到他的充电器。 　　刚刚袁昆说的话她依稀也听到一些，他说的没错，手机一定要保持畅通。 　　自己的手机还有50%的电量，还能扛上一阵。车上也只有一个USB充电接口，先把赵景宸的手机充上电。 　　挂掉电话，赵景宸无言地看了她一会儿，轻抚上她的头发，问她：“怕不怕？” 　　唐以微想了想回答：“如果现在就我一个人，我会怕的要死。有你在，我不怕。” 　　赵景宸似乎有些动容，一把将她抱住，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安慰她：“没事的，我们会没事的。” 　　两个人就着矿泉水把一盒饼干吃掉。 　　接下来就是等天亮了。 　　汽车仪表台上显示的外部气温是零下12度，唐以微都不敢想象，如果没有暖气，这一夜要怎么熬过去。 　　其实这一夜，唐以微几乎没有睡着。赵景宸把椅子放倒，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话后，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男人的心理素质似乎天生比女人强大。 　　其实她也很困，但是一整夜都能听到，车外的风尖利的呼啸声，令她毛骨悚然。再加上色季拉山的海拔有四千多，躲在车内可能有些缺氧，导致心一阵阵地发慌。 　　唐以微侧身半躺着看着窗外，看着天从漆黑一片渐渐转为幽幽的蓝色。 　　天快大亮的时候，赵景宸被饿醒了，一口气干掉了半包牦牛肉干，才勉强压住汹涌的饥饿感。 　　“晚上睡着了吗？”赵景宸问她。 　　唐以微沉默地摇了摇头。 　　“还是害怕？” 　　“那个风的声音特别恐怖，像狼叫。” 　　“说不定真的有狼，还是一头色狼。”赵景宸说的煞有其事。 　　唐以微瞪他一眼，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或许唐以微的祈祷奏效了，雪已经完全停了。 　　赵景宸想下车看看，车门却推不开，估计是冻住了。他用力踹了好几脚，才把门勉强踹开了一条缝。 　　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车门被雪挡住了。” 　　唐以微赶紧摇下自己这边的车窗，探出头往下看。 　　只一眼，她立刻就呆住了。 　　汉兰达的车高怎么也有一米七，现在大半车身已经没在了白的刺眼的雪里，瞧这架势，雪的厚度起码在一米以上。 　　再转头，赵景宸已经从车窗爬了出去。一米八以上的大高个子，雪没到了他腰间。 　　唐以微也想学他，打算从自己这边的窗口爬出去，赵景宸及时制止了她，“雪这么厚，你别出来了。去后备箱找点铲雪的工具给我。” 　　唐以微本来料想，肯定不会有铲子。不曾想，在工具箱里竟然真的找到了一把小铲子。 　　铲了一会儿雪后，唐以微的手机突然响了。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那个号码如此亲切。 　　唐以微摇下车玻璃，激动地对埋头铲雪的赵景宸大声喊：“110打电话来了。” 　　☆、第九十一章 　　“我来接。”赵景宸急忙伸手。 　　挂完电话，赵景宸立刻就把电话内容转述给唐以微听。 　　因为路上的雪太厚，藏区交通已基本瘫痪，所以陆地搜救队暂时来不了，但是马上就会派直升机出来搜救。为了便于搜救，又再次询问了他们大概所处的方位，并且希望他们能够在地面做点醒目的标志出来，这样搜救人员在飞行中容易发现目标。 　　今天的天气是真好，阳光灿烂，只是没有一点暖意。 　　唐以微仰起头，入眼是一片蔚蓝碧空，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她不禁乐观地想，能见度这么高，应该有利于搜救吧。 　　雪后的空气虽然寒冷，却异常清冽，吸入胸肺，有一种薄荷的清爽味道。 　　她忍不住感慨，“空气这么干净，真想装几瓶回去，等冬天雾霾天吸上几口。” 　　赵景宸却笑话她，“空气干净不假，但是含氧量70%都不到，吸了会高原反应的。” 　　两个人正说着，放在座椅上的赵景宸的手机又响起，这次是袁昆打来的，唐以微赶紧把手机递给赵景宸。 　　“我已经到林芝了，现在就在林芝救援中心。”可能因为赶了很久的路，袁坤的声音听上去异常疲惫，“你们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们两个现在一切正常。就是雪太厚了，都到我腰部了。” 　　“吃的东西有吗？水有没有？” 　　赵景宸笑了笑，“水是不缺的，周围这么多雪，肯定干不死。吃的东西昨晚清点了一下，应该够吃两天。” 　　“好的，我知道了。搜救的直升机在我到之前就已经出发了。” 　　最后袁昆也不忘提醒他们，为了便于搜救，最好能在雪地做些醒目的标志。 　　唐以微百无聊赖地趴在打开的车窗口，看赵景宸忙碌地铲雪。她很想去帮忙，但赵景宸却偏不让，还说这是男人的活。 　　既然他承揽了体力劳动，那么自己就负责脑力劳动吧。 　　如何才能在雪地上做个醒目的标志出来？ 　　她的脑中灵感突发，“如果现在有一大桶红色油漆就好了。在雪地里画个大圆圈，多醒目！飞行员肯定一眼就能看到。” 　　赵景宸咧嘴苦笑了一下，对这个毫无可操作性的创意给予了点评，“创意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唐以微有点泄气，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想法毫无可操作性，不过是无聊之下的无聊之语。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她讪讪地问。 　　她的问题似乎提醒了他。因为发动机一直在工作，前引擎盖上干干净净，毫无积雪。赵景宸麻溜地爬上去，车顶的雪比地面薄了很多，厚度大概有三四十公分。 　　“我要把车顶的雪清理干净，你先把窗关上。”隔着前挡风玻璃，赵景宸半蹲着示意她。 　　唐以微没明白他的意图，“车顶的雪，有清理的必要吗？” 　　赵景宸说：“这辆车或许能帮上我们。雪地里一辆黑色的车，反差多大。” 　　到中午的时候，赵景宸已经把车顶和车身周围的积雪都清理干净。为了达到醒目的效果，他甚至还堆出了一个巨大的雪人。 　　GPS依然处于无信号状态，定位自然也就发不出去。 　　幸亏通信还算畅通，搜救队和袁昆后来又来过几次电话，空中搜救虽然全力进行中，但是依然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 　　高原地区特有的险峻地貌，对搜救工作是不小的挑战，因为地势峰峦叠嶂，导致直升机不能飞得太低。再加上刚刚下过暴雪，从直升机上往下看，除了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这无疑又增加了搜救难度。 　　直升机第一次从他们头顶飞过的时候，赵景宸站在雪地里，对它拼命挥舞双臂，还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结果却是徒劳，飞行员并没有看到或听到。直升机在上空盘旋了一圈后，很快就飞走了。 　　唐以微从行李里找出一件红色毛衣，当直升机第二次从上空经过时，她对着它拼命地摇旗呐喊，最后直升机再次盘旋一圈后离开了。 　　“我感觉离得很近了，为什么他们就是看不到我们？”唐以微的声音难掩失望。 　　“看着近，其实还远着呢。从直升机上往下看，汽车就像一只小蚂蚁。” 　　太阳不断西移，很快消失在雪山的背后。他们没有等来救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随着夜幕的降临，车外温度又骤然降到了零下十多度。 　　在天黑前，两人把行李一股脑都搬到了后座上，这样拿东西方便一些。 　　一天下来，食物又消耗掉不少。除了矿泉水还非常充裕，他们只剩下了四个苹果，两包牦牛肉干，一包饼干了。 　　唐以微的心直直的往下沉，这些东西最多只能撑上两天。 　　晚饭是一人一个苹果，一包100克的牦牛肉干，两个人分着吃掉了。 　　这些牛肉干是唐以微在拉萨时买的。那天陪着董越挂点滴，无聊之下她一个人在医院门口转了一圈，正巧看到，就顺手买了几包。 　　赵景宸嚼着牛肉干，夸赞她，“还是你有远见，牦牛肉干的热量特别高，西藏人过冬全靠它了。” 　　唐以微叹了口气，“就是后悔没多买几包。” 　　赵景宸乐观地安慰她：“别后悔了，等到了林芝再去买。” 　　林芝，他们还去的了吗？虽然没问，唐以微却没多少信心。 　　临睡前，赵景宸忧心忡忡地看了看仪表盘，唐以微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西藏的加油站非常少，所以在波密县出发前，他把油箱给加满了。即便如此，经过一天一夜的消耗，剩余的油量已经一半不到了。 　　可能因为昨晚一夜未睡，这一夜，唐以微睡得挺沉，一夜无梦。除了偶尔听到风声呜咽，间或有雪从树枝上滑落，打在车顶的声音。 　　再睁开眼，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醒来的时候，赵景宸正侧躺在椅子上，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唐以微下意识理了理蓬乱的长发，心虚地问：“两天没洗脸刷牙了，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 　　赵景宸帮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笑着反问：“你早上蓬头垢面的样子，我还见得少吗？” 　　也是，同居这么久，眼睛里应该都起茧子了吧。只是被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唐以微还是听着不舒服。 　　她报复性地捶他一拳，“上次听栗晶晶说一个美剧。女主每天等老公睡着了，再轻手轻脚下床去卸妆。早上在老公醒来前，又蹑手蹑脚下床，把妆提前画好。为的就是让老公永远见到自己最美的一面。 　　“她累不累，也太假了吧，我可消受不起这样的女人。”赵景宸失笑。 　　他始终觉得，如果一个男人没有见过女人早上蓬头垢面的样子，就不算真正爱这个女人。 　　唐以微撇撇嘴，“我反正是学不来，你要是嫌弃我早上蓬头垢面，以后分房睡。” 　　分房睡！ 　　这一招是够狠的。如果那样，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赵景宸马上软了下来，“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你早上起来的时候是最漂亮的，那个皮肤的状态，好的能掐出水来，就像阳山的水蜜桃，别提多水灵了。”他的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唐以微无奈失笑，举白旗投降，这个男人哄人的功力简直炉火纯青。 　　短暂的甜蜜过后，还是要面对现实。 　　一夜过后，油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四分之一处。靠这点油量，估计最多只能扛一个晚上了。 　　赵景宸跟她商量，“我想把车熄火，白天温度虽然也不高，总好过晚上。” 　　唐以微默然地点了点头。 　　在汽车熄火前，唐以微去拔充了一夜电的手机，屏幕紧跟着就亮了。刚瞄了一眼，她眼前顿时一黑，差点昏过去。 　　赵景宸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问她：“怎么了？” 　　唐以微绝望地把手机递给她。 　　信号消失了，原本就很微弱的手机信号彻底消失了。 　　赵景宸拿过自己的手机，也是没有任何信号。他举起两部手机，左右转动，使劲摇晃，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手机是他们与外界的唯一联系。 　　他们与世隔绝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惧。 　　赵景宸愣了足足有五分钟，才艰难地说了一句话：“估计大雪把移动信号发射塔压断了。” 　　唐以微像是自我安慰一样地问他：“那……应该很快就会修好的吧？” 　　赵景宸叹气，“藏区地广人稀，经济不发达，交通不便利，所以对他们的办事效率，不能心存幻想。” 　　就着矿泉水吃了几块饼干后，赵景宸就开始忙碌起来，开展自救工作。唐以微不想再无所事事地闲着，不仅冷的瑟瑟发抖，还容易胡思乱想，也跟着他一起干起了活。 　　为了有利于飞行员在高空找到他们，两个人把可能遮挡汽车的几棵不知名灌木锯断了。高原地区的灌木看着不粗，却异常坚韧，锯的过程中，赵景宸的手又不小心受伤了。 　　唐以微找了块小毛巾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 　　忙碌的过程中，两人不时仰头搜寻直升机的踪迹。 　　真是奇了怪了，昨天上午直升机一共来过两次。今天马上就到午饭时间了，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第九十二章 　　早饭就吃了几块饼干，又忙碌了一个上午，唐以微饿的浑身无力，两眼发花。 　　中饭又是几块饼干。跟牦牛肉干相比，几块饼干的卡路里实在少的可怜。只是牦牛肉干只剩下唯一的一包了，他们要留到最寒冷的时候吃。 　　饼干下肚没过一会儿，强烈的饥饿感又将唐以微包围了。 　　似乎饥饿总是和寒冷如影随形，她已经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却还是冷的瑟瑟发抖。 　　唐以微第一次对“饥寒交迫”这个词语，有了最直观的体验。 　　窝在座椅上，卷缩成一团，她还觉得挺庆幸，有气无力地跟赵景宸打趣，“多亏了董越高原反应，他们两个算是躲过一劫。” 　　赵景宸神情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问她：“你本来不想大冬天来西藏的，是我非让你来的……恨我吗？” 　　唐以微沉默地看着他，因为没有充电，电动剃须刀已经两天不工作了，他的下巴上泛着隐隐的乌青。 　　都说男人刚长出一点点胡子的样子最性感。 　　唐以微觉得所言不虚。她的手慢慢地抚上去，感受着那短短一小茬胡须带给她的奇妙感觉。 　　良久，她叹了口气，“恨你如果能让我现在躺在家里温暖的大床上，我一定拼命恨你。” 　　恨解决不了问题，恨也改变不了现状。有这恨的闲工夫，还不如想想办法。 　　关键，她对他也恨不起来。 　　赵景宸蓦然笑了，只是笑容中透着淡淡的苦涩。最后他什么话也没说，俯身在她额头印上一个浅浅的吻。 　　见唐以微一直冷的直打哆嗦，赵景宸把上午锯下的灌木枝聚拢成一堆。 　　当火苗渐渐燃起，温暖的感觉慢慢渗透进冰冷的体内，唐以微只觉得说不出的幸福祥和。 　　她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根火柴的片刻温暖，与现在她面前的这堆燃烧的火苗，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 　　当一个人穷途末路，一无所有之时，幸福的门槛可以放得很低很低。 　　直升机一直没有经过，不然唐以微可以肯定，直升机上的人应该会很容易搜寻到他们，雪地里的火光和浓烈的烟雾，多好的求救信号。 　　在火苗熄灭前，赵景宸将备用胎从后备箱拖了出来。 　　唐以微本想阻止他，最后想想还是作罢。 　　黑色的崭新轮胎被点燃，很快就燃起熊熊大火，黑色的浓烟顺着风势翻涌着蹿上碧空。 　　橡胶燃烧的气味虽然很刺鼻，但是好歹还能取暖，更是最好的求救信号。 　　只是很遗憾，直升机始终没有出现。不然如此浓烟滚滚，想不发现他们都很困难。 　　赵景宸陷入深深的自责，昨天他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个好办法？ 　　轮胎的火光渐渐熄灭，天也渐渐黑了下去。 　　晚饭是一人一个苹果。这种蔷薇科的寻常水果，因为卡路里低，为很多减肥人士所推崇，只是对雪地里挨饿受冻的人来说，却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可转化出的热量实在少的可怜。 　　“为什么今天一天直升机都没来？明天会不会来？如果不来又该怎么办？” 　　带着这些疑问，两个人惶惶不安地睡去。 　　他们并不知道，此刻在林芝救援中心，袁昆正在拍桌子骂人。 　　袁昆已经记不清这是他今天第几次骂工作人员了。发泄完后，耿直的汉子慢慢又软了下来，哀求道：“你们想想办法啊，能不能去别的省份调直升机过来？” 　　工作人员面有难色，“这不符合我们的工作制度。” 　　他们其实也很无奈，因为天寒地冻，波密县唯一的一架直升机闹起了罢工。藏区的修理工技术有限，修了一天也没能妙手回春，而厂家的修理人员正从成都往这赶，他们一时半会也无计可施。 　　袁昆顿时又火冒三丈了，“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就不能变通一下呢？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们做事怎么可以这么官僚？他们只有两天的食物，外面又这么冷，再拖下去，他们就算不饿死也会被冻死。” 　　挨骂的工作人员理解他的心情，也就不和他计较了，好脾气地说：“我们这些小兵做不了主，明天等我们领导回来，就请示省里，看能不能从别的省份调直升机过来。” 　　袁昆悻悻地坐回长椅。外面已经天黑，就算现在有直升机，也没法开展搜救工作，一切只能等明天再说了。 　　工作人员善意地给他送上快餐，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劝他：“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就吃两口吧。” 　　袁昆食不知味的扒了几口，想到他们还在寒冷的雪夜里苦捱，他就再也吃不下了。 　　*** 　　每一个日出都弥足珍贵。 　　伴随着强烈的饥饿感，又一个难捱的漫漫寒夜过去了。 　　“当年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犹太人，长年累月的挨饿，为什么他们都能撑过去？”唐以微闭着眼睛轻声问，她才饿了两三天，怎么就感觉撑不下去了呢？ 　　这种饥饿到极点的感觉，也让她恐惧到了极点，她一点也不想饿死或冻死在这里。 　　赵景宸看着她有气无力的样子，心里一阵抽痛。他拉开食物袋，袋中还有一包100克的牛肉干，五块饼干，这些就是他们的所有。 　　他用力扯开牛肉干的封口，拿起一块塞进她嘴里。 　　“牛肉干一半当早饭，一半当晚饭，好吗？”赵景宸问她，语气那么轻柔，就像跟她商量晚上买什么菜一样。 　　他的话总是有神奇的安抚作用，让唐以微莫名的心安，她笑了，“好！就这么定了。” 　　油表显示已经归零，估计再撑个几分钟就会熄火，赵景宸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把车熄火了。 　　这样也许晚上还能撑一会儿。 　　晚上……赵景宸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不应该这么悲观的。 　　早饭过后，他拿出千斤顶，开始卸四个轮胎。 　　这次唐以微连阻止他的念头都没有了。如果连命都保不住，要一辆完整的车，又有何用？ 　　先顾了眼前再说吧，好歹能取暖，又是最好的求救信号。 　　赵景宸给四个轮胎做了合理分配，点燃第一个轮胎的时候，他说：“上午一个，下午一个，这样还能撑两天。” 　　“如果两天内直升机一直不出现，怎么办？”这个问题虽然没有问出口，却久久盘桓在唐以微心口。 　　果然，在天黑前，直升机一直没有出现，他们也没有等来任何救援。没有人发现他们，也没有任何人从附近经过，白茫茫的雪地里万籁俱寂。 　　他们仿佛被世界彻底遗忘了。 　　送走了又一个黄昏……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迎来下一个日出。 　　晚上越野车苟延残喘了接近一个小时，才在一声巨大的“轰隆”声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赵景宸笑了，“日本车果然给力，就那么点油，居然还能撑这么久。” 　　车内温度降的并不快，这要归功于他们提前做的准备—— 　　四块脚垫，还有后备箱的地垫都糊到了前后四面的车窗上。这样总能阻隔掉一些车外的寒冷。 　　但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到后半夜，车内的温度还是降到了冰点。 　　唐以微不知道自己是冻醒还是饿醒的，周围一片漆黑，她甚至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只知道自己的上下牙齿一直在控制不住地打颤，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羊绒衫、羽绒服、冲锋衣、围巾、手套，所有能穿的都穿到了身上，强烈的寒意还是朝五脏六腑蔓延。 　　很快她突然又感觉不到寒冷了。 　　闭上眼睛，她又感受到了白天烧轮胎一样的温暖，好像还有一个火炉，火炉边上还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她最喜欢的鸡汤馄饨，正冒着冉冉的热气。 　　她觉得好暖好困。很好，这样很好，但愿一觉醒来，她在家里的床上，但愿一切只是一个噩梦！ 　　朦朦胧胧间，感觉赵景宸在拼命摇她，“以微醒醒，快醒醒，不要睡，睡着了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的意识渐渐苏醒，只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眼皮沉重的像是有千斤。 　　“我不冷，我一点都不冷，我觉得身上好暖和，让我好好睡一觉。”她一把推开他，闭着眼睛，她摸索着把身上的羽绒服的拉链拉开了。 　　寂静的夜里，拉链发出的呲呲声，清晰的让赵景宸心尖颤抖。 　　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可以肯定，她此刻脸上一定带着笑容—— 　　人在冻死前的迷之笑容。 　　就像那个冻死在圣诞夜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模一样的笑容。 　　这是人体在即将冻死前，自身的体液调节的结果，会产生幻觉，会感觉到温暖，会脱衣服，最终会面带满足的笑容死去。 　　赵景宸感觉脸上有温热的液体在流，用手一摸，原来是自己的眼泪。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也决不允许，不允许她的生命戛然而止在这冰天雪地，更不允许她就这么狠心地丢下自己。 　　他们还没结婚；还没有可爱的孩子，她曾经说过，她想要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刚刚好；他们还没去上交所敲钟；他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没做…… 　　他决不允许！ 　　☆、第九十三章 　　唐以微又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一条挂着高高船帆的渔船上，船身微微荡漾，船帆随风起舞，四周阳光明媚，分外安详。 　　“以微，快醒醒，乖，不要睡，乖，听话，快醒过来……”好像有人一直在喊她，那声音虽然熟悉，却时远时近，飘忽不定，仿佛跟她的世界隔了厚厚的一层屏障。 　　她终于吃力地睁开双眼，原来是赵景宸在拼命摇晃她。 　　前挡风玻璃上的一块脚垫不知何时已经滑落，窗外有微光透入。借着那一缕微弱的光线，唐以微依稀意识察觉到了异样，“你的冲锋衣呢？” 　　“放心，我不冷。” 　　他在骗人，唐以微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瑟瑟颤抖。她的脸颊无意识地一转动，皮肤触碰到冲锋衣坚挺的质感，衣服原来在她的身上。 　　她使劲把身上的冲锋衣往下拽，“你不要命了？你会被冻死的。”他向来不喜欢穿羽绒服，仗着年轻不惧寒冬，这次来西藏，他就带了一件厚实的冲锋衣。 　　冰天雪地，这件冲锋衣就是他救命的衣服啊！ 　　赵景宸用力按住她，又一把将她拖进怀里，“别脱，别脱，我们抱团取暖。” 　　枕在他的胸口，脸贴着柔软的毛衣，能听到那男人专属的有力心跳声，能感觉他的温度汩汩流进自己的体内。 　　冲锋衣宽度有限，将将只能包裹住她。想到他的后背依然暴露在刺骨的寒冷中，唐以微挣扎着还想把衣服还给他。 　　赵景宸蛮横地抱紧她，“别动，听话别动，黎明前往往是温度最低的时候，两个人只有这么抱着，才不会被冻死。”因为冷，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时断时续，语不成调。 　　“那陪我说话，好吗？”唐以微曾看过某个纪录片，说绝大数冻死的人都是死在黎明前，如果这个时候睡着了，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现在他们两个人都不能睡，必须保持清醒。 　　“好啊，我们先提前想好，等回去了，我们去吃什么好吃的？” 　　唐以微明白他的意图，他这是用“画饼充饥”的办法来安抚她。 　　“我想吃牦牛肉干，一口气直接吃五包。”困在这杳无人烟的冰天雪地四天了，唐以微的想象力着实有限，眼下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了。 　　赵景宸笑的胸腔发出颤抖的共鸣，“傻妞，瞧你那点出息。等出去了，什么山珍海味没有，还吃啥牛肉干啊。” 　　“可我现在就想吃牛肉干。”唐以微耍赖皮。 　　赵景宸的笑声里满是宠溺和纵容，“好好，咱就吃牛肉干。” 　　说完唐以微就听到他在口袋里窸窸窣窣的一通摸索，然后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塞进了她嘴里。 　　唇齿间那熟悉的肉香让她大吃一惊，“怎么还有牛肉干？” 　　“昨晚没舍得吃，偷偷留了一块。” 　　昨晚的晚饭是一人两小块牛肉干，已经少的可怜了，他一个大男人，食欲肯定比女人旺盛，竟然还悄悄给她留了一块。 　　本以为天寒地冻，泪腺肯定也冻住了。直到泪水无声无息透过毛衣，赵景宸温柔地说：“傻妞，快别哭。”唐以微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水涟涟了。 　　她把嘴里完整的牛肉干咬下半块，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嘴里，笑着说：“沾了我的口水，别嫌弃。” 　　赵景宸用力抱紧她，一个劲傻笑，“傻妞，这才叫相濡以沫。” 　　相濡以沫！ 　　多么美好的字眼，唐以微却心酸的难以抑制。如果是以死亡为代价的“相濡以沫”，她还是情愿选择“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样他们起码保全了彼此……只是他们恐怕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小半块牛肉干唤醒的意识是短暂的，很快唐以微就感觉胸闷透不过气来，即使她很努力的大口呼吸，氧气依然像是怎么都不够用一样。 　　人类的潜意识本能告诉她，她可能撑不下去了，她很快就要死了。 　　只是她真的好不甘心，她还这么年轻，她一点也不想被掩埋在这冰雪中，等若干年后，偶然被别人发现。她还有许多美好的事没有经历过，比如当个母亲，比如上交所敲钟…… 　　她又想到了遥远的爸爸妈妈，心里一阵酸楚，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要伤心了…… 　　渐渐的，她进入半昏迷的状态，意识全无。这次赵景宸再怎么摇晃，再怎么喊破嗓子，都喊不醒她了。 　　绝望席卷而来，将赵景宸团团包围。他很清楚，两个人的体温都已经到了低温的极限，靠自己的体温已经暖不过来她。再拖下去，不仅救不活她，自己肯定也会冻死在这冰天雪地。 　　窗外天色已亮，只是寒风依旧在呼啸，他把昏迷的人小心翼翼放倒在椅子上，打开车门，毫不犹豫走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唐以微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天堂，全身被和煦的暖意包围，唇瓣有软软的触感，有温热的水缓缓流入体内。 　　难道是小天使来了？ 　　睁开沉重的双眼，对上的是赵景宸焦虑的双眸，有燃烧的火光映进他的瞳孔。自己正躺在他怀里，他把水在嘴里焐热了，再一口一口渡到她嘴里。 　　她的心里悬起一个问号，她记得矿泉水已经是一个个冰坨子了，他是如何解冻的？靠火还是靠他自己的体温？ 　　人类身体的极限，没有水最多能挺3天，如果有水，即使没有食物，也可以坚持7天。现在才第5天，她还可以坚持，她的信心又开始复苏了。 　　看到她睁开了眼，他突然就红了眼眶，“傻妞，你吓死我了。” 　　唐以微吃力地咧了咧嘴，“我刚刚真的以为我要死了，看来阎王爷不喜欢我，暂时还不打算收我。”突然有橡胶燃烧的刺鼻味蹿入她鼻腔，她赶紧叮嘱他：“就两个轮胎了，省着点烧。” 　　赵景宸无奈失笑，都这个时候了，这个管家婆还是本色不改，“放心，我没那么败家，还剩了一个。” 　　唐以微伸手摸摸他的鼻子，忍不住埋汰他：“一会哭一会笑，丢不丢人？” 　　他拂开她额前的碎发，跟她混淆视听，“刚刚是你想丢下我这个人，丢人，你才丢人。” 　　不知不觉间，天空又飘起了碎碎的雪花，很快赵景宸的头发上就积起薄薄的一层。 　　他把她拥到胸口，哽咽地说：“不许丢下我，我不允许你丢下我，我要跟你生一堆的孩子，我要跟你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儿女成群，她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这么期盼着的。 　　有湿湿的水珠落在她脸上，不知道是雪还是他的泪。她咧嘴想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她颤巍巍伸手去掸他头发上的雪花，“傻瓜，我们已经白头了。” 　　寒风呼啸，漫漫风雪中，他们手牵着手，他们就这样白了头。 　　轮胎的火熄灭了，寒意又如潮水般涌来。唐以微扯他的袖子，“景宸，我们到车里去吧，外面太……” 　　话说到一半，冲锋衣口袋里突然传来熟悉的歌声。 　　两人俱是一愣，几秒钟后才突然反应过来，精神都为之一振。 　　手机有信号了。 　　电话是袁昆打进来的。这几天，藏区的办事效率差点把他逼疯了。整整三天，直升机和移动发射塔才修好，还是在他打了无数电话，骂了无数声娘的高压之下。他都不敢去想，如果他没及时赶来西藏，如果没有人在现场这么盯着，雪地里那两个可怜的家伙，是否还有得救的希望？ 　　坐上直升机，他是以一种悲壮的心情，拨通这个熟悉的电话号码。他不确定那个电话是否还有电？还能不能打通？电话那端，还有没有人接？他们是否还活着？ 　　当电话被接起，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入他耳中，袁昆喜极而泣了。 　　“上帝保佑，还能让我听到你的声音，我现在就在直升机上，你们现在怎么样？” 　　“上帝保佑……我们两个……都还活着。”因为太过激动，赵景宸的声音颤抖的不成调了，“我马上去……去把轮胎点着，循着浓烟，你们……很快就能找到我们。” 　　在熊熊火光中，他们终于听到了直升机螺旋桨的隆隆轰鸣声。 　　唐以微觉得，那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美的声音。 　　☆、第九十四章 　　唐以微和赵景宸被送到林芝地区的藏医院，一到医院先是输液，补充葡萄糖，恢复体力。 　　仰望着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滴的，周而复始地滴落，感觉到液体缓缓流入自己的体内，她这才生出了真实的感触，确定这不是虚幻的梦境，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谈不上多美妙，有点像刚刚看完一部惊悚灾难片，除了心有余悸，并没有传说中重获新生的强烈喜悦感。 　　在那个可怕到唐以微已经不想再去回忆的冰天雪地里，除了刺骨的冷，灼心的饿，她再没有其他任何感觉。一直到医院全身检查过后，这才惊觉，自己的冻伤竟那么严重。 　　耳朵，脸颊、双手的冻伤还算比较轻的，最严重的冻伤在双脚上，原本白皙的两只脚，肿胀的不成样子了，乌黑中泛着紫色，触目惊心，狰狞的让人不忍直视。护士给她上药的时候，唐以微看了一眼后，吓的头扭到一边，再也不敢看了。 　　男性的机体抗极限能力似乎天生强过女性，赵景宸检查下来并无什么大碍，几乎没有被冻伤，身体机能各项指标还算正常。 　　当听说他们就依靠那么一点点的食物，居然在零下十几度的雪地撑了5天，医生都啧啧称奇。 　　藏区医院每年都会收治被困在雪地的病人，基本都是被困一两天，没有超过3天的，因为3天以上几乎就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医生赞不绝口，说如果不是依靠强大的求生意志力，他们能活下来的概率微乎其微。 　　医生护士们离开后，以救命恩人自居的袁昆，把赵景宸批了个狗血喷头，“大冬天来西藏玩，你说你是有勇无谋还是活腻歪了？我说你要是活的不耐烦了，你就自个儿一个人来，别把人家以微也拖上。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凭啥陪着你在雪地里遭那份罪？” 　　在公司，CEO压技术总监一头，此刻却只能赔上笑脸，“我没料到会下那么大的雪。” 　　技术总监得理不饶人，继续声讨CEO，“我为你耗在西藏快一周了，加拿大客户前两天正巧去公司视察，公司里一个管事的都没有，这么一大单生意，估计是黄掉了，你拿什么赔我？” 　　CEO眼睛一转，“上交所敲钟那天，我一定带上你。” 　　“呸！”袁昆啐他一口，“我是公司前五大股东，不用你带，上交所我也大摇大摆地进。” 　　说到“上交所”，似乎触到了他的痛处，刚刚还凶神恶煞的技术总监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变得哽咽，“我差点以为你们回不来了，你要是把命交代在了西藏，上交所我这辈子都不想去了。” 　　赵景宸安抚地拍拍袁昆的肩头，“你不是老说我是打不死的小强，放心，我的命硬着呢。” 　　沉吟片刻后，袁昆突然说：“我跟你说，我发现我们的Flyer可能有问题。”技术宅的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思维跳跃的让赵景宸哭笑不得。上一秒还潸然欲下，下一秒又跳到了风马牛不相及的技术上。 　　“什么问题？”赵景宸当即追问。 　　“我们原来测试的时候，无人机的工作环境温度，最低能达到零下十五度，可是前两天零下十四度，Flyer却飞不起来。” 　　工作环境的温度有偏差，虽然只相差小小的一度，但是对一家即将上市的公司而言，这个问题的严重程度非比寻常。 　　“你确定温度计准吗？锂电池有没有问题？”赵景宸问。 　　“这个我也不是十分确定……” 　　“我觉得陀螺仪也有可能发生故障……” 　　两个狂热的技术宅男，一聊到技术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干劲十足，两个人默契地往病房内的小餐桌走去。 　　唐以微躺着病床上，瞅着有点想笑，看这架势，又是一堂华山论剑一般精彩的技术研讨会。 　　*** 　　回程的航班是一周后。 　　起飞后，唐以微拉开舷窗的小隔板，从飞机上俯瞰美丽的青藏高原，是一种令人震撼的壮观。一座座雪山峰峦起伏，气势磅礴。 　　望着脚下不可复制的雪域美景，唐以微心潮起伏。美丽的西藏，美丽的世界屋脊，这里埋葬着她最痛苦、最刻苦铭心的记忆，不知道有生之年，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来？ 　　晚上8点多，硕放机场里人声鼎沸。 　　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给了唐以微一种重生的错觉。 　　旅途劳顿的乘客鱼贯走下飞机，以唐以微最为狼狈。因为别人都是步行，唯有她，是坐在轮椅上被推下来的。 　　她的脚冻伤严重，恢复还需时日，她也硬撑着下地走了两步，结果却是钻心的疼痛。虽然心有不甘，最后也只能坐上赵景宸给她安排的轮椅。 　　欢蹦乱跳的出去旅游，最后却坐着轮椅归来，唐以微觉得这事如果传出去，绝对是个笑话。 　　在出闸口，公司同事还有赵双瞳、陶静茹、苏晓菀都来接机了，阵仗颇大。 　　远远看到乌泱泱的一大堆人，唐以微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忙不迭把头发往脸上遮挡。这个时候，她真的一点也不想见人，只差找块布把自己兜起来了。 　　在西藏医院的时候，她就照过一次镜子，后来打死也没勇气再照了。 　　说来也怪不得旁人，困在冰天雪地的时候，生存都是个大问题，她哪还有闲心涂防晒霜。西藏是高海拔地区，本来紫外线就强烈，又以雪地尤甚。 　　这下惨了，那张她引以为傲的白皙脸蛋也成了重灾区。 　　除了好几个鼓鼓囊囊的冻伤包块，整张脸黝黑里泛着红彤彤的光泽感，如果去扮包拯，估计连油彩都省了。因为被雪地的紫外线灼伤，脸上开始一块块的掉皮，还有被寒风刮过后的皲裂。一眼望去，一张脸惨不忍睹，就像一副斑驳的世界地图。 　　她这张脸算是被西藏给毁了。 　　得知他们困在冰天雪地好几天，差点都回不来，苏晓菀已经好几天陷在深深的自责中，不能自拔。此刻再看到唐以微坐在轮椅上，极度震惊之下，她再也控制不住，趴在唐以微的腿上嚎啕大哭起来。 　　“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拉你去西藏的，我就是个罪人……” 　　唐以微揉揉她的头，笑着说：“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刚刚远观还未曾发现，现在近距离之下，唐以微脸上的惨状，让苏晓菀倒吸了一口凉气。半个月前还美如画，半个月后怎么就成了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了？ 　　都说去西藏，灵魂被净化了，脸蛋却被毁了。看来此言果然不虚。 　　苏晓菀把眼泪一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罪行，转而开始声讨起赵景宸的罪状，“我说赵总啊，你这个男朋友失职了，在西藏你怎么不提醒提醒以微，多涂涂防晒霜？” 　　“这个……”赵景宸被噎的理屈词穷，只觉得百口莫辩。末了苦笑着解释：“那时候，命都差点保不住，哪还顾得上脸。现在想想，那五天真的是很不要脸啊！” 　　此不要脸非彼不要脸。 　　当年J大的最佳辩手又玩起了偷换概念，大家果然都被他逗的笑了起来。 　　苏晓菀安慰唐以微，“放心，我去买美白修复面膜送给你。如果你一直这个样子我也不会嫌弃你。” 　　赵双瞳翻翻白眼，“你不嫌弃有啥用，要人家赵总不嫌弃才行。” 　　赵景宸赶紧表忠心，深情款款地对唐以微表白：“我爱你以前的样子，也爱你现在饱经风霜的容颜，更爱你将来白发苍苍的模样。” 　　他没皮没臊，唐以微却受不了他如此煽情，笑着锤他，“你肉不肉麻？” 　　众人也纷纷表示，这么酸不拉几的秀恩爱，真的很受不了！ 　　大家嬉嬉笑笑，好不热闹。在人群外围的陶静茹适时提醒唐以微，“你这脸赶紧找医生瞧瞧，再用点好的护肤品、面膜，密集修复一下。不然3月19日，以你现在这个模样去上交所，太特么丢人了。” 　　唐以微吃了一惊，“3月19日，真的假的，这么快？ 　　苏晓菀面露得意之色，“3月19日没错。还是我第一个发现的，今天我一上证监会的官网，就看到了最新的公示。” 　　逮到埋汰唐以微的机会，赵双瞳从不会错过，“距离3月19日还有不到两个月了，你这脸蛋的灾后重建工作的确要抓紧了。” 　　灾后重建！ 　　唐以微的自信心本就脆弱，这下被打击的头都提不起来了。 　　“咕噜，咕噜。”苏晓菀的肚子里不合时宜地唱起了歌。 　　“还没吃晚饭？”唐以微问她。 　　苏晓菀苦哈哈地表示：“的确还没吃晚饭，饿到快不行了。” 　　赵双瞳则说：“岂止她，我们这么多人都没吃晚饭呢。你以为我们饿着肚子等这么久，是为了接你们。我们是来等你们请客的，公司马上上市了，你们就老老实实挨宰吧。” 　　“我们大家商量过了，得出了统一意见。”苏晓菀笑的眉眼弯弯，“我们想去吃旋转餐厅的自助餐。” 　　旋转餐厅的自助餐！ 　　唐以微差点一口老血。 　　这帮人啊……真会敲竹杠。 　　锡城地标58楼的旋转餐厅，装潢奢华考究，还可以边就餐边俯瞰锡城的夜景全貌。环境是真漂亮，只是价格更漂亮，人均消费500块。这么一大群人，人数没有20也有18。他们这是打定主意往死里宰她了。 　　公司上市是不假，只是这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勤俭节约，也不能丢啊。锡城性价比高的饭店多了去了，何苦当这挨宰的冤大头。 　　唐以微故意摸摸口袋，仰头跟赵景宸说：“完了，我的钱包好像忘在西藏了。” 　　赵双瞳一副受不了她的表情，“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唐以微破罐子破摔，指指自己沧桑的脸庞，“我早就不要脸了，不然哪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不要脸”这个梗今晚被反复的说，众人皆笑。 　　唐以微也是逗着玩，哪会真这么小气。只是最后这个好人却被赵景宸当了去。他摸出口袋的钱包，笑说：“带了这么多钱，在西藏困在杳无人烟的雪地里，都没机会花。今晚咱就消费去，去吃自助餐去。” 　　赵景宸一溜小跑地推上轮椅，唐以微则暗暗清点人数，整整19人啊，差不多一万块钱呢。 　　什么叫肉疼？ 　　唐以微此刻就是。 　　☆、大结局 　　一个月后，唐以微的脚终于完全恢复，行走跑步收放自如，只是脸上的肤色还没有完全恢复。 　　在她恢复的那一段时间，不管是公司客户还是朋友，或者是公司同事，谁想约CEO晚上出去饭局，无一例外都遭到了拒绝，连拒绝的理由都一模一样—— 　　“没办法，家里有伤残人士。” 　　“Noway，Therearedisabledpeopleinthefamily。” 　　公司有很多国外客户，面对不同肤色的人种，CEO中英文切换自如。 　　恢复后第一天去公司上班，栗晶晶就来唐以微这打小报告了。 　　“现在公司好多国外客户都传开了，说赵总的夫人是个行走不便的残疾人。还说你们是大学同学，你们当初恋爱的时候，夫人的四肢是健全的，后来因为遭遇了车祸，所以就截肢了，现在行动不便，需要人照顾。可是赵总却不愿假手于人，照料夫人都亲力亲为。” 　　在栗晶晶的添油加醋下，唐以微听到了一个不离不弃、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她目瞪口呆。 　　车祸！截肢！血腥味太重了吧，这都哪儿跟哪儿，老外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生怕唐以微不信，栗晶晶又用手机打开了一个网页。 　　“中国科技新贵，已秘密结婚，妻子竟然是残障人士！”看到这个大标题，唐以微竟无言以对。 　　继续往下看，是几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正是她居住的小区，赵景宸推着轮椅中的她，在小区悠闲地散步。看拍摄角度，应该是躲在灌木从中偷拍。 　　整篇新闻的格调跟狗仔偷拍明星如出一辙。先拿赵景宸的身价说事，继而对他这种贴身伺候残疾妻子的行为，给予了高度评价。 　　通过狗仔生花的妙笔，连篇的溢美之词，唐以微脑补出了一副画面：赵景宸的身型前所未有的高大伟岸，浑身被一层金光闪闪的光晕包裹。 　　见唐以微半天哑口无言，栗晶晶似乎还嫌不够乱，继续火上浇油，“昨天美国Autel公司的杰瑞打电话过来，问我要不要买个美国高科技的轮椅送给赵总，说也许赵总夫人用得上。” 　　唐以微哭笑不得，“圈外人不知情还情有可原，客户怎么也会这么认为？” 　　栗晶晶略略不屑地撇了撇嘴，“那还不是怪赵总，他老是拿你做挡箭牌，说家里有伤残人士。” 　　伤残人士！ 　　唐以微简直欲哭无泪。 　　她冻伤是不假，但是顶多也就能算是受伤，怎么也跟“残”搭不上半点边。赵景宸那个家伙，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简直可恶！ 　　她诧异地问：“公关部呢？这种乌龙，公关部就放任流言蜚语满天飞？他们怎么不发个澄清公告？” 　　见未来老板娘大有拿公关部兴师问罪的味道，栗晶晶赶紧为公关部洗脱冤情，“这事怪不到他们，他们本也打算发公告来着，最后是赵总不让公关部发的。” 　　说曹操曹操到，栗晶晶的话音刚落，始作俑者就气定神闲走了进来，“没错，是我不让公关部发的。” 　　赵景宸的反应显然比她淡定多了，想来也是，背负残障人士这个尴尬的冤名的人又不是他，当然不着急。 　　“为什么？”唐以微打着问号的目光追随着他。 　　“狗仔们爱怎么写，只要不是恶意中伤，只有不有损公司声誉，我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唐以微气结，“都把我写成残疾人了，这还不算恶意中伤？” 　　“先别急嘛！”赵景宸安抚性地按住她的肩头，“公司马上要上市了，这个传闻有利于塑造公司掌舵人高大伟岸的形象，而掌舵人的形象光辉了，必然能提升公司的整体形象，对公司上市后的股价定位肯定也有益处。” 　　话是挺有道理，唐以微却再次气血上涌。 　　为了你个人的光辉形象，为了公司的伟大形象，为了公司的股价，难道就该牺牲我，让我一直背负“残疾人”的冤名？ 　　唐以微想拍桌子骂人，只是几次话到了嘴边，最后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毕竟人家衣不解带、好吃好喝地伺候了自己一月有余。 　　自封的“赵氏独门牛排”也是煎的有模有样，色香味俱全。 　　吃人家嘴软！算了，权当看在牛排的面子上，暂且忍了吧。 　　*** 　　这一年锡城的冬天并不寒冷，算是个不折不扣的暖冬。往年鼋头渚的樱花都要三月底，四月初才会盛放，因为今年的气温一直偏高，在三月中旬，樱花早早就开了。 　　在这樱花烂漫的时节，2018年3月19日悄然而至。 　　对宸昆科技而言，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日子，对唐以微而言，则是一个毕生难忘的日子。 　　正式的敲钟仪式要上午9点开始，早晨8点钟，宸昆科技的高层们都已经准时出现在上交所大厅（上海证券交易所）。 　　公司创立十年，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这一路的披荆斩棘，从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终于走到了成功上市，来敲钟又怎么能少了这些公司元老。 　　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难掩激动。男士一律着深色西装，领带打的一板一眼，女士都是精美的修身小礼服，妆容精致。 　　近年来，各大上市公司越来越看重敲钟的仪式感，每个细节都追求极致，一场完美的敲钟无异于一次成功的公关。 　　事实上，敲钟仪式的“钟”，并非真的是一座“钟”，而是一面金灿灿的“锣”。 　　8点20分，公司高管以及嘉宾们合影拍照。 　　8点45分，邀请的社会各界嘉宾们陆续入座，著名歌星高思允也受邀来参加了。 　　9点整，敲钟仪式开始，主持人介绍来宾。 　　9点10分，“宸昆科技”CEO上台致辞。 　　赵景宸难掩喜悦之情，全程露牙的招牌式笑容，从站上台的那一刻起，就未曾停止。 　　唐以微站在高高的主席台旁，仰望台上的男人，这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他身上的黑色西装是唐以微买的，深灰色的领带，也是她早上亲手打上去的，衬的他的身型愈发英朗挺拔，俊逸非凡。顶棚上的一圈射灯打在他头上，暖暖的光束，将他整个人笼在其中，如雕刻般的俊朗侧颜，完美的有一种不真实感。 　　唐以微突然感慨万千，觉得他们就像两株藤蔓，彼此纠缠又相互依伴，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将彼此分开。 　　9点28分，赵景宸和袁昆一人手持一个缠着红绸子的锣槌上台，一左一右站在铜锣前，静静等待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 　　本来两位男士也盛情相邀她上去，唐以微异常坚持地拒绝了。 　　自己是否亲历敲钟，唐以微并不在意。她向来不喜欢抛头露面，在这个重要时刻，她更愿意选择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静静地高兴。 　　9点30分，在上百位的红马甲（释义：证券交易员）的注目礼中，赵景宸和袁昆挥起手中的锣槌，落在金灿灿的铜锣上。 　　随着两声清脆的响声，上海证券交易所开市，“宸昆科技”鸣锣上市。 　　其间发生了一段有趣的小插曲，赵景宸不知道是太过激动，还是因为是敲锣新手，随着大力一挥，锣响了，槌却飞出去了。 　　最考验人的还是接下来的“表演”，赵景宸随即淡定自若地捡起飞远的锣槌，重新站回锣边，举着锣槌摆出经典的拍照姿势。 　　现场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没有丝毫的违和感。正应了那句歌词，“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却视而不见”，都是敬业的好“演员”啊！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红色的字幕显示，“宸昆科技”以一字板涨停价报收39.86元，涨幅为42.5%。 　　出于职业习惯，现场的红马甲们已经纷纷开始预测，以宸昆科技的优质资质，最少十个涨停板以上，股价肯定能稳稳站在百元股的行列。 　　赵景宸放下锣槌走下台，他力排众人，朝唐以微走来，远远凝望她的眼神中，似有星光在闪烁。 　　唐以微默契地朝他走去，恰在这时高大的LED灯柱墙突然暗了下来，变成黑沉沉的一片。五秒钟后灯柱墙复又亮起。 　　她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仿佛又看到了西藏的夜空，夜空中群星闪耀，而自己已经置身于万千闪烁的星辰中。那些星星点灯的星辰渐渐汇聚在一起，最后如同盛放在夜空的烟花，突然绽放出璀璨的光芒，每一缕光芒又化成星星雨，纷纷扬扬的洒落，星星雨缓缓汇聚在一起，最后组成了一句星光熠熠的英文。 　　“ILOVEYOU！” 　　唐以微已经呆住，她的有限的理智在问自己，以上交所这么严肃的场合，怎么会同意他在此撒狗粮？ 　　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背景音乐突然响起，王菲天籁般的歌声飘荡在上交所大厅，是那首经典的“我愿意”，歌曲已做过改动，直接以中段开场。 　　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 　　随着歌声的响起，灯柱墙上已经由英文字母变换成四个夺目的汉字。 　　“嫁给我吧！” 　　这四个字是世间最隽永长情的表白。 　　袖珍式麦克风早已藏在赵景宸的西装口袋里，现在终于重见天日。袁昆操控的Flyer无人机适时出现在上交所大厅上空。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赵景宸缓缓单膝跪下，“以微，如果将人生比作一只时钟，那么我们每个人就是那游摆不定的小小钟摆。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感觉才称得上时光，否则只是钟摆无意义地空转。我希望未来，我们生生世世，永远永远在一起。” 　　他仰起俊逸的脸庞，语调温柔的让唐以微心尖颤抖，“以微，嫁给我好吗？” 　　刚刚始终围着她不徐不疾地盘旋的无人机，缓缓定在她面前，它显然已被隆重打扮过，机身上的火红色玫瑰娇艳欲滴，排列成心型的形状，在心型的中央，是一颗熠熠生辉的钻戒。 　　钻戒稳稳地停在唐以微眼前，触手可及。 　　“嫁给他，嫁给他……”周围起哄的声音经久不息，响彻上交所大厅。 　　歌后绝世的歌声，男人深情的告白声，无人机旋翼的震动声，吃瓜群众的鼓掌声，交相辉映。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唐以微觉得自己像被一个巨大的光环包围着，有一种近乎虚幻的不真实感，这突发的一切，让她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她其实不想哭的，曾经见证过好多次求婚的场面，总觉得泪流满面未免矫情。那时她经常会想，等到她被求婚的那一天，一定不哭。 　　可是这一天当真来临的时候，她才突然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泪腺一点都不争气，眼泪完全控制不住。 　　唐以微泪流满面，说不出一句话，只知道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钻戒。 　　赵景宸傻傻地问：“你哭什么？是不是嫌钻石太小？要不明天我换个更大的？其实已经有3克拉了，我觉得再大就像麻将牌了。” 　　唐以微泪眼模糊，已经看不到周围的人，只听到爆发出的善意的哄笑声。 　　傻瓜，赵景宸你个大傻瓜！ 　　谁说我喜欢大钻戒了，3克拉足矣，2克拉我也喜欢，1克拉我也会开心，其实我一点也不在意钻石的大小。难道不懂女人会喜极而泣么？ 　　在公司高管，邀请的嘉宾，还有上百位的红马甲见证下，唐以微郑重地摘下玫瑰花上的钻戒。 　　“我……我愿意！”她的声音哽咽的快说不出话了。 　　灯火辉煌的上交所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时光仿佛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唐以微痴痴地看着手中的钻戒，那颗小小的石头，晶莹剔透，光芒万丈。 　　赵景宸依然保持单膝跪地的姿态，他仰头问她：“老婆，我能起来了吗？” 　　他的话语温柔，轻轻飘入唐以微的耳中，她仿佛听到了那年一整个三月，鼋头渚樱花飘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