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穿越之一品公卿 作者:八爷党 =============== ☆、落水   第一章   幽州,自古以来便是兵家重地。前朝末皇帝曾在此驻跸行宫,开凿永济渠,引沁水南通黄河,北达涿郡。其后三次用兵高句丽,皆以此为基地。   永安元年,大褚建国十年,天下初定。   六月辛丑,骄阳似火,烈日当空,炎炎热气将整个幽州城炙烤的宛若一只烤炉,放目望去,只觉得连空气都是扭曲的。   城外三十里处,永定河旁。几十条大汉脱去沉重的皮甲横刀,只穿着亵裤在河里泡着,时而发出舒服的喟叹。   一个面色黝黑,浓眉大眼的军汉指着河对岸的巍峨高山高声笑道:“谁愿与某家打赌,从这里到对面游一个来回,胜者可得某家半个月俸禄。”   闻听此言,河中一个面色白皙,眉目俊朗的男人笑道:“得了吧,你可还有半个月的俸禄,不都在上一次打马球的时候输干净了吗?”   此言一出,众军汉再次哄堂而笑。那浓眉大眼的黝黑汉子大怒道:“好你个小白脸,专会揭你爷爷的老底。俺这个月的俸禄输了,不是还有下个月的吗?难道还会赖你不成?”   那清秀男人见这汉子认真动怒,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摇头说道:“罢、罢,我只说句实话提醒你,却引来你如此抱怨。你若真的不怕输个净光,我就陪你赌上一回——”   一句话未完,只见那汉子不屑的瞥了清秀男人一样,扭头说道:“俺才不和你赌,你这小子奸猾狡诈,着实不是好人。”   “你不和他赌,我来跟你赌。”泡在河边的壮硕汉子两腿一蹬,窜到黑脸汉子身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指着河水对面的一块山石说道:“你我一起开游,谁先碰到那块石头,谁赢。输家也不必出钱,只需给赢家洗半个月的亵裤,如何?”   未等黑脸汉子开口,旁边泡河的几位将士连忙起哄叫好。尤以最先说话的那位清秀男子喊的最为厉害。他怪笑着冲着犹犹豫豫的黑脸汉子挤兑道:“怎么,不敢应承,是怕输吧?”   那黑脸汉子被这言语一激,立刻开口道:“比就比,俺怕甚。”   话音刚落,陡然闻得“噗通”两声,岸边游人神色惊惶的指着河水上游嚷道:“不好,有人从山上跳下来了。快过去救人。”   那黑脸汉子不等别人动作,早已纵身窜了出去。几个沉浮便到了山崖脚下,恰好见那落水之人勉力游了上来在水里扑腾着。黑脸汉子凑上前去,远远的就看见那人肤色白皙,眉目如画,头发短短的墨如黑锻,紧紧贴在额前,越发衬出这人肤如凝脂。   不光发型怪异,这人的衣着也令人摸不着头脑。同时下百姓官宦喜着胡服、缺胯袍或半臂襦裙的喜好不同,这人上半身穿着一件靛蓝黑纹横竖格子折领开襟儿露胳膊衣摆及腰的奇装异服,里头穿着一件白色坎袖圆领半臂,衣料大概是棉质,看起来柔柔软软的。靛蓝黑纹横竖格子外短袍的扣子圆圆的,材质透明,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物件儿。那白色棉质半臂浸过水后紧紧贴在身上,越发衬出胸前两点若隐若现的殷红。在烈日的照耀下,散发出上等白瓷一般温润细腻的光泽。   黑脸汉子见状,连忙撇过脸去,面红耳赤,粗声粗气的说道:“竟是个小娘。”   顿了顿,又道:“长得真好看,可惜是个平胸的。”   说完,强有力的胳膊从落崖之人的胸前穿过,架住“她”的两条胳膊往岸边游。岂料那落水之人扎挣的厉害,黑脸汉子险些禁锢不住。见此情状,也只能以掌为刀,照着落水者的脖子不轻不重的劈了下去。那落水之人头一歪,便昏厥过去了。   黑脸汉子一边架着落水的人往回游,一边暗搓搓的想道:“真好,俺蒋悍这回也有婆娘了。”   一时落在后头的几位军将也都游了过来,瞧见黑脸汉子胳膊下夹着的人,都啧啧赞叹扼腕不已。深悔自己的行动慢了,美娇娘竟被这憨货给抢走了。   唯有那清秀汉子不以为然,开口调笑道:“谁说黑炭救了人就能抱得美人归的?兴许那美人醒来后看不上那块儿黑炭,不想嫁给他呢?”   蒋悍闻言,又是大怒道:“不可能。俺都跟她有肌肤之亲了,她怎么会不嫁给俺?”   说话间,又将胳膊下的小人儿小心翼翼地推到岸上。河边的军汉们立刻过来围观。   只见这落水之人眉目精致,容貌秀雅,鼻梁高挺,薄唇殷红。端得是一副好相貌。   方才同这黑炭蒋悍打趣的白面书生仔细端详了一阵,若有所思的蹙眉说道:“我观这位娘子……长得好生面善。你们觉不觉得——”   话未说完,众将士们哄堂而笑。仍旧在水中泡着的蒋悍不以为然的撇嘴说道:“你这小子端得奸猾。俺瞧这幽州城内相貌略有些齐整的小娘,你瞧着都面善。”   同蒋悍比游水的壮硕汉子则指着地上昏厥的“小娘”狐疑说道:“这小娘穿着打扮好生奇怪,该不会是突厥派来的奸细吧?”   蒋悍闻言,更是连连摇头说道:“不可能。别说她是落水昏厥被我们发现的,就算突厥真的要派奸细过来,也不会派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身材孱弱还未及笄的小娘过来。你们实在多虑。”   “再说了,就算是突厥的小娘,也不会梳着这么短的头发,穿的这么奇怪——这明显有悖常理。我想突厥就算是派奸细过来,也不会让奸细打扮成这副模样。”   其实这落水之人穿的一点也不奇怪。倘若有后世之人在此,一眼便可看出这人穿的是白背心,黑蓝格子衬衫和一条牛仔裤。   只是此刻众人皆是古人,从未见过此等装扮。兼且救人如救火,因而稍微探讨了下没有眉目,就立刻将人抬回军营中找郎中救治了。   爬上岸的蒋悍生怕旁人跟他争抢,不等别人反应过来,索性一个躬身将落水的“小娘”横抱在怀,被十来条汉子簇拥着闯进了随军郎中的帐篷。   于是后世史书中记载的惊才绝艳,智谋无双,算无遗策的宰府大人,就以这么一种昏迷状态下被人误认为女子更被人公主抱的形态, “轰轰烈烈”的登上历史舞台。   ********************************   薛衍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体乏力,头晕目眩,眼冒金星,鼻塞堵滞,嗓子眼儿里冒火。周围人声嘈杂,空气混浊湿热,还弥漫着浓重的汗腥刺鼻味道。   众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留意到薛衍眼皮颤动,有人用方言喊道:“快叫郎中过来,他醒过来了。”   薛衍迷迷糊糊地听了一耳朵,只觉得那人说的好像是陕西话,却又有点儿不一样。   睁眼看时,却见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军帐中。周围簇拥着的都是身穿明光铠的将士,各个黑面长须,皮肤粗糙。唯一一位文士打扮的人头裹纱罗幞头,身穿浅绯色圆领缺胯袍,腰系革带。透过影影幢幢的将士们的间隙,薛衍还能看到军帐壁上挂着黄革箭囊,箭囊里插着十来只羽箭,边上还挂着几张长弓,兵器架上陈列着枪戟长矛,一应陈设都是刻意做旧了的……   恍恍惚惚地薛衍下意识认为自己仍旧在《盛唐攻略》的剧组里,周围大概都是剧组招来的群众演员。   薛衍有些难受的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作为一名历史系毕业的剧组道具师,薛衍因其技艺精湛,认真负责,家学渊源颇受各大剧组欢迎。所以这次糖汁工作室筹备大型穿越历史剧《盛唐攻略》的时候,薛衍也有幸受邀成为剧组的道具师。   因剧组大部分演员都是年轻人和男人,且投资人恰好又是主演的缘故,整个剧组的气氛非常好,拍摄的也非常顺利。所以大家决定空出一天去山顶郊游烧烤。薛衍因为是男人,又是道具师,所以和其他的场务及男明星肩负了带烤具和食材的重担。   结果薛衍在爬山的时候不知怎么脚下一空,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却掉进了水里,好不容易浮上来又被人打昏了。   现在看来……他是被群演救上来抬回片场了?   烧烤没吃上,居然还被人惨无人道的围观。心下十分悲催的薛衍伸手拽住卧榻旁那名身穿圆领缺胯袍的临时演员的袍衫衣角,尚未说话,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这缺胯袍衣料的手感,似乎有些不对啊!   再仔细看看这帐篷内的一应陈设,似乎也太脏太旧了吧?   好像真的是很多人在一起用了很久的样子!   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薛衍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原本还浑浑噩噩的人瞬间清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开张,卖萌求支持= ̄ω ̄=蟹蟹土豪大大 喵小鱼!扔了一个地雷(づ ̄3 ̄)づ╭?~ ☆、心痛   第二章   被将士叫来的随军郎中坐在低矮的卧榻旁,从破旧的藤箧中掏出一只看起来越发破旧的脉枕,动作轻微的垫在薛衍的右手腕下。宁神细诊了约有半刻的工夫,又换过左手细细诊过。半日诊脉毕,收起一应家伙什儿,颤颤巍巍的捋须说道:“已无甚大事了,只需凝神调养个三五日,便可恢复如初。”   众将士闻言,纷纷道谢,神色言谈和悦恭敬,似乎并不以这随军郎中的官职品阶低微而有所轻慢。   盖因这郎中名义上是随军而来,然则他本人却是当今陛下潜邸时的老人儿,端得一手好脉息。据说当年陛下统帅大军征战南北,浴血奋战,几次伤重垂危,都是这位老太医妙手回春,从阎王手里将人硬生生救了回来。后来陛下登基,便赐封这位老太医为太医署医博士。奈何这人生性耿直不喜太医署内勾心斗角,受人掣肘,又自觉擅长外伤诊治,因而请求陛下令他随军。   用句后世的话讲,这位老太医是典型的人老不服老,总想发挥点儿余热。   陛下被缠磨的无法,恰好镇国公世子魏齐因战功累积升为从三品云麾将军,奉命镇守幽州。而魏齐又是魏皇后的嫡亲侄子,陛下索性将这求战心切的老太医打包送到镇国公府,让其跟着魏齐北上赴职。如此既能全了老太医的拳拳热心,又能安抚皇后,令其不至于为了侄子的安危日夜悬心。   这次蒋悍将落水的薛衍带回大营,本想随意叫个郎中过来诊治一番。岂料那传话的将士抵达郎中营帐的时候,其余几位郎中都不在,唯有这位老太医在案前温习医书。医者父母心,听到那将士的话后,老太医二话不说,便拎着藤箧跟随而来。   那面容白皙,身着浅绯色圆领缺胯袍的文笑着起身至老太医身旁,拱了拱手低声道谢。又询问老太医是否给开个方子,他好着人去抓药熬药。   老太医摆手直言不必,沉吟片刻,又捋须说道:“少年身子结壮,体脉强健,饶是落水受惊,只需静养即可。这几日给他吃的清淡一些,栗米粥里最好再放些姜片去寒。至于药汤则不必服用了,毕竟是药三分毒。”   天下初定,民生得以休养,国库更是空虚,军中辎重也很紧张,就算幽州是天下重镇,也无法摆脱这种现状,所以还是能省则省罢。   再说以这少年的情景,也不必到吃药的程度。   身着浅绯官袍的白皙文官再次道谢,亲自将人送出营帐,又吩咐账外戍卫的小将士替那老太医背着藤箧送回原处。方才彻身回转。   彼时薛衍已经彻底清醒,正在接受周围众将士的种种盘问。唯独不见蒋悍其人。   蒋悍将人抱回营帐的时候,担心薛衍落水受寒,特地叫了个妇人过来替薛衍换下湿衣服。这一换不要紧,却立刻暴露了薛衍的男子身份。男人长得就算再漂亮,也不是小娘,更不会生孩子。   一腔热血要将人娶回家的蒋悍一时受不了这个打击,满面悲催的离开了营帐。不知去何处排遣郁结。反倒是跟着蒋悍回来的几名将士,因心中并无希望,此刻倒也不觉得有落差。只是纷纷感叹这小子细皮嫩肉的,端得比小娘还小娘。   于是在薛衍还不知道的情况下,整个幽州大营的将士们又给他安了个“小娘”的外号。   薛衍刚刚经受了一番莫名失足,落水受惊,更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不对劲的种种惊吓。此刻又听到众汉子操着天南地北的方言不停的问话,整个人就仿佛被五百只臭气熏天的鸭子重重包围,只觉得头疼欲裂,恶心乏力。   那面色白皙,身着五品浅绯官袍的文官转身回来,就瞧见薛衍一脸呆怔怔的躺在卧榻上,眼睛直勾勾的,既不说话,也没反应。暗暗猜测他是受到了惊吓,因而笑着上前,温言笑问:“在下许攸,乃荥阳人士,忝任河北道行军典签,不知小郎君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家中还有什么人?前来幽州所谓何事?又为何会坠山落水……”   薛衍见这许攸身着浅绯色官袍,便知这人官职五品。又见他说话的语速很慢,且温声细语徐徐道来,好像生怕他听不懂的样子,便知这人心细如尘,大概猜到了他言语不通的窘境,心中便生了几分好感。   不过这许攸说话语速虽慢,言谈间却是标准的关中口音。好在薛衍跟着《盛唐攻略》剧组到过西安取景。连猜带蒙的,也明白了许攸要问什么。   只是再听明白了许攸的询问后,薛衍却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作为一名自幼便以“工作人员家属”的身份混迹各大剧组的人,薛衍对于摄影棚的种种设置都了如指掌。他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便是藏在巨大繁乱的影视城里面躲猫猫,在片场角落里偷看剧组的拍摄。及至大学毕业后正式进组做道具师,薛衍更是亲力亲为,为各大剧组布置拍摄场景。   方才他趁着众将士被许攸和老太医的对话吸引了的空档儿,悄悄将整个军帐细细打量了一番,也没发现一个隐藏摄像头。而面前的这群所谓群演,竟然也没有一个让他觉得眼熟的。这些将士们的头发和胡须,更不是被黏上去的。最重要的是——   他在老太医为他诊脉的时候已经发现了,伸过去的这双手臂并非是自己那双肌肉结实,线条流畅的粗壮手臂,而是一双属于十二三岁少年的,骨骼匀称,纤细白皙的手臂,原本长满了老茧的双手也变得细腻柔滑,将手臂覆在胸前,更加感受不到自己辛苦锻炼出来的强壮胸肌和八块腹肌,那薄薄的胸膛和细韧的腰肢简直娘炮的让人想哭……   种种违和诡异的迹象都表明了,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他,不论是身材缩水,还是借尸还魂,一个二十七岁的大老爷们也不会猛然抽条回十二三岁的大小。既然如此,自己现下身处的环境,恐怕也并非是信息发达,生活质量安逸的现代社会。   套句时下屡见不鲜,颇为流行的一句话——他薛衍,似乎是穿越了。   可是这种事情要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来自一千多年后的现代,本来跟着剧组的大部分成员去山顶郊游外带自助烧烤,结果莫名其妙的穿越到这里来了吧?   暂且不说古人懂不懂“穿越”的含义,只怕他真的这么说了,不是被人当成奸细关起来,就是被人当做失心疯关起来。这两个结果薛衍哪一个都不想选。   围在卧榻周围的众将士眼见薛衍清醒后只顾发呆,一句话都不说,不由得面面相觑,心生狐疑。   许攸亦是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只见营帐外有将士喊了几声“蒋游击”,众人心下一动,看好戏般的循声望去,只见蒋悍身着明光铠出现在营帐门口,手里还拎着四五个乳白色,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且行动间还有些“哗哗作响”的仿佛褡裢似的东西。只是蒋悍手里的褡裢仿佛都是半个的,开口处被捅了个豁口儿,便于人用手拎着。   褡裢上还印着几个殷红大字和几行小字,看那字体乃是楷书,只是每个字都缺笔少画的,端得古怪。大概是从水里捞上来的,那褡裢全都是湿湿嗒嗒的,还滴着水。隐隐约约可看见里面装的东西,大都是花花绿绿的小袋子,众人都不认得。只认出几包被竹签和木签子串起来的肉串和菜串,被不知材质的透明包裹密封着。看起来就叫人食指大动。   众将士看着这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十分纳罕。蒋悍却将这些东西径直拎到薛衍跟前,一股脑的堆在矮榻上,闷声闷气的说道:“兀那小子,这些东西都是俺在河里捞上来的,可都是你的?”   蒋悍一开口,薛衍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东北人,薛衍着实听不惯众将士的一口关中话。这蒋悍说的虽然也是关中话,却明显带着山东口音。薛衍喜得连连点头,操着一口好不容易练出来的A级甲等的普通话回道:“这些东西都是我的,有劳将军,多谢多谢。”   顿了顿,又试探的问道:“不知将军尊姓大名,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朝代?”   蒋悍闻言,皱了皱眉,粗声粗气的说道:“俺叫蒋悍,这里是幽州,今年是永安元年——哎,你问这个干什么?”   薛衍轻笑,拱手说道:“乡野之人,自幼长于深山,消息闭塞,并不知今夕何年,倒叫将军见笑了。”   心下却是微微一沉,倘若他真的穿越到了唐朝,可没听说过唐朝有哪一位皇帝的年号是永安的。   众人闻得薛衍开口,只觉得这小子的口音好生奇怪。既与幽州本地口音有些相似,却又大有不同。兼听他说自幼长于深山,不通世故,心中姑且不论信与不信,面上却都饶有兴味的打量起身材壮硕,宛如铁塔黑炭般的蒋悍。   方才跟蒋悍比试游水的壮硕汉子也忍不住打趣道:“怪不得佛家有云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某等方才询问了那许久,这小子一言不发。你这块黑炭刚刚回来,他就开口说话。要不是他身为男儿身,某看你们两个索性凑一块得了。”   一句话未落,众将士再次哄笑。蒋悍恶狠狠的瞪了那壮硕一眼,口内喝骂道:“休提风凉话。方才那场比试是你输了,快快做好准备,俺这半个月的亵裤就交给你洗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许攸饶有兴味的蹲了下来,不断翻看着被蒋悍堆放在卧榻上的东西。   薛衍也坐在卧榻上看着被一一翻出来的食材,心中也在暗暗淌血——   早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穿越,他就不那么勤快的把玉米地瓜洗干净切片分段了。这切片分段之后倒是方便携带,只是这切片之后的玉米地瓜……充其量也只能给人尝尝鲜儿,满足一下口腹之欲。想要效仿后世网络小说那些男猪脚们大开金手指,凭借几个土豆玉米就能建功立业神马哒……   不过话说回来,他就算带着完好无损的玉米地瓜穿越过来,以后世杂交作物以及种植土豆地瓜时必须脱毒的尿性,至多也只能繁衍个一两年,然后就会产量大减。   换句话说,到时候他献宝似的把这东西当成救命稻草献上去了,只会造成第一年试种的时候产量大增,等到第二年第三年全国推广的时候却变得产量大减甚至颗粒无收……   怎么想都是分分钟被盛怒的上位者抄家灭族以告慰天下的节奏。   薛衍长吁短叹的摇了摇头,面色沉重。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道他会穿越,当时就去种子站购买几百斤的种子,顺便再带几箱子的热、武、器。到时候想争霸就争霸,想种田就种田。就算什么都不想干,把东西一股脑的谨献给统治者,也能捞个混吃等死的爵位不是?   胡思乱想间,只见许攸蹲在卧榻前,拿着一块儿不足三指宽的玉米块儿询问道:“这些都是什么,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   “那是粘苞米。”薛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   乐得众将士被这些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不再追问他的来历身世,给他留出撒谎圆话的时间。薛衍索性向周围众将士介绍道:“……这是牛肉串,这是骨肉相连,这是奥尔良烤翅,这是热狗肠,这是墨鱼丸,这是地瓜片……那些都是现成的调味料,孜然,番茄酱,辣椒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要不我请你们吃烧烤吧?” 作者有话要说:懒八之前有查过资料,顺便也问过农村的亲戚,现在村里种粮种菜都是在种子店买的种子,自家的蔬菜粮食不是不能留种,而是留种后种出来的效果不好。换句话说,他们在种子站购买的农作物种子都是杂交作物,是F1型种子, 自家种植的玉米,播种的时候称之为“F1”代种子,秋季成熟后的玉米籽粒经过一个世代,变成了“F2”代,如果将“F2”代,也就是用自家收获的商品玉米种植的话,长出来的玉米不但产量低,而且质量差。所以现在农村不论种什么,都是直接买培育好的种子。至于土豆地瓜根茎脱毒哒问题,感兴趣哒小萌物们可以自行百度一下1847年到1851年,爱尔兰种植的土豆因为晚疫病颗粒无收,导致爱尔兰饿死几百万人哒历史经过,所以说穿越有风险,开挂需谨慎咩~以及,小薛哒金手指还是有用哒,只是他刚刚穿越,纵然百般掩饰,心里还是习惯用现代人的思维去思考问题,随着小薛慢慢熟悉周围的环境,慢慢成长,慢慢学习,他的金手指外挂也会越来越腻害哒~~~~O(∩_∩)O~ ☆、有匪君子(修文)   第三章   薛衍满心打算着借用吃货的力量拖延时间,奈何最终还是没能顺利的躲过众将士们的盘问。相比大家围在一块儿乐乐呵呵吃烧烤,看来他们还是比较在意自己的身世来历。   薛衍心下有点儿遗憾,不过还是很理解他们的谨慎。这里毕竟是幽州大营,天下重镇,对于来往人士盘诘的清楚点儿,还是没有错的。   不过事实上,这些将士们的心里也没有薛衍想的这么高大上。在基本上确定了薛衍不是奸细(奇装异服,年岁太小,且言谈之间对于世事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大家之所以还会盘根问底,纯粹是好奇心在作祟——   谁让薛衍从穿着打扮到衣食住行都这么与众不同呢?   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人当猴子给围观了的薛衍生怕言语间露出什么端倪,只能用穿越者万金油般的人设介绍自己——   姓薛名衍,父母双亡,从小被师傅养大,师傅姓王名落,号隐公。虽是中原人,然性喜周游天下,这么多年一直带着他辗转于海外藩国,异乡风情倒是见识了不少。直到近一二年间,师傅有感于自己大限已到,遂带着薛衍回归中原,想要落叶归根。只可惜师徒两人刚刚行至幽州附近,师傅便因年迈而寿终正寝,他按照师傅的遗愿将师傅的骨灰遍洒山川河流。然后带着食物干粮准备下山,没想到一时失足落水。   说话间也顺便从众将士们的口中了解到他穿越的地方国号为褚,迄今为止建国十年,开国皇帝年号显德,并不在中华上下五千年的任何一段历史中。当今圣人于去岁六月发动宣武门事变,八月登基,今年改年号永安……   薛衍坐在卧榻上静静听着许攸的介绍,只觉得这一段历史充满了即视感。   正暗自沉吟的薛衍并没有注意到,他在自报姓名来历的时候,众将士相互对视,眸光闪烁,面露狐疑的一幕。   如果不是觉得装失忆这种梗太狗血而且后患无穷,薛衍并不想编出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来。可是不以周游海外藩国,久不在中原为借口,薛衍又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奇装异服,带着那许多众人见都未曾见过的东西,甚至连今夕何年,国号为何,何人执政都不知道,更没有时下褚人赖以立足的手实公验可查。   许攸看着薛衍面色沉吟,默然不语,好似十分震惊为难的模样,心下了然,沉吟半刻善解人意地开口笑道:“你方才落水,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我等怕你受寒,给你换了里衣。又吩咐过来的妇人按照你的身量准备了一套衣裳,虽不是簇新的,却也干净整洁。你且去换过便是。”   绝口不提众人将他错认为小娘的囧事。   薛衍闻言,含笑道谢。接过许攸递过来的粗布麻衣,开始换装。青色短褐材质粗糙,上衣左衿儿压着右衿儿,在右肋处穿结,这是崇尚礼仪教化的华夏人习惯的右衽穿法。倘若是在不通教化的突厥蛮夷处,则是“披发左衽”。还好薛衍穿越之前在剧组担任道具师,这种细节还是知道的。   许攸蒋悍等人早在薛衍换衣之时起身出去,远离营帐之后,蒋悍迫不及待的开口说道:“书生,你听见了吗,他说他叫薛衍。”   许攸也若有所思的接口说道:“怪不得我第一眼瞧着他面善,他这眉眼长相,倘若再过个二十来年,蓄发留须之后,可不就跟卫国公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说我当时怎么没记起来。而且看他形容年岁,也与十年前上元节上,卫国公府被人拐走的大郎君十分相当。”   方才同蒋悍比试的壮硕汉子摇了摇头,颇不赞同的说道:“可是卫国公家的大郎君失踪了这么多年,也有不少人谎报冒充。且他方才还说从小长于深山,不知世事,这会儿又说跟师傅周游海外藩国,才入中原,如此语焉不详,自相矛盾,岂不是前言不搭后语?依某家看来,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免得空欢喜一场,不但叫卫国公跟长公主越发失望,只怕我们还要遭了旁人的算计,贻笑大方。”   卫国公薛绩,雍州三原人,多年来征战沙场战无不克,素有战神之称。平阳长公主庄昭,乃太上皇三女,当今圣人嫡亲胞妹。麾下更有七万娘子军,多年来征战南北,威震关中。对当今圣人亦有救驾之恩。夫妻两人不但深受当今器重,而且在军中威望更高,所以许攸等人并不想草率行事,生怕事情不妥叫人失望,二则也恐言官弹劾他们谄媚献上,愚弄功勋。   因而壮硕汉子的话一出,就有将士出声附议。不过也有人对壮硕汉子的话并不认同。因而出言辩驳道:“此言差矣。某看那薛衍身量,今年才不过十二三岁,观其言行举止,也不像是城府深沉之人。这种年纪的孩子,说话唐突,不通常理之处也是有的,总不能人人都具甘罗之才,比干心窍。再者他落水时的穿戴携带之物,总不会骗人。某倒觉得,这孩子的来历兴许有些古怪之处,可应该同奸细无关。如若不然,言行举止应该滴水不漏才是,又岂会让我等轻易就瞧出破绽来?”   “……至于他说他父母双亡……当年他师傅捡到他时,他还是个不记事的孩子。自然他师傅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再者他师傅捡到他的时候,他的父母已然去世。可他师傅又怎知那人是他父母?也许他师父口中的父母,就是拐人的人贩子也未可知。”   “……长公主殿下与卫国公多年来征战沙场,为我大褚平定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甚至几次救陛下于危难之中。可唯一的子嗣却因家中奴仆看护不慎,被人拐走。这么多年来长公主殿下和卫国公为了找寻薛家大郎,没少奔波受骗,明知希望渺茫,却仍然不肯放弃。可见天下父母心。某倒觉得,对于这件事情,宁可认错,不能错过才是。”   倘若认错,不过是再失望一回。倘若错过……   众将闻言,深以为然。   许攸便道:“我观这少年谈吐不凡,有条有理,虽然形容怪异,对中原之事一无所知,但所携所带之物,莫不精致稀罕。可见他师傅虽声名不显,亦是人中龙分。只是初初见过一面,这少年的心性如何,我等还不得而知。不妨趁此机会将他留在营中仔细观察一二。倘若无甚端倪,等到年下续职时,带着他一同返京也不迟。“   许攸的建议很是稳妥扎实,众将军纷纷沉吟附议。恰好此时薛衍也换过短褐提着烧烤食材和调料出来,众将军见状,纷纷闭口不言。   薛衍可不知道自己自认稳妥的一番话早被这些外表看着粗狂,实则一个比一个精细的汉子瞬间琢磨个通透。方才换衣之时,他趁着帐内无人寻了一面铜镜打量自己。虽然铜镜照人不比后世的镜子毫发毕现,可是熟知自己身体的薛衍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就是自己的身体。只不过从原本的二十六岁缩成了十二三岁大小。除此之外,就连儿时与人打架在耳垂后面留下的一块疤都还在。   身体还是原装的,并不是借尸还魂,这个事实让薛衍轻松不少。虽然成了穿越黑户之后,身份户籍都成了麻烦,可总比莫名占了别人身体,用别人的身份过日子强多了。   心下越发高兴的薛衍拎着一干烧烤食材走出营帐,至众人跟前,兴致勃勃地道:“走吧,我们去吃烧烤。今天你们有口福了,我这里的食材特别多,好些你们见都没见过。”   可不是没见过嘛,这些来自后世的烧烤食材和调料,现在大部分还在美洲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猫着,要等到至少千八百年后才能传入中原。你说眼前这些历史土著们究竟烧了什么香,才能吃上这一回啊!   众将士看了一眼七情六欲都表现在脸上的薛衍,再联想到方才探讨了半日的阴谋论,不觉相视一眼,莞尔失笑。   说是请大家吃烧烤,不过薛衍手中的食物可不够这十来个壮汉们塞牙缝的。于是蒋悍和其他两位将士又提弓入山,不一时便猎了几只野物回来,许攸又出钱从军中提了一只羊,方才将将够了众人的口粮。   万事俱备,薛衍又发现自己没有烧烤时用的铁路铁叉铁丝蒙,一时间急得团团乱转,看的众将连连皱眉,直叫“好生麻烦”。   最后还是薛衍自己灵机一动,把军营里冬天取暖时的铜盆陶登出来,放上木炭,直接在铜盆上烤,虽然费点儿事儿,不过不耽误吃。   由于薛衍方才向大家着重推荐了一下烤玉米和烤地瓜的味道,所以大家对这两种东西非常好奇,纷纷拿了一块儿尝试。   又见薛衍除了这玉米地瓜之外,总喜欢往一些串子上洒孜然辣椒面,众人不认得这是何物,只觉得这些佐料被炭火炙烤后融合着烤肉香气散发出无与伦比的鲜香味道,馋的众人纷纷食指大动,连忙问道:“这是什么,怎么会这么香?”   “这是安息茴香,是波斯国的特产;这是辣椒面,是美洲的特产……”薛衍一面回话,一面顺口给大家普及了一下玉米和地瓜的原产地,顺便也提及了这两样东西据说产量颇高,甚至亩产高达一千多斤的事情。   话音未落,薛衍还未来得及欣赏众人或瞠目结舌或不敢置信的一幕,陡然听闻身后传来一道清冷至极的声音问道:“你方才所言可是属实?这玉米地瓜的产量当真能高至如斯地步,我怎么从未听过?”   薛衍猝不及防,只觉得这声音传入耳中,宛若冰山迸石,霎时间一股森寒从尾骨油然而生,瞬间弥漫全身,不但叫人打了个机灵,而且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战栗感。   薛衍有些受惊的吞了吞口水,慢慢转过头去,望向来人。   霎时间,只觉得耀目的日光刺满了双眼。   纵然残阳如血,天色将暗,唯于那人一身戎装静静立于身前。   这让薛衍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质疑   第四章   对于颜狗来说,美人当前永远是一种福利。根本不用追究这美人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薛衍当下便是如此。看着面前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男子,薛衍面露欣赏,情不自禁的将人从头打量到脚,根本就忘了这人方才的问话。   众将士则纷纷起身,向这端然肃立的男子恭敬的道:“见过魏将军。”   与之关系莫逆的蒋悍许攸则笑眯眯说道:“子期兄刚刚巡视归来,一路辛苦,何不坐下聊饮几杯,吃些东西,歇息一番?”   魏子期闻言略微皱眉,沉声说道:“军中规矩,不得饮酒。”   “可是我等没在营中啊!这不出来了嘛。再说我们也不当值,少喝几杯解解疲乏也是好的。”许攸莞尔一笑,左顾右盼的看了看,又问道:“怎么不见白将军,难道还在外面巡视?这天色也晚了,还是叫它快快归来得好。这里有好酒好肉——”   一句话未落,陡然听到空中传来一声鹰啼。其声如金如玉,响彻云霄。薛衍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强风刮过,鸟翅扑扇声中,一只通体雪白,略带黑羽,相貌神骏,身形矫捷的苍鹰从天而降,在众人头顶盘旋了几圈之后,准确无误的落在魏子期的肩膀上。   “玉爪海东青!”薛衍双眼放光的凝视着魏子期肩膀上的雪鹰,失声竟叫道:“搏风玉爪凌霄汉,瞥日风毛堕雪霜。好俊的鹰!”   真没想到这美人不光自己极品,养的宠物也是如此神骏极品——真是叫人心痒难耐啊!   薛衍想了想,试探着朝那落在魏子期肩膀上的海东青挥了挥手,抬头搭讪道:“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白将军。”接话的是坐在对面的许攸。他笑着开口说道:“没想到你还蛮识货的。小小年纪,居然识得这上品海东青。”   沉吟片刻,又复吟道:“搏风玉爪凌霄汉,瞥日风毛堕雪霜。好生形象,雄壮的一阕诗。看来你不光小小年纪见识颇多,这诗才亦是不俗。”   薛衍双眼异彩涟涟,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神鹰,压根儿就没听清许攸说什么。   想当年他父亲在某清朝历史大剧的剧组里担任道具师,费劲九牛二五之力才从某位民间爱好者手中求来一只训好的海东青做道具,那还不是上品。哪里有面前的这只玉爪海东青神骏。   看来他穿越一回,也不尽然都是坏事。   蒋悍有些好笑的拍了拍薛衍的肩膀,唤他回神。开口笑道:“别看了,你那玉米地瓜都快烤糊啦。”   薛衍呆愣愣的“哦”了一声,连忙将手中的玉米和地瓜翻过来。只是神色间仍是恍惚不定,时不时偷眼瞥看那海东青和其极品主人。   魏子期看着薛衍动作,沉声重复道:“你方才说这东西产量惊人,亩产能达十石以上,可是实话?”   薛衍点了点头,开口回道:“自然属实。只是它这种子乃是当地人特别培育的,只能种一代。如果结的果实留种的话,不光产量锐减,而且结的棒子也没这么大。”   魏子期又问:“那亩产能有多少?”   薛衍想了想,不确定的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大概三分之一到一半的产量还是有的吧?”   反正他具体没查过,只看过新闻报道,说是农民采用自留的种子播种,结果第二年秋收时损失惨重。   顿了顿,薛衍又指着地瓜片补充道:“不过我听说地瓜的产量更高,一亩种数十石,盛谷二十倍。而且不惧蝗灾。就是晚疫病比较麻烦,闹不好的话,少则两年,多则三四年,根茎就长毒了,会导致颗粒无收。”   言下之意,也不是光有好处,危机与风险是并存的。   众将士闻言,默默盘算了一番。按照薛衍的说法,这玉米地瓜产量惊人,就算折半之后,一亩最少也有三四石的产量。   如今天下初定,陛下劝课农桑,休养生息,鼓励百姓耕种。   然则中原多年征战,死伤无数,再加上突厥蛮夷时不时南下劫掳,抢夺人口与财富,导致壮丁更少,就算有朝廷政策鼓励,却无法改变大褚地广人稀,缺少人力的窘境。   人少则无人耕种,无人耕种则熟田也会变成荒田,朝廷收不上税收,国库空虚则备受掣肘更遑论言及其他。   就算有人耕种,以时下百姓一亩只能产粮一石,这还要除却蝗灾旱涝以外的算法……倘若这玉米地瓜真如薛衍所言,那可是能活人无数的好东西。   至于薛衍话中的提醒警告之意,众将倒是有意无意的无视了。   蒋悍更是暗暗咋舌,摇头晃脑的说道:“乖乖,这么说我们一时逞口腹之欲,吃掉的却是几百万石粮食?这、这可真是……”   蒋悍摇了摇头,剩下的话却是说不出来。   也有人对薛衍的话将信将疑。盖因这种事情太过稀奇,他们此前从未听过。什么玉米地瓜亩产能达数十石,什么种子只能种一次而不能留种,否则产量会锐减……人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们不曾亲眼所见,也不懂得何谓转基因杂交物种,自然不会相信这种荒谬之词。   那跟蒋悍比试的壮硕汉子更是脱口说道:“这些都是你一家之言,叫我们如何尽信?该不会是你信口胡说的吧?”   薛衍莞尔一笑,不欲同人争执,只是摆手说道:“我虽不曾亲手种过,却也是亲眼见过。将军若是不信,倒也无妨,反正不过是说些趣事佐酒下饭,不必较真儿。”   不必较真儿?众将士瞪目皱眉,很是不满。这小子说的轻巧,倘若这东西果真产量奇高,那可是利荒灾的奇物,亦是上天怜悯陛下勤政爱民,百姓疾苦所赐下的祥瑞。岂能叫这小子轻飘飘的一句话给糊弄过去?   一时之间,众将士七嘴八舌,纷纷问询起来。蒋悍索性坐在薛衍的身边,压着他瘦小的肩膀粗声粗气的问道:“你别不耐烦。快点儿跟我们说说,你这东西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你所言的那个甚么美洲,究竟在何方?离大褚能有多远……”   魏子期见众将士纷纷插言,便不再开口。只是寻了块空石席地而坐。   恰好又坐在了薛衍的另一边。   薛衍只觉得一股清冷气息扑面而来,叫他不觉神魂一荡,越发开怀。   似乎感受到了薛衍的莫名兴奋,魏子期转过头来,静静的看了薛衍一眼。   那眸光好似寒秋冷月,犹如松下清风,只看得薛衍满身清凉。讨好似的冲着魏子期笑了笑,薛衍又看了看站在魏子期肩膀上歪着脑袋看过来的玉爪海东青,沉吟半日,开口说道:“我并未去过美洲,只是听那位送给家师玉米地瓜的友人提及,美洲似乎是在远隔重海之外的极西之地……”   薛衍按照后世的记忆极力明白的向大家讲解美洲的所在方位,顺便普及一下造海船的常识。   按照历史记载,似乎在宋朝的时候,有一个名叫叶春的人发明了海鳅船。大船可容纳数百人,上有弩楼,用二十四部水车踏动前进,就是最早的轮船的前身。   只要有了这种船,再有了精准海图,想要横跨海洋找到美洲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话间一阵浓郁的香气飘过,手中的食材已经烤熟。   薛衍一面口沫悬飞,一面仍不忘殷勤的伺候美人。将手上烤好的玉米和地瓜片塞给魏子期,不断的示意其品尝。   魏子期因盛情难却,兼之好奇心作祟,只好伸手接过,仔细观察了一番之后,方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其味道。站在魏子期肩膀上的“白将军”不甘示弱的轻鸣一声,魏子期细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搓下几粒苞米递给“白将军”。   薛衍只觉得魏子期的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异常。却没看到众将士眼见魏子期真的吃下了薛衍递过去的玉米串和地瓜片的时候,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模样。俄而回过神来,也都忙着伸手去抓碳火盆上的玉米地瓜,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只觉得满口浓郁,香甜非常。众将士连忙低头猛吃,生恐动作晚了吃得少,再也顾不得追问薛衍。   唯有那名壮硕汉子仍旧耿耿于怀。眼见众人都忙着低头尝试玉米地瓜的味道,那壮硕汉子不为所动,只是低头寻找,眼尖的看到薛衍脚下的手拎兜里还留着几块未曾炙烤只准备给大家煮着吃的玉米,不觉心中暗喜,开口说道:“这里还有几个未曾炙烤过的玉米,不如留其做种耕种一番,来年便晓得其产量如何?”   推一而知十,倘若这玉米的产量真如薛衍所说,那么所言地瓜土豆等物应该也差不离。届时再叫朝廷劳民伤财,打造海船也不迟。倘若这产量不比谷稻,那么朝廷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薛衍虽不是情商多高之人,但对这壮硕汉子屡屡质疑之举也看得分明。他前世在剧组中见惯了尔虞我诈,当面笑语背后使刀的人,因而对壮硕汉子明刀明枪的质疑之举不以为意。只是含笑提点道:“话虽如此,却不知这位将军可懂稼轩之事?会种植玉米否?”   一句话问的壮硕汉子哑口无言,想了想,只能说道:“某虽不懂。可天下耕者众多,难道无人能懂?再者旁人不懂,难道薛小郎君也不懂吗?”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土豪大大勤劳的小职员扔了一个地雷,搂住么么哒(づ ̄3 ̄)づ╭?~ ☆、查账   第五章   “当然不会。”   面对壮硕汉子略显咄咄逼人的质问,在上辈子连仙人球都种不活的薛衍回答的理直气壮。   他是剧组道具师,不是万能神。就算一朝穿越,该不会的照样不会。   “……但是我有向家师的番邦友人问询过种植玉米的注意事项。倘若将军有心,我可以将这些注意事项默下来交给将军,将军可以将剩下来的玉米棒子及种植的注意事项交给经验丰富的老农,叫他们种着试试看,兴许会有收获也未可知。”   那壮硕汉子不过是意有所指的询问一句,却没想到薛衍竟如此大方的把东西交了出来。并没有一点儿敝帚自珍的意味。   难道这位小郎君真如他自己所说,只是偶然落水被他们救起,并非意有所图?   还是说他口中的玉米并没有他所言的那般神奇,就算辛苦种植,也是白费力气。如若不然,他为何要如此轻易的放弃这偌大功勋?   壮硕汉子有些拿不准主意,默然看向许攸等人。   许攸等人亦是无话可说。最终还是众人中官职最高的魏子期开了口。   “既然薛小郎君如此深明大义,我等先代朝廷和百姓谢过小郎君。倘若这玉米产量真如小郎君所言,他日丰收之时,某必上书朝廷替小郎君请功。”   那壮硕汉子亦是拱手说道:“倘若真是如此,倒是某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此先给小郎君赔罪了。”   薛衍闻言,笑着摆了摆手。又说道:“陛下仁政爱民,劝课农桑。诸位将军亦是心系天下百姓。薛某虽然并非此间中人,却也流着我汉人的骨血。倘若此事能帮到大褚百姓,便是再好不过。至于道歉之事,将军切莫再提。”   “就是,我观薛小郎君也并非心肠狭隘之人,功亮兄实在不必如此。”蒋悍嘻嘻哈哈的笑道。   一句话将方才的龌龊揭过,孟功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朝着众人拱了拱手,这才安心坐下来吃东西。   薛衍见状,不满足的叹道:“这会儿要是来几项冰镇扎啤,那可就再完美不过了。”   众人闻言,又是好奇的问道:“何谓扎啤?”   薛衍莞尔一笑,知道自己又犯了“吃货”属性,因笑道:“是一种麦子酒,带泡沫的。夏天的时候灞在冰里或者井水里,热的时候喝一大杯,只感觉从口到心一片凉爽,最是解暑。”   顿了顿,又笑道:“哪天有空闲,做给你们尝尝。”   在座的将士都是从军的汉子,自然喜欢大碗酒大口肉的生活。何况薛衍拿出来的东西莫不精致稀罕,描述的言语也叫人食指大动,因而众人倒是期待起来。   就连一直强调军中不能饮酒的魏子期也略有些动容。   向来心思细腻的许攸看了魏子期一眼,笑眯眯说道:“那可不行,军中规矩,不能饮酒。”   薛衍坏笑道:“我又不是军中将士。到时候我做好了在你们面前喝,你们看着我就是,也算是望梅止渴了。”   这一句话说的太过刁钻促狭,将士们不觉哄堂而笑。许攸也莫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他本想借着这话调笑一下魏子期,却没想到自己反被薛衍嘲笑了。   大家说笑了一回,蒋悍问道:“你师傅刚刚仙逝,你如今孤身一人,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薛衍默然思忖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跟师傅相依为命。如今师傅也离我而去,天下之大,竟无我立锥之地。众位将军若是不嫌弃,能否让我在这幽州大营留一段时日?”   众位将士面面相视,薛衍的提议恰好也是他们想说的。只是未等众将士开口,魏子期已然皱眉说道:“按照朝廷例律,凡征集入军者必年满十八岁,并非家中独子方可。你如今不过十二三岁,正是读书进学的年纪。倘若你愿意,我可以手书一封,荐你去府州进学。倘若他日学有所成,我也可以推荐你入朝举仕——”   一句话未落,只听许攸急忙打断了他的话,摆手摇头道:“万万不可。”   魏子期闻言,不免狐疑的看向许攸。他今日当值,领着将士在城外巡视一天,回来的晚,自然不知道许攸等人的怀疑和猜测。不过他与许攸、蒋悍乃总角之交,默契非常。因而心下虽是猜疑,面上却并不显露。   许攸已然笑着解释道:“薛小郎君刚刚回到中原,举目无亲,好不容易遇到了我们,子期兄还要将他推到千里之外,岂不是太过残忍了些。依我看,还是且叫他先跟着我们。等到以后又机会,再做打算不迟。”   众将士也纷纷附议。魏子期见状,也不好多言。   于是薛衍留在军营的事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大褚实行府兵制。按照府兵制的规定,大褚百姓参军时需自备弓一张,箭三十支,箭囊一个;横刀一柄,火石,解结锥,毡衣,毡帽各一顶,绑腿一副,炒干饭九斗和生米两斗。   薛衍穿越而来,自然什么都没有。不过好在他穿越之始便以烧烤“贿赂”了众位将军,因而他入军时的装备自有许攸帮忙准备。且碍于薛衍年岁尚小,并不适宜上阵杀敌,所以许攸在得知薛衍会写字的时候,索性将人安排在自己身边,帮忙记录粮草军备出入库事宜。   薛衍明白这是许攸对自己的照顾。不论前朝后世,能够被安插在后勤处的同事大部分都是领导家的亲戚。因为这是个工作轻松又油水颇丰的差事。当然,许攸把薛衍安排在后勤并非冲着这一点,但薛衍既然享受到了这个轻松的待遇,就必须领这个情。   只是自以为工作轻松的薛衍在上任的第一天就几欲崩溃了——   “这都是什么?”薛衍腰酸背痛膝盖麻的跪坐在低矮的桌案前,双目无神的盯着面前一卷卷账册,头痛欲裂。   说是账册都抬举这堆东西了。   不过是一张张写了字的宣纸卷成一卷,塞到丝绸作的筒兜里面封好,堆砌在百宝格子的书架上。   没有索引,没有目录,账册记载的更是流水账一般,好似一团乱麻,根本看不出个数来。   跪在席子上的薛衍伸手锤了锤酸疼的后腰,嘴里嘀咕道:“我呆过最乱的剧组,也没差到这种地步。”   一面吐槽着,生性有些较真龟毛的薛衍不得不从头开始自己的工作。   他先叫外面的将士进来帮他将一张张麻藤纸裁成后世A4纸的大小,然后自己则趁着这段时间飞快的浏览着薛衍交给他的“几卷”账册。等到将士们将先裁好的一部分麻藤纸交给他,薛衍便将这些账册分门别类先写好了索引,然后把索引装订成册,摆放到一边。这才开始从头撸账册。   粮草篇,军械篇,战马篇。   三大总类下面还分别列出栗米,小麦,稻米,猪羊……横刀,长、枪,铠、甲……伤马,好马等若干小类,最后按照复式记账法的形式将整个账册重新整理一遍。   如此一来,一应事务不但清晰了然,薛衍还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查出了几项贪墨事宜。   而这些仅仅是许攸试探性的交给他的一小部分账册。   因为许攸压根儿就没想到看起来稚嫩懒散的薛衍办事居然如此“老辣”。他最初把薛衍留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方便就近观察他,然后等到年末的时候把他带到京城,交给卫国公府。   所以他在安排了薛衍留在军营后,不过打发人似的交给薛衍几卷陈年的账册。因为保管不善有的地方被虫蚁磕蚀了,许攸让薛衍照着账册内容再誊写一遍则可。   可是许攸却没想到,不过几日的工夫,不过这么简单的事情,薛衍居然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给他制造出这么大的惊喜——或者说是惊吓也无不可。   跪坐在低矮的桌案前,许攸默然看着手中的书册。   这是一本被裁成长约七寸,宽约五寸,每篇书页都裁成一般大小的线装书。   之所以叫他线装书,是因为在每本书册的左侧都均匀的打着一排小孔,小孔用麻线穿订成册,方便人拿在手中读阅。   许攸手中拿着的这本书书名恰好是《索引》。翻开皮纸包裹的封皮,许攸发现第一页是空白的。第二页则用楷书端端正正的写了壹到玖几个大字,每个字的旁边还对应着一个看着很是古怪的符号。   许攸看着费解,却并未多问。而是直接翻阅下一篇。   只见书册顶端两行留白,第三行用楷书端端正正写着“目录”两个字,下面写着显德九年元月幽州大营后勤篇,第一格第一列;显德九年二月幽州大营后勤篇,第一格第二列……   许攸一篇篇翻阅过去,然后顺着《索引》的指示走到百宝格子前,果然找到了上面记载的账册。许攸惊奇的发现,这书架上摆放的账册依旧如手中的线装书一般,只是在书脊的位置上直接用楷书写了《显德九年元月后勤篇》,站在书架前拿着索引端看,不管想找那本账册,都是一目了然。   许攸心中好奇更胜。他放下手中的《索引》,从书架上拿起《显德九年元月后勤篇》的账册,轻轻翻开。只见第一页仍是空白,第二页仍是用楷书端端正正写着壹到玖几个字,每个字的最后依旧对应着一个古怪的符号。第三页仍旧是目录,下面写着元月一日,元月二日……其后都附着一个古怪的符号。   许攸回头看了薛衍一眼,仍旧默不作声,继续翻看。   这一细看,许攸心下大骇,一时间对薛衍亦是惊为天人。   而在许攸与薛衍所处的军帐之外,幽州大营另外一处军帐内,几位身着明光铠的将领和两位身着绿色官袍的文官面色沉重的聚在一起,忐忑不安的议论道:“怎么办,他们好像觉察出了什么?不会查到你我的头上吧?”   “这些都是显德年间的旧账了。如今新皇刚登基,便闹着要削减封王,可见朝廷看我们这些显德老臣很不顺眼。倘若叫他们拿到了把柄,事情恐怕不妙。”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家里有事,一直没能更新,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新(づ ̄3 ̄)づ╭?~愿逝者安息,为天津祈福! ☆、投敌   第六章   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龟毛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茫然无知的薛衍正跪坐在帐篷里,向许攸解释什么叫做“复式记账法”——   其实不过是后世最基本的财务知识,就算不是专业的财务人员,只要工作过一段时间,必定能懂的常识。   然而这种经过多少代人的智慧积淀下来的所谓常识,放到了千百年前的大褚,却足以叫许攸这样自诩见识不俗的少年英才惊为天人。   默默听了好一会儿方才消化掉薛衍的话,许攸喟然长叹,“少时总听人说读万卷书莫如行万里路。今日听君一席话,果然是胜读十年书。可笑许某自诩见多识广,却没想到远在大褚万里之遥的阿拉伯,竟然有如此英才,居然能想到如此妙计。如此一来,朝廷再不惧旧账沉珂,官吏沆瀣瞒上矣。”   薛衍闻言轻笑,觉得许攸这话还是天真了。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政策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别说是在大褚刚刚立国没几年,朝廷制度还不健全的大褚,就算是在法规制度都比较完善的后世,偷税漏税,贪赃枉法,欺上瞒下者同样不少。   可见人的智力是无穷尽的。   “复式记账法”的出现,顶多是能打某些人个措手不及而已。等到那些官员皂隶们熟悉了这一套规则,相应的作弊方式也会随之而来。   不过薛衍没开口扫兴,只是淡然笑道:“几年前我随家师远赴阿拉伯,见到他们的商人都使用这一套记账法来记录账目往来,家师很是好奇,遂倾心学习了一回,我跟在家师身边,耳濡目染,也听了几句,不过不甚精通罢了。”   薛衍并不知道“复式记账法”到底是什么时候发明的,不过他在跟许攸讲解“阿拉伯数字”的时候,为了避免麻烦,索性将“复式记账法”也硬套在阿拉伯帝国的头上。   当然,为了确保谎言不被拆穿,薛衍还是留了个小心眼儿,只说这是他“师傅”跟某位阿拉伯商人学的,并没有说阿拉伯的每个人都会。届时就算有阿拉伯的商人来幽州经商被许攸盘问,薛衍也就不怕了。   只是许攸的想法并没有薛衍担忧的那般深远。事实上许攸并不在乎这个“复式记账法”究竟传自哪里。相比这些,许攸更在意薛衍账目中的那几笔贪墨事宜。   他面色有些沉重的指着桌案上的账册,肃然说道:“敢问小郎君,这几笔帐上的亏空可是证据确凿?”   薛衍顺着许攸的手指看了一眼,是去年元月到三月间记录粮草军械损耗的几笔账。单一一笔的数目都不算大,不过几项相叠加的话,数目也不小了。   而且薛衍清晰的记得,似乎这几笔坏账都是同两个人的手笔。   薛衍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沉吟片刻,意味深长的道:“证据确凿不确凿的,我并不知道。只看账面上的记录,确实有所疏漏。不过这些账目本来就不甚清楚,跟流水账差不多,也许是有人出入库时忘了记录也未可知。具体情况如何,还得许将军派人亲自验过府库才能得知。”   作为一名凭借手艺混饭吃的剧组道具师,薛衍的情商并不算高。不过前世混剧组的时候,薛衍也见过财务跟后勤合起伙来坑钱的事情。甚至还有人找到他的头上,想拉他入伙,以道具师的名义向剧组申请经费,到时候再鱼目混珠,滥竽充数。只不过薛衍家风森严,且当时刚刚毕业也看不惯这种事情,所以没同意罢了。   可见这种事情从古到今都没办法杜绝,只是那时候大家的做法并没有这么简单粗暴而已。   何况这幽州大营比之薛衍前世呆过的剧组更加复杂,这里头的水也更深。在没摸清楚许攸的真实想法前,薛衍不欲说的太多——   事实上随着许攸的问话不断展开,薛衍已经隐隐有些后悔了,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行事冲动了。就算看不过眼,闭上眼睛混混日子也就是了。何必非要顺着自己的龟毛脾气弄这么一出,不用细想薛衍都知道,自己这次必定是要得罪人了。   而且还不知道得罪的是许攸这边的,还是他对手那边的。倘若是许攸的对手还好,自己仰仗许攸这伙人在幽州大营内立足,这一番举动也算是投名状了。倘若一不小心把砖头砸到自己人的脑袋上……   许攸端然跪坐在薛衍的对面,慢捧汤碗细饮茶汤,看着薛衍表情变幻莫测恨不得把满腔心事都摆在脸上的一幕,心下十分好笑。因说道:“薛小郎君不必担忧。如今天下大定,新皇登基,自然要有一番新气象。我等奉陛下敕命,前来幽州大营任职,为的便是戍卫我大褚边塞,更好的贯彻陛下的旨意。说句实话,许某忝为河北道行军典签,负责这幽州大营粮草兵马总事,到任之初也是颇为扎手,只觉得事务繁忙冗杂,颇无头绪。还好薛小郎君从天而降,这复式记账法一出,使得幽州大营的账目立时清明了不少。这件事情往小了说是为上官分忧——这上官也就是我了。往大了说便是为朝廷立功。陛下英明睿智,最是爱惜人才。就算此事上达天听,陛下也只有奖赏,断断不会怪罪。倒是许某,合该替朝廷和天下百姓谢过薛小郎君高义才是。”   薛衍闻言,只得笑着摆了摆手。他发现这大褚的官员有点儿意思,不论是孟功亮还是许攸,都特别喜欢代替朝廷和天下百姓说话。可见这拉大旗扯虎皮的事情,不但自古有之,而且古人比今人运用的更加娴熟。   不过好在许攸意有所指的一番话,暂时打消了薛衍心中的顾虑。至少让薛衍明白了,自己得罪的人应该影响不到他目前的生活——   只可惜才说嘴就被打嘴,薛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许攸笑眯眯说道:“我观小郎君之高才,整理账目一事应该是驾轻就熟,信手拈来。就请小郎君再辛苦一番,帮许某将显得九年四月至如今的账目整理出来。事成之后,许某请小郎君喝酒以谢,你看可好?”   薛衍闻言,心下一怔,他愣愣的看了许攸好一会儿,只能苦笑着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顿了顿,又朝着许攸拱手笑道:“只是要劳烦许将军,一定留心保护我的安全啊!”   许攸闻言朗笑,亦是摆手说道:“小郎君请放心。只要是在这幽州大营,许某还是能说的上话的。小郎君要是不放心,从今日起便搬到许某的帐篷中,与许某同住便是。”   薛衍也不客气,直接点头道:“多谢许将军,在下这就把行李搬过来。”   许攸闻言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捧腹大笑,指着薛衍笑的颤颤巍巍的。口内连连说道:“好,好,好,我这就吩咐将士替你把铺盖搬过来。薛小郎君这回可放心了。”   薛衍冲着许攸毫无诚意的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晃人眼睛的白牙。然后用了半个时辰把铺盖行李从原本的帐篷内搬到许攸的帐篷内安置。   许攸也毫不客气的将显得九年五月至永安元年六月的账全部堆给了薛衍。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账册,薛衍咬了咬牙,只能拿出上辈子高考时一往无前的惨烈决心,劈头盖脸的埋在账册海中。   接下来的两个月内,薛衍理账理的头晕眼花,痛不欲生,恨不能死。埋头苦干的模样叫许攸等人看了都不忍心,频频劝他不必如此,只按部就班,徐徐图之即可。   奈何薛衍虽然情商不高,却是个下定了主意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倔强性子。他不顾众人的劝说安抚,夜以继日,没黑没白的奋斗了两个月零十天,不但把这些账目全部理清了,而且还把这些卷轴全部改成了线装书,按着《索引》一一摆放到了书架上。   与此同时,许攸蒋悍等人也不断的将薛衍整理出来的账目拿出去核对,每每回来之后面色愈发沉重。甚至一改早先劝解薛衍缓慢行事的态度,虽不说催促薛衍加快速度,却也自动自发的按照薛衍“复式记账法”的讲解,也帮忙整理账目。   随着幽州大营的后勤账目整理的越发深入清晰,薛衍也敏锐的发现大营内的气氛越发紧张。每日在账外巡视的将士明显增多了,而且班次也增加了。   到了后来,许攸甚至在向上请示后,把薛衍挪到了幽州大营河北道行军总管的帅帐内。   期间有薛衍不认识的幽州将领和文官想要进入帐篷同薛衍套交情,不过全被守门的将士拦在外面不准进入。薛衍端坐在帐篷内安然理账,心下明白这伙人一定就是账目中出了纰漏那些人。只是薛衍自以为已经向许攸等人交了投名状,为了避免瓜田李下,再者也不知道跟那些人见了面说什么。所以任由那些人在帐篷外面嚷的震天响,薛衍也从未出头。   ……   三个月后,蓬头盖脸的薛衍心满意足的看着已经被自己整理的一目了然的账目,心中豪情顿起。   只可惜薛衍没欣赏多久,这些账目便被得到消息的河北道行军总管派人带走了。   据说是要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太极宫,随着账目一起抵达京师的还有一封河北道行军总管亲自撰写的弹劾文书。听说弹劾的便是高祖在晋阳起义后领兵来降,原戍守幽州,以军功封王,如今已在泾州封地,被太上皇信任有加,甚至赐以国姓的燕郡王庄毅。   还没等薛衍问明白这位燕郡王究竟是何许人也,他又被另一则消息震慑了——   燕郡王庄毅,因不满新皇登基后苛责显德旧臣,意欲削减封王,竟然起兵谋反,投敌突厥。   而在燕郡王昭告天下的檄文中,一文不名的薛衍因为提出“复式记账法”,间接逼反了诸位老臣,便成了谄媚献上,顺从昏君旨意残害功勋的奸佞鹰犬之流,被燕郡王骂了个狗血淋头。   才刚刚穿越没几个月,本想按部就班,稳扎稳打的薛衍霎时间名动天下——   当然,这名声不怎么好听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雨落隔川大大在《重生之不肖子》扔了一个地雷(づ ̄3 ̄)づ╭?~蟹蟹想要养肥哒demeter扔了两个地雷,不过要是不养肥就更好哒,懒八需要泥萌养成窝啦= ̄ω ̄= 蟹蟹土豪大大勤劳的小职员扔了一个地雷,搂住么么哒(づ ̄3 ̄)づ╭?~ ☆、背锅   第七章   对于自己一本账册就能逼反一位郡王的谣言,薛衍是不会相信的。   同外面那些不知根底只知讹传的局外人不一样,薛衍亲自整理了显德九年至如今的账册,虽然也在查账的过程中查出许多疏漏,从账本上能看出某些官员上下其手,脏污纳垢的罪行。可是这些账目中可没指明燕郡王如何如何。   退一万步说,就算账目上指明了燕郡王贪污军饷粮草又能如何?对于普通官吏来讲,这些贪污的罪名可能要命,可是这些罪名对于一位骁勇善战,威名赫赫,且身负开国之功的郡王而言,顶多算得上是“有污清名”。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有弹劾折子递到陛下跟前,考虑到郡王的功勋和威望,以及朝野对于“狡兔死,走狗烹”的看法,陛下一般都不会太过追究。   所以历史上也有很多藩王和驻守在外的封疆大吏借用这种自污的方法博得天子的信任,比燕郡王贪污军饷物资更过分的事迹随处可见,也没见谁被怎么处置——   除非陛下和朝廷铁了心的要削藩撤职,否则的话,这种行为对于双方来讲都是一种不能宣诸于口的默契,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历史潜规则。   心里既然存着诸多猜疑,不甘心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背黑锅薛衍只好找到许攸旁敲侧击。   一起共事三个月多,对薛衍的心性脾气多少有些了解的许攸大概也不希望薛衍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替人背了黑锅。因而趁着不当值的便利,借着酒兴同薛衍讲起了燕郡王的事迹。   燕郡王庄毅,本名卢毅,显德三年投褚时,太上皇爱其武功,封其为燕王,并赐国姓庄。其后改名为庄毅。   燕郡王庄毅生性桀骜不驯,目下无尘,且自恃功勋卓著,常与人争锋。早些年因同隐太子交好,遂与当今颇为不睦,甚至在攻打柳黑达时与陛下潜邸旧臣大打出手,折辱甚重。太上皇也颇为震怒,只是碍于燕郡王功高权重,不好深究。   后来陛下发动宣武门事变,诛杀隐太子与祁王,登基大宝。那燕郡王身为隐太子旧臣,自觉与陛下不睦,心中惶恐。又见陛下自登基后便削减封王,且对武德旧臣多有辖制,更是不满。甚至每每在属臣前大放厥词,诋毁朝廷政令。公然反对陛下的旨意……   许攸说到这里,忍不住替永安帝辩解道:“不过陛下宽宏大度,有仁者之风。其实并没有计较燕郡王以前的过失。甚至在削减封王的时候,虽然将燕王降为燕郡王,但是实食邑却比显德年间还多加了二百户,又封他为开府仪同三司。可见陛下之器重。只是没想到啊,燕郡王居然这么想不开。老矣老矣,居然自甘入贼佞之流,真是英雄一世,糊涂一时啊!”   薛衍对许攸这一番唏嘘感叹冷眼旁观,心下对他这一番解释也只信了五成。   不过将心比心,倘若换了他自己,早先起了嫌隙的政敌摇身一变成为顶头上司,还握着自己的生杀大权,他也会坐卧不宁,寝食难安。   “只是这些前尘旧事跟我整理账目又有什么关系?那账目中也没写明是他燕郡王贪墨军需粮草,何至于在檄文中骂我是贼鼠之流,奸佞酷吏?还说是我逼反了他?”   天地良心,他薛衍穿越三个月,可连燕郡王的面儿都没见过。   许攸闻言,不觉笑道:“若说起这件事情,可真的同你有关。当日你献复式记账法,查出这许多疏漏。我等自然按着你给的账目去府库盘查,这么查来查去,追本溯源,自然就查到了燕郡王的头上。更是查出了燕郡王贪墨粮草军械后,竟然走私突厥,换取战马,以壮己身,图谋不轨的行径……”   这回薛衍是彻底听明白了。原来他这罪名落的等同于躺枪。   不过是燕郡王早先得罪了陛下,又不满陛下削减封王的举措,心中惶恐怨怼早有反意。而陛下呢,明里大度仁德不以为然,甚至怀柔安抚,实则也早早派了心腹之臣安插入幽州,时刻盯着燕郡王的把柄。   双方你来我往,暗中交锋,最终还是陛下一脉棋高一着,他薛衍误打误撞的弄了个复式记账法,查出幽州大营上下官员贪墨一事,等同于找了个刀柄递到许攸手上,于是许攸等人顺藤摸瓜查出燕郡王贪污军备倒卖战马之事,至于燕郡王倒卖战马是否真的想谋逆犯上……   反正河北道行军总管的折子上肯定是这么说的。消息走漏后,性情本来就很彪悍的燕郡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揭竿而起,投敌突厥。至于檄文中缘何把他薛衍骂了个狗血淋头——   薛衍想到前些时日有官员将领在帐篷外吵着说有贵人要见他而他避而不见的一幕,再结合许攸所言燕郡王之脾性,兴许这位郡王就是不满他“不识抬举”,所以也在檄文上痛骂他一回,权当给自己出气了。   换句话说,这燕郡王基本上就是被陛下给逼反的,但是朝廷不能这么说。燕郡王在檄文中所言谋反理由也是说陛下刻薄寡恩,挟天子篡权,他要给隐太子报仇,只不过顺带骂了他一嘴,于是满朝文武索性顺水推舟将这件事的由头安在了他薛衍的头上。毕竟——   总不好说是陛下处心积虑把郡王给逼反了吧?   基本上理顺了以上的关系,薛衍有些头疼的摇了摇头。说实话他实在不是个混朝堂的性子。只随手干了这么一件事,不但被人利用个彻底最后还拿来顶包。还好他这次且算站对了地方,真不知道下一回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端坐在案几对面的许攸看着面色沉重的薛衍,好整以暇的勾了勾嘴角。   少年天才然则城府不深,这样的人不但好用,而且用来颇为顺手。只是可惜,还不知道这位薛衍究竟跟京都卫国公府有没有关系。如果有的话,现下须得结个善缘,如果没有的话……将来用着就更加顺手了。   想到这里,许攸笑的越发温润自在,开口劝慰道:“薛小郎君实不必担忧。许某已经说过了,陛下是位明君,明君自然懂得用人。小郎君如此大才,只要懂得什么叫忠孝,还愁将来没有替君分忧的机会吗?”   薛衍闻言,只好勾了勾嘴角,咽下满腔的无言以对,开口说道:“忠君爱国,实乃吾辈分内之事。只是薛衍生性浅白,不通世故,今后还望许将军多加提点才是。”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许攸颇为满意的摆了摆手,满饮一杯烧酒,自得笑道:“那是自然。”   薛衍心系小命,忍不住问道:“那我这回‘逼反’了燕郡王,陛下和朝廷会怎么做,该不会追究我的责任吧?”   许攸莞尔一笑,开口说道:“小郎君此言差矣。你献复式记账法有功,查明幽州大营贪墨之事更是功劳不小。至于燕郡王谋逆一事……他自己做贼心虚,被我等发现他谋逆之举,才会仓促之下率军投敌。之所以会在檄文上辱骂郎君,不过是恼羞成怒。小郎君忠于职守,可罪之有?”   顿了顿,许攸又道:“燕郡王谋逆作乱,陛下派遣镇国公与鲁国公率兵讨伐,朝廷大军不日即到幽州。小郎君如今已是名满天下,献复式记账法有功,想来届时亦会有天使带着陛下的封赏随军而来。许某在此先行恭喜了。”   薛衍心下一惊,说不清什么滋味的说道:“封赏就不必了吧,我今年才十三岁,又没有正军名入伍,不过是仰仗将军之德,暂且在这里某个安身。况且我这复式记账法也只是同将军说说,在此查账更是受君之托,并没有做什么,也当不得陛下封赏。”   薛衍这会儿急于脱身,也顾不得羞耻之心,只能腆着脸说自己才十三岁。期望能借此唤醒许攸的“同情怜悯之心”。   我还小,还嫩着呢。别玩我了吧。   然而许攸并不理会薛衍的担忧,仍是温润笑道:“小郎君不必害怕。这次朝廷大军讨伐燕贼,为首的镇国公与鲁国公,一为子期之父,一为蒋黑炭之父。说白了都是自己人,不会为难你的。而且……”   许攸说到这里,刻意压低了嗓音,凑到薛衍跟前耳语道:“当年燕贼与陛下不睦,在营中大打出手的对象便是镇国公。时年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为贼寇我为王,镇国公有机会报仇雪恨,恐怕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为难你呢?”   薛衍还没来得及消化“领军大将都是爹”的事实,就被许攸后一句八卦给震慑了。   方才许攸在讲述燕郡王旧事的时候,对燕郡王不睦陛下,曾与陛下旧臣大打出手,折辱甚重的事迹着墨重彩。薛衍听着还不以为然。如今又听到陈年宿怨的当事人之一就是魏子期他爹……   薛衍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狐疑的道:“不能吧,魏将军武艺精湛,功勋卓著,小小年纪就以军功累积至三品……他的父亲怎么可能会打不过燕郡王?”   “小郎君此言差矣。”许攸神秘兮兮的摆了摆手,促狭的笑道:“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子期兄武艺精湛是事实,可是镇国公的武艺就马马虎虎了。别说是以军功威震天下的燕郡王了,就连我那个当手无缚鸡之力的阿耶,在对上镇国公的时候都有五成胜算。所以当初子期兄少年入军,战功卓绝,坊间传言其实也有不少原因是镇国公吃了武艺不精的亏,所以要对他的儿子下死手——咳咳……”   今日正当值,带着将士们刚刚从城外巡视归来的蒋悍与魏子期掀帘入账,看着捶胸猛咳的许攸,蒋悍一脸莫名其妙的问道:“你这小白脸又怎么了,偷喝酒呛着了?”   向来沉稳肃杀的魏子期则紧皱眉头,看着食案上的烧酒淡然说道:“军中规矩,不得饮酒,三郎你又坏了军规。届时被人弹劾至行军总管营帐前领罚,可别说我等没提醒过你。”   许攸摆了摆手,哈哈朗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今日高兴,所以喝几杯烧酒庆祝一番。”   说完,还冲着薛衍挤眉弄眼。   看在方才许攸说了好些八卦的份上,薛衍只是低头不语。   倒是蒋悍皱眉说道:“你自己想喝酒也就罢了,非拉着薛小郎君做甚么。如今燕郡王带着一干逆臣偷降突厥,这幽州大营内掌管后勤的官吏本就甚缺,小郎君身负大才,合该出谋划策才是……”   薛衍听到蒋悍一番话,心下更是一惊。经过了燕郡王谋反他躺枪一事,薛衍实不欲再同这幽州大营的账目做纠缠。连忙说道:“我都足不出户的查了将近三个月的账了,现在一看到账册就想吐。反正这一段时间,你们也都知道复制记账法的种种细节和流程了,很不必我再多事。你们要是真的想要帮我,就把我调到别处去罢。”   如今燕郡王一脉已经被彻查,空余出来的官职自然会由陛下一脉填补。圣人有云水至清则无鱼,他这柄刀在对付燕郡王的时候顺手,不代表接下来的共事还会顺手。而且许攸等人乐意用他对付燕郡王,也不意味着众人乐意被他辖制着做个两袖清风的军备典签。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在此功成身退,后面要有什么麻烦可别再来找他了。   蒋悍不明白薛衍的担忧,瞪着眼睛就要说话。还是魏子期看出了薛衍的不安,心下着实怜惜薛衍小小年纪,却要左右逢源思虑备甚,因而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薛衍眼睛一亮,只觉得这位魏将军不但人长得赏心悦目,这善解人意面冷心热的脾性也是极好的。   薛衍沉吟了半日,再三思虑后开口说道:“让我去火头营罢。这几个月在军中处理账目,别的都好,只是这吃食一道着实令我不习惯。我跟师傅在海外周游之际,曾学过不少庖厨之法。我虽不擅长中原饮食,但是火头营守着灶台,我自己也想开点儿小灶补补身子。”   至于旁的……他去做饭做菜混日子,总不至于再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麻烦罢?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土豪大大八月桂花香扔了一个手榴弹,搂住么么哒(づ ̄3 ̄)づ╭?~蟹蟹窝哒小萌物咕噜小月亮扔了一个地雷,搂住么么哒(づ ̄3 ̄)づ╭?~ ☆、奇葩   第八章   闻听薛衍想要功成身退,另谋他处,不提许攸蒋悍等人如何看法,掌管幽州大营兵马粮草的其余兵曹典签们却是暗中窃喜,仿佛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些日子薛衍奉命查账,虽然同这些官员接触不多,可眼看着许攸蒋悍等人每每凭借薛衍新整理出来的账本盘查府库,致使燕郡王派系一应官员纷纷落马,最终竟逼迫燕郡王不得不铤而走险,愤然投敌……虽然后一条结果与薛衍的瓜葛并不大,但众官员看在眼中,心下仍是犯怵。   正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看笑话只看别人即可,他们可不想自己上任后,身旁也有这么一位精通术数,长于理账的人虎视眈眈。   好在薛衍自己也没有讨人嫌的意思,还没等到众人商讨出该如何对付薛衍这位“功臣”,他自己就收拾了包袱款款离开。虽然走的时候明言想去火头营开小灶,这事儿听起来叫人费解,可是在诸位官员看来,只要薛衍心思通透不与他们为难,其余的事情都可商量——   不过是开小灶而已。薛衍进献复式记账法,逼反燕郡王一脉,给他们腾出偌大空缺,好歹是立了功的。既然是功臣,想饮□□细些的要求完全不过分。   只他一个人,又这么点儿年纪,能吃多少呢?   于是当薛衍麻衣短褐的出现在幽州大营的火头营时,当班的火长和诸位兵卒早已得到了上峰的提点,对于薛小郎君前来享福混日子并不出力的局面已是心知肚明。   且看着薛小郎君细皮嫩肉,小胳膊小腿儿的模样,也没人敢想象这位小郎君烧火做饭的模样。   更何况薛小郎君心有锦绣,腹藏珠玑,就连查账都能逼反郡王的流言在幽州大营亦是尘嚣甚上。盛名之下,这些出身卑微,大字不识的兵卒们更是对薛衍敬而远之。   于是刚刚从账本一事中抽身出来的薛衍怅然发现自己被火头营的将士们热情且疏离的孤立了。不论他想做什么,都有兵卒立刻上前阻拦,不敢叫他生火,不敢叫他洗米蒸饭,更不敢叫他去杀猪宰羊,甚至伙食做好后,众人也是尽让着叫薛衍先行食用。这一番心意倒是好的,只可惜手艺太烂,做菜的方法不是蒸就是煮,就连炙烤的次数都少到屈指可数,油腻荤腥的白水煮肉再配上一些更说不清食材的酱料,以及硬就硬到崩牙,软就软成烂糜的主食,味道堪比后世的黑暗料理,直叫薛衍尝之欲呕,食不下咽。   每每到此时,薛衍便越发想念自己在跟组时吃过的那些盒饭。当年嫌弃盒饭如猪食,可现在想来,有猪食吃的生活还算幸福,现在连猪食都吃不上,那才叫凄惨。   当然,更惨的是薛衍想要自力更生的时候,却发现火头营里要厨具没厨具,要调料没调料。就连当日给众将士烧烤后剩下的那些调味料,也都被孟功亮趁机收走了——   这小子人长得高大粗犷,内里却是最精细不过。还打着奇货可居的主意,准备将那些调味料籽粒同玉米粒一并交给经验丰富的老农,待到来年春耕的时候尝试着播种,倘若秋收有获,也能丰富一下大褚百姓的饮食。   想到那些香喷喷的孜然花生沫辣椒粉,差点儿馋出口水的薛衍对此深以为然。并且提笔按照后世的记忆撰写了无数种植要领,虽然目前看来是纸上谈兵,可是薛衍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迫切希望大褚的老农们不止经验丰富,而且运气奇佳,能够将这些后世而来的珍贵草本种植在大褚的土地上,让它们生根发芽,繁衍生息。   至于自己目今的窘境——   薛衍表示,对于一个东北人来说,最不怵的就是炖菜。不论是酸菜大棒骨,还是小鸡炖蘑菇,只要有锅,有柴,肯花时间,其实对于掌厨人的手艺要求并不高。   尤其目今北雁南飞,秋高气爽,正是白菘收获的季节。于是薛衍分分钟叫火头营的兵卒搬来一口大缸洗净晾干,然后将早就晾晒了好些天的白菘颠倒放在大缸里压实,每层还不忘撒些精细的白盐——   这里还不得不说一个小插曲。由于幽州乃天下重镇,地产丰腴自有盐屯,所以当地百姓买盐食盐倒还便宜。然则朝廷实行盐铁专卖,这白盐每斗仍需四十文钱。薛衍腌了这么一缸白菘居然用掉了小半斗白盐。看在诸位兵卒眼中,实属浪费。   碍于薛衍淫威,众人虽不敢出言质疑,却也着实心疼薛衍这遭天谴的浪费行径。火头营的火长——一位老成憨厚的粗壮汉子更是哀声不绝,忙忙借口做事躲了出去,自以为眼不见心不烦。   鉴于双方相差好几千年的代沟及饮食习惯,薛衍也懒得跟众人解释。将挑挑拣拣从永定河里筛选出来的如头盔般大小的鹅卵石煮沸消毒后压在叠实的白菘上,倒水没缸,最后将缸放在阴凉处盖严放好,薛衍只需要静静等待四十来天,就能吃上味道感动天地的酸菜大棒骨了。   不过在此之前,馋虫大动的薛衍还是磨着蒋悍去山上打了几只野雉回来,用现采好晒干的蘑菇干炖了。   出锅的时候,柴火炖鸡的香味几乎弥漫了整座军营,抢占先机的蒋悍自己就吃了能有一只鸡喝了半锅汤,那还是在搂着肚子不好让薛衍吃不饱的前提下。   随后赶来的许攸、孟功亮等人只好就着薛衍吃剩下的鸡脯肉和鸡汤稀里糊涂吃了几大碗米饭。等到魏子期巡视归来的时候,满铁锅的小鸡蘑菇只剩下了几口汤和几根蘑菇干,向来饮食颇为挑剔的魏子期竟然没有嫌弃这等残羹冷炙,就着鸡汤泡了一碗米饭吃下去,看的众人再次瞠目。   薛衍想到魏子期几次出言相帮之情,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明天我想做柴火炖鱼,你要是有时间就早些过来,或者我给你留出来叫人送到你的营帐去。”   魏子期摇了摇头,道:“明天我不当值。”   那是要过来吃的意思?   薛衍想了想,又问道:“你有什么忌口的没有?有没有特别想吃的菜?”   魏子期再次摇了摇头。身为镇国公世子,魏子期平日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个极为挑食的人。不过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他却不挑,有什么吃什么,好吃就多吃点不好吃就少吃点。但是不让人开小灶。   只因他当年拜卫国公为师,跟着薛绩学武练兵的时候,薛绩就告诉他要爱兵如子,要与子同袍,与子同食,恩威并施,如此将士才能视主帅如兄如父,上阵杀敌时才能如臂使指,令行禁止。魏子期对此深以为然。   想到师傅薛绩,魏子期不觉又看了薛衍一眼。不知道这位姓名相同,年岁也相差无几的少年会否是卫国公府家走丢的那位大郎君。如果是的话就好了,薛衍这么聪明,一定能将师傅和公主侍奉的很好。   届时师傅师娘有亲子承欢膝下,再也不会郁郁难安,终日不得开怀。   薛衍可不知道魏子期在想什么,见他除了摇头便是沉吟不语,薛衍还以为魏子期是在烦恼燕郡王在泾州起兵谋逆,投降突厥的事情。   听说朝廷派来平叛的大军也要过来了,不知道幽州会不会打仗。   身处和平时代的薛衍对于打仗这种事情颇为抵触。但是他也不能左右朝廷的想法和时下的局面,只能尽力保护好自己的安全,能在后勤呆着就在后勤呆着,后期呆不下去了就上火头营,就算名字难听一些,反正他绝对不上战场。   打定了主意不上战场的薛衍在火头营安心呆下了。由于他在小鸡炖蘑菇上的小露一手震慑了诸位将士,火头营的兵卒看着薛衍也不再是一副“暴殄天物”、“浪费食材遭雷劈”的痛不欲生。就连火头营的火长也在暗搓搓的期待着酸菜出缸后的美味。   除此之外,诸位兵卒对于薛衍不但识文断字,好口腹之欲竟然到了亲下庖厨的爱好亦是不以为然。   虽然“君子远庖厨”的真正意义并非后世之人曲解的那般,但是在大褚的世家勋贵中,也少有男子会出入庖厨之内。正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在时下百姓看来,君子就应武能马上安天下,文能提笔定乾坤。有关于庖厨之道,这些世家勋贵的男子们顶多在众人面前表演一番“切鲙”,仅此而已。   像薛衍这般亲自下厨煮饭烧菜的,实乃奇葩也。   被众人视为奇葩的薛衍在酸菜还没好的日子里,接连吃了几天的东北炖菜后,终于腻歪了。正好他拜托将作监制作的炒勺炒锅等物也都做好了。于是薛衍便磨刀霍霍准备来一道东北赫赫有名的锅包肉换换口味。   结果在准备调料的时候薛衍又蒙了。   葱姜蒜醋之类的佐料倒是好找,可是做锅包肉最关键的一味调料白糖却是没处寻。   薛衍忽然想起他曾经看过一本名为《广阳杂记》的古书中记载过;明嘉靖前,世无白糖。闽人所熬,皆黑糖也。   薛衍突地抬头看了眼满是灰尘的帐顶,双眼发直满面悲催。   难道他为了吃一口锅包肉,还要再发明一回白糖不成?    ☆、驰报   第九章   有关于明代制白糖的技艺,薛衍记得《广阳杂记》里面记载的是“取泥加糖浆中,百试不爽。白糖自始见于世。”   而现代工艺制白糖的方法主要有三种,受到工艺流程及成本等多方面影响,我国最常用的却是亚硫酸法。   可是这一时半会儿的,薛衍到哪里去找提炼好的石灰和二氧化硫呢。   所以等到火头营的火长和几位兵卒准备好当日食材回营烧饭时,就见薛衍把好端端的黑糖熬化了放入斗内晾凉然后往里撒泥灰——   火长并诸位兵卒:“……”   众人立刻举头望天,暗搓搓的想着老天怎么还不打雷劈死这个浪费食材的乳臭小儿。   只觉得鼻子发痒的薛衍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搓着臂膀疑惑望天。   天色渐寒,如今已是秋末冬初,确实该多添几件衣服了。   老成厚道的火长着实忍不住,开口问道:“小郎君前些日子要取盐腌白菘,某等尚可明白。今日为何要将泥灰置于糖浆内,岂不是、岂不是……”   火长想说薛衍浪费好东西,但是又不敢明言,生怕惹怒了薛衍招来祸患。   薛衍莞尔一笑,好心情的解释道:“为了弄白糖。”   包括火长在内,诸位兵卒可不相信往黑糖浆里搀泥灰能得到什么白糖。只觉得这种举动着实令人费解。然而薛衍做都做了,他们就算不满,也不敢出言质疑。只好闷声不吭的跑到一边去生火起灶,准备做饭。   薛衍也不指望众人理解,眼看众人生火做饭,营内热将起来,遂吩咐了一句“不要乱动”,径自出营闲逛。   至次日一早,薛衍照例是被营中的鼓号声唤醒的。跟随诸位将士至永定河边用嫩杨柳枝和青盐刷刷牙,再捧几手凉澈入骨的河水洗洗脸,整个人立刻精神起来。   和着营中将士操练的呼喝声一路慢悠悠的走到火头营,只见薛衍专用的一处灶台边,火头营的火长和诸位兵卒团团围在其中,啧啧称奇。   薛衍微微一笑,上前巴拉开诸位将士,果然看到斗内糖浆已然凝固,最上面一层色白如霜,取之尝一尝,其味道清甜绵密,味道甘美异于平日。   薛衍满意的点了点头,将上层白糖刮下来放入瓦罐中,至于斗中间的黄糖和下层的黑糖却不理会。   转过身时,看到围在身侧的兵卒仍然满面惊奇不敢置信的模样,心下一动,笑眯眯问道:“好玩吧?好奇吧?”   包括火长在内,诸位兵卒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不迭。   薛衍好整以暇的勾了勾嘴角,指着其中一人吩咐道:“去,给我弄些新鲜上好的猪里脊肉来,我就告诉你们该怎么玩。”   那兵卒闻言,欣喜之情无以复加,连忙应了一声跑出去。其余兵卒见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薛衍,心下对昨日质疑薛衍的想法十分羞愧。   早知薛小郎君是个见多识广有大才的,他们怎么就不相信呢!   薛衍也懒得同这些兵卒计较,待最先出去的那位兵卒拿来上好的猪里脊后,薛衍一面将肉切片,勾芡腌肉,一面吩咐擅长生火的兵卒按照他的要求生火,之后烧油炸肉调料爆锅,一应举动如行云流水。   最后淋汁翻炒,熄火放香菜,焖锅至百息左右,将新鲜出锅的锅包肉捞出装盘。还未来得及动筷品尝一口,就被蒋悍的大嗓门给叫住了。   “离着帐篷好远就闻到香味了。小郎君今儿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蒋悍的大脑袋笑眯眯的伸进火头营的帐篷,其后还跟着许攸魏子期等人。   薛衍皱了皱眉,眼疾手快的夹起一块锅包肉放入口中,不顾肉块烫嘴,囫囵吞枣般的吃掉一块肉又夹了几块放在碗里。蒋悍已经窜到面前端起盘子就跑。   至魏子期身前,众人很是矜持的分食着。   蒋悍一面狼吞虎咽一面竖指大赞,含含糊糊地道:“不愧是俺蒋悍都看上的人,这肉做的真好吃。你要是个小娘,俺非把你娶回家不可。”   薛衍反手将灶台上一只空碗扔向蒋悍,蒋悍眼疾手快的接下交给一旁的兵卒,嘿嘿摇头道:“准头不够,差多了。”   薛衍冷哼,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许攸试探着问道:“听闻小郎君又出奇闻,置泥灰于糖浆中居然取得白糖,其色白如霜,其味甘甜异常,不知许攸可有幸一观?”   薛衍撇了撇嘴,对许攸一直密切关注自己的行为不置可否。随手将灶台上放置白糖的瓦罐递过去,开口说道:“不过是些家常小技而已,不值一提。”   许攸满面肃容,打量了瓦罐里的白糖半日,又是捻又是尝,最后方说道:“于郎君而言是家常小技,于我大褚却是天下大事。不知郎君可愿将此法说出,某可代郎君至总管面前说项,断不会叫郎君吃亏便是。”   没等薛衍说话,蒋悍已经皱眉说道:“甚么吃亏占便宜的,许兄此言叫俺听着好不舒服。制白糖的法子乃小郎君想出来的,至于他是否愿意将此法上交朝廷,合该凭其一己之愿,岂有旁人逼迫勉强的道理?你也少拿大将军来压制于人。我就不信大将军堂堂一品大员,竟然会不顾身份与民争利?”   许攸苦笑,虽然他也不信那些兵卒的话。然而薛衍当着众人的面儿取泥入糖浆,次日得出白糖一事已经走漏消息。就算薛衍此时不说,照样也会被有心人窥探机密。还不如现在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有他们几个去总管面前周旋,届时这白糖就是朝廷经营,自然少不了薛衍的好处。   薛衍虽然讨厌许攸城府颇深,与人相交总要权衡利弊,但是许攸这番考虑倒也是为了他好。他自然领情。因笑道:“多谢许将军筹谋。其实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不过是我需要白糖调料,所以想出这么个取巧的法。将军若是有意推广,在下便将量产之法和盘托出。届时将军在众人面前也好交代。”   言下之意,我也不白承你的情。你给我好处,我给你真正的制作工艺,届时成批量产,我虽有益,自然尔等好处更多。   顺便也彻底试验一下许攸为人到底如何。倘若能轻小利而重大益,将来少不了共事机会。倘若其为人贪婪短视,重利忘义,今后薛衍肚子里的东西宁可憋死烂掉,在抱到真正的大腿之前,也绝不轻易出口。   许攸自然不知薛衍心里所想,他只不过是碍于薛衍的身份才学,想要拉拢示好,却没想到凭空得来意外之喜。当即展颜笑道:“小郎君放心,许某一定在总管面前为郎君竭力周旋,不叫郎君吃亏。”   话音未落,趁着众人的心思都在白糖上而默不作声吃掉最后一口锅包肉的魏子期淡然说道:“既然这白糖是薛小郎君发明的,不管其工艺难易与否,总归是薛小郎君的心血。三郎想要将之献给朝廷以利天下百姓的心思是好的,却也不能叫薛小郎君吃亏。否则天下之大,今后还有谁敢轻信朝廷?言官御史也会弹劾我等与民争利。”   魏子期说话的分量自然是要超过薛衍的。经其提点,许攸的心思也立即沉稳下来。他本来就没想在这件事情上贪图薛衍的便宜,之所以抢在众人之先揽过此事,也是为了示好于薛衍。因而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说道:“既然如此……依许某的想法,薛小郎君交出工艺,这匠人与食材却是由军中所出,那么所得之利刨除成本,便由薛小郎君与军中五五分利,不知子期兄以为然否?”   魏子期没有回话,一双清冷漆黑的眸子看向薛衍。   薛衍微微一笑,心中对魏子期光风霁月的品性十分称赞。遂温言说道:“《春秋》有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下孤身一人前来大褚,所识之人唯有诸位将军,所立之处也唯有这幽州大营。薛某不器,一生所愿唯‘小富即安’四字足以。今后且要仰仗诸位将军才能安然度日。所以今日之事,还请诸位将军替我周全筹谋,不论结果如何,薛某感激不尽。”   心下却想着不论许攸周旋来的结果如何,魏子期的大腿他是抱定了——   毕竟天下之大,想找这么一个光风霁月,不贪图麾下之利,能力超众且品性高洁的顶头上司,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而且其为人爽朗清举,龙质凤章,朗朗如日月入怀,皎皎如玉树临风。如此美风仪,对于颜控来说,更是无法拒绝。   对了,他还有一只更加神骏无匹的海东青呢!   想到那只海东青,薛衍不禁狐疑问道:“好些日子没有见过白将军了,它去哪儿了?”   魏子期有些不太适应薛衍的思维转换的如此之快。顿了一会儿,方才答道:“近日燕郡王于泾州起兵,局势紊乱,为避免燕郡王举兵偷袭幽州,我已派白将军与几队斥候在幽州地界上往来巡视,免得大军临境,措手不及。”   话落,魏子期沉吟片刻,指着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残汤与葱丝儿的浅口白釉磁盘问道:“还有吗?”   薛衍闻言一愣,旋即明白魏子期问的是锅包肉还有没有,当即摇头道:“没了,我就做了这么一盘。而且火候掌握的不太好,不够酥。”   众人闻言,这才惊觉在大家不注意的情况下,魏子期自己吃了半盘子锅包肉。许攸当即惨叫道:“我才吃了一口,剩下的半块怎么也没了!”   魏子期默然看向蒋悍。   面对许攸悲愤欲绝的怒视,蒋悍眨了眨眼睛,厚颜说道:“俺瞧着你一直拉着薛小郎君闲聊,还以为你不想吃了。”   “你——”许攸怒指蒋悍,还未来得及斥责蒋悍这偷食的行径。只听帐外有人大喊一声“报——”   有当班的将士急入营帐,抱拳说道:“斥候传来驰报,燕郡王整兵北上,明日辰时抵达幽州地界。行军总管请诸位将军至帅帐内商讨军情。”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更新哒问题,懒八以后会努力在晚上八点准时更新,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苦憋卡文,这种事情真哒说不准咩。所以小萌物们要不就晚上十点过来吧。十点之前肯定会更新哒,要是憋不粗来,那当天就木更新咩。基本情况就酱,蟹蟹所有萌物们哒支持,爱泥萌(づ ̄3 ̄)づ╭?~同时蟹蟹所有小萌物们哒点击和留言,新坑瘦小,需要泥萌哒殷勤灌溉咩。所以康木昂北鼻,让泥萌哒留言如暴风雨般的袭来吧<( ̄ˇ ̄)/~千万不要向娇花一样的怜惜窝_(:з」∠)_ ☆、战前(修文)   第十章   送军情驰报的斥候并非是一人归来,他还带回一位身着青衣短褐的侍者。   侍者自称是泾州刺史陈君慕的家下人,奉家主之命前来幽州送信。   燕郡王大逆不道,反于泾州,刺史陈君慕自知其罪不赦,只能虚与委蛇,寻机派遣心腹之人来幽州求援。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魏子期派出去的斥候,斥候见侍者行踪鬼祟,言辞躲闪,心下生疑,遂将侍者抓住拷问。   侍者只好将诸事和盘托出,并交出刺史陈君慕的密信作保。   事关重大,斥候立刻派人押送侍者回营,请元帅定夺。   河北道行军总管颜钧集在接到泾州刺史的密报后,立刻派人将营中五品以上将领邀至营帐。只因这封密信中泾州刺史不但明确说出燕郡王整顿兵马攻打幽州的准确时间,还明言自己虽身陷敌营,然心系朝廷,戴罪立功,已经说服了燕郡王的心腹大将梁楫,只带明日燕郡王攻打幽州时,他与梁楫临阵倒戈,届时前后夹击,燕贼不备,必定大败云云。   将泾州刺史的密信一一传阅过,魏子期抱拳说道:“军机之事,事关重大,不能轻信其一面之词。下官认为,仍需叫将士们枕戈达旦,严阵以待。”   魏子期话音刚落,蒋悍也开口说道:“下关也认同魏将军的话。管他梁楫会不会临阵倒戈,我等先行准备好,届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幽州大营两万兵马,个顶个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好汉子,难道还会怕他个反贼不成?”   孟功亮更是跃跃欲试,开口说道:“既然斥候来报燕贼整兵欲攻我幽州,他们自泾州而来,一路风尘奔波,必定疲惫,定然打着今夜在幽州界外整顿兵马,明日一早攻打过来的主意。那我们何不抢占先机,于今夜偷袭燕贼所在,趁其不备攻其不意?”   大褚立国不久,本就武风鼎盛。新帝未登基前,更是陛下最信重的将帅,潜邸的一大帮旧臣也大多是武将,因而尚武之风更甚。帝王如此,朝廷亲军及边关将士更是闻战而喜。   反正有仗可打,死不了的自然升官发财,打不动的时候就卸甲返乡,届时积累的功勋换成授田,也尽够一家人安安稳稳的做个富家翁。   这是下层兵卒的想法,对于将领们来说,唯有打仗,才能快快的升官,届时光耀门楣,恢复祖业,出将入相,封王封侯,谁不图一个青史留名?   因而闻听燕郡王整兵攻打幽州,诸位将士非但不慌,而且还喜。要不是朝廷有令,将帅在外者无令不可擅动兵马,他们早就鼓动颜钧集起兵讨伐泾州。岂容燕贼嚣张这些时日。   如今燕郡王上赶着来找事,他们被动应战,岂不是瞌睡就来送枕头,简直叫人拍案称快。   颜钧集眼见诸位将士皆摩拳擦掌,盼战心盛,也不再多言置喙。沉吟片刻,起身厉声道:“元帅令——”   诸位将领闻言,立刻起身,肃容以待。   只听颜钧集下令道:“许攸、张显带领两千兵马留守幽州,魏齐、蒋悍、孟功亮各选六百骑兵,与我趁夜赶制燕贼驻扎处。”   众将闻言,立刻抱拳应道:“遵命。”   不提诸位将领如何商议趁夜攻袭燕郡王,且说火头营奉上头军令即刻准备出一万八千兵马奔袭三日所需口粮,立时忙的脚打后脑勺,也没心思向薛衍讨教如何使黑糖变白一事。   薛衍见诸位兵卒一团愁郁,满脸遗憾的形状颇为好笑,遂不在意的应允众人待空闲时仍可过来尝试。其后又在营中观看诸位兵卒替前线将士准备口粮,只见大多是干巴巴的面饼菜团,风化缺水直掉渣,掉在地上恨不得都能听到响声,其口感可想而知。   倒是喂马的粮食青草,看起来肥美多了。   薛衍唏嘘的摇了摇头,跑到外面要了几斤上好的五花肉,然后回到灶台前撸胳膊挽袖子的做了一大铁锅的红烧肉,并炖成肉糜,然后将肉糜淘出放在干净的瓦罐内。之后锅也不刷,从旁边准备干粮的灶台前匀来几斤面团,拍成铜镜大小的面饼直接在锅里烙熟。然后在饼中间划开一道口子,把红烧肉糜塞到面饼中间,就跟肉夹馍似的。   正值戏言夕照,幽州城内外炊烟四起,诸位兵卒闻着红烧肉浓烈的香气,一时间全都腹鸣如雷。   薛衍做了几个“肉夹馍”就觉得手酸,只好大手一挥叫过一旁的兵卒,“准备好十个人的份儿,余下的若还有剩,你们就吃了罢。”   正说话间,只听蒋悍粗犷的嗓门大声喊道:“好香的味道,薛小娘你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蒋悍对薛衍的称呼从小郎君变成了薛小娘。每每大声喊时,直叫薛衍恨得牙痒痒,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在蒋悍发疯的时候,呵呵冷笑,不予置喙。   以此来表示自己为人大度,不欲同其计较的高冷傲岸。   不过这种态度在面对蒋悍的时候,通常不起作用罢了。   只见蒋悍入营之后,完全无视一旁袖手冷眼的薛衍,径自走到灶台前拿起裹肉的面饼就往里塞,一面大口吃饼一面还不忘含含糊糊地说道:“在帅帐里呆了一个下午,俺早就饿了。就知道薛小娘你这里一定有好吃的。”   面对这样厚脸皮的蒋悍,薛衍简直连呵呵的力气都欠奉。转身朝着欲抱的金大腿魏子期道:“得知诸位将军要带兵夜袭,某人小力微,不能于战事上有功,只好想些旁门左道来为诸位将军分忧。”   言罢,指着灶台上已经装好肉馅的面饼说道:“这是我刚刚做好的肉饼,味道尚可。诸位将军行军饥饿时可食之。倘若用火炙烤一番,味道更佳。”   一句话未落,吃的满嘴流油的蒋悍连连点头附议道:“味道好,味道好,比早上的甚么锅包肉好吃多了。”   身为一条山东大汉,蒋悍的口味跟后世薛衍所见的北方汉子都差不多,喜食香辣,对酸甜菜式无可不可。   一旁的孟功亮和许攸虽然没说话,但是吃饼的速度一点儿也不比蒋悍慢。眨眼之间就将薛衍方才费力灌好的几张饼全吃掉了。   魏子期眸光幽然的看了眼灶台前的诸人,向薛衍拱手道谢。然后目光湛然的盯着薛衍。目光在薛衍和肉饼间流连忘返。   薛衍摆手笑言不必,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拿了一张肉饼递给魏子期。   魏子期接过肉饼,开口问道:“这饼是你亲手灌的么?”   薛衍一愣,旋即笑道:“不是,我灌的几张饼都已经被他们吃掉了。这是兵卒现灌的。”   魏子期闻言,看了蒋悍诸人几眼,并没说话,也没有吃饼。   薛衍恍然。他同魏子期相交几个月,明白对方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癖好。这会儿不肯吃饼,大概是嫌弃兵卒灌的饼没有薛衍灌的好吃……罢?   想通此节,薛衍莞尔一笑。心道不愧是世家子弟,纵然平日里肯吃苦能吃亏,性子上来,还是很讲究的。   薛衍不以为意的勾了勾嘴角,拿起一旁刚刚烙好的面饼灌了些红烧肉糜。想了想,又从砧板下的藤筐内掏出几根胡瓜洗净,递给魏子期道:“肉饼油腻,吃根黄瓜去去油。”   魏子期挑眉,狐疑问道:“黄瓜?”   薛衍反应过来,随口改道:“胡瓜。”   一旁蒋悍粗声问道:“为什么要叫胡瓜为黄瓜,明明是绿色的,合该叫绿瓜才对。”   薛衍冲蒋悍翻了个白眼,口内说道:“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吃你的饼罢。”   蒋悍嘿嘿一笑,也不以为意。   许攸对此也颇为好奇,展颜笑问道:“不知小郎君缘何叫胡瓜为黄瓜,这其中可有甚么缘故?”   面对许攸的问话,薛衍则正容以待,开口说道:“我同师傅在外周游,当地的人就是这么叫的。至于原因,某亦不知。”   留意到薛衍的差别对待,心思细腻的许攸不觉一愣,旋即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   这一番对话旁人皆未留意。等到魏子期也默默的吃完了第三张肉饼的时候,众人闻得一声“好香”,循声望去,却见河北道行军总管颜钧集带着两位裨将前来,笑着说道:“早就听闻薛小郎君不但才思敏捷,精通数算,一手好厨艺更是无人能及,引得我军中泰半将领对营中伙食食不下咽。今日闻之,果然如此啊!”   颜钧集言语诙谐风趣,众人亦是闻声而笑。薛衍有些不好意思的勾了勾嘴角,颇有种借花献佛却被花主当面撞破的小尴尬。   许攸眼见颜钧集“循味而来”,不由想起应允过薛衍的白糖分成一事。方才军情紧急,他也没来得及跟颜钧集提起,现下人多口杂,更是不好提及。   只好再找机会罢了。   不提许攸心思千回百转,那颜钧集已笑着拿起灶台上的肉饼说道:“圣人有云‘民以食为天’,可见这吃饭乃是天下头等大事。吃饱了好,吃饱了才有力气打胜仗,届时俘虏燕贼回朝,某为诸位将士请功,庆功宴上咱们不但要大块吃肉,还要大口喝酒,喝好酒,喝陛下赏赐的御酒。”   诸位将士闻言,轰然应喏。迎战气氛一时越发浓烈。就连火头营兵卒们准备干粮的动作都情不自禁的快了几分。   薛衍颇为敬服的看着不显山不漏水,几句话就将众人情绪全部调动起来的颜钧集,只觉得这人在古代胜任将军之职,到了现代也会是一等一的市场总监。   这鼓舞士气的手段,简直满级。 作者有话要说:准时更新么么哒(づ ̄3 ̄)づ╭?~ ☆、胜仗   第十一章   寒秋夜凉,更深露重。   一只毛色雪白的海东青划破夜空,神鹰之下,一支万余人的骑兵正在幽州通往泾州的官道上,星夜疾驰。   他们的口中衔着软木塞,背负弓戟,手持长矛,□□的战马被粗麻袋包裹住四蹄,宛若一流黑色的玄水,寂静的流淌在这露色浓重的荒野之外,弥漫着森然杀机。   不知前行疾驰了多久,空中的海东青陡然敛翅下降,安然落在魏子期的肩膀上。魏子期与战宠心有灵犀,立刻明白燕贼驻扎之处已然到了。   万余将士收缰急停,站在略略凸起的山包上远远向外打量。丑时刚过,天色微微放白,万籁俱寂。只见燕贼的几万兵马就驻扎在蜿蜒的河水旁,背水扎营,四周一片沃野无遮无挡,视野极为开阔。   为首的颜钧集冷冷一笑,摆手示意魏子期率先行动。   魏子期微微颔首,右臂微震,落在肩膀上的海东青立刻扑棱着翅膀窜入空中,带领诸位将士准确无误的奔向燕贼的大营。   燕贼的大营内仍旧一片寂静,众多将士经过了几天几夜的疲惫赶路,此刻正睡的香甜。   魏子期带领诸位将士悄然摸近燕贼营盘,先行射死了大营门口负责警戒但却困的直打盹儿的两名兵卒。然后率领麾下将士长驱直入,见到帐篷便纵火焚烧,当睡梦中的兵卒猝不及防跑出营帐时,与众将士们举刀便砍,拉弓便射,一路直奔燕贼帅帐。   燕郡王庄毅被营帐外的喊杀声惊醒,立刻翻身上马,整军迎敌。只可惜仓促之间根本无法号令麾下,又有泾州刺史陈君慕并麾下大将梁楫名为整军,实则与幽州将士里应外合,拖延敷衍。只一个照面便被早有准备的幽州将士打的落花流水。燕郡王眼见大势已去,只好纠结数百亲兵仓皇逃窜,甚至连妻眷儿女都不顾了。   颜钧集、魏子期等人眼见燕贼大营一片兵荒马乱,甚至在大事落定后仍有燕贼兵卒衣衫不整,束手求饶者,不觉冷笑道:“素来听闻燕郡王治军严谨,威名远播北夷。今日一见,军、队长途跋涉之际居然允许将士宽衣而睡……看来这所谓的军纪森严,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诸位将士闻言,哄堂大笑。唯有一名红脸将士面露不悦,抱拳皱眉道:“燕军大营之所以今夜混乱,毫无还手之力,实乃泾州刺史猜测幽州会派兵夜袭,所以我等以将士长途跋涉疲乏劳累为借口,说服燕王令将士宽衣休息,以待明日攻打幽州。为了叫燕王宽心,某更是自请带兵警戒。否则岂有尔等长驱而入,如履平地之机。”   众将士闻言,敛住笑意,面面相觑。颜钧集打量那红脸将士一番,开口问道:“尔是何人?”   那红脸将士闻言,拱手回道:“襄州梁楫。”   颜钧集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用马鞭指了指梁楫,开口笑道:“原来你就是燕贼的心腹大将。”   顿了顿,又问道:“泾州刺史何在?”   话音未落,只见一名头裹幞头,身着正红色圆领缺胯袍的中年文官匆匆而来,至面前见礼道:“下官陈君慕,见过行军总管。”   “是你猜到我等今夜会率军突袭燕营的?”颜钧集骑在马上,饶有兴致的俯身问道。   陈君慕闻言,作揖应道:“正是。”   “你倒是会猜。”颜钧集轻笑,又问道:“那我要是不来呢?”   “那燕军将士就能睡上一夜好觉。”陈君慕拱了拱手,正容说道。   诸位将士闻言一愣,旋即又大笑起来。   此刻天已大白,陈君慕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燕军大营,仍有许多帐篷被火焚烧,黑烟四起,受伤的兵卒倒在地上痛苦哀嚎。其中大多是燕军的将士。而幽州大营的将士纵有负伤者,亦被同袍搀扶到一旁休息。   陈君慕唏嘘的摇了摇头,拱手说道:“诸位将军星夜奔驰,戮战一宿,着实辛苦。还是先入营整顿一番罢。”   “不必了。”颜钧集摆了摆手,吩咐麾下将领道:“把这些兵俘看好,派人严加看守燕郡王的家眷儿女,押送回幽州。等到朝廷大军一到,把他们交给朝廷。”   诸位将士轰然应喏。   颜钧集转回身来,看着面前的陈君慕和梁楫,皱眉说道:“至于你们嘛……暂且在大军之后回转幽州,等到我上书陛下后,看陛下的旨意,再做定夺。”   闻言,陈君慕与梁楫相视苦笑,只能应喏。   幽州大营的将士们在颜钧集的命令下开始整军休息,一日后押送兵俘与燕郡王的家眷儿女返回幽州。   五日之后——   朝廷大军亦如后世电视剧中的警察一般,总是在事态平稳之后才姗姗来迟。不过碍于颜钧集要谨守朝廷关于“将帅在外者无令不可擅动兵马”的例律,所以朝廷大军此番并非空手而归,还是包揽了平复泾州的扫尾活计。   镇国公魏无忌与鲁国公蒋志身负陛下敕令,王师所到之处不仅秋毫无犯,而且还听取民意惩处了不少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的地方官员。眼见朝廷大军每过一地,当地百姓携老扶幼,夹道欢迎,朝廷获取民心之盛。薛衍不禁暗搓搓的怀疑,颜钧集之所以在打破燕营后即可收兵回营,兴许就是料到了这一幕。   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做人戒吃独食,看来做官亦是如此。   颜钧集能在不惑之年就身居一品高位,且受陛下信赖手握一方统兵之权,可见除了家世雄厚、勋功彪著之外,其本人长袖善舞,体察圣意的玲珑心肝亦不可小觑。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幽州将士挟燕兵俘虏班师回营这一日,薛衍正忙着将腌好的酸菜起缸。火头营的火长与诸位兵卒全都在旁协助。几番折腾之下,只闻见酸菜独有的酸酸臭臭的味道霸道的弥漫了整个火头营方圆一里之地,令所有路过之士不得不屏息凝气,掩面而逃。   正在众将士闹哄哄的“讨伐”薛衍的时候,陡然听闻外面有兵卒高声大喊“打胜仗了,大军回营了。”   于是在火头营四周围观的兵卒呼啦啦如鸟兽散,皆奔向营外。   薛衍也有些好奇,不过还是趁着这个空档指挥火头营兵卒将捞出缸的几颗酸菜洗净切好,然后又吩咐人将宰杀好的猪棒骨端来。他准备晚上多炖几大锅酸菜,就当是为班师的将士们庆功添菜。   然后将靠好油的油滋了捡出一个海碗,撒上些细盐,剩下的挥手招过一旁眼馋的不行的兵卒们,笑道:“这些你们吃了罢。别忘记炖酸菜的时候把靠好的荤油放进去。”   几个兵卒喜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小郎君放心,忘不了。”   从前诸人还对薛衍喜好庖厨之事腹诽不迭,可现在却无人置喙一句。只因火头营内多了薛小郎君之后,他们不但能跟着一饱口福,还有幸学了好些菜式,连带着将士们的伙食饭也丰富许多。   薛衍端着油滋了走出火头营,一路慢步至太医孙仲禾的营帐。这位孙太医便是当日薛衍昏迷时替他诊脉的老太医。薛衍虽不知孙太医为了省药不给他开方子的琐事,但敬佩其人品博学,在其常来火头营蹭饭相熟后,也会将做好的吃食直接送到老太医的营帐。免得老太医看书忘了饭点儿。   再者随军郎中的营帐同火头营的距离也不近。老太医毕竟年迈,能少折腾些还是少折腾的好。   只是今日送吃食这一路上,薛衍眼见诸位将士虽欣喜于大军得盛,却难掩忧思悲切之色,不觉好奇。   难道打了胜仗还不好么?   这个疑问,在随后见到孙太医时得到了解答。   “你随我来。”面色沉重的孙太医一面捋须,一面吩咐药童将藤箧背好,带着营帐内几位郎中一路逶迤行至一处营帐前。   刚刚走近这座营帐,薛衍便隐隐闻得阵阵哀嚎之声。及至掀帘而入,入眼所见这一切更如人间炼狱一般。   伤兵,整座营帐内到处都是伤兵。有烧伤,有砍伤,甚至有坠马跌伤或被人马踩踏受伤者,全都躺在矮榻上哀嚎不绝,翻滚不休。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铁锈味和一股子腐败的气味,伤兵们的伤口被葛布包裹着,隐隐透出鲜血和伤药的痕迹,看起来越发脏兮兮的。   孙太医看着薛衍一脸震惊的模样,唏嘘摇头,“这座帐篷内的兵卒伤情且还不算严重,只需按时服药敷药,泰半皆可痊愈。旁边帐篷内更有肠穿肚烂、断腿断臂者,纵然一条命能救的回来,今后还有甚么出路,不过是卸甲返乡,枯坐等死罢了。”   至于熬不过的,也就是这三五日间。   朝廷征战多年,伤亡甚重。然这种伤亡有多少是将士真正战死沙场的?不过是战事过后,伤痛不能及时医治,乃至伤口恶化感染而死者,竟然达到了战亡伤残者的三分之二。   正可谓是胜,将士苦;败,将士亦苦。 作者有话要说:小区停电,现在才来电。长夜漫漫无灯无网,仅靠消灭星星熬到现在,窝还真是蛮拼哒o(≧v≦)o~~小天使萌也都等急了吧,窝萌互摸= ̄ω ̄= ☆、举措   第十二章   薛衍曾经以为,只要自己不闻不问,不看不说,时刻记着当日因献出复式记账法而被迫背锅一事,就能戒骄戒躁,守住一颗因思维碰撞而不断躁动的心,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然而当他看到这些年轻的将士们在床榻上痛苦哀嚎,当他看到一张张本该鲜活的面孔变得麻木绝望,甚至不得不抱坐等死的时候,薛衍猛然惊醒,才知道一切都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孟子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而后被引申为“达则兼济天下”,不论哪一条,其实都在讨论当一个人有能力去帮助别人的时候,究竟要不要行动。   薛衍此前的想法便是独善其身。那是因为他自穿越后,自旁人对自己的态度中察觉到了危险,彻悟了这个时代并非是个人自由度甚高的后世,稍有不慎,很可能被这些精通政、治智慧的古人玩死。   但是所谓独善其身,其实真正做起来非常困难。这是由两者身处环境的不同决定的。那些渗透在骨血中的根深蒂固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模式,才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既然明知症结所在,还要遮遮掩掩藏藏掖掖的畏缩下去吗?   薛衍从不是个聪明的人,但他是一个固执的人。他很难受外界的影响改变自己,但是自觉想通之后,行动做事也不会拖泥带水。   他同身旁唏满面悲悯,不断唏嘘的孙仲禾说道:“某尝与家师周游海外,曾见一芥豆小国在处理战场伤患上颇有其道。老太医若是不弃,某愿将这些举措和盘托出,供太医研究驱使。”   孙仲禾同薛衍相识多日,自然知道薛衍身怀奇学,所知所擅者皆异于中原,且颇为实用。因而大喜道:“小郎君若是有什么法子能减少军中伤亡,但请明言。倘若真能奏效,那便是活人无数的大功勋,莫说陛下赏赐,世间万民亦会为小郎君立长生牌位矣。”   薛衍有些无语的摆了摆手,原本沉重的心情因孙仲禾并不娴熟的奉承许愿稍微轻松了些。沉吟片刻,薛衍将后世习以为常的战地救护的内容和流程挑拣着能实现的说了。间或夹杂着一些清洗消毒避免感染的小常识。   比如放置伤患的帐篷要干净整洁采光好,通风也尽量要好。将石灰粉洒在帐篷内外的各处角落里,将铁锅烧热浇醋用以消毒。将包裹伤口的葛布清洗干净晾晒在阳光下消毒,避免伤口接触泥沙冷水,免得感染……   然后便是战场包扎的几种常见方法。比如使用三角巾、幞头、旧衣裳、绷带包扎的各种方法和花式。说到这里的时候,薛衍还蹲下来找了几位将士做例子,吩咐孙仲禾的药童取来干净的葛布,亲自帮他们重新包扎固定了。   这些都是他在某个战争片的剧组做道具师的时候,跟剧组聘请的军事顾问学习的。因为拍戏的演员精力有限,并不会深入研究这些战地包扎的方法。拍摄的时候也只不过拍个样子,到最后还是要他们这些道具师和服装师解决最后的演员定妆和拍摄场地的问题。   如今薛衍就拿来现卖了。   一旁围观的孙仲禾同其他郎中看着薛衍如此娴熟的包扎手法,不觉啧啧称奇。那些面色麻木的将士们,也饶有兴致的伸头围观。有年龄较小好奇心旺盛的,甚至当场就学习起来。   一直很关心薛衍行动的许攸从将士口中得知伤患营的动静,立刻引着颜钧集并其他几位将军过来了。   彼时孙仲禾已经按照薛衍的吩咐,叫跟随的小童子取来了石灰粉洒在帐篷周围。火头营的兵卒也自告奋勇的过来烧锅浇醋。   于是众位将领一路过来的时候,就闻到一股子浓重的醋酸味道。蒋悍皱眉掩鼻道:“不知道薛小娘又折腾什么,这股子酸味儿真难闻。”   顿了顿,又道:“火头营里的酸菜味亦是难闻,不但酸,而且臭。俺就不信,这么酸这么臭的酸菜,煮出来的东西会好吃。恐怕连那些大棒骨头也没法子吃咧。”   满口嫌弃的模样,差点没明言指摘薛衍暴殄天物。   孟功亮见状莞尔,开口挤兑道:“有本事,晚上庆功宴时你且别吃。你若是吃一口,我必定到小郎君面前好生痛骂一番,叫他以后不论做什么,再不必带你的份。”   蒋悍闻言,双眼瞪的宛若铜铃,指着孟功亮大声喝骂道:“好你个孟十三郎,为了这么点事,你居然要去薛小娘面前挑拨离间,断了蒋某今后的口粮。兄弟一场,蒋某真是看错你了。”   众人说说笑笑间,一头扎进了满是醋味的伤患营。本以为入目可见的应该是满营将士捂臂抱腿,哀嚎不绝的惨状,却没想到众多将士或躺或坐在低矮的卧榻上,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帐篷中间的几位郎中,间或还传出两声哄笑来。   诸位将领心下狐疑,定神望去。却见薛衍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指着身前一位将士笑道:“好啦,这就是燕尾式包扎法。怎么样,看起来很干净整洁罢。”   众将士哄笑,其中一位年龄二十多岁的将士起哄道:“好像是小娘穿的诃子裙,只不过围在后面了。”   薛衍促狭回道:“你是想你们家婆娘了罢?”   一语未落,又招手向孙仲禾的药童道:“你过来试试。”   那药童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一块干净的被裁成长三角形的葛布,走向下一位双臂受伤的将士。   薛衍在后提点道:“首先你要将三角巾折成燕尾式,中间的夹角基本保持一百一十度……一百一十度就是这样……”   薛衍说着,上前拿过药童手中的三角葛布比量一番,又将葛布交给药童。继续提点道:“将燕尾放在背部,开口朝向脖子。燕尾展开,两个底脚塞在腋下……”   说话间,陡然闻得身后将士们纷纷叫道:“见过行军总管,见过诸位将军……”   薛衍、孙仲禾并几位随军郎中回头,抱拳见礼道:“见过行军总管,见过诸位将军。”   颜钧集摆了摆手,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薛衍将方才同孙仲禾说的话简单重复了一遍,又想起什么,开口说道:“我手上还有两个方子。一为蒸馏法,此法酿出的烈酒纯度很高,可为将士擦拭伤口,起到消菌杀毒的作用。一为白药,可止血化瘀,缩短将士受伤的时间。”   顿了顿,薛衍又忍不住补充道:“不过这白药的药方乃是人家祖传之密,从不外传。家师也是在多番尝试后,才勉强得知这方药剂的大概配方,但是具体的君臣佐使则不得而知。还望孙老太医与诸位郎中自行琢磨才是。”   颜钧集闻言,不觉满怀深意的看了薛衍一眼。   自薛衍被蒋悍所救留在军中,先是弄出线装书,献上复式记账法,而后又制白糖,发明各色菜式,种种举动皆使人眼花缭乱。其中更有令人拍案咋舌,惊为天人者。然薛衍仍旧云淡风轻,不以为然。   可是今日却在对待白药药方一事上如此慎重,可见这方药剂的意义绝非薛衍口中那般轻描淡写。说不得就是一味能传承百年的上好方药。既然如此,他亦要慎重对待。免得辜负薛小郎君一番盛情。   心思回转间,颜钧集淡然笑道:“小郎君心怀天下,一片赤诚着实叫人汗颜。”   薛衍闻言,连道不敢。只听颜钧集继续说道:“……孙老太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有他在,小郎君但说无妨。纵然不能十分摸透这白药配方,可琢磨出七八分药效来,也能救我儿郎无数。某替军中将士先行谢过小郎君。”   薛衍再次摆手摇头,口中连连谦辞。他情商不高,面对颜钧集这种身居显位的高官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索性向孙仲禾的药童讨要纸笔,默下云南白药的配方,交给孙仲禾。   孙仲禾上身前倾,双手接过,细细看了一遍。只见黄麻纸上墨笔楷书道:“散瘀草,苦良姜,老鹳草,白牛胆,田七,穿山龙,淮山药,人参,草乌……”   其余尚可,当孙仲禾看到草乌一味药时,不觉头痛皱眉道:“怎么还有断肠草?”   薛衍闻言,开口解释道:“家师曾言,断肠草虽然有毒,但是在治温经散寒,祛瘀通脉的症状上很有疗效,想必这出方子的人亦是想到草乌的这一味疗效,才大胆用之。”   孙仲禾闻言,沉吟半日,颔首应道:“少量的草乌入药,确实有治疗风寒湿痹的疗效。只是这样一来,我等在复原药方的时候,就更要谨慎了。”   毕竟人命关天,可不是小事。   薛衍也觉得这件事情很麻烦。不过他穿越那会儿,云南白药的配方在国内仍旧是国家级保密处方。他手中的这些配方,还是美国人将美国市场上的云南白药胶囊详细研究后,利用先进科技分析出来的所谓配方。其中还详细列举了一粒重五百毫克的胶囊中,究竟有什么成分,且每个成分具体多少毫克。   不过饶是如此,美国也没能真正复原我国的云南白药。可见这一方药剂的保密性究竟到了什么令人发指的程度。   看着孙仲禾手捧药方不断挠头的窘状,薛衍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希望老太医能够人品爆发,尽早研究出这云南白药的配方罢。   且说孙老太医正拿着药方头痛,一众将军们也吩咐麾下将士事无巨细,且按薛衍交代的做。   眼见营内如火如荼,有人却心下不满,横眉怒目冷哼道:“哗众取宠,劳民伤财。在下不才,倒要问问薛郎君,倘若此举无用,这浪费的钱帛药材,又当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土豪大大八月桂花香扔了一个手榴弹,搂住么么哒(づ ̄3 ̄)づ╭?~ ☆、爆发   第十三章   帐篷内,诸位将士陡然一静。有人皱眉不悦,想替薛衍分辨。却被身旁之人拦了下来。只见颜钧集饶有兴味的看向薛衍,想知其如何作答。   却见薛衍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开口便道:“不提这些战地救护的常识,只说薛某方才提及的烈酒蒸馏法以及白药配方,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之物。若非亲眼看见营中将士受伤痛折磨于心难忍,薛某亦不会献上此方。至于薛某所献之法是否有益于受伤将士,倘若郎君不急,几日后便可见分晓。”   一句话未落,却见那随军郎中仍旧咄咄逼人的道:“小郎君舌灿生花,在下佩服。可在下的问题是倘若这一应举措没有效验,却浪费这些钱帛物力,又当如何?”   薛衍闻言,定定的看了这郎中一眼。但见那人年纪在而立至不惑之间,头裹幞头,身着浅青色圆领缺胯袍,阔脸横腮,鼻细面挺,蓄着短短的山羊须,印堂纹路十分混乱。   相书上说这样面相的人最是死犟执拗,跟这种人讲道理,通常是说不通的。   那随军郎中眼见薛衍只顾打量他,误以为薛衍被自己质问的哑口无言。洋洋自得道:“薛郎君小小年纪,只在海外藩夷之国呆了几年,就不识中原之大。实在可笑。某看你那师傅亦是才疏学浅,只不过学了些奇淫巧计,便自命不凡,生生忘了孔孟之道。小郎君既然亲眼目睹令师下场,就该引以为戒,行事切莫张狂。更不要以为学了些旁门左道,便能蒙蔽天下之人。”   若说薛衍方才还想着好声好气解答问题,听了这郎中一篇话,即便明知自己所谓恩师是凭空捏造出来的,薛衍亦有些恼火。   他本就不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心下不悦,面上七情立刻显露无疑。   “……做人要知进退,更要明白有付出才有收获。不想承担风险,就只能抱守残缺,故步自封。陛下新登大宝,为天下安定,休养生息,力排众议,施行新政。公等皆为陛下臣民,就算学不到陛下英明睿智的万分之一,总该效仿陛下海纳百川,推陈出新的气魄才是。难道明知事情有益于朝廷百姓却不去做,食古不化故步自封,才是正确的吗?”   一席话出口,只见提出质疑的随军郎中满面通红,恨恨说道:“小子口出狂言,着实可恶。”   薛衍亦冷笑,针锋相对道:“这位太医倒是心思沉稳,可有法子令受伤将士朝夕痊愈,不受伤病折磨?而不是在这里废话连篇,于事无补。”   “汝等竖子,岂敢辱我——”那随军郎中闻言大怒,指着薛衍便要叱骂。   薛衍冷笑,横眉怒对郎中指,寒声说道:“太医好口齿,以为恶人先告状就能颠倒黑白。方才你口口声声辱及家师,某还没跟你计较。现在你竟然倒打一耙,信不信我即刻辱你全家?”   薛衍此话一出,别说这满面怒火叱骂薛衍的随军郎中,就连许攸、蒋悍、颜钧集等人亦是神情呆滞,不敢置信的看向薛衍。   站在人群之中的魏子期不知想到了什么,细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   薛衍懒得理会神情呆滞的许攸诸人,他看着神情骄横,犹不知错的随军郎中,心下火气更胜。   自从穿越大褚四个来月,他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先是好心帮忙整理账册,结果莫名其妙背了一身骂名。如今更是倒霉,一心为公竟然反被人诘问为难,更连莫须有的授业恩师都被人指着鼻子痛骂。   古人有云天地君亲师,逝者为大,这随军郎中虽不知内里,但明知薛衍“恩师”已逝,却仍然口出恶言,其恶行在重视伦常礼乐的古代无异于杀人父母,挖人祖坟。可见其内心对薛衍恶意之深。然而今日之前两人却并无交集。   薛衍并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导致这郎中对自己厌恶至深。可薛衍亦深厌这郎中欺软怕硬,辱及先人的无理行径。又兼穿越多日谨小慎微,憋了满肚子抑郁。索性将这郎中当做出气筒,结合前世丰富的网上骂战经验,将这人从心性医术到为人处世,痛痛快快骂了一顿。虽然未曾辱及郎中家眷,但引经据典,洋洋洒洒,盏茶之内竟然没有一句重复。   直将人骂成彘犬不如,家国无望,滥竽充数的小人。   生生骂得这郎中脖粗面红,火冒三丈,最后一口鲜血喷薄而出,那郎中吐血之后亦昏迷过去。   薛衍这才口干舌燥的住了口,看着被其他两位郎中搀扶着的人,面带恶色的冷哼道:“某还以为他寻衅滋事,有多少本事。如今看来,他骂人的本事大概同他的医术差不多,聊胜于无而已。”   这一句话也没比方才的那些骂言好多少。在场诸人心有戚戚焉,总算认清了薛衍脾气好,但不是没脾气的事实。   薛衍冷眼看着营帐内面色尴尬的诸位将军,心想反正豁出去了,与其畏畏缩缩,到处背锅,被人当成软柿子想骂就骂,想捏就捏,还不如痛痛快快恣意过活。反正只要他还有价值没被掏空,这些人未必舍得他死。就算真的要他死,兴许死后还能回到后世呢。   旁人只活了一辈子的都没有如此惜命,他有幸活了两辈子,更不必为了苟活于世而委曲求全。   自觉骂完人后神清气爽的薛衍冲着颜钧集抱了抱拳,面色淡然道:“小子无状,叫诸位将军见笑了。”   然而颜钧集等人眼见薛衍面色,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颜钧集亦是莞尔,本以为这小郎君才学尤甚,只是性子绵软懦弱了些。可现在看来,不咬人的未必就是兔子,也兴许是没被惹急的猞猁狲。   蒋悍可不知道顶头上司的这些内心独白,眼见帐内诸将无人应话,蒋悍生恐薛衍尴尬,忙接口说道:“不怪你不怪你,也是他赵弼升言辞过激了。岂可辱及先人。”   直到蒋悍这一句话出口,薛衍方才知道,原来同自己争执的那位郎中名叫赵弼升。   薛衍颇为好奇的问道:“原来是赵太医,但不知薛某如何得罪了他,竟叫他如此辱骂家师?”   诸位将领闻言,相视苦笑,还是孙仲禾百般不忌,开口解释道:“那赵弼升从前得过燕王的恩惠。据说燕王曾在乱军之中救下他一家,并荐他入太医署,因而他对燕王推崇备至。小郎君献复式记账法,使得诸位将军顺藤摸瓜查出燕王大逆不道之事。他因此迁怒于你罢了。”   薛衍心下恍然,原来是燕郡王一脉的旧臣,兔死狐悲,树倒猢狲散,难怪看他不顺眼。   薛衍冷笑道:“看来这位赵太医还是个忠贞之士,我先前倒是错怪他了。”   不能怪薛衍心下恼火。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之所以大力推行新政,削减封王精简官员,除励精图治休养生息外,亦是担心太上皇老臣遍布朝野,处处掣肘。燕郡王自己作死,沉不住气举兵谋反,纵然其中有薛衍些微之过,但罪魁祸首仍在陛下。赵弼升不敢怨怼朝廷和陛下,就将怒火洒在他的头上,处处与他为难,甚至口出恶言辱及先人,他薛衍何其无辜。   更何况朝中老臣多如过江之鲤,倘若所有人厌及陛下时都要拿他做文章为难一番,薛衍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他们撒气的。还不如趁此机会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免得所有人都当他做面团儿拿捏。   闻听薛衍诛心之言,诸位将军相视一笑。许攸摆手笑道:“罢了罢了,小郎君明明是一心为公,却无端遭旁人非议,累及先人。此情此景就是许某遇见,亦难心如止水,何况郎君乎。”   没等薛衍回应,颜钧集亦开口说道:“大军得胜回营,小郎君又献上烈酒奇药配方与战地救护之法,这本该是两桩大好喜事,却没想到被这赵弼升搅了兴致。小郎君莫要生气,晚上庆功宴上,颜某必定亲自斟酒给郎君赔罪。”   薛衍闻言,连道不敢。他虽不知道赵弼升向他寻衅一事有无颜钧集刻意纵容之嫌,但也知道何谓无事献殷勤。总不过是颜钧集和许攸等人看他还有些许利用价值,不想他倒向老臣一脉。但不知他薛衍孤苦伶仃,平头百姓一个,哪里值得颜钧集等人如此大费周章。   暗自沉吟间,只听颜钧集携着薛衍的手一路走出伤患营帐,笑眯眯说道:“午后我接到军情驰报,朝廷大军三五日间必会抵达幽州。只是同陛下的旨意不同,跟随大军过来的不只是鲁国公和镇国公两位大将,还有战功赫赫的卫国公以及大褚建朝后,已多年不出京都的平阳长公主殿下……不知薛小郎君同令师在海外游历之时,可曾听过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殿下的威名?”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土豪大大八月桂花香扔了一个手榴弹,搂住么么哒(づ ̄3 ̄)づ╭?~ ☆、安慰   第十四章   由于先前营帐内的一番冲突,接下来的庆功宴上,薛衍表现的很是低调。虽然没有全程黑着脸的扫兴,但仍旧寡言少语,就连孟功亮同蒋悍在他面前插科打诨,提及蒋悍“污蔑”酸菜不好吃,建议薛衍今后做吃食不带蒋悍的份儿,都没能逗笑薛衍。   酒过三巡,筵晏正酣,薛衍趁着席上诸人推杯换盏没人注意他,索性悄悄彻身出来。   秋末冬初,天气寒凉。夜晚的幽州城外更是寒风凛冽。一轮明月高悬于空,地上清辉遍洒,阵阵夜风夹杂着枯草打旋飞过,整片天地越显肃穆。   薛衍长叹了一口气,索性放松心神平躺在枯草地里,双臂交叠枕在头下,举目仰望,只感觉头顶的天空触手可及。   古人曾诗云“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薛衍以前跟组拍摄的时候,曾跟同组的工作人员说现代人再难有这样的意境,因为现代都市的物欲横流早已蒙蔽了人们的感官,唯于声色犬马,柴米油盐。   可现在想想,这话真是够矫情的。难道古人就必定清高雅致,超凡脱俗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天下熙攘,利来利往。这可是老祖宗辈流传下来的名言,可见人要是真心算计起来,哪里还管什么年代地域呢?   薛衍正胡思乱想间,陡然听到一阵翅膀扑棱声。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只见满身白羽的海东青不知何时已降落在身侧,正歪着脑袋神情惬意的梳理鸟羽,月色清辉下,愈显神骏。   薛衍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对其垂涎欲滴,眼见神鹰触手可及,薛衍早忘了方才那一番憋屈,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右手试探着伸向面前的海东青,满面谄笑道:“白将军,你好帅啊。咱打个商量呗,你让我摸你一下,明天我给你炖肉吃。”   白将军漆黑的眼眸漫不经心的扫了眼薛衍,神色不怒自威。   薛衍下意识的缩了缩爪子。须臾,又腆着脸把爪子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白将军的翅膀。   白将军……没反应?   看着仍旧低头梳理羽毛的海东青,薛衍想了想,身子往前凑了凑,又摸了摸白将军的后背。   白将军梳理羽毛的身形一顿,一双犀利的眼眸定定看向薛衍。   薛衍霎时间屏息凝神,维持着双膝跪地,右臂向前的动作一动不动。半日,白将军恍若无事的转过头去,扇了扇翅膀。   薛衍心下大定,得寸进尺的屈膝向前,至白将军跟前谄媚笑道:“将军一鸟梳理羽毛多寂寞啊,不如让我来帮你。我还会做马杀鸡,顺便帮你按摩一下。”   说完,静静观察了一下白将军的反应。几息过后,两只纤细修长,肤色白嫩的爪子蠢蠢欲动的搭在了白将军的身上,轻轻抚摸着白将军油光水滑的皮毛。一下又一下。   心神全部放在海东青的羽毛上的薛衍并没有留意到,他双手落在海东青身上的一瞬间,白将军浑身微震,整只鹰都有些僵硬的一幕。更加没有留意到一人一鹰十丈开外,白将军的主人魏子期悄然站在树下,长身玉立。   唯有夜间晚风拂过,旷野间草树婆娑,清辉皓月之下,这幽州大营的三里之外,愈加静默。   次日一早,素日所盼终于“得手”的薛衍只感觉神清气爽,整个人终于恢复了往日乐颠颠十分开怀的模样。   早膳之时,一直担忧薛衍心存抑郁的蒋悍、孟功亮等人终于松了口气。又见到薛衍无视旁人,竟端了一碗色泽鲜红,闷香扑鼻的红烧肉走向魏子期……肩膀上的白将军。不觉越发好奇。   但见薛衍满面堆笑的走至白将军跟前,将装满红烧肉块的瓷碗放在食案上,开口说道:“白将军,在下信守诺言,已经给将军做了红烧肉,将军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众位将军:“……”   然而魏子期肩膀上的白将军并没有任何动作。薛衍耐心等了一会儿,却见白将军连个眼神都不分给食案上的红烧肉,不觉有些失望。   怎么同为海东青,白将军和阿翔的喜好竟然差这么多呢?   魏子期见状,颇有些莞尔,开口说道:“白将军只吃它自己捕猎的食物,这不怪你。”   薛衍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口问道:“那今后白将军捕猎到食物后,交给我庖制可好?”   魏子期面无表情地看了薛衍一眼,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这件事你同白将军自行商议便是。”   薛衍闻言,只觉得满头黑线,还没想好该怎么同白将军“自行商议”,却见蒋悍和孟功亮已经眼疾手快的抢过这碗红烧肉狼吞虎咽的吃掉,末了抹嘴说道:“白将军不吃也别浪费了,我们吃就是。”   魏子期略有些可惜的看了眼已经见底的空碗,举起的筷箸若无其事的伸向一旁的咸菜。   膳食过后,诸位将军或带兵操练,或出营巡视。薛衍担忧伤患营将士的病情,立刻默下烈酒蒸馏法的方子,一面督促将作监的匠人们按照他画的图纸将蒸馏烈酒的器具打造出来。   事关人命,颜钧集亦是亲自下令,督促将作监的匠人们一定要尽快完成薛衍需要的器具。   而另一厢,得到了白药配方的孙仲禾同其他几位随军郎中亦有些挠头。   云南白药堪称后世国药,其药效惊为天人,其配方更是复杂无比。孙仲禾纵然有各种草药成分在手,想要复原白药的真正配方,仍旧是难如登天。   完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孙仲禾只好缠着薛衍追问各种细节。薛衍无可奈何,除了不断向孙仲禾描绘其药效外,被逼无奈下甚至连一粒五百毫克的胶囊中各色草药成分各含多少都和盘托出。   只可惜搜肠刮肚的回忆除了叫孙仲禾不断吐槽“为什么好生生的汤药要研磨成粉,塞进小小的药衣里面”之外,根本于事无补。   还好孙仲禾本就擅长外伤诊治,又有薛衍献上的战地救护与包扎之法相辅佐,整座大营内的伤亡感染情况得到基本控制。目前为止,出了三名流血过多,伤势过重,实在挺不下去的将士外,其余将士并无伤亡。   反而都在渐渐的好转。   眼见战地救护法已现其效,这让营中将领和太医们欣喜若狂之余,对薛衍所提的烈酒擦伤和白药内服的建议更加期待。   颜钧集再次下令叫将作监的匠人们日夜赶工,务必将蒸馏所需器具在连夜赶制出来。   而孙仲禾在绞尽脑汁想法设法也不能复原白药的方子后,亦终于神差鬼使的想到了一个人。他跑到颜钧集的帅帐内,当着列位将领的面,眼睛发亮,满是憧憬的推举道:“孙某才疏学浅,力有不逮,只能辜负小郎君与列位将军的期望。可是家兄医术精湛,博学多识,必定能见微知著,复原这道药方。”   众人闻言,也不觉好奇问道:“老太医此言当真?不知令兄姓甚名谁,目今在何方?”   孙仲禾含笑捋须,颇为自得的道:“说起来,诸位将军亦应有所耳闻。家兄便是杏林中备受推崇,亦被民间百姓传为‘药圣’的孙伯谷。”   众人闻言,不觉一惊,颜钧集更是脱口说道:“原来竟是妙手回春,三辞帝王诏的孙真人。却不想竟是孙老太医的胞兄。”   孙仲禾摆手轻笑道:“同家兄的医术相比,我这点手段便是萤火之光,不值一提。所以如果我们能找到家兄,以家兄之博学,定能复原这白药药方。”   “可是孙真人向来行踪不定,我们又去哪里找寻真人?”   一句话未落,只见孙仲禾满面促狭的说道:“这倒不急。家兄少年时游走天下,与卫国公相交莫逆。前些日子我与家兄通信,闻听家兄被卫国公邀至府上做客。想来这次卫国公与长公主殿下随军前来幽州,家兄十有八、九亦会跟随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卡文,删删减减好多次仍旧不太满意,所以少了点_(:з」∠)_ ☆、认亲   第十五章   有了颜钧集的帅令,将作监的匠人们果然日以继夜,将蒸馏烈酒的器具连日赶制出来。   一应器具送到幽州大营的时候,蒸馏器的古怪模样立刻引起了营中将士的好奇。蒋悍等吃货更是围着蒸馏器团团转,时不时垂涎三尺的看着营帐角落里摆放的几十缸用来蒸馏的原酒。   薛衍掀帘入账的时候,恰好就看到了蒋悍趁着别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蒸馏器上,悄悄的躲在角落里偷酒喝的一幕。   看到薛衍明察秋毫,正在偷酒的蒋悍动作一僵,旋即若无其事的起身,先声夺人道:“薛小娘,你叫将作监打造的这些器具,真的能酿出比市面上的烧酒还要浓的烈酒?”   蒋悍所提烧酒,便是大褚盛极一时备受追捧的剑南烧春酒。后世曾有一些学者认为这时的烧酒便是蒸馏酒。不过后来有文献《投荒杂录》中指出,所谓烧酒真的就是“把酒灌在翁中泥封然后放在火上烧”的酒。而这种烧酒的最高度数大概也不会超过二十度。   至于薛衍此时要酿的蒸馏酒,后世的历史学家们普遍认为其技术工艺最早出现在元朝。虽然也有学者在宋代史籍中发现了蒸制烧酒所必须的蒸馏器的图形,从而推论宋朝的时候已经有了蒸馏酒。但是不论怎么讲,此时的大褚是绝对没有的。   想到这些捧着低度酒自诩千杯不醉的汉子们在喝到真正的烈酒后的反应,薛衍看好戏的瞥了蒋悍一眼,笑眯眯说道:“酒烈不烈,酿好之后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不过我得提醒你,这些酒可是为了给受伤的将士们擦伤防感染的,可不是给你喝的。”   蒋悍嘿嘿一笑,摆手说道:“俺知道,俺就是问问,问问。”   薛衍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口不应心的蒋悍,走到蒸馏器面前仔细的打量起来。   一旁的将作监匠人们自信的挺了挺胸膛,矜持的问道:“不知将作监的手艺能否入小郎君的眼,这些器具小郎君还满意否?”   虽然在此前的制造过程中将作监有磨洋工之嫌,不过薛衍不得不承认,将作监的手艺还是非常不错的。至少这制作工艺严格按照他给出的图纸来,而且每一处衔接的细节部分,都达到了薛衍想要的效果。   一番检查之后,薛衍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果然是将作监的手艺,就是不凡。”   将作监的匠人闻言,拱手说道:“小郎君过赞了。都是为了将士的性命着想,将作监不敢不尽心。”   顿了顿,又解释似的说道:“前些日子行军总管率领大军大破燕营,虏获兵俘无数。这一仗打的甚是激烈,粮草军备亦是损耗不少。过两日朝廷大军抵达幽州,想要平叛泾州,其粮草兵备少不得也要我幽州大营供应一二。所以这些时日将作监很是忙碌,若是耽误了小郎君的事情,将作监实在愧矣。”   薛衍闻言暗笑。若说颜钧集带领大军突袭燕营,其粮草军备有所损耗,但是在大破燕营,清缴了燕营的粮草军备后,多少损失也该补回来了。至于朝廷大军平叛泾州须得从幽州调集粮草军备一事,更是可笑。   大褚施行府兵制,兵卒参军须得自行准备粮草物资。而朝廷大军挥师北上,自然也会预备充分。就算准备的不充分,幽州乃天下重镇,军中物资本就比天子亲军更为丰厚。将作监这一番说法,实属无稽敷衍之谈。   不过有敷衍总比无视的好。薛衍在幽州大营连连立功,颇受将军们的重视。然而毕竟年岁尚浅,且并无官职在身。想要号令幽州官署治下的将作监,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将作监碍于颜钧集的面子,愿意向薛衍解释。虽然这番解释很是草率,但薛衍也得顺着台阶下来。这便是官场相处之道。   想到这些,薛衍不由苦笑。上辈子出身道具师世家,有长辈照应,自己在各大剧组内只负责认真工作即可,哪里遇见过这许多的人际纠纷。如今空降大褚,人单势孤,可算见识到这些“职场潜规则”了。   这半余年的生活竟然比他上辈子二十来年加起来都累。   面上乐呵呵的打发掉将作监来人,薛衍事不宜迟,即刻带领火头营兵卒们开始一步步的蒸馏烈酒。   经过几个月的短暂相处后,火头营的将士们对薛衍已经产生了初步信任。再加上蒋悍等将领与太医孙仲禾的从旁辅佐,薛衍在火头营内更是如臂使指,很快便将蒸馏烈酒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正在此时,姗姗来迟的朝廷大军终于踏上幽州边境。颜钧集在得到斥候的急报后,立刻率领心腹大将们整军亲迎至三十里外。考虑到朝廷大军中还有卫国公及平阳长公主这两位目的明确的。颜钧集更是投其所好,将白身的薛衍也强行纳入迎接团。美其名曰“叫朝廷大军见识一下我幽州大营出来的少年天才。”   面对颜钧集敷衍至极的回答,薛衍连吐槽的欲、望都没有。只好放下已经到最后关头的酿酒工作,跟着幽州大营的将士们出营三十里外——   此时此刻,薛衍再次感谢父亲和爷爷当年强逼着他去草原练习马术,不然的话,他现在就得跟在众位将军的马后长跑了。   未时三刻,跟着幽州大营的将领们顶着萧瑟的秋风站在官道上的薛衍终于看到了朝廷大军的影子。身着明光铠的天子亲军在军容军备上果然较之大褚边军更为威仪肃穆。为首的几位朝廷将领相较于颜钧集的圆滑老辣,也更有些锋芒毕露,意气风发的意思。   薛衍尝听蒋悍说这些陇右军在陛下的率领下,从晋阳起兵至攻打洛阳,每每欲战则战,遇强则强,其势凶猛,其将精锐,堪称虎狼。兼之陛下登基,其麾下亲军摇身一变成天子嫡系,其骄傲凛然之气更胜。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然而让薛衍更觉古怪的,是朝廷将领中有一男一女夫妻,虽说薛衍从旁人口中已知这对夫妇乃是威名赫赫战功无数的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然见其音容笑貌竟然与薛衍现世父母无异,饶是薛衍经历了这半年的世态炎凉后心性更趋沉稳,狠狠将一句“爸妈”憋在嗓子眼儿,亦忍不住一眼又一眼的打量过去。   而这一对夫妇在看到跟在幽州将领之末的薛衍后,更是难以自持。那相貌姣好,满目英气的妇人甚至顾不得颜钧集的含笑寒暄,趋马上前至薛衍跟前,一双凤目狠狠在薛衍身上看了个遍,颤声说道:“你是衍儿,是我的衍儿?”   薛衍不知怎么地,也是眼眶一热,不由自主的吸了吸鼻子,脑中却不忘紧紧绷着一根弦儿,开口说道:“在下薛衍,见过长公主殿下。”   落在平阳长公主身后的卫国公薛绩也拍马赶了上来。态度急切的向薛衍问及“多大年纪了,其师当年是如何形容其父母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可还记得儿时之事……”   卫国公在旁问,平阳长公主就在旁拉着薛衍的手淌眼抹泪。虽然这十来年中他们夫妇被骗无数,但从未放弃过寻找儿子的希望。这次在燕郡王庄毅的檄文和朝廷的军情驰报中得知幽州天降神童薛衍,他们更是不管不顾的寻了过来。   只一个照面,他们便觉得有戏。只因薛衍不论音容笑貌还是言行举止,都与少年时的卫国公颇为相似。而且这位少年给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的感觉,也颇为强烈。   就好像无形中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他们牵在了一起。让他们感同身受,只一眼便感觉到了对方体内的血脉流动一般。   薛衍在幽州大营呆了半年多,亦曾听人提及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的战功赫赫及风流韵事。然而有许攸、颜钧集的禁口令在先,薛衍至今不知卫国公府走失孩童一事。   但此时的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表现如此明显,薛衍就是傻子也该猜到了什么。心生警惕之余,薛衍立刻强调道:“在下父母双亡,自幼跟家师周游海外,不论卫国公与长公主殿下想找什么,薛衍断断不是二位要找的人。”   然而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在听到薛衍的话后,更是坚定的说道:“你不要急着撇清,令师捡到你的时候,你还是垂髫小儿,根本记不得什么。何况令师也说过,他捡到你的时候,你高堂已经遇难。可见内里详情令师亦不得而知——”   “哎呀你别啰嗦了。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有什么用。他若不信,我们滴血认亲便是。”平阳长公主的性情似乎比卫国公还要急躁,不待卫国公分说明白,便拉着薛衍的手要滴血认亲。甚至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根银针,又吩咐将士取水银来。   话音未落,立时便有将士将贴身的胡囊解下,又有人从旁递过一只浅口白瓷碗,倒了半碗水银。其业务纯熟程度,一看就是多次演练。   薛衍哭笑不得,忙抽手说道:“滴血验亲实属无稽之谈。就算你我血液相融,也不能证明我就是你的儿子。因为这幽州大营的泰半将士跟我来个滴血验亲,这两滴血也基本上可以相溶的。”   谁让他是万能O型血呢!   闻听薛衍之言,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将信将疑。盖因这么多年来,他们寻找到的所谓“大郎”,不论其过往遭遇编的多么滴水不漏,在滴血验亲这一块皆不能通过。何况“滴血验亲法”自古有之,倘若真无效验,为何传了这么多年?   薛衍见状无法,只得伸出手去任由平阳长公主施为。然后在两滴鲜血相溶,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还未来得及振奋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掉碗里的水银,示意将士将瓷碗清洗干净后再倒入水银,顺手拽过身旁之人的胳膊针刺指尖挤了一滴血,然后自己也以同样之法滴了一滴血进去。   众人屏息凝神,须臾之后,只见碗中血滴果然慢慢相溶。众将哗然。   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则宛遭雷劈。 作者有话要说:是闻香不是蚊香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8-23 22:07:47 猫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8-25 11:19:49 蟹蟹土豪大大萌哒地雷,搂住么么哒(づ ̄3 ̄)づ╭?~O型血其实也不是万能血,至少跟那些RH-(阴性)血就是不能相溶的,但是后者更少就是了_(:з」∠)_ ☆、亲人   第十六章   薛衍的举动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坚持了十多年的希望憧憬击得粉碎。   如果连“滴血认亲”都不能作为父子相认的确凿证据,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他们又该如何找寻自己的儿子。   连番打击下,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均有些摇摇欲坠。看着两人绝望至崩溃边缘,在场众人不忍的别过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平阳长公主率先缓过神来,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光芒,盯着薛衍的耳朵状若癫狂的问道:“你的右耳,你的右耳后面是不是有一道疤,米粒大小,贴着耳垂。”   薛衍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心下只有一个想法,“该不会真的这么巧罢?”   平阳长公主一见薛衍动作,欣喜若狂,连忙扑上来扳过薛衍的耳朵,果然看到耳垂后面小小一道疤痕。卫国公还不知所以,只听平阳长公主兴奋的说道:“果然是衍儿,果然你就是我们的衍儿。”   话落,回头向卫国公解释道:“这件事情我跟谁都没有说过。十一年前,薛郎你带兵出征,留我一个人在家照顾衍儿。彼时衍儿才两岁多一点,正是好动贪玩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不肯睡,闹着我陪他玩。结果玩闹的时候我一眼没照顾到,他便撞上了身后的花几。黄金枝宝石花瓣的盆景十分锋利,戳在了衍儿的耳后,便留下这么一道疤痕。我当时怕公婆怪罪,怕你知道心疼,我都没敢说。只悄悄给他抹药,将养了半个月也就好了。哪里想到次年上元节,衍儿便……”   卫国公不待平阳长公主说完,已经欣喜若狂的奔了过来,细细端详了薛衍耳垂后的疤痕,喜极而泣,朗声说道:“苍天垂怜,苍天垂怜,你果然是我们的衍儿,果然就是……”   薛衍看着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状若癫狂,抱着自己失声痛哭,看着两人同自己父母宛若一般的音容笑貌,将口中的辩解咽了下去。   兴许这便是他莫名穿越到大褚后,老天爷赐给他的一段缘分。不然的话,又如何解释卫国公夫妇与自己的父母相貌相同,彼此相见后的感应相似,且连儿时受伤留下的疤痕都一模一样?   薛衍腹内百感交集,双目含泪,一双手臂却悄悄的环上了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的脖颈。   事已至此,众人只当双方认亲成功,纷纷上前恭喜道贺。颜钧集更是万分自德,上前拱手道:“恭喜卫国公,恭喜长公主殿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找到了大郎君。”   说罢,亦笑向薛衍道:“也恭喜大郎君,终于能找到生身父母,承欢膝下。”   薛衍看着满面欣慰的颜钧集,再看看一旁心照不宣的许攸等人,突然明白了他们的算计。   不过同之前的心塞委屈不同,此时的薛衍内心十分平静。说到底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对方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更给了自己安身立命,建功立业的机会。就算对方不过是顺手而为,就算对方各有盘算,倘若不是遇到这些人,以大褚蓄奴成风的习俗,骤然穿越身材缩水又身怀异物的薛衍很可能因为黑户的身份被人当成逃奴驱使,届时任打任骂,恐怕连生身自由皆无,更遑论今日认得父母之机。   所以换个角度去想,不言及其他,单从结果来看,这样的局面已经很好了。   被卫国公夫妇拥抱在怀的薛衍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找到了亲人之后,他的思绪也开阔许多。   暗自沉吟的薛衍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簇拥着上了马,众人一路说说笑笑回至幽州大营。   幽州大营的校武场内,身负天子使节重任的卫国公薛绩端然站在封将台上,从密封的信筒内拿出陛下的敕令,肃然说道:“大褚皇帝令,河北道行军总管颜钧集及麾下将士接旨——”   自颜钧集始,幽州众将士轰然下跪听旨。卫国公薛绩将陛下的恩旨与赏赐逐条说出,前面几条都是陛下对颜钧集率领幽州大营诸将士主动伏击燕贼兵马的赞扬和恩赏,其赏赐按照有功将士官职大小功劳大小分为升官加爵、赏赐钱帛美酒不等。   最后一条则提到了名义上查账逼反燕郡王实则仍是平民白身的薛衍。   刨除圣旨内的那些云山雾罩的堆砌词汇,最终大褚皇帝陛下对薛衍的赏赐便是入京面圣、备选千牛卫——   此言一出,别说是薛衍自己,整座幽州大营的将士全都震惊了。   因为备选千牛卫的资格非常复杂,其中一条硬性规定便是其祖辈父辈必须是王公亲贵或朝廷三品以上职事官。   换句话说,必须得是王三代、官二代,且自身年龄不满十四岁,才有资格去备选千牛卫,然后还要经过一系列的经史子集、弓马骑射的考核后,最终通过者才有资格成为千牛卫。而千牛卫的品级则是令大褚文武百官都颇为眼红的正六品下阶。   诸如魏子期、许攸、蒋悍、孟功亮等人,能在如此年轻之际身居三品、五品之高官显位,除这些年遇战英勇战功赫赫外,其出身无一不是千牛卫。   而薛衍在此之前不过是一介白身,声名不显,陛下不曾见过其人,却在圣旨中直接下达了这样的旨意……诸位将士心思回转间,不由得目光灼灼的看向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   宣读过陛下旨意的卫国公若无其事的收起敕令,双手递给面前的颜钧集。等到颜钧集与诸位将士起身后,身形一晃至薛衍跟前,满脸笑意的扶起薛衍,道:“这些年衍儿流荡在外,吃了不少辛苦。今后有父亲母亲疼你护你,再不会叫人欺负了你。你尽可安心便是。”   薛衍并未留意到卫国公的一语双关之意,他仍旧对陛下旨意中的赏赐备选千牛卫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若论及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的舐犊之情,薛衍自然能体会到。可是他不能理解,远在千里之外的卫国公夫妇为什么就笃定了他一定是他们的儿子。倘若不是的话,他们请求陛下恩赏他备选千牛卫,届时岂不尴尬?   陷入牛角尖的薛衍并没有注意到,陛下在给他的旨意中说的是“入京面圣,备选千牛卫。”   既然是备选,自然有选的上和选不上。倘若薛衍真的是卫国公府走失的大郎君,那么自然就选的上。倘若不是的话,待面圣后视其才学眼缘,另行赏赐亦无不可。反正最终的解释权在于陛下,正说反说,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   看着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对薛衍呵护备至,唯恐怠慢分毫。颜钧集了然一笑,开口说道:“朝廷大军长途跋涉,一路奔波辛苦。某已经叫营中将士预备好了庆功酒宴,只请诸位将军歇息片刻,晚上一同庆功,也是给诸位将军接风洗尘。”   鲁国公蒋志闻言,朗声笑道:“有酒好,俺老蒋就喜欢喝酒吃肉。”   一语刚落,又笑向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道:“况且卫国公与长公主殿下又逢此大喜之事,更应该多喝几碗好生庆祝一番。”   闻言,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相视一笑,给薛衍介绍道:“这是你鲁国公蒋伯父。”   薛衍上前,躬身见礼道:“小子见过鲁国公。”   “哎,做甚么如此客气,叫俺蒋伯父便是。”蒋志摆了摆手,指着缩在人群角落里的蒋悍喝骂道:“看到老子还装甚么鹌鹑,还不快过来。”   骂的蒋悍脚不沾地的小跑过来,神情畏惧至甚。   蒋志一双铜铃似的牛眼狠狠瞪了蒋悍一遍,转脸笑向薛衍道:“这是你蒋伯父不成器的儿子蒋悍,你们都在幽州大营,想必早就认识了。这小子没欺负你罢?他要是敢欺负你,你跟蒋伯父说,蒋伯父暴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蒋悍闻言,一张黑脸立刻变成苦瓜色,背着蒋志朝薛衍拱手讨饶,祈求薛衍务必要替他美言几句。   薛衍有些好笑的看着不停朝他作揖的蒋悍,开口说道:“蒋游击对小子有救命之恩——”   “哎,你小子又见外不是。叫甚么蒋游击,他在家里排行老五,你直接喊他五郎便是。”蒋志话音未落,蒋悍也连忙附和道:“对、对,叫五郎便是,叫五郎亲切。”   薛衍轻勾唇角,抬头看了看护在身侧的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顺着蒋志父子的意思改口道:“五郎对小子有救命之恩,小子感激不尽。”   蒋志朝蒋悍翻了个白眼,粗声粗气的道:“那是他小子该当的。卫国公征战沙场多年,救过俺老蒋的次数俺都数不清,这小子才救了你一次,差远了。”   闻听此言,薛衍有些无语。   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亦是忍俊不禁,开口同蒋志说了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还说他作甚”的话,又指着一旁但笑不语的清隽文士笑道:“这是你镇国公魏伯父。”   薛衍依礼相见,镇国公魏无忌含笑抚须,指着静立在旁的魏子期说道:“这是我的儿子子期,师从卫国公,也便是你的师兄了。你若有甚么事情无法解决,便跟子期明言,他会帮你的。”   薛衍拱手道谢,接下来又按卫国公夫妇的意思见过几位朝廷将领,平阳长公主急着同薛衍独处相谈,便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且各自回营歇息,晚上庆功宴上再聊不迟。”   在场诸人莞尔,不过也非常理解卫国公夫妇的心情。颜钧集善解人意的道:“早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下榻之处。且叫将士引你们过去便是。”   于是众人拱手道别,卫国公夫妇一路领着薛衍的手回至营帐。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土豪大大八月桂花香扔了一个手榴弹(づ ̄3 ̄)づ╭?~蟹蟹土豪大大咕噜小月亮扔了一个地雷(づ ̄3 ̄)づ╭?~ ☆、冬衣   第十七章   不提营帐内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如何嘘寒问暖,同薛衍叙尽离情。只说晚间庆功宴上,薛衍叫火头营的将士们将刚刚酿好的烈酒搬两大坛过来送与大家庆功饮宴。余者交与太医孙仲禾,方便他和随军郎中给受伤将士换洗药布擦拭伤口,避免感染。   颜钧集等幽州将领早从薛衍口中得知此酒甚烈,如今但闻酒香扑鼻,其甘冽醇厚比之寻常酒水犹如天地之差,将这些本就喜好杯中物的军中汉子们腹内馋虫全被引了出来。   蒋悍更是没出息的对着两个大酒坛子连连吞口水,粗声粗气的道:“薛小娘——”   一句话未完,便被鲁国公一个巴掌拍在脑后自动消音。乖乖的改口道:“怪道薛小郎君对此烈酒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将其他酒水都比下去啦。”   鲁国公蒋志趁着大家不注意,已经倒了满杯饮下。霎时间,只觉得一团烈火从口中蔓延至肺腑,萦绕在周身的初冬寒意立刻被驱散殆尽。烈酒的醇香气息弥漫五内。   鲁国公蒋志情不自禁的拍案叫好,手脚利落的替自己又倒了一碗酒饮了大半碗,心满意足的呼出一口酒气,朗声笑道:“好酒,好酒,好烈的酒。这才叫喝酒,喝了这么一碗酒,俺老蒋以后再也不想别的酒喝了。就连陛下的琼浆玉露俺都不想了。”   宴上众将闻言,不觉莞尔。镇国公魏无忌自知酒力不胜,学着薛衍和平阳长公主的模样,端着酒碗小口小口的喝酒驱寒,亦觉满口余香,忍不住赞道:“果然是好烈的酒。只怕酒力稍弱的人,喝上两碗就要醉了。”   颜钧集闻言。摆手笑道:“薛小郎君酿造烈酒,本也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言毕,将大捷后营中将士伤患颇多,薛衍不忍见将士受苦,献战地救护法、蒸馏酒及云南白药配方的事情交代分明。末了,唏嘘道:“薛小郎君不思小利而心怀天下,实乃真性情矣,我辈不如。”   薛衍自入幽州大营半年多,心性纯良少与人争执,一心为公而不计较个人得失,一应举措众人全都看在眼里。虽然暗中也有人对薛衍此举不以为然,但这种心怀天下与人为善的人,总是更容易赢得旁人的亲近与敬重。这一点从越来越多的将士对其言听必从,有呼必应的种种举措上可窥见一二。   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为人父母,打量薛衍时本就觉得“自家儿子怎么都好”。又听颜钧集如此盛誉,更是与有荣焉。宴上众人跟着凑趣,更是将薛衍夸得天花乱坠,其溢美之词就连薛衍自己听了都觉得耳朵发烧。   偏鲁国公蒋志不但喝一口酒夸赞一番,最后仍觉不过瘾,更拍着卫国公的肩膀说道:“我看这小子十分投缘,倘若卫国公不弃,蒋某想收薛小郎君为义子。俺蒋志统共五个儿子,都跟俺一般粗鲁愚笨,还没有薛小郎君这么乖巧聪明的。平阳长公主不愧是女中豪杰,生个儿子都比旁人会生。”   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听鲁国公说的不像,便知他已有七分醉意,不好同醉鬼计较,只能摇头苦笑。   偏鲁国公借着酒疯纠缠不休,一时提及卫国公曾救他多次他无以为报,如今卫国公又不许他认义子,是不是瞧不起他?一时又说自己看薛衍十分投缘……闹得卫国公夫妇无法,最终只能颔首答应。   鲁国公当着庆功宴上所有将士们的面,就要薛衍给他磕头敬酒。又从怀里掏出一方陛下赏的双螭璧形绦环白玉佩塞到薛衍手上,美其名曰是认义子的信物。又招过一旁看笑话的蒋悍过来同薛衍见礼,蒋悍走过来时冲着薛衍拱手笑眯眯说了声“薛家弟弟”,让薛衍霎时间有种“水浒乱入”的错觉。   末了,醉意醺醺的鲁国公蒋志还不忘拉着薛衍的手语重心长的嘱咐道:“你如今是俺蒋志的义子了,要懂得孝敬义父……诸如今日庆功宴上的烈酒,回京后先给鲁国公府送上十坛。”   薛衍:“……”   好好儿的庆功宴被鲁国公闹成了认亲大会,颜钧集等诸位将领笑颜旁观,只顾凑趣。最终闹哄哄的尽兴而散,众人各自回营帐内安置,薛衍不出意外的被卫国公同平阳长公主带回营帐内,促膝夜谈。   卫国公薛绩看着越显沉默的薛衍,温言笑道:“衍儿是感觉乏累,还是对今夜诸位将领的态度有些不适应?”   薛衍闻言但笑不语,只因两者皆有。   卫国公同平阳长公主相视一笑,平阳长公主开口说道:“鲁国公秉性淳朴,外粗内细,又有从龙之功,所以简在帝心。你父亲对他有救命之恩,你的性子又对了他的脾胃,所以他收你为义子,倒是没有什么害处。那个蒋五郎嘛……”   平阳长公主轻勾唇角,沉吟片刻方说道:“他是鲁国公的第五个儿子。他出生的时候,鲁国公已经是前朝大将,所以蒋五郎自幼锦衣玉食,不比他上头几位哥哥知道人情冷暖世道艰难,秉性也桀骜了些。”   以此类推,许攸、孟功亮皆是如此。倒是魏子期,因为自幼跟随卫国公习武打仗,征战沙场,耳濡目染下养就一副沉稳性格,也明白什么叫爱兵如子,诚以待人。   薛衍默然点头,只觉得这些人果然就是些纨绔少爷的脾气,跟他上辈子见过的那些官二代富二代都差不多。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就算其为人心性不坏,可是待人接物每每要衡量外物,就会给人以只能共富贵而不能共患难的感觉,实在叫人难以交心。   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见状,便知道薛衍心中有数,心下宽慰之余,又向薛衍说道:“至于颜钧集此人,则是外宽内忌,看似圆滑实则倨傲非常,性喜投机之事。他早些年跟随你父亲学习兵法,却又在陛下问及此事的时候,言语含糊怀疑你父亲有藏私之嫌……当年陛下还是擎王的时候,因为太子之争同太上皇、息王、祁王剑拔弩张,又是他伙同擎王府旧部极力劝说陛下发动宣武门之变,如今亦是从龙功臣。”   说话间,守在帐篷外的卫国公府亲随端着清水和一应洗漱之物进入帐篷。烛火辉映下,薛衍这才发现进来伺候的亲随竟然是昆仑奴。   留意到薛衍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那沉默温厚的昆仑奴展颜微笑,躬身敬道:“见过大郎君。夜色已甚,大郎君请洗漱罢。”   薛衍点了点头,下意识的道了声“多谢”,那昆仑奴抬眼望向薛衍,又是一笑。   等到昆仑奴彻身出去之后,平阳长公主方才说道:“他们是你父亲身边的亲卫,共有三十六人。秉性醇厚忠心护主,最得你父亲信任。”   顿了顿,又问道:“对了衍儿,你喜欢动物吗?”   薛衍闻言,联想到自己上辈子养的一只猫和两只哈士奇,下意识点了点头。   平阳长公主见状喜道:“那就好,你父亲在家里养了两只大虫,我还怕你不喜欢。正犯愁要怎么打发它们呢。”   卫国公连忙补充道:“衍儿莫怕,家里的大虫性情温顺,皮毛顺滑,你若见了一定喜欢。”   薛衍愣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原来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口中的“大虫”就是“老虎”。   ****   次日一早,薛衍在满营的烈酒味中悠然转醒。彼时卫国公早已起身洗漱,至校武场练武,平阳长公主端坐在卧榻旁的席子上,正低着头一脸认真的缝补衣物。眼见薛衍转醒,温声笑道:“衍儿起来了,昨夜睡的可好?”   昨夜同卫国公夫妇畅谈,其实薛衍并未怎么睡。不过在平阳长公主问及此事的时候,薛衍仍旧点头笑道:“睡的很香,连梦都没做。”   平阳长公主闻言浅笑,向薛衍说道:“我跟你父亲从京中过来的时候,比照你这个年岁的小郎带了好些衣裳鞋袜,不过你的身量比我想的要瘦小一些,这些衣物都有些不合身。阿娘帮你改一改,改好了你穿着就合身了。”   薛衍躺在卧榻内,看着平阳长公主温言浅笑的模样,赧然说道:“不用了,我待会儿还要去伤兵营和火头营,还是穿之前的短褐方便做事。”   “那怎么能行?”平阳长公主皱眉,很不赞同薛衍的“将就”之举,“你从前是平头百姓,按照朝廷规矩你要穿粗布短褐,可是你现在是卫国公世子啦,就不能那么穿。而且那些粗布衣裳穿着又不舒服,又不保暖,哪里有阿娘做给你的衣裳好?”   顿了顿,又眼圈儿微红的道:“阿娘这些衣裳都做了好些年啦。从你三岁被拐的那一年起,阿娘每年都按照节气给你做衣裳。阿娘本来是不会针黹女红的,可是练了这么多年,绣工也很好啦。阿娘不知道你的尺寸,就比照着年纪相仿的孩子的身量做。阿娘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看你穿了。没想到老天爷还是眷顾我和你父亲,终于把你找到啦。”   薛衍看着平阳长公主喜不自胜眉开眼笑的模样,只觉得眼眶微热,忙颔首应道:“我穿!我穿!” 作者有话要说:木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8-27 21:03:22 咕噜小月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8-28 10:20:26 咕噜小月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8-28 10:20:28 蟹蟹土豪大大萌哒地雷,搂住么么哒(づ ̄3 ̄)づ╭?~ ☆、共食   第十八章   薛衍穿着平阳长公主亲手做的“爱心妈妈装”走出营帐,初冬的寒风凛冽,扑在人脸上就跟刀割似的。但薛衍却半点感觉不到初冬的萧瑟,只觉得浑身暖暖的,走在路上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一路欣然至火头营,只见营帐内除了相识的兵卒正在烧饭,还有孙仲禾带着一位鬓发如霜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围着角落里的蒸馏器团团转。   薛衍上前见礼,孙仲禾回首,指着身旁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向薛衍介绍道:“这便是家兄孙伯谷,昨夜孙某已将小郎君默下的白药方子交给家兄,家兄研习一晚,已经略有眉目。”   薛衍闻言,亦是欣喜非常,笑向孙伯谷作揖道:“见过孙道长,早就听闻孙道长医术高超,悬壶济世,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孙伯谷摆了摆手,道:“不过是些许浮名罢了,不值一提。倒是薛小郎君心怀天下,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伤患兵卒,居然能交出这些价值千金的医药配方,孙某佩服。”   薛衍闻言,只得谦辞说道:“我不过是尽我所能罢了,钱帛有价而人命无价,只要人还在,就什么都不怕。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敝帚自珍呢!”   孙伯谷听闻薛衍这一番话,心下更是叹服。两人话题又转到蒸馏酒上的品质和功效上。   正兴致勃勃议论之际,只听一旁的孙仲禾长叹一声,满面愁郁的说道:“这烈酒消毒的法子果然有用,只是耗费粮食颇多。今夏山东诸州大旱,至八月未央,关东、河南及陇右诸州又连遭霜降,致使百姓颗粒无收。朝廷虽然开仓济粮,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我大褚百姓连果腹之食皆无,军中将士却还要用烈酒消毒。长此以往,只怕……”   孙仲禾摇了摇头,满是唏嘘。   薛衍闻言心下一动,想到什么,略有些迟疑的道:“其实若论及擦拭伤口避免感染的功效,有一物倒是比烈酒还好用些。耗费的粮食也相对更少。只是——”   孙伯谷脱口问道:“只是如何?”   “只是这制作工艺我不太熟悉。”薛衍说的是实话,当初跟某剧组参观酒厂的时候,薛衍因兴趣爱好,一门心思只放在各种酒水的酿造工艺和蒸馏流程上。对于医用酒精的制作方法,只知道他的原材料除了粮食外,好像还可以用秸秆、稻草、麦皮之类的东西,而且蒸馏过程中温度比烈酒低,蒸馏次数也比烈酒多,其他的就不得而知了。   倒是用白酒提纯得到酒精的方法很简单。就是隔水加热,然后用冷凝管多次提纯。只是这种方法相对于蒸馏烈酒而言……更费粮食。   不同于薛衍的种种顾虑,孙仲禾孙伯谷两兄弟却是眼睛一亮。只是碍于薛衍如今的身份,大家不好在薛衍没开口的情况下,跟他要配方。   却见薛衍皱眉沉吟片刻,开口向孙仲禾讨要纸笔,接连写满了几张黄麻纸后,笑着说道:“这个东西叫做医用酒精,其制作工艺同烈酒蒸馏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在蒸馏温度和次数上有别于烈酒。而且制作原料是稻草、麦皮、秸秆等物,倒是不需要跟百姓争口粮了。只是有一条,这医用酒精不能食用,否则对身体有害。”   言毕,将手上的黄麻纸递给孙仲禾。又指着一副图纸说道:“这个东西叫冷凝管,用它可以从烈酒中提取酒精……”   薛衍同孙仲禾详细说了些注意事项,方道:“还请孙太医跟将作监的匠人们打声招呼,叫他们尽快打造出来才是。”   至于为什么不是自己直接去打招呼,薛衍表示他对将作监几次磨洋工的态度心有余悸。人命关天,还是让说的上话的人去沟通好了。   然而孙仲禾听了薛衍的话后,却是诡异一笑,开口说道:“还是薛小郎君去将作监说明罢。孙某敢同小郎君打赌,这次你去,效果必定比我去要好。”   薛衍将信将疑,却耐不住孙仲禾两兄弟一个劲儿的撺掇。只好揣上图纸硬着头皮去将作监沟通。万万没想到,将作监的匠人总管在看到薛衍后不仅态度热情了百倍,在听到薛衍的请求后,更是拍着胸脯说道:“小郎君放心,您给的图纸清晰了然,我将作监匠人们的手艺更不必细说。最早今晚,最迟明天,定然将此物交与火头营,不会叫郎君久等。更不会让伤患的将士们久等。”   薛衍看着态度大变的匠人总管,愣了会神儿,方才拱手道谢。   匠人总管见状又是好一阵谦辞,寒暄了一会儿方才不经意的说道:“还没恭祝小郎君与父母团聚,共享天伦……”   至此,薛衍方才恍然。   一路被将作监匠人总管直送出百丈开外,薛衍再三摆手劝说,那匠人总管方才恋恋不舍的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目送薛衍离开。   感觉到身后宛若实质的目光,薛衍浑身僵硬的蜿蜒至伤兵营。   掀帘入帐时,只闻见满帐子的酒香气息,躺在卧榻上的将士们精神都很不错。见到薛衍后,此起彼伏的招呼声络绎不绝。   薛衍蹲下身子查看诸位将士的伤口。却被那将士不自在的躲了躲,看到薛衍狐疑的目光,那将士羞赧的道:“小郎君穿的新衣裳罢,别弄脏了。“   薛衍莞尔,开口笑道:“这是我阿娘亲手做给我的衣裳,她说衣裳就是用来穿的,何必顾忌太多。反不像是人穿衣裳,倒像是衣裳拘住了人。”   薛衍同卫国公夫妇相认的消息早在一夜间传遍整个幽州大营。闻听薛衍如此说,伤兵营内的将士纷纷开口道喜,只听有人笑言道:“早听闻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用兵如神,爱兵如子。如今小郎君亦是如此对我们,可见是家学渊源。倘若今后有幸效力在薛将军麾下,便是战死也能瞑目了。”   此言一出,营中将士纷纷附议。   薛衍忙摆手说道:“千万莫如此说。大家征战沙场,浴血奋战,都是为了保卫大褚,效忠陛下。既然如此,在谁的帐下效力都是一样的。倒是我们该感谢诸位将士,若不是诸位将士奋勇杀敌,何来大褚今日之安享太平。”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陡然传来一句“说得好”。其声恍若雷鸣,吓得薛衍忙回头,却见颜钧集带着鲁国公蒋志、镇国公魏无忌以及其他将领站在营帐门口。方才大声喝好的便是鲁国公蒋志。镇国公魏无忌面带欣然,唯有颜钧集,虽然满面笑意,但薛衍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颜钧集心下不痛快。   众将军鱼贯入帐,一面安抚受伤的兵卒,一面言及朝廷大军今日便要启程前往泾州,收复失地与民心。   薛衍没看到自家父亲,悄向魏子期问道:“我父亲怎么没跟着过来?”   魏子期回头看着薛衍,悄声回道:“师傅晨练之后便回营帐休息了。朝廷大军启程前往泾州,卫国公与长公主殿下身为天子使节,主要的任务便是代替陛下犒赏幽州大军,并不需要跟随朝廷大军去平叛。”   顿了顿,又笑向薛衍道:“你方才说的很好。”   薛衍闻言挑眉,默默看了一眼正在营帐内安抚将士的颜钧集和。总觉得自家父母不跟着朝廷大军走,最不开心的就是这位河北道行军总管了。   既然诸位将军都在伤兵营内安抚兵卒,不想跟着凑热闹的薛衍索性悄悄退出来,至火头营内亲自下厨做了一盘锅包肉和一碗红烧肉,又用胡瓜拌了道凉菜,从竹屉里捡了几个大馒头,一一盛放在食盒内,端回卫国公同平阳长公主所住的营帐。   只见低矮的桌案前,卫国公端然跪坐,手里正拿着一本线装书读的津津有味。瞧见薛衍掀帘入帐,卫国公薛绩开口笑道:“衍儿果然大才,用这种法子来记录账目,一出一入均是一目了然,不得做假。”   薛衍轻轻抿了抿嘴角,将食盒放到食案上,开口说道:“我做了几道菜,阿耶阿娘都来尝尝罢。”   卫国公薛绩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僵硬住了。平阳长公主亦是忍不住潸然泪下。看到卫国公夫妇如此,薛衍也止不住的鼻子发酸。   一是心疼这两位长得跟自家父母一模一样的小夫妻承受了这么多年的失子之痛。二则心疼自己在现世的父母,年纪轻轻就要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一时间,三人相对而泣。   默然许久,平阳长公主方才摸了摸眼睛,深吸一口气,神情欢快的捶了卫国公一下,开口说道:“你哭什么,儿子找到了我们应当开心才是。”   卫国公虎目含泪,口内却笑道:“谁哭了。你自己哭的泪人儿似的反倒说我。”   平阳长公主哼了一声,转过身来低头看着食案,一脸好奇的道:“衍儿亲手做的菜,我还没吃过呢。”   薛衍将筷箸递给平阳长公主,平阳长公主接过碗筷,夹起来的第一块肉却是喂到薛衍嘴边。   薛衍看着平阳长公主一脸希翼的模样,虽然有些羞赧,仍旧低头吃掉。只见平阳长公主含笑问道:“好吃吗?”   薛衍点头。   平阳长公主笑道:“真好。以前瞧见皇嫂喂太子和青鸟吃饭,我特别羡慕。今天我也能喂自己的孩子吃饭了。”   言毕,自己夹了一块锅包肉小咬了一口,眼圈含泪的道:“真好吃。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卫国公薛绩没有说话,只低头大口大口的夹肉吃馒头。将满腹的心酸就着热腾腾的酒菜,一口口吃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土豪大大八月桂花香扔了一个手榴弹,搂住么么哒(づ ̄3 ̄)づ╭?~蟹蟹土豪大大18382200在《重生之不肖子》扔了一个地雷(づ ̄3 ̄)づ╭?~ ☆、医用酒精   第十九章   这一夜薛衍睡的并不熟,只因平阳长公主在二更后常披衣起身至薛衍榻前,为他掖被角。   薛衍觉轻,外间稍有动静就会惊醒。所以在跟组拍戏的时候,倘若入住的酒店客房不拢音,或熟睡中被人吵醒,薛衍就会异常暴躁。   可是面对平阳长公主的慈母情怀,薛衍却半点儿不耐烦的心思都没有。闭着双眼悄悄装睡,薛衍心下想到的却是每每拍摄结束回家休息时,父母一面埋怨他晚上睡觉不老实,一面起夜时总会推开他的房门,留心他是否睡觉又踹被子,或者睡觉前忘了闭空调。   薛衍曾以为,这样的待遇今后再不会有。却没想到因缘际会,竟让他在陌生的大褚又遇见了一双父母。   胡思乱想了一整夜,薛衍迷迷糊糊便熬到了天亮。耳边听到卫国公薛绩起身穿衣的“嗦嗦”声响,薛衍忙睁开眼睛,悄声笑道:“阿耶要去晨练吗,我也要去。”   卫国公朝薛衍心照不宣的笑了笑,悄声说道:“昨天晚上没睡好吧?你阿娘太折腾了。”   薛衍忙回道:“才没有,睡的可好了。”   卫国公但笑不语,食指悄悄点了点薛衍的额头。等着薛衍蹑手蹑脚的穿好衣衫,父子两个走出营帐时,卫国公方道:“你阿耶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就记着什么叫枕戈达旦。这人在睡着后的气息更绵长和缓,你昨夜虽闭着双眼装睡,可气息急促沉闷,可见是没睡着。”   薛衍闻言,颇为敬服的看了卫国公一眼,开口笑道:“阿耶心细如发,连这个都能知道?”   卫国公突然促狭的冲着薛衍眨了眨眼睛,悄声说道:“你今晚睡着前多踹几回被子,你阿娘给你掖被角掖的不耐烦了,就会直接把被子边缘塞到褥子下面,然后在上面给你压一层狼皮褥子。这样你就能睡个好觉了。”   薛衍默然看着卫国公的侃侃而谈,突然怀疑这是卫国公的经验之谈。   时值腊月,肃冬冷冽,天空正飘着小清雪。乌压压的云朵盘踞在校武场的上方,西北风呼呼的刮过,卷起地上的残土和枯叶。   卫国公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操起一柄长槊颠了颠,转头默默看了薛衍一眼。似乎是为了在儿子面前彰显父亲的威严,接下来卫国公将一柄长槊舞的赫赫声威泼水不进。   薛衍虽然不通武艺,但上辈子当剧组道具师的时候,也见过武指教明星们摆pose喂招,更见过那些武打影星们所谓真枪实战拳拳到肉的对戏。   可是同现下卫国公这一番锋芒毕露、杀机凛然的“晨练”相比,薛衍前世见过的那些“真功夫”都不过是花花架子罢了。   一炷香的功夫就在薛衍目不转睛的观看卫国公的“晨练”,以及时不时的鼓掌叫好中悄然度过,满足了作为父亲的虚荣心,卫国公沐浴着薛衍崇拜的目光欣然收招。   将手中的长槊随手插回兵器架,热气腾腾的卫国公笑向薛衍道:“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晨练吗?就这么呆呆站在这里难道不觉冷吗?”   事实上身披大氅的薛衍是绝对不会冷的。不过在听到卫国公的话后,薛衍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挂在兵器架上,然后伸伸胳膊伸伸腿,在卫国公愕然的目光中,悠然做起了“第八套广播体操”。并且口内还尽职尽责的打着拍子。   “第一节原地踏步走一二三四……第二节伸展运动一二三四……第三节扩胸运动……”   直到薛衍最后一节整理运动做完,卫国公这才回过神来,爆笑出声。   薛衍非常满意自己的晨练运动还顺带了彩衣娱亲的效果,因说道:“阿耶别看我这几套动作看着简单,其实很锻炼筋骨哒。”   卫国公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薛衍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儿,对他口内的“锻炼筋骨”持怀疑态度。   十分仰慕卫国公的武艺精湛,内里也有一颗习武心的薛衍笑向卫国公问道:“阿耶看我怎么样,能不能跟着阿耶学习武艺?”   卫国公闻言,伸手捏了捏薛衍浑身的骨骼,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根骨倒是不错,只是年岁有些大了,现在习武的话恐怕要吃些辛苦了。”   一向对徒弟严格要求,但遇上了自家儿子就舍不得对方吃苦的卫国公思索片刻,展颜笑道:“好在如今天下已定,今后打仗的机会也不多了。我儿文才不俗,且擅长经济治世之道,将来庙堂上必定有我儿一席之地。这研习武艺嘛……只要强身健体即可。”   何况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两门将帅皆出一家,正所谓功高震主,当今天子也未必愿意看到他们家再出一位能领兵打仗的。还是弃武从文的好,既能性命无忧且能高位在座,倒比他们这些沙场挣命的强些。   卫国公的这些顾虑薛衍自然不知道,只听得薛绩应允他习武,薛衍就已经很高兴了。虽然明知自己吃不了苦且耐性差,但身为七尺男儿,何人不仰慕“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风范?   薛衍热血上头,脱口就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习武,今天吗?”   看到儿子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模样,薛绩莞尔一笑,拍了拍薛衍的肩膀说道:“今天不行,咱们得去吃早饭了。而且早饭之后,你不是还得去伤兵营吗?”   至于薛衍在火头营的打杂身份,虽然昨天晚上的那一顿红烧肉吃的很美味,但卫国公仍肃容以待,开口告诫道:“男儿志在鸿鹄,岂可贪恋口腹之欲而留恋于庖厨之内,今后可万万不能再去了。”   面对父亲的告诫,薛衍亦正容说道:“父亲放心,我如今在火头营已经很少做饭了。都是忙着蒸馏烈酒和医用酒精。”   说话间又想到将作监说今日一早会将打造好的冷凝管送到火头营,薛衍一拍脑门,开口说道:“想必将作监的器具已经送到火头营了。父亲倘若无事,不如跟我同去可好?”   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自打从燕郡王的谋反檄文中发现了“薛衍”这个名字,就对薛衍的过往经历十分好奇。百般留心打探下,自然对薛衍献复式记账法,献白糖制法、献烈酒蒸馏及白药配方的事情了如指掌。而且在幽州大营呆了两日,卫国公也亲眼见到了战地救护法在治疗伤患兵卒方面起到的功效。   薛绩乃带兵之将,素来爱兵如子,且他又是大褚朝的兵部尚书,于公于私,薛绩都对薛衍口中预防伤口感染比烈酒还有奇效的医用酒精百般好奇。   兼且这是儿子第一次开口邀请自己,二十四孝好阿耶自是欣然应邀。等回到营帐吃早饭时,百般无聊的平阳长公主听闻此言,亦表示要跟随其后。于是一家三口在早饭后相携进入幽州大营火头营。骤然得见长公主与一品大员之颜,生性耿直不善言辞的火长与诸位兵卒立时傻眼。   诚惶诚恐的向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见礼后,火长引着众人至营帐角落,指着放在木桶里的细长软管说道:“这便是将作监今早送来的器具。”   犹豫片刻,又小声说道:“昨夜魏将军还叫几名将士抱来很多秸秆麦皮,说那些东西都是小郎君指名要的。他们不敢耽搁,连夜搜集送来了。”   薛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正要说话,只见营帐外一阵响动,原来是孙伯谷、孙仲禾两兄弟带着各自的药童和不当班的随军郎中过来了。   至营帐内,众人先向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见礼问安,方笑向薛衍道:“昨儿听小郎君说有法子酿出比烈酒还好的东西,既能防止受伤兵卒的伤口感染,又不会耗费太多粮食。我等仰慕小郎君心中丘壑,又担心小郎君这边人手不够,所以除了当值的太医,余下的人都被孙某叫过来了。”   薛衍眼尖的发现随军太医中竟然还有赵弼升,那赵弼升眼见薛衍默然不语的打量他,眸光闪烁了一回,面上闪过一丝忌惮。忙撇开脸去,看起来很是心虚忐忑。   薛衍莞尔,也不点破。只拱手向孙仲禾两兄弟道谢。   众人先用隔水加热法将剩下的白酒提纯成医用酒精,然后交给帐内的随军郎中,薛衍又说了些擦拭医用酒精的注意事项,以及保存酒精避免挥发的注意事项,见诸位太医都记牢了,这才将装着医用酒精的瓷瓶交给这些太医,示意他们送到伤兵营给受伤的兵卒使用。   接下来众人又开始探讨如何使用秸秆、麦皮、稻草等原料直接酿制出医用酒精。在这一点上薛衍能发挥的空间不大。还是魏子期心思细腻些,想到薛衍曾说蒸馏医用酒精的步骤大概跟蒸馏烈酒差不多,只是在温度和提取次数上有差别。因而突发奇想,从幽州城内找来两位擅长研制胭脂香料的客商以及两位擅长酿酒的师傅过来,希望薛衍能触类旁通,借此将医用酒精酿造出来。   还别说,薛衍在得到了两位酿酒师傅后,果然示意酿酒师傅用制作酒曲的方法将秸秆、麦皮等物发酵好。然后又示意两位擅长制胭脂香料的客商将这些酒曲按照不同的温度蒸馏出来,再加上薛衍一知半解的从旁指导,如此这般试验了不下百余次,果然得出了跟医用酒精差不多的液体。   而在此时,由鲁国公蒋志和镇国公魏无忌率领的朝廷大军也顺利平定了泾州的叛乱,班师回营。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土豪大大咕噜小月亮扔了一个地雷,搂住么么哒(づ ̄3 ̄)づ╭?~ ☆、班师   第二十章   泾州叛乱既已平定,朝廷大军也该班师回朝。薛衍身为薛绩之子,理应跟随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一同返京。   兼有陛下登基后,为了确保朝廷政令得以顺利执行,下旨对朝中文武百官施行岁末考核制度。这么一来,颜钧集、魏子期、许攸、蒋悍等人亦要回京续职。再加上被押送进京的燕郡王妻眷和其他谋反将领的家眷们,这一行队伍倒是越发壮大了。   是日一早,卫国公应鲁国公之邀去帮忙整军,薛衍和平阳长公主留在营帐内指挥三十六昆仑奴将一应行李搬至车马上捆好。火头营的火长带着兵卒们送来刚刚烙好的葱饼卷红烧肉,给薛衍当做路上的干粮。又有一干或痊愈或相互搀扶拄杖而来的受伤兵卒前来致谢道别。   众人正唏嘘悲切之际,便见孙伯谷、孙仲禾两兄弟相携而来。   至营帐前,孙伯谷与孙仲禾笑向薛衍母子表达离别之意,继而从怀中掏出一张记满了药材用量的黄麻纸道:“按照小郎君给出的药材单子,贫道这些时日推演多次,只觉得这一份药材用量是比较恰当的。只是按照这个方子煎药送服后,其药效虽好,但伤者恢复的速度还是不如小郎君描述的那般立竿见影。可见是贫道才疏学浅,暂且不能将这方子复原万全。但贫道仍希望小郎君能收下此方,以解燃眉之急。等到贫道彻底推敲出药方内的君臣佐使,必会将真正的药方交与小郎君。”   薛衍闻言大喜,双手接过方子细看了一回,钦佩的道:“孙道长果然大才,只几日工夫便将此方复原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   要知道上辈子的美帝连高科技都用上了,最后也没能完全复原云南白药的方子。孙伯谷只凭借一人一身,以及过往用药的经验,便能将此方复原的七七八八,可见其天纵之才。不愧是被大褚百姓称颂为“药圣”的人。   平阳长公主虽为妇孺,却也是晋阳起兵后手握重兵的将帅之才,当然知晓孙伯谷复原的药方对大褚伤患兵卒的重要性。亦上前道谢不已。   孙伯谷闻言,捋须微笑道:“长公主殿下莫要如此。套用小郎君的一句话,不过是尽我所能罢了。”   语毕,孙伯谷沉吟片刻,从袖中掏出一封家书递与薛衍,沉声道:“贫道的师兄缥缈子乃是终南山上清观的观主,虽然缥缈子师兄沉迷于神仙虚妄之事,但其精通药理,医术精湛远在贫道之上。小郎君此番回京,倘若有暇,不妨去上清观走动一番。兴许能有所得。”   薛衍了然,毕恭毕敬的接过孙伯谷手上的家书,开口道谢。   孙伯谷摆了摆手,想了想又嘱咐道:“贫道这位师兄向来追求长生不老,沉迷于炼丹之术。生性可能有些……咳咳,小郎君多担待些便是。”   薛衍虽然不知道孙伯谷口中的缥缈子古怪到什么程度,但见孙伯谷如此郑重其事的叮嘱,亦颔首谢道:“多谢孙道长提醒,小子知道了。”   顿了顿,又问及孙伯谷、孙仲禾两兄弟的年下安排。“难道二位不回京同家人团圆吗?”   孙伯谷闻言,径直笑道:“贫道早已是出家之人。既然如此,又何必恋栈红尘之缘。况且贫道心系白药配方一事,所以想留在幽州大营内,继续医治这些受伤的将士,二则也是为了尽早复原药方。”   言下之意,孙伯谷还是想留在幽州大营内进行他的“临床试验”。   孙仲禾虽然也有家人,可他老妻早逝,子女大都婚配嫁娶,早已各自成家。况且幽州还有孙伯谷,他不忍见长兄孤苦伶仃,又同样担心这些受伤的将士们。索性陪着孙伯谷在幽州过年,也不回长安了。   只拜托薛衍帮他稍一封家书回长安。   薛衍当然应允。又见周围的将士们有眼巴巴看着的,索性笑说道:“长安路远,这一路不知途径多少州县。你们当中若是有家在外地的,不妨书信一封,我跟随大军回京这一路上,能给你们稍到的就借机捎过去。倘若捎不到了,你们也别埋怨我就是。”   众位将士闻言喜不自胜,忙开口谢道:“小郎君仁义,还能想到我们思念亲人之苦,我们又岂会怨怼郎君。然我等都是粗鲁之人,大字不识一个,就是想给家人写一封信,也是力不从心。”   薛衍闻言笑道:“那倒无妨。薛某才疏学浅,但字还认得几个。你们口述,我来代笔。只记着家书内千万别泄露军机大事。”   平阳长公主及孙伯谷两兄弟见状,展颜附议道:“既是这样,也算上我们罢。”   只可惜薛衍四人纵然尽力施为,但兵卒众多,总有苦等半日也排不上的。这些人心内一合计,生恐守在这里白白耽搁时间,遂悄悄离开至营中寻找识字者帮忙写家书。   薛衍的本意只是想帮助这些给他送别的人捎带封家书回家。却没想到众将士回营求人时消息走漏,以致闻讯而来者越来越多。闹到最后,甚至连魏无忌、颜钧集等高层将领都惊动了。   得知营中将士哗然的原因,诸位将领默然。颜钧集皱眉说道:“大军即将启程,薛小郎君却弄出这般动静,恐怕不利于稳定军心。”   颜钧集思虑周密,自然明白薛衍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他更知道什么叫人心叵测。自古人不患寡而患不公,朝廷大军启程在即,薛衍这些举动固然满足了一部分将士的思乡之情,但是他却勾起了更多将士对于亲人的思念。到时候大部分将士的心愿不得满足,暗生怨怼都是小事,只怕更有人借机滋事,不利于掌权者的管理。   况且……颜钧集不动声色地看了卫国公一眼,他更怕薛衍是受人影响,有意邀买人心。   听闻颜钧集的质问,卫国公薛绩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镇国公魏无忌同鲁国公蒋志则相视一笑,魏无忌开口说道:“薛小郎君生性纯善,想必是不忍见将士们思乡之苦,所以才想出捎带家书一事。至于后来人口口相传,越聚越众,想必薛小郎君事先也未曾想到。不过薛小郎君此举倒是提醒了我们……”   “……幽州乃大褚边陲重地,幽州大营的将士们经年累月戍守边塞,更是辛劳。此前又立下平灭燕贼的功劳。虽然朝廷已有奖赏,但是钱帛之物到底不比亲人相聚的情谊。碍于将士们的职责,叫他们亲人相聚之事不必想了。但是年节之际代为传送家书,让他们得知家人的只言片语,说起来倒也是我们统兵将领对待将士们的体恤之情,且更能彰显陛下的仁德。不知诸公以为如何?”   镇国公话音刚落,别人犹可,卫国公薛绩率先开口表示赞同。鲁国公跟卫国公相交莫逆,自然也跟着附议。其余将领无可无不可,更不会为了此等小事得罪三位国公,因而也都附议。   颜钧集见所有将领皆不以为然,更不好开口反对。因而建议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今日便不走了。等待营中将士的家书写好交付上来,我们再启程。只是这样便要耽搁时间了。”   鲁国公豪气的一摆手,粗声粗气的道:“不过一天半天而已,耽误不了什么。”   卫国公更是展颜笑道:“我听说衍儿和平阳都在为将士们写家书,正好我也无事,不如回去凑个热闹。况且颜将军的顾虑也对,这么多将士要写家书,人多口杂,恐怕有人借机吐露军情大事。不如叫那些代为书信的人在信封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倘若将来出事,也好追究。”   众人听闻薛绩之言,都赞薛绩这提议乃老成之法。颜钧集见卫国公薛绩如此查缺补漏,更是没话可说。   于是朝廷大军明日启程的消息也在幽州大营内传开。   将士们得知大军晚一日启程的原因,心下感激之余,更是对诸位统帅体恤下情的决定交口称赞。   唯有薛衍懊恼自己一时冲动考虑不周,给大家添了麻烦。魏子期、蒋悍诸人窥其颜色,不免好生解劝一番。鲁国公更是大手拍着薛衍瘦削的肩膀极力称赞,认为薛衍有卫国公的“大将之风”。   因有了这么一段小插曲,次日朝廷大军启程出发时,跟在行军队伍后的行李辎重更比先前多了一倍有余。多出来的这些物资都是不能返乡的将士们借由大军回京的便利,给家里人稍带的幽州特产以及钱帛之物。   大军自幽州启程一路南下,每至一地,都会派遣兵卒至守营将士家中,将捎带的家书和年礼交与其家人。消息传出后,其余州府百姓更是扶老携幼,至官道两旁等候朝廷大军。让镇国公等人着实享受了一把“王师过境,迎君道中”的待遇。   只可惜这种“军、民鱼水情”的其乐融融在大军进入关中地界后,被另外一件惨事冲淡了。   永安元年,天下旱灾霜灾接连不断,百姓颗粒无收。纵有朝廷下旨赈恤诸州,减免租赋,但是对于历经战乱家底空虚的百姓来说,仍旧是杯水车薪。   是岁,关中饥,百姓东西就食,衣不蔽体,至有鬻男女者,不计其数。 作者有话要说:八月桂花香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5-08-31 00:17:31 咕噜小月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8-31 00:46:52 蟹蟹土豪大大萌哒手榴弹和地雷,搂住么么哒(づ ̄3 ̄)づ╭?~ ☆、长安   第二十一章   永安元年,腊月,冬。   天将五鼓,沉睡了一整夜的长安城在一阵阵悠扬的鼓声中,渐渐苏醒。鼓声自太极宫承天门的城楼上首发,以此为中心,渐次向四周辐射。随着鼓声的一波波传开,宫门、皇城与各坊市的城门也渐次开启。   崇仁坊卫国公府后宅,跟随大军奔波多日的薛衍正躺在卧榻上闭目而眠。整间内室静悄悄的,早早就醒过来的平阳长公主在送走要上朝的卫国公后,便跪坐在外间厅上做针黹。时而抬头打量着庭院内的风雪,悄声嘱咐屋内伺候的婢女添上炭火。   薛衍便是在此时转醒的。   隔着垂放的严严密密的竹制软帘,平阳长公主依旧耳尖的听到了内室的动静,忙开口笑问道:“衍儿醒了吗?”   薛衍含笑应答。平阳长公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旋即吩咐道:“快快卷帘,伺候大郎梳洗。”   四周侍立的婢女们躬身应诺。有人彻身出去站在廊下吩咐了一句,早有准备的二等婢女立即端着温水、猪苓、柳枝、竹盐等洗漱之物进入内室。薛衍迷迷瞪瞪的坐起身来,瞪着窗外愣了会神儿,方怔怔说道:“下雪啦。”   平阳长公主轻勾唇角,温声应道:“昨儿夜里就下啦。你睡得熟,没听见。”   顿了顿,又笑道:“你向来睡觉不沉,昨夜下了那么大雪,你都不知道。可见这些日子确实累坏了。这一回到家里,心里安稳了,睡觉立刻踏实了。阿娘昨夜偷偷来给你添被子,你都不知道罢?”   薛衍听闻平阳长公主所言,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衾被上面还盖了一张厚厚的狼皮褥子。又见房里比睡着前多添了两个火盆,不觉一愣,旋即笑道:“真的不知道。我昨夜睡的太死了。”   平阳长公主颇为自得的勾了勾嘴角。自从夫君薛绩在幽州大营时悄悄跟她提及薛衍觉轻的事情,她生怕扰了衍儿清梦,半夜总不敢到他跟前儿去。还好之前三人同住在一间营帐,平阳晚间起身,只坐在榻上借着烛火月光也能打量到薛衍有没有踹被子。   可是昨日傍晚众人抵达长安,回到卫国公府后她少不得替薛衍张罗安歇之处。虽然这间内室两人早在十多年前便预备好了,离他们夫妻所住的正房也近。但平阳到底不放心,夜里忍不住起身在门外徘徊,甚至悄然入内……薛衍都没发现。   看着平阳长公主默然窃喜的模样,薛衍莞尔。在侍婢的服侍下起身洗漱后,换上一身浅绯色绣祥云暗纹的圆领袍衫,已经蓄养至肩膀的一头青丝被平阳长公主用一只小巧精致的白玉冠束起,腰间系上白玉装饰的蹀躞带,有婢女跪在身前,将做工精致的绣花革囊、针筒、小刀、砺石等物小心翼翼地挂了上去。   一应穿戴妥当之后,平阳长公主仔细端详了一番。想了想,又将鲁国公蒋志认义子时送给薛衍的,陛下亲赐的一块双螭璧形绦环白玉佩挂在腰间。因笑道:“衍儿生的真好,这才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范。”   薛衍嘿嘿一笑,开口恭维道:“那是阿耶和阿娘的功劳。”   平阳长公主闻言一愣,旋即轻笑出声。屋内伺候的婢女们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觉得郎君真是风趣极了。   笑过一回,平阳长公主又吩咐摆早膳,很寻常的馄饨与胡饼。不过馄饨是按照薛衍的口味特地做的猪肉馅儿,胡饼也是特地叫家下人一早去辅兴坊排队买的。一顿早膳吃下来,纯鲜香脆,一大碗馄饨吃到肚子里面,整个人都热乎起来了。   一边早饭,一边听平阳长公主慢悠悠的提及进宫面圣之事——   “……今儿是二十一,有大朝会。我们这会儿进宫,可以先去立政殿拜见皇后娘娘。反正陛下下朝之后,也一定会去立政殿。到时候我们可以一同去太极宫给太上皇请安……你小的时候最喜欢太上皇了,每次带你去见父亲,你都赖在太上皇的腿上不下来。太上皇也最喜欢你,每次见到你都特别开心,因为你小的时候就很会哄人,所以太上皇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你……那年上元节上你被拐子拐走了,太上皇还哭了好一场,他很自责。认为都是长安治安不好的缘故,你才会被人拐走。所以那两年长安的宵禁特别严……”   “……呆会儿我们去太极宫给太上皇请安,你也要尽力哄太上皇开心……自从去年六月发生了那件事情,太上皇就一直郁郁不乐,也不怎么见外人。连我跟你父亲想去太极宫探望他,他也时常推脱不见。如今你回来了,父亲最疼你,他一定会见你的……”   “……陛下一共有四个儿子,不过只有大郎和四郎是皇后娘娘嫡出。大郎便是太子殿下,四郎小名儿青鸟。你不认得他们,因为你被拐子拐走的时候他们还没出生呢。不过太子和青鸟都是很好的孩子,你们一定相处得来……皇后更是温婉端庄,平易近人。陛下倒是很有威严,但是衍儿不必害怕,因为陛下在东宫显德殿是陛下,到了立政殿他就是你的舅父,他得听皇后的……”   薛衍跪坐在席上,耐心听着平阳长公主的唠唠叨叨。只感觉这些素未谋面的家人渐渐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欣然饭毕,卫国公府的下人早已备好了进宫的车马。   平阳长公主亲手为薛衍披上了一件白狐狸皮的大氅,又细心为他掖好衣角,这才在侍婢的服侍下穿好了外衣,携着薛衍的手至前院内坐上马车。   一路又是唠唠叨叨的进了皇宫。平阳长公主将这些国家大事与琐碎家事娓娓道来,听得薛衍目不转睛,连最初要好好欣赏一下这座几千年前的宏伟宫殿的打算都忘记了。   及至立政殿内,拜见过早在殿内等候多时的皇后娘娘。然后至殿中跪坐。   皇后魏无忧一面同平阳长公主寒暄,一面欣然打量着平阳长公主身侧的薛衍。笑向平阳长公主道:“这孩子眼睛鼻子长得像你,不过眉毛和嘴巴像卫国公。看起来很是英气活波,又很俊俏。”   平阳长公主闻听皇后此言,也笑着回道:“今儿早上还说呢……是我和夫君的功劳。”   言毕,将晨间薛衍的一番戏言原原本本又说了一回,魏皇后也跟着笑了。   平阳长公主便问道:“怎么不见太子和青鸟?”   魏皇后含笑回道:“熙儿跟随太子太师进学,不过这个时辰也差不多了,想必一会儿就来。青鸟他还在睡懒觉呢。我已经传话让宫俾叫醒他。”   话音未落,只听殿外一声脆脆的“阿娘”,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年约七八岁,身穿皇子冠服的总角孩童被奶娘牵着手走进殿中。领口的白色风毛团团绒绒,将少年的脸蛋儿衬托的愈发圆润,粉雕玉琢。   正是皇后所出嫡次子,大褚的第四位皇子卫王庄焘。   少年行至殿中,向魏皇后行跪拜礼,之后又向平阳长公主施礼问安。最后才转向薛衍问道:“你便是皇姑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儿子吗?你为什么这么不乖,让皇姑姑找了那么久。”   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你一定很会捉迷藏。因为我每次同我宫里的婢女太监捉迷藏,他们都很快就把我找到了。”   闻听卫王庄焘童言无忌,薛衍莞尔一笑,看了眼眼眶又微微发红的平阳长公主和满面唏嘘的魏皇后,薛衍含笑说道:“见过卫王。卫王说的很对,以前我不乖,不过我今后不会再藏起来啦。”   卫王庄焘闻言,面上现过一丝可惜之色,嘟着嘴说道:“是么?我还想着今后你能常进宫来陪我捉迷藏呢。皇宫这么大,都没人陪我玩。以前在擎王府的时候,成宜和成渝经常陪我玩,现在他们也不见了。所以住在宫里一点也不好。”   普安王庄成疆,是前太子隐王的第三子;江夏王庄成渝,是祁王的第四子,两个孩子都在去岁六月宣武门之变中被杀。可是卫王庄焘年纪小,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叫做死亡。只以为从前的玩伴不跟他玩了。   平阳长公主与魏皇后相视一眼,极为默契的岔开话题。恰好此时跟随太子太师读书的太子庄熙也到立政殿请安。魏皇后指着薛衍,笑着同太子庄熙介绍道:“这是你皇姑母家的大表兄薛衍。”   太子庄熙今年九岁,虽然只比弟弟庄焘年长一岁,但是因为受到的是储君的教导,所以言行举止相对而言稳重成熟了很多。   不过正如平阳长公主所言,太子和卫王都是很好的孩子。   几个孩子都围绕在母亲身旁跪坐,魏皇后便吩咐宫俾端上小孩子喜欢的酸奶和几样点心。因问平阳长公主要不要饮酒,平时很喜欢小酌几杯的平阳长公主却摆手笑道:“我要和衍儿一样,也给我一碗酸奶罢。”   魏皇后但笑不语。本来自己想陪着平阳长公主小酌几杯的,结果因平阳长公主要吃酸奶,她也不好独自饮酒。只好凑趣似的要了一碗酸奶。   却没想到当宫俾端来酸奶和几样荤素点心后,素日不觉如何的魏皇后只觉一阵腥膻味扑面而来,恶心的直欲作呕。   平阳长公主同几个孩子见状,也吓住了。忙惊声唤起太医来。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从明天开始放假三天,勿忘国耻!!!ps——又有大阅兵,又有帅锅可以看咩︿( ̄︶ ̄)︿今天更新晚了点,还有小天使萌等着咩_(:з」∠)_ ☆、喜事   第二十二章   太医署的几位御医轮番替魏皇后把过脉,交头接耳议论几句,为首的两位太医令颤颤巍巍的拱手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又惊又喜,平阳长公主一面握住魏皇后的手道贺,一面诘问众御医道:“皇后既有两个月的身孕,你们这些御医见天儿轮番的给皇后诊平安脉,为何都没看出来?累的皇后闻见这些腥膻气味尚且不说,倘若一时不妨,吃了什么相克的东西,你们有几个脑袋赔罪?”   魏皇后性格温婉,品德贤淑,且又深明大义,平阳向来很喜欢这位皇嫂。何况事涉龙嗣,也万万轻忽不得。   众御医闻言,忙躬身请罪。太医令忙解释道:“孕妇怀孕初期,脉息尚浅,唯有四十五天后,方能诊断明确。可是皇后近半个月来,诸事烦多,已经推了好几次太医署的平安脉……”   魏皇后摆了摆手,笑着打断了太医令的解释,含笑说道:“不怪他们。如今到了年下,朝廷忙着官员考核,岁末封笔,宫里面也要张罗年节事宜。事情这么多,我哪里还有心思每天诊平安脉。何况我素日结壮,也没有感觉身子不舒服。更没有怀熙儿和青鸟时的折腾劲儿,哪里能想到是有了呢?”   顿了顿,魏皇后又笑向薛衍道:“我倒认为,这是衍儿带给我的福气。不然的话,怎么会不早不晚,正好赶在你和衍儿来看我的时候,他就闹起来了?可见这都是缘分。”   平阳长公主失子多年,好不容易找回了薛衍,如今自是有子万事足。闻听魏皇后夸赞薛衍有福气,平阳长公主的满腹微恼霎时间都变成了欣喜,刚要开口说话,就听殿外有人好奇的问道:“皇后跟平阳在说什么,谁闹起来了?“   众人回头,只见身穿黼领冕服的永安帝大步流星的踏入立政殿。龙行虎步间,依稀可见冕服上“日月”、“粉米”、“星辰”、“山”、“黼”、“黻”等章纹。   永安帝的身后,还跟着卫国公薛绩和镇国公魏无忌父子。   众人见状,忙起身恭迎陛下。永安帝摆了摆手,径自走到皇后面前,含笑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呢?我恍惚听见有人闹起来了。难道是太子和青鸟不听话?”   永安帝话音未落,太子庄熙吓得忙低头不语。卫王庄焘则笑嘻嘻的走上前扑到永安帝的怀里,童声童气的说道:“才不是太子哥哥和青鸟不乖,是阿娘又有小弟弟了,小弟弟不乖。”   “哦?”永安帝闻言大喜,忙转头问魏皇后道:“你有了?”   魏皇后眼见永安帝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还未显露痕迹的小腹,有些羞赧的点了点头,温声说道:“太医说有两个月了……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永安帝闻言却是一惊,想到自己昨天晚上还留宿立政殿的事情……英明神武的陛下有些心虚的眨了眨眼睛,忙转身说道:“皇后有喜,乃是江山社稷之福。况且也到年下了,传旨下去,宫中宫俾太监不论品级,皆赏赐三个月的月俸。”   立政殿内伺候的宫俾太监闻言,立刻跪下谢旨。口内全都是恭贺道喜,感恩戴德的吉祥话。   镇国公魏无忌见众人都很高兴,也忙凑趣道:“妹妹既然有了身孕,今后凡事可要斟酌轻省些,不要累坏了身子。”   却没想到魏皇后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面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口内清冷的道:“原来是右仆射来了。右仆射位高权重,掌管天下官员考核之事,怎么有工夫到立政殿来。”   立政殿的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永安帝看了眼满脸尴尬的镇国公,轻咳一声,转向薛衍笑道:“这便是衍儿罢?没想到十年不见,衍儿也长这么大了。你大概都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朕还抱过你呢。你还在朕的身上撒了一泡尿。”   永安帝话音未落,殿内众人哄堂大笑。永安帝在众人的笑声中继续朗笑道:“当时父亲便说这是童子尿,是要带来福气的。果然,接下来我们攻打霍邑就很顺利……”   “……如今你初次进宫,皇后便传出喜讯。可见父亲的话是没有错的。你果然是大褚的福星。你既然给朕带来了好消息,朕也送还你一个好消息——不对,朕要还你两个好消息!今早大朝会上卫国公上表请封世子,朕也答应过等你入京后,准许你加入千牛卫……”永安帝在此无赖的偷换了一下概念,遂下旨命中书省草拟赐封薛衍为卫国公府世子以及薛衍入选千牛卫士的诏令。   薛衍有些不熟悉永安帝说一套是一套的画风,一时间有些愣神。卫国公薛绩和平阳长公主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忙伸手推了薛衍一把,一家三口立刻领旨谢恩。   不过薛衍起身归坐后,却无法忽略魏子期频频打量过来的诡异目光——   他该不会还在琢磨陛下口中的童子尿事件罢?   霎时间。薛衍只觉得满头黑线,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了。只能状若不觉的看着永安帝与众人闲聊说笑。   闲话光阴短,俄而便到午膳时分。有宫俾来问何处摆饭,平阳长公主不等永安帝和魏皇后开口,抢先说道:“好久没给太上皇请安了。不如我们午膳去太极宫吃罢。今儿人多,孩子们也都在,热热闹闹的,多好。”   永安帝闻言,与魏皇后相视一眼,开口道:“年下事忙,朕和皇后也有些日子没到太极宫请安了。趁着今日人齐全,大家一齐过去罢。”   顿了顿,又笑道:“太上皇从前最疼爱衍儿,得知衍儿如今找回来了,太上皇一定很高兴。”   魏皇后轻勾唇角,柔声吩咐宫里人去尚食局传话,将午膳摆在太极宫。又特地吩咐做了几道卫国公夫妇和镇国公父子爱吃的饭菜。   众人留意到魏皇后待镇国公口不应心的态度,不免相视一笑。又怕魏皇后恼羞成怒,并不敢露出痕迹。   末了,魏皇后还不忘开口问道:“许久不见衍儿,也不知道衍儿如今口味如何,都爱吃些什么?”   平阳长公主接口笑道:“跟他阿耶一样,无肉不欢。”   顿了顿,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说道:“衍儿在幽州大营时还自创了好些菜肴,有一道锅包肉,酸酸甜甜,外酥里嫩,很是开胃。皇后娘娘如今有了身孕,可能会厌烦荤腥不思饮食。待我回去将这道菜肴的做法默下来交给尚食局,让她们做给皇后吃。”   魏皇后闻言,自是含笑道谢。   永安帝开口说道:“下雪路滑,皇后怀有身孕,理当谨慎小心。叫尚辇局备好轿辇,送皇后至太极宫。平阳也陪着皇后先过去。朕上朝久坐,这会子倒想走动走动松松筋骨,你们就陪朕走走罢。”   后一句话,是冲着卫国公父子与镇国公父子说的。顺带着太子庄熙和卫王庄焘。后几者自然唯唯应诺。   永安帝对薛衍献上的复式记账法和战地救护法很感兴趣。自立政殿至太极宫这一路上不断垂问,薛衍自是有问必答。寂静辽阔的宫道上,只能听闻君臣对奏的谈话声及靴履踩在积雪上的嘎吱声响。倒叫生性喜热闹的永安帝分外不适应。   这卫国公向来谨言慎行,温厚沉默;魏子期师从薛绩,其兵法韬略尚有不如,但这沉默寡言的性子却比薛绩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永安帝见怪不见,倒也不以为然。   倒是他的大舅子镇国公魏无忌……平时向来话很多,今日这一道上却沉默异常。   永安帝眨了眨眼睛,开口说道:“无忌,你怎么不说话?”   魏无忌闻言苦笑,摇头说道:“皇后娘娘……还在生微臣的气。”   永安帝负手前行,沉吟片刻,默默看了一眼身后状似低眉敛目,实则眼珠飞转,不断打量周围景致的薛衍。然后给魏无忌使了个眼色。   一直留意帝王举动的魏无忌了然,学着永安帝的举动也给长子魏子期使了个眼色。   魏子期:“……”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算错了,大阅兵是在明天……想要电视窥屏也得在明天……不过家姐的单位从今天就开始放假了……好积极啊~~这都是别人家得老板!!!蟹蟹土豪大大咕噜小月亮扔了两个地雷,搂住么么哒(づ ̄3 ̄)づ╭?~ ☆、韦臻   第二十三章   腊月的天,饶是晴空一片,可错眼不见,便纷纷扬扬洒起小清雪来。   站在太极宫的殿门前抖了抖浮在头上和肩上的落雪,解开大氅脱靴进殿。室内的温暖如春催热了经受寒风磋磨的双眼,年纪还小的卫王庄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薛衍其实也觉得鼻子发痒。回头看了眼鼻子和脸颊同样红彤彤的太子庄熙,大家相视一笑。   几扇泥金雕牡丹花纹的屏风相隔后的内殿隐隐传来说笑声。恰是先到一步的皇后和平阳长公主正陪着太极宫的主人说话。   闻听小黄门通传永安帝君臣一行人来给太上皇请安,殿中陡然一静。   永安帝恍若不觉,带着太子庄熙和卫王青鸟缓步至殿中央,不急不速的道:“儿子给父亲请安。”   太上皇摆了摆手,有些中气不足的开口笑道:“二郎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我听说朝廷正准备岁末考核,闹得文武百官人心惶惶,各个州府上上下下亦是焦头烂额,堆积了好些公务都没人处置。”   “哦?”永安帝不咸不淡的挑了挑眉,开口问道:“父亲是听谁说的,看来此人倒是有满腹的委屈牢骚。”   太上皇被噎的一怔,旋即又笑道:“还不是裴籍那些老臣。口内说是怕我一个人在太极宫寂寞,所以常过来陪我说说话。其实他们每个人都过来唠唠叨叨的,我更觉得厌烦。何况他们过来找我发牢骚,又有什么用呢?我是太上皇,又不是皇上。”   永安帝微微一笑,似解释又好似还有什么别的用意,开口说道:“新朝建立,朝廷想要上下政令得以顺利施行,必须要有举措。所以叫他们进行岁末考核,也是这个意思。有能力肯办事的,要赏,没有能力不肯办事的,自然要罚。这有赏有罚,赏罚有度,才能有所作为。总不好叫天下百姓以为我们朝廷官员都是一些尸位素餐之辈。”   太上皇敷衍的勾了勾嘴角,手里晃着杯中残酒,开口说道:“二郎不必跟我解释,我都懂。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这一回永安帝也只能报以一笑,对太上皇的意有所指充耳不闻。   殿上气氛一时僵凝起来。   镇国公魏无忌和卫国公薛绩见状,忙上前躬身见礼,口内说道:“微臣拜见太上皇。”   薛衍跟魏子期也跟在后面行谒见之礼。   平阳长公主忙打岔似的,指着薛衍说道:“父亲,这是衍儿,我和夫君在幽州相认的……衍儿,快过来给外祖父扣头。”   殿内侍立的小黄门闻言,急忙搬来蒲团,供薛衍行跪拜之礼。   薛衍恭恭敬敬走上前,施礼毕,便听上首之人急忙说道:“原来是衍儿,都长这么大了,快到外祖父这儿来,叫外祖父好生瞧瞧你。”   薛衍闻言,只得起身至太上皇右手边。早有小黄门搬来坐席。薛衍刚要坐下,便听太上皇吩咐道:“再近一些。”   于是小黄门将坐席挪至太上皇跟前的食案旁边。薛衍过去坐下。太上皇一把握住薛衍的手,觑着眼睛打量了薛衍好一会儿,才转头向平阳长公主笑道:“这孩子长得像你。人道是生女肖父,生子肖母,必定是个有后福的。”   平阳长公主闻言,笑着看了魏皇后一眼,开口说道:“皇后方才也这么说,我还不信。父亲说了,那一定就是了。”   太上皇闻言朗笑出声,一面摇头一面用手空点了点平阳长公主。又回头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薛衍,黄浊昏花的老眼慢慢湿润起来。他紧紧握着薛衍的手,长叹道:“好啊,好啊,回来了就好。”   薛衍早在太上皇打量他的同时,也在悄悄的打量着太上皇。   鬓发斑白并未束冠,头上随意盘的发髻因为坐卧不忌的缘故而略显松散,有些碎发挣脱束缚在发髻和鬓额间张牙舞爪,使得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憔悴寥落。   太上皇的身上也只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褐色圆领衫,外罩一件同样半新不旧的褐色长袍,衣衫上还有褶皱……很形象的诠释了大权旁落的失意君主形象。   然而太上皇在被逼退位后,真的就如他表现出来的心灰意冷了吗?   恐怕也不尽然。   薛衍一面暗搓搓的八卦,一面任由太上皇握着他的手,似不经意般向永安帝笑道:“我听裴籍说,衍儿在幽州的时候发明了复式记账法,很快就捋顺了整座幽州大营的粮草军备账目,还因此逼反了燕郡王,可见是虎父无犬子啊。”   永安帝微微一笑,只听太上皇又道:“我还听说前几天利州传来军情驰报,义安王和刘德玉不满朝廷削减封王,也反了?”   永安帝轻咳一声,开口说道:“是反了,不过已经派兵镇压下了,为首的贼寇也都处死了。”   太上皇长叹一声,摇头说道:“十多年前,我在晋阳起兵,义安王献永丰仓归降于我。这永丰仓可是前朝四大粮仓之一,大褚要是没有永丰仓的粮食支撑,也未必会有今日之功……二郎行事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我们总不能叫天下百姓认为朝廷无情无义。粮食吃完了,就把献粮的功臣忘记了。”   闻听太上皇指责自己有兔死狗烹之嫌,永安帝心生愠怒,刚要开口,便听小黄门通传尚书右丞韦臻求见。   太上皇闻言,有些好奇的看向永安帝,开口问道:“他来做什么?”   永安帝也不知道。他对这位有事无事都爱触他霉头的诤臣颇有些畏惧之情。   太上皇也知道永安帝与韦臻这一对群臣的相处之道。本着看好戏的目的,太上皇吩咐叫人进来。   俄而,一位头戴进贤冠,身着正红色官袍,手持象牙笏板的中年文士气势汹汹地走进殿中。依礼拜见过陛下和太上皇后,永安帝忙示意小黄门为之铺席。   然而气势汹汹的尚书右丞定定看了一眼地上的席子,便傲娇的举起笏板谏言道:“圣人有云,席不正不坐。因为立身不正,就无法以端正的态度看待诸人诸事。陛下登基以来,屡次向朝臣和天下百姓表明求贤若渴之心度。可是陛下在私底下就是如此对待贤良的吗?”   熟悉韦臻的人一听见韦臻这一席话,便知道了。   得,又是来呛陛下的。   永安帝一面头疼的回想自己又有哪些举措不对,惹得这位直言敢谏的大臣连冬日风雪都不顾,非得要在这时候入宫谏言。一面态度甚好的吩咐侍者摆正席位,恭请尚书右丞入座。   然而尚书右丞还是不坐。他手持笏板向永安帝躬身见礼,口内说道:“陛下从谏如流,此乃明君风范。然陛下明知朝廷律法不可随意更改,更要求文武百官要克忠职守,不得徇私舞弊,可为何陛下自己却罔顾朝廷法规用人唯亲?陛下如此作为,又怎么能为天下臣民做表率?又如何要求文武百官都秉公执法?”   永安帝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眼坐在太上皇身边的薛衍。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也听出韦臻的意思了,全都不以为然的皱了皱眉。   镇国公低眉敛目的扫视了众人一圈,开口和稀泥道:“尚书右丞何出此言呐?陛下何时罔顾朝廷律法用人唯亲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韦臻冷哼,堪称横眉冷对的看了魏无忌一眼,用笏板指了指太上皇身边的薛衍,开口说道:“今日大朝会上,卫国公上奏请封世子。此乃卫国公府家事,陛下同意与否皆与旁人无干,在下也无可置喙。可是陛下为何要直接下令薛衍入选千牛卫士?微臣敢问陛下,薛衍今日面圣,陛下是考校了薛衍的四书五经,还是考校了薛衍的弓马骑射?他的武艺骑射真的够资格入选千牛卫士吗?”   此言一出,不提旁人,护犊心切的卫国公薛绩和平阳长公主尤为愤怒。然而韦臻不等旁人开口,又说道:“千牛卫士乃朝廷从六品官职,专门负责戍卫陛下的安全,责任重大。而且这一卫统共只有二百七十四个人。朝廷有律法,凡三品以上官宦子弟,不满十四岁文武兼备者,可备选千牛卫士。这也仅仅是备选而已。从备选到入选,还有很多的准备要做。陛下如今却忽视了这当中的种种考核,直接封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年做千牛卫士,来戍卫陛下的安全。这难道不是用人唯亲,那还是什么?”   平阳长公主柳眉倒竖,相当彪悍跋扈的道:“陛下金口玉言,已经下达了衍儿入选千牛卫士的旨意。尚书右丞又何必在此聒噪。再者说来,陛下虽然没来得及考校衍儿的骑射弓马,可是我们家衍儿自从入幽州大营,献复式记账法献战地救护法献烈酒白药配方救活边关将士无数,难道这些功劳还抵不过那些世家子弟的花花架子吗?”   面对平阳长公主的气势汹汹,尚书右丞微微躬身,矜持的道:“薛小郎君在幽州大营的功劳,没有人可以抹杀。但这不足以说明陛下可以无视朝廷法纪随意施为。况且薛小郎君长于经济、墨家之道,并不是长于武艺骑射之道。勉强他进入千牛卫做他不擅长的事情,只不过是贻笑大方,令天下嘲笑陛下不成体统。还不如让他入国子监。一来可以趁着年纪尚小多学习一下圣人之言。二则等到年纪稍长入仕为官,可以入户部、入工部,甚至去将作监,为什么一定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众人闻听韦臻之言,不觉一愣。当即面面相觑。半日,镇国公尴尬的轻咳一声,打圆场似的说道:“不管怎么说……薛小郎君的功绩还是可以入选千牛卫士的。更何况陛下的旨意已经下达。君无戏言啊!”   韦臻傲娇的再次冷哼,却并未再次发言。众人见状,都悄悄松了一口气。永安帝的神情也放松下来,忙开口让座。   却没想到韦臻又持起笏板说道:“谏言陛下罔顾朝廷法律任人唯亲是一回事,然微臣今日入宫,还有另外一件关乎社稷安稳,民心安定的要事向陛下进言!”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土豪大大小溪潺潺扔了一个地雷 蟹蟹土豪大大八月桂花香扔了一个手榴弹 搂住么么哒(づ ̄3 ̄)づ╭?~今天在电视上看到了好多一米八大长腿,帅的我不要不要的,各位小天使也都像我一样星星眼了吗o(*////▽////*)q ☆、疾苦   第二十四章   熟知韦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永安帝有些无奈的抬手搓了搓额头,开口问道:“爱卿又有何事?”   韦臻对永安帝不耐烦的举动视若无睹,径自躬身说道:“微臣要说的,还是大朝会上未能决议的关内赈灾一事。”   永安帝越发无奈,皱眉道:“大朝会上诸公不是已经商议好了么。如今已到年下,文武百官忙于考核之事,已然焦头烂额。考核之后朝廷就要封笔了,实在抽不出人手处理这件事情。等到过完年,朝廷头一件大事就是派钦差巡视关内诸州。开仓赈粮,赎男女自卖者还其父母——”   “哦,陛下的意思微臣明白了。”韦臻不等永安帝说完话,故作明悟的截口说道:“到了年下了,朝廷要封笔,官员要沐休,要阖家团圆,安享太平,所以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拖到来年去做。可是微臣敢问陛下,我大褚百姓也可以等到来年再填饱肚子吗?他们为了度过饥荒不得不卖儿卖女以求自保,这种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惨之事也可以等到来年再去弥补吗?”   “如果朝廷真的对百姓的苦难置若罔闻,如果百官真的为了贪图享乐而不理会民间疾苦……那么陛下的新朝与□□而亡的前朝又有什么不同呢?”   话音未落,永安帝勃然大怒。“韦臻,你大胆!”   见永安帝龙颜不悦,太极宫众人除太上皇外,皆起身肃立。镇国公魏无忌忙上前欲劝说陛下,又摆手示意韦臻不要再说了。   岂料这位直言敢谏的尚书右丞丝毫不顾及永安帝的情绪,仍旧针锋相对的说道:“如果陛下真的是以岁末封笔为借口搁置赈灾的事情,那么天下百姓会如何看待朝廷,又会如何看待陛下?”   薛衍看着韦臻在殿内侃侃而谈,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的大学教授在讲台前指点江山。心潮澎湃间,闻听韦臻设问之言,下意识脱口答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话音未落,韦臻回头,用笏板指着薛衍赞道:“说得好。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永安帝也朝薛衍看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明晃晃的写着“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薛衍立刻清醒过来,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而韦臻则继续说道:“《荀子》有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王治理天下,要以民为本。朝廷一直说要考核官吏的好坏,那么官员的职责不就是为百姓做事,为社稷谋福。倘若官员贪图安乐而至百姓于危难之地,那么这个官员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官员。倘若一个朝廷贪图享乐至百姓于困顿而不顾……那么这个朝廷也就危险了。”   “我大褚立朝十余年,国力不说蒸蒸日上,却也竭力保证这一方百姓的安稳。陛下登基后更是励精图治,以百姓疾苦为己任。但朝中却有许多官员,不思尽忠职守,反而借着朝廷要考核官员的名义明目张胆的堕怠朝政。陛下与这些官员同流,难道不怕因此背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骂名吗!”   倘若说这世间还有一件事情能戳破永安帝的肝肺,那么青史美名便是其一。何况永安帝生性宽宏仁厚,虽然韦臻的话很冲,可韦臻此番谏言言之有物,情真意切,也直接说到了永安帝的心坎儿里。   因而在听了韦臻这一番话后,永安帝沉吟片刻,便开口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又下令派人叫吏部尚书许淹、户部尚书许晦与中书令方玄懿入宫商议。并转身笑向太上皇道:“今日本想陪伴父亲,不料朝中事务没能处理完毕。还请父亲不要怪罪。”   太上皇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笑道:“无妨,还是江山社稷比较重要。”   永安帝微微一笑,欠身告退。转身前又向镇国公魏无忌和卫国公薛绩使了个眼色,众人鱼贯起身,向太上皇施礼毕,悄然离开。   薛衍与殿中留下的人起身恭送陛下离开。看着韦臻的背影,薛衍只觉得这位尚书右丞真是风一样的男子。风一样的来,风一样的去,操着狂风一般的言语,最后云淡风轻的挥了挥衣袖,还带走了陛下、镇国公以及他阿耶。   太上皇沉默的把玩着手里的酒器,半日,玩味的笑道:“怪不得二郎总是被这韦臻气的大动肝火。今日一见,这位尚书右丞的嘴巴真是堪比刀锋利刃啊。”   众人闻言轻笑,皇后轻启朱唇,笑回道:“也是陛下兼听则明,从谏如流,臣子方直言敢谏。这是陛下的幸事,也是朝廷的幸事。”   太上皇哂笑,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不提这些扫兴的人。我们继续吃酒。”   又转头拍了拍薛衍的胳膊,笑问道:“衍儿喜欢吃什么?”   薛衍回过神来,想到进宫前平阳长公主对他的叮嘱。并不像寻常初次进宫的孩童一般扭捏,大大方方的说道:“我喜欢吃炙羊肉,最好是用蜂蜜炙烤的外焦里嫩的,最外面的一层皮入口即化,也不觉得腥膻。若是外祖父仍觉油腻,也可以叫他们用新鲜的果浆涂抹在羊肉外表炙烤,这样烤熟的羊肉不但肥美多汁,而且带着一股果子特有的清甜香气。”   太上皇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小人儿一脸严肃认真,仿佛讨论朝廷大事一般对炙羊肉的做法提出细致入微的要求,不觉莞尔。   想了想,开口说道:“我记得衍儿在幽州的时候便很注重口腹之欲,且又擅长庖厨之事。今日一见,果然是个会吃的。”   说毕,低声吩咐身旁伺候的小太监至尚食局传话,叫她们晚膳时按照薛衍的要求额外做一道炙羊肉。又另外点了几道小儿喜食的点心瓜果,给薛衍、太子和卫王。一面开口笑道:“我最近不思饮食,可是听了衍儿的话,也想吃炙羊肉了。”   皇后闻言,开口笑道:“不独父亲,连我听了衍儿的形容,也有些馋了。”   太上皇道:“你如今怀着身子,合该多补一补才是。况且年下宫中事务繁多,也不要太劳累了。若实在忙不过来,可以叫些伶俐懂事的妃嫔辅佐你。”   皇后微微一笑,欠身道:“多谢父亲体恤。”   殿内众人又陪着太上皇聊了一回。太上皇到底年老朽迈,精神不济。平阳见状,开口笑道:“现在离晚膳还有一个多时辰,父亲不如小憩一回可好?”   太上皇却不同意。“太极宫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我心里喜欢。况且我每日在太极宫,除了吃就是睡,也不差这一日。”   话音未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打哈欠。   见状,平阳长公主与皇后相视一笑。平阳长公主又劝道:“我瞧着外头下雪了。让孩子们去外面玩雪罢?我们陪着父亲坐在殿中闲聊,耳边听着孩子们吵闹的声音,也很热闹。”   太上皇便笑道:“那我们便挪去廊下坐着罢。我也好久没看过孩子们玩闹赏雪了。”   平阳长公主不好再劝,只能笑着答应。且吩咐殿中的宫俾太监将一应取暖的坐榻、大氅、火盆儿与遮挡风雪的屏风搬至廊下铺陈妥当,平阳长公主与皇后一左一右搀扶太上皇至廊下,长辈们临廊赏雪,负责被赏兼玩闹的,自然是太子、卫王、薛衍和魏子期等人。   说是玩闹戏雪,其实只有真正的小孩子太子和卫王对此感兴趣。两个小人儿握雪成团你打我我打你,最后还呼喝着叫上了一群年纪相仿的小太监。   薛衍和魏子期站在一旁,一脸的兴趣缺缺。   薛衍是前世在东北老家见过玩雪的“大场面”,因而对此兴趣缺缺。至于魏子期……他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基本就这一套表情。   肃冬寒风萧瑟,且刚刚下过一场雪,天气越发冷将上来。西北风夹杂着残雪呼号而过,园内枯枝簌簌作响。薛衍有些受不住的低头拢了拢大氅,一个不防便被雪团兜头砸在脑袋上。   卫王庄焘手握雪团站在雪地里哈哈大笑,指着形容狼狈的薛衍说道:“叫你在旁傻傻站着,被打了罢?”   真正的凶手太子庄熙却状若无事的撇开头去,只眼角偷偷瞄着薛衍。   看的薛衍心中暗笑,饶是金尊玉贵,到底是小孩儿心性。   蹲下身子装作被砸的很疼。实则借由大氅的遮掩在底下偷偷握雪团。太子与卫王不知所以,面面相视后有些担忧的走上前来。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遭到了薛衍的接连重击——   少年时经常混迹于“战场”的薛衍非常有经验,男孩子们相约打雪仗,基本在“战前”就将弹药准备充足。谁还会打雪仗的时候现揉雪团,早被其他人砸蒙了好吧?   而且雪团也不能握的太实,避免砸伤人。况且实打实的雪团砸在身上也爆不了花,看起来不好看。   于是基本没啥经验的太子和卫王便遭了秧。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松散雪球准确无误的砸在身上。新下的积雪很粘稠,砸在身上便是一团大花。没一会儿两人的大氅就跟印了团花似的,砸的两人抱头鼠窜。尖叫频频,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强令周围站着的宫俾太监握雪团丢薛衍,以求分散火力。   霎时间四下乱战。   廊下众人见此形状,更是捧腹畅笑。   将脚下握好的雪团一气扔完,只觉畅快的薛衍转头看了眼没兴趣参战却扔被零星雪团击中的魏子期。斜睨着眼睛嫌弃道:“反应真慢。”   魏子期:“……”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土豪大大咕噜小月亮扔了一个地雷 蟹蟹土豪大大八月桂花香扔了一个手榴弹搂住么么哒(づ ̄3 ̄)づ╭?~ 上小学的时候课间跟同学打雪仗,有的小孩儿蔫坏蔫坏哒,把雪团握成冰团子然后在外面包一层雪,砸在人身上疼死了。于是我为了报复,就搓了一盆雪放在教室门上,然后自己在旁守着不让别人进教室。等到他过来的时候……23333不过想想我的同学其实也蛮坏哒,居然没人告诉他。大家都围在走廊里看戏! ☆、夜谈   第二十五章   当晚,被尚书右丞拽到东宫显德殿议事的永安帝和两位国公没能按时回太极宫用晚膳。   不过永安帝却派遣一名小黄门送了一坛子好酒过来。   此酒气味甘冽,入口醇绵,进入腹腔时宛若烈火灼烧五内,呼吸之间,只觉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清冽气息。正是薛衍在幽州时酿造出的蒸馏烈酒。   太上皇被辣的咧嘴轻嘶,一手持鐏,另外一只手忍不住拍案笑道:“好酒,好烈的酒。”   一语未落,又转头笑问皇后道:“这是哪里进贡的好酒。我从未喝过如此甘冽的酒水。与之相比,余半生所好杯中之物,皆糟粕矣。”   平阳长公主没等皇后接话,便一脸自豪的显摆道:“这便是衍儿在幽州所酿蒸馏酒。不过衍儿酿此酒之本意,是为伤患兵卒擦伤消毒,避免感染。后思及关中大旱,百姓饥馑无食,军中却用粮食酿酒太过奢靡,遂改用秸秆、稻草、麦皮等物酿制医用酒精……不过衍儿说过,那医用酒精却是不能饮用的,否则对身体有害。”   言毕,又不经意的笑道:“当初在幽州,衍儿只酿造了一缸烈酒,认真说来也就二十来坛。除庆功宴上吃了两坛子,余下的也都提纯成酒精了。回来的时候我还跟衍儿说,等过年闲暇的时候再酿造一些,除进贡陛下和父亲,余下的不拘自家留用还是送人都不错。没想到陛下先得了。”   皇后在旁轻笑道:“听说是河北道行军总管颜将军献给陛下的。统共是两坛,陛下自己留了一坛,另一坛便孝敬给父亲了。”   太上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欣然饭毕,众人趁着宫门关闭,长安宵禁之前,出宫返家。   立政殿内,操劳了一整日的魏皇后神情疲乏的宽衣洗漱,刚要就寝安歇,就听门外值夜的小黄门扬声通传道:“圣人到——”   魏皇后微微怔然,遂在宫俾的服侍下起身至殿中。口内笑称:“臣妾怀有身孕,恐怕不能服侍陛下,陛下何不去杨妃处,杨妃和煦儿也一定很想念陛下。”   永安帝轻笑,一面吩咐宫俾替自己宽衣卸冠,一面笑着说道:“我又没想做什么,只是陪你说说话。难道无忧不想二郎陪伴你吗?”   闻听永安帝称呼自己的闺名,魏皇后有些羞涩的轻垂臻首,悄然浅笑。摆手示意殿内伺候的宫俾都退下,自己上前亲自服侍永安帝宽衣。   永安帝伸平双臂任由魏皇后施为。顺口问道:“太极宫的晚膳如何,父亲还好吧?”   魏皇后轻启朱唇,开口应道:“父亲很开心。晚膳也比平常多吃了些。更是对陛下送去的一坛子烈酒称赞不绝。父亲的意思是……今后太极宫饮用的酒水,可否都换成这种烈酒?”   永安帝闻言皱眉,沉吟半日,说道:“听颜钧集说,酿制这种烈酒要耗费的粮食不在少数。今岁天下大旱,诸州颗粒无收,百姓饥荒难渡甚至卖儿卖女为生。之前幽州为了治疗伤患兵卒,人命关天奢侈些也还罢了。宫中却为了口腹之欲要酿造此等烈酒,恐怕……”   永安帝长叹一声,只觉十分厌烦。   皇后闻言亦是皱眉,半日,犹犹豫豫地道:“太上皇只一人,就算整日饮酒,也耗费不了多少。陛下刚刚登基,如今朝野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太极宫呢。”   永安帝闻言更是头疼。想了半日摆手说道:“这酿酒的方子是薛衍献出来的。改日你问薛衍要一下酿酒配方,启内库为父亲酿制烈酒罢。三日一坛,开销就记在——”   “就记在立政殿罢。”魏皇后没等永安帝说完,抢先说道。   永安帝一愣,旋即笑道:“也好。那就辛苦你了。”   “为陛下分忧,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魏皇后说完,同永安帝相视一笑。两情缱绻间,只觉默契十足。   永安帝便笑道:“不过衍儿酿的烈酒果然很不错。别说父亲,就连我也眼馋不已。只可惜耗费粮食太多了。”   言谈之间,颇为遗憾。   魏皇后莞尔,开口劝道:“陛下节俭敦朴,励精图治,堪为天下之表率。”   永安帝哈哈朗笑,同魏皇后携手入榻。惋惜的道:“节俭之人也好口腹之欲啊。只可惜这酒只剩下半坛子。晚膳时都被无忌他们喝掉了。你说除了卫国公外,韦臻、许淹他们都是文臣,怎么酒量都这么好。朕也只喝了几杯而已。”   魏皇后听永安帝提及卫国公,不觉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因笑道:“我听说,这烈酒是颜将军献给陛下的。”   “是啊,颜钧集戍守幽州,这一年倒是很少同朕见面。不过有什么好东西还是没忘了我。跟从前一样。”   魏皇后轻笑,又说道:“颜将军是有心之人。”   永安帝狐疑的看了魏皇后一眼,轻皱眉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方才说,这酿酒的方子是衍儿献出来的。衍儿献出烈酒配方,是为了受伤的将士们。可是衍儿献出的配方,却是颜将军酿出了烈酒献给陛下……”   永安帝眉头皱的越发紧,翻身坐起,再次问道:“皇后这是话里有话?”   魏皇后轻笑,道:“臣妾只是不想衍儿受委屈。”   永安帝沉吟半日,笑道:“你不是说不干预朝政嘛。连朕要封无忌为右仆射,你都不同意。现在又来管衍儿和钧集的事情。”   魏皇后道:“那怎么一样。衍儿是卫国公和平阳的孩子,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卫国公和平阳必定视他如珍宝。况且平阳和卫国公这么多年征战沙场,为大褚立下汗马功劳,又救过陛下的性命。于公于私,都是我的恩人;于情于理,我更不能让衍儿受委屈。”   永安帝闻言更觉好笑,开口说道:“这会儿又分的明白了。那怎么朕想封无忌为右仆射,你又不同意。难道无忌不是从小跟在我的身边,不是自晋阳起兵后就随我征战沙场,为大褚平定立下汗马功劳?你因为无忌是你的哥哥,不同意他做右仆射。怎么忘了卫国公还是驸马呢?”   魏皇后摇头说道:“卫国公在迎娶平阳之前,就是威名赫赫掌控几万兵马的大将军。可是无忌呢?在陛下登基之前,无忌不过是擎王府的一名属臣,朝廷从五品的比部郎中。陛下登基后,先是封他做吏部尚书,后又提携他为右仆射,这是陛下对他的信任。可是于朝臣之中恐怕难以服众。无忌是我哥哥,他的性子我非常了解。他跟卫国公不一样。卫国公能做到的,他不一定能做到。况且他就算不做右仆射,也是一品的国公了。子期更是从三品的云麾将军。我魏家一后一相一将军,恐怕太过显赫。我只是不想让别人说陛下任人唯亲,更不想外人说我们魏家是外戚干政。我只想陛下和无忌都好好儿的,于愿足矣。”   永安帝静静听着魏皇后这一篇话,半晌没有言语。只在衾被下悄悄握住了魏皇后的手。喟然长叹道:“倘若所有人都如皇后一般替朕着想,那朕这皇帝就好做了。”   魏皇后闻言,忙开口问道:“陛下有烦恼?”   “还不是赈灾之事。”永安帝皱眉说道。虽然魏皇后轻易不参与朝政,但是永安帝却很喜欢跟魏皇后唠叨这些。只因这样的举动可以帮他舒缓压力。   “今年天下大旱,诸州颗粒无收。朝廷要赈济抚恤灾民,就得开仓济粮,免除各地的租赋。可是朝廷收不上租赋,国库便空虚。今天下午朕和诸位大臣商讨赈灾一事。钦差人选倒是好办,可钱粮一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魏皇后静静想了一会儿,起身跪坐在永安帝身侧,开口说道:“赈济灾民是大事,关乎我大褚社稷安稳。既然国库无银,不如……从后宫出银何如?”   永安帝闻言轻笑,拍了拍魏皇后的柔荑,哭笑不得的道:“后宫哪里来的钱粮去赈济灾民?”   “后宫是无冗余钱粮,可是臣妾和诸位妃嫔都有钗钏首饰,除此之外,还可以缩减用度。再者,宫中还有很多并不常用的金银玉器。白放着也是落灰,还要时刻提醒宫俾擦拭维护,不如典当了筹集成钱帛粮食赈济灾民,帮百姓赎回他们的子女,再好好过个年。也是陛下的仁德。”   永安帝闻言,略有迟疑。他半卧在床榻上,右腿曲起,右手食指弯曲,下意识的敲打着卧榻。   魏皇后见状,低眉敛目进言道:“陛下日理万机,日日夜夜都要操心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臣妾居于后宫,什么都不懂,只想尽绵薄之力辅佐陛下。”   “可是朕不能动用你的——”   “臣妾一己一身都是陛下的,陛下又为何要同臣妾分清你我?”   永安帝默然。看着昏黄烛光下发妻温婉娇媚的容颜,只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能倾身上前,将发妻拥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demet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9-04 23:30:01 demet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9-04 23:35:34 demet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9-04 23:53:24 demet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9-05 00:02:40 demet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9-05 00:20:32 羽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9-05 04:11:47 蟹蟹土豪大大哒刷屏和扔雷,搂住么么哒(づ ̄3 ̄)づ╭?~家里停电了,才来电。立刻爬起来更文咩。求虎摸,求抱抱 ☆、安济坊(补全)   第二十六章   闻听皇后有意采用缩减后宫用度,典当金银玉器的办法来筹措赈灾钱粮。卫国公薛绩心下颇为感叹。闲暇时不免向平阳长公主说道:“虽然历朝历代都以后宫不能干政为安守本分。但是前朝的一举一动,必定都会牵扯到后宫。而后宫的种种事端,也必然会影响到前朝。真正贤德的皇后,就应该如同魏氏一般,视天下疾苦为己任,替陛下分忧。而并非一味的不闻不问,如枯朽槁木。”   薛衍则有些狐疑,开口问道:“朝廷真的艰难至此,连赈济灾民的钱粮都拿不出来,需要后宫缩减用度典当金银玉器支撑吗?”   平阳长公主闻言莞尔,开口笑道:“大褚立朝十载,父亲在位时亦是励精图治,劝课农桑。十余年下来,自然不会一点积蓄都没有。不过近两年接连旱涝,朝廷又是减免税赋,又是赈济灾民,又要鼓励农桑,拓展军备,还得年年向突厥献贡,着实有些紧衣缩食的意思。但要说真的到了缩减后宫用度来支撑朝廷运转的地步,倒也不至于。想必是皇后不忍见陛下为难,主动想出来的法子罢了。”   顿了顿,平阳长公主又不以为然的道:“太极宫本就是前朝建造的宫殿,前朝皇帝荒、淫、暴、虐,性喜豪奢,挥霍无度,在长安与洛阳两地大兴土木,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举凡天下奇珍异宝皆藏于其中,又广纳天下美女充没掖庭,宫中伺候的宫俾太监粗使杂役数不胜数。可是到了父亲坐天下的时候,连太极宫的柱子褪了漆,父亲都不叫将作监的人补上。父亲和陛下都是勤俭之人,早就觉着太极宫的用度太过奢靡不太妥当。只不过有些老臣认为天子威重,不能太过将就俭省。免得损害我大褚的威严。如今趁赈灾之机,削减一下用度或者削减一下人口,都是可以的。”   薛衍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俄而又笑道:“既是开源节流,那么一味的缩减后宫用度也不太妥当。毕竟后宫的奇珍异宝再是取之不尽,可金银玉器并不能当饭吃。仓促典当,恐怕也不能物尽其值。阿娘有没有想过……帮助皇后娘娘,组织一场募捐拍卖会?”   “募捐拍卖会?”卫国公薛绩与平阳长公主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薛衍见状浅笑,闲聊间又为两人科普了一下何谓“募捐拍卖会”,以及同“募捐拍卖会”相辅相成的“慈善基金会”的含义。   顺便也言辞浅白,通俗易懂的讲了讲成立“募捐拍卖会”和“慈善基金会”的基本流程和注意事项。   末了笑说道:“天下乃陛下之天下,亦是天下人之天下。倘若每逢天灾人祸,只靠朝廷拨款拨粮赈济灾民,终归是杯水车薪,扬汤止沸,并非长久之计。依衍之浅见,不若趁此机会摸索出一条可行的方案来,能叫全天下富有余力之人都参与进赈灾的过程中。有心者出钱出力,博名者亦可有其用武之地。皇后可以作为主持操办这件事的东道主,不过是费些心神,却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阿娘以为何如?”   平阳长公主早在太上皇晋阳起兵之时,就能凭借一己之力变卖家财,赈济灾民,招揽豪强,最后建起一支超过七万人的娘子军。还能让麾下将士心服口服唯其马首是瞻。其胆识气魄,城府手段以及政、治敏感度自然非比寻常。   因而在闻听薛衍这一番话后,平阳长公主立刻明白了这个“募捐拍卖会”以及“慈善基金会”的存在对于大褚受灾百姓和朝廷的重要性。也明白了薛衍为什么会说由皇后牵头,由她和其他诰命出面来组织“慈善基金会”,会比朝廷亲自操办更为妥当。   更加明白能够创建管理这么一个“募捐拍卖会”和“慈善基金会”,对于皇后和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世人汲汲营营,皆为名利所累。平阳长公主一介女流之辈,却能在风起云涌、豪杰辈出的前朝末年打下如斯基业,虽是时事所迫,但要说平阳长公主只为随波逐流,半点争强好胜的心思都没有……这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心痒难耐间,平阳长公主恨不得立时入宫同魏皇后商议明白。   薛衍看着自家母亲一脸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冲天,不觉莞尔。   作为一名剧组道具师,薛衍因为工作环境的关系,倒是比其他百姓更容易接触到这些募捐慈善的概念。不论圈子内的明星是为了塑造形象,新闻炒作,还是在功成名就有了一定的能力后真心要做慈善,反正娱乐圈内的人大多热衷于此。   比如薛衍曾经呆过的某个以留守儿童为拍摄素材的剧组,便有过影片上映后,将部分票房捐献出来,在拍摄地修建希望小学和希望中学的实例。   薛衍的父母也经常资助一些家境贫困但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上大学。每逢寒暑假时,也会带着年纪尚小的薛衍去乡下老家“体验生活”,甚至多次“恐吓”薛衍如果不孝敬父母好好学习的话,就把他留在乡下自生自灭。   除此之外,薛父薛母更是教导薛衍不要浪费挥霍,因为他每每嫌弃不要的衣食用品,在旁人眼中却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东西。于是薛衍从小便养成了不想要的东西立刻打包送人的习惯(?!)。比如有一次薛衍厌烦了日复一日的温书复习,他便将所有教材和辅导书打包邮寄给某个慈善基金会(……),结果却被对方以“只接受捐款不接受捐物”为由退了回来。   事情败露后,薛衍也理所当然的遭到了父亲竹板炒肉般“爱的教育”。   家长的言传身教是刻在骨子里的。所以薛衍才会在听闻皇后有意缩减用度,典当宫器赈济灾民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募捐和慈善这个概念。   现在看来,倒是无心插柳,哄得阿娘很开心。   而卫国公薛绩在看到娇妻兴致勃勃的样子后,则颇有些头疼。   他似乎看到了十多年前,他与平阳同处军中,聚少离多的日子。   一夜辗转反侧。   至次日五鼓,平阳长公主早早的便起身洗漱,按品服大妆。从演武场晨练归来的薛绩带着一身的肃冬寒气跪坐在火盆儿前烤手取暖。打量着发妻忙忙叨叨的模样,不觉莞尔笑道:“外头天还没亮呢,你起来这么早做什么。衍儿还睡着呢?”   “长安的晨鼓都敲起来了,衍儿再睡也睡不了多久。况且我躺在榻上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还不如起来了。哎呀你别管我了。”平阳长公主说罢,却从妆镜前转过身来,手里持着一支玉杆兔毫的眉笔,笑向薛绩道:“夫君这么空闲,过来帮我画眉罢?”   薛绩轻笑着摇了摇头,只好起身至平阳长公主面前,接过平阳手中的画笔,从妆台上一方极小巧的辟雍瓷砚中沾了沾墨,细细为平阳画眉。平阳长公主则仰着脸,美目欣然的看着自己的夫君,眼波流转,巧笑倩兮。   然后在薛绩画好后对镜自照,又嫌弃薛绩画的不好,把她的眉毛画粗了。   于是薛绩便说道:“你的眉毛本来就粗,不过显得英气。不像有些小娘,那眉毛细的都快断了。没有你的好看。”   平阳长公主闻言,又回头认真的照着铜镜端详了一番,口内说道:“是么,我也觉得其实挺好看的。”   正说话间,闻听外面伺候的女婢进来笑道:“小郎君来给国公和公主殿下请安了。”   平阳长公主立刻放下话头,起身笑道:“衍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薛衍笑道:“被鼓声吵起来的。”   平阳长公主便笑着接道:“长安城的晨鼓确实扰人清梦。不过你起便起了,呆会儿跟我进宫,咱们同皇后商议募捐之事。”   薛衍便看了看站在平阳身侧的薛绩。薛绩向薛衍眨了眨眼睛,但笑不语。   欣然饭毕,卫国公薛绩照常去书房研读兵书。平阳长公主则带着薛衍进宫拜见皇后。   因天色尚早,一时有些惫懒的永安帝仍在立政殿陪同魏皇后闲聊。闻听小黄门通报,不免狐疑的道:“不是昨儿刚来过?这么早,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魏皇后的想法同永安帝差不多,因笑吩咐道:“这么冷的天儿,快请长公主殿下和卫国公世子进来罢。”   俄而平阳长公主带着薛衍入殿。两人向帝后行过谒见之礼,有宫俾立刻摆上席位。见平阳与薛衍安然跪坐后,魏皇后又吩咐宫俾上点心茶汤,方开口问道:“妹妹带着衍儿这么早入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平阳长公主未语先笑,先是看了一眼跪坐在旁的薛衍,方开口说道:“闻听皇后有意缩减后宫用度,典卖宫器以筹集赈灾钱粮,我儿钦慕皇后贤德,遂于昨夜辗转反侧,苦苦思量,终想出一计,倘若能成,不但能解朝廷此时之忧,更可解除朝廷今后之患。平阳不敢藏掖,遂于今晨携子入宫,为皇后献策。”   “哦?”闻听平阳长公主所言,不但魏皇后,就连永安帝都颇为好奇。“敢问皇妹,计将安出?”   平阳长公主转头笑看薛衍,薛衍却摆手推辞道:“昨夜衍儿已同阿娘说过此事。而且阿娘思虑周全,举一反三,更想出许多法子来弥补缺漏。还是让阿娘替陛下和皇后解说罢。”   闻听此言,平阳长公主又是无奈又是熨帖的看了薛衍一眼,沉吟片刻捋顺思绪,将“募捐拍卖会”和“慈善基金会”的概念深入浅出的解释给永安帝和魏皇后。   并且着重解释了为什么由后宫女眷操持此事比朝廷亲自督办更为合适的理由。   条理清晰,详略得当的说完这一大篇话,平阳早已口干舌燥。一旁跪坐的薛衍立即捧上温度适中的茶汤,平阳长公主不顾形象的一饮而尽,随后用巾帕轻拭唇角。便听反应过来的永安帝拍案叫绝,口内连连称道:“济世之策,安民之策,这便是济世安民的上上之策。倘若朝廷如衍儿这般的才俊能多一些,朕又何必忧虑天下之大,却无贤臣替朕分忧。衍儿——”   薛衍闻听永安帝之唤,忙正襟危坐。只见永安帝兴奋的在殿内走来走去。龙行虎步,步步生威。骤然急停时转身,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指着薛衍朗声大笑。“朕该如何赏你才好!”   薛衍莞尔,开口笑道:“衍不过是随口诉说内心想法。此事若想办成,须得仰仗陛下和朝廷支持,皇后娘娘辛苦操持,还有京中诰命女眷是否愿意出手相助,那些士族豪富之家是否捧场。真正做事情的是她们,衍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不敢谈功劳二字。”   顿了顿,薛衍又笑称道:“倒是阿耶和阿娘,闻听皇后有意缩减用度,典卖宫器,遂决议将卫国公府一个月的俸禄捐献给朝廷,以此支持朝廷赈济灾民。”   这也是薛家三口昨夜商量出的结果。既然想做抛砖引玉之人,那么这头次捐出的钱粮就不能太多,免得朝廷官员闻风跟随时,力有不逮而心生怨怼。毕竟不是每个官员都如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一般,出身世家,战功丰厚。须知有些官员家境贫寒,且为官清廉,恨不得全家老小都仰仗这一份俸禄度日。倘若不考虑他们的处境而任意施为,恐怕好事都成祸事。   做慈善是要量力而行,要凭心意而为,要可着头做帽子,如此方能长久。   永安帝何等聪睿之人,单从卫国公府这一举动便看出了卫国公府的用心良苦。他颇为动容的看着跪坐在殿中的平阳长公主和薛衍,意味深长的道:“卫国公府有心了,朕都记着。”   言毕,又笑道:“方才朕说济世安民,这个词的意思很好。既如此,由皇后和平阳亲自操持的这个慈善募捐便称之为安济坊罢。”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土豪大大日子(^_^)不错嘛在《重写人生》扔了一个地雷蟹蟹土豪大大demeter扔了一个地雷搂住么么哒(づ ̄3 ̄)づ╭?~某慈善基金会只接受捐款不接受捐物的事情是懒八的真实经历。前些年大地震的时候,懒八的学校组织同学捐款捐物送往灾区,结果某慈善基金会只要钱,我们整理打包邮寄过去的保暖衣服和被子什么的都不要。据说是消毒成本太高。 ☆、玩闹   第二十七章   永安帝大手一挥,吩咐一旁伺候的宫俾端笔墨来,御笔亲赐下“安济坊”几个字交与皇后。便有小黄门通传右仆射魏无忌、吏部尚书许淹、中书令方玄懿和户部尚书许晦入宫觐见。   永安帝意犹未尽的看了看平阳长公主和薛衍,开口笑道:“你母子二人且留在立政殿同皇后计议此事,待商议出巨细条陈,便拟成折子送到显德殿。朕和诸位臣工也会酌情商讨。”   皇后与平阳长公主唯唯应诺。永安帝临走前,大手在正襟危坐的薛衍头上亲昵的揉了揉。待永安帝走后,薛衍一脸哀怨的摸了摸已经歪斜的发髻,心下暗暗吐槽。   魏皇后忍俊不禁,忙吩咐宫俾送上一面海兽葡萄镜和一支雕刻花鸟图纹的金背玉梳。平阳长公主一壁笑着替薛解带散发,一壁拿起玉梳替薛衍束发。   魏皇后在旁,眼见薛衍长已及肩的青丝漆黑如墨,顺滑如绸,不免赞叹道:“衍儿这头青丝保养的极好,又浓又密,真叫人羡慕。就是短了点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后可万万不能削剪了。”   平阳长公主轻勾唇角,如沐春风的笑道:“之前也是没办法。衍儿说海外藩人并不留发,他们师徒二人远在他乡,只得入乡随俗。如今衍儿回家了,自有我帮他照料。”   魏皇后抿唇轻笑。一时梳发已毕,茶汤点心也换过新鲜温热的来。魏皇后看了看跪坐在旁的薛衍,沉吟片刻,笑说道:“熙儿和青鸟今儿早上还念叨着衍儿,只说衍儿的雪仗打得好,人也好。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来陪他们玩儿。”   平阳长公主闻弦歌而知雅意,同薛衍相视一笑。薛衍开口说道:“我也很喜欢太子和卫王。不知太子和卫王这会儿做什么呢?我去瞧瞧可好?”   魏皇后闻言,笑意愈深的道:“如今正值寒冬,御花园里的梅花开的煞是好看。我早起便听见太子和青鸟商议着要去御花园摘梅花儿。我叫小黄门引你过去罢。”   薛衍笑称谢。起身自去不提。   平阳长公主与魏皇后笑着目送薛衍走远。魏皇后方说道:“操办安济坊关系到社稷安稳,黎民之福。此事断不是你我二人就能成事。还得再找些办事玲珑,心思缜密的诰命夫人,与我们共同谋划才行。我之前在擎王府,之后又居于深宫,因而除擎王府的那些属臣家眷外,不怎么熟悉京中诰命。不知平阳对此有何建议?”   平阳长公主轻笑,她看着跪坐在前,温婉得体的魏皇后,心有灵犀的道:“圣人云志同道合,道不同则不相为谋。我们想要成事,自然要找那些相交默契的,否则话不投机半句多,坐在一起吵都吵不够了,还怎么做事?”   魏皇后闻言,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伸手捧起茶盏,轻啜一口,纤细如葱白的食指在碗沿轻轻摩擦,口内却道:“只怕有些人没能入选,就认为我们心里藏奸。不说我们是为了做事方便,只说我们是故意排挤人。到时候内宅的闲言碎语传来传去,恐怕引起朝中非议。陛下就要难做了。”   平阳长公主闻听魏皇后的顾虑,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笑道:“这有什么。做事情需要人,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事。朝廷的官员多如过江之鲤,还有滥竽充数浑水摸鱼的呢。否则陛下也不会主张岁末考核,罢免不合格的官员。再者我们也是头一次张罗安济坊,有人乐意跟随我们同甘共苦,必定也有人想着暂且观望一二。人心不齐,各有向背,皇后又何苦八面玲珑,太过求全。”   魏皇后沉默片刻,颔首赞道:“还是平阳的想法豁达干练,不愧是巾帼将军。这一点我不如你。”   平阳长公主闻言朗笑道:“皇后温婉贤良,又哪里是我这等舞枪弄棒的粗人能媲美的。”   言罢,姑嫂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尽在不言中。   却说薛衍由小黄门引着一路逶迤至御花园。肃冬寒风彻骨,吹拂着园内的枯枝簌簌作响。远远的便闻见一阵沁骨幽香扑鼻而来,极目所见满林子的红梅如胭脂滴血,遮遮盖盖一望无际,映衬着周旁天地被雪埋的苍劲景致,愈显精神。   孩童和宫俾的笑闹声自林间传出。笑声清脆,宛若玉珠迸溅。令人闻之不觉一震。薛衍下意识的勾了勾嘴角,探身如林,循着笑声穿梅度雪,几下转折便至太子和卫王身前。却见太子和卫王正指挥着宫俾摘采梅枝,十来个小黄门围在三尺之外,束手侍立。   太子和卫王看到薛衍时眼睛一亮,忙丢下采梅枝的宫俾跑了过来。至薛衍身前,太子身为储君,尚有些矜持的负手而立,卫王却径自扑到薛衍怀中,清亮的笑道:“我昨天还问母亲,你什么时候能再进宫。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   薛衍按照礼数先行谒见过,方轻笑回道:“早上便进宫了。先到立政殿给陛下和皇后请安,说了一回话。皇后说你们在这里采梅,我便过来了。”   卫王指着身后的梅花笑道:“我和太子哥哥见梅花开得好,所以想多摘几支献给父亲和母亲。我们等会儿打雪仗罢?我和太子哥哥昨夜团了很多雪团,今天不会输啦。”   太子庄熙满脸黑线的看着卫王,对嫡亲胞弟的智商深以为耻。   薛衍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卫王尚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笑回道:“总是打雪仗有什么意思。你们坐过雪爬犁吗?抽过冰猴儿吗?进学做事当举一反三,玩乐亦如是。否则做人还有什么意趣。”   薛衍口内的雪爬犁和抽冰猴儿乃是后世老家在冬日内的消遣,太子和卫王自是闻所未闻,两人兴奋的眼眸晶亮,满是希翼的仰头看着薛衍,口内说道:“什么是雪爬犁?什么又是冰猴儿?衍表兄见多识广,给我们讲讲罢?”   “倘若认真说起这个,里面的道道儿可就多了。”薛衍摆了摆手,起身笑道:“不过想从我的嘴里套出话,你们得先应我几件事才行。”   太子和卫王相视一眼,卫王脱口便道:“不拘甚么事,你说便是。”   薛衍轻笑,开口问道:“第一件,太子和卫王的功课都做完了?我可不想陛下和皇后责骂我教你们玩物丧志,不务正业。”   太子颔首,小正太颇为矜持的道:“我自幼进学读书,从不会让父亲和母亲担心我的课业。”   卫王庄焘则有些心虚,胖胖的小手食指相对,黑漆漆的眼珠子骨溜溜直转,避重就轻的道:“如今已是年下了,朝廷都要封笔沐休,何况我等?”   薛衍莞尔,并不理会卫王的狡辩,又说道:“第二件,倘若太子和卫王想坐爬犁,抽冰猴儿,须得听我教导。否则在玩闹中失误受伤,岂不是我的不是?”   太子与卫王连连点头,口内称道:“达者为先,理当如此。”   薛衍又道:“凡事有始有终。太子和卫王既然决议为陛下和皇后择梅献花,以尽孝心。那我们便等太子和卫王的事情办好后,再提及玩乐一事。”   太子和卫王闻言一震,忙转身催促摘梅插瓶的宫俾们加快手里的动作。薛衍见状,皱眉轻言道:“百善孝为先,尽孝需心诚。倘若下定的决心能因一时诱惑便动摇,今后遇到大是大非大利益时,便无主张了。”   闻听薛衍恍若自语般的说教,年龄尚小的卫王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进学多时的太子庄熙则若有所思的沉吟不语。俄而开口吩咐道:“尔等代我和卫王择梅,需听从我和卫王的吩咐,谨慎择取,不可操之过急。”   言毕,站在梅林中负手踱步,相互打量一番。便指着一枝旁逸斜出的梅花笑问薛衍道:“衍表兄,我觉得这一枝梅花不错,你觉得如何?”   薛衍闻言,顺着太子庄熙的手指望过去,但见一株老梅静静舒展着,其形态虽孤削如笔,然枝上红梅迎风傲然,香欺兰蕙,倒是比旁的簇簇拥拥的梅花更显精神。   可见太子庄熙亦是认真挑选过的。   薛衍笑道:“太子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太子庄熙闻言欣然,忙吩咐宫俾上前登高爬上,将那支孤梅采摘下来,插入瓶中。   卫王庄焘则选了另外几支密密拥拥,花团锦簇的,看起来也颇为喜庆。   择完梅花,卫王庄焘吵着要回宫。太子庄熙想了想,又哄着卫王挑拣了几枝梅花令宫俾携在手内,口中吩咐道:“回宫后将此花插瓶送至太极宫,就跟太上皇说这是我和青鸟的孝心。”   那宫俾唯唯应诺。   太子庄熙同薛衍相视一笑,正要彻身回转。只见迎面遥遥走来一行人。为首的女子云鬓凤钗,身形袅娜,手内还牵着一位同太子差不多年岁的少年。至面前欠身见礼。   太子庄熙浅笑道:“原来是杨妃娘娘和三弟。近日天冷,三弟向来怯冷怕寒,最近身子可好?”   一语未尽,猛然发觉庄煦眼角一片青黑,不觉愕然道:“三弟这是怎么了?”   汉王庄煦闻言,不觉委屈的指着不知何时已躲到薛衍身后的卫王庄焘道:“是昨夜四弟打的!他带着三四个小黄门埋伏在我回宫的路上,拿雪团砸我!”27 ☆、第28章 过年 第二十八章 闻听汉王庄煦之言,太子庄熙和薛衍下意识看向卫王庄焘。 熊孩子被踩了尾巴似的跳将起来,大声反驳道:“我又不知道他会那么笨,都不会躲开的。而且他的眼角也不是我打的,是他自己没躲好,被他们宫里的小太监撞到了。” 太子庄熙面色微沉,开口说道:“这事情本就是你不对。兄弟之间虽说是玩闹不忌,但三弟自幼多病,虽是兄长,却生的比你还怯弱些。你就该多照顾他,这才是兄友弟恭。父亲和母亲不也是如此教导我们的吗?” 卫王庄焘闻言,有些不甘心的看了庄煦一眼,嘟着嘴道歉。 杨妃却笑道:“太子何须如此。卫王还小,玩闹之间不知轻重也是有的。况且他也是有意同煦儿亲近,才会如此。兄弟之间打打闹闹,磕磕碰碰实属寻常。我今日带煦儿过来,也是怕皇后得知此事,会训斥卫王。要是兄弟两个因为这点小事生分了,反不值当。” 说罢,伸手轻轻推了推汉王庄煦的后背。汉王不觉向前走了两步,扭头看了自己母妃一眼,拉着卫王的手说道:“我没生你的气。不过我昨夜没有准备,才会被你偷袭受伤。你今天还敢和我打雪仗吗?” 卫王摇了摇头,从汉王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跑到薛衍身旁拽住薛衍的衣袖显摆道:“我不跟你打雪仗了。衍表哥要带我们去坐爬犁,抽冰猴。衍表哥说了,进学做事要举一反三,玩乐当如是,否则千篇一律,又有什么意趣。” 汉王见状,立刻说道:“是么,那我也要去。” 杨妃则笑向薛衍道:“这位是……?” 太子庄熙笑道:“这是卫国公和平阳姑姑的儿子薛衍。衍堂兄阅历丰富,见多识广,连父亲都称赞过。” 薛衍则笑着见礼道:“见过杨妃娘娘,见过汉王。” 杨妃点了点头,恍然笑道:“原来是薛世子。早就听闻薛世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玉树临风,人中才俊。” 薛衍轻笑,口内谦辞了几句。杨妃看了看站在太子和卫王身后,手捧梅花插瓶的宫俾,开口赞道:“好俊的梅花,风骨傲然,花团锦簇,着实喜人。“ 太子庄熙笑道:“这几日风雪过后,御花园的梅花开的愈发好,我和青鸟便想摘几支献给父亲、母亲和太上皇。父亲朝政繁忙,母亲这几日又忙着处理宫中庶务,太上皇更是幽居太极宫内不喜走动。这么好的梅花竟然看不见,实在可惜。” 杨妃便道:“太子和卫王孝心虔诚,陛下和皇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太子庄熙看了汉王一眼,又笑道:“三弟难得来御花园逛逛,不妨也采摘些梅花,拿回宫里熏屋子也好。” 杨妃听懂了太子口内离别之意,因笑道:“今儿只是随便来御花园逛逛,并未叫宫俾携带插瓶,况且呆会儿还要去立政殿给皇后请安,也就罢了。改日再说罢。” 顿了顿,又笑问薛衍道:“我听闻平阳长公主素喜梅花,薛世子怎么没摘几支送给母亲?” 薛衍摆手笑道:“我喜欢看花草自然生长的样子,倘若折在瓶中,反觉失了意趣。” 杨妃忍不住嫣然浅笑,眼波流转的道:“没想到薛世子小小年纪,却是惜花之人。” 薛衍看着杨妃笑的花痴乱颤,只觉得满目生辉。不觉叹服起永安帝的美人缘来。 杨妃和汉王既然无折花之心,众人便一路说笑着返回立政殿。 彼时皇后和平阳长公主已经草拟出了共同创建安济坊的命妇人选,正坐在殿内商讨创建安济坊的具体事宜。眼见乌泱泱一行人簇拥着回到立政殿,皇后便笑道:“杨妃怎么和太子走到一块儿去了。倒是好热闹。” 平阳长公主则笑着赞了赞插瓶中的梅花儿,又吩咐宫俾将插瓶在殿内摆好。太子庄熙则吩咐宫俾将余下的几支梅花插瓶送到太极宫。皇后和平阳长公主又笑着称赞太子和卫王的仁孝之心。 不出杨妃所料,皇后在看到汉王眼角的乌青后果然吓了一跳,忙问起缘由来。 汉王庄煦在母亲的示意下避重就轻的诉说了昨夜打雪仗之事。又忙说卫王已经向他道歉了,请皇后不要责罚卫王。杨妃和平阳长公主亦在旁劝说,魏皇后见状,并没有责罚卫王,却也狠狠的训斥了他几句。 此事便由此揭过不提。 因有杨妃和众小在侧,魏皇后和平阳长公主自然不能继续商讨创建安济坊一事。众人便捡着家务人情的寻常话闲聊开来,太子、卫王和汉王却缠着薛衍不断询问坐爬犁和抽冰猴的事儿。 薛衍无法,只得吩咐宫俾取纸笔来,将爬犁和冰猴儿的草图默在纸上,然后告诉太子等人道:“待我家去后,吩咐家里的匠人将爬犁和冰猴儿打出来,也不会忘记将你们的份儿送入宫中,好不好?” 卫王和汉王闻言,暂且偃旗息鼓。俄而又开始追问薛衍什么时候再次入宫。 正闹哄哄之际,陡然听闻前朝传来镇国公魏无忌请辞右仆射,但是陛下没有应允的消息,满殿的人都震惊了。 杨妃见状,本已应了魏皇后要在立政殿用午膳,也忙带着汉王庄煦告辞了。 平阳长公主看着面容沉静到有些怔然的魏皇后,摇头说道:“你说镇国公这右仆射当得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辞掉呢?要我说,你和镇国公就是太谨慎了。镇国公素有谋略,且对陛下忠心耿耿,让他入朝为官替陛下分忧有什么不好?非得叫那些倒三不着两的人白占着高官厚禄尸位素餐,难道就妥当了?” 魏皇后迟疑的摇头,但笑不语。 平阳长公主眼见着魏皇后心事重重神情恍惚的模样,心下微叹。开口笑道:“罢了,我想你现下也没心思讨论安济坊的事儿,我和衍儿明儿再来罢。” 平阳长公主和薛衍告辞出宫,一路返家。卫国公薛绩仍在书房里研读兵法,只是书房内多了一个学生魏子期,正肃容跪坐,聆听师傅的教导。 平阳长公主劈头问道:“你父亲今日入宫请辞右仆射,这件事儿你知道吗?” 魏子期点了点头。 平阳长公主见状,又是一叹,口内说道:“这是何必呢。” 魏子期便道:“自去岁七月有朝臣密报父亲权宠过盛,结党营私,虽然陛下对父亲信任有加,明言君臣无猜,甚至还召集朝臣替父亲辩白,然父亲深感树大招风,那时便已有了退意。” 平阳与卫国公闻言,更是唏嘘。又命魏子期留在卫国公府用午膳,魏子期颔首笑应。 众人又说笑了几句,便有门子通报鲁国公夫妇带着幼子蒋悍携贺礼上门。平阳长公主听闻,忙笑着同薛绩道:“这个蒋志,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到咱们府里就没有过递拜帖的时候。” 薛绩笑回道:“都是行伍上的人,哪来那么多穷讲究。” 言毕,突地想起什么,开口说道:“对了,今儿早上也有几家王公侯府和勋贵之家送了贺礼和拜帖过来,你记着处理一下便是。” 平阳长公主闻言笑道:“咱们家找回了衍儿,这是大喜事。也难为他们都有心想着。改日清闲了,我必定要做个东道,将这些人家都请到府内一聚。” 一壁说着,一壁起身至堂前迎人。 鲁国公蒋志仍旧是那副老样子,没见人影的时候就先听见了一阵粗犷的笑声,进门便道:“庄子上有头壮耕牛失足掉下了山崖,管事的报官处置后,便将这头牛送家来。俺想着衍儿到大褚这么长时间,还没尝过牛肉的味儿,就吩咐家下人卸了半扇牛送过来。也叫衍儿尝尝鲜。” 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闻言,自是欣然道谢。又引着薛衍拜见过鲁国公夫人,一旁的魏子期也上前见礼,其后众人方各自归坐。 鲁国公蒋志仍对薛衍的烈酒念念不忘。因笑道:“好衍儿,你甚么时候再行酿酒,可千万别忘了你的好义父,俺家的牛肉可都没忘了你咧。” 薛衍莞尔,开口笑道:“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义父既喜欢这烈酒,我便将酿酒的方子默下来,义父带回去叫府上的人自行酿制便是。” 鲁国公闻言,不觉拍手称快,笑道:“这就更好了。衍儿可不知道,自打幽州庆功宴上吃过你酿的烈酒,俺这些时日再吃旁的酒,愣是吃不出什么味儿来。急的俺老蒋馋虫都快勾出来了。” 鲁国公夫人就见不得蒋志如此聒噪,但见夫君手舞足蹈没半点稳重,忍不住的斜睨着眼睛吐槽道:“你们瞧他这点儿出息!” 平阳等人忍俊不禁,只好捧腹大笑。 蒋悍却留意到薛衍随手放在桌案上的两张黄麻纸,脱口问道:“薛小郎君又琢磨出甚好东西了,也叫俺蒋悍瞅瞅?” 薛衍没料到蒋悍如此眼尖,不过这也不是甚么机密之物。因而薛衍颇不在意的将黄麻纸递给蒋悍,口内笑道:“哄小孩子玩儿的爬犁和冰猴儿。准备叫家里的匠人做出来送给太子、卫王和汉王的。” 说毕,言简意赅的解释一下雪爬犁和抽冰猴的玩法。 蒋悍颇有些兴致勃勃的笑道:“听起来倒是很有趣。小郎君甚么时候做好这爬犁和冰猴儿,也教俺玩一回罢?” 薛衍自然答应。 平阳长公主因想起奉旨督办安济坊的事情,鲁国公蒋志乃陛下潜邸旧臣,忠心耿耿又有从龙之功。鲁国公夫人更是深明大义,爽利干练。因而皇后和平阳长公主在草拟诰命名单的时候,早已将鲁国公夫人考虑进去。如今鲁国公夫妇既登门拜访,平阳长公主也乐得同鲁国公夫人透个口风,卖一个顺水人情。 顺便也说了下卫国公府捐献一个月的月俸支持朝廷赈济灾民之事。 鲁国公同卫国公相交莫逆,同气连枝;何况此事又是为陛下分忧,当即表示要效仿卫国公,捐献一个月的月俸支持朝廷赈济灾民。 甚至在离开卫国公府后,又连夜拜访了护国公秦隐,临国公陈之节、中书令方玄懿、户部尚书许晦等相熟的潜邸旧臣,几人联名上表,均献上一月俸禄支持朝廷赈济灾民。 受此影响,京中仕宦勋贵也纷纷上表献钱帛献忠心。且因卫国公等人投石在先,余下的文武百官不论官职高低不约而同献上一月俸禄。进京续职的外省官员亦是如此。京中贵女诰命闻听平阳长公主之举,也纷纷捐献一月俸禄聊表善心。 倒是那些后宫妃嫔和皇亲外戚,因不在朝中当值,便不太在乎文武百官这约定俗成的旧例,捐的钱帛或多或少,皆随心意。不过大多数只有多捐,并无少捐的。 毕竟一两个月的俸禄对于这些有封地有实食邑的亲王公主们不算什么,但是对于那些受灾的百姓而言,却是雪中之炭。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没等皇后和平阳长公主的安济坊张罗出头一场拍卖会,单只京中官宦捐献的钱帛,已尽够朝廷赈济关中灾民,且替卖儿卖女者赎身的。 不过皇后和平阳长公主还是带领加入安济坊的京中诰命们连夜搜集了许多家常不用的冬被旧衣,因怕裘皮锦缎惹人眼,反叫被赈济的灾民被人盯上,这些冬被旧衣都是家下人嫌弃不用的。或式样老旧,或有种种瑕疵,但是对于那些衣不蔽体无家可归的灾民百姓而言,却是最合适的保暖之物。 万事俱备,永安帝即刻封吏部尚书许淹为钦差御史,遣三百御林军护送赈灾粮草物资前往关内抚恤灾民。 办完这一件事后,永安帝终于下令朝廷封笔,百官亦可沐休过年了。 大褚过年的习俗和薛衍在后世过年时的习俗大有不同。但是某些传统都是一样的。 比如腊月二十九这日祭拜祖先。 薛家乃世宦之家,却并非人丁兴旺之族。到了薛绩这一辈,嫡系旁支加起来也不过四五房人口。且平日里各房男丁带着家眷在各州府任上,山迢路远,除年节送礼外,向少来往。 今年能共聚长安为祖宗祭祀,尚且托了永安帝要考核官员,命官员进京叙职的福。 薛衍身为长房嫡孙,亦是头一次参加祭祖。 薛家二房、三房和四房的男丁女眷们对大房失而复得的子嗣亦颇为好奇。大家都是朝廷官员,去岁燕郡王谋逆时的檄文没看过的也都听说过,虽然不相信薛衍一介童子有能力逼反燕郡王,但薛衍长于术数理账之事,想必是真的。 甚至在薛衍献上复式记账法后,永安帝也下了敕令,命天下各州府亦改用此法记录账目,清点府库。听说明天还会派遣钦差御史到各州县查访。他们现下近水楼台,倒是可以向薛衍讨教一番。 至于女眷们则将八卦的注意点集中在了滴血认亲的事情上。当日幽州大营,薛绩、平阳和薛衍滴血认亲,结果血液相溶后薛衍却否认是薛家子嗣,并且随手拽过身旁一位兵卒与其滴血,那血迹竟然也能相溶。此事已传遍天下,但诸位女眷没能亲眼所见,到底不敢相信。不过到听见其他州府也有好奇心重的,私下学着滴血认亲的法子叫家下奴仆试验了一番,果有非同胞所出但血迹能相溶者。 此法经人证实并流传开来后,霎时间引起天下哗然。尤以那些家中儿女被人拐卖的人家,更为绝望。 这天下之大,难道真的没有办法确认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百姓心生惶恐之余,更有人家走了极端的法子。便是在自家儿女身上不显眼的地方或刺青,或烙印成记。虽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害,但此时损害些微肌肤,总比将来走失后再难相见的好。 这些八卦都是薛衍从薛家其他几房的女眷口中听来的。或有奇葩之处,直叫人瞠目结舌。 更有薛家女眷趁着薛衍被郎君们叫到前堂问话时,悄悄向平阳长公主问道:“既然滴血认亲的法子都不能保证亲生父子相认,你就这么认了薛衍,还请封他为世子?” 平阳长公主闻言轻笑,遂将如何认出薛衍耳后之疤等事徐徐道来。因薛衍所言滴血认亲并不十分相准之事太过惊人,所以众人口口流传时都没注意认亲的后续事宜。如今听平阳长公主细细道来,立刻解了心中疑虑。 便有人拍手笑道:“还好公主殿下当日有远见,否则就算找到了衍儿,被他这么折腾一下,恐怕也要擦肩而过了。” 话音未落,又有人接口说道:“也不知衍儿跟他那位师傅都游走到甚么地方,这些个想法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正说话间,又有婢子来报说薛衍前些日子叫匠人做的雪爬犁和冰猴儿已经做好了。因其中有三幅爬犁和冰猴儿是太子、卫王和汉王指定要的,是否预备起来,待后日皇宫饮宴时送入宫中? 平阳长公主颔首应允,且吩咐婢子将她早已准备好的供家中小孩子明晚参加驱傩时的面具和行头都收好。除夕夜冷,万万不能冻着衍儿。话还未完,便听那婢子掩口笑说道:“夫人快别说这个了。您且先去瞧瞧小郎君,正带着其他几房的郎君娘子在庭院里,闹着要糊灯笼。这是要把除夕夜当成上元节了。” 平阳长公主闻言,别的先不想,只叫身旁伺候的鼻子回房拿了一件儿大氅,起身说道:“这么冷的天儿,要糊灯笼也进房糊,在院子里做什么。” 一语未尽,伸手接过那婢子手中的狐皮大氅,脚不沾地的出去了。 众女眷在堂内面面相觑,忍不住相视一笑。 且说跟家中长辈普及过复式记账法的薛衍,正带着家里大大小小的萝卜头在院子里只会匠人糊灯笼。兜头便被平阳长公主的狐皮大氅裹住,只觉得周身一暖。便听见平阳长公主在身后说道:“这么冷的天,昨儿夜里刚下过一场雪,你也不多穿件儿衣裳。大过年的倘或病了多不吉利。” 薛衍嘿嘿一笑,伸手拢了拢大氅,开口说道:“没事儿,我火力旺。” “那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平阳长公主一面教训薛衍,一面吐槽卫国公的道:“别跟你父亲学,大冬天穿着单衣去演武场操练。回来冻的鼻红手冷,什么意思。” 卫国公薛绩正带着其他几房的男丁从书房出来。闻听平阳长公主这一番话,忙重重的咳嗦两声。平阳长公主回头,眼见着薛绩身后想笑不敢笑的薛家众男丁,亦有些忍俊不禁。 平阳长公主恍若无事般移开眼眸,笑向卫国公薛绩道:“往年咱们家没有小孩子,其他几房的人丁要戍守各州府,也不能回京。过个年冷冷清清的。今年好不容易团圆了,我得在家里好好选个驱傩队伍,等除夕夜上咱们薛家的孩子也要进宫为陛下和皇后驱傩。” 围在薛衍身侧的小郎小娘闻言,忙跳着脚说要去。 薛衍趁机叫院子里的匠人们先带着灯笼离开。自己则被平阳长公主搂着进入内堂,又被平阳长公主盯着灌了两碗姜汤才罢。 次日便是年三十。 到了傍晚,薛衍在婢子的服侍下穿戴好了进宫驱傩的行头,手里正摆弄着一个小孩儿面具。他的面前,卫国公薛绩和平阳长公主也在忙着装扮自己。 为了确保薛家的驱傩队伍能顺利入宫,不再发生当年上元节的遗憾。薛绩和平阳决定亲自上阵,两人一个扮傩翁一个扮傩母,家中武艺好的亲卫和三十六昆仑奴皆带着各种鬼怪面具围在驱傩队伍外围,他们的职责便是盯好队伍内的薛家子嗣不要因贪玩掉队,同时防止外面的人进来浑水摸鱼。饶是准备的如此周全,平阳长公主仍旧有些紧张,一个劲儿嘱咐薛衍千万跟在他二人身后别乱走。 薛衍看着平阳长公主和薛绩心有余悸的不安模样,含笑认真应答。“我都已经大了,不会走丢的。” 话落,一家三口相视一笑。薛绩晃了晃手中的傩翁面具开口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出去罢。我都多少年没参加过驱傩了,恐怕都忘了怎么跳了。” 薛家年纪较小的郎君小娘都装扮好站在庭院里,叽叽喳喳的吵得卫国公府比平日热闹许多。二房三房和四房的长辈们眼见素来威仪的薛绩和平阳长公主全副武装的出来,不觉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薛绩莞尔一笑,摆手说道:“过年了,也凑凑热闹。” 众人闻言,下意识看向站在薛绩夫妇中间的薛衍,心下了然。 家中奴仆早在天黑之前便在庭院中点燃了几个火堆,火光冲天将整个庭院渲染的犹如白昼,廊下,枯枝上和外院儿的乌头门上也都系着大红灯笼,头顶更是被人栓了好几条鱼线,上头亦挂满了灯笼。点点灯笼红似火,又如满天繁星。薛绩静静看着装扮一新的卫国公府,握住薛衍的手轻声笑道:“这么多年,总算有点儿人气儿了。” 等到长安城坊门外的大街上也隐隐传来舞乐之声,薛家的驱傩队伍也走出卫国公府,顺着人流一路向北。 薛衍一路随着大家的动作乱蹦乱跳,耳朵里听到有人大声诵读《驱傩词》,还有小孩子兴奋尖叫的吵闹声,满眼都是带着面具的人,比肩继踵,乱糟糟的其实根本看不到什么。 只觉得很热闹。 一路到了皇宫,四下里黑乎乎的,也并没能看到陛下、皇后和其他的妃嫔皇子公主。只觉得就在外宫乱转了一圈,然后转道回家。 只见薛家其他几房的长辈正坐在庭院前的火堆旁饮酒吃肉。一只腌制好的黄羊被架在火堆上,火舌舔过黄羊刷了蜂蜜浆的表皮,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烤肉气息。折腾了一晚上的薛衍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二叔薛绎笑着从烤羊腿上割了一块肉递给薛衍,笑道:“饿了吧,快吃点烤羊肉暖一暖身子。能吃酒吗?” 薛衍点了点头,于是二叔薛绎又给薛衍倒了一口酒,含笑说道:“你们家新酿的酒可真烈,初次喝过的人恐怕都不适应。不过吃过两杯后,反而觉得入口醇香甘冽,再喝旁的酒,怕是不够劲儿了。” 平阳长公主便笑道:“二叔若喜欢,家里还有几坛子。等二叔回任上的时候再带一些就是了。” 薛绎闻言,也并没同平阳长公主客气,只是拱手道了声谢。平阳长公主又笑着让过其他几房的男丁,也没有客气推诿的。倒是女眷们连连笑说家去后必多打点乡土风仪,也叫大房一家子尝尝鲜儿。 平阳自是欣然笑应。 薛绩则带着薛衍回房换衣裳。又逼着他喝了两大碗姜汤,似乎生怕他得了风寒一般。 等父子两个相携回至庭院内时,已经快到子时了。外头隐隐传来爆竹声。卫国公府的奴仆早已将预备好的竹节抱到庭院内火堆旁,薛家的其他几房小郎都围在火堆旁扔竹节。小小的竹节扔到火堆里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簇簇火花迸溅,看起来很是热闹。 这便是大褚时节的爆竹了。跟后世过年时点的炮仗完全两码事。 “见多识广”的薛衍当然对这么扔爆竹的游戏兴趣缺缺。不过平阳长公主的盛情难却,眼见着自家阿娘抱着竹节走到他身旁一脸希翼的看过来,薛衍只好收起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接过平阳长公主手里的竹节往火堆里扔。 然后平阳长公主坐在一旁拍手叫好,薛绩也在旁状似认真的评论道:“还是衍儿扔的好,声音都比旁人的响。” 薛衍便觉得其实扔爆竹也挺好玩儿的。 扔完爆竹已是三更过半,天气越发寒浸浸的起来。薛家众人也都回到内堂吃瓜果闲聊。薛衍一面听着众人聊天,一面总觉得好像少点儿什么。 末了才想起来,少的乃是后世被誉为国粹的一项娱乐活动—— 过年怎能没有麻将? 于是薛衍便张罗着要做麻将。 好在今夜是除夕,府内的匠人婢仆除灶上要做饭和次日一早当值的以外,都跟着主人家守岁。薛衍便叫来匠人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又唤来笔墨一一画出草图,且吩咐匠人不必做的太好太精细,用木头挖出一副来即刻。 这倒并非什么难事,不过一个时辰,手艺纯熟的匠人便照着薛衍给出的图纸当堂做好了一副麻将。再用半个时辰打磨毛边上漆图色,于是众人愕然发现……天色已然四鼓。 元月初一有皇宫赐宴,卫国公薛绩身为朝廷一品大员,平阳长公主又是皇家之人,理当入宫赴宴。于是夫妻二人好气又好笑的催促薛衍回房换上世子朝服,一家三口入宫朝贺。 卫国公薛绩至显德殿拜见永安帝,平阳长公主则带着薛衍至立政殿拜见皇后和其他妃嫔。太子、卫王、汉王和其他几位公主,以及京中各家王妃、县主、诰命也都带着年纪尚小的郎君和女儿在立政殿内同皇后闲聊。 见到薛衍入殿,熊孩子卫王抢先说道:“衍表哥,你的雪爬犁和冰猴儿做好了吗?” 薛衍颔首笑应,道:“都已经带过来了。” 卫王闻言,忙起身说道:“母亲,我要去坐爬犁抽冰猴儿!” 皇后莞尔,同在座的王妃诰命们相视一笑,招手叫过薛衍,为他介绍殿内诸位长辈和同辈。其中镇国公家幼子魏晋只有三四岁左右,圆圆的脸蛋儿还有些婴儿肥,但整体轮廓却同魏子期那个闷葫芦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薛衍瞧他玉雪可爱,不禁出言逗弄了几句。 结果小包子魏晋却肃容说道:“我知道你,父亲和长兄都提过你,他们说你特别聪明。那你比我兄长还聪明吗?那你为什么不板着脸?我阿娘说聪明人都板着脸,就像我兄长和父亲。” 薛衍闻言真是乐了,忙蹲下身子抱起魏晋在怀内揉了揉,口内笑道:“这孩子太逗了,怎么这么可爱。” 魏晋小包子不太懂得可爱这个词,但是却从薛衍的态度中觉察出一丝端倪,瞪大了一双水润的眼睛气鼓鼓的道:“你是说我笨吗?” “没有,我觉得你可聪明了。”薛衍一面笑一面说,小包子魏晋却觉得有些伤自尊了。忙扭动着身子不让薛衍抱,双臂也张开求助镇国公夫人道:“阿娘,阿娘。我不要薛家哥哥抱,他坏!” 殿内众女眷见状,更是捧腹不已。 镇国公夫人笑盈盈的看着幼子,开口哄道:“可是薛家哥哥有好玩的东西。他叫匠人做的雪爬犁和冰猴儿,必定有趣。你不让薛家哥哥抱,他不叫你玩怎么办?到时候大家都出去玩,你要和阿娘呆在殿内,陪皇后和其他夫人说话吗?” 小包子魏晋闻言,霎时间犹如晴天被雷劈了一样,呆愣愣半日,委屈的撇了撇嘴,转过头来,一双如莲藕般的小胖胳膊不甘不愿的搂在薛衍的脖颈上。梳着双环髻的小脑袋还小心翼翼地蹭了蹭。 众人瞧见魏晋这副模样,更是笑的花枝乱颤,钗钏叮当。 太子庄熙不忍直视的撇过头去,满脸都写着“他不是我的表弟!不是!” 卫王庄焘并不理会众人的笑闹声,执着的央求皇后放他去坐爬犁,抽冰猴儿。 皇后自然应允。 于是薛衍便带着太子等人,抱着魏晋至立政殿外的庭院里。 立政殿内的积雪早已清除,薛衍抱着魏晋站在庭院内,吩咐小黄门引着他们一行人去积雪多的地方。又跟太子等人普及拉爬犁的牲畜可以用骏马和训好的猎狗,如果没有驯化好的牲畜,也可以用人在前面使力拉爬犁。 太子仰慕父亲武勇,自然要选择马匹拉爬犁。卫王和汉王生□□闹,选择了猎犬拉爬犁。 结果去尚乘局找小马驹的那几位小黄门还算靠谱,可找猎犬的几个小黄门回来时各个怀里抱着一只体型娇小的拂林犬……用小京巴爬犁这种事情太过凶残,纵然卫王不以为意,可是薛衍还是竭力劝阻了卫王。 熊孩子卫王便有些恼羞成怒,转头训斥起找犬的几个小黄门。小黄门只能跪在地上苦着脸赔罪道:“卫王息怒,奴婢们也是担心卫王的安危,这宫内的猎犬都是陛下和贵人们打猎用的,性子凶残的很。这没经过驯化,奴婢实在不敢叫它们为卫王驾犁。卫王倘若不弃,就把奴婢们当成驯化好的猎犬,让奴婢们为卫王拉犁。” 卫王仍旧满面迁怒。薛衍则有些愧疚的拍了拍卫王的肩膀说道:“不怪他们,是我考虑不周。猎犬没经过驯化,倘若真的出了事我怎么向陛下和皇后交代呢?你就算是为了我也暂且歇了这心思好不好?带宫中役人驯好猎犬,你再坐犬拉爬犁也不迟……其实用人拉爬犁更为稳妥。只是要辛苦几位了。” 跪在地上的小黄门闻言,忙欠身堆笑道:“薛世子言重了。奴婢们不敢当。” 卫王究竟是孩童心性,不如意时发过一阵脾气也就罢了。到底还是觉得玩乐更重要。 几个小黄门忙起身扶着卫王坐上爬犁,两人在旁维护,两人拉起缰绳往前跑。喜得卫王在爬犁上连连呼喝叫好,一叠声的催促两人加快速度。 太子见卫王这边无事了,便同薛衍笑笑,自己也小心翼翼地坐上了爬犁。为他拉犁的小马驹是小黄门特意找来尚乘局内最温顺的。虽然速度比不上卫王的人拉,可是别有一番意趣。 汉王庄煦见太子和卫王都开始玩上了,这才吩咐宫内伺候的小黄门扶他坐上爬犁。 其他王公子弟在旁围观叫好,也都觉得津津有味。太子坐在雪爬犁上绕着御花园转了两圈,便下来将爬犁让给一位亲王叔父家的世子。而后汉王庄煦也效仿太子兄友弟恭,将爬犁让给其他王公子弟。唯有熊孩子卫王自己没玩尽兴,太子让他下来他便哭闹不休。闹得众人也不好去催他。好在还有太子和汉王的爬犁供众人玩耍。众人尽让间也都各自玩了一回。 下来便到薛衍旁边套交情说好话,叫薛衍务必也给他们做个雪爬犁。薛衍笑着说会把坐爬犁的图纸画下来送到各府上,众孩童闻言愈发欣然。 玩笑时光少。等到魏皇后派人催促众人回宫赴宴时,已然是午膳时分了。 薛衍仍旧抱着魏晋,小家伙方才在小黄门的保护下坐了一回马拉爬犁,兴奋的脸蛋儿红扑扑的,抱着薛衍的脖颈不断说话。回到立政殿后还央求镇国公夫人也给他做爬犁。 众人又闲话几句,魏皇后便带着宫中妃嫔、皇子公主和各家王妃诰命入太极宫拜见太上皇,然后饮宴。 饮宴之上镇国公魏无忌再三提及请辞右仆射一事。永安帝极力挽留,奈何镇国公主意已定。永安帝无奈只得应允了镇国公的请辞。不过还是封他为开府仪同三司。 薛衍见状,只能感叹永安帝果然是对魏无忌信任有加。不过想想永安帝重情重义的脾性,似乎登基后也没少为了这些下属的事情违背朝廷律例,再看看宴会上跟随永安帝的诸位勋臣全都是一脸“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薛衍便觉得,摊上这么个有情有义的顶头上司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永安帝兴之所至时偶尔会乱弹琴,可总比那些兔死狗烹,只能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的主君强。 领宴毕,薛衍随同父母出宫返家。薛衍看着乌头大门上贴着的蒋志和秦隐画像的门神,不觉莞尔笑道:“阿耶,阿娘,这个蒋门神该不会是我那义父罢?” 卫国公薛绩也觉得好笑,开口说道:“宣武门之变后,陛下被噩梦所困彻夜难眠。鲁国公和护国公便站在擎王府的门前替陛下守夜。后来民间百姓便将‘神荼’和‘郁垒’的桃符神像换成了鲁国公和护国公的画像张贴在门上……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当门神是没什么不好。不过当“蒋门神”的话……薛衍面色古怪的勾了勾嘴角,也许整个大褚也只有他一个人懂这个梗了。 是日,又是一阵热闹喧阗不必细说。至晚间空闲时,薛衍少不得在书房默下十来篇雪爬犁和冰猴儿的制作图纸和玩法,等到初三后各家开始走动时,着人送到各府上。 期间又有好些勋贵之家眼见卫国公府高悬灯笼,分外喜庆,遂竞相效仿。就算来不及赶制灯笼的,也都将去岁上元节时做好的花灯拿出来悬挂凑热闹。引得城中各家顽童每晚出来赏灯,非要比出谁家的灯笼最大最亮,谁家的花灯最巧夺天工,引人注目。 是日酉时,天色将晚,坊门已关,薛家众人或拜友归来或送客已毕。闲坐无事便聚在一起打麻将,门子突然通传镇国公府世子魏齐和幼子魏晋登门拜访。 薛绩夫妇面面相觑,即刻叫请。须臾,面沉如霜的魏子期抱着雨雪团子似的魏晋登堂入室。 原来镇国公府家的小郎君魏晋因得了新玩物雪爬犁,闹着要家中奴仆拉着他满城乱逛,顺便玩赏各家门上的花灯。镇国公府吸取卫国公府前车之鉴,不敢任由幼子晚上出门。岂料魏晋突然哭闹不休。 长子魏齐见状,索性带着十来个健硕奴仆拉着魏晋出门,从镇国公府一路北走,游游逛逛至卫国公府,小包子魏晋玩爬犁不忘创始人,遂进来探望薛衍,美其名曰给薛家众人拜年。 ☆、第29章 上元 第二十九章 见魏晋小包子登门拜访,薛衍忙拿出过年闲暇时自制的冰糖、酸奶糖和水果糖来招待小客人。 小孩子大多喜欢甜甜的吃食,魏晋也不例外。抱着一小碟子糖果不撒手,平阳长公主看着魏晋恨不得将嘴巴都塞满了的小样子,忍俊不住劝说道:“慢点吃,可不能多吃,否则晚上就要牙痛痛了。” 薛衍也笑道:“只能吃两块儿,剩下的我要师兄打包给你带回去。” 说毕,从小碟子里捡出一块葡萄味儿的奶糖递给魏子期,笑道:“你也尝一块儿,过年吃块糖,一年都甜甜蜜蜜。” 魏子期本讨厌食甜,不过薛衍说的意思极好,旁边又有师傅师娘盈盈笑看,魏子期遂轻声道谢,接过薛衍手里的糖果扒开糖衣放入口中。 只觉得一股子醇香清甜的奶香味霎时间弥漫口中,这卫国公府自制的糖果果然比外头市卖的好吃多了。 且再看这糖衣,小小巧巧的一块方纸上印出吉祥喜庆的字样,也很别致。 魏晋小包子吃完了口中的两块糖,被平阳长公主压着刷牙漱口。一壁刷牙时小包子还不忘恋恋不舍的看向食案上装有糖果的小碟子,逗得众人又是捧腹大笑。 魏子期也不觉莞尔。 又闲聊一会儿,眼见时间不早,魏子期便带着魏晋起身告辞。 送走魏子期兄弟二人,平阳长公主看着空空如也的糖果碟子,笑向薛衍道:“正月十五上元节,皇宫也有赐宴。到时候将这糖果进献给皇后和几位皇子,想必他们也都喜欢。” 薛衍突地想起一件事,开口笑道:“当初我将制白糖的方法献给幽州大军,许三郎还说要替我说项,得来的收益也能分我一半。如今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幽州是怎么个情形。” 平阳长公主与薛绩相视一笑,开口说道:“放心罢,咱们家不会让衍儿吃亏。” 顿了顿,平阳长公主又笑道:“经衍儿一提,我方想起来,这白糖自幽州贩出以后,天下各州府倒是趋之若鹜。既然这制糖的方子是衍儿发明的,咱们也不能叫幽州专美于前。反正阿娘在东西两市还有几间嫁妆铺子,明儿我们也制些白糖,再弄些酸奶水果糖放到铺子上贩卖。” 薛衍但笑不语。乃至夜深,众人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展眼便到上元节。因这三日并无宵禁,且又有花灯之会,原本一到了晚上就显空旷寥落的长安城倒是异常热闹。只可惜薛家三口要入宫赴宴,等到领宴归来时,也不知道这份热闹还能剩下多少。 不过到了立政殿时,太子、卫王和汉王倒是对薛家带来的糖果很是满意。平阳长公主又向魏皇后提起贩卖白糖一事,笑盈盈说道:“这世间的好事儿都让他们男人偏了,我就不喜欢。虽说朝廷有律不得与民争利,但制作白糖的法子还是衍儿先提出来的。在衍儿之前大褚可没这个东西。我还听说颜钧集答应要分利与衍儿,可幽州贩卖白糖半年多了,衍儿却连一文钱都没看到……” 恰好永安帝入立政殿,闻听平阳长公主之言,不免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件事,我倒是未曾听过。” 入眼看到太子三人正坐在席上吃糖果,摆手示意众人不必起身见礼,方笑道:“衍儿又琢磨出好吃食来了?圣人有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说的便是衍儿了。” 殿内众人起身拜见过永安帝,平阳长公主接口笑道:“衍儿会琢磨吃食,也愿意同他人分享,这是衍儿品性宽厚。可我们做父母长辈的却不能叫晚辈吃亏,陛下是天下之主,又是衍儿的舅父,要替衍儿做主才是。” 永安帝不以为然的勾了勾嘴角,笑说道:“朝廷当然不会让有才之士受委屈。既然颜钧集答应衍儿利益均沾,朕有空的时候嘱咐他一句就是了。向来幽州事务繁忙,如今又是年下,他忙忘了也未可知。” 平阳长公主不过是提醒永安帝一句,见永安帝应承下来,也就不再置喙。只是从袖中掏出几张记着白糖制法的黄麻纸,双手递与永安帝道:“这便是白糖的制法。成色不好的蔗糖经由此法变得凝白如雪,清甜绵蜜,民间白糖一斤价值一贯钱,正可谓是一本万利。如今朝廷接连封灾,国库空虚,衍儿愿意将制糖之法交与朝廷。反正这东西自古未有之,如盐铁一般让朝廷专卖,也算不上与民争利。” 永安帝闻言莞尔,伸手接过平阳长公主手中的黄麻纸看了几眼,笑向薛衍道:“衍儿如此大方,舅父该怎么赏你?” 薛衍正襟危坐笑回道:“陛下已经赏过了。从六品的千牛卫士,要认真算起来,还是衍儿占了便宜。” 永安帝闻言哈哈大笑,手点了点薛衍笑道:“朕头一次听说,功劳还可以这么算的。不过朕可不想被你阿娘见天儿的唠叨,既然颜钧集答应分利与你,朕这个做舅父的也不能薄待了你……” 永安帝沉吟不语,平阳长公主看了看薛衍,顺口说道:“既然民间白糖一斤一贯钱,那衍儿便千中取一。朝廷卖一斤白糖,就给衍儿一文钱好了。陛下以为如何?” 平阳长公主的建议倒是超乎了永安帝的盘算。按照永安帝自己的想法,他可没准备如此薄待自家人。魏皇后也觉得这法子不妥。 岂料薛衍自己却很满意,开口说道:“这个法子当真不错。虽说这方子是衍儿所出,可后续一应事宜衍儿都不管,每日躺在床榻上便能生钱。” 平阳长公主也笑道:“陛下别觉得这一文钱很少,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只盼陛下到时候别心疼就是了。” 永安帝自己节俭质朴,对待有功之臣却舍得奖赏。闻听平阳长公主之言,也不以为意。只是依旧觉得太刻薄了,合该分给薛衍一成也不为过。倒是平阳长公主和薛衍竭力劝说,最后仍是定下千中取一之数。 永安帝既得了薛衍的好处,之后果然在颜钧集续职返回幽州时,提起了分成之事。颜钧集身为河北道行军总管,些许琐事自然不放在心上。不过听闻薛衍给朝廷的价码是千中取一,到了自己这儿却想分走一半的利润,心下大不痛快。虽说按诺只分给薛衍永安元年那三四个月的分红,可终归有了做冤大头的感觉。 薛衍在得到这部分分红之后,也并未自己留用。而是捐给魏皇后和平阳长公主管理的安济坊。御史大夫许淹带着粮草至关中赈济灾民,又要为他们赎回卖身的子女,又要替他们准备安身之处,钱帛每多一分,事情便能多做一点。 消息传出之后,朝野大赞薛衍仁义心肠。连带着也有人称赞颜钧集千军一诺。可惜这些话听在颜钧集耳中,却觉分外刺耳。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上元节皇宫赐宴之后,不独薛衍,就连太子卫王等人也吵着要去看外头的花灯。 永安帝未曾登基前,也是个性喜走马打猎爱凑热闹的人。登基之后,碍于宫规祖纪在宫里憋的无趣,难得碰上这么个普天同庆的日子,也乐得乔装一番去外头热闹热闹。 更何况还有薛衍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跟着凑趣。“陛下身份尊贵,坐于庙堂之上闻听天下之事,皆从旁人口出,书本所来,一家之言总是有失偏颇。终究不如自己微服私访切身体会一番,更能得知民间疾苦。陛下为天下苍生之良苦用心,实在叫我等叹服。” 永安帝闻言,用手捋了捋脸上修剪精美的小胡子,只觉得“微服私访”这个词儿用的真好,让他深以为然。今后要是再有言官劝谏他不得随意出宫,他尽可拿出此话搪塞。 身为天子,如果只高坐于庙堂,身处于幽宫,却连自己治下的百姓如何生活都不了解,那与木雕泥塑又有何意?又怎么能乾纲独断,做出正确的决策? 薛衍也头一次发觉自己还有做弄臣的天分。 一君一臣经过此事,都更加认识了自己。 不过令薛衍没想到的是,永安帝想要微服出宫,不但带着皇后和太子三人,还带了杨妃。看着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的永安帝,又看了眼自打成婚后除了阿娘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的阿耶,薛衍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一行人穿好衣服乘坐马车出宫。除几位贴身随侍的宫俾太监外,仍有许多侍卫乔装打扮混在人群中。薛衍是头一次见识大褚朝的上元灯会,但见花灯万盏汇银河,宝马雕车香满路,行人簇簇,游人如织,凤箫声动,人语喧阗,其盛况果然难用笔墨描绘万一。 说是赏花灯,可平阳长公主和薛绩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在薛衍的身上了。两双四目随着薛衍的动作且走且停,目不转睛。薛衍心下动容之余,索性一左一右牵起父母双亲的手,开口笑道:“衍儿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走丢了。便是走丢,也能自己找到家的。阿耶阿娘放心罢。” 话音未落,只觉身前被人猛然一撞,力气大得薛衍忍不住后退两步,下意识松开双手抱住面前的人。 只见面前这小孩儿大约五六岁的年纪,相貌清秀可爱,只是眉宇间溢满了骄纵之气。薛衍还没说话,面前这孩子气急败坏的喊了声“放开我”,一壁说一壁对薛衍拳打脚踢,薛衍吃痛之下立刻放开这人。就听身前有人大声喊道:“十二郎君,十二郎君……” 来人挤过比肩继踵的游人至面前时,薛衍才看清这两人穿着青衣小帽,明显是大家奴仆的装扮。那奴仆想必也认得平阳长公主和薛绩,忙欠身说道:“小的是左仆射裴籍家的下人,见过卫国公和长公主殿下,见过薛世子。这是我家的十二郎君,郎君自幼受我家主人喜爱,倘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贵人看在我家郎君年纪还小的份儿上,不要怪罪。” 平阳长公主莞尔一笑,开口说道:“这么点的小孩子,我跟他计较什么。不过他撞了我家衍儿还对他拳打脚踢,小孩子年纪小不知礼也罢了,改日同你们家相爷说道说道也就是了。” 那奴仆闻言,面色一滞。卫国公薛绩却摆手说道:“罢了,被宠坏的小孩子而已。不过你二人带着小主人出来看花灯,却任由他在街上乱跑,这可不好。” 当年薛衍便是在上元节花灯会上走失的,薛衍对此心有余悸。因此看到裴家下人如此不经心的照顾小主人,难免感同身受。 那两奴仆被说的连连欠身赔罪,其中一人欲上前抱起裴家十二郎君。结果却被裴家十二郎君一顿乱打,趁乱又跑掉了。 那俩奴仆见状,愈发的欲哭无泪。忙欠身向平阳二人告退,手忙脚乱的追了上去。 平阳长公主见状皱眉不已,回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薛衍周身,开口问道:“疼不疼?” “没事儿,他才多大了,怎么可能打坏我。”薛衍一面宽慰看起来比他还疼的平阳长公主,一面笑道:“这么热闹的花灯会,我以前从未见过。前面还有猜灯谜的,我们过去瞧瞧罢?” 平阳长公主闻言,忙笑应道:“当然好。我也很多年没见过猜灯谜了。” 结果一家三口站在花灯摊子前,平日里才思机敏的平阳长公主和曾经看过灯谜册子的薛衍都没猜出一个灯谜。倒是向日沉默寡言的薛绩一猜一个准儿,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替母子两个赢来了花灯摊子上的镇摊之宝——一盏巧夺天工的千瓣白莲花灯和一盏栩栩欲生的马踏飞燕灯。 然后赶在摊主哭诉讨饶前扔下买灯的钱,带着妻女洒然离开。 薛衍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家阿耶,开口说道:“阿耶好文采,衍儿都猜不出来呢?” 平阳长公主也凑趣的捧脸笑道:“夫君好生厉害。不愧是文武双全的儒将战神。” 薛绩仍旧是一脸淡泊名利的模样,唯有耳尖稍稍红了点儿。 因晚上皇宫夜宴吃的少,薛衍逛了一会子花灯便感觉有些饿了。一家三口至长街尽头的小吃摊子上要了三碗汤圆。热热乎乎的吃完后,心满意足家去不提。 第二日便是正月十六,因昨夜众人玩儿的尽兴,今晨起的便略迟了些。结果刚起没多久便从外出采买的仆役口中得知左仆射裴籍家的十二郎君在昨夜上元灯会上走失了。两个仆役倒是没有畏罪潜逃,找不见十二郎君后径自回府领罚,被盛怒之下的左仆射打了个半死。 之后裴家所有外男仆役全部出动,裴籍也连夜入宫奏请陛下关闭城门帮忙查找,几乎将整座长安城翻了个遍儿,仍旧没有找到十二郎君的音讯。 薛家众人闻言骇然,薛衍忙说道:“可是我昨夜遇见的那个熊孩子?” 平阳长公主虽不知熊孩子何意,却听明白了薛衍的话,颔首说道:“不错。就是他。” 薛衍闻言面沉如水。薛家众人联想到薛衍走失后薛绩夫妇如苦汁子般的生活,也都跟着唏嘘。 默然饭毕。薛衍吩咐婢子至厨房取碳条来,然后把自己关进书房里鼓捣了半日,拿着一叠画有人物肖像的黄麻纸出来说道:“阿娘你瞧瞧,我画的像不像?” 平阳长公主十分惊讶的看着手上栩栩如生宛若真人般的画像,开口说道:“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这是哪里的画法,怎么画的这么像?” 做道具师的有几个不会画画呢? 薛衍笑应道:“跟师傅学的,具体是哪里的画法我也忘了。既然像就行。可惜这碳条容易被擦掉,不过聊胜于无罢。” 薛绩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将这些画像一部分送到裴府,一部分拿到街上散与众人好叫他们知晓。左仆射既然入宫奏请陛下关闭城门,想必十二郎君还在城中。不拘束被人拐了还是被好心人收留了,看到画上的画像必然知道朝廷不会善罢甘休。” 薛家众人闻言,皆拍手称赞。唯独平阳长公主恨恨的骂了这些黑心肠的人贩子几句。遂派遣家中奴仆也出去帮忙找人。虽然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皆看不惯裴籍依仗人脉在朝中搅风搅雨,可稚子无辜,父母无辜,薛绩夫妇既感受过这样的锥心之痛,便不忍见旁人也是如此。 裴籍早在昨夜入宫之前,便吩咐家中子侄携自己名帖到交好的王公侯府上求助,央他们出人出力帮忙找人。但他向来与卫国公府和擎王府旧臣一脉不合,没料到卫国公府竟然能主动相帮,更没料到薛衍竟有如此丹青妙手,心下十分动容。 忙叫下人将十二郎君的画像附在告示上拿出去张贴。城门前,坊门前,人流众多的东西两市内……又见卫国公府的下人正拿着画像散与众人分说,也忙学着卫国公府的动作如此这般的告诉长安百姓,只要提供线索者必有赏赐。 大面积宣传及重赏之下,不过三二个时辰,果然传来了消息。 ☆、第30章 打拐 第三十章 来人乃是长安城内的市井儿,平日里游手好闲,各处乱窜,专爱打听别人家的八卦。裴府丢了十二郎君之事早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这市井儿当然有所耳闻,且知道些许猫腻。不过能在长安城内站住脚的拐子团伙儿皆非等闲,寻常人纵然闻得风声,也不敢多嘴多舌。那市井儿倒是想借机攀附裴府,却不能确定自己知道的那伙被拐孩子中就有裴家郎君。 直到裴府将十二郎君的画像布满长安,那市井儿看到画像上画的人与自己见过的孩子一模一样,这才放下心来。 之后那市井儿也没有贸贸然登府领赏,反而纠结了三四个平日交好的闲汉盯住了那伙拐子的窝点儿。这才施施然到裴府通风报信。 事涉老主人最宠爱的十二郎君,裴府门子也不敢大意,立刻将人引入阍室等候,裴籍得到阍者的通报后,也不顾通风报信之人身份低微,立刻召人至面前询问。 那市井儿既知道裴籍心急如焚,也不啰嗦,如此这般言简意赅的交代明白,又从怀中掏出一张薛衍亲手画就的小像,断然说道:“小人敢以性命担保,这位小郎君就在其中。如今我那几位兄弟都藏在拐子窝点外哨探那伙人的动静。还请相爷尽快纠结人马跟我前去,免得夜长梦多。” 裴籍闻听此言,也不嫌弃这市井儿说话粗鄙,忙温声告谢了几句,扬声吩咐裴府男丁奴仆跟随市井儿同去。又叫裴府总管拿着自己的名帖去京兆府请求府兵出动。 此事本就是京兆府的职责,况且抓住了这伙拐子也是一件功劳,又能讨好裴相爷,京兆府自然乐意配合。 于是等到薛家众人再次听到消息的时候,裴府十二郎君已经安然回府了。与裴十二郎一同被解救的还有十来个年岁差不多的孩子,都是这伙拐子在上元节灯会时趁人不注意偷拐来的。原本想在当夜将这批孩子送出长安,再贩卖到各州府。岂料裴府反应的快,即刻请求陛下关闭了城门,这伙儿人被拘在城内,终究被人瓮中捉鳖。 被拐的孩子既安然救回,京兆府立刻派人在长安城门和各坊门处张贴告示,通知其家人过来认人。届时有彼此相认阖家团圆的,也有被拐的孩子并不在其中空欢喜的,一连几日内,接连上演无数次喜喜悲悲,叫人闻之唏嘘。 裴府能如此迅速的找回十二郎君,薛衍的笔墨丹青功不可没。于是裴十二郎回府的第二天,裴籍立刻派遣家中子侄携拜礼登门道谢,又递了拜帖。第三日裴家的老夫人携带儿媳和孙子亲自登门致谢。 想必是被拐的那两日受了很多惊吓和折磨,原本很熊的裴十二郎再也没了当日上元节灯会时的活泼骄纵。神情恹恹地依偎在裴老夫人的身旁,一双小手紧紧的握着裴老夫人的衣摆,大大的眼睛时不时闪过一丝惊恐之色。 见到薛衍后,裴十二郎有些怔怔的看了薛衍半日,方才细细的道:“我见过你,那日上元节灯会上我还撞了你一下。” 薛衍微微一笑,就听裴十二郎继续说道:“我听阿娘和祖母说,是你画了我的画像张贴在各处,才有人认出我来,到我家通风报信。要不是有你的画像,他们就找不到我了。到时候我被拐子拐走,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薛家哥哥,多谢你救我一命” 话音未落,裴十二郎起身离席,向薛衍躬身长揖。 薛衍忙上前扶住裴十二郎,平阳长公主则开口笑道:“裴老夫人太客气了。裴相爷既请求陛下关闭城门,那伙拐子就已成了瓮中之鳖,被抓到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衍儿的丹青小像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尽其所能而已。” 裴老夫人闻言,忙倾身谦辞道:“话虽如此。可长安城如此之大,真要一家一户一里一坊的搜人,真不知要拖延到什么年月上去。再者说来,叫陛下关闭城门也不过是一时之事,倘若拖延太久引得民怨沸腾,也不是我家相爷的本意。还是要多谢薛世子和卫国公府肯出手相助,否则夜长梦多,此事就不可预料了。” 平阳长公主见裴老夫人是个明白人,也就不再谦辞。她看了眼被拐两天,颇有些形容消瘦的裴十二郎,轻启朱唇笑道:“不拘怎么说,十二郎君能够安然返回,总归是件幸事。可见这小人儿福大命大。今后外出走动,也要叫随从紧跟着才是。” 诸如薛衍,过了年都已经十四岁了,平阳长公主和薛绩外出之时还要尽可能的牵着薛衍的手,或者跟在身后步步亦趋。他们也是怕得紧了。“儿女都是父母的命,命若丢了,这人也就没法儿活了。” 裴老夫人闻言,仍旧心有余悸的摩挲了一把裴十二郎的脖颈,眼圈儿微红惊魂未定的道:“可不正是这话么。小十二自幼长在我身边,吃睡坐卧皆跟我一处,我只把他当成我的命根子一般。倘若这回他真的找回不来,老身我也不想活了。” 一句话未尽,又是一叠声儿的感谢卫国公府和薛衍的大恩大德。裴老夫人更是命儿媳和孙子给平阳长公主和薛衍叩头拜谢。平阳长公主和薛衍一面起身避让,一面将两人扶起。一番折腾后再次落座,薛衍看着老老实实缩在裴老夫人身旁宛若小猫似的裴十二郎,遂吩咐婢子端上家里自制的水果酸奶糖。 裴十二郎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青瓷小蝶中被精致糖衣包裹着的各色糖果,平阳长公主笑道:“这是衍儿过年闲暇时鼓捣出来的水果酸奶糖,比外头市卖的略有些新意。” 裴老夫人也对薛府世子长于庖厨之事略有耳闻,更从裴籍口中得知卫国公府献白糖制法并建议朝廷专营之事,因而笑赞了几句,替裴十二郎剥开一块糖。只见殷红如鸽血一般的糖块儿静静躺在糖衣中,平阳长公主见状,笑说道:“这是石榴味儿的。” 裴十二郎满是好奇的放入口中,细细品味。裴老夫人也随意也捻了一块,却是葡萄酸奶味儿的。霎时间,只觉满口的清甜余香,裴老夫人眼睛一亮,开口赞道:“果然清甜,又很有奶香的醇厚。世人皆赞薛世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果然如此。” 这话不独裴老夫人一个人说,薛衍也听得都快耳朵起茧子了。众人皆不在意。倒是裴夫人眼见幼子很喜欢卫国公府上的糖果,很想开口讨要一些。但又碍于两家关系并不亲厚,不好意思宣之于口。 还是平阳长公主眼明心亮,当着众人的面儿吩咐婢子包一些糖果送给裴十二郎。裴老夫人只好赔笑说声叨扰了。 至午膳时分,裴府众人皆在卫国公府用膳。平阳长公主少不得又显摆了一把锅包肉和红烧肉,还有其他几道薛衍年节时新创的寓意好口味好的菜式。裴府众人自然交口称赞。欣然饭毕,又用过茶汤点心,闲话一回,方才起身告辞。 晚间薛绩回府时,众人少不得又提及裴府登门道谢之事。平阳长公主开口叹道:“这些拐子最是可恨。他们为了些许钱帛无恶不作,却连累多少户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总该找个法子治治他们才能消解我心头之恨。” 卫国公薛绩想到自家遭受的十多年锥心之痛,也恨得牙痒痒。 只是众人口内咒骂,却没有很好的法子制止此事。盖因鬻儿鬻女,拐卖人口,自古有之。大褚宵禁如此严苛,卫国公府与裴相府如此位高权重,每逢年节之时尤不能避免惨事。何况其他不如薛裴两府的人家? 大家能做的,也不过是防微杜渐,警醒自身。除此之外,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是可怜那些遭受噩运的平民百姓。既无裴府之势,且无薛府之运,只能任由被拐走的儿女如牲畜般贩卖到大江南北,从此天各一方,再无相见之日。 而昨日因裴十二郎落网的那一伙拐子,也不过是沧海一隅而已。 对于众人的愤慨和无力,薛衍感同身受。别说是消息闭塞,地域广博的大褚,就算是消息灵通的后世,打拐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直到薛衍穿越的前一年,娱乐圈内还以此为题材拍摄多部电影,然后利用网络的便利号召民众作为志愿者参与进来,此事才有了长足的进展。 不过听天由命也并非薛衍的性格。他虽然不能改变大褚的现状。可是竭尽所能提一些建议还是可以的。 “母亲闲来无事入宫时,也可以和皇后娘娘商议此事。朝廷既然允许成立安济坊,那么安济坊的作用自然由皇后和阿娘说了算。遇到灾年募捐赈灾钱粮是安济坊的职责,可是天下之大,一年也不过是春夏秋冬四季而已,哪来那么多灾荒。既然如此,平日里也可以做些旁的善事来辅佐陛下。” “比如这拐子拐卖童子一事,我等身处长安,虽对某些罪行鞭长莫及。可是安济坊却能出钱出力,也创建一份类似朝廷邸报的文书,散步天下各州府。这文书上面记录的便是天下各州府走失孩童的具体信息,以及找到孩童后可以领到的奖赏。倘若有人看到有相熟的,可以书信一封寄到安济坊,到时候由安济坊通知孩子的父母去认领。当然,若是各地方州府能有百姓如长安市井儿这般透风报信,协同官府将那些拐子一网打尽,那就更好了。” 顿了顿,薛衍又笑道:“这件事尽可以委托给天下各州府的府学和县学的学子。反正他们除正经读书外也没有什么大事可做,莫不如关心一下民生疾苦,也能明白自己入朝为官后,究竟要做些什么。” 平阳长公主和薛绩闻听此言,深以为然。平阳长公主因说道:“只可惜文字叙述,终究不似眼见为实那般明确。倘若天下之人都能有衍儿的妙笔丹青,事情便更好做一些。” 薛衍便笑道:“我也不过是胡乱一想,随口一说,究竟具体该怎么做,我也不晓得。还得母亲和皇后娘娘细细商议才是。只盼望此举能稍解天下父母之烦忧。” 末了,又有些担忧的道:“我也怕某些小人会因此牟利,扰乱视听,到时候我们一片好心,尽力做事,却扰的百姓虚费钱财空欢喜,那就不好了。” 听闻此言,卫国公薛绩不以为然的道:“凡世间事,总归是不做不错。但若是朝野上下尽无人做事,陛下又该如何治理天下。旁的且不多说,我们只要问心无愧便罢了。” ☆、第31章 素描 第三十一章 次日便是正月十七。年节已过,薛家二房、三房与四房男丁女眷皆忙着收整行李,离京返程。其后按照岁末的考核功绩,或升迁调任,或官任原职,皆各有因缘,自不必细说。 灞桥依依送别后,薛绩回兵部当值,薛衍和平阳长公主则入宫给皇后请安,顺便提及昨夜商量过的打拐之事。不过平阳长公主并未如薛衍所想的,提议叫安济坊大包大揽。而是同魏皇后商议,该如何辅佐朝廷办成此事。 魏皇后生性仁厚,爱民如子,早就不满这些拐子为了一己之私,就害的旁人家破人亡。只不过她身处后宫,就算满心义愤,仍旧鞭长莫及。如今听闻平阳长公主之谏言,魏皇后自然毫无异议。立刻派遣小黄门至东宫显德殿传话,询问永安帝的圣意。 因卫国公府与裴府之遭遇,永安帝近日对此事也颇为关注。闻听皇后和平阳有意插手,永安帝索性放下手边并不算要紧的政务,返回立政殿,想要听听平阳长公主对此事有何见解。 平阳长公主如此这般,将昨夜众人的闲聊去繁就简的说了一遍。末了笑言道:“我等妇孺之流,虽有心惩戒这些黑心烂肺之人,却又不知该从何处着手方才妥当。惟愿陛下与诸位臣工殚精竭虑,想出妥善的法子来,安济坊愿意为朝廷筹集善款,聊表心意。” 身为皇家贵女,平阳长公主的心机到底比薛衍要沉一些。号召天下各州府打压拐人恶行,解救被拐孩童乃是善举。既是善举,便有邀买人心之嫌。 陛下乃天下共主,由朝廷出面打压拐人恶行乃是众望所归。朝野百姓听闻此事,亦会称赞永安帝之德行。相较之下,平阳长公主虽贵为公主,但到底身为人臣,虽因救驾之功深受陛下信任,但有些事情还是避嫌的好。 再者说来,打拐也并非一朝一夕,一城一地之事。有些拐子之所以行事猖狂,无所顾忌,为恶多年而无人受理,皆因其自身便是当地的地头蛇,甚至与当地官府沆瀣一气,才会有民不举官不纠,乃至民愤举但官府仍旧不追究的丑事发生。 安济坊乃是魏皇后和京中诰命体恤百姓疾苦,自发创建的赈济救灾之所。虽有陛下御笔亲题,终究不是朝廷衙门,想要凭借只言片语让各州府配合更是名不正言不顺。况且安济坊远在京都,也无法做到坐而掌控天下事。倘若好心救助百姓却被当地无赖蒙蔽,白浪费银钱不说,一并连名声都要丢了。 还有一件便是平阳长公主的私心忖度——打拐之事事涉天下,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取得成效,必须要有当地官府和里坊的配合,否则绝难成事。 既然如此,莫不如叫朝廷从最开始就参与其中,而安济坊作为辅助者退居其后。只要能辅佐朝廷办成此事,还愁安济坊的名声不能遍传天下? 为人处世合该衡量己身,便如棋者博弈一般,总该步步筹谋,用最轻省的手段追求利益最大化,如此方为事半功倍,名利双收。何必要费力不讨好,劳心劳力还引人猜忌呢? 不过这种坐顺风船的打算平阳长公主却不想同薛衍细说。盖因薛衍年岁尚小,平阳长公主并不希望薛衍接触太多算计,失了孩童天真。反正做父母的,只要替儿子周全妥当就好,有些琐事,实在不必细说。 平阳这一番小心思永安帝和魏皇后皆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并不理会。众人的关注点仍旧在打拐这件事上。 薛衍虽不知晓平阳长公主的打算,却也觉得平阳的建议乃是老成之言。又想到御史大夫许淹如今正在关内赈灾,且他帮助受灾百姓赎回被卖儿女的举动也与打拐之事有共同之处。遂开口建议道:“衍儿觉得,这件事情倒是可以从关内着手。倘若可以把打拐之事同官员的考核绩效联系起来,那就好了。” 永安帝看到薛衍后,却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今早刑部尚书入宫,带来一副裴家十二郎君的小像。朕观那小像的技法有别于我大褚目今流行的种种画技。其栩栩若生处,朕观之恍若见了真人一般。刑部尚书同朕说,倘若刑部画师皆有此丹青妙笔,我大褚朝廷想要追捕钦命要犯,可就容易多了。” “……不知衍儿可愿意收几个徒弟啊?” 薛衍闻言莞尔,开口笑道:“不过雕虫小技而,有何敝帚自珍处。陛下若有吩咐,衍儿必定倾囊相授。” 永安帝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含笑说道:“既如此,朕便同刑部尚书明言了。届时派几名伶俐的画工跟你学习画技,还望衍儿耐心教授才是。” 薛衍正经危坐,肃容道:“衍儿必当尽心竭力。” 展眼便到午膳时分,永安帝一面吩咐在立政殿备膳,一面命小黄门出宫宣中书令方玄懿、户部尚书许晦、尚书右丞韦臻及刑部尚书等寻常重用的臣子进宫觐见。 薛衍知道永安帝宣这些大臣入宫是为了商讨打拐的事情,便将后世所知的一些打拐手段挑拣着现下条件能办到的尽叙出来。不过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想到哪儿说哪儿,还好永安帝身旁跟随着左右史官。左史记言,右史记行,又有魏皇后和平阳长公主在旁查遗补缺,姑且表达明白了。 午膳过后,永安帝带着厚厚一叠黄麻纸去显德殿议事。平阳长公主和薛衍闲来无事,便想去太极宫给太上皇请安。魏皇后闻言,吩咐宫俾将太子和卫王带过来,也跟着平阳母子至太极宫请安。 因天冷路滑,魏皇后又怀有身孕,众人便乘坐轿辇以代步。五乘轿辇一路不紧不慢至太极宫中,远远便闻见一阵琵琶丝竹之声。太极殿内轻歌曼舞,隐隐还有女子清脆的嬉笑声。 几日不见,太上皇仍旧是曲不离口,酒不离手。见到魏皇后和平阳长公主带着晚辈进来请安,太上皇摆了摆手示意宫娥女乐退下。笑向薛衍道:“我听裴籍说他们家的十二郎君之所以能找回来,还得多谢衍儿的丹青妙手。我竟不知衍儿还有这份才学。哪天得闲了,也给外祖父画一幅小像如何?” 平阳长公主和魏皇后闻言,不觉相视一笑。也不只是赞叹太上皇的闲情逸致,还是敬服太上皇的消息灵通。 薛衍则笑道:“这有何难。太上皇若喜欢,我现在便给太上皇画一幅就是了。” 太上皇闻言,略有些诧异的道:“哦,不必准备什么吗?” “有画纸有趁手的碳条即可。不过是工笔素描罢了,比不得那些画师画就传世之作,须得心境符合才行。” 太上皇便道:“既如此,便叫宫俾拿纸笔来,你且为我画一幅。” 顿了顿,又笑道:“且等一等,我要梳洗一下才行。” 于是殿内众人笑看太上皇起身离席,回内殿更衣梳洗。 太子庄熙和卫王庄焘则缠着薛衍道:“我也要!我也要!” 小孩子的想法永远都很简单。哪怕位高如太子和卫王,也会因为薛衍会打雪仗,能发明新鲜的玩法和吃食而对薛衍敬服有加。不过这些纯粹的想法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散。因而薛衍也分外珍惜他此时与太子和卫王的相处之道。 恰好有宫俾端来纸笔,薛衍便趁着太上皇还未归来,替太子和卫王画像。 说是替太子和卫王画像,实则是殿中一幕的写生。太子和卫王皆依偎在魏皇后的身边,魏皇后悠然跪坐,将两个孩子搂在怀中。大一点的太子还顾着形象,颇为矜持的依着皇后坐好,小一点的卫王干脆整个人猴儿在魏皇后怀中,笑的颇为灿烂。平阳长公主则端坐一旁,浅笑嫣然的看着正在为众人素描的薛衍。 太上皇更衣回来时,便看到殿上温情脉脉这一幕。不知想到了什么,年迈老朽的身子颓然依靠在十二扇泥金雕花的大屏风后面,满面悲戚。 过了约有盏茶功夫,薛衍的素描终于画好。生性坐不住的卫王忙抢上前来,低头打量薛衍身前的画纸。但见自己和太子哥哥依偎在母亲身旁的模样,不觉啧啧惊叹道:“衍表兄好生厉害,我从未见过这么像的人物画。” 说着,又将画纸送到魏皇后跟前,一脸显摆的道:“阿娘你快看,衍表哥画的可好了。” 魏皇后浅笑着接过画纸,太子庄熙也就着魏皇后的手打量一番,开口赞道:“好生形象的人物画。果然是栩栩如生。” 太上皇这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开口笑道:“方才我不在,衍儿又做什么了,惹得熙儿和青鸟如此赞誉。快叫我也瞧瞧。” 魏皇后忙双手托着画纸递到太上皇面前。太上皇默默看了一会子,开口说道:“这画很好,便放在我这里罢。闲暇时我也瞧一瞧。” 见太上皇如此说,魏皇后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到是卫王有些舍不得。不过想到自己还可以央求衍表哥再画别的来,也就不多说了。 之后薛衍又替太上皇画了一幅肖像。便听平阳长公主笑道:“冬日天冷,我不耐烦长安的冬天。不如我们去汤泉宫罢?” ☆、第32章 圣谕 第三十二章 闻听平阳长公主的提议,别人犹可,独薛衍最是欣喜。他上辈子就喜欢泡温泉,不论是肃肃冬日还是炎炎夏日,只要有机会泡温泉,他都不会错过。 来到大褚半年多,薛衍的身份从没有户籍的流民一跃成为卫国公府的世子,生活水平倒是日益增长,不过泡温泉这种奢侈享受却还没有过。 况且,长安城的冬天也太过湿冷了,就算太极宫和卫国公府的内室里都埋有地龙,出外走动时,薛衍仍旧觉得这股森寒如影随形,长久难以驱散。 这种天气,最适合泡温泉了。 眼见薛衍跃跃欲试难以自持,魏皇后和平阳长公主相视一笑,魏皇后开口说道:“陛下自登基后,每日忙于朝政,很是辛苦,也有好长时间没去过汤泉宫了。我回头问问陛下,看看陛下圣意如何?” 平阳长公主笑意盈盈的道:“皇后尽管去问便是。陛下要是答应,能带着阖宫上下去汤泉宫松散几日,我们也跟着热闹热闹。陛下要是朝政太过繁忙,我便带着衍儿去我们家的温泉庄子上住几日。届时陛下可别忘记准了我夫君的休假便是。” 顿了顿,又转身问太上皇道:“父亲怎么想的,可愿意同我和衍儿去泡温泉?” 太上皇自宣武门之变后,便幽居太极宫不见外人,也从不外出走动。这样的举止同他在位时常常至各处行宫游玩避暑的喜好大不相同。魏皇后与平阳长公主也明白太上皇心中所想。然而为人子女,总要一尽孝道。因此平阳长公主刻意忽略永安帝的想法,也要询问太上皇的意思。 太上皇听闻平阳长公主的追问,略沉吟一二,含含糊糊地道:“我已年迈,无心外出走动。倘若二郎有意巡幸骊山,我这把老骨头便跟着凑凑热闹。倘若陛下不去,我便不去了。” 魏皇后和平阳长公主皆留意到太上皇口中“二郎”与“陛下”的称呼不尽相同,心下了然。魏皇后轻启朱唇,笑向心直口快的平阳长公主道:“平阳敬请放心,我必定竭力劝说陛下。想必陛下勤理朝政多时,很愿意松散一回,尽享天伦之乐。“ 一语未尽,众人相视一笑,只觉一切尽在不言中。 是夜,平阳长公主与薛衍出宫返家。洗漱安置后,果然在衾被内同薛绩提起出城泡温泉一事。卫国公对此无可无不可,只是对太上皇的一番言辞颇有感慨。“虽说天家无父子,可如太上皇和陛下这般境况的,终究是少数。太上皇既然说出这一席话,不论陛下是否愿意巡幸骊山,恐怕这一次汤泉宫之行也无可避免了。” 平阳长公主撇了撇嘴,冷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他们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试探权衡,我也懒得理会。我只知道,陛下虽是陛下,可也身为人子。早些年的是是非非都过去了,既已尘埃落定,便不要再去追究谁是谁非。衍儿有一句话说的极好,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我不管别人,只求我自己问心无愧。” 闻听发妻坦然倾诉的一番肺腑之言,薛绩但笑不语。只在衾被中悄悄握住平阳的手,用力捏了一捏。 平阳长公主感觉到薛绩掌心的温热,转过身投入薛绩怀中,开口笑道:“我就知道,你必定是支持我的。” 不提薛绩夫妇的枕边夜话,只说立政殿内,魏皇后果然同永安帝提起了白日里太极宫内平阳长公主提议泡温泉的一席话。还有太上皇态度含糊的几句回应。 永安帝闻言,静默半日,一壁把玩着魏皇后的柔荑,一壁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件事皇后怎么看?” 魏皇后见永安帝称她为“皇后”而不提闺名,也知道永安帝心内的芥蒂和顾虑。因而开口说道:“我觉得平阳的提议也未尝不可。” 一句话未落,永安帝把玩魏皇后柔荑的小动作戛然而止。魏皇后淡淡一笑,柔声说道:“自从陛下登基后,每日忙于朝政,日理万机,已经很久没有松散过了。陛下长于骑射,一定明白,如果弓弦绷得时间太久太紧,就会断掉的。器物如此,人亦然也。况且太子和卫王,也很久没同父亲相处玩闹了。他们都很想念父亲……” 永安帝闻言,长叹一声,开口说道:“自朕登基以后,天下又是旱灾又是霜灾,百姓疾苦难以度日,朕却要带着妃嫔子女巡幸骊山,至行宫游玩。朕总觉得,有愧于心。” 知夫莫若妻,眼见永安帝已经开始为自己找借口,魏皇后立刻说道:“可是太上皇也愿意去行宫泡汤泉。我大褚以孝道治天下,陛下身为天子,亦身为人子,应当为天下臣民做表率。满足父亲的心愿以尽孝道,也是儿子的职责。” 魏皇后嫣然笑道:“父亲说了,倘若二郎去,他便去。倘若陛下不去,太上皇也不去。” 永安帝闻言莞尔,想了半日,开口说道:“既然这是太上皇的心意,又是平阳的美意,总不好拒之于千里之外。只是去归去,总不要太铺张了。一切从简便是。” 魏皇后闻言浅笑,唯唯应是。 永安帝又说道:“既然要去,便叫朝中三品以上大员一同过去,既是天家的恩赏,也免去朝臣奔波劳累之苦。如此一来,宫中妃嫔与皇子公主就不能都去……你是皇后,后宫的事情你说了算。” 魏皇后笑着应是。 永安帝伸手摸了摸魏皇后仍旧未显的小腹,温声说道:“无忧身怀龙嗣,也要多加休息。这可是朕登基以来,我们两人的头一个孩子。” 魏皇后闻言,脸上笑意止不住的荡漾开来。 隔日,永安帝下旨,巡幸骊山。为避免朝臣奔波劳苦,随行者除太上皇与后宫妃嫔皇子公主外,还有朝廷三品以上大员及其家眷。 满朝文武闻听此事乃平阳长公主提议,太上皇静极思动,陛下与皇后随之附议,纷纷上书称赞陛下仁德纯孝,体恤下情。更有投机钻营者以此称颂天家之血脉亲情。 霎时间,就连某些显德年间的老臣对永安帝登基后,向少去太极宫请安问候的非议不满都少了许多。 好像天家骨血真的因为这么一件事情,就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不提那些有心人粉饰太平的话,且说陛下明旨已下,最忙乱的除后宫和礼部外,便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家眷。 天子恩德,要带得力臣子公费旅游。这本是一件美事。然而具体落实到各家各户,总会产生许许多多不能宣诸于口的烦扰。比方说携带的家眷有哪些,当家主母去不去,倘若不去,又该准备哪些娇妾美婢去伺候…… 好在这些烦扰卫国公府都没有。 既得到了陛下要巡幸骊山的消息,平阳长公主便在家中欢欢喜喜的预备起来。薛衍跟在一旁,时不时给些听起来颇为新鲜有趣的建议。卫国公薛绩看着母子二人忙忙叨叨的模样,心下也跟着欢喜起来。 众人正忙乱的时候,陡然闻听门子来报,只说将作大匠严裕德与其弟严裕本,及刑部几位画师求见。 薛衍闻听此事,猛然想起昨日入宫请安时,永安帝交代他的那一番话。不觉拍着脑门笑道:“瞧我,光顾着去骊山泡汤泉的事儿了,竟然忘了他们。” 平阳长公主也有些忍俊不禁,忙开口吩咐道:“快请到正堂歇坐,预备上好的瓜果茶汤,只说卫国公和世子即刻就来。” 来人答应了一声,忙下去张罗招待。 卫国公和薛衍也忙换了见外客的衣裳,起身去正堂不提。 严裕德、严裕本两兄弟与刑部派来的画师皆端坐在卫国公府正堂上,严裕本左手持着一副用碳条画就的裴十二郎君小像,右手一遍遍的临摹着。时而眉头紧蹙,时而摇头不语。 薛衍随同父亲进入正殿时,一眼便看到严裕本画痴般的模样。 让他想起自己上辈子替剧组做道具时,为了平衡导演和投资方双方的要求,也时常费劲脑汁。 心下不觉升起了几丝亲近之感。 相互厮见后再次归坐,严裕本连最基本的寒暄都没有,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自从见过薛世子画就的小像,严某顿觉惊为天人。实不相瞒,严某这几日也私下临摹过世子画就的小像,可不管怎么起笔着墨,总觉不对。” 薛衍莞尔,笑着回道:“因为这本就是两种画法。” 一语未落,便向严裕本介绍起用碳条画素描的基本要素和注意事项。 卫国公薛绩和严裕德眼见如此,不觉相视一笑。其余几位刑部来的画师见状,也不觉松了一口气。 只觉这位名满长安,身份尊贵又受陛下看重的薛府世子,倒并不是那等轻狂傲慢之人。 薛绩见状,索性吩咐一旁侍立的婢子送上案几、碳条和画纸,笑向众人道:“薛某虽是武将出身,却也明白写字画画乃长久之功,并非空口说就而来。合该边探讨边书画才是。” 众人闻言,皆倾身道谢。遂至案几前照着薛衍讲述的技法一一试过。薛衍也不藏私,至跟前纠正众人的握笔方式和落笔习惯,甚至手把手的一一教导过。 倏忽间半日晨光弹指而过。众画师因造诣深浅与悟性高低皆有所获。其中获益最深的莫过于天资聪颖,且尤为擅长画工笔人物的严裕本。 薛绩在旁静静听了一会子,只觉得薛衍尤为强调写实这一点,倒是与他帐下画疆域图的那些幕僚有异曲同工之妙。 正沉吟间,又有阍者来报,陛下命东宫显德殿宦官至卫国公府传陛下口谕。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卫国公即刻吩咐婢子告知平阳,又命家下人等启中门跪接圣谕。 负责传旨的宦官至正堂上面南而立,肃容通传陛下的口谕。却是永安帝下旨命薛衍即刻入宫觐见。 薛绩与平阳夫妇闻听圣谕,再次面面相觑。不觉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道:“陛下是说……叫衍儿单独入宫觐见?” 那宦官传达陛下口谕已毕。亦知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均是简在帝心之人。遂满面堆笑的说道:“陛下正在显德殿与诸位大臣议事。不知怎么好像遇到了些许症结,陛下说兴许薛世子有解决的办法,遂命下官来卫国公府传话儿。这也是陛下器重薛世子的意思。奴婢在此倒是要恭喜卫国公与长公主殿下教子有方。” 一语未落,又婉拒了平阳长公主邀他吃茶的举动。开口笑道:“陛下还等着薛世子呢。还请薛世子跟下官走一趟罢。” ☆、第33章 当值 第三十三章 闻听陛下圣谕,薛衍也不敢耽搁。只是在随同传旨太监入宫前,薛衍仍旧负责的给所有向他学习素描的“学生”布置了课下作业——画鸡子。 这个源自几千年后某外国著名画家亲身经历过的逸闻趣事在几千年前的大褚,仍然是一个旁人无法理解的梗儿。不过这并不妨碍众“学子”听话做事,尤其是自感深有所获的严裕本,更是将薛衍的吩咐奉为圭臬。 布置完作业以后,薛衍仍旧不忘将府中储存的碳条和画板一一分发给诸位画师。认真说来,这些画具不值几个钱,就算这些画师回去自行预备了,也不是太麻烦的事情。但府上既有,薛衍也不想吝啬。 诸位画师向薛衍讨教了大半日,又收了薛衍的东西,自然对薛衍交口称赞,认为薛衍行事着实细致体贴。 薛衍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还望诸位画师家去后好生练习。其实这素描画技归根结底,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技艺,唯手熟而已。以诸位之天资功底,想必很快就能融会贯通。届时为陛下分忧,为百姓张目,还得仰仗诸位了。” 众人闻言,连道不敢。相互之间又谦辞几句,众画师告退,薛衍也跟随传旨太监入宫觐见。 彼时永安帝正在显德殿内同诸位臣工商讨政事。闻听小黄门通传,永安帝忙开口吩咐薛衍入内。 薛衍在小黄门的引领下脱靴上殿,至永安帝面前,躬身跪拜道:“微臣薛衍,拜见陛下。见过诸位臣工。” 永安帝摆手笑道:“赐坐。” 薛衍恭敬道谢。有小黄门将坐席摆在诸位臣工下首。薛衍与诸位臣工欠身见礼后,方端然跪坐。 只听对面容貌清隽,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开口笑道:“这便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薛衍薛世子罢?方某慕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是俊杰出少年。” 薛衍闻言,立刻知道说话这人便是永安帝最器重的文臣中书令方玄懿。忙欠身见礼,口内说道:“小子见过中书令。” 曾与薛衍有过一面之缘的韦臻也开口赞誉道:“诗才好也只是一般,更难得薛世子仁义心肠,懂得百姓疾苦。听说便是薛世子谏言皇后与平阳长公主操办安济坊,关内百姓受益良多。” 众位臣工闻言,虽早已知晓此事,此时此刻,也当着薛衍的面儿好生夸赞一番。直夸得薛衍满面通红,连连摆手。 永安帝这才笑道:“不仅仅是操办安济坊,衍儿还曾提议叫朝廷严查各州府拐卖童男童女之事。这件事情倘若办好了,也是功德一件。” 薛衍忙道:“我只不过是推己及人,央求阿娘和皇后娘娘烦心罢了。究竟做不得什么。此事还得仰仗诸位臣工殚精竭虑。” 永安帝与诸位大臣闻言,相视一笑,不觉莞尔。永安帝便道:“此事自有朝中大臣费心,倒是不耽误你甚么。今日招你入宫,乃是另外一件事情……” 永安帝说到这里,笑着看了韦臻一眼。 韦臻面无表情地接口说道:“近日有御史言官上奏弹劾,我大褚百姓历经一年灾荒,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乃至卖儿卖女以求存活。然京中王公勋贵却耗费粮食酿造烈酒成风。幽州大营更是将烈酒货殖南北牟取暴利。圣人有云朝廷不应与民争利。薛世子体恤民间疾苦,曾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诗句……这烈酒的酿造方子更是薛世子体恤伤患兵卒献给朝廷的。不知薛世子对此事如何看待?” 薛衍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了永安帝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此乃朝廷大事,自有诸位臣工商讨定论。薛衍见识浅薄,不敢妄加非议。” 永安帝见状,摆手笑道:“不妨,民间有句俗话说得好,解铃还许系铃人。这事既然因你而起,朕也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你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薛衍心下越发没底,愁眉苦脸的端坐在殿上,不敢发言。 永安帝再次与诸位臣工相视而笑,中书令方玄懿道:“薛世子有话直说便是。只当这是陛下在考校你的学问。” 考校学问可不会这么得罪人! 薛衍暗暗腹诽道。 贩卖烈酒的利润究竟有多少?就算薛衍没亲身参与过,只看后世肥的流油的某台和某粮液,也能猜出个大概。薛衍随便谈谈不要紧,倘若不小心断了幽州大营的财路。颜钧集还不恨死他了? 想到这里,薛衍便有气无力的说道:“启禀陛下,衍见识浅薄,年少无知。实在是没什么好的办法。何况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还请诸位臣工集思广益罢。” 永安帝打量着打定主意不开口的薛衍,心下暗暗好笑。面上却肃容说道:“那可不行。这件事情是由你引出来的,合该你来解决。就算不能解决,也要想出个法子才是,怎能沉默不语?” “圣人有云,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薛衍也很严肃的回道。 永安帝越发好笑:“胡说,这是哪个圣人说的,我怎么没听过?” 顿了顿,又笑道:“不过这种为人行事,倒是很有些你父亲的品格。” 殿内众臣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也都跟着轻笑起来。 永安帝眼见薛衍实在不想开口,便也不再为难他。只笑着说了一句,“你既不愿开口,今后在显德殿便不要开口,只认真听着便是。” 言毕,转身同殿内臣工继续商讨其他事宜。 薛衍端坐在殿内,耳边听着永安帝与诸位臣工的激烈讨论,心下则有些茫然。不知道永安帝突兀的叫他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可不相信永安帝口里说的,只为问他满朝勋贵与幽州大营都爱酿制烈酒该怎么处置? 陷入沉思的薛衍没有看到永安帝与诸位臣工相视一笑的一幕。暗自沉吟了一会儿,便听永安帝开口说道:“……你既为千牛卫士,理应入宫当值。你年纪还小,骑射弓马不行,四书五经亦不甚精通,朕也不指望你有力气为朕捧刀。今后朕与诸位臣工商议政务,你便在旁研墨蘸笔。可有疑议?” 薛衍愣愣的反应了一会儿,方才摇头说道:“……没有。” 永安帝眼见薛衍呆愣愣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摆手说道:“今日且不用你伺候笔墨。你且家去,待朕与太上皇巡幸骊山归来后,你再来当值。” 薛衍被永安帝弄的一头雾水,怔怔的愣了好一会儿,方起身告退。离开显德殿时,还能听到里面君臣颇有默契的朗朗笑声。 带这满肚子狐疑回至卫国公府,薛衍忙将显德殿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父母。岂料平阳长公主与薛绩也是相视一笑,带着薛衍看不懂的笑意摩挲着他的脖颈说道:“傻孩子,这是陛下有意提携你呢。临朝听政这种事情,连太子殿下如今也没有机会。倒是叫你白捡了这么个便宜。今后也要好好当值,千万别辜负了陛下的栽培。” 虽说东宫每日的小朝会场面比不上满朝文武皆列在班的大朝参。可是永安帝每每有何重大举措,皆是在每日的小朝会上先同心腹臣子商议妥当,才拿到大朝参上扔给众臣讨论。可见东宫小朝会才是永安帝的执政核心所在。如今薛衍有幸位列其中,虽然只是个不能说话只能听的小哑巴。但是随着薛衍的年龄渐长,随着永安帝对朝廷的掌控渐深,薛衍在显德殿呆的每一天到了将来都是资历。 想到这里,平阳长公主和卫国公薛绩心下却是愈发的百感交集。 当日宣武门之变,平阳长公主和卫国公碍于身份道义,并未偏颇任何一方的保持中立。 其后永安帝在东宫登基,太上皇虽明言退位,却没有搬出太极宫。擎王府潜邸旧臣与显德老臣在朝堂上也是势同水火,互不相让。父子两人更因着那一把龙椅形同陌路。 平阳长公主身为太上皇最宠爱器重的女儿,要说对永安帝一点儿芥蒂都没有,那是欺心之谈。 永安帝明知平阳长公主对他抱有不满,却碍于平阳和卫国公在军中的威名,以及两人对他的救命之恩,更兼有对两人的爱才之心,只能故作不知的怀柔安抚。饶是如此,之前也一直没能找到症结所在。 如今薛衍既已回归卫国公府,平阳与薛绩只这么一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必然爱如珠宝。永安帝不必多言其他,只要明确表露出他对薛衍的看重提携之意,天长日久,想必平阳和薛绩都明白,该怎么做才对大家都好。 这些城府心机薛衍未必不懂,只不过事发突然,他一时间没能想得通透。待脑袋清醒了,人也回过味来。一时颇有些忐忑不安。 不知道是否因自己的存在,给卫国公府带来了麻烦。 知子莫若父母,平阳长公主和薛绩眼见薛衍沉默不语。开口笑道:“这些事情皆不与你相干。你年纪还小,只要记得陛下是陛下,他也是你的舅父。既然他有意提携你,你好好当值就行了。其余琐事,还有阿耶阿娘呢。” 薛衍默然良久,上前搂住平阳长公主和薛绩道:“谢谢阿耶阿娘,我会好好当值的。” ☆、第34章 汤泉 第三十四章 骊山,自古以来便多奇闻趣事。据说当年女娲补天在此;其后幽王“烽火戏诸侯”在此;再后秦始皇将寝陵驻跸在此;盛唐时某先为人媳后为人妾的羞花美人温泉水滑洗凝脂亦是在此…… 看着白雪皑皑,青松翠柏之间隐约显现的斗拱飞檐,宫阙楼台,薛衍只觉得一股子风流韵味扑面而来。 平阳长公主看着爱子扑在车窗前一个劲儿往外探头的模样,开口笑道:“坐车久了,身子骨也乏了。要不我们出去走走罢?” 考虑到工作需要,薛衍在后世跟组时也曾练习过骑马,但是他的骑射功底充其量只是能骑上马慢跑几步而已。 永安帝带领后宫椒房、满朝文武巡幸骊山,随行官员不分文武皆骑马而行。平阳长公主虽为女流之辈,却也曾行军打仗,又有卫国公薛绩骑马在先,她原也想骑马陪同夫君,奈何薛衍的骑射功底不给力,平阳长公主最终只好带着薛衍乘车。一路颠簸下来,真是比骑马还累几倍,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薛衍闻听平阳长公主的提议,又见此时已到骊山脚下,再不必骑马疾行,便开口笑应。顿了顿,又补充道:“从长安到骊山的官道也太颠簸了,合该修一修路。还有这马车,也该好生改造一番。” 连个减震都没有,可不颠簸死人了。 再者说来,倘若这一路都是柏油马路,就算乘坐没有减震的马车,也不会颠簸成这个模样。 平阳长公主看着薛衍从马车上下来后,站在原地捶腰捏胳膊的酸疼模样,开口笑道:“傻孩子,从长安到骊山这一路官道且算是好的。你没见咱们从幽州回来那一路,更是颠簸难行。只不过幽困于马车之内,原就比骑马更感觉颠簸。衍儿要是不想每次出来都头昏昏的浑身酸痛,还得尽快锻炼骑射才行。” 顿了顿,又笑道:“何况朝廷也不是不想修路,只是如今国库空虚,接连几年遭灾,陛下又免了百姓明年的赋税徭役,更不能行了。” 薛衍闻听平阳长公主的解释,微微一笑,随口说道:“也不尽然。” 大褚修路困难,不过是石材难取工艺落后,倘若换成后世的某些手段,诸如以炸药开山,以碎石水泥铺路,再佐以沥青铺面——不过沥青也有不好的地方,提取方法很麻烦就姑且不提,最令人头痛的是提取过程也很容易损伤肌肤,引发黑变病,衍生痤疮、黑头、类似扁平疣的皮肤赘生物,还很容易造成烧烫伤。怎么想都觉得恶心又恐怖。 薛衍恍惚记得,上辈子看到过一个资料,说我国倒是有一座天然的沥青矿。是世界仅有的两大天然沥青矿之一。在哪儿来着……好像是在被誉为魔鬼城的新疆乌尔禾附近。不过现在的西域好像也不是大褚的……吧! 这么想来,倒是水泥马路更方便安全一些。只是水泥路建成后需要凝固,不像沥青路建成后可以立刻投入使用。而且水泥的性质比较硬脆,建成后道路不连续,舒适度也相对较差。 不过施工方便,造价更低,也算是可取之处了吧? 默默沉吟了一会子,只听平阳长公主笑问道:“衍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薛衍回过神来,愣愣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没什么,就是胡乱想想。” 平阳长公主见状,但笑不语。 卫国公薛绩、镇国公魏无忌、鲁国公蒋志带着魏子期和蒋悍骑马过来,开口笑问:“娘儿两个聊什么呢? 薛衍同父亲和几位长辈同辈见礼,平阳长公主则笑回道:“坐马车久了,有些乏累,下来走动走动。” 骑在马上的蒋悍裂开大嘴,晃了晃马鞭笑道:“这天儿就该骑马才好。衍儿你像个小娘似的窝在车里,头昏不昏?” 未等薛衍开口,平阳长公主一脸阴森森的道:“听五郎话里头的意思,很瞧不起我等女流之辈?” 蒋悍只感觉脊椎一凉,忙缩头缩脑的赔笑道:“殿下息怒,口误,口误,纯粹口误。” 薛衍看着蒋悍没出息的样子,不觉莞尔。 陛下仪仗已至骊山脚下,车队的速度也愈发缓慢下来。众人索性板鞍下马,也随着平阳长公主和薛衍慢行。 魏子期悄然至薛衍身旁,开口说道:“到了汤泉宫后你暂且休息一日,我来教你骑马可好?” 薛衍闻言,笑着回道:“多谢魏师兄。” 说说笑笑间,众人已至汤泉行宫。顿时感到气候比之山下时温润了许多。行宫内种植的草木花树,更是姹紫嫣红郁郁葱葱,恍若仲春时节。 因卫国公薛绩还担负着驻跸安全事宜,遂自行离去不提。平阳长公主则带着薛衍先行到了笋殿歇息。 及至入殿时,薛衍看到殿侧有一温泉汤碑,其石莹澈可照人形影,颇为可观。在旁引路的宫俾见状,笑着说道:“这是玻璃碑。据说是北魏艾陵伯元苌所撰。” 薛衍笑了笑,不知怎么又想起后世的玻璃来。便站在这座玻璃碑前把玩了一回。平阳长公主见状,驻足一旁盈盈笑看。 那宫俾只得再次躬身欠礼,口内说道:“还请长公主殿下与世子入殿沐浴更衣,少时陛下会在飞霜殿设宴。” 言下之意,提醒平阳长公主和薛衍不要多做耽搁,以免耽误了晚膳。 平阳长公主点了点头,因笑问道:“太上皇在哪个殿歇息?” 那婢子躬身应道:“太上皇陛下在御汤九龙殿。” 平阳长公主笑向薛衍道:“笋殿离飞霜殿且不算近。只不过我图这边清静宽敞,倒是忘了路途奔波了。既如此,我们也快些罢。” 薛衍闻言,自然笑应。 沐浴更衣后,已是掌灯时分。汤泉宫各处皆是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只见山峦隐映间星星点点,雕栏玉砌,亭台楼阁皆笼罩在山间薄雾之中,越发给人以仙气缭绕之感。 一路逶迤至飞霜殿赐宴之所,还未曾入殿,已闻得钟罄丝竹之声,舞姬女乐在殿上胡旋飞转,展臂回腰,皇室公卿与文物百官皆坐于大殿右侧,间或席位仍由空缺。至于上首的永安帝和太上皇之席位,与大殿左侧妃嫔皇子公主之席位,亦是空缺。 平阳长公主自然是以卫国公家属的身份过来,所以带着薛衍在大殿右侧找到自己的席位后,端然跪坐。身旁便是镇国公魏无忌与镇国公夫人,眼见平阳长公主与薛衍入座,忙笑着问候寒暄。 不一时,卫国公薛绩和魏子期也回来了。两人之后,大多年迈老朽,勋高权重的显德旧臣颤颤巍巍的入殿。及至文武百官皆列在位,永安帝、太上皇和后宫妃嫔皇子公主才姗姗来迟。 众人起身跪拜,恭迎永安帝与太上皇。太上皇许久不曾经过这样的热闹,兴致颇好。在上首与永安帝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两人看起来颇有些父慈子孝的意味。 唯一可惜的是汤泉宫赐宴的饮食不合口味。也没有薛衍后世旅游时吃过的烙糕、御泼面和南沙饼。让吃货薛衍略觉惋惜。 永安帝端坐在上首,居高临下,自然对薛衍举着筷箸挑挑拣拣的举止一目了然。想到行路时薛衍同平阳长公主的闲聊,永安帝微微一笑,开口问道:“听说衍儿对长安到骊山的这一路官道颇有些非议?” 薛衍立刻提起神来,忙起身离席,开口说道:“启禀陛下,衍儿不敢。衍儿只是觉得这一路官道可以修建的更好,更宽阔,更平整。如此一来,陛下再次巡幸骊山时,则不必遭受这番车马之颠簸。” “哦?”永安帝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将筷箸放在食案上,开口说道:“朝廷并不是不想修路,只不过是国库空虚,难以为继。衍儿若是有更好的法子,可以使朝廷花费在修路上的银钱更少,而修出来的官路却更加宽阔平整,不妨一提。” 薛衍黑漆漆的眼眸扫过殿内正支楞着耳朵听他们君臣奏对的文武百官,笑的很是羞赧的道:“这么大庭广众的,我不好意思说呀。要不我回去后跟舅父私底下说罢?” 永安帝看着薛衍眨巴着眼睛装嫩的模样,心下恶心了一会儿,方才摆手笑道:“今日朕宴请太上皇与诸位臣工,本就是想让大家放松一下。既然如此,那就不提政事了。” 薛衍松了口气,忙回身坐下。坐在身侧的魏子期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烛光辉映下,似乎整日里沉默寡言的魏子期也因着汤泉宫的风水松散了一回。薛衍只觉得对方漫不经心地一瞥,竟有些风流俊逸的招人感觉。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神魂微微荡漾起来的薛衍悚然而惊,忙回过神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容色严肃的饮了一杯西域新贡的葡萄美酒。 霎时间,心肺凉快许多,人也清醒了不少。 然而令薛衍更没想到的是,欣然饮宴过后,薛衍本想跟着父母回笋殿泡汤泉,岂料卫国公薛绩则指着默默站在一旁的魏子期笑道:“汤泉宫乃是皇家行宫,在这里安全得很。衍儿与你师尊周游天下,想必是闲不住的性子,且你这年岁也是热爱玩闹的时候。很不必拘着自己陪伴我和你母亲。跟你师兄泡汤泉闲话儿去罢。倘若晚了,就与你师兄同榻而眠。反正你们自幽州相识,很是默契相投。” 薛衍:“……” ☆、第35章 相处 第三十五章 薛绩自以为善解人意的交代完这一番话,便同平阳长公主相携而去。只留下薛衍和魏子期站在原地。 不尴不尬。 当然这只是薛衍自己的感觉。不过魏子期仍旧察觉到薛衍的略微不自在。因而低头温声问道:“我和父亲皆宿在功德院,离笋殿也不过是一墙之隔。衍儿若是不喜欢与我同住,泡完汤泉后我可以送你回笋殿休息。” 纵使一墙之隔,其实也并不算近,因为二者中间还隔着妃嫔所用的长汤十六所。 大褚风气较之前朝更为开放,对待女性也更为宽容优厚,并不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也并不一味限制女子幽处内宅,不见天日。但是身为外男,轻易还是不要跟后宫妃嫔产生瓜葛的好。哪怕汤泉宫禁卫森严,耳目众多。 思及此处,薛衍因笑道:“何必这么麻烦呢,我又不是小孩子,晚上睡觉还认床。或者魏师兄嫌弃我睡姿不好,不肯跟我同榻而眠?” 魏子期莞尔,摇头轻道:“牙尖嘴利。” 顿了顿,又说道:“我名魏齐,字子期。衍儿若是不嫌弃,便叫我子期就好。” 薛衍闻言,顺从的改口道:“也好,子期兄。” 一句话未落,只觉得这两个字在口内转过一圈儿再吐出来,突地好听许多。 此时已值月上中天,清辉遍洒,为整座汤泉宫镀上了一层银色薄纱。薛衍打量着月色熏染下眉眼越发精致风流的魏子期,宛若皎皎明月遗世独立,不禁喟然叹道:“我尝听人说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月下看——” 薛衍说到此处戛然而止,转口问道:“我是第一次来汤泉宫,什么都没见过。子期兄若是无甚要事,能不能陪我赏一赏这骊山风景?” 魏子期当然没有异议。只是觉得薛衍方才一番言辞颇有些意犹未尽。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追问。 好在魏子期没有追问此事,否则薛衍也不知道,他说出月下看美人这一句话后,魏子期会不会觉得他太唐突—— 叫一个心有藏掖的颜狗跟一位极品美人于花前月下独自相处。这滋味,怎是一个“愁”字了得! 与魏子期并肩相走的薛衍不甚自在的撇开目光,低头看着青石甬路两旁栽种的花花草草。如今正值元月下旬,素冬尤寒,然汤泉宫内却是温暖如春。在这种春意盎然的地方呆久了,似乎连人心也被催发的荡漾开来。 薛衍轻轻咳了两声,没话找话似的问道:“最近几日都没看见白将军,子期兄是将它留在府里了?” 魏子期颔首应道:“长安城中多贵人,为避免白将军振翅高飞引起旁人的不自在,只好委屈它呆在府里。不过它憋闷得紧了会去终南山散淡游玩,且算是给它沐休过年。” 薛衍点了点头,又问起小包子魏晋来。魏子期一一答应过。薛衍搜肠刮肚的将镇国公府有名儿有姓的主人们问候个遍,便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气氛霎时间有些静默。魏子期看着薛衍时不时左顾右盼束手束脚的模样,忍不住问道:“衍儿同我在一起,会觉得不自在?” “怎么会。”薛衍抓了抓头发脱口而出,抬头时魏子期那张精致俊美到毫无瑕疵的容颜映入眼帘。薛衍定定的看了魏子期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期期艾艾的笑道:“子期兄美风仪,衍有些自惭形秽。” 魏子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抬起手摸了摸薛衍的脑袋,开口笑道:“衍儿今年才十四岁,身量尚未长成。等到你及冠成年了,必定会同师傅一般,长身玉立。” 我才不小呢!我都二十六了! 薛衍想到这里,一眼瞥见穿越后明显缩水的小胳膊小腿儿,有些泄气的鼓了鼓嘴巴。 他的八块腹肌,他的大长腿,好不容易练出来哒! 魏子期看着薛衍气鼓鼓宛如松鼠般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薛衍鼓鼓的脸颊,然后在薛衍愕然的目光中收回手,轻咳两声,温声说道:“魏晋生气的时候,我就这般逗他。” 一句话落,薛衍的眼神从愕然霎时间变成鄙视。抬头看了看仍旧很美的月色,薛衍突地说道:“我们回去泡汤泉罢?” 魏子期微怔,开口问道:“你不是说要游赏骊山景致吗?” “大晚上的,也看不清楚什么。明儿早上再逛呗。”薛衍摆了摆手,心道你占我便宜,还不兴我看回来肿么地? 没底气戳回去也就罢了,趁泡汤泉时一饱眼福他还是有胆色做到的。 再说了,他这也算是奉父之命! 魏子期有些摸不准薛衍的心思,不过眼见薛衍倒是比方才自在许多,也就不以为意。立刻引着薛衍回功德院泡汤泉。 彼时小包子魏晋和镇国公夫妇已然泡过汤泉准备安置。瞧见魏子期带着薛衍回来,镇国公夫妇略寒暄了一会子,便任由魏子期招待薛衍,口内还嘱咐道:“照顾好衍儿,夜里睡觉莫着凉,仔细你师傅师娘心疼。” 魏子期一一应下。倒是薛衍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寒暄过后,镇国公夫妇带着魏晋自去歇息。魏子期则带着薛衍穿过正堂逶迤至后院汤泉所在。 此时汤泉宫的各处汤泉皆是露天汤泉,薛衍和魏子期欲泡的汤池亦是如此。池子周旁皆以青石铺就,三丈宽,十丈长,周遭图案并不规则,砌成芙蓉式样。 汤池周围还围着几架泥金雕刻花草纹饰的檀木镂空大屏风,西侧还有供人沐浴更衣的侧殿。 魏子期与薛衍宽衣入汤池后,薛衍仍有些不太习惯的问道:“有用冰灞过的瓜果和葡萄酒吗?也不能就这么呆呆的泡着,好没意思。” 魏子期与薛衍相熟,自然明白薛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吃货本性。立刻吩咐宫俾端来几样瓜果点心和河东进贡的乾和葡萄酒,口内笑道:“这么冷的天儿,别吃冰镇的瓜果,以免脾胃不和。” 薛衍知道魏子期向来沉默寡言,却最是温和细致。闻听此言,因笑道:“听子期兄的。”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情感颇有些捉摸不透。方才薛衍同魏子期相处时还觉拘束。此刻坦诚相见后,又觉得两个人突然亲近起来。原本搜肠刮肚也不知该如何交谈,此刻身泡汤泉,手捧葡萄酒,口内的闲话便滔滔不绝起来。 言谈之间魏子期便问及陛下赐宴时提及的修路一事,薛衍便笑道:“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使修路变得相对容易一些。不过这还得看看我能否鼓捣出最关键的材料,否则便是空谈,多说无益。还劳累陛下挂心。因而我就没说。” 魏子期便说道:“衍儿向来才思敏捷,鼓捣出来的吃食玩意儿皆是我等见都没见过的。想必这次也是如此。” 薛衍闻言,却是心下一动。他前些日子听父亲说魏子期过年后并不回幽州,而是留在长安接管御林军戍卫皇城。既如此,何不如…… 薛衍眨了眨眼睛,笑着邀请道:“这件事情并非一蹴而就。子期兄倘若有暇,可愿帮我一把?” 魏子期闻言莞尔,开口问道:“我又不懂墨家工艺,如何能帮得上衍儿?” 薛衍但笑不语。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定定的看着魏子期。 魏子期沉吟片刻,略有些无奈的开口说道:“你若喜欢,便随你罢。” 话落,唇边勾出浅浅的一丝弧度,霎时间,便恍若风吹夜树,微醺中似有暗香浮动。 薛衍眼眸飘忽了一下,旋即嘿嘿一笑,突然整个身子扑通一声扎进汤池里。魏子期吓了一跳,刚要纵身游过去,却见薛衍已经浮出水面,扑腾两下趴到魏子期的旁边,开口问道:“子期兄需不需要我来帮你搓背?” 魏子期有些怔然。好笑又无语的看了薛衍一眼,摇头说不必。 薛衍持之以恒,孜孜不倦的继续问道:“那我帮你按摩怎么样?子期兄一路骑马颠簸,一定会觉得身体酸痛罢?” 魏子期闻言轻笑,提醒薛衍道:“似乎衍儿坐马车更觉颠簸酸痛罢?” 薛衍顺杆子往上爬,笑眯眯央道:“正是如此,子期兄不说我都快忘了。那我们找两个小太监来帮我们按摩罢?” 魏子期再次怔然。须臾后,哑然失笑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怪不得人常说无事献殷勤,原来你是算计着他们呢。如今天色已晚,想必那些宫俾太监也都去休息了。衍儿若是不嫌弃,我来替你按摩可好?“ 薛衍闻言大惊失色,继而仓皇窜出三丈开外,摇头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随便说说。” 然而魏子期却想到薛衍身娇体弱,不比他和师傅师娘常年练武,经得起奔波。想必折腾了这一日,早就觉得乏累。倘若按摩一二能缓解疲倦也是好的。 这么一想,原本是戏言的魏子期反倒认真起来,招手向薛衍道:“快些过来,你身子弱,不比我们皮糙肉厚,合该帮你捏一捏。免得明儿早上起不来。” 月色清辉下,温热的汤泉内氤氲起如轻纱般的薄雾,薛衍只觉得自己好像在热汤里泡的太久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目眩神驰。 ☆、第36章 抵足 第三十六章 “哗啦”一声水响,薛衍从汤池中满面仓皇的爬了出来,只丢下一句“我好像泡汤泉太久了,有点儿头晕”,便头也不回的奔至侧殿纳凉。 魏子期靠在池壁的莲瓣青石上,静静看着薛衍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怔然片刻,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等到魏子期慢悠悠的起身至侧殿时,先行一步的薛衍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矮榻上摆手扇风。瞧见魏子期进入侧殿,薛衍连半个眼神儿都不往外瞥,径自盯着杯中的葡萄酒笑道:“折腾了一整日,又泡了这么半天的汤泉,我都累了。我们回去睡罢。” 魏子期笑着答应。慢悠悠的穿好衣裳整理已毕,方笑向薛衍道:“天色已晚,我们安置罢。” 薛衍看着烛光辉映下容色温润的魏子期,莫名觉得他今天的笑容好像有点儿多。 该不会是在嘲笑自己罢? 薛衍气鼓鼓的抿了抿嘴唇,开口说道:“这里本来就热,倘若再同旁人同榻而眠,恐怕连觉也睡不着了。子期兄明儿一早还得巡视宫中,我不好打扰你休息,还是另换别间罢?” 薛衍本以为魏子期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请求。岂料魏子期听闻此言,却颇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这么晚了,恐怕大家都睡了。倘或再折腾,将旁人吵醒倒不好。衍儿若是怕热,我便出去睡如何?” “那怎么能行。”薛衍大惊失色,忙摆手道:“我只是怕叨扰子期兄休息。要是子期兄不介意,就当我没说。” 魏子期了然一笑。引着薛衍回房歇息。 至卧榻前并肩抵足,薛衍总觉得身旁这人看似安静,实则周身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存在感。大抵是因为刚刚泡过温泉的缘故,人也热气腾腾的,薛衍脑中很不靠谱的冒出“软玉温香”这个词—— 虽然这人一点儿也不软,但也是温香阵阵了。 正想入非非时,陡然闻听魏子期说道:“怎么还不睡,可是睡不着?” 薛衍回过神来,拘谨的道:“没,就要睡了。” 魏子期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起又变得束手束脚轻易不敢动作的薛衍,转过身来,曲臂做枕,莞尔说道:“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小心掉到地上去。”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拂过颈侧耳畔。薛衍只觉得自己的汗毛“嗖”的竖立起来,半臂身子都软麻了。 “真是没出息。”薛衍暗搓搓的骂了自己一句,索性也学着魏子期的样子转过身来,目光幽幽的打量着魏子期精致俊逸到毫无瑕疵的容颜。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魏子期定定的回视着薛衍。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一会儿,薛衍止不住酸涩的眨了眨眼睛。就听魏子期淡淡说道:“你输了!” 什么意思? 看着薛衍茫然不知所以的可怜模样,魏子期心下也有些摸不准,狐疑问道:“衍儿方才……不是要同我比谁先眨眼睛吗?” 薛衍面无表情,一脸控诉的看着魏子期。 魏子期便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衍儿虽年长一些,性子却同魏晋一个模样,都爱这些小把戏。” 闻听此言,薛衍只觉浑身无力,恹恹地转过身去背对魏子期,闷闷说道:“别打扰我,我要睡觉了。” 魏子期看着薛衍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盖得严严实实的模样,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他伸手扒开薛衍的被子,柔声说道:“屋里烧的地龙,很热。衍儿仔细别闷坏了自己。” 然后在薛衍炸毛前安静的闭上了眼睛,开始装睡。 不过装着装着,也就睡着了。 薛衍则趁着魏子期睡熟后暗搓搓的盯着魏子期好一会儿,直到困意来袭,也慢慢睡了。 一夜无话。 至次日天明,薛衍起来的时候身侧早已没了魏子期的身影。伸手一摸,连被褥都是凉凉的,想必早已出去当值巡视。 薛衍抱着被子在卧榻上滚了滚,将头埋在枕头里深吸了一口气,闭目沉吟一回,方才起身洗漱。 然后到正院拜访过镇国公夫妇,在调戏过一回魏晋小包子,这才吩咐两个小黄门引着他回笋殿。 彼时平阳长公主业已起身,正坐在堂上吃早膳。眼见薛衍回来,不觉笑问道:“衍儿昨夜玩的可好,吃早膳了吗?” 薛衍当然回答玩的很不错。只是他早上并没有在功德院吃早饭,原打算回来陪母亲用膳的。 平阳听薛衍这么说,心下越发高兴。忙吩咐婢子摆碗筷来,欣然笑道:“你父亲早早便起身当值去了。我正愁一个人吃饭不香,你就回来了。果然是阿娘的好儿子,还记着陪阿娘吃早饭。” 薛衍微微一笑,跟平阳长公主闲话一回,便问道:“我听阿娘提起过,我们家在骊山也有温泉庄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看一回?” 平阳长公主挑眉笑问,“怎么会想起这件事情?咱们家的温泉庄子哪里有行宫的好。泉眼比不上,这一应陈设也都比不上。还是行宫舒适些。” 薛衍便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去看看。” 平阳长公主便道:“这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反正陛下要在行宫呆上一段日子。咱们家的温泉庄子就在骊山半腰上,离行宫也不过是十几里之遥,半个时辰便到了。你若喜欢,什么时候想去,说一声就是。” 薛衍点了点头,含笑道谢。母子两人又说了一回闲话,眼见天色不早,便去飞霜殿和御汤九龙殿给陛下和太上皇请安。 稍后没什么要紧事,母子两人带着一干宫俾太监开始逛骊山。接连三日逛完了骊山八景,再无别处可逛,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家的温泉庄子上。 顺着山路蜿蜒而下,穿林度水,不过泰半时辰,果然便到了一处山庄。 那庄子同行宫相比,且不算大,小小巧巧二十来间屋舍。重檐飞角,白垣青瓦,远处还坐落着数楹茅屋,黄泥夯土的矮墙,墙头却用稻茎掩护。几百株果树将几座茅屋簇拥在其中,再外面却是分畦列亩,佳蔬菜花,看起来颇有些野趣。 平阳长公主见薛衍看得入神,便笑说道:“都是你父亲的主意。好好儿的温泉庄子,他非要种些瓜果蔬菜,有什么意思。倘或依我的主意,必定种上三二亩桃花,待到三四月份来时,漫山遍野的灿若云霞,多好看呀。” 薛衍却想到入冬时节自家食案上的青蔬,忍不住替父亲辩白道:“我觉得种蔬菜也是很好的。倘若不然,咱们家冬天都没吃的了。” 平阳长公主闻言,一双凤眼轻瞥薛衍,细如葱白的纤纤玉指轻轻点了点薛衍的额头,轻哼一声道:“真是随你父亲了。每日间产米油盐,一点儿文人雅致也不懂。” 薛衍嘿嘿一笑,一边摸着额头一边同母亲逛温泉庄子。眼见山庄背后有一片山坡荒草丛生,便笑指那片山坡道:“阿娘要是想种桃花,不如叫佃户在那里种一片。届时阿娘居高临下,入眼便是一篇的粉霞蒸云,岂不美哉?” 平阳长公主随着薛衍的手指往外一瞥,便笑道:“那片地并不是咱们家的。” 薛衍便道:“现在还不是,阿娘回头向陛下说一句,咱们家拿银子买下来不就得了。反正地就在那里,荒着也是浪费。” 薛衍随口一说,平阳长公主心下却是微动。忙盘算起来。 身为大褚公主,且又是开国勋臣,平阳多年征战,战功赏赐颇多,且还有朝廷赐予的封地,自然不缺银子。卫国公薛绩就更不用说了,实食邑一千三百户,且这么多年打仗累积的资财只比她多,不比她少。两人除此之外,每月仍有月俸和力课的收入。卫国公府人丁又少,不比旁人拖家带口,薛绩更是个除领兵打仗外别无所好的清闲性子。兼且两人这么些年因着薛衍的事儿也无心享受。 再加上每逢年节都有宫中赏赐及下峰的孝敬。自衍儿回来后,每年还多出一项贩卖白糖果糖的进益……这么算来,卫国公府多年来只入不出,真是不差银子。 这么想着,平阳长公主看着山庄后头那一片荒草丛生的山坡,心下越发火热起来。 薛衍可不知道平阳长公主心思回转间竟是在盘算这些个。两人在山庄内兜兜转转,薛衍看到哪处不合心意,便心直口快的指点一番。 什么这里应该建几处赏花赏月的亭子,汉白玉造,亭子周围笼上轻纱。这脚下的甬路倘若用鹅卵石拼成花草鸟兽图案,两旁可栽种杏树直通泉眼,便意味“曲径通幽”。而且还有“杏花烟雨”的韵味。 那汤泉有露天的,就合该有遮在房中的,省的叫人窥探了去。山庄温度正适宜,莫若多建几间温室花房,栽种些奇花异草,正如汤泉宫里的一般。或者弄些反季的菜蔬瓜果也使得。那温泉旁边可建造一轮水车,扬泉水而下,淋淋洒洒,那叫淋浴。还可以从山间引一条活水进来,挖坑成池,然后叫匠人建造些精致玩意儿,打造个水上乐园…… 一应说法,都是取自后世游玩过的各色温泉山庄。 薛衍一路唠唠叨叨,不过是为了哄平阳开心。平阳听了这一路,却是越发放在心上。突地开口说道:“衍儿既然无事,莫若画些图纸出来,待到开春儿以后,我便吩咐家下人动工开土,将这处庄子好生修葺一番。” 薛衍闻言,立即拍手称快,笑道:“那太好了。等到庄子建成后,我们便用水泥铺路,直通长安。届时往来便更方便了。” ☆、第37章 禁酒 第三十七章 母子两个在温泉庄子上逛了大半日,直到金乌西垂方才返回汤泉宫中。 笋殿内,卫国公薛绩正在温习兵书,瞧见平阳和薛衍相携归来,不觉笑道:“不过是个温泉庄子,也值得你们逛这大半日。有什么好逛的呢?” 平阳便笑着将要修葺温泉庄子的事儿跟薛绩说了。薛绩闻言,无可不可,开口笑道:“随你们折腾去吧。不过衍儿说的要引入活水挖坑成池一事倒是很好,在里头养几条鱼。届时我们就能吃上自己养的鱼,也是一种趣味。” 闻听此言,母子两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正忍俊不禁暗暗憋笑之时,便有飞霜殿的宦官过来传话,只说永安帝请卫国公夫妇与世子入飞霜殿用晚膳。 平阳长公主与薛衍回房洗漱换过衣衫,这才前往飞霜殿。 飞霜殿内,太子和卫王正依偎在太上皇的身旁听他讲古。永安帝和魏皇后笑眯眯看着,气氛很是融洽。 行谒见礼后再次归坐,魏皇后笑向平阳和薛衍道:“听说你们今儿去温泉庄子上闲逛了?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大家一起过去岂不热闹?” 平阳便笑道:“不过是家里的一处小庄子罢了,又是种果子又是种菜的,哪里能比得上汤泉宫的精致雅意。” 魏皇后便道:“乡间野趣自然有乡间野趣的好处。早就听闻卫国公府上的庄子种的菜肴都比别处香甜。我每年三月也都会扶桑养蚕,陛下更是亲事农桑。恰好趁此机会,向庄子上的佃户讨教一番才是。” 平阳长公主摆了摆手,朗声笑道:“哪里又有什么诀窍,反正我是没看出来。想必是山上的山泉水和田土更好罢。都是仰仗天地之功。”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永安帝闻听平阳长公主要听从薛衍的建议重建温泉庄子,又向他提及出钱买下山庄后面半片山坡的事儿。先答应下后者,然后笑道:“衍儿又有什么新奇想法了?对了,你上次跟朕说的修路之事究竟是怎么样,怎么竟没了下文了?” 太上皇和魏皇后也知道薛衍不欲在人前多做显摆,因笑道:“正是,今儿也没外人,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只当是自家人闲话了。” 薛衍微微一笑,也不再推辞。当即把水泥马路的意思详尽道出。末了开口笑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琢磨出来,所以不想多说,只想着届时做出来了,再跟舅父表功不迟。” 永安帝哈哈朗笑,摆手说道:“这倒也无妨。你不是正要修葺温泉庄子吗,朕派将作监和工部的官员帮你,朕倒要瞧瞧,你脑子里还有多少奇思妙想。” 平阳长公主和卫国公闻言,忙躬身推辞,只说不敢公器私用,恐引起朝中非议。永安帝却不以为然,直截了当的道:“无妨,真是叫他们跟着衍儿偷师去了。既然是偷师,总得先交些拜师礼。叫他们负责修葺你家的温泉庄子,且算是他们交的束脩了。” 见永安帝执意如此,平阳长公主与卫国公无奈,只得躬身道谢。 永安帝又想到吩咐薛衍教刑部画师画画儿的事儿,因笑道:“这次来汤泉宫,将作大匠严裕德和他的弟弟严裕本也来了。这两个人天资非常,且对衍儿的画技推崇备至。衍儿若是有暇,不妨再教他们一些。听说衍儿吩咐给他们的功课,他们可都画了不下百张呢。” 薛衍闻听此言,浅笑道:“别说是百张了。熟能生巧,就算是千张也不为多。” 永安帝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这话也不错。严裕本近几日的工笔,果然有进益了。” 至于刑部派过去的那些画师,因官小位卑,实难入永安帝的眼。况且时日尚短,永安帝也懒得问。 因正月不宜动土,平阳长公主同薛绩商议过后,决定等开春后再动土开工修葺山庄。在此之前,只烦请将作大匠严裕德同薛衍交流过后,按照主人家的心思,筹划起造,先行绘出图纸来。 严裕德与严裕本两兄弟曾向薛衍学习画技,因此每每戏称薛衍为一画之师。又有永安帝的圣谕在先,自然对薛衍的意思言听必从。到了后来,更是每每惊叹于薛衍的天马行空—— 诸如用水车引水向上往下琳,不仅能打造出温泉淋浴,还能引水成池,引山中活水直接浇灌良田,因而免去了靠天降雨水,或使人力从山下提水上山浇灌的辛苦。 诸如建造玻璃花房,其质坚如玉石,其表透如波光……其实我国古代自春秋时期便发明了铅钡玻璃,不过后来却渐渐失传了。因而大褚现下的玻璃大都是从西域进贡来的彩色玻璃,通透感自然不必后世的透明玻璃。因而闻听薛衍之言,严家兄弟只觉得这实在是天方夜谭。不过众人也晓得薛衍自幼在域外游荡,兴许便能知道些旁人不得而知的奇淫巧计,也未可知。 倘若说这些还在常理可想的范围。那么接下来薛衍说的要挖坑成池打造水上乐园,听在严家兄弟耳中,便越发的天方夜谭。 可怜的严家兄弟在经过薛衍的信口熏陶后,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飘忽难定,恍惚能听到体内有甚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除此之外,薛衍仍同家人在骊山游山玩水,穿花度柳。或向魏子期学习骑射弓马。将将至二月初,朝廷传来驰报,只说远在白山黑水的靺鞨一族上表归附。派来的使者一行大约在二月九日便能抵达长安。 永安帝接到驰报后,立刻下旨返回长安。 二月份的长安仍旧是一片寒冷肃杀。西北风呼呼的刮着,乌云笼罩在长安城的上空,片片雪花儿在狂风中漫天飞舞,时不时钻入人的衣领脖颈,娇嫩的肌肤被寒风刮出一刀刀红痕,生疼生疼的。 从骊山汤泉宫内感受到的春意盎然立刻冻死在这阵阵的寒风凛冽中。 打从腊月时便赶赴关内赈灾的御史大夫许淹在二月初八这日返回长安,带来的是百姓终于安抚下来的好消息。为了赈灾关内百姓,朝廷文武百官以及后宫妃嫔皆有所捐助,闻听此事,也都颇为欣慰。 永安帝在东宫显德殿见过风尘仆仆的御史大夫许淹,一阵闻言夸赞赏赐不觉之后,还没来得及劝说许淹回府好生休息。倔强的小老头一封奏疏便将河北道行军总管颜钧集和幽州大营一起弹劾了。 弹劾的缘由仍旧是国库空虚,百姓青黄不接,幽州大营却大肆耗费粮食酿造烈酒货殖天下的旧事。 永安帝颇为头疼。但是见到自己的心腹爱将已然惹起民愤,少不得跟诸位臣工商讨解决事宜。 最后尚书右丞韦臻给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劝请陛下效仿汉景帝,下禁酒令。 没有办法,自薛衍在幽州成功酿造出烈酒后,朝中王公勋贵尝过此酒便再也不想别的酒喝。初时便腆着脸到卫国公府蹭酒,以鲁国公蒋志为首,连喝带拿,后来卫国公薛绩不胜其烦,索性跟儿子商量过,将酿酒的方子公之于众,但凡哪家过来讨酒,便扔给他一套方子让他自行酿制。 这些功勋王公之家亦有其世交旧友,如此交际往来一个年节,不但长安,大褚各地皆有人酿造烈酒,或自己喝,或贩卖于人。这种情况下,倘若单独禁止幽州大营酿造酒水似不公允。莫若朝廷下一禁令,大家索性都别喝。 不说此令既下,满朝哗然。薛衍自认为此事同自己无干。倒是远在幽州的颜钧集气的不行,他乃陛下潜邸旧臣,深受陛下重用。自然不会觉得这是永安帝对他不满,但是他深厌韦臻这个贰臣多事。 在帅帐内破口大骂韦臻近一个时辰,这才不甘不愿的下令禁止军中用粮食酿造酒水。 然则金山银山就在眼前,颜钧集习惯了这个日进斗金的营生。乍然被禁,好生不习惯。思来想去,突然就把主意打到了薛衍临走之前发明的“医用酒精”上。 因“酒精”是以稻草、秸秆和麦草等物酿造,这些随取自粮草,却并非粮草,是不能吃的。但是以此法酿造出的酒精,气味香醇,口感怎么样还没试过。只因当初薛衍再三叮嘱此物不能入口,否则有害身体。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只要这酒精勾兑的酒水不贩卖给自家百姓——比如卖给草原上的夷人。既能赚了对方的银钱,还能削弱对方的势力,岂不是一桩美事? 颜钧集越想越觉得理所当然。当即悄悄招来心腹幕僚如此这般吩咐几句。因朝廷刚刚下过禁酒令,颜钧集且不敢大张旗鼓,只叫心腹家人带着一伙兵卒悄悄张罗开来。 幽州大营将卒足有几万人,每天人来人往,乍然缺了这么十来个兵卒,且还是火头营的,众人虽有些诧异,但并未多想。唯有孙仲禾孙伯谷两兄弟察觉出几丝不对劲,但一则身份所限,二则众人也并没有确凿证据,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些琐事薛衍皆不知晓。只说这一日薛衍在家无所事事,翻箱倒柜时突然翻到了离开幽州时孙伯谷交代他的一封书信,想到当日孙伯谷对其师兄缥缈子的交口称赞,薛衍不觉心中一动。 ☆、第38章 合伙 第三十八章 三月暮春,长安城内的气候虽仍然有些阴寒,但雨水却渐渐多了起来。 早在半个月前,卫国公府的温泉庄子已经开始修葺。由将作大匠严裕德带着工部的官员亲自监工,一壁叫匠人按照图纸修缮庄子,一壁将造成的水车等物呈现给陛下。 新造成的水车被当做一处风景,架在太极宫立政殿后头的一处池塘旁边。永安帝亲眼看着三四个宫俾太监踩着踏板转动水车。车内龙骨连接一块块串板,笼住一格格的池水向上逆行。从高处坠落的水珠恍若一道道珠帘,在春日暖阳的折射下,流光溢彩。 薛衍站在永安帝的身旁,指着水车笑眯眯说道:“用这种水车浇灌农田,一个成年男人可以浇灌五亩田地。倘若是用牛拉水车,则出工更多一倍。” 说毕,从袖里掏出几张画着水车分解结构的黄麻纸,双手递与永安帝,说道:“我回去后又想了一下。除了这种踩踏的水车外,还有几尺长的手摇水车,以及以风力推行的风帆水车……如此一来,就算某些地域地势环境皆不相同,也可物尽其用。” 永安帝接过薛衍手中的黄麻纸,皱着眉头看着上头栩栩如生的图画和鬼画符一般的字迹,喟然叹道:“民以食为天,丰年灾年,都是看天吃饭。干旱时盼雨,洪涝时盼晴,不仅百姓如此,朝廷亦如此。如今有了衍儿的水车,想必今年能好过一些了。” 沉吟片刻,嫌弃的扫了一眼黄麻纸上的鬼画符,又开口说道:“朝中欧阳大家的字最好。我大褚文钱上开元通宝四字,便是欧阳大家的手笔。圣人云以字观人,颇有些可取之处。衍儿满身才思是好的,只可惜字迹太过不堪。从明儿开始,你便师从欧阳卿练字罢。” 被永安帝嫌弃了一把的薛衍满脸黑线,看了永安帝一眼,只能躬身道谢。 直起身后,颇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道:“听说尚书右丞昨日入宫,弹劾陛下修葺月华门?” 永安帝面色一黑,沉声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薛衍嘿嘿一笑,便道:“国库空虚,陛下的手头也紧。堂堂天子,就连修葺一道宫门都有朝臣盯着看着,如此窘迫,着实叫人唏嘘——” “你这话要是叫尚书右丞听见了,可不好。”永安帝伸手点了点薛衍,说道:“这是奸佞之谈。” “陛下休要吓我,这跟奸佞不奸佞的无关。我只是想跟陛下说,身为男人必须要有小金库,否则一举一动皆受掣肘。民间百姓如此,陛下亦然。”薛衍摆了摆手,凑上前悄向陛下道:“陛下堂堂九五之尊,内库如此空虚,难道陛下就没有想法吗?” 永安帝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薛衍站在面前,黑漆漆的眼睛骨碌碌转,满脸的古灵精怪。不觉摇头道:“你近日倒是越发的不怕朕了。当初见朕的拘谨都哪儿去了?” 顿了顿,没等薛衍回话儿,又问道:“说罢,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怎么能是幺蛾子呢,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薛衍从袖里又掏出几张黄麻纸,道:“想必陛下也从将作大匠那里听说了,衍儿要造玻璃,其身通透如波,坚硬如玉。可以镶嵌在窗子上,不光能遮挡风雪,而且比窗纸更加明亮。用此物替代窗纸,每年的蜡烛灯油钱都能省下不少;还可以制成杯盏碗盘,各式摆件儿,成本且比玉石更省,但价格却未必相差多少。这一点从西域番商在东西两市贩卖的玻璃制品便可知晓。如此一本万利的生意,若不是陛下英明神武,我才不会拿出来说呢。” “你要说服朕跟你做生意?”永安帝摆了摆手,道“不成,不成,如此不成体统之事——” “陛下可别忙着拒绝呀?”薛衍摆了摆手,笑眯眯说道:“虽说朝廷不与民争利,但这种生意自古皆无,我们当然可以不用朝廷的身份去做。甚至可以不叫旁人知道这生意里还有陛下的股儿。衍儿只是觉得陛下身为天下共主,总归不该缺银子才是。” 永安帝闻言莞尔,开口说道:“可是朕偏偏缺银子的紧。连赈济灾民都要依靠后宫筹备钱粮,恐怕朕是天下最穷的皇帝了。” “我大褚立国十载,如今恰是百废待兴之际。陛下英明神武,在您的治理下,我大褚国力必定蒸蒸日上……”薛衍口内一车的溢美之词出口,直说的永安帝连连摆手,薛衍方道:“况且不光是陛下,连皇后娘娘、太子和卫王我也要拉进来的——” “你还要去聒噪皇后和太子?”永安帝有些头疼。却见薛衍理直气壮地道:“当然了。这么好的事情,别说是皇后娘娘和太子卫王,就连镇国公和鲁国公我都不会忘记的。只不过他们都是由我阿娘去劝说,现在只剩陛下了。” 顿了顿,眼见永安帝不以为然,薛衍状若无意的道:“到时候玻璃生意赚了钱,皇后和太子卫王皆有分红,只剩下陛下最穷了,连您儿子的小金库都比你丰厚!” 夫纲何在?父纲何在? 永安帝闻言一怔,薛衍刚要再接再厉,继续劝说。便见东宫显德殿的官宦通传中书令方玄懿、尚书右丞韦臻与户部尚书许晦、吏部尚书许淹、兵部尚书薛绩求见。 薛衍见状,只得暂且按下口内的说服之词,躬身告退。 却被永安帝叫住了。“跟朕一块儿去显德殿,别忘了你的职责。” 薛衍这才恍惚记起巡幸汤泉宫前,永安帝对自己下的紧箍咒。忙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至显德殿内,诸位臣工向陛下请安。君臣相互落座后,便直入正题。 “……朝廷征战多年,死伤无数。那些为国捐躯的兵卒并非所有人都能落叶归根,葬在家乡。至今仍有不少骸骨暴露在荒野之外。我大褚以仁德治理天下。陛下爱民如子,理应有所举措。” 永安帝沉吟片刻,深以为然。“朕自弱冠之年便征战沙场,杀伐无数,深知朝廷之所以有今日的康泰安稳,皆是边军将士戍卫之功。我们不能寒了将士的心。哪怕这些将士已然身死,我们也该还他们一个忠名。何况还有那么多的百姓在等待着儿郎返乡……朝廷不能叫这些忠义之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即下令,凡是暴露在荒野的尸骨,皆在所在地埋葬。 薛衍听到这里,却是心下一动。想到了他所在那个年代的烈士陵园。 永安帝与诸位臣工商议要事时,也时不时扫一眼薛衍,确保他没有魂游天外。 今见薛衍神色动容,便知晓这小子必定有有了什么主意,当即问道:“衍儿在想什么,不妨直说。” 薛衍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微臣只是觉得,既然叫当地官府收殓尸骨,当地埋葬。莫不如干脆一些,下令叫各州府修建烈士陵园,将这些骸骨全部集中起来,埋在陵园里,按照他们生前遗落的腰牌来辨认他们的身份姓名。倘若辨认不出来的,只要能确认骸骨是将士身份,也可入陵园。这样每到年节,就算他们的家人父母不能来看望他们,朝廷也可以出银子修缮他们的陵墓,烧些香烛祭拜他们。总归叫后人明白,朝廷乃是仁义的朝廷,不会忘记那些为了朝廷浴血奋战的忠义之士。哪怕只是一兵一卒,哪怕身份卑微没能被人记住姓名,但我们记住了他们的付出。” 闻听薛衍一席话,在座君臣默然半日。中书令方玄懿笑向户部尚书薛绩道:“薛世子不愧是家学渊源,这一番进言倒是比我们想的更周到一些。” 吏部尚书许淹亦道:“不仅如此。倘若叫天下将士得知朝廷如此仁义之举,何愁天下民心不能归附?“ 永安帝也唏嘘的道:“衍儿说的极是。大褚之所以能打下如斯天下,皆仰仗于将士浴血拼杀之功。如今天下安定了,合该为他们正名。” 于是君臣商议几句,将薛衍的建议补充完全,立即下令叫天下各州府施行。 接着又开始商议在天下各州县设置义仓之事。 吏部尚书许淹便道:“这次微臣奉命巡视关内,赈济灾民,深有感触。我大褚地域之广,囊括天下十道,州府郡县不计其数。倘若每一地出现灾情,不论灾情大小,都需要当地官府上报朝廷,再由朝廷下拨赈济钱粮。手续繁杂不说,最怕的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莫若在天下各州县设置义仓,如此一来,倘若有一时之灾,当地州县便可自行救援,不知陛下以为然否?” 这件事情永安帝自然没有异议。不过设置义仓不比下令收殓骸骨,只需朝廷一道政令即可。 义仓乃储存钱粮之仓。大褚建国十余载,每年的赋税徭役皆有定例,如今要当地州府征收赋税上缴朝廷,又要当地州府设置义仓,这当中便有个度的问题。 是要当地截留部分赋税设置义仓呢,还是另外开源。倘若截留,留多少合适。倘若开源,也不能在百姓的赋税徭役上动脑筋。 如此林林总总,须得户部商议妥当了,确保设置义仓的举措不会影响到朝廷正常的赋税和运转方能行事。 事关税赋,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永安帝便下令叫中书令方玄懿和户部尚书许晦商量着督办此事。确保能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 稍后君臣又商议了几件朝中琐事,直至午膳时分,君臣皆在显德殿用过饭食,方各自散去。 薛衍出显德殿后,便去找太子和卫王,商讨合伙做生意的事情。 卫王庄焘在元月时被永安帝下旨封为扬州大都督,掌管实食邑二十二州,且各个都是膏腴之地。小人儿年岁不大,兜儿里确是有银子的。 倒是太子,因在东宫,一应开销自有宫中供应,认真算起来,钱袋子竟比卫王瘪了不少。甚至连汉王庄煦都比不过。后者虽是妃嫔所出,到底还有六个州的实食邑。 太子庄熙一时有些承受不住如此打击。当面倒是没显露什么,掉头至魏皇后跟前儿,便开始语出惊人的抱怨。 “我不想当太子了!” 魏皇后闻言一惊,看着小脸儿满是悲愤的太子,不免温声垂问。 “当太子一点儿都不好。我每天都要跟着先生读书,青鸟就不用。父亲也是喜欢青鸟多过喜欢我……而且我贵为太子,竟然还没有青鸟有钱。” 太子说到最后一句,越发伤心。 他这太子当的,竟处处不如弟弟。 魏皇后得知太子的语出惊人所从何来,不觉莞尔。当着庄熙的面儿,不免温声教导,告诉庄熙做太子是要替陛下分忧,帮助陛下处理朝政,而并非享受。再者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将来是要继承天下的,何况一州一地。 岂料太子完全不理会魏皇后的话,撇嘴说道:“父亲还是天子呢,他也没有银子。前两日父亲要修月华门,还被尚书右丞弹劾了。” 言外之意,当皇帝也没比当太子好到哪里。 魏皇后愕然。 至晚间永安帝来立政殿休息。魏皇后还将此事当做笑话一般说给永安帝。 永安帝闻言亦是一笑,摇头说道:“今儿上午衍儿也拿这事来蛊惑朕,还说什么身为男子,就应该有小金库,九五之尊也不例外。还说朝廷国库空虚,朕的内库也是空虚,连修缮一道宫门都要遭到臣子弹劾,实在是令人闻之唏嘘……你说朕的处境当真如此凄惨?” 魏皇后闻言忍笑不已,开口说道:“陛下乃是明君,愿意同百姓共甘苦,这是陛下的仁德。就好像卫国公领兵打仗,也是吃住同将士们一起。世人皆称赞卫国公体恤将士,也没听见谁说卫国公的处境很可怜。衍儿小孩子家家,说话做事总不经意,陛下何必同他认真呢。” 永安帝躺在魏皇后的大腿上,任由魏皇后帮自己按摩。一壁听着魏皇后的话,也是一阵好笑。 笑过之后,却有些认真的说道:“不过朕倒是觉得,衍儿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朝廷想要做事,没有银子不行。劝课农桑,休养生息,甚至今儿议论其在各州县设置义仓,哪儿哪儿都需要银子。如今朝廷空虚,青黄不接,意味节流总不是长久之计。是该开源了。” 魏皇后心中一动,便说道:“今儿平阳长公主入宫,倒是也同臣妾说起此事,游说臣妾入股呢。” 永安帝抬头看着魏皇后,轻声道:“你怎么想?” ☆、第39章 玻璃 第三十九章 魏皇后闻言,沉吟片刻,开口笑道:“臣妾倒是觉得……既是卫国公府的一番心意,答应下来也没什么不好。左右卫国公和平阳都不是甚么轻狂之人,他们做事有分寸,臣妾也放心。” 顿了顿,又观察着永安帝的神情说道:“反正……臣妾和太子、卫王已经答应了。” “你们答应了?”永安帝挑眉,坐起身来扭头看着魏皇后。 魏皇后淡笑道:“答应了。” 永安帝沉默一会儿,也道:“说的也是,卫国公和平阳皆是心性沉稳,秉性纯良之人。他们两个不论做什么事情,倒是不用人操心。既如此……” 永安帝默默盘算了一会子,凑近魏皇后道:“朕……还有多少银子?” 魏皇后莞尔,浅笑道:“过年那会儿,陛下赏赐颇多,皆出自内库。再加上平日里的一些消耗……算下来不足十万金了。” 永安帝闻言,也是一阵哂笑,便道:“十万金,留在府库里倒也做不了什么。明儿叫人搬一万金到卫国公府,就算是朕的本钱了。” 说着,又嘱咐忍俊不住的魏皇后道:“记住,要悄悄的。决不能叫人知道朕和衍儿合伙做生意。” 魏皇后点了点头,夫妻二人又闲话几句,方才安置不提。 一夜无话。至次日一早,魏皇后果然派遣立政殿的宦官抬了几个箱子到卫国公府。依次分别是陛下、皇后、太子和卫王参股的本金。 卫国公薛绩看着摆在正堂内的几个木箱子,不觉莞尔。“衍儿这玻璃铺子还没见到影儿,光是别家送来参股的银钱便有五六十万贯了。他这生意做的,怪不得前儿一直叨咕着空手套白狼!” 平阳长公主忍俊不禁,想到昨儿鲁国公和镇国公府上送来的银钱,不觉笑道:“这也是衍儿的手段。生财有道。” “什么生财有道,别赔了才好。倘若是自家的倒也无妨,如今还牵连到宫中和两位国公府内……真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 平阳长公主听夫君这么一说,有些不乐意了。“这点子银钱够什么的?赚了便赚了,赔了便是赔了。大不了我出银子贴补上去。只要衍儿高兴就好。” 卫国公觉得自己没法儿跟开启了慈母模式的平阳长公主正常对话。连连摆了摆手,笑道:“懒得理会你们娘儿两个,我去演武场。” 说话间薛衍从外头进来,后头还有两个卫国公府的男仆正端着黑漆托盘,上头还盖着红绸子, 瞧见平阳长公主和卫国公,薛衍便笑道:“第一波烧制好的玻璃已经送过来了,正好阿耶和阿娘都在,快来瞧瞧。” 说罢,随手掀开红绸子,霎时间,晶莹剔透的玻璃杯盘映入眼帘。 平阳长公主轻声惊呼,至跟前儿躬身打量道:“这便是玻璃,果然剔透晶莹。” 一壁说着,一壁从托盘上拿起一支晶莹剔透的直筒玻璃杯,在日光辉映下越发光彩夺目。 薛衍站在一旁,笑盈盈说道:“用这个盛葡萄酒最好。” 说罢,又道:“这一批制出的玻璃大都是换窗纸用的,照着宫中的窗棂裁的,共一百二十块。像这种杯盏摆件儿,也只有十来个。这还是吹废了不知道多少个才成型的。我叫下头的人拿了两个给母亲瞧瞧。下剩的分别送进宫中进献给陛下和太上皇,还有鲁国公府和镇国公府也送了两件儿、既然要合伙做生意,总该叫他们知道咱们是卖什么的。” 卫国公看着平阳长公主稀罕的不行,伸手拿起另一只玻璃碗敲了敲,听着手指击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开口笑问道:“那剩下的替换窗纸的玻璃呢,你也送进宫中了?” “那倒没有。我想着宫中规矩大,一举一动都有宫规祖制拘束着,就算换一层窗纸,恐怕也有朝臣盯着。再说那些个匠人刚刚接触这些,手底下也不熟练。我可怕他们不小心弄碎了玻璃,回头儿再伤到宫中贵人,那就不好了。所以我只送了两块玻璃给陛下和皇后赏玩,下剩的百十来块都叫匠人送到山庄上了。” “……我是这么想的,先把山庄修缮妥当了,也是一个先例的意思。届时咱们便以游玩的名义邀请陛下、皇后、太上皇、太子、卫王和满朝文武去山庄上玩几天。只要他们看到玻璃的用处之广,还愁咱们铺子的生意不好?再者说来,工部和将作监的匠人们有了这一次经验,再修缮皇宫替换玻璃的时候也能驾轻就熟。我们也不怕出乱子了不是?” “衍儿的想法很是妥善。做事就该这般稳稳妥妥的才好。”卫国公说了一句,又道:“对了,陛下不是让你师跟着欧阳大家练字嘛?正好我还愁拿什么做拜师礼,你便叫下人将这两个杯碗包好,送到欧阳公的府上,权作束脩了。” 闻听卫国公所言,平阳长公主皱眉说道:“那可不行。这是衍儿送我的心意,我今儿中午还想用这玻璃杯饮酒呢。咱们府上什么金贵的没有,实在不行,开库房挑两本孤本送给欧阳公做拜师礼。这两件儿玻璃杯碗,你们就别惦记了。” 一句话未完,已经吩咐婢子接过玻璃杯碗送回房中。 卫国公与薛衍相视一笑,薛衍便道:“我还想着,等到将作监的匠人们手艺纯熟了,便叫他们入宫把东宫显德殿,立政殿和太极宫寝殿的窗纸替换下来。先叫陛下、皇后和太上皇尝尝鲜。现下虽是三月暮春,但雨水连绵,天色阴沉,各宫为了照明,有时白日里也点着蜡烛灯油。一个月下来要耗费不少银子。叫他们先见识到玻璃的好处,届时主动提及给各宫换玻璃的事宜,咱们铺子也算开张了。” 一席话听得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愈发好笑。指着薛衍道:“好你个衍儿,还以为你只是惦记着说服陛下和皇后同你一起做生意,没想到你还算计着这一笔。真真是叫人没法儿说了。” 另一厢,永安帝和魏皇后看到卫国公府进上的玻璃器皿,也颇为惊异。 “我原以为衍儿是言过其辞,却没想到他制出来的玻璃较之番商进贡的,果然更为晶莹剔透。这份巧夺天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魏皇后一壁把玩着一直玻璃制的插瓶,一边叹道。 永安帝手里拿着一个玻璃做的长方形镇纸,亦是久久不言。 “昨日听衍儿说,这玻璃生意一本万利,我还觉得他小人儿家家说大话。今日亲眼目睹这些摆件儿,衍儿果然没有虚言。” 魏皇后便道:“如此一来,臣妾倒是不怕送出去的银钱会赔本儿了。” 永安帝莞尔,哈哈笑道:“赔本是赔不了,恐怕还要赚个盆满钵满。看来朕的眼光还是不错,一眼便瞧中了衍儿的这个生意。将来倒是不必担忧囊中羞涩了。” 魏皇后悄悄的抿了抿嘴,没有戳穿永安帝昨夜的不以为然。 永安帝却记性颇佳的想起了薛衍前些日子说的用玻璃替换窗纸一事。不觉笑眯眯询问道:“衍儿不是说还有替代窗纸的玻璃,朕怎么没瞧见?” 负责入宫送玻璃器皿的婢女乃是平阳长公主送到薛衍身边服侍的,闻听此言,忙躬身解释开来。 魏皇后见状,不觉笑吟吟道:“衍儿行事,倒是越发稳重了。” 永安帝却道:“等那批匠人手艺纯熟之后,朕先叫他们将东宫显德殿的窗户换了。届时朕倒要看看诸位臣工还有什么话可说。” 顿了顿,颇为傲娇的重重提道:“尤其是那个韦臻!” 魏皇后早已习惯了这种君臣对掐的局面。也不以为意。只笑着说道:“这玻璃杯盛葡萄酒倒是极好。陛下倘若无事,午膳不妨在立政殿留用。届时臣妾开一坛乾和葡萄酒,陛下以为如何?” 永安帝笑着应允。伸手拿起托盘上一只小巧玲珑的玻璃飞鸟挂件儿,笑道:“这只飞鸟大概是送给青鸟的罢。难得衍儿费心。只不过匠人们的工艺太过粗糙,倒是可惜了这块玻璃。” 魏皇后笑道:“凡事总得从简入难,这些匠人们才开始接触玻璃,自然手艺生疏。等过些日子,总会熟能生巧的。” 永安帝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开口吩咐道:“去卫国公府传我的口谕,叫卫国公夫妇和薛衍即刻入宫。” 说罢,看着魏皇后略带狐疑的视线,永安帝便笑道:“朕记着衍儿专攻奇淫巧计,十分不惜读书。当日韦臻同朕提议,可以叫衍儿去国子监读书。朕没理会他的话。现在想想,衍儿这孩子年纪这么小,便有如此经济之道。好生培养一番,将来必定是朝廷肱骨之才。所以朕便想着……应该叫衍儿认真读书。” 魏皇后闻言,温声笑道:“陛下看重衍儿,卫国公和平阳知道了,必定感念陛下的心意。” 永安帝便道:“只是朕有些拿不准……是该叫衍儿去国子监读书,还是叫衍儿陪着太子一块儿在东宫读书。” 魏皇后闻言,不觉一怔。 只听永安帝便道:“倘若去国子监读书,以衍儿的家世身份,倒是没什么可商议的。但朕却想着,若是衍儿能以东宫属臣的身份跟太子一块儿读书……他们两个本来就是表兄弟,再有了这一份同窗情谊……就是不知道卫国公和平阳的意见如何。” 永安帝话落,看向魏皇后道:“你觉得呢?” 魏皇后沉吟片刻,垂首轻道:“这件事情关乎朝政,臣妾不敢妄言。” ☆、第40章 上清 第四十章 闻听魏皇后的话,永安帝并不意外的勾了勾嘴角,伸手握住魏皇后的柔荑,笑吟吟道:“这也是咱们家的家事。太子是我们的儿子,衍儿是我们的外甥,又不是外人。” 魏皇后笑容清浅的弯了弯嘴角,意有所指的道:“……只怕卫国公和平阳不会应允此事。” 当年永安帝与太子、祁王争夺帝位,其形势如何惨烈,至今想来,其险象环生仍旧历历在目。卫国公与平阳早已亲生经历过这些,又如何肯叫薛衍过早的涉及此事。 再者说来,以卫国公和平阳今时今日的地位荣宠,也不必如此。 永安帝闻言一愣,沉吟片刻,开口笑道:“还是皇后想的周全,倒是我冒失了。” 其后卫国公与平阳带着薛衍入宫觐见,永安帝果然未曾提及叫薛衍入宫伴读书之事。只是略略提及叫薛衍入国子监,学一些经史子集。 “……衍儿这孩子机敏聪慧,既有治世经济的本领,且有向善悯弱之心。只是这孩子早年流离失所,在外晃荡着也没有一个先生好好教导。竟于经史子集上一窍不通,实在可惜了。所以朕便想着叫他不当值的时候去国子监念书。一来可以增长学问,二来可以结交些年纪相仿,志趣相投的世家公子们。三来嘛,这也是尚书右丞和中书令等人的意思。就是不知道卫国公和平阳怎么想?” 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相视一笑,平阳长公主开口说道:“陛下的考虑自然是周全的。我们并无异议。” 永安帝又看向薛衍,莞尔笑道:“衍儿呢,愿不愿意去读书?” 薛衍皱了皱眉,心下自然不愿意去念那四书五经。便托词道:“我每天都得入宫当值,家去后还得操持玻璃铺子,恐怕没有时间去读书。” 永安帝闻听此言,忍不住朗笑出声,伸手点了点薛衍,笑向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道:“他这是不愿意。” 平阳长公主便向薛衍道:“玻璃铺子的事情自然有家下仆人帮衬操持。陛下的显德殿朝议每日也不过一二时辰足以。你下剩的时间与其无所事事,莫不如进学读书。将来也好入朝辅佐陛下。” 薛衍苦着一张脸,心道别人玩游戏都是为了放松心神。他玩游戏不但背负着倾家荡产的压力,现如今还得入学念书。这才叫人同命不同呢! 眼见永安帝与父母之意实在难以违拗,薛衍只能苦着脸答应下来。 正事已毕,君臣之间又闲话了几句,又在立政殿赐过晚膳,卫国公一家方才出宫还家不提。 至卫国公府,平阳长公主眼见着薛衍仍旧愁眉苦脸,不觉展颜提点道:“衍儿此番入国子监读书,倒也并不为了通读四书五经,来日做一名鸿儒。阿娘和你父亲不过是想着你入了国子监,可以多认得一些年纪相仿,志趣相投的知己好友,免得平日里寂寞罢了。” 自打薛衍跟着卫国公夫妇从幽州回到长安,每日往来交际的只有在幽州认识的那几个人,魏子期等人又都是年已及冠,在朝中任职多年。卫国公与平阳只怕薛衍与他们相处久了,会越发老成沉闷。 薛衍又岂会不知卫国公与平阳的用心良苦,唯有暗暗苦笑,面上却笑眯眯的应了下来。只是略微拖延了一些…… “从幽州回来的时候,孙伯谷孙神医要我带一封家书给上清观的缥缈真人。只是年下事多,我一时忙忘了。前儿翻旧东西,突然翻了出来。我想着总不好辜负孙神医的嘱托。待明日我将这份书信亲自送到上清观缥缈真人的手上,再去国子监念书不迟。” 卫国公与平阳见状暗暗发笑,面色很是宽和的应了下来。 众人又坐在堂上闲话了一回操办玻璃铺子的事宜。直至夜深,这才各自回房安置。 至次日天明,薛衍果然早早起来,待长安城的街鼓敲遍了五个更次,各个坊门城门大开,便骑着高头大马一路溜溜达达的拐上终南山。 三月暮春,恰是草长莺飞,百花斗艳。 薛衍一路行来,眼见官道两旁分畦列亩,远处青山如黛,起伏连绵,微风拂过,青色的麦浪层层叠叠,颇有一番野意。 至渭水之滨,终南山脚,愈发可见形形□□的行障帷幕沿着曲江池两旁错落有致的分布下来,皆是各家出来踏青的男丁女眷。 薛衍乃是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的独子,又是卫国公府的世子,永安帝颇为宠爱的世家子弟,一个年节下来,于长安城中各官宦功勋世家也混了个脸熟。 一路下来,自然有相熟的世家子弟过来招呼饮宴,薛衍一一寒暄推辞过,等到人上了终南山上清观时,早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天近午时,薛衍看着头顶高悬的暖日洋洋。忍不住莞尔一笑。 得亏他在五鼓时分便出了城门。倘若再晚一些,岂不是要在上清观上吃晚膳了? 得到门下弟子的通传,上清观的缥缈真人随手掩住了一炉炼废的丹火,吩咐小弟子将薛衍引入后院儿吃茶。 薛衍正站在院内仰望着一株高大粗干,其叶如华盖一般的老槐树。便见一位身着道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信步而来。 老道士须发皆白,长眉及肩,臂上担着一支雪白拂尘,愈发的仙风道骨。 “你便是卫国公府的世子薛衍?前些时日我那师弟来了一份家信,信中倒是提过世子。不但对世子赞誉有加,更认为世子性情高义,待人诚挚,同他乃是忘年之交。”缥缈真人说到这里,信手捋了捋胡须,淡然说道:“我那师弟还在信中附了一份药方,说是薛世子献给朝廷的疗伤圣药。贫道也曾看过几眼,果然颇为奇妙。” 薛衍同缥缈真人行了个稽首礼。略有些羞愧的道:“薛某受孙神医的嘱托,本该早来看望道长。岂料年下事忙,红尘俗务又多,竟是耽搁了。” 缥缈真人哈哈朗笑,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说道:“薛世子以为红尘俗务太多,却不知红尘俗物才最是动人心肠。薛世子幼年失走,如今好容易同父母共聚天伦,自然要以孝顺父母,承欢膝下为要。况且薛世子也并没有耽搁什么。我那师弟不是仍旧将白药的方子送过来了?” 缥缈真人说着,又道:“只可惜这封药方实在太过精深。以贫道之力,经过一个年节下来,也未能恢复万全。倒是触类旁通,炼制出了更好的丹药……” 薛衍闻言囧然。看着缥缈真人滔滔不绝的炫耀着自家的丹药,这才想起孙伯谷对他师兄的评价。 虽医术精妙,然更沉迷于长生炼丹之术。 果然如是。 薛衍静静地听了一会子缥缈真人对自家丹药的自卖自夸,然后笑着婉拒了缥缈真人送他的几枚不知成分的丹药,便听到轰然一声巨响。 薛衍吓了一跳,却见缥缈真人颇为淡然的说道:“薛世子勿慌,大概是贫道的弟子学艺不精,又把炼丹房给炸掉了。” 炸掉了……掉了……了…… 薛衍静默了一会儿,看着缥缈真人丝毫不觉得尴尬的面容,开口笑道:“炼丹都能炼出这么大的动静,上清观的弟子果然非同凡响。” 话音未落,心下却是一动。又道:“怎么上清观的弟子经常会炼炸丹炉吗?” 缥缈真人颔首,笑眯眯说道:“十中取之三四罢。不过我上清观的弟子还是颇有能为的。倘若换成其他道观的弟子炼丹,恐怕炼废炼炸丹炉的次数更多。” 薛衍继续默然。心想这些道士果然是在用生命追求长生。不过照这情形看来,长生不老之药还没练出来,能炸死人的火药倒是快要成型了。 薛衍思及此处,因笑道:“道长殷勤炼丹,倒是好事。况且炼丹之余且能触类旁通。比方说衍方才听到的炸炉之声响,倘若这种丹药的威力再强劲一些,恐怕都能拿到战场上杀敌了。竟不知这种丹药是如何配比出来的?” 缥缈真人闻听薛衍的这一番言语,不以为然的甩了甩拂尘,哈哈笑道:“炼丹学道,为的是追求长生不老,天道本已无情,又岂能妄造杀孽,薛世子玩笑了。” “我这话可极为认真呢。”薛衍一本正经的回道。虽说他的青铜手镯里面有《百科全书》和《天工开物》,但是他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拿出许许多多的配方来。长此以往岂不叫人疑心。 莫若这种触类旁通,看似偶然恰巧之际遇,最是稳妥。 缥缈真人眼见薛衍言辞之间,果然已对修道炼丹之事有了些许兴趣。虽然他追求的炼丹并非是众人习以为常的长生之药。但是能有薛世子这般家世地位的世家子弟炼丹求道,对于道门而言,总归是好事。 一想到这些,缥缈真人不免有些心塞的回忆起去岁进宫谒见陛下之事。本以为成帝王者皆贪恋权柄,想要长生,岂料永安帝对长生求道之事颇不以为然。不但拒绝了缥缈真人精心炼制的丹药。还言之凿凿的同周旁侍臣说什么“神仙事本虚妄,空有其名”云云。 世人皆有“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陋俗,眼见永安帝对求道长生之事不甚热络,长安城内各勋贵世家即便对此深以为然,也只能竭力克制。众人皆如此,上清观的香火少不得受些影响…… 薛衍乃是卫国公府唯一的子嗣,又深受陛下信任重用。倘若薛世子对求道一事颇有兴趣的流言传将开来,恐怕长安城内的世家功勋望风而动,对上清观也是有好处的。 缥缈真人思量许久,终于应允了薛衍的请求。吩咐一旁伺候的弟子将往日经常炼炸丹炉的几名弟子传至后院儿,解答薛衍的困惑。 身为后世人,且又是剧组中跟爆破师常有密切合作的道具师,薛衍对于远古时期的□□十分熟悉。只不过是不想贸然拿出来引人猜忌罢了。于是谈话间便有意无意的引导那几位弟子好生回忆炼炸丹炉时丹药的具体配伍,并言及“倘若几位道长真的能将此物研制成功,某必在圣人面前为几位道长请功”云云,三言两语便激起了几位道长的求名求利之心。 眼见几位小道长跟打了鸡血似的信誓旦旦,口干舌燥的薛衍心满意足的喟然长叹,又在上清观吃过了一顿斋饭,方才打道回府。 身为永安帝最关注的世家子弟,薛衍的行踪举止总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永安帝的御案上。 所以在薛衍回到卫国公府没多久,东宫显德殿的宦官便施施然的登门了,顺便带来了永安帝传薛府世子入宫的口谕。 “这个时辰?”平阳长公主狐疑的看了眼外面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色,开口说道:“快到宫门坊门落锁的时辰了罢?倘若我儿这会子入宫,等到宵禁了该怎么出宫呢?” 那宦官闻言一怔,旋即躬身说道:“这个……奴婢不知。” 平阳长公主轻轻皱眉,想了想,开口说道:“罢了,我同衍儿一同入宫罢。” 言毕,扬声吩咐家下奴仆备齐车马。 唯于卫国公薛绩颇为无奈的回书房继续啃兵书。 一时入宫,陛下正在立政殿同皇后娘娘闲话。平阳母子二人被宫俾引着入立政殿给陛下和魏皇后请安。 魏皇后腹中龙嗣已有七个多月大,整个人看起来仍是温厚雍容,但身量明显比几个月前丰腴许多。况且胎儿累赘,搅扰的魏皇后坐卧不宁,纵使宫俾在其身前身后铺设了许多隐枕靠背,魏皇后仍旧觉得略坐了一会子便身体酸涩浮肿,很是难受。 薛衍看着魏皇后如此艰难,忍不住叹息道:“倘若有太师椅和摇椅便好了,皇后娘娘如今身怀六甲,很不适应这般跪坐。” 永安帝招薛衍入宫,本来是想询问薛衍跟上清观道士商议的可炸毁丹炉单房之丹药事宜。却没想到薛衍横生枝节,偏又提起了什么高背椅,摇椅,不免开口问道:“衍儿口中说的摇椅和太师椅又是何物,朕从未听说过。” 薛衍回过神来,开口笑道:“这是我的一点儿小心思。不值一提。” 微微一顿,又向永安帝讨要纸笔。当然,此薛衍讨要的自然不是时人尝用的笔墨纸砚,而是薛衍画图用的碳条。因着如今将作监和工部的画师经常用到此物,众多匠人熟能生巧,且仿照着毛笔的形状在碳条外头裹了一层薄薄的木质包衣,看起来倒是同后世的铅笔差不多。 果然古人的智慧是无穷尽的。 魏皇后闻听薛衍的要求,立即吩咐宫俾端来黄麻纸与碳条笔。薛衍躬身提笔,三两下便画出一张太师椅与一张摇椅,将手中画纸双手递给永安帝,薛衍开口笑道:“衍儿生性惫懒,以前在外流浪的时候,看到木头桩子和大山子石总会坐上一坐。后来入了长安城,都中贵人多坐而论道,虽然形态恭敬,但颇为累人。衍儿便想着,倘若有一器物,可供人双足落地而坐,便如坐在木头桩子和山子石上,就轻松许多了。” 永安帝与魏皇后端详着手内的图纸。永安帝默然不语,魏皇后则开口轻笑道:“衍儿果然奇思妙想,这东西我虽未用过,然看着便觉舒服。” 永安帝却道:“可是以时下匠人们的工艺,这么精细的活计,恐怕很难做出来。” 褚时并无架锯和刨子,时下的坐具与卧具,皆系斧、斤、锛、遭加工而成。因而式样多古朴浑然,大器天成。其后直到宋朝才会出现架锯,而后元代出现刨子,至明清时各色硬木家具推陈出新,令人目不暇接。 薛衍在黄麻纸上画就的太师椅与摇椅,后者还好办,唯有前者,无架锯、刨子,决不能成事。 薛衍便笑道:“孔子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打造这种精细的坐具,必先要有更为趁手的家伙事儿。衍儿以前在外游荡之时,倒是有过一些想法,也曾随手试过几次。陛下要是不信,待我做出来您便知道了。” 顿了顿,又道:“细细算来,我竟要多做几副才是。分别送给陛下、皇后和太上皇,还有衍儿的阿耶阿娘。虽然这东西不好拿到堂上示于众人,但是放在寝殿内室,或者私密书房中,倒是使得。” 说到这里,薛衍又笑问永安帝道:“要不衍儿替陛下做一套桌椅罢。免得陛下天天跪坐在桌案前批阅朝政公文,腿又酸又麻。” 薛衍的歪楼灌水之能力果然集后世网友之大成。随着薛衍起了个话头,魏皇后与平阳长公主果然津津有味的探讨起来。薛衍发散性思维,又说了好些“给小皇子用的小摇床,给太子和卫王用的小榻……” 最后更是兴致勃勃的提议道:“要不我们也在东西两市开个器具铺子罢。就算不能如何,赚些零花钱也是好的。” 永安帝坐在一旁听了满耳朵,最终忍不住打断三人的闲聊,开门见山的向薛衍问道:“听说你今日去上清观,倒是同那里的道士相谈甚欢。甚至还唆使那些道士炼制专会炸碎丹炉与丹房的那种废药……衍儿真的以为这种丹药可以用在沙场上么?” 薛衍回过神来,笑眯眯应道:“衍儿也不知道。不过是随口嘱托他们一回。倘若能成则更好。倘若不成,也没什么妨碍不是?” 永安帝沉默一回,开口说道:“朕自继位以来,很是不喜那些和尚道士妖言惑众,以虚妄之言辞哄骗世人。不过朕亦知晓道门杂学旁收,很有些大能在其中。诸如缥缈真人与孙道长的妙手回春,以及天机道人的机关术数,朕亦有所耳闻。倘若这些人能脱离虚妄之谈,为大褚为百姓谋些实事,朕亦欣然。” 言及此处,永安帝忍不住唏嘘长叹,开口说道:“我大褚立国不足十年,还是缺少治世贤才啊!” 这话关乎朝政,薛衍便插不上话了。他与平阳长公主静静坐在一旁,等着永安帝唏嘘已毕,又转口笑道:“不过衍儿方才提及的座椅之事,此事关乎皇后,亦是要紧的事儿。朕明日便吩咐工部派两名手艺纯熟的匠人到卫国公府上,帮衬衍儿制作摇椅与太师椅。” 薛衍闻言,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又要我入显德殿当值,又要我去上清观督促几位道长研制丹药,又要我给皇后娘娘制作摇椅和太师椅。那我怎么还有时间去国子监读书呢?” 说来说去,还是不想去读书便是了。 永安帝与平阳、魏皇后忍不住相视一笑。只觉得薛衍这番小孩子心肠的狡黠滑头,实在可爱得紧。 永安帝便道:“衍儿贵为卫国公府世子,制作座椅这种粗活自然不必事必躬亲,只需吩咐下去便是了。能用多少时间,断断误不了你进国子监读书。” 薛衍很不甘心的说道:“可是衍儿想亲自做好这些献给陛下、皇后、太上皇和阿耶阿娘,以此聊表孝心。” 永安帝闻言更是捧腹,摆手便道:“朕和皇后还有太上皇都知道你的孝心了,很不必你再操劳。平阳和卫国公身为父母,想必也舍不得唯一的儿子做这些粗活儿,你便死了这条心罢。” 想必永安帝是真的被薛衍逗得放松了,最后一句话说的颇为不像。就连魏皇后和平阳长公主都愣住了。 魏皇后忍不住便道:“陛下生性恢弘,喜欢谈笑。只是朝政繁杂,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平阳长公主闻言,也忙凑趣的道:“是啊,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太原府,陛下最喜结交江湖豪俊。仗义疏财,意气风发,每日与知己好友游猎吃酒,整个太原府谁人不闻庄家二郎的名声。”40 ☆、第41章 桌椅 第四十一章 是夜,平阳长公主与薛衍是带着永安帝亲赐的手牌才出了宫门。彼时月上中天,万籁俱寂,整个长安城已经陷入宵禁的夜色中。卫国公府的马车在寂静的主街上缓缓而行,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地上都是湿漉漉的。一阵夜风拂过,人也寒浸浸的起来。 薛衍在马车里搓了搓手,笑向平阳长公主道:“我瞧着今年的天儿好像比去年冷,该不会又降霜灾罢?” 平阳长公主闻言,亦叹息道:“天灾*,总是必不可免。还好陛下圣明,纵使天不恤人,百姓也不会苦不聊生。” 说话间便到了卫国公府,卫国公薛绩正在后花园子里喂老虎,闻听薛衍母子归来,当即撂下手中的鲜肉,净了手,笑眯眯回房道:“陛下招衍儿做什么,竟这么晚了还叫衍儿入宫。” 平阳长公主便将适才立政殿内的一番闲聊和盘托出,末了指着薛衍笑道:“衍儿不想入国子监读书,又给自己找了份活计,怎奈陛下不上当。竟叫衍儿死了这条心。” 卫国公闻言,亦是莞尔。不过看着十分不喜读书的薛衍,又忍不住叹道:“衍儿流离失所这么些年,饱尝世间冷暖,也难怪不喜读书,这都是我们的错。” 平阳长公主闻言,少不得又是一阵唏嘘。薛衍见状,忙插科打诨的将这话题岔了过去。众人又闲聊一会子,方各自回房歇息。 虽说永安帝曾叫薛衍入国子监读书,但从未规定过薛衍该何时入国子监读书。既没有确定日期,薛衍便乐得拖一天是一天,因而之后几天,见卫国公夫妇不曾提及此事,薛衍便也装作不知道,在家里鼓捣出架锯和各式刨子,兴致勃勃的打造起太师椅和摇椅来。 作为后世的剧组道具师,薛衍的动手能力还算不错。何况薛衍深受家风熏染,又是个精益求精的人。因而这投一张太师椅与摇椅,便当真是薛衍亲手打造。 先是依次打出搭脑、扶手、鹅脖、联帮棍等部件儿,然后再将这些不甚浑圆的部件儿按照需要打磨出似圆非圆、似椭非椭、光滑如脂、随和可人的弧线来,最后雕花镂空,镶珠嵌宝,上漆打蜡…… 至于摇椅则是用竹藤编制出来,颈部的位置还精心的凸显出一个弧度,人躺上去,摇椅在日光底下慢悠悠的摇,看来便觉惬意悠然。 薛衍的手艺直叫卫国公府的匠人们心痒难耐,各个腆着脸蹭将过来,一是打下手,二是偷师。薛衍也从不敝帚自珍,将自己所知所得一一告诉,顺便叫家中匠人们打造出答应送给陛下的一套御案龙椅。 疏忽间不知多少时日,上清观中倒是传来了消息,只说前些日子薛世子嘱托的那种丹药,已经大成了。 薛衍闻言大喜,忙吩咐下人备齐车马,带着一应仆从至终南山上。上清观观主缥缈真人见到薛衍后,十分得意的表起功来。 薛衍同缥缈真人寒暄了几句,便被应道了炼丹房后头的一处封闭式院落里。缥缈真人缕着胡须笑道:“兵者,凶器也。贫道虽不是红尘中人,却也知晓朝廷机密大事,不可被旁人窥见。因而早在吩咐弟子炼制丹药的时候,便将此处严防密守。免得叫人窥探了行径也不知道。” “仙长心思缜密,薛衍不及。”薛衍闻听此言,方才想到了保守机密之事。不过这倒也怨不得他,毕竟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所有的战争皆是高科技战争,这种老旧的火药也只能在电影和电视剧中看得到了。 众人又寒暄几句,缥缈真人一摆手,门下弟子立刻恭恭敬敬的献上几枚被皮纸包裹,一端露出引线的火、药棒子。缥缈真人从托盘上拿出一支递给薛衍,笑眯眯说道:“经过门下弟子多番研试,将丹药粉末包裹在皮纸中,用火线引燃后,其爆炸效果威力最甚,可于平地上炸起一丈有余,三尺见深的大坑。不知此物是否附和薛世子的要求。” 薛衍伸手接过缥缈真人手上的火、药棒子,笑眯眯说道:“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可否叫小子一观?” “当然。”缥缈真人一拜拂尘,立刻有身着道袍的小道士走上前接过盛着火药的托盘。将一支火、药棒子从托盘中取出,取明火点燃,想外用力一扔。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后,尘烟遍起。待硝烟散尽后,众人用手在面前扇了扇,却见十丈开外,黄土夯实的地面上,果有一丈宽有余的大坑。 薛衍看着颇为自得的缥缈真人,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先是对上清观的弟子们好一番赞誉之词。末了才似不经意的道:“不过衍儿谬想,倘若这火药能掺着铁片碎石石灰粉,想必爆炸后的威力更甚。” 缥缈真人顺着薛衍的口风儿想了想,不觉悚然而惊。开口说道:“倘若如此,恐怕铁片与碎石更伤人些个。实在是有失天和。” 薛衍莞尔一笑,开口说道:“适才仙长才说过,兵者,凶器也。既然是兵之凶器,当然是越伤人越好了?只要不伤到自己便是。” 其后又跟缥缈真人和几位研试验火、药的道长们普及了一下火、药稳定性的概念。一番口干舌燥后,带着余下的几支火药棒子回了卫国公府。 卫国公薛绩与平阳长公主皆是军伍出身,见到此等利器,自然是见猎心喜。不过顾忌到永安帝和朝臣的反应,夫妻二人还是按捺住立刻投试的心思,递了谒见的牌子入显德殿。 永安帝向来勤政,何况卫国公薛绩向来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物。因而在接到卫国公府的谒见折子,并得知前些时日说过的火药一事已经成型后,永安帝立刻宣召。 与此同时,顺便将中书令方玄懿,户部尚书许晦和尚书右丞韦臻召入宫中。 其后自然是又一番投试,只除了炸毁宫中几块平地和几位胆小不经事的妃嫔宫俾外,余者不必细说。 然而看着太子和卫王兴致勃勃,意犹未尽的模样,到让薛衍想起了火、药的另外一份用途——烟花爆竹。 倘若能在长安城中开一间售卖烟花爆竹的铺子,想必每到年节时,利润不可小觑。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现在还无暇顾及。 且说永安帝君臣在见识过火药的犀、利,以及薛衍所言将铁片碎石石灰粉融入火药中,在战场上杀伤力更甚云云之后,对火、药的兴趣亦是一发不可收拾。 不愧是宦海沉浮多年的朝中老臣,永安帝与列位臣工在看到火、药的威力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戒严上清观,以保住朝廷机密,万万不可被蛮夷宵小窃取。 其想法倒是与缥缈真人不谋而合。 所以永安帝在见识到火、药威力后的第一个旨意,便是下令御林军护卫上清观。当然,上清观缥缈真人与几位道长献药有功,理应当赏。 永安帝想到年前缥缈真人入宫游说他求道长生之事,在赏赐大批金银布帛之外,仍旧口谕盛赞缥缈真人炼丹求药,话里话外都是期望缥缈真人和上清观能在求长生不老这种不务正业的职事外,继续搞搞发明创造,诸如火药这类丹药附属品,更是多多益善。 正所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方是明君之举。因而在赏赐过上清观和缥缈真人后,永安帝和诸位臣工又开始商议该如何在战场上恰到好处的使用火药取敌。 大褚立国十余载,边塞最大的敌人便是突厥一族。突厥一族兵强马壮,此前与中原多次征战,中原皆处于下风。及至大褚立国,突厥可汗更是趁虚而入,大褚两代帝王为了安稳发展,不得不忍辱负重,以重金利之。如今朝廷国库空虚,除连年天灾*以外,每年要耗费重金贿赂突厥也是重要的原因。 不过永安帝雄才大略,必不是久居人下之人。他虽对突厥重金利之,却也时时不忘汉家荣辱。因而秣兵厉马,甚至派遣探子深入突厥打探敌情,为的都是有朝一日,能将此敌一举击毙。 如今且有了上清观进献的火、药利器,大褚君臣对这一场战役更有信心了。 不提显德殿内诸位君臣如何壮怀激烈,只说立政殿内,魏皇后略带新奇的打量着卫国公府进献的摇椅和太师椅,甚至还在宫俾的服侍下到摇椅上躺了躺,到太师椅上略坐了坐。 太子和卫王笑吟吟的站在一旁,开口说道:“衍表哥惯会这些奇淫巧计。他弄出来的新花样,总是叫人耳目一新。” 正说话间,便听外头小黄门通传说平阳长公主与卫国公府世子求见。魏皇后笑着从躺椅上起来,开口说道:“快请进来。” 一时,平阳与薛衍进殿。瞧见正殿上摆着的太师椅和摇椅,平阳开口笑说道:“纵然是进了四月,可是这天儿总是寒森森的,不比去年眼热。皇后平时坐卧,且得在这摇椅上铺上锦褥才行。” 太子不待魏皇后开口,忍不住问道:“听说衍表哥还按照我和青鸟的身量做了床榻,也抬进宫来了么?” 平阳闻言,忍不住莞尔笑道:“不止是太子殿下和卫王,就连陛下和太上皇都有呢。只不过打造这些东西颇耗费精力,匠人们还得精雕细琢一番,才好进献宫中。只不过是想着皇后娘娘身怀六甲,每日坐卧太过辛苦,所以才将率先打造好的摇椅和太师椅进献给皇后……” 平阳长公主说到这里,有些酸味的说道:“要知道,这个摇椅和太师椅,可是衍儿的手艺,连我和卫国公都没得呢。” 魏皇后闻言,忙开口道谢。就听平阳长公主继续说道:“……我是这么想的,现如今为了皇后的身子,我们不好说什么。待到匠人们将新做好的各色家具献上来,皇后娘娘可得把这摇椅和太师椅还给我才行。” 魏皇后看着平阳长公主恋恋不舍的模样,一发感动之余,只得笑着应承下来。 薛衍看着立政殿内孤零零立着的一把太师椅和一座摇椅,和四周的矮足家具大相径庭,忍不住说道:“还是太紧凑了。否则一并打出来相符的箱笼桌柜,倒还能匹配一些。” 魏皇后抚了抚仿佛气吹起来的小腹,笑吟吟道:“这已经很好了。方才我略上去躺了躺,舒服了好些呢。” 众人又说说笑笑了几句,平阳长公主便道:“如今且是四月底了,瞧着情形,娘娘也快临盆了罢?” 魏皇后一壁摸了摸小腹,一壁小说道:“也就是这两个月了。太医署来诊平安脉的御医说不是五月末便是六月初。” 平阳长公主笑道:“这两个月风和日丽,都是好日子。可见这个小皇子生来便是享福的。” 这话说的倒极是,皇子龙孙,自然是极为尊贵的。 魏皇后听着平阳长公主的话,心内十分熨帖。 众人言语十分默契,一时间颇有些其乐融融。直到熊孩子卫王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道:“听父亲说衍表哥去国子监读书了,感觉怎么样?” 薛衍脸上一黑,颇有些顾忌的看了魏皇后一眼,言语含糊的道:“最近颇有些家务琐事耽搁了。倒是卫王,近日学业可好?” 同薛衍差不离,熊孩子卫王也是个不喜读书的。闻听薛衍的文化,卫王苦兮兮的落下一张脸,开口说道:“还好,还好。” 兄弟两个相视一眼,颇有些同病相怜的心有戚戚焉。 平阳长公主与魏皇后也是相视一笑,还未来得及开口调笑,便听闻一阵朗笑声自外头传来。却原来是永安帝朝议已毕,正带着镇国公魏无忌父子和卫国公薛绩入立政殿吃午膳。 卫国公薛绩方才同诸位臣工在显德殿商议朝事,魏子期本就是御林军统领,负责戍守宫城,两人跟随永安帝而来,皆不奇怪。 唯有镇国公魏无忌,自从年前辞去了右仆射的职位后,便一直在家中闲居,已经很久没入宫了。 瞧见自家哥哥此时入宫,魏皇后也有些意外。向永安帝行过拜礼后,忙开口寒暄道:“哥哥怎么这个时辰入宫来了?” 永安帝没等魏无忌开口,径自解释道:“是朕叫无忌入宫的。方才卫国公与平阳进献了火、药,朕和诸位臣工以为此事关乎国祚安稳,必得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操持。可是为了瞒住消息不外露,免得突厥那边听到了风声,最好不要朝中官员处理此事。所以朕便想到了无忌。论忠心,朕是最信无忌不过的,论能力,无忌也不差甚么,叫他负责此事,朕和诸位臣工都放心。” 而且最主要的,推荐魏无忌负责此事的便是卫国公薛绩。火、药乃是薛衍献上的,卫国公薛绩又是兵部尚书,他的提议永安帝绝不会忽略。何况这个提议又深得永安帝之心。 魏皇后生性贤德温婉,她是最不喜欢外戚干政的。所以当初永安帝要封魏无忌为右仆射,魏皇后便不同意。如今永安帝想要魏无忌掌管火、药之事,魏皇后仍旧不太愿意。 永安帝窥着魏皇后的神色,不等魏皇后开口谏言,故作不觉若无其事的说道:“说起来,这次朕还这没想到无忌。谁让这家伙自打年夜宴后,就深居简出,向少入宫了呢。倒是卫国公的记性比朕好一些,慧眼识人,举荐贤才。” 卫国公薛绩与平阳长公主闻听此言,便知自己成了永安帝口中的挡箭牌,不觉莞尔。卫国公薛绩乐得卖永安帝一个顺水人情,因而微微笑道:“圣人有云,举贤不避亲,微臣也是效仿圣人之言行。还是陛下知人善任,从谏如流。” 魏皇后闻听卫国公的一番话,只好将口内的谏言吞了回去,笑向镇国公道:“既是卫国公的举荐,又有陛下的应允,还望哥哥谨言慎行,克忠职守,万万不能叫陛下失望。” 镇国公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永安帝,拱手应是。 太子和卫王跪坐在魏皇后的身边,一壁扶着魏皇后,一壁打量着魏皇后有些坐不稳的摇摇欲坠的身形,开口谏言道:“卫国公府早上进献了一把太师椅和一座摇椅,母亲方才坐上去,觉得很舒服。恳请父亲准许母亲殿前失宜,叫她去摇椅上躺着说话罢。” 一句话未落,太子已被魏皇后愠声呵斥。倒是永安帝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开口说道:“你如今身怀六甲,不比旁人。何况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你又何必如此顾忌群臣之礼,岂不外道了?” 永安帝说着,招手示意立政殿内伺候着的宫俾太监将众人来时,扯到后殿的太师椅和摇椅搬了上来,亲自上前坐了坐,笑眯眯说道:“果然很舒服。” 太子见永安帝的反应,立即又说道:“平阳姑姑说现下天凉,最好铺些锦褥在上头,软绵绵暖和和的,最舒适不过了。” 永安帝闻言,又吩咐宫俾拿来锦褥铺上去,笑着同魏皇后说道:“既然是衍儿和平阳的心意,你合该遵从才是。这么好的东西,放在角落里生灰做什么?” 魏皇后跪坐了一会子,早也觉得酸涩不堪。然顾虑宫中礼仪,又不好太过放诞。闻听永安帝这一番话,只能笑着解释“……太无礼了。” 永安帝不以为然。执意叫魏皇后上去躺卧,转身同薛衍笑道:“朕倒是记得,衍儿之前说过,要替朕也打造一副桌椅,可以使朕批阅奏章时不必太过辛苦……可是带来了?” “既是献给陛下的御案龙椅,自然是要精雕细琢,就算配不上陛下龙威之万一,也不能太过减薄了,叫朝臣笑话我们卫国公府出手小气不是?”薛衍笑嘻嘻的解释了一番,开口说道:“……最迟下个月,便能进献给陛下。” 永安帝饶有兴味的点了点头,见识过薛衍送给魏皇后的摇椅和太师椅后,他对于自己的这套御案龙椅也有了几分期待。 太子和卫王还惦记着自己的小床榻呢。闻听永安帝有一套御案龙椅,却得下个月才能送进宫来。卫王青鸟儿眼珠子一转,开口说道:“尚宫局那么些闲人,平日里无所事事地,我也瞧不见她们做什么。倘若卫国公府的匠人不够用,何不叫了她们过去帮忙。也好叫我们早些享用到桌椅床榻之功。” ☆、第四十二章 闻听卫王小胖子的心机之谈,殿内众人相视一笑,平阳长公主忍俊不禁的道:“卫王好主意,就这么着罢。” 卫王嘿嘿一笑,忍不住得陇望蜀的道:“不知衍表哥给父亲打造的御案龙椅是什么样的,真的可以缓解久坐念书的劳乏么?” 众人又是好一番忍笑不语,薛衍自己说道:“太子和卫王平日里进学读书,也很辛苦。合该按照太子和卫王的身量也做出一套桌案太师椅来,稍解两位殿下的疲乏之意。” 永安帝对此无可无不可,魏皇后则笑着说道:“衍儿费心了。” 顿了顿,且看了永安帝一眼,又提议道:“既是尚宫局的匠人们也帮着打造桌椅,这人手便足够了。何不叫各宫有子嗣的妃嫔们也报出各位皇子公主的身量?同是陛下的子嗣,合该一视同仁。” 永安帝闻言,颇为动容的看了魏皇后一眼,喟然叹道:“皇后果然贤德,朕却没有想到这些。” 魏皇后闻言,温婉一笑,开口说道:“臣妾乃是六宫之主,这些家务琐事本该由臣妾料理。” 一语未落,帝后二人相视一笑,颇为默契。 余者则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仍旧是平阳长公主开口笑道:“这是皇后娘娘的慈母心肠,我这身为姑姑的,也应当照办。待会子便叫尚宫局的匠人们跟我回府,不过是几套桌案、座椅、床榻之物,一应图纸都是现成的,又有我们府上的匠人们言传身教,尚宫局的匠人们技艺精湛,必难不倒他们。” 三言两语,便将此事敲定。 众人闲暇下来,永安帝果然又想到了薛衍入国子监读书之事。不觉垂问几句。 薛衍低眉敛目,规规矩矩,把早就想好的借口扔出来应付永安帝。 无非就是一些诸事繁忙,抽不出空来的言辞。 这种借口原本不怎么样,不过在薛衍刚刚督促上清观配置火药并进献宫中的档口儿,倒是极为契合。 永安帝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打击卫国公世子替陛下分忧的忠心和决心。何况薛衍就算于四书五经上不甚精通,但是颇有实干之才。永安帝叫他去国子监读书,也不过是为了锦上添花。倒也不是真的嫌弃薛衍百无一用。 薛衍窥着永安帝的神色,开口又道:“……我那个温泉庄子上,也有好多事情需要我去操持。比如之前的玻璃,没我不能成事。再如之后要建造的玻璃花房,也须得我去督建。还有正院正堂里要通的地龙,改造屋子烧制的琉璃瓦,甚至从庄子口儿往官道这一路上铺的水泥路……林林总总,且有好些事儿呢。” 之前设计图纸的时候不觉如何,只是为了安逸舒适。可是现在想想,这修葺一座温泉庄子需要耗费的知识量几句涵盖了华夏上下五千年。如果不是技术所限,薛衍甚至还想把铺地的瓷砖鼓捣出来。 不过这瓷砖一时半会儿的是弄不出来了,但大褚皇族习惯以汉白玉石为基,青砖铺地,倒也很是不错。 等等,青砖铺地……想到这些,薛衍突地心下一动,开口央求道:“舅父,衍儿能求您件事儿么?” 永安帝闻听薛衍软语相求,还以为薛衍是想拖延入国子监读书的时间。因笑道:“你这孩子当真惫懒。能入国子监读书,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偏你要推三阻四的。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些事倘若没了你,也不好办。” 毕竟薛衍修葺温泉庄子的进度可还同他们私下做买卖的进度遥相呼应。永安帝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内库着想,也得应允薛衍的请求。“也罢,入国子监读书一事暂且搁置,待到你们府上的温泉庄子修葺好了,你再去不迟……不过入国子监耽搁时间也还罢了。朕记得叫你师从欧阳大家练字,这件事情你可别忘了。”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了。薛衍满脸欣喜的答应下来,又说道:“多谢陛□□恤。不过衍儿方才要说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另外一件……陛下知道龙泉么?” “龙泉?”永安帝轻轻皱了皱眉,暗暗寻思了一会子,吩咐一旁伺候的小太监拿坤舆图来。 薛衍则趁势说道:“龙泉乃是我大褚浙江西道的一处州县。听闻那里的土质优卓,烧制出来的瓷器比别处更为精美细腻。衍儿手内有一烧制瓷器的法子,必得那里的土才行。所以想央求陛下……” 薛衍说到这里,不觉嘻嘻的笑将起来,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永安帝。 永安帝闻言,略微沉吟了片刻。就听薛衍继续说道:“其实修葺温泉庄子的时候,我本来是想着烧瓷做砖的。现下的青瓷白瓷,光滑细腻,触手如脂,而且还能防止屋内太过潮湿。只不过一时没找到契合的磁窑,再者我询问了一下匠人们,也说倘若按着我的要求,长安城左近的官窑皆不成用。我便想着前些时日看大褚地州志,讲述各个州县风土人情,便听说龙泉的土质很好,很适合烧瓷。倘若能在龙泉建一处私窑,就算匠人们还不能将我要的瓷砖烧制出来,先弄出别的好瓷,也不错……” 永安帝摆了摆手,开口笑道:“平阳乃是大褚的长公主,因战功享以亲王爵,卫国公亦是战功赫赫,这点子小事,倒不必在朕跟前儿细说。” 薛衍便故作惊愕的道:“可是舅父,这些生意您可是投了本金的,衍儿合该同舅父说明。再者说来,卫国公府在长安,于龙泉鞭长莫及。哪里比得上舅父是天下共主。只要您一句话,咱们的窑厂从选址到匠人,可就全都有了。” 一句话未落,平阳长公主与卫国公忙呵斥住了,只说薛衍“没大没小”,“陛下面前岂敢妄称‘咱们’。” 永安帝闻听平阳夫妇的呵斥,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道:“无妨,衍儿这番心思朕亦明白,你们也不必如此诚惶诚恐。一家人这么着,反倒生分了。” 不过最终仍是没有答应薛衍的请求。但也透露出将作大匠严裕德掌管将作监,很熟悉这方面的人事。叫薛衍有什么问题去寻严裕德。“毕竟你是他的一画之师,师傅有命,他身为弟子,自然要尽心尽力。” 薛衍的本意也是如此。因而笑着答应下来。 永安帝又问道:“其余都好……不过衍儿方才说的甚么瓷砖,又为何物?” “哦?”薛衍愣了愣神,转口为永安帝解释起何为瓷砖来。不过解释着解释着,随着永安帝和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说的话又多了。 看着一旁但笑不语的魏子期,薛衍稍稍一愣,旋即开口提及当日在汤泉宫,央求魏子期帮忙弄水泥的事情来。 永安帝闻听此言,反应同乍然听闻此事的魏子期差不多,狐疑问道:“衍儿不是一直赞同术业有专攻么。即使如此,子期乃行军行伍之人,倘若要他带兵打仗,他自是不怕。现如今鼓捣甚么水泥,恐怕子期还不如将作监的一名匠人罢?” “将作监的匠人们有手艺,自然可行具体之事。但其余的监工管理,乃至戍卫看顾,总得需要一个人。恰好魏将军戍卫长安和宫城,这件事情合该是他的职责。”薛衍解释道。“最重要的,我跟旁人都不熟。倘若一起共事,恐怕没有默契。” 这话倘若是由旁人口中说出,永安帝少不得要怀疑对方是否有结党营私之嫌。不过薛衍行事向来是心直口快,霁月光风,何况卫国公府和镇国公府又有外戚之名,卫国公与镇国公又皆是心里明白的,永安帝也就不大放在心中。 反倒是认真琢磨起薛衍的请求来。 最后到底仍是应允了薛衍的意思。 正事已毕,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子的家长里短,永安帝寻机垂问了太子和卫王的功课。太子勤勉刻苦,对永安帝的问询对答如流,小小年纪,谈及经史子集,也略有些自己的见解,虽然浅显,倒也天真童趣,别树一格。 倒是小胖子卫王,生性惫懒,正是顽劣爱闹的年纪,面对永安帝的考校,很是支支吾吾。背文章也是断断续续,很显然不曾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 永安帝见状,面色难免冷淡下来。卫王颇不服气,看着端坐一旁的薛衍,开口道:“父亲尝跟儿子说,不论习学做事,总该循序渐进。儿子年纪尚小,于读书进学上略有些疏懒,亦是人之常情。听母亲说太子哥哥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不甚喜读书。就连父亲也是如此。可见这本就是我们庄氏男儿的天性。父亲怎可因我读书不好,就不喜欢我?” 永安帝看着神色言语备显委屈的卫王,有些哭笑不得。只听卫王继续说道:“况且孩儿读书略有些不如,却也通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衍表哥可是比儿子还大上十岁,却连一部《论语》都背不下来。可见儿子进学读书,总归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薛衍不妨自己躺着也中枪。闻听卫王之话,不由瞠目结舌。 魏皇后听着小儿子胡言狡辩,不由得开口斥责起来。 永安帝愣了一会子,忍不住朗笑出声。殿内众人听着卫王的童言无忌,原本也觉得有趣,只是碍于天家威严,不好表现出来。今见永安帝朗笑出声,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永安帝也不再斥责卫王的惫懒态度,甚至也劝说了怒斥卫王的魏皇后一回。一众君臣则又开始闲聊别的,即至天色将暗,宫门快要落锁,方才出宫不提。 至后面三五月间,便是薛衍和平阳长公主督办各色匠人修葺温泉庄子。将将至八月中秋节前,沸沸扬扬的修葺工程终于告竣。 ☆、第四十三章 永安二年的天儿,就像襁褓小儿多变的脸儿,五月份的时候尚下了一场大冰雹,到了六月初,又开始燥热起来。 魏皇后已竟临盆之际,本就身虚难耐,又碰上这说晴便晴,说雨便雨的天气,越发折腾起来。 将将到了六月十五日黑早,安静如常的立政殿突地躁动起来,却原来是魏皇后发动了。 永安帝闻言,微微动了动嘴角。听着寝殿内的痛呼声,也没有心思与人闲聊。 众多妃嫔们原也有想趁此机会在永安帝跟前儿表白一番,以夺荣宠的心思,眼见永安帝沉默寡言,心神恍惚,亦都不敢如何,只能静静陪着。 如是过了二三个时辰,只听殿内一声穿透霄的痛呼,紧接着便是婴孩的哭叫声。立即有在寝殿内伺候的小宫俾出来报喜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平安诞下了一位小皇子。” 永安帝闻言,龙颜大悦,立刻下了口谕,赏赐阖宫上下伺候的宫俾太监们半年的月例。又下旨赏赐朝中百官及天下臣民。而后撩起衣摆就要入寝殿,却被门口的宫俾拦下了。只因宫规祖制,陛下不可入产房污秽之地。 永安帝只得在外急不可耐的等待了一会子,直到宫俾们收拾妥当,这才急匆匆的进入殿内。 魏皇后身上穿着干净的中衣,头上戴着抹额,面色有些苍白虚弱,正躺在床榻上歪着脑袋唇角含笑的看着奶娘怀里抱着的小皇子。 瞧见永安帝进来,魏皇后笑吟吟的说道:“陛下快看,咱们的小皇子长得很漂亮。” 其实刚刚下生的小皇子,皮色红彤彤的,五官也未曾长开,根本看不出漂亮与否。不过永安帝与魏皇后为人父母,自然觉得自己的孩子最漂亮。 纵然已身为人父,可是见到自己又多了一个儿子,永安帝仍是很高兴。看着奶娘怀内正熟睡的小皇子道:“五皇子的乳名就叫彘儿,无忧觉得好不好?” 又跟魏皇后提及他已下令召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入宫领宴,并按照品级等第赏赐诸位臣工绸缎金银,兼且赏赐全天下这日出生的婴孩以栗米。取普天同庆之意。 魏皇后看着永安帝乐呵呵的傻样子,忍俊不禁的勾了勾嘴角道:“这乳名很好,臣妾很喜欢。” 一时太极宫内的太上皇亦闻讯而来。民间有俗语说隔辈儿亲,不是没有道理。只见年迈的太上皇搂着自己的孙儿不撒手,面上一片慈爱之色。一应的金贵赏赐也昭示了太上皇对于小孙子的喜爱。甚至越过永安帝这个当父亲的,径自给孙子起了大名儿,就叫庄烈。 希望他能跟他的父亲一般,刚烈果敢,性情钟毅。 永安帝眼见太上皇有如此兴致,便将自己自得知魏皇后有孕后,精挑细选了几个月才选出的焄字咽入口中,只觉得烈字亦很不错。 少时太子和卫王以及宫中其他几位皇子也都过来了,正围着小皇子庄烈团团转。 不提立政殿内一片其乐融融。且说天过五鼓,坊门大开之后,京中各官宦勋贵之家也都得到了宫中魏皇后又为大褚皇室诞下一位小皇子的喜讯,以及陛下宴请京中五品以上官员的口谕。 旁人如何反应自不必细说。且说卫国公府内,平阳长公主在听到了这个喜讯后,忙吩咐家下人预备贺礼,又吩咐人预备车马,准备入宫请安,恭贺陛下和皇后喜诞麟儿。 永安帝看到薛衍母子,不免就想到这两个月间,玻璃铺子上缴的厚厚红利,因笑问薛衍,卫国公府的温泉庄子几时能告竣。 薛衍答曰八月十五中秋前后。说罢一句,环视殿内诸人,又笑着邀请诸人挪一挪尊驾,且去他们家庄子上游玩一回。 永安帝和魏皇后想着薛衍层出不穷的鬼主意,均笑应下来。唯独太上皇不太喜欢走动,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不去,便被薛衍一顿歪缠,又有平阳长公主和帝后的温言劝说敲边鼓,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其后便是皇帝宴请诸位臣工,下明旨赏赐全天下与皇子烈同日出生的婴孩栗米,又有几件朝廷琐事,均不必细说。 俄而便到了八月初旬,卫国公府上温泉庄子的修缮工程均已告竣。平阳长公主又派了一些粗使婢仆好生收拾一番,且亲自张罗着妆点之后,方才请帝后与太上皇等人前去游玩。 只是偌大的温泉庄子,倘若只有帝后诸人闲逛,未免清冷。于是平阳母子请示过陛下后,又下贴子邀了镇国公阖府上下男丁女眷,以及平素交好,且颇受陛下宠信的功勋之家。 其中鲁国公府、中书令方府、户部尚书许府乃至尚书右丞韦府皆赫然在列。 既是邀请诸位臣工前来游玩,除庄子内一应精致巧夺天工,不与凡俗之外,于酒宴上的菜馔酒品薛衍也颇为用心。 身为吃货一枚的薛衍在上次陪同陛下游幸汤泉宫时,很遗憾没有吃到相应的美食,这回自己宴请诸人,便将这些诸人从未吃过,甚至不该在此时吃到的美食一一鼓捣出来。 不过薛衍的这一番折腾,倒是苦了卫国公府厨房上的大师傅们,见天的除了供应府上日常三餐,便得按照薛衍的要求鼓捣甚么烙糕、御泼面、南沙饼。尤其是这御泼面,小世子还严厉要求拨出来的面必须得“白如玉,细如丝,弹如筋”,几位长于面案的大师傅试过了千百回方将将成功,心里暗搓搓的腹诽这小世子为了能吃到一口面,简直能逼死个人。 真真是丧心病狂。 不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自此以后,卫国公府厨房上的大师傅们却也习惯了琢磨吃食,每每闲暇时间,便拿着食材自己鼓捣起来。天长日久,卫国公府的菜单竟是琳琅满目,以新异闻名于长安,一并连卫国公府的主人及与之交好的各世家们亦饱尝了口福,着实为意外之喜。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这日,卫国公府上下邀请永安帝与诸位臣工来这庄子上游玩。因这处庄子亦在骊山腰上,且离汤泉宫不足半日之遥,永安帝索性带着宫内妃嫔与诸位臣工皇亲再次巡幸骊山汤泉宫。 至汤泉宫中安然下榻后,帝后夫妇与太上皇则携着皇子公主与卫国公府早先邀好的世交旧友们慢悠悠行至卫国公府上的温泉庄子。 一路从山间逶迤向下,没走多久便见一条似石非石,似砖非砖的四马并宽的小路跃然于人前。 不同于山间青石路阶的层层叠叠,宛如云梯,亦非山道两旁泥土夯实的土路,这一条小路极为平整和缓,顺着山路两旁的树木森森逶迤直入远处,目不可及。 鲁国公蒋志颇为好奇的走到上面踩了踩,眼睛发亮的问道:“这便是水泥路?果然地质坚实,车马在在跑动,简直是如履平地,一点颠簸也不会感觉到。” 永安帝负手当先,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感觉一下水泥路的质感,回头询问薛衍道:“衍儿修建这一条山路,造价几何?“ 薛衍在旁,笑吟吟的回道:“也没多少。认真论起来,竟是比青石铺路更便宜些。” 说罢,且精准的说了几个数字,分别是水泥的造价以及建造这一段山路所耗费的火药,砂石,劳力等价格。 永安帝闻言,默默沉吟许久。倒是户部尚书许晦颇为惊异的说道:“如此说来,果然比朝廷修路的价格更为低廉。” 而且最主要的,再建好这么一条山路后,众人自汤泉宫至山下的这一段路程明显加快许多。这还是曲折蜿蜒的山路,倘若是山下路途相较平坦的官道亦用此法来修筑,想必以后车马往来则更为迅速便捷。 倘若天下各州皆是如此,又何愁大褚地广人稀,南北各地消息不通?又何愁朝廷指令不能顺利下达各州县?又何愁朝廷大军,粮草兵马不能更快抵达边塞战事之地? 众位臣工相视一眼,勉强按捺住激动的心绪,顺着这一条水泥小路继续前行。 远远便瞧见一簇簇梨花如雪如云,盛放在小路的尽头。 ☆、第四十四章 八月桂花香如蜜,层层叠叠的白蕊玉叶间,隐约可见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径。薛衍看着永安帝君臣欣然玩赏的模样,开口笑道:“倘若依我的意思,从汤泉宫一路至温泉庄子,最好都铺上水泥路,这路就好走多了。偏阿娘不同意,说甚么曲径通幽且有意境,放着容易建造的水泥路不用,竟叫那些劳役去曲江池旁挑选可用的鹅卵石,过来按着花样铺好,又麻烦又费事。” 永安帝君臣闻言,不觉莞尔。太子与卫王按捺不住,早已撒欢儿似的顺着山路跑了过去。身后跟了两长串服侍伺候的宫俾太监,孩童清脆的欢笑声和太监宫俾尖叫着嘱咐“殿下,慢点儿”的声音响彻在山间,一阵山风拂过,混着桂花的花香,越发沁人。 永安帝回头看了魏皇后一眼,笑眯眯说道:“太子和青鸟越发的活泼好动了。” 魏皇后微微一笑,轻启朱唇,尚未来得及开口,只听太上皇说道:“只可惜彘儿年纪还小,怕他受风,竟不能抱出来。否则跟哥哥们一起玩乐,想必更热闹。” 一语未尽,诸位臣工又是好一番的赞扬天家和睦云云。 裴籍作为永安朝的左仆射,又是显德年间的老臣,虽然永安帝因为种种原因很讨厌这个人,不过一般太上皇所在的地方,裴籍也都会随侍。所以就算永安帝今日游幸卫国公府家的温泉庄子时,并没有邀请裴籍,可裴籍仍旧舔着老脸不请自来。 闻听太上皇这一席话,裴籍双眼扫了扫列位臣工与永安帝,笑眯眯说道:“太上皇从前临朝的时候,是最喜欢巡幸骊山的。只可惜自从陛下登基后,太上皇来骊山的次数也少了。我瞧着太上皇近两年倒是消瘦了很多。可见是平日里享受天伦之乐太少的缘故。薛世子身为太上皇的外孙,合该好生尽一尽孝道,常常到太极宫给太上皇请安,或者邀请太上皇出宫走动走动,都是很好的。” 永安帝闻言,默不作声的瞥了裴籍一眼。薛衍想了想,则开口笑道:“太上皇慈爱温和,对我们这些小辈很是宠溺。每次我入宫和太子、卫王给太上皇请安的时候,太上皇都要给我们准备好吃的点心和瓜果。这次太上皇出宫来逛我们这小庄子,一应景致倒是不敢同汤泉宫相比,不过是有些新奇玩意儿,请太上皇和陛下把玩一二罢了。” 永安帝便道:“既如此,我们且快过去罢。眼见着午时,朕和诸位臣工倒是不怕,太上皇年迈,魏皇后身子虚弱,经不得饿。” 于是众人走走停停,顺着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径一路穿桂踱步,逶迤至温泉庄子。 薛衍仍旧笑眯眯道:“这会儿的桂花开的正好,我早叫点心师傅摘了些新鲜桂花酿造桂花酒和桂花糕,午膳过后也请诸位品尝。” 正说话间,众人从桂花林子中出来,只觉眼前一亮,视野越发开阔起来。山道两旁分畦列亩,种植着各色佳蔬果菜,薛衍指着两旁开的煞是喜庆的果蔬笑道:“这些菜肴是用山泉水浇灌的,倒是比山下的果蔬更新鲜清甜些。陛下和列位臣工倘若有兴致,也可以亲自下去挑选自己喜欢的瓜果,叫灶上的师傅们做了吃。” 顿了顿,又指着前头不远处的一处小水塘笑道:“当日里引山间活水入庄子,本来是想建一个水中游乐的去处。不过阿耶一向喜欢垂钓,所以又吩咐匠人们引了另一处活水养鱼养鸭养鹅,听庄子上伺候的人说,里头好像还有些河虾河蟹之类,陛下和诸位臣工要是喜欢,也可以亲自垂钓,钓到甚么就吃甚么。” 这便是取自后世的农家乐了。基本上就是一群久居城市里闲的无所事事的人想出来的幺蛾子。不过永安帝和诸位臣工或四处征战,或久居长安,皆是位高权重无时享乐之人。这会子听了薛衍这一番话,倒是颇为心动。 永安帝站在鹅卵石铺就的山道上看着两旁绿油油的菜地,饶有兴味的说道:“今日既是玩乐,便可抛却平日里的陈规旧习,不妨彻底放下心事,也学一学市井农夫,享受一下这山间美色,悠然一日。” 薛衍笑眯眯接口道:“陛下说的很是,正所谓千金易得,高兴难求。偷得浮生半日闲嘛。” “好一个偷得浮生半日闲。没想到薛世子不同文墨,偶尔说出的一句半阕词,倒是很有韵味。”韦臻难得抚掌赞了一句,倒是提醒了永安帝,点了点薛衍笑道:“我竟是忘了你小子的惫懒脾性。如今你家的温泉庄子也告竣了,也该回国子监读书了罢?” 一语未落,薛衍的脸色已经苦成渣滓了。 永安帝与众位臣工见状,不觉捧笑。永安帝转头笑向卫国公与平阳夫妇道:“朕记得你们夫妇二人都是性喜读书,手不释卷的。没想到衍儿却是如此不耐读书……倒是同青鸟差不多了。” 平阳与卫国公相视一笑,开口说道:“陛下的隆恩后意自是好的,只是衍儿在外头游荡这么些年,都是我和夫君照顾不周。何况衍儿也并非不惜读书,他只是近日事忙,抽不出时间去国子监而已。” 永安帝与诸位臣工闻听此言,越发想笑了。 薛衍见状,忙开口将话题岔开去。引着众人一路传林度柳,玩赏庄子上各处景致。永安帝与诸位臣工但见这庄子上的一应建筑飞檐廊角皆与别处不同,且每每进入正堂时只觉屋里的采光度都比别处强很多,似乎并非全是玻璃的功效似的。 薛衍闻听诸人疑惑,便笑道:“咱们大褚的建筑,皆以木材为栋梁,以立柱为支撑,其梁架穿插交织,精密劲健,所以斗拱雄大,廊角平缓深远。衍儿修葺温泉庄子的时候,却大都是凿以地基,烧出红砖砌墙,以承重墙来支撑梁架,再以玻璃代替窗纸,自然屋内光线更好。” 永安帝与诸位臣工闻言,越发的啧啧称奇。 说话间众人便至正坐落在温泉庄子中轴线的正房内,其内装饰精致,别有意趣处,自不必细说。薛衍看着永安帝和众人各处观看的模样,又想起方才永安帝说的想要“农家乐”一把的事儿。忙转头向跟随的仆从吩咐了一句,那仆从低声应是,一路小跑着离开。半日彻身回转,身后跟着七八个三十来岁的见状仆妇,手里皆捧着短褐芒鞋,料子都很不错,衣裳也都是干净簇新的。 除此之外,仍有三四个壮汉手捧着二十来个青竹篮子过来,薛衍指着那竹篮子和短褐芒鞋笑道:“贵人们多穿丝罗绸缎,那东西经不得挂碰,也耐不得脏。更何况田地里泥泞难走,所以我早吩咐下人预备了干净的衣裳和竹篮子,供陛下、太上皇和诸位臣工使用。” 说罢,因笑道:“还请陛下和诸位臣工先行换过衣衫,再至田地里采摘果蔬,池边垂钓。” 永安帝与诸位臣工闻言,自是没有异议,当即被庄子上的仆从因着去换衣裳。卫国公府一家三口亦是如此。 一时众人换过衣裳出来,仍是对庄子上的一应用度啧啧称奇,尤其是几位没有见过玻璃的大臣们,更是对此赞不绝口。只言有了此物后,果然屋内亮堂许多,倒是能省出许多灯油的使费。唯有韦臻忧心忡忡,生怕此举太过奢靡。 待从永安帝口中得知这玻璃的造价之后,韦臻倒是停下了此份忧心。开始游说薛衍将制造玻璃的方子交给朝廷,为朝廷财政开源。 当然,经过了烈酒一事后,韦臻亦清楚薛衍和卫国公府对于这种事情的态度。亦是游刃有余的提出了分成云云。 看的众人哑然失笑。永安帝更是津津有味的逗弄道:“韦卿不是一向反对朝廷与民争利么。而且韦卿从前对经商一事也不以为然。今日怎么如此……” 韦臻闻言,倒是愈发正色的说道:“臣一向不主张朝廷与民争利。是因为孟子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倘若朝廷为了一时之利而与民争利,最终损害的只是朝廷的威严与民心。民心若失,则社稷不稳,届时朝廷所得的小利,也随之付诸东流。可是薛世子手中的玻璃方子,却并非再次之列……” 永安帝看着正一脸认真的阐述自己的为政之道的韦臻,忍不住同薛衍相视一笑。笑过之后,摆手说道:“朕今天出来的时候已经说了,今日只是游玩,不谈政事。韦卿犯了规矩,呆会儿用膳时,得叫他自罚三杯。” 列位臣工闻言,自是笑着打趣,一番插科打诨的调笑后,韦臻也闭口不提这事。不过心下却琢磨着回家后仔细些出个条陈来……毕竟卫国公府不同于旁人,何况又烈酒的交易在先,韦臻也不觉得薛家世子会拒绝将方子献给朝廷。 想到这里,韦臻下意识的看了眼户部尚书许晦。却见对方毫无惦念之意,正撸胳膊挽裤腿的下到地里选菜摘,又同一旁的中书令方玄懿商讨着这个瓜大些,那棵白菘水灵些…… 韦臻一愣,旋即摇头失笑,便也将心中的这一份盘算暂且按下。拿起一只青翠竹篮,小心翼翼地进入田垄中。 ☆、第四十五章 永安帝本也想着进地里同诸位臣工摘菜,不过太上皇年事已高,倒是不太喜欢尝试这种亲力亲为的农家活儿,他想去池塘边上垂钓。 卫国公也是个喜欢垂钓的人,见太上皇如此说,便同平阳长公主笑言陪着。裴籍乃太上皇身边的老臣,自然也要陪在太上皇身边。永安帝思及方才裴籍一番尽孝的言论,便也放弃了摘菜的选择,改为陪同太上皇垂钓。魏皇后见永安帝如此举动,亦是在旁陪侍。不过将太子和卫王托给薛衍照料。 平阳长公主见状,即吩咐庄子上的下人抬了船放入池中,太上皇见众人如此兴师动众,摆了摆手笑道:“不必这么麻烦。我年事已高,经不得湖心冷风,不如就在池边坐着垂钓闲聊一番。” 平阳长公主闻言,自是笑应。当即吩咐庄子上的下人们将一应垂钓用句摆在池塘边上。又叫下人们围了帷幕挡风。 太上皇却觉得这么一来遮挡视线,仍不叫遮挡。 平阳长公主闻听此言,只好叫家下人送来厚重密实的狐皮大氅,给太上皇披上。 一阵秋风拂过,带来一阵泥土与青草的清香味,晴空万里,烈日高悬,映衬着池中波光粼粼,越发显出这秋高气爽的好韶光。 太上皇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一池秋水,耳畔听着身后头众人下田摘菜闲聊的热闹声响,还有太子、卫王、薛衍、魏晋等人玩闹的声音,不均满足的喟然长叹。 永安帝瞧着太上皇面显心虚之色,心知肚明,却不好劝解。只好借着池中鱼虾很是肥美来岔过话题。 “你这庄子修葺不过半年多,这处活水亦是从山上引过来的,怎么池中鱼虾蟹类竟然如此肥美,好似养了许多年似的。” 卫国公闻言,开口笑应道:“大抵是庄子上从山间引活水,这些鱼虾蟹类顺着流水游过来,在此安居。还有一些是池子挖成后,家下人从山下集市上采买来的活鱼扔进去的。不过是取个意趣,并不是池中真的养成如此多鱼虾。” 永安帝闻言点了点头,因又笑道:“不过瞧着你们拾掇这模样,不过三五年间,这池中也能养出肥美鱼类了。” 正说话间,只见薛衍带着太子、卫王和诸位臣工笑笑闹闹的迎上前来。太子和卫王手里提着青竹篮子,至永安帝和魏皇后跟前说道:“父亲,母亲,看看我们摘的这些青蔬可好?” 永安帝和魏皇后颔首笑应,向太子和卫王手内的竹篮打量过去。只见篮子内不过装了些胡瓜、白菘、菠菜之类。倒是新鲜的很。永安帝新奇的笑道:“没想到你们这庄子上竟还种了菠棱菜。” 这种蔬菜是永安元年,由尼波罗国的胡商带入大褚的,味道很是鲜美。不过大褚种植的并不算广。没想到卫国公府修葺了一回庄子,连种植的果蔬品类都多了些。 薛衍闻言,笑眯眯说道:“不光是菠棱菜,我还吩咐家下人同东西两市的胡商和商队说好了,专收大褚没有的蔬菜果品种子,倘若庄子上的佃户们能将这些蔬菜果品成功种植出来,亦是重重有赏。” 永安帝看了薛衍一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笑问道:“那这菠棱菜种植起来麻烦么?” 薛衍笑回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我叫庄子上负责种菠棱菜的佃户过来,陛下亲自垂问可好?” 永安帝欣然应允。 薛衍低声吩咐了几句,一时便有贴身随从带着一个五六十岁,面目黝黑,气质葳蕤懦弱的佃户走上前来。 那佃户至贵人跟前,颤颤巍巍的叩头便拜,口内喃喃着几乎说不出话来。还好永安帝生性仁厚温和,耐心同那佃户寒暄了几句“今老丈高寿”“家中还有什么人”“今年收成可好”云云,那佃户方才慢慢缓解过来,说话也利索了。 永安帝细细垂问过种植菠棱菜的各项事宜,韦臻在旁则用笔墨详细记录在案,又补充了些问题,这才摆手示意佃户可以退下。 平阳长公主便笑着向魏皇后说道:“这菠棱菜吃着不错,今后皇庄上也可以广泛种植,我大褚食案上又田一菜色矣。” 魏皇后亦笑着应道:“民以食为天。不光是皇庄上药广泛种植,最重要的便是叫天下百姓也明白这种植的法子才好。” 既谈到民生,不免涉及到江山社稷,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向来在此事上颇为注意,因而听到魏皇后的话后,只称赞永安帝和魏皇后的爱民之心,绝口不提向民间推广菠棱菜一事。 反正此事仍有朝中相关衙门负责,很不必卫国公府越俎代庖。 倒是永安帝,对薛衍此举多加赞赏。亦起了下诏鼓励长安胡商多携带各色种子入褚推广之心。 于是君臣见的闲话便由垂钓转向农事。薛衍想了想,亦开口笑道:“据衍儿所知,在我大褚南方交趾一带,有城名曰占城,占城出产的一种稻谷不仅耐旱,不择地而生,而且自播种至仅五十余日,可一年三熟……” 薛衍所说的,便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占城稻。北宋初年始传入福建一带。所以此时的大褚仍旧不知占城稻为何物。但薛衍自后世穿越而来,自然对此颇为熟悉。他相信一心为民的永安帝和诸位臣工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不会无动于衷。 果然,永安帝和诸位臣工闻听此言,颇为动容。甚至连太上皇都忍不住问道:“衍儿这话当真?你说的这种占城稻,我怎么从未听闻?” “我也是听那些南来北往的客商随意说过几句,倒是从未见过。所以听过之后也就忘了。要不是今儿陛下和诸位臣工谈到这件事,我更想不起来。”薛衍笑眯眯的回道:“不过我想着空穴来风,必定有因。他们既然这么说了,必定是有这么一种谷物。所以前几个月我修葺庄子时,专门找到从交趾来的客商,央他们从占城带来这稻子入长安,我竟想试试。只是路途遥远,这些客商还未曾回来。” 在座众人闻听此言,不觉沉吟一二。永安帝说道:“自古以来,都是江南一带种稻而中原一带种麦,交趾的气候同我中原一带大相径庭,倘若这些客商真的将占城稻带回长安,你这温泉庄子倒还好,外头百姓能否种植成功,此事尚在半数。” 薛衍闻言,笑眯眯捧着永安帝的话道:“陛下圣明。衍儿只想着将这稻谷种在温泉庄子上,竟未曾想到天下民生。还是陛下爱民如子,时时不忘江山社稷。我倒是听那些客商提起过……岭南道的气候同交趾略有相似。待那些客商将占城稻谷的种子带回长安后,陛下若想在民间种植,不妨先在岭南道一带试试。” 反正历史上占城稻在国内的推广也是从福建一带开始的。 永安帝闻听薛衍的谏言,深以为然。不过占城稻谷的种子尚未被带回长安,今日言及此事尚早,诸位臣工稍稍商议了几句,眼见午时,平阳长公主笑着张罗庄子上的仆人将太子等人手内的青竹篮子收好,送到灶上烧菜。 卫国公见状,亦笑着打趣道:“陛下,太上皇,裴相,我等也该尽力垂钓一番,否则呆会儿午膳上他们有的吃,我们就没得吃了。” 永安帝闻言,哈哈朗笑,一番震动后,池子里的鱼虾早就跑光了。 不过好在众人之前也钓上几条鱼,倒是聊胜于无。 因着菜肴鱼肉都是众人自己动手寻来的,所以这顿饭众人吃来异常香甜。纵使后头仍有灶上人怕众人不够吃,填补了一些,众人也都觉得自己吃的那些菜就是自己亲手摘下钓上的,而由灶上人补的菜肴,必定是旁人吃了。 永安帝没继位前,亦是个爱说爱笑性子恢弘的人。明知道卫国公府的下人不会也不敢漏了的他的菜,亦可怜巴巴的同诸位臣工以鱼换菜,美其名曰以物易物,沟通有无。 列位臣工眼见永安帝如此兴致,也都笑着凑趣。连太上皇也都笑眯眯的同薛衍换了一盘菜。再加上庄子上又有薛衍早先发明的一些御拨面等吃食,一顿饭下来,众人吃的肚饱溜圆,红光满面。永安帝更是笑说道:“这银丝面吃着爽口顺滑,很是开胃。” 因为要避讳宫中的意思,薛衍早在发明时便将御泼面改成银丝面,见永安帝如此喜欢,魏皇后也情不自禁的饱食了大半碗,薛衍便笑道:“不过是些小巧吃食罢了,倒不值什么。陛下若是喜欢,我便叫家下人抄了制作方子进献宫中,尚食局的女官御厨们的手艺比我庄子上这些师傅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必由她们做出来的吃食更好吃。” 同银丝面相比,太子和卫王倒是更喜欢庄子上的各色点心,闹着薛衍将这些点心的制作方子写下来交给他们。“等回宫以后,我就吩咐尚食局的宫人们天天做点心给我吃。” 薛衍看着卫王小胖子越发圆润的身形,欲言又止。 魏皇后早已面容严肃的拉过小胖子,教育了一番何为“适可而止”,何为“饮食有度”。 薛衍看着卫王小胖子欲哭无泪的模样,忍不住偷笑。 吃罢午膳,众人照例要享受一下庄子上的温泉——其实说享受大可不必,卫国公府庄子上的温泉同别处相比,自是极好的。不过永安帝和诸位臣工刚从汤泉宫过来,这汤泉宫乃大褚行宫,飞霜殿的星辰汤更乃泉眼之所在。因而同汤泉宫的颇具内涵相比,卫国公府庄子上的温泉只是取个新巧之意,别无他叙。 不过太子和卫王看着建造在室内汤泉上的水上乐园倒是非常高兴,兼且玩疯了。 滑梯,转轮,碰碰船……太子和卫王玩的兴奋,下头跟着的宫俾太监则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生恐一个不小心,两位小殿下栽进水里。 永安帝和诸位臣工本来被安排在另外几处汤池里,不过眼见着水上乐园的新巧之处,倒不想走了,慢悠悠地躺进汤池旁边的躺椅上,悠然闲聊。有庄子上伺候的婢仆端来用井水灞过的石榴汁和乌梅浆,永安帝略尝了尝,皱眉问道:“朕记得西域进贡葡萄酒的时候,也曾赐给卫国公府好些坛,不知薛卿可带到了庄子上?” 卫国公温言笑回道:“陛下赏赐的葡萄酒皆在府中,不过庄子上却有河西的乾和葡萄酒。陛下若是不嫌弃……” “那就换乾和葡萄酒罢。”永安帝摆了摆手,笑道:“这乌梅浆和石榴汁甜甜腻腻的,合该给皇后和平阳送过去才是。” 言下之意,不是汉子用的。 薛衍闻言莞尔,一壁吩咐仆人端来葡萄酒,一壁笑问永安帝是否去别处用汤泉。 永安帝敲了敲汤池中疯玩的太子和卫王,沉吟片刻,笑着应允了。一时水上乐园内只留下薛衍,魏子期,魏晋和太子,卫王。 薛衍看着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地魏子期,突然觉得心口发烫,眼睛也发烫。只觉得一年不见,魏子期的身材愈发颀长,浑身的肌肉线条也愈发流畅。还有那六块腹肌,还有那修长的双腿…… 薛衍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期期艾艾的蹭到魏子期身旁,笑眯眯道:“终于清静了一会子,你要不要下汤池里泡一泡?” 因这处汤泉立着庄子内的泉眼最远,所以汤池内的水温也不高,大概也就三十五六度左右,不过是人站进去不觉寒凉罢了。薛衍在此处建水上乐园,也是觉得这里的水温适宜,泡久了也不会晕眩之故。 不过在魏子期看来,这处汤泉新巧有之,却不是正经泡汤泉的好去处,因而笑着婉拒了。 薛衍有些恋恋不舍的扫了扫魏子期结实的身板,两人一起坐在摇椅上,边吃瓜果闲聊,边看着汤池中疯玩的太子和卫王。 一时闲聊,便聊到了旧时相处之事。薛衍想到当日在幽州时,自己同诸人相交,如今在长安的却只有魏子期和蒋悍,余者皆年后回了幽州赴任。思及此处,薛衍不免唏嘘两声。 岂料魏子期在听到薛衍的话后,面上更漏犹疑之色。 薛衍见状,不免问道:“子期兄可是有话同我说?” 魏子期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衍儿可还记得你在幽州之时,献上的医用酒精之方?” 薛衍颔首笑应:“自是记得。” 魏子期又道:“衍儿可曾说过,这酒精随好,却不能食用?” 薛衍愈发奇怪,点头说道:“这话是我说的。” 魏子期便长叹一声,开口说道:“前些日子许三郎给我来信,只说自朝廷颁布了禁酒令后,幽州当地只禁了此酒不过月余,此后竟又贩卖起来。这重新贩卖的烈酒因朝廷律例,并不敢摆在市面上卖。然而在黑市中,却卖的比平日里还贵价十倍。许三郎本以为是颜将军放不下烈酒的厚利,才悄悄贩卖。后来百般打听,却知晓颜将军果然不曾耗费粮食酿造烈酒,而是用酒精勾兑烈酒在黑市上贩卖。最开始仍只卖给那些北夷和胡人,可后来见利益颇多,竟连本地人士也悄悄贩卖起来……三郎觉得此事不妥,又不好当面质问颜将军,很是苦恼。” 薛衍闻言,瞠目结舌。本以为这些假酒商只有后世才有,却没想到古人汲汲营营,颜钧集为了些许利益,竟然也能无师自通。 堂堂河北道行军总管,大褚国公,做些甚么买卖不好,便打这种歪门邪道的主意,该怎么说他才好呢? 薛衍一时气结,想了想此事的干系重大,便坐不住了。忙起身说道:“不行,这件事情我得同阿耶阿娘商量。这假酒闹不好是要出人命的。颜将军怎么……” 魏子期眼见薛衍如此担不住事,忙起身安抚道:“这会儿陛下和诸位臣工皆在游玩尽兴之时,你若此时忙忙叨叨的去寻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必定会引起陛下和皇后的注意。说到底这些不过是许三郎在信中的猜测之谈,并无真凭实据。倘若你打草惊蛇,颜将军此时休手倒是好事,他要是心生怨怼,反诬你一个污蔑朝廷命官之罪,你岂不是凭白吃了挂落?” 薛衍闻言一怔,想了想此事的后果,头疼的问道:“那怎么办?我也不能置之不理罢?” “幽州离长安这么远,又是颜将军的管辖之地,早已被他经营的滴水不漏。你就是再急,也是鞭长莫及。莫若从长计议的好。”魏子期说到此处,不觉叹道:“是我不好,早知你如此沉不住气,就不该告诉你这些事。” 不过是想到此事同薛衍也有些瓜葛,才忍不住说了几句。看薛衍现下的情况,还不如不跟他说。直接同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提一句就完了。 薛衍也不过是想到人命关天,一时急切。今被魏子期劝了几句,也冷静下来。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子期兄说的很是。这件事发生在幽州,我们在长安,自是鞭长莫及。不过这件事情既被我知道了,我也不能置之不理。既这会儿不能说,待陛下和诸位臣工回汤泉宫后,我再同阿耶阿娘讲明就是。” 说话间,汤池内玩累的太子和卫王笑着迎上前来,看着躺椅上叽叽咕咕的两个人,笑眯眯问道:“魏将军和衍表哥说什么呢,连我们过来了也不知道。” 魏子期与薛衍见问,忙按下这个话题,回头笑应道:“不过闲聊几句旧时之事,太子和卫王玩累了便上来坐坐,吃些瓜果可好?” 太子和卫王点了点头,一壁从汤池里爬上来,一壁吩咐宫俾太监为他们擦拭身体,换上轻薄的锦袍。 疯玩了这么长时间,两人亦有些口噶舌燥。分别喝了一碗石榴汁,用了几块瓜果之后,太子方才笑道:“衍表哥果然心思巧妙,天马行空,我长这么大,还从未玩的如此尽兴。” 卫王也一脸兴奋的笑道:“好玩是好玩。只可惜这处庄子离宫城太远,如若不然,我竟恨不得天天都来。” “天天都来就没意思了。”薛衍笑着说道:“正如饮食一般,倘若天天大鱼大肉,肥鸡大鸭子的,偶尔一顿清粥小菜便觉新鲜。倘若天天吃糠咽菜,你就该哭了。” 卫王闻听薛衍打趣之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不理会他。 太子则笑道:“不知父亲和母亲在何处,疯玩了这一时,竟有些累了。” 薛衍便道:“陛下和皇后皆在别的汤池里泡温泉,太子和卫王要是累了,不如去正堂内歇息片刻。至晚间用膳时,我再去唤二位可好?” 太子闻言,欣然笑应。卫王则低头寻思了一会儿,方才不甘不愿的答应了。 薛衍见状,便知道卫王小胖子还没玩够。因笑了笑,刚要开口邀小胖子去别处玩,只见一直在永安帝身旁伺候的小太监蹑手蹑脚的过来,至薛衍跟前儿,只说圣上口谕宣薛衍过去。 薛衍闻言一愣,下意识看了看站在身侧的魏子期,魏子期也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永安帝既明言只要薛衍去见,自然有永安帝的缘故。魏子期只好冲着薛衍点了点头,含笑说道:“我在正堂等你。” 薛衍亦同魏子期点了点头,跟在小太监身后至永安帝所处的汤池殿。 卫国公府庄子上的汤泉池子大都在薛衍的提议下,改成半室内温泉。永安帝所泡这处汤泉,周旁皆种梨花,八月仲秋,山下的气候已经冷将上来,温泉庄子内的气候却温宜如春,因而周旁梨花怒放,蕊白叶翠,倒是分外好看。 永安帝在汤泉内闭目眼神,周围气氛一片舒淡。可薛衍瞧着永安帝的容色,莫名提起了心。 小太监在永安帝跟前儿轻言轻语的通报了一声。永安帝摆了摆手,那小太监蹑手蹑脚的退下,唯于薛衍侍立在旁。永安帝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如此过了半日工夫,就连薛衍都忍不住溜神时,只听永安帝长叹一声,开口说道:“衍儿可知道,我大褚承袭前朝旧制,就连这太极宫,也是由前朝建造。” 薛衍怔了一会儿,低头应道:“衍儿知道。” 永安帝又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原本好似想说什么的,最终仍旧没说,只是转口道:“朕瞧着太上皇很喜欢你这处庄子,自过来以后精神亦健朗不少。我大褚以孝道治天下,太上皇高兴,朕身为人子,亦是高兴。” 薛衍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好在永安帝也没有叫薛衍回话的意思。只一个人在汤池内怔怔的泡着。薛衍原以为永安帝叫他过来是有话吩咐,岂料永安帝暗自发了会儿呆,竟摆手说道:“罢了,你且回去罢。” 薛衍满腹的狐疑好奇无以解答。他有些无奈的看了永安帝一眼,躬身应是。 因永安帝这一番举动,薛衍大为诧异。回转至正堂时,心下仍旧好不自在。然而在面对魏子期的询问时,不能肯定帝王心思的薛衍也只能若无其事的搪塞过去。至晚间用罢晚膳,永安帝和诸位臣工皆回汤泉宫休息时,薛衍方从平阳长公主口中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十六章 大褚上自王公下至百姓都知道永安帝这帝王之位来的并非正统。换句话说,此乃杀兄轼弟,逼父退位而来。 因而自太上皇退位后,仍旧居于皇帝所住的太极宫。而永安帝却在东宫显德殿处理政事,此举可以说是对太上皇的贤孝谦让,可是看在某些人的眼中,便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而这“某些人”,便是以裴籍为首的太上皇一脉老臣。 他们借着太上皇的余威,在朝中肆意结党营私,明里暗里的抵制永安帝的政令施行。这种状况已经僵持了两年多了。所以永安帝才会在继位之后削减藩王,考核地方官员的政绩以此来评判官员的升迁与否,就是为了铲除那些尸位素餐,结党营私的显德老臣。 之后便是逼反了燕郡王、义安王等等老臣,这也是杀鸡儆猴,题中应有之意。 而在这一系列的杀伐果断之后,朝中吏治果然清明许多。以裴籍为首的显德老臣虽仍旧不满永安帝的种种举措,但有燕郡王,义安王等人的前车之鉴,又有太上皇时不时的告诫遏制,显德老臣们背地里的小动作少了很多。 这也叫永安帝一脉的新臣看到了所谓正统的力量。于是便在永安帝耳旁撺掇着叫太上皇迁宫别居,希望永安帝能以帝王的身份正式入住太极宫。 在众人看来,唯有如此才能名正言顺,才能彰显帝王的威严。 不过该由谁向太上皇开口,又怎么向太上皇开口说服此事……便成了永安帝君臣的一个难题。 作为贤德仁孝的帝王,永安帝身为人子,自然不好向太上皇开口提及此事。魏皇后则在永安帝登基之初就明确表示了自己身为后宫之人,绝不干预朝政的意思。至于潜邸一脉的新臣……估计太上皇只要一天不忘他的大儿子和四儿子是怎么死的,就绝对不想看到这些踩着他儿子的鲜血上位的所谓“从龙功臣们”。 于是君臣商议了半日,最终却将目光落在了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的身上。 只是卫国公夫妇在当年争储最激烈的时候都持中立态度,如今尘埃落定,更不肯为了些许小事去逼迫老父,因而平阳长公主态度明确且坚定的婉拒了这项重任。 正为难间倒是方玄懿有意无意的感叹起薛衍的聪明才智,只说薛衍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倘若这温泉庄子真能修葺的如此舒适安逸,直叫人流连忘返,倒是比地势低洼,一到了夏天就潮湿阴暗的太极宫好多了。 于是众人又想到太上皇自陛下登基后,仅有的两次巡幸骊山皆跟薛衍有关。而且薛衍是太上皇的嫡亲外孙,当年颇受太上皇的喜爱,如今也在太上皇跟前儿说的上话。倘若由薛衍出面劝说太上皇……正所谓童言无忌,就算太上皇不同意薛衍的劝说,大概也不会迁怒的……吧。 一席话落,永安帝果然动心了。再加上薛衍的小金库勾着,所以才会对薛衍修葺山庄的一应举措全力支持,甚至亲下谕旨命令工部,将作监和尚宫局的宫人们全权配合薛衍的要求,又如此积极的推动此次巡幸游玩…… 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对于永安帝的一切筹谋,本不以为然。不过是碍于帝王之威,不好再次推辞罢了。毕竟夫妻两个已经婉拒了永安帝一回,倘若连薛衍这份儿也挡了下来,圣心不虞之下,只怕会耽误了薛衍的前程。 毕竟永安帝继位已是事实,他如今帝位坐的安稳,之所以容忍显德老臣在朝中蹦跶,不过是想徐徐图之,不愿朝廷动荡给外敌可趁之机罢了。而照着这样的局势下去,显德老臣的失势是早晚的事,只怕显德老臣越是为难陛下,永安帝就会把这笔账算在太上皇的头上。等到永安帝彻底收拢朝政大权将显德老臣逐一赶出朝堂的那一刻,他跟太上皇之间也就没了父子之情,只剩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了。 这样的局面是平阳长公主不想看到的。作为大褚朝的开国公主,平阳战功彪著,不惧皇权更迭。作为卫国公府的女主人,平阳为了自家安稳,不想掺和到两代帝王的恩怨中,本无可厚非。可作为太上皇的女儿,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平阳也不想看到自己的父兄为了皇权反目成仇,甚至连最后的一丝情分都没了——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了。 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乃是少年夫妻,自然明白平阳的这一份心境。因而他虽然对永安帝君臣的谋划不置可否,却也看在平阳的为难上,不曾出口反对。 却没想到永安帝事到临头了,却又没跟薛衍说明。难不成是又有了旁的打算? 平阳长公主听着薛绩父子两人的猜测,冷笑道:“我这二哥,于政务国事上刚毅果断,在处理家事上却向来优柔寡断。估计是看到了衍儿之后,不好意思将这一番盘算宣之于口罢。” 是了,当舅舅的去撺掇侄子到外祖父跟前儿劝说外祖父将所住的宫室让给自己……这种话,向来重脸面的永安帝恐怕说不出口。所以才会有召过薛衍之后,期期艾艾的什么都没说,又将人一头雾水的放回来的举动。 薛衍闻言颇为莞尔,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这位当帝王的舅父。不过想想历史上那对父子的最终下场……薛衍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若是只论朝政,这些国家大事自然不是我能出面的。不过若是舅父想要同外祖父说些什么却不好说出口的,我这个侄儿倒是愿意尝试一番。常听人说甚么天家无父子,我是不信的。只因我回长安这么长时间,不论是父亲母亲,舅父舅母还是外祖父,对我都很好。我也不想看到舅父和外祖父因为一些外臣而嫌隙愈深。这件事情……明儿我邀外祖父过来泡汤泉,届时我试试看罢。” 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看着笑容浅淡的薛衍,心中只觉有千句百句,最终只是长叹一声,握住薛衍的手嘱咐道:“你也别为难了自己。倘若不行,就算了。” 天家事,一举一动皆牵扯到朝廷风向。哪里能像寻常百姓家一般,随意施为呢。稍有不慎,恐怕便是万人指摘,万劫不复了。 这么想着,平阳长公主倒是后悔了。忙开口说道:“要不就算了吧。反正陛下和太上皇已经这样了,我们——” “阿娘。”薛衍笑着打断了平阳长公主的话,轻声道:“让我先试试,倘若真的不行,那就算了。” “我只怕这事若不成,他日有人得知这当中细节,会对你的名声不利。”平阳长公主紧皱眉头,越发后悔了。老父兄长固然重要,可是同唯一的儿子相比起来,倒是可退一射之地。 薛衍看着平阳长公主紧张的模样,笑着劝解道:“放心罢,我即便是开口劝说太上皇,也是有分寸的。何况……” 他又不是这个朝代的人,将来总是要离开的。所以名声于他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何况什么?”平阳长公主目光灼灼地盯着薛衍,十分在意的问道。 “何况人生在世,哪能活在别人的眼睛口舌里,累都累死了。”薛衍仍旧是一脸的笑眯眯,语气却颇为坚定的说道。 自从他穿越到大褚后,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以生身父母能给出的最好的一切待他,永安帝和魏皇后对他也颇尽了长辈之义,就连太上皇,虽然平素见面很少,却也是个极为慈祥和蔼的老人。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薛衍此举,也是想要对众人的盛情回报一二。何况他同太上皇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只觉得这位老人虽然对永安帝的种种举措颇多抱怨,但也并非恋栈权位,有卷土重来之心。既然如此,那么薛衍对于劝说太上皇迁宫别居之举,也有了几分把握。不过想要促成此事,还需要两个极为重要的人形道具。 薛衍从来便是个想到就做的人。至次日,吃过早饭后,薛衍便到汤泉宫给陛下请安,顺便提及想要邀请太上皇和太子卫王再游温泉庄子的事儿。 永安帝大抵也明白薛衍的打算,沉吟半日,开口问道:“只邀太上皇即可,非得要太子和青鸟也跟过去么?” 薛衍闻言,言语含糊地道:“太上皇已经年迈,最喜欢的便是儿孙承欢膝下,享受天伦之乐。衍儿以为,太子和卫王乃太上皇的嫡亲孙子,也是太上皇最看重的人。” 想要以亲情打动老人家,总该好生表现出来才是。 永安帝默然不语。沉吟半日,终是应了。不过却将太子和卫王身旁伺候的宫俾太监换成自己的心腹。薛衍也明白永安帝的顾虑,乐见其成。 拜别过永安帝后,薛衍又至汤泉宫九龙殿,邀请太上皇再去温泉庄子上闲逛一事。当着太上皇的面儿,薛衍还特地叫了太子和卫王,两位小殿下也很惦记着温泉庄子内的水上乐园,闻听薛衍相邀,立刻乐颠颠的跟了过来。 太上皇昨儿来温泉庄子的时候,倒也见过这番场景。大抵是年迈之人都喜孩童天真的缘故,今日又看一回,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太上皇仍旧是津津有味。俄而,又笑向薛衍道:“怎么不见你父亲和平阳?” 薛衍窥着太上皇的神色,笑眯眯说道:“父亲和母亲都在汤泉宫伴驾,我不喜欢听他们说朝政上的事儿,遂带着太子和卫王过来玩儿。外祖父不喜欢和我们这些孙辈呆在一起么?可是我们太吵了?” 太上皇闻言,摆了摆手,因笑道:“只因平日见惯了你和你父亲母亲呆在一处,今日突然不见他们,有些好奇罢了。” 顿了顿,又似伤感的喟然叹道:“我又怎会嫌你们吵。这么清脆干净的笑声,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太极宫总是清冷的叫人心凉,呆的久了,都忘了一家人原本该是什么样子。” 薛衍闻听此言,便知太上皇一定是想起了陈年旧事,不欲他年迈感怀太过伤悲,遂指着汤池中自顾自玩耍的太子和卫王道:“当初修葺温泉庄子的时候,我只觉得一味泡温泉太无聊了,何况庄子上的泉眼不比汤泉宫的好,这里的水温也不怎么热,所以独辟蹊径,想出很多玩意儿来。看来太子和卫王也很喜欢。可见这居家过日子,很不必太过奢华,自己喜欢就好。” 太上皇顺着薛衍的手看了过去,只见太子抛却了少年老成的稳健持重,倒和卫王玩的正兴,因想到两个孙子平日里的相处情景,太上皇笑道:“小孩子都喜欢玩闹,这是天性。只不过宫中祖制森严,陛下和皇后管教的也严,倒养的太子平日里稳健老成,很不像适龄的小孩子。这两年且有了你陪着他们玩乐,倒是好多了。” 薛衍笑了笑,便问道:“太上皇也觉得太子和卫王比平日里多了些天真好动?” 太上皇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道:“小孩子么,合该如此。” 薛衍听了太上皇的话,不是很赞同的笑道:“我倒是觉得,是宫里的气氛太压抑的缘故。宫规祖制那样森严,一举一动皆受辖制,自然要约束自己,不叫言官御史弹劾。所以人便老成持重。庄子上就没有这些规矩,所以太子和卫王也轻松了许多。” 太上皇若有所思。 薛衍继续说道:“我听裴相爷说,太上皇在太极宫住着,很是清冷寂寞。所以常劝陛下到太极宫给您请安,以尽孝道。可是为什么我阿娘每每入宫给您请安,你又不见呢?” 太上皇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薛衍对太上皇的顾忌心知肚明,此时却恍若不知,貌似天真的说道:“所以我便想着,倘若太上皇不是太上皇,只是衍儿的祖父,也不住在太极宫就好了。到时我和阿娘想什么时候给您请安,就什么时候给您请安,不必这么繁琐的层层通报。太上皇若是静极思动,愿意去我们府上小住一段时日,也可以即刻就来,也不用顾虑外人的眼光和猜测。就像寻常百姓家的祖孙一般,何其自在逍遥。” 太上皇听着薛衍的童言无忌,只觉心中咯噔一下。沉吟半日,皱眉向薛衍问道:“是陛下叫你来做说客?” 顿了顿,又似讥讽似颓然的说道:“怎么,他终于忍不住了?做儿子的抢了老子的皇位,如今连太极宫也不想我住了?” 太上皇此番言语何等诛心。就连在汤池内玩水的太子和卫王都怔住了。好在薛衍早有准备,今日伺候在殿内的都是忠心耿耿,言语谨慎之辈。因而众人心下虽然惶恐,面上却是不显,仍旧低眉敛目的伺候在侧,或是一心服侍着太子和卫王玩耍。 薛衍的目的被太上皇一语道破,却仍旧平静的浅笑道:“您可别多心,陛下可没这个意思。不过是我自己这么想了,就跟外祖父这么说了。倘若外祖父真心恼我,那也都是我言语不谨慎的缘故。您只劈头盖脸的骂我一顿,或者打我一顿都行,可千万别气着自己。” 太上皇看着薛衍嬉皮笑脸兼死皮赖脸的模样,心下的火气微微收敛,只是仍旧硬邦邦的问道:“那你怎么突然这么说?以你的性子,不是别人挑唆你,你会想到这些事?” 薛衍并不知道,在太上皇的眼中,自己究竟是怎么个天真烂漫不懂城府算计的形象。不过听到太上皇这一番话,仍旧嘻嘻的笑回道:“我知道外祖父心疼自己的外孙,可也不能凭白冤枉旁人。这话着实不是旁人教我说的。而且说句实话,这话也只能是我自己说。陛下不会说,皇后不会说,就连阿娘都不会说。他们会觉着没法儿说出口,都怕惹您生气呢。” 太上皇冷笑,斜睨着薛衍道:“那你怎么就能说得出口?” “因为孙儿只把您当成我的外祖父,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薛衍理直气壮地道:“孙儿也怕说了这话惹您生气。可是跟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相比,孙儿更担心您的身体。” 太上皇闻言,越发愕然。 薛衍则开始摆事实,讲道理,徐徐说道:“别的不说,只说太极宫这个地势。前朝建造宫城时,只考虑到太极宫所处位置乃在长安正中,却忘了太极宫地势低洼。长安每到夏天又极多雨。这么一来,太极宫更是温热潮湿,并不适合居住。连陛下这样龙精虎猛的人,每到了夏天都觉难受,恨不得住在汤泉宫解暑,又恐兴师动众,耗费内库帑银而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忍着。何况外祖父了。” “……就算帑银充足,足以支撑陛下每年到汤泉宫避暑。然汤泉宫离长安且有六十里之邀。外祖父已经年迈,身体大不如前。总不能每年盛夏,都这么舟车劳顿一番罢。我不忍外祖父每年都经受这样的痛苦。况且……我私底下跟您说句大不敬的话,那太极宫再这么着,不过是一座宫殿而已,而且还是一座住着很不舒服的宫殿。否则前朝皇帝也不会以洛阳为东都,修建行宫意图享乐了。” 薛衍一壁说着,一壁起身绕到太上皇的背后,开始为太上皇按摩肩膀。随着薛衍的揉捏,太上皇有些僵硬的膀臂也渐渐放松下来。 薛衍继续说道:“……舅父不住在太极宫,照样在显德殿处理政事。可是外祖父呢,日日夜夜把自己关在那么一座空荡荡,连点儿人气儿都没有的太极宫,谁也不见。成日里自己喝闷酒,多无聊。” “……外祖父觉得我这个温泉庄子怎么样?是不是既新奇又舒服,虽然不比宫中装饰的奢华精美,但难得随性自在。孙儿以为,这人生在世,得学会享受,什么虚名浮利都是空话,自己有生之年享受到了才是真的。外祖父觉得衍儿说的对么?” 太上皇沉默不语。 薛衍看着太上皇跟锯了嘴儿的葫芦似的,一个字儿不往外吐,只是眼眸不断闪烁,心下明显在剧烈的扎挣着。心中便有了些成算。抬头向太子,卫王和一旁伺候的宫俾太监们使了个眼色,众人心有灵犀的鱼贯退出。 登时热热闹闹的水上乐园只余太上皇和薛衍二人。 眼见着太上皇仍无所觉的,神色怔怔的盯着池中温水。薛衍暗自沉吟了一会儿,咬着牙放大招道:“我知道外祖父因为一些陈年旧事,始终抑郁不得开怀。可是恕孙儿说句大不敬的话。不管前事如何,如今外祖父的身边只有陛下一个儿子了,父子之间又有什么事情过不去。难道外祖父要这么抑郁一辈子,惩罚自己惩罚陛下,然后叫后人说陛下是个不孝顺的儿子吗?外祖父不想像寻常百姓家的长辈那样,有儿孙承欢膝下,垂暮之年开开心心,享受着天伦之乐么?“ “……纵使外祖父不这么想,可是孙儿还想多多孝顺外祖父呢。您要是住在太极宫里,我每次去见您还得正经递牌子求见,你要是想见我,也是避讳多多,顾虑重重……您忍心么?” 薛衍这一席话宛若一封最犀利的刀剑,直直刺入太上皇的胸口,直听的太上皇差点儿喘不上气来。他真不知道自己这失而复得的外孙子究竟有多大的胆子,竟敢将这么一番鲜血淋漓的话摆到他的面前。他真的不怕自己盛怒之下斥责他一个大不孝的罪名么? 太上皇神色狠厉,恍若被戳了伤口的猛虎一般,目光犀利的盯着薛衍。试图从他的神色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盯着巨大压力的薛衍神色自若,坦坦荡荡地回视着太上皇的打量,开口说道:“孙儿知道,孙儿乃是晚辈,不该说这么一番话。可是孙儿要是不说,就没有人跟外祖父说啦。我宁愿外祖父听了这番话生我的气,打我一顿,也不想外祖父自己冷冷清清的住在太极宫里面,把太极宫当成一座牢笼,囚禁您自己。不理我,不理太子,不理卫王,也不理会阿娘……” “……外祖父,其实天下之大,除了太极宫外,长安城还有很多的风景。衍儿愿意侍奉外祖父,承欢膝下,陪着外祖父看许多的风景……外祖父愿意衍儿和阿娘陪着您么?” 太上皇听到这一席话,又看着薛衍蹲在自己面前,一脸希翼的模样,突地心下一软。再思及薛衍方才的字字句句,虽然逆耳,却是忠言…… 好似心中憋着的一口气突然被锥子戳破了似的,太上皇突地露出颓然之态,一束日光穿透玻璃落在苍白的鬓发上,越发显出太上皇饱经风霜满是褶皱的一张脸面。他有些无奈的看了看清冷的汤泉,水上的滑梯碰船早已是人去楼空,唯于淡淡的水温愈显萧瑟。 太上皇突地觉得,这里太安静了。还是方才有孩童嬉笑声音的热闹场面更引人去看。就好像他那座冷冷清清的太极宫一般,早就没了当日的喧阗热闹。如今对比下来,只会衬得越发凄清…… 太上皇唏嘘一声,摆了摆手,有些无力的道:“我有些累了,不爱走动。今儿晚上就宿在你这庄子上罢。” 薛衍闻言一怔,旋即笑着应是。 太上皇又沉默了好久,才问道:“衍儿很会修葺庄子,不知你修葺宫室的手段如何?” 薛衍又是一怔。只听太上皇继续说道:“我已老了,不爱折腾了。我想着,最近一段时日,我便住在你这庄子上。你去跟陛下说,我在太极宫住腻了,想换个地方住住。至于到底住哪儿,由他来安排。之后的修葺工程,便由你来负责。什么时候我那新宫室修葺完了,我再回长安。” 一句话未落,太上皇又笑道:“对了,这段时日里,便叫太子和卫王也过来住罢。再加上你父亲和你母亲,我也享受享受衍儿说的,寻常百姓家的天伦之乐。” ☆、第四十七章 太上皇被薛衍说动了要留在温泉庄子上静养。消息传到汤泉宫的时候,永安帝和几位心腹大臣正在飞霜殿商议国事,闻听此言,永安帝面上一片欣喜,不自觉的说道:“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方玄懿等人也面面相觑,虽然君臣商议过后,很不要脸的把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薛衍,但在众人心中,且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勉力而为矣。如今真的听到太上皇决议搬离太极宫的消息,众人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还是韦臻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躬身向永安帝建议道:“太上皇年迈事高,身体虚弱,有意在骊山休养,却也不必就此搬出太极宫。还请陛下好生劝慰太上皇才是。” 韦臻一席话落,永安帝君臣也纷纷反应过来。许晦开口道:“显德年间,太上皇是最爱巡幸骊山的。可是自陛下登基后,因惦念着百姓疾苦,国库空虚,不欲兴师动众,所以不怎么过来。这是陛□□恤百姓的缘故。想必太上皇也是体贴陛下的心思。何况骊山居长安虽近,仍有六十里之遥。太上皇年事已高,不喜舟车劳顿也是有的。” “可是汤泉宫毕竟是行宫,而且太上皇想住在卫国公府的温泉庄子上,那就更不成体统了。恐怕左仆射和朝中其他老臣见到太上皇此举,会误以为是……” 误以为是什么,许晦没有明言。不过永安帝和诸位臣工都明白,那些显德老臣都是怎么想的。 永安帝沉吟片刻,却是散了诸位臣工,径自往魏皇后所处的宫殿来。 彼时魏皇后正坐在窗下做针黹,见永安帝信步入殿,容色平和,眉宇间却带了丝丝雀跃之意。不觉莞尔笑道:“已经入秋了,天气转凉,臣妾为陛下做了一件披风。陛下且试试?” 永安帝闻言,立在当地,任由魏皇后为自己披衣整衫,口内则道:“皇后要操持六宫事务,又要教养太子、青鸟和彘儿,已经很辛苦了。今后这些针线上的活儿,便不要做了。又费神又耗力,竟叫尚宫局的宫人们做罢。” 魏皇后闻言,温言浅笑道:“她们不熟悉陛下的习惯,做出来的衣衫纵然精美,可我瞧着陛下不太穿。何况臣妾能为陛下做点事,很高兴,不觉得辛苦。” 永安帝闻言,越发熨帖。伸手握了握魏皇后的手,思及方才得到的消息,遂同魏皇后原原本本说了一回。末了又道:“皇后同朕一起去趟庄子罢。不拘父亲是怎么想的,既说出这些话,我们总要去见一见,劝一劝。” 顿了顿,又颇不可思议的道:“你说太上皇怎么如此轻易的改了主意。衍儿究竟和太上皇说什么了?” 魏皇后便笑道:“他们祖孙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不过我瞧着衍儿这孩子虽然年岁尚小,却是心中有城府的。他能说服太上皇,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是么?”永安帝看着魏皇后,也笑了。 少时,帝后夫妻两个换了常服至温泉庄子上拜见太上皇。 彼时薛衍正陪着太上皇在池边垂钓。太上皇坐在一只小小的竹编藤椅上,藤椅还带着靠背,上头铺着昔年卫国公打猎时亲手硝制的一张狼皮褥子。薛衍就坐在太上皇的旁边,给太上皇讲段子逗趣。太子和卫王皆坐在一旁,叽叽喳喳的,根本也没个钓鱼的样子。 瞧见帝后相携而来,薛衍与太子卫王和周围伺候的宫人们皆行过拜礼。永安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至跟前给太上皇请安。 太上皇看着身着常服的儿子和儿媳,笑眯眯说道:“怎么只你们两个人来?” 永安帝看了薛衍一眼,似不经意的笑道:“方才衍儿传话儿来,说太上皇感叹日子凄清,想要如寻常百姓家般,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这便是儿子的不孝了。竟叫父亲有如此悲感之语。所以儿子即刻与皇后过来,陪伴父亲。今后儿子必定日日进宫给您请安。还请父亲不要再提迁宫别居之事。” 闻听永安帝提及此事,薛衍起身笑说道:“今儿天气凉,我叫厨房熬了汤底,预备了鹿肉、马肉和羊肉片,就剩下一些青蔬没有准备,我现在就去地里摘些,晚上弄锅子吃。” 说罢,又扭头叫上太子和卫王,两位小殿下也知道父亲和祖父又要事商议,遂起身跟着薛衍离开。 太上皇笑眯眯的向薛衍道:“多摘些白菘,你们庄子上的白菘比宫里头进上的更水灵些,我很喜欢。” 薛衍笑着应是。 带三个孙子的身影渐渐远去后,太上皇回过头来看着低眉敛目,举止和顺的儿子和儿媳,喟然长叹道:“我老了,精神不济,也越发怕寂寞凄清。这两日在衍儿的庄子上游逛,也同衍儿说了一些话,觉得很舒坦。衍儿说得对,人生在世,总要向前看,也要学会放手,不要自己为难自己才是。太极宫地势低洼,长安夏天又多雨,越发潮湿,不适合我这个年迈之人安养,我住着也难受。” “……再说了,我如今是太上皇,太极宫是皇帝处理朝政的地方,我就不鸠占鹊巢了。” 永安帝和魏皇后听着太上皇绵中带刺的一番话,不觉又是一愣。 永安帝想了想,刚要开口说什么,只听太上皇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用劝我了,也不要顾虑外人的看法。衍儿说得对,我如今身边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木已成舟,尘埃落定,父子之间,又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我会跟裴籍他们几把老骨头明言,是我自己觉得太极宫住着不舒坦,所以要迁宫别居。其实我早也有这个想法,不过是心中憋着一口气,始终想不明白。今儿倒是被衍儿点透了……” 太上皇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唏嘘,看着永安帝道:“离开太极宫是我的意思,暂且住在这温泉庄子上也是我的意思。不过我已老了,很怕寂寞。我在庄上休养这段日子,你叫太子和青鸟留下来陪我。至于迁出太极宫后,究竟把我这把老骨头安置在哪里,你便自己决定罢。不过我已经和衍儿说了,我那宫室的修葺工程由他来负责。他答应我,为我修葺的宫室绝不会比他的温泉庄子差。” 永安帝眼见太上皇主意已定,只得转口说道:“请父亲放心,儿子会亲自督办此事,一定叫父亲今后安享荣华,安享天伦之乐。” “哦?”太上皇颇有意味的看了永安帝一眼,意有所指的笑道:“那我这把老骨头的安稳日子,今后可就靠二郎了。” “我大褚以孝治天下,孝顺父亲,本就是儿子应该做的。”解决了太上皇迁宫别居之事,永安帝也觉得胸口的一块大石头被挪开了,言谈间愈发的谈笑风生,也愈发的言之凿凿。 太上皇对永安帝的承诺并不以为意。有些乏累的伸了个懒腰,笑眯眯说道:“真是老了,只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就觉得浑身寒浸浸起来,头昏眼花的。想当年晋阳起兵的时候,行军打仗几天几夜没吃没睡也不觉如何。现在不行啦。” 永安帝和魏皇后忙一左一右上前搀扶太上皇。太上皇顺势将胳膊搭在永安帝的手上,笑眯眯说道:“我说要钓鱼,偏衍儿和青鸟他们没一个坐得住的。在我跟前儿叽叽喳喳了一下午,惊扰的鱼虾不休,我连一条鱼都没钓上来。如今也瞧瞧他们在地里都摘了什么,可别弄得晚上没得吃。” 永安帝和魏皇后忙笑着答应,太上皇又笑着说道:“卫国公和平阳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要是不回来,衍儿必定得等到他们回来才开饭。” 正说话间,只见山坡那边远远过来两道身影,一人披着石青披风,一人披着大红斗篷,不是卫国公薛绩与平阳长公主又是哪个? 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也是听到了太上皇决议迁宫别居的消息后回来的。两人的心情同乍听此事的永安帝君臣差不多,皆不相信薛衍就这么轻易的说服了太上皇。 不过在看到太上皇和永安帝后,卫国公夫妇却没有提及此事,平阳长公主只笑向太上皇道:“得知父亲要留在我这小庄子上休养一段时日,女儿十分高兴,特地回来陪伴父亲。过几日便是中秋,衍儿吩咐庄子上采摘各色鲜花和果蔬制作月饼,我原还说衍儿胡闹。可他却说父亲年事已高,不能吃太甜的,所以要独辟畦径,另做出旁的月饼献给父亲。父亲若是喜欢,不妨和我们一同做月饼罢?” 永安帝闻言,颇凑热闹的笑道:“这主意不错。不独父亲,朕和皇后也留下来同你们做月饼。届时便将这月饼赐给朝中大臣们,也是宫中的一番心意。” 恐怕更是为了彰显天家和睦的意思罢。 太上皇和平阳长公主均笑看向永安帝,谁也没戳穿永安帝的打算。 是夜,太上皇与永安帝夫妇,卫国公夫妇和三个孙辈在温泉庄子上吃了一顿热热的火锅。之后众人各自歇息安置,不必细说。 翌日,以裴籍为首的显德旧臣打着给太上皇请安的名义跑到温泉庄子上。薛衍知道这些旧臣所为何来,颇为体贴的让出空间叫他们同太上皇独处。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后,薛衍再以捧茶送水的名义回到正堂,却见堂上除太上皇悠然自得外,裴籍等诸位老臣皆有些神思恍惚,容色落寞,其中有些城府不够的,竟露出霜打茄子般恹恹地神情。 薛衍心下好笑,他早就看不过这些显德旧臣打着太上皇的幌子在朝中耀武扬威。不但借口效忠太上皇而处处与永安帝作对,更是尸位素餐不以民生百姓为要。到最后他们邀权揽事,却离间的太上皇的永安帝形同陌路…… 如今太上皇亲口说出迁宫别居之事,在这些显德旧臣看来,无异于釜底抽薪。恐怕他们今后想在朝中搅风搅雨,就没什么好借口了罢? 薛衍一壁暗搓搓的幸灾乐祸,一壁将温好的茶汤递与太上皇。大褚贵族喝茶的习惯跟后世不一样。总是喜欢往茶汤里面加葱、姜、花椒、大枣、酥酪等佐料调剂。太上皇年事已高,口味没有那么重了,却也喜欢往茶汤里面放些橘皮、薄荷叶调味。对于这样的茶汤,薛衍一向是敬谢不敏的。所以他向来喝白水,或者是果浆。 另一厢,永安帝回到汤泉宫后,也着急诸位心腹大臣开始商议太上皇迁宫别居后,应该住在什么地方。 按照永安帝的意思,既然太上皇主动提出迁宫别居之事,那么太上皇之后的住所就很重要,至少要让那些虎视眈眈的显德旧臣们挑不出错才好。 可是整个皇城就那么大点地方,而且太上皇迁宫别居用的是嫌弃太极宫地势低洼,每到夏天暴雨连绵,潮湿阴暗的缘故。所以待太上皇迁出太极宫后,再让其住在宫内就不太合适。但也不能将太上皇扔到骊山行宫不管吧? 永安帝君臣颇为头疼的探讨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方玄懿灵机一动,笑着说道:“不如将太上皇迁到兴庆宫罢?兴庆宫在长安的东部,地势较高,且兴庆宫离春明门很近,从春明门到骊山也很方便。让太上皇住在兴庆宫,既避免了太极宫的地势低洼,阴暗潮湿,又方便太上皇到骊山休养游玩,更与曲江池相通,岂不是两全其美?” 君臣闻听此言,沉吟了一会子,皆道好。唯韦臻暗自皱眉道:“兴庆宫的地势和位置比之太极宫是不错,不过兴庆宫面积狭小,宫殿简陋。倘若叫太上皇搬到兴庆宫去,恐怕外头朝臣会有非议。” 永安帝倒是不担心这个,摆手因笑道:“这个倒是无妨。父亲说过了,他很喜欢衍儿的庄子。所以想叫衍儿总管宫殿修葺之事。朕也觉得衍儿长于此务,况且他之前又有修葺山庄的经验,由他操持,替太上皇修葺一座能令他满意的安养歇息的宫室,朕很放心。” 方玄懿等人想到骊山上卫国公府的那处温泉庄子,亦不约而同地颔首附和道:“薛世子心有丘壑,倘若是由薛世子操持此事,那便再无不妥了。” 韦臻叹道:“只是这么一来,叫薛世子入国子监习学一事,又要延误了。” 众人想到薛衍厌学的态度,忍不住悠然而笑。 中秋过后,又下了几场秋雨。天气便愈发冷将上来。行人外出走动时,也换上了更为厚重的夹衣夹袄。 薛衍受永安帝之托,掌管兴庆宫修缮事宜。经过温泉山庄的改造工程后,薛衍同大褚工部,将作监和尚宫局的宫人们已经颇为熟稔。再加上太上皇本来就很钟意薛衍主张修缮过的温泉庄子,所以薛衍改造起兴庆宫来,更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这日,薛衍同将作大匠严裕德至温泉庄子上,同太上皇探讨过兴庆宫各处究竟该如何改动后,便急急忙忙返回长安城,入宫禀报永安帝。因太上皇仍住在温泉庄子上,永安帝不想自己表现的太过急切,并没有立即迁到太极宫,仍旧住在东宫显德殿。准备什么时候兴庆宫修缮告竣,太上皇搬过去了,自己再搬进太极宫。 满朝文武对于永安帝如此谦让贤孝之举颇为赞扬。纵使大家都深知其事,不过永安帝能这般沉得住气,倒是让人觉得舒服很多。 至少他们效忠的陛下还是很爱惜羽毛的,吃相并没有太难看。 而对于以裴籍为首的显德朝的旧臣来说,永安帝一天没有搬进太极宫,太上皇的余威就不会彻底退出朝堂。也就意味着显德旧臣跟永安新臣仍有可周旋的余地。就算事情的结果已经明明确确的摆在眼前,可是在尘埃落定之前,裴籍等老臣仍可按部就班,不失体面的抽身而出。倒是比最初打算的赤膊上阵,至死方休要好一些。 不过这些朝廷角力之事,对于薛衍来说,层面太高,仍旧离得太远。薛衍也就不甚在意。他如今一心一意都扑在兴庆宫的修缮工程上,只希望最终的结果能令太上皇满意,也不会叫永安帝太过为难—— 毕竟自永安帝登基两年多来,大褚不是遭遇旱灾,便是遭遇霜灾,国库空虚,百姓青黄不接,永安帝的小金库也形同虚设。认真算起来,恐怕永安帝如今手头还没有卫国公府阔绰。所以薛衍在修缮兴庆宫的时候,也要尽量避免大兴土木,以免朝廷负担不起。 将将作大匠严裕德几经修改后的建造图纸捧在手中,薛衍经由显德殿当班小黄门的通传后,脱靴入殿。 永安帝和方玄懿等臣子正在商讨言官御史弹劾河北道行军总管颜钧集之事。 “……前几天河南道和河北道传来驰报,只说河南河北遭遇霜灾,百姓今年又是颗粒无收。可是颜钧集身为河北道行军总管,却无视朝廷法令,仍旧在暗中偷卖烈酒……此事经由百姓口口相传,到如今更是民怨沸腾,对朝廷的声誉也产生了极坏的影响。微臣以为,应当派遣钦差去幽州明察暗访,确认此事的真假。倘若颜将军真的贪图小利而至朝廷大义于不顾,陛下务必要严惩才是。” 薛衍听了韦臻这一席话,恍惚间想起当日魏子期同他闲聊时,说过的许攸的推测。心下不觉咯噔一下。 永安帝早在薛衍入殿时就留意到了。此时又见薛衍神情恍惚,若有所思,不觉开口道:“衍儿怎么看待这件事?要说这烈酒的方子,当初还是衍儿献给朝廷的。后来朝廷颁布禁酒令,也是因此而起。” 薛衍闻听永安帝垂问,忙低眉敛目上前,躬身见礼后,跪坐在席,开口说道:“朝廷大事,岂容小子信口胡言。” 说罢,又将手中的兴庆宫改造图纸双手奉上。永安帝摆了摆手,示意一旁伺候的小黄门接过来,笑着说道:“此事既关乎你身,你又有什么不好说的。朕知道你是谨言慎行,不想妄言朝政。既这么着,朕恕你无罪,随便说罢。” ☆、第四十八章 永安帝既说赎罪,薛衍也有些担心许攸心中所言之事,遂将颜钧集可能以次充好,用医用酒精勾兑假酒一事和盘托出。末了又说道:“我在幽州时,曾同颜将军相处过一段时日。在衍看来,颜将军对陛下是忠心的,应该不会违背朝廷颁布的律令。我只怕他会把主意打到医用酒精上,毕竟财帛动人心。就算我曾告诫颜将军,此酒精若服用后对身体有害,恐怕颜将军不曾亲眼所见,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这些想法都是我个人的猜测,并无确凿证据。” 为了避嫌,薛衍并没有提起许攸的来信和魏子期同他的闲聊,只推说是自己的猜测。 不过不论是烈酒方子还是医用酒精的方子,都是他自己献出来的。能有这般猜测,看在永安帝和诸位君臣眼中,倒是也不突兀。 永安帝与方玄懿等人相视一眼,默默沉吟了一回。只听韦臻皱眉说道:“薛世子的猜测也不是全无道理。倘若颜将军行事真如薛世子所言,微臣只怕幽州的形势会更复杂。” 纵使颜钧集听从朝廷律令,不再酿造烈酒贩卖。可他若真的用酒精勾兑假酒,以次充好……听薛世子之言论,这东西可是要人命的。倘若真出了人命,不论颜钧集如何解释,一个草菅人命、与民争利的罪名绝对是跑不了。 颜钧集如何犯浑众人倒不在意,可是颜钧集乃永安帝心腹爱将,且是擎王府一脉的从龙功臣,倘若他出了什么差错,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会以为是永安帝御下不严,用人不当。裴籍一干显德旧臣又有可说的了。 诸臣子沉吟半日,一致认为应当派遣钦差去幽州查明此事,也好给当地百姓一个交代。 至于这位钦差到底派谁去…… 永安帝的目光在薛衍身上打了个转儿,依永安帝的想法,既然烈酒的方子是薛衍献上的,薛衍本身又是卫国公府的世子,朝廷正六品的千牛卫士,且与颜钧集是旧相识,由他去做这个钦差,应当是恰如其分。 怎奈薛衍还肩负着为太上皇修缮兴庆宫的重任,此事关系到皇权归属的名正言顺,也不能轻忽……永安帝皱了皱眉,最终决定任命魏子期为钦差,去幽州处理此事。 随着永安帝的命令下达,幽州一事且算告一段落。永安帝也有心情询问薛衍修缮兴庆宫的具体事宜。看着小黄门呈上来的建筑图纸,只觉改造后的兴庆宫随未必奢华,但一应居所皆以安逸舒适为要,永安帝满意的笑道:“不错,衍儿办事,朕还是放心的。” 薛衍又说道:“回陛下的话,衍儿想在兴庆宫的整座主殿下面通地龙,这样不论夏天潮湿多雨,还是冬日严寒冷冽,兴庆宫都能温暖如春。太上皇年高体脉,经不得舟车劳顿,估计以后去汤泉宫的次数也不多了。不如在兴庆宫也造出一处汤池可好?” 永安帝闻言,皱眉说道:“可是兴庆宫左近并无泉眼可用?” “衍儿说的是人工的汤池。”薛衍将后世之相关的所见所闻略说了一嘴,笑道:“虽然改造后的汤池不必天然的温泉水滑,但聊胜于无嘛。” “随你的意思罢。”永安帝笑着点了点薛衍,道:“朕派你监工,就是找对人了。你果然是个贪图享受的。” 这话倒是玩笑,并无不满之意。因而薛衍也凑趣笑道:“人生在世一甲子,要是不想着法子安逸度日,岂不亏了?” “瞧瞧这话……”永安帝朗笑着朝诸位臣工说道:“这么说来,我们这辈子都亏了。” “陛下和诸位臣工自然同衍儿不一样,陛下励精图治,诸位臣工也都是心系朝廷百姓。是注定要青史留名的。衍儿年纪尚幼,且无大志,自然是怎么舒坦怎么过日子了……” 一席话出口,越发捧的永安帝与诸位臣工开怀大笑。 从显德殿出来后,薛衍径自回了卫国公府。思及陛下任命魏子期为钦差的旨意已经传出宫中,薛衍在家里略坐了一会子,便至镇国公府寻魏子期一叙惜别之情。 岂料魏子期并不在府中,而是随同父亲镇国公魏无忌到终南山上清观去了。镇国公夫人对魏家父子的行踪语焉不详,不过薛衍却立刻想起来年前永安帝交付镇国公的机密任务,知道这对父子俩必定是去上清观,同那几位道长商讨火药一应事宜去了。 镇国公夫人与魏皇后乃是妯娌关系,平日里也时常进宫请安。自然也知道薛衍如今在朝中和陛下跟前儿的炙手可热。因此十分寒暄热络,执意留薛衍在府中用膳。且笑说道:“瞧着天色也不早了,想必他们父子两个即刻就回。你暂且坐着等一会子,我叫晋儿陪你说话。” 小包子魏晋从薛衍手中得过好些玩意儿,诸如爬犁、冰猴儿之类,兼且前些日子巡幸骊山,小包子也去过卫国公府在骊山上的温泉庄子,疯玩过一日。因而对薛衍的印象非常好。没等镇国公夫人吩咐,便走上前同薛衍说话,叽叽喳喳的倒也不觉冷落尴尬。 一时到了掌灯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生火做饭,镇国公父子两个果然家来。 彼时魏子期已经得到了永安帝命他为钦差的消息,又见薛衍当面,因笑道:“都是你给我找的好活计。” 薛衍便笑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难道是我把刀架在颜将军的脖子上,逼着他这么做了?” 魏子期闻言,但笑不语。 镇国公魏无忌则笑道:“正好庄子上进献了一头上好的梅花鹿,待会儿叫灶房庖制了,我们烤鹿肉吃。” 又问薛衍:“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且做甚么呢?” 薛衍便笑道:“都在庄子上陪外祖父呢。本来我也该出城回庄子上,不过是想同子期兄说几句话,叙别一番,所以才耽搁了。” 于是又问魏子期甚么时候动身离京。 魏子期便道:“圣上的旨意不可耽搁。稍微收拾一番,明早便动身。” 这倒是够急的。薛衍想了想,当即又给远在幽州的孙伯谷孙仲禾兄弟写了封信交给魏子期,笑道:“我观孙道长是个眼明心亮的人。颜将军若果然有猫腻,此事能瞒得过旁人,也断断瞒不过孙道长和孙太医。你到了幽州后,且别太着急查访此事,先去听听孙道长和孙太医怎么说。” 魏子期点头笑应。一时吃毕晚膳,镇国公魏无忌眼见城中已然宵禁,便留薛衍在家住下。薛衍从袖中掏出永安帝赏他的一块鱼符笑道:“多谢魏伯伯,只是我还是得回山上去。要不然阿耶阿娘肯定担心的连觉都睡不好。” 镇国公愿意是怕宵禁后薛衍不能走动,眼见薛衍有陛下亲赐的出入鱼符,也就不再多说。当即吩咐府中几个男仆跟着薛衍,送其出城上山。 温泉庄子上,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果然未曾安歇。太上皇和太子卫王也在正堂内闲聊说话,一时见薛衍归来,不觉笑问:“做什么去了,怎么这时才回来?” 薛衍便将白日里发生的桩桩件件娓娓道来。太上皇闻听是幽州出事,沉默了一回,只长叹一声,并未说什么。 薛衍打量着太上皇的心思,又笑着说了些修葺兴庆宫的事儿,哄着太上皇也说了一回话,眼见天色不早,月上中天,众人方才各自散了,安置不提。 其后几个月,薛衍整日忙着修缮兴庆宫,也不理朝上朝下又添了多少桩琐事大事,直至秋末冬来,腊月将近,这兴庆宫的修缮工程终于告竣。太上皇准备回宫迁宫,陛下亦准备从显德殿迁入太极宫。 后宫立政殿内,因着已近年下,宫中各处皆是喜气洋洋。平阳长公主看着魏皇后跪坐在席上,怀中抱着已经五六个月大的小皇子庄烈,笑眯眯说道:“几日没见,彘儿又大了好些,这眉眼越发像陛下了。” 魏皇后一壁用手轻拍着小儿子哄他睡觉,一壁含笑说道:“如今到了年下,后宫诸事本就杂乱,又赶上太上皇和陛下都要迁宫,里里外外,越发弄得乱糟糟的。倒叫你见笑了。” “嗐,这是喜事,便是笑还笑不过来呢,又怎么说是见笑呢。”平阳长公主回了一句,看着宫内正忙活着的宫俾太监们,笑着问道:“怎么不见太子和青鸟?父亲这几个月住在山上,太子和青鸟都陪着,我瞧着他们都惯了。如今骤然回宫,一时瞧不见,还怪想的。” 魏皇后便笑道:“都去显德殿了。陛下要考校太子和青鸟的学问。想知道几个月不在宫中,他们的功课有没有落下。” 平阳长公主闻听此言,便嘻嘻笑道:“既如此,可有他们受得了。太上皇喜欢孙子活泼好动,衍儿也不是个爱进学的。又这么一老一小带着,那功课要是落不下,才是稀奇事儿。” 魏皇后忍俊不禁,勾了勾嘴角。便说道:“衍儿过了年也十五岁了。民间百姓家的孩子,十五岁且有谈婚论嫁,生儿育女的。不知你又是怎么打算的?” 平阳长公主一听这话,便皱眉说道:“别提了。前几日倒是同衍儿说了一嘴,结果这孩子听了这话,就跟听到什么噩耗似的,一个不许两个不让的。只说什么自己还小,不叫我们摧残幼苗。我跟他父亲被闹得没法儿,只能随他去了。不过咱们大褚的好男儿本就成婚晚,所以二十弱冠,三十而立,朝中好些俊才贤臣都是及冠之后才论的亲事。若同他们相比,衍儿是早了些。” 魏皇后闻听此言,不觉也想到过了年便有二十四岁的侄子娘家侄子魏子期,也忍不住叹息道:“可不是么。若说衍儿还不必着急,我们家的子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过了年就二十四了,寻常人家像他这么大岁数的,连儿子都能满地跑了。他还连个影儿都没。真是愁死人了。” 平阳长公主也想到了自家夫君那个婚事缘浅的徒弟,不觉皱眉道:“怎么镇国公府上没给张罗么,要说子期今年都二十四了,也该张罗一门亲事了。” 魏皇后颇为头疼的道:“谁说不是呢。可是子期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早先倒是论了两门亲,可两个未婚妻在订下日子先后都遭横祸。到上清观请缥缈真人给卜算一番,又说子期命犯天煞,夫妻缘浅。如今外头都怕他是克妻的命。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女儿不敢嫁进来,略差一点的别说镇国公夫妇了,就连他自己都看不上。” 至于那些卖女求荣,想要借此姻亲攀附镇国公府的,勿说旁人,连魏皇后都不同意。 平阳长公主由此推人,不以为然的说道:“听他们瞎掰。当初还说我命硬克夫,注定伶仃一世呢。现如今我夫全子孝,还不是过的很好。可见人定胜天,这话是没错的。不过夫妻缘分这种事儿,也得顺其自然,也不能强求。” 魏皇后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不过即便不赞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暗自沉吟半日,魏皇后回过神来,又问道:“对了,怎么不见衍儿,难道是没跟你进宫么?” “一进宫门,就被陛下身边的人叫去显德殿了。好些是有什么事儿要问他,我也没细问。”平阳长公主随口应了一句,眼见魏皇后怀中的小皇子醒了过来,正睁着眼睛吐泡泡,不觉稀罕的倾身上前,开口逗弄起来。 而另一厢,显德殿内,永安帝面对从幽州归来的魏子期,却是大发雷霆。底下方玄懿、许晦、韦臻、魏无忌、魏子期乃至薛绩父子皆端然跪坐,屏气凝神、 只听永安帝龙颜大怒的发了好一阵子无名,仍冲着魏子期道:“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幽州境内闹出了那么多条人命,颜钧集却说他以此大败突厥,朕究竟该听谁的?” 魏子期闻听圣垂,只得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却说当日为魏子期接了陛下谕旨后,即刻收整行李赶赴幽州。 一路风餐露宿且不必细说,刚刚进了幽州地界儿,便打听得黑市内贩卖烈酒的消息。盖因这类事故总是瞒上不瞒下,又有魏子期早先在幽州当过一段时日的巡城将军,有些不明不白不三不四的窝点儿他也听到。 这番进了幽州后,魏子期便没急着入幽州大营寻颜钧集问话,而是现在这些黑市的窝点哨探了一番情况后,再做打算。 却没想到幽州的情况比永安帝君臣想的还要复杂。 昔日颜钧集舍不得贩卖烈酒的丰厚利润,又不好违背朝廷律令,遂改用酒精勾兑假酒贩卖到草原上。其后见烈酒供不应求,当地豪强富户竞相追捧,颜钧集又忍不住放出假酒卖与众人。 结果不上三四个月,便有好杯中物的市井闲汉因酗酒发了病症,或猝死或瘫痪在床榻者,皆有之。民间一时为之怆然,早有百姓愤然上告,然颜钧集掌管幽州兵马,在幽州境内势力庞杂繁复,这些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他。 于是颜钧集为了遮掩此事,或出钱帛收买那些闲汉的家人,或威逼当地官府不得多管闲事,竟也解决了七七八八。 少有一两个顽固不化的百姓,也都在上告的路上遭遇了盗匪劫道,有些是损失了一些钱帛,有些则是真的人才两失。那些百姓暗暗猜测这伙劫匪必定是颜钧集派来灭口的,不过众人皆没有确凿证据,也不能如何。 毕竟大褚连年征战,天下初定又遭遇天灾*不断。各州府有些过不下去的闲汉强人占山为王也是寻常事。谁也不能肯定那些死了的百姓究竟是死于颜钧集之手,还是真的死在劫、匪的手中。 只是经过颜钧集这么强制的打压过后,幽州纵有百姓对此不忿,却也不敢再行上告,免得牵连家人,遭遇杀身之祸。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颜钧集这厢刚刚解决了“闹事”的百姓,草原上最早购买烈酒的突厥部落又出了事儿。 须知草原部落的汉子们向来喜欢大块儿喝酒大口吃肉,兼且草原的气候比之中原的温婉宜人多有不同,腊月寒冬的气候竟是比中原要冷冽更多,因而突厥人更喜欢吃烈酒取暖。 乍开始突厥人购回的尽是颜钧集麾下用粮食酿造的烈酒,这些烈酒醇香棉厚,皆是粮□□华,用薛衍的话讲,每日浅酌适量皆对人有益处。就算喝多了,除大醉一番外,也无甚害处。 岂料后头朝廷颁布了禁酒令,颜钧集一则不敢违背朝廷律令,二则也是觉得酒精勾兑的烈酒比之粮食酿造的烈酒成本更低。虽然其香醇口感较之粮食酒更稍逊色些,可是蒙骗草原部落上的人是掺多了水的缘故,那些草原人也都信了。 有掺了水的烈酒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又见颜钧集后头贩卖的烈酒价格上也较之从前便宜了许多,这些突厥人也就不以为然了, 岂料这一回的不以为然却出了大事。那些部落中的勇士在吃过了颜钧集的新酒后,时常便有四肢不协,酸软无力,甚至上不得马,拉不得弓、握不住刀的情况。 最开始这些人只以为是酒喝多了的缘故。可是后来便有人瘫痪在床甚至因此猝死的。再加上幽州当地的百姓也出现了这等症状,又有颜钧集那样一番举动,草原人就是再蠢,也知道这回的酒水里面有猫腻了。 该不会是下了毒罢? 单细胞的草原人在盛怒之下,自然决定以武力解决问题。只是颜钧集在幽州戍守多年,每年突厥进犯的场面早就见得习惯了。 况且颜钧集在贩卖草原人假酒的时候就早有防备,如今见草原人果然来犯。颜钧集以逸待劳,集结大军将进犯之人打的落花流水。 魏子期寻到幽州大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颜钧集率军凯旋,意气风发的一幕。 得知魏子期的来意后,颜钧集十分不以为然。令魏子期没有想到的是,颜钧集对于偷卖假酒的事情供认不讳,甚至言之凿凿的道:“朝廷颁布了禁酒令,我知道。是因为山东河北等地遭遇霜灾旱灾,百姓青黄不接,所以陛下才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我身为臣子,自当谨遵。可是我用酒精勾兑的酒水却不是粮食酿造的,应该没有违反朝廷的律例罢?” “可是这些假酒已经出了人命了!”魏子期皱眉,“颜将军此番辩言,着实有强词夺理之嫌。” “切!”颜钧集闻言嗤笑,“我又没拿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逼着他们买酒喝。是他们自己乐意,喝死了也与我无干。况且我已此酒贩卖到突厥,那些突厥将士喝了我的酒,皆手不能提,马不能骑,这回来犯大褚,我又是一场大胜。认真算起来,还是这假酒立功了呢。” 颜钧集看着魏子期紧皱眉头颇不赞同的神情,笑眯眯说道:“兵书有言,慈不掌兵。我这番举措也是虚虚实实,牺牲了几个市井闲汉,换来突厥人如此惨败,可算是划算至极。就算是陛下跟前儿,我也敢这么说!” 面对魏子期的质问,颜钧集倒是理直气壮的很。 三观不同的人永远无法就一件事情掰扯明白。于是魏子期不再纠缠贩卖假酒究竟是对是错的问题,转口问道:“敢问颜将军,如今幽州传言的,那些上告的百姓遭遇劫匪人财两失之事,究竟又是为何?” “死了就死了呗。难道他们去长安告我的御状,我还得派亲兵护送他们过去不成?”颜钧集说到这些,底气越发足的说道:“我身为河北道行军总管,掌管幽州五万兵马,每天日理万机,对外要盯着突厥军队有无异动,对内幽州大营这么多事儿都得我亲自处理。难道其他州县的官道上出了几个小毛贼,我还要去理会不成?他们又没死在我的幽州地界儿,这事儿就算是言官御史要弹劾,也找不着我的过错!” 魏子期是奉旨查访,颜钧集亦是有备而来。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末了魏子期只能暂在幽州大营内住下。颜钧集也是扫榻相迎,十分热情。 稍后魏子期先去拜访了许攸和孟功亮,又至随军郎中的营帐中拜访了孙仲禾、孙伯谷两兄弟。众人皆对幽州假酒泛滥之事颇有所耳闻,甚至在魏子期未至幽州之前,孙伯谷两兄弟和许攸也掌握了一丝颜钧集制造假酒的蛛丝马迹。 魏子期因此按图索骥,或者也有颜钧集根本不想再遮掩的关系,此事不过月余便水落石出。只除众人最终都没找到民间传言的颜钧集□□的证据外,余者皆与流言相符。 这一厢,查访明白的魏子期正要些奏折送回长安。另一厢,大败突厥的颜钧集也兴致勃勃的上表请功,甚至在表中明言“假酒”之功,两封奏折快马加鞭,几乎是同时抵达长安。双方各执一词,皆言之凿凿,闹得永安帝都不知道是该表彰颜钧集的好,还是该惩治他的好! 永安帝与诸位君臣煞是头疼,只好下令叫魏子期和颜钧集即刻回长安,当面奏明此事。 幽州诸事且毕,又有皇命催促,魏子期立即收整行李回长安。颜钧集身为河北道行军总管,位高权重牵一发而动全身,仍有诸事需要交代,所以倒比魏子期晚了两日启程。 于是今日薛衍入显德殿时,便看到了永安帝将全部火气撒到魏子期身上的这一幕。 看着永安帝盛怒之下,诸位臣工皆低头装鹌鹑的模样,薛衍恍恍惚惚间突然想到—— 这颜钧集颜将军乃是自幼跟在永安帝身旁的心腹之臣,且对永安帝的脾性心性颇为熟悉。他该不会是知道回京以后,永安帝必定要发这么大的邪火儿,才特地找了借口延迟入京的罢? 要不然怎么会不早不晚,偏偏比魏子期迟了两日的工夫进京面圣呢? ☆、第四十九章 薛衍心中寻思了一回,笑向永安帝道:“别说是御前打官司了,就是民间百姓遇见纠纷,尚且各执一词。颜将军贵为河北道行军总管,掌管幽州大营五万兵马,麾下能人无数。且颜将军不论心机城府又是极老练的,否则陛下又如何肯信任重用?” 永安帝闻听薛衍的话,登时看了过来,皱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微臣的意思是过两日颜将军便回京了,陛下有什么话,直接问颜将军便是。您现在逼问魏将军,魏将军又不是颜将军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他是怎么想的?也许正如颜将军所言,他贩卖假酒,不过是为了迷惑突厥人,以期瓦解突厥大军的势力也未可知。”薛衍笑眯眯说道。 “就算如此,颜将军的举止也失了光明磊落,反倒叫周边藩夷对我大褚起了戒备之心。污了我大褚泱泱天国之威范,着实因小失大,得不偿失。”韦臻皱眉说道。“君子立身以正,朝廷立世更该如此,否则又怎能让百姓心腹,四野臣服?以微臣之见,贩卖假酒一事已不再是与民争利,草菅人命之小事,而是关乎我朝与突厥相安与否的大事,颜将军作为罪魁祸首,务必要严惩才是。否则长此以往,我大褚在周边诸国间,再无信誉可言。” 永安帝向来对韦臻的谏言颇为重视。闻听这一席话,不觉皱起眉来。 镇国公魏无忌窥着永安帝的神色,了然开口道:“颜将军不顾百姓生死,贩卖假酒,固然是错。可是他率领幽州大军大败突厥来犯,且又缴获战俘兵马军备无数,这也是大功劳。是攻,就要赏,否则恐怕伤了戍边将士们的心。” “赏功罚过,本无可厚非。可是归根结底,突厥大军之所以会进犯我朝边境,皆因颜钧集贩卖假酒之故。倘若因此赏了他,届时各边塞将领竞相效仿,我大褚又成什么了?举国之力的假酒贩子?”韦臻挥舞着手中笏板,很是痛心疾首的道。“陛下,当断不断,我大褚国威尽丧啊!” 永安帝默然不语,又看向中书令方玄懿和户部尚书许晦。后两者原是永安帝潜邸旧臣,同镇国公魏无忌一般,甚至永安帝重情重义的品性。不过正如韦臻所言,兹事体大,此事处理稍有不慎,恐怕会连累的朝廷名声有所损害,这却是诸位臣工都不想看到的。 永安帝心中徘徊不定,最终诸位臣工也没商量出个子丑演卯来。只得等颜钧集回京续职时,听过他的亲口辩言后,再做定论。 岂料两日后,颜钧集进京时,却不是轻车简从,只身回京。而是带来了一队亲兵,护送着百十来匹从战场上缴获来的上等战马。 那些战马个个膘肥体壮,神骏异常,比之汉时所传的汗血宝马也不差什么。看的永安帝等久经战场之人心里爱的什么似的。那颜钧集倒也乖觉,见到永安帝后,先是显摆了这么百匹战马,又忠心耿耿的说了好些谄媚献上却不漏痕迹的话,龙屁拍的永安帝十分熨帖尽兴,末了又哭诉道:“微臣举止莽撞,自知有罪。可是微臣看不得陛下受委屈。自陛下登基以来,突厥可汗欺辱我朝朝廷不稳,陛下刚刚登基不久,便率领兵马进犯我大褚边境,虽有鲁国公于泾阳大破突厥,可突厥大军兵临渭水,最终却逼迫陛下与其签订白马之盟,我大褚泱泱□□,连年灾害,百姓青黄不接。朝廷却要年年拿出重金重宝,赠与这些蛮夷以求边塞安稳。这都是我们这些带兵打仗的将领没有尽到职责的缘故。所以微臣才左了心性,用酒精勾兑假酒贩卖给突厥人,想着他们酗酒喝坏了身体,便再也不能进犯我大褚边境了。” “……陛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还请陛下责罚,万万不要因为我一人之故,连累的朝廷名声受损。” 倘若颜钧集不说这一番话,永安帝考虑到朝野的影响,恐怕真的要惩治一番。可是颜钧集这么哭诉一回,却叫永安帝想到自晋阳起兵后,颜钧集便投入帐下,多年来鞍前马后,从无怨言。更兼战功赫赫,敬忠职守,更是忠心耿耿,从无贰心。 永安帝长叹一声,只觉得颇为头疼。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暂且退下罢。该怎么处置你,朕要和朝廷诸位臣工好生商议一番……你说你好好儿的在幽州戍守边塞,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 颜钧集听到永安帝这一番话,心下不觉窃喜。盖因永安帝若真的想惩治他,恐怕朝中早已有了决议。如今永安帝这般犹豫,怕是不想认真处置他,却又碍于朝廷声誉,朝野非议罢? 颜钧集心思回转间,恭恭敬敬的朝永安帝躬身拜别,退出立政殿。彻身出来时,恰好在宫道上看到了入宫复职的薛衍。 颜钧集笑眯眯上前,冲着薛衍拱手道:“多日不见,薛世子一向可好?” “颜将军好。”薛衍以一揖笑道:“年余不见,颜将军神采奕奕,愈发威风了。” “承薛世子吉言,我也觉着自己有贵人相助,今后更会平步青云。”颜钧集看着薛衍,意味深长的道:“某职责所在,不常入京。难免会有一些奸佞小人在陛下跟前儿垢谇谣诼,百般诋毁。不过……所幸陛下圣明,必定能分得清谁是忠心耿耿的贤臣,谁又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 薛衍淡然浅笑,云淡风轻的道:“颜将军说的很是。这世间有忠心耿耿的贤臣,便有为了一己之私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就算有人自诩聪明,混淆视听。真便是真,假便是假,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我们静等着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罢。” 颜钧集舔了舔舌头,笑眯眯说道:“没想到一年不见,薛世子的文采倒是更好了。” “陛下有意叫我入国子监读书,学习圣人之言。想必到那时候,我这文采会更好。”薛衍说了一句,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陛下还等着我去复职,暂且不跟颜将军闲聊了。改日有暇,我请颜将军喝酒。” “好哇,我最喜欢薛世子的酒了。倘若饮宴之时没有薛世子的酒,我恐怕会觉得没有滋味呢。”颜钧集说着,侧身笑道:“不耽误薛世子了,您先请罢。” 薛衍亦侧身让道,开口说道:“颜将军乃是朝廷一品将军,微臣不过区区六品的千牛卫士,岂敢叫将军为我让道。还是将军先请罢。” “……几日不见,薛世子也愈发懂礼了。”颜将军勾了勾嘴角,拱手笑道:“罢了,那我就先走罢。” 薛衍低头笑应,站在原地,待颜钧集走过,方才转身离开。 至显德殿时,永安帝正愁眉紧锁,暗自沉吟该怎么举措,才能把颜钧集抽出这趟浑水。闻听小黄门通传薛衍觐见,不觉搁下心中烦难,宣传薛衍入殿。 薛衍脱靴入殿,拜见过永安帝后,方提正事—— 询问的且是陛下与太上皇何时迁宫别居之事。“如今已到年下了,太上皇的意思,是在年底前搬过去最好。这样陛下能即刻搬进太极宫,永安三年元月初一的大朝会,便可由陛下在太极宫主持。也意味着新年新气象。只是这么一来,距离年下也就只有不到二十天了。我去问过钦天监,钦天监又说近二十来天都没什么好日子。” 永安帝闻言,不觉皱眉说道:“圣人常言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大褚皇室自有天道庇佑,又何必在乎什么黄道黑道……既然是太上皇的意思,那便般罢。” 说着,又想到一事,便问道:“对了,兴庆宫那边可是全都妥当了?” 薛衍便道:“全都妥当了。” 永安帝点了点头,又询问了一些兴庆宫修饰摆件儿等琐碎事宜,因笑道:“太上皇年高体迈,不爱走动了。修缮兴庆宫,也是为了给太上皇一个安心养静之所。所以这兴庆宫里头的一应事务,要贴合太上皇的心意才好。” 如此,他才能安安心心的搬到太极宫去住。 薛衍听永安帝此番话,附和了一回,又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说道:“这是东西两市玻璃铺子一年的收益。衍儿已经拓印了几份,分别送往各府中了。这是陛下的。随后还有今年一年的红利,也都送进宫中了。” 好久没听到这个消息,永安帝差点儿都把这事儿给忘了。见薛衍拿来账册,他便示意一旁伺候的太监接过来,放在桌案上。且不细看,仍笑着问薛衍道:“这一年的收益大概不少罢?” 薛衍说了个数字,旋即又说了个数字,仍笑回:“这是陛下能分到的。” 永安帝闻言,不觉一惊,脱口说道:“怎地这么多?” “不算庄子上给宫中各宫各苑换玻璃的数目,只说这玻璃铺子和另外几个铺子在东西两市开张以来,京中各官宦人家竞相追捧,皆以此替换了窗纸。那些玻璃摆件儿也很是炙手可热。之后消息传到各州府,母亲又趁便将这些分号也开到了各州府。再加上京中很有些胡商对此颇为稀罕,也都买了不少回国贩卖,这么一来一往,都更多了。这还只是今年忙于在各地建分号,客源不怎么稳定的缘故。待明年恐怕收益会更增添几倍才是。” 不过过了这两年后,市场日趋饱和,这收益也就随之稳定下来了。 永安帝将御案上的账册翻了几页,暗暗咋舌道:“只不过是几间铺子罢了,没想到这收益竟如此丰厚,且快比得上朝廷赋税的一半儿了。” “那是因为今年年景不好,朝廷为了宽济百姓,蠲免了很多州县赋税的缘故。等到明年年景好了,这点银钱也就不算什么了。”薛衍笑眯眯回道。 君臣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直至午膳时分,永安帝带着薛衍又至太极殿陪太上皇吃过午膳,这才放了薛衍出宫。 五日之后,几永安二年腊月初十,宫中诸事妥协,永安帝与魏皇后亲自主持太上皇迁宫之事。 是日,退位之后在永安帝幽居两年多的太上皇将迁宫至兴庆宫。 长安城内,自太极宫承天门至兴庆宫九仙门这一路的官道上皆已戒严。各坊门紧闭,唯有戍卫长安城的御林军在官道两旁持着兵戈静静侍立,冬日暖阳高悬在空中,散发出惨淡的光芒。反射在御林军身上的明光铠和刀戈锋芒上,越显出杀气凛然之色。 宽敞寂静的官道上,一队队的宫俾太监或捧或抬,将太极宫内太上皇常用之物搬至兴庆宫。长长的队伍比肩继踵,这边已进了兴庆宫,那边还未出太极宫,如此周折反复,欲添忙碌。 这一日的搬家整整持续了六个多时辰,自天明五鼓至夜间宵禁之后,仍未断绝。住在永兴、安庆与大宁坊的百姓们听着坊外官道上车马喧阗之声,夜间感受着外头烛火通明,恍如白昼的景象,深刻的感觉到朝廷的天,又一次变了。 不过这次是变的愈发明朗了。 自今日起,朝野上下,再也无人敢质疑永安帝的帝位是杀兄轼弟,逼父让位而来。 而在太上皇搬离太极宫后,登基三年的永安帝,终于在太上皇的亲自督办下,于太上皇迁宫兴庆宫的十二日后,也就是大褚二年腊月二十三这日,名正言顺的迁入了太极宫。 这一日的搬迁,亦在大褚的历史上,添下了浓重的一笔。它意味着显德朝在朝廷中的影响终于消散殆尽,励精图治的永安朝,浓妆摩擦,再无羁绊的登上朝堂。 迁宫之后便是年下,朝廷开始封笔。因有两代帝王迁宫别居的大事在先,颜钧集回京叙职却无结果的小事,也就无人在意了。 转眼便是腊月三十,因这一年太上皇刚刚搬进兴庆宫,兼又深知民间乔迁尚有亲朋好友登门道喜,太上皇年纪越老,越发喜欢热闹喧阗。便同太上皇商议道:“既然元月初一的大朝会要在太极宫操办。今年除夕的家宴,便在兴庆宫罢。也是贺我乔迁,搬至新居的意思。都是自家人,坐下来热闹一晚上,也就是了。” 永安帝正感念太上皇别居迁宫之恩,闻听太上皇这点小要求,岂有不允的。不但立刻答应下来,亦且连除夕这日的皇宫赐宴都放在兴庆宫了。美其名曰:“父亲既喜欢热闹,便叫满朝文武也都热闹一回罢。” 却不知永安帝此举,一则是哄太上皇高兴,毕竟太上皇乍然从太极宫迁出来,亦是交出权柄的意思。倘若只身幽居兴庆宫,恐怕会生寥落凄清之意。二则也是显摆显摆自己的仁孝贴心。 要知道为了修缮兴庆宫,让太上皇住的满意。永安帝不但花光了自己的内库银钱,甚至从国库中拨出几十万贯,又有卫国公府无偿献上的玻璃青砖琉璃瓦等物,再加上太上皇自己也出了一部分梯己,最终才建成了这么一座兴庆宫。 虽然未必比得上洛阳行宫之骄奢堂皇,但是精巧别致,舒适安逸之处,也是太极宫等宫室皆比不上的。 叫这些朝臣们趁着除夕夜宴的工夫瞧一瞧兴庆宫,他们就知道自己绝对没有怠慢太上皇的意思了。 永安帝纵然心理素质强悍,可杀兄轼弟夺取帝位而不在乎请示如何毁誉,可若是情况允许的话,他也想要个好名声。 而叫太上皇亲口承认他的仁孝之举,便是再好不过的。 这么想来,倒是与太上皇想要热闹一番的心境不谋而合。于是父子两个当即计议已定,除夕皇宫赐宴,便摆在兴庆宫了。 届时不但有贺太上皇乔迁之喜,更有太上皇弹奏琵琶,永安帝亲舞擎王破阵之曲。 以此来表达天家父子无嫌隙,骨肉血亲其乐融融。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永安帝不但无耻的下旨叫太子和一众儿子跟着演练此舞,更是将与此毫不相干的薛衍也绑了进来。 并且言之凿凿的说道:“父亲最喜欢你,待你比之太子、青鸟这些亲孙子也不差什么。圣人不是说彩衣娱亲为孝。既如此,你这也是为太上皇尽孝。既是尽孝,你为何要推三阻四,难道你对太上皇不是真心孝顺吗?” 薛衍看着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永安帝,只能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应对。 ☆、第五十章 作为大褚皇朝以军功起家的皇亲国戚,薛衍耳目濡染,自然是会跳擎王破阵乐这支曲子的。太子和卫王更不必说,所以到了除夕夜宴这这一日,永安帝果然领着一众子侄在堂前执戈握盾,太上皇也十分兴头的横抱琵琶,弹了一曲《擎王破阵乐》。 不过场中舞蹈者,除了永安帝这个经年打仗,且运动细胞颇为和谐的原创外,余者跳的皆是松松垮垮,比不上去岁年夜宴时,真正历经沙场的将士们跳的有气势。 但永安帝这番想要的,也并非是兵者肃杀的气势。又有一干臣子度陛下心意,在旁不断称颂天家和睦之情,众文臣武将眼见着上首的陛下和太上皇笑的合不拢嘴的模样,心下了然。 酒过三巡,太上皇手持酒樽,突地便向左仆射裴籍笑道:“裴三,依你所见,我这兴庆宫如何?” 除夕赐宴之前,诸位臣工已至太上皇新搬迁的兴庆宫。在两代帝王的带领下,穿林度水,阅鸟观花,将这座太上皇养老的宫室略略游了大半。饶是众位臣工曾见过前朝豪奢之景,却仍旧觉得这兴庆宫在薛家世子的主持修缮下,仍有惊人骇目之处。尤其是通了地龙的后花园内虽是寒冬却始终温暖如春,百花绽放的春景,以及园内一座白玉玻璃亭和宫室后头的人造温泉,更是让人啧啧称叹,以为巧夺天工。 裴籍闻听太上皇垂问,当即撂下筷箸,笑眯眯回道:“自然是巧夺天工,别说是太极宫比之不及,恐怕连历史上文人墨客竭力称颂的阿房宫,都要逊色了。太上皇好福气,可在兴庆宫安享晚年,可见陛下对太上皇孝顺备至。薛世子也是极为用心的。” 不过裴籍口内这么说,心下却是不以为然的。太极宫纵然比不过兴庆宫奢侈舒适,但却是帝王所在之宫室。意义当然不一样。何况永安帝使计策诱哄太上皇迁居别宫,修缮一座比太极宫更安逸堂皇百倍千倍的宫室给太上皇养老,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否则他又该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呢。倒是薛世子……小小年纪,手段很不一般啊! 裴籍饱含深意的看了薛衍一眼。 大褚建国十余载,自永安帝登基后,不是霜灾就是旱涝,在有心人看来,这自然是上天不认可永安帝杀兄轼弟,撺掇皇位,所以降下天罚的缘故。 因此饶是永安帝自登基后勤政爱民,削减赋税,但朝野之中仍有许多人暗中存有非议,以为永安帝不是天命所归。再加上太上皇退位让贤之后,迟迟没有迁居太极宫,朝中显德老臣一脉自然以太上皇马首是瞻,所以永安帝这个皇帝当得就越发尴尬。 原因无他,只因朝中想要看他笑话的人太多了。 比如这次永安帝“诱使”太上皇迁居别宫,这些显德老臣明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却在暗搓搓的使绊子。其行为具体表现在永安帝想要动用国库为太上皇修缮兴庆宫的时候,这些老臣不是说户部缺银,就是说兵部缺粮,以致永安帝最后只拨了不到三十万贯钱用于修缮宫室。 在众老臣看来,永安帝想把太上皇迁出太极宫,所以用这么个烂借口。可是不提太极宫地势低洼这一缺点,当初前朝建造宫室的时候,动用的银钱可不止几百万贯之数。 如今永安帝只用区区三十万贯,就想修缮出一座比太极宫强百倍的宫室,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就算永安帝用了长于修缮之道的薛家世子为监管大匠,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钱不够,薛衍心中再有丘壑,也是不能的。 却没想到薛衍接受了修缮兴庆宫的重任后,果然只用这几十万贯前修缮出了一座处处精巧别致,甚至惊人骇目的舒适宫室。这让那些在暗中等着看笑话的显德老臣实在难以相信。 闻听裴籍之赞,薛衍拱手笑道:“裴相过誉,微臣不过是仰仗陛下全力支持罢了。要不是有陛下百忙之中,事必垂询,兴庆宫的修缮工程也不会这么快告竣。还是陛下担忧长安冬日阴冷潮湿,生怕太上皇年迈不能支撑的缘故。” 裴籍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道:“陛下在这件事上,自然是极为用心的。” 上首的太上皇突然说道:“我如今年事已高,又因当年征战四方身子受了许多暗疾,每到冬日森寒或者阴雨连绵的时节,就会觉得浑身酸痛,实在难耐。本来还想着今年冬天又不好过了,岂料自从搬到这兴庆宫后,整日地上都是暖暖的,烘的我这身子也是暖暖的,精神也足了。每日里只想着含饴弄孙,倒也不爱管别的了。” 说罢,看了裴籍一眼,笑眯眯说道:“我记得裴三你好像比我还年长两岁,如今也觉得精神不济了罢?” 裴籍闻听太上皇之言,心里不觉咯噔一下,沉吟片刻,笑眯眯说道:“老臣年岁是不小了。不过因为老臣一向是文臣的缘故,倒是不比太上皇年轻时四处征战,身体上留了暗伤。如今倒觉精神还好。” 太上皇听着裴籍的搪塞之词,也不以为意。好似若无其事的笑道:“那也不中用了。这人呐,一上了岁数,不服老不行。这精力眼神儿,都比不上年轻人了。所以该服老的时候且服老的好,免得叫他们小一辈的看笑话。” 裴籍闻言,讪讪的笑了笑,陪着太上皇的举动,遥敬了一杯酒水。 因为太上皇那一番话,其后的饮宴上,裴籍的动静便小了许多。连带着显德老臣一脉都不怎么说话,只沉着一张脸,闷闷喝酒若有所思。 永安帝见状,倒是颇为感念太上皇这一番话。也知道太上皇是打心眼儿里没了与他争锋的意思。投桃报李之心下,倒是频频说笑哄太上皇开心。 永安帝没登基前,本就是个性情活跃,语出惊人的。如今又是刻意讨好太上皇,更是妙语连珠,笑言不绝。引得诸位臣工都掌不住笑了好几回。 众人刻意粉饰太平之下,因太上皇的言辞导致的略有些沉闷的宫宴再次热闹起来。 这一年的除夕夜宴一直引到三更时分,太上皇面现疲色后,才算尽兴而散。 次日便是大年初一,众君臣且在太极宫领过宫宴。这一日自然是永安帝的主场,继位三年后终于名正言顺的搬入太极宫的永安帝是如何的意气风发,自然不必细说。就连擎王府的潜邸旧臣一脉也都觥筹交错,十分尽兴。这样浓烈的气氛下,显德老臣们的略显沉默也就无人在意了。 太极宫领宴之后,左仆射裴籍便至兴庆宫拜见太上皇。其后两个老君臣在宫内说了什么,皆无人知晓。只知道裴籍从兴庆宫出来的时候,神色颇为落寞,站在兴庆宫的宫门前驻足凝望着太极宫的方向,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才长吁短叹的离开。 之后便上书永安帝,以自己年迈事高,精神不济为由,乞骨请辞。 因这日仍是大年初二,正月未过。何况历来老臣请辞——尤其是当朝宰相请辞的时候,君王就算心有允意,为了照顾老臣的面子,也会拒而不受,直至老臣三乞骸骨之后,才会依依不舍的应允。 永安帝因着陈年裴籍辅佐太子的旧事,以及登基后两脉朝臣在朝堂上的争锋,对裴籍这人向来观感不好。早些时候也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立刻抓了裴籍的把柄将人逐出朝堂。可如今他深受太上皇之让宫隆恩,又见裴籍如此识时务,也就不欲太过为难他,给他难堪,而是照着旧例再三挽留。 那裴籍既然被太上皇劝说着上了告老折子,且算是心下定了主意。见到永安帝的客气挽留后,仍旧再二再三的上了折子,君臣之间一直折腾到腊月二十九这日,永安帝眼见推辞不过,才正式准了裴籍的告老折子。 不过同寻常官宦告老后立即还乡不同,裴籍虽是告老,却并未返乡,仍旧在长安住着。每日闲来无事,或在家含饴弄孙,或至兴庆宫给太上皇请安,陪着太上皇钓鱼围棋泡汤泉,时日长了,有时也会遇见比往日请安倒勤了许多的永安帝和魏皇后。 裴籍在朝时,曾经奉太上皇之命,主修《大褚显德律》,因而在律令一事上颇为擅长。永安帝继位后,因考虑到时移世易,遂命臣下修《永安律》。 有时两人在兴庆宫见到了,未避免尴尬,也会闲聊几句。永安帝自从太上皇迁居兴庆宫后,更喜欢把朝堂上的种种举措拿到太上皇跟前儿说,有时遇见了难题,父子两人商讨不绝,太上皇便会惯性的询问裴籍,裴籍只回应三言两语,却是言简意赅。直叫永安帝背地里同心腹臣子们赞叹“果然是老奸巨猾”。甚至在朝堂上,偶尔议事存疑之时,也会刻意听一听显德老臣们的看法。 毕竟永安帝重用的潜邸旧臣们虽有一颗忠君报国之心,可有些时候,资历太浅,经历过的事便不多。一些沉疴陋习看在眼中,虽有除弊之心,却不知该从何下手。而那些老臣中虽有尸位素餐,浑水摸鱼者,但因见识得多,经历的多,对此习以为常。更明白该如何和光同尘,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因而永安帝虽不期望这些老臣能有除弊进取之心,但偶尔垂问一二,取为参考之意,也称得上是广纳谏言。 时日一长,永安帝同这些显德老臣的关系倒是越发融洽了。而诸多老臣一脉的官员眼见永安帝并非执意针对显德旧臣而提拔潜邸心腹,也渐渐把心中的排斥犹疑暂且放下,甚至为了博取永安帝的信任与重用,一发兢兢业业,克忠职守。 两脉朝臣的敌对态度因此而缓和不少。朝廷上君臣励精图治,地方上官员刻意阳奉阴违,拖沓办事的情况也日益减少。朝廷办事的效率越来越高,永安帝只觉着自转过年来,他倒没怎么作为,朝中不但吏治清明了,而且宫中旨意每到地方,上令下达的情况也越发顺遂了。心中也不觉感叹,这才叫帝王权威,金口玉言。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目今且说永安三年正月初九,位于大褚北部的契丹一族派遣使者团来朝谒见。既是外族来朝,永安帝少不得在太极宫设宴款待一回。 彼时钟罄鼓乐,歌舞升平,君臣相得,推杯换盏,那一番盛世皇朝,风流气象自不必细说。 及至宫廷舞姬乐娘丝竹声声,衣袂翩跹之时,那些自部落中来的契丹使者各个勾直了眼睛,呆若木鸡处,连杯中酒水撒了都不知道。 诸位臣工看在眼中,少不得暗暗取笑。亦是欣慰我大褚盛世堂皇之景象。 少时那契丹渠帅回过神来,不觉尴尬的捧杯向永安帝笑道:“早听闻□□气象,与别处不同。我们之前从未见过,一时出丑,叫陛下见笑了。” 永安帝闻言朗笑不觉,自是好一番宽慰之辞。 然契丹使者仍旧有些讪讪, 薛衍亦位列朝班,眼见契丹渠帅如此,不觉心下一动。开口笑道:“我听闻回纥有一种瓜,其表同我朝之冬瓜差不多大小,然更为浑圆,且内瓤鲜红如血,或黄灿如晶,尝起来更是犹如甘露洒心,醍醐灌顶。不知渠帅可知否?” 契丹渠帅见问,不免回说道:“似乎是有这么一种瓜。不过回纥人宝贝得很。不过未曾亲眼见过。” 薛衍勾了勾嘴角,反正后世史书中最早见到西瓜的记载便是五代胡峤的《献虏记》,其书说西瓜乃“契丹破回纥而得瓜种”。所以薛衍如今询问契丹渠帅,亦有此意。 “某生性惫懒,最喜口腹之欲。因此每每闻得各处有好的吃食,便喜欢刨根问底,渠帅见笑了。” 永安帝笑眯眯的看了眼薛衍,同契丹渠帅说道:“这是卫国公府世子薛衍,平日里最是贪图享受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唯有的一点博学强记,也都留心在这吃食上了。” 契丹渠帅闻听永安帝所言,不觉惊道:“敢问这位薛世子,可是战神薛将军同平阳长公主所出?” 永安帝笑应,“正是皇妹和卫国公的独子。” 契丹渠帅回头细细打量了薛衍一番,拱手笑道:“某生平最佩服的便是薛将军与长公主,今日有幸得见薛世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薛衍闻言,亦是莞尔。笑着道谢不必细说。 契丹渠帅又道:“薛世子既是喜欢吃食,待某与众使者还朝去后,必定从回纥讨得那瓜种来,献给薛世子。” 薛衍闻言,自然又一番道谢。却不知这么一番闲话之后,那契丹渠帅回国之后,果然派遣使者至回纥讨要西瓜瓜种,最终不得,两国甚至因此生了嫌隙,其后种种摩擦,发展到最后更是兵戎相见,最终是契丹大破回纥而还。那契丹渠帅最终也完成许诺,派遣使者将从回纥得来的瓜种不远千里送至长安。 薛衍得知此事前后因果,不免瞠目结舌,喃喃自语,还好此时人并不知后世之典,否则对于两国之争,不免又要评价一句“此乃一瓜种引发的血案”。 不过此皆后话,此时更不必多说。 且说契丹使团进京谒见,此乃我大褚威仪远播天下之故。又有永安帝登基三载,方入太极宫,朝堂齐谙,四野臣服,可见是大褚皇室祥和德瑞之威。 故永安帝决议,在正月十六这日晋谒太庙,祭天告祖。 圣意外露之时,满朝上下旋而尽知。有人不以为然,亦有人暗自激动不迭,其中尤以潜邸一脉的旧臣最把这事当做第一要紧的事张罗安排。 薛衍身为千牛卫士,每日戍卫宫中,职责所在,这几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听从上峰安排,不是去这里哨探,便是去那处查访,直将从太极宫至太庙这一路走了不下千百回,各处皆熟悉妥当了才罢。 直至永安帝祭天告祖,晋谒太庙这一日,薛衍跟着同卫的御林军从太极宫一路护送着圣驾至太庙,其后便奉命守在殿外。沉重的明光铠一穿就是一整日的工夫,只能听见太庙之中倏尔鼓乐齐鸣,倏尔雅雀不闻,偶然间还能听到负责主持的官员的一言半语,至于内里详情则是一概不知,就这么忙忙叨叨的,直到未时左右才算完了。圣驾与诸朝臣旋即回宫。 等到一行车架抵达宫中,早已是金乌西垂了。 于薛衍而言,这一日的晋谒太庙是稀里糊涂的。除了乏累,再没别的感想,不过自永安帝看来,这一日的晋谒太庙之后,满朝文武看待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而且他自己也觉着自己的帝位来的理直气壮,从前每有朝臣谈及兄友弟恭,孝悌之义,他总会觉得心虚。可是自这日后,却觉得旁人言论也不能拂乱他的内心了。 只要我自己励精图治,努力做个好皇帝。终有一日,满朝文武朝野上下再提到朕的时候,只会看到朕的功绩而不再留意朕的过往。 正所谓盖棺定论,到底是功是过,且留待青史评说。 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什么旁的缘故,满朝文武大臣也都发现,永安帝自从晋谒太庙后,于政事上愈发勤勉了。 于薛衍看来,永安帝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胸中满是宏图抱负,片刻也清闲不下来。 因着永安帝匪夷所思的兴头,满朝文武也跟着连年也不曾安稳的过。 是日,乃正月二十一,天色尤寒。永安帝下诏,至长安郭外皇庄上,亲事农桑。不但朝中大臣亦皆尾随,且连太子、汉王、卫王等亦跟着父亲耕种农田,遍识五谷。 薛衍身为千牛卫士,自然要戍卫在旁。永安帝因想到薛衍于吃食一道上颇为精通,甚至于去岁做出水车等利农之物,不免将人招上前来闲话几句。 岂料薛衍于格物之事上颇为精通,面对永安帝拿出来的各色谷物种子却皆不识得。永安帝见状,少不得调笑一番。又同卫国公夫妇笑道:“朕还以为衍儿于吃食上颇为钻研,必能熟知五谷。岂料衍儿却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连这些谷种皆不认得。倒是比太子和青鸟还差一些了。” 平阳长公主听着永安帝的打趣,也不以为意。仍笑道:“衍儿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圣人有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何必求完全呢。” 永安帝便笑着点了点平阳长公主,因道:“你们夫妇啊,真是有子万事足了。” 薛衍见到永安帝同父母闲聊,遂悄悄退下。及至后头,便瞧见魏子期笑眯眯的站在一旁。薛衍走至跟前,因笑道:“你笑什么呢?” 魏子期便道:“我教你认谷子罢?” 薛衍想了想,因道:“好。” 于是两个人凑做一堆,在人后叽叽咕咕,魏子期便向薛衍科普各色谷物种子,又说该如何种植云云。 薛衍听了一会儿,便笑道:“听说子期兄自幼入军打仗,怎么也精通稼轩之事?” 魏子期便道:“从前在军中,因我大褚是府兵制,战时用兵闲时务农,所以也略懂一些。” 薛衍便点了点头。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薛衍因想到年前从母亲口中听来的八卦,便笑道:“听说镇国公和伯母忙着给你定姻亲,可是定了谁家的小娘了?” 魏子期摇头,略皱了皱眉道:“我倒觉得我一个人挺好。何况我早年杀伐太过,连缥缈真人亦觉我夫妻缘浅。既如此,我又何必故意害人,连累别人家的小娘担惊受怕,不知什么时候被我克死了,或者我战死沙场,岂不更是可怜。” 薛衍觉得魏子期的想法太过左性,不觉开口劝了两句。末了又想到什么似的,笑道:“你别担心。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见鬼神一事,不过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再者说来,也许你目今的处境,不过是真正的缘分没来。等缘分到了,必定能找到最好的。” 比如后世很流行的那些穿越文,女主或声名不显,或出身不高,但却秀外慧中。最终也必定配个看似天煞孤星,实则体贴周全之人。 魏子期当然不知道薛衍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只瞧着薛衍笑容古怪,不免说道:“你也别说我了。听说长公主最近也忙着给你相看人家。不过是你执意不从。你倒是说说,你为何执意不从?” 眼见话题扯到自己头上,薛衍登时没了八卦之心。冲着魏子期灿烂的龇了龇牙,什么也没说,脚底抹油的溜了。 魏子期心中好笑,刚要上前追问一二,却见跟在永安帝身后的太子和卫王迎了上来。正同薛衍说说笑笑。汉王更落在太子和卫王之后,看着太子三人闲聊,只笑不答言。 魏子期见状,不觉驻足。 镇国公魏无忌不知何时已走到魏子期身旁,颇有些好奇的问道:“食材同衍儿聊什么呢?” 魏子期回过神来,便道:“没什么,不过教他认识一下五谷罢了。” 父子两个且说了几句闲话,又见前头永安帝在叫人,遂住口上前。 因永安帝亲事农桑,君臣之间也少不得就今年的年景如何收成如何闲聊了一回。永安帝眼见户部尚书许晦每每咳嗦不止,不免皱眉说道:“如今天色且寒,许卿合该珍重保养,切莫案牍劳形,加重病情。” 许晦闻言,不觉摆了摆手,笑答道:“不妨事,不过是偶然风寒罢了。待微臣家去,喝两济汤药便好了。多谢陛下关怀。” 永安帝闻言,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倒是薛衍不知怎么便是心中咯噔一下。他看了看许晦苍白的面色,想了想,因说道:“许公早年同陛下征战沙场,虽是文臣,在战场上难免受刀戈箭矢之伤。如今虽是小小风寒,却不可轻忽,免得小病拖成了大病就不好了。” 顿了顿,未等许晦开口,又说道:“我听闻上清观的缥缈真人虽沉迷于长生之道,然岐黄之术,却是最精妙不过的。明儿我要去上清观拜访缥缈真人,许公倘若无事,可否随同在下一起,也好叫缥缈真人为许公号一号脉。如此,不光是我能放心,陛下且能安心。就连许大哥在幽州戍边,亦且能安心了。” 因颜钧集今年被永安帝召回长安之故,原本定下要回长安过年的许攸倒是回不来了。只书信一封给父母高堂亲朋好友拜年。信中少不得也嘱托在长安的好友们时常去府上拜访,一则略解父母之寂寞,二则也算是替他尽了孝心。 许晦身为许攸之父,当然知道薛衍同自己儿子有旧交情的事儿。因而虽然觉得薛衍的态度有些过于谨慎,闻听薛衍提及自己儿子,心中仍旧十分熨帖。况且他明日并无要事,倒不好随意搪塞冷了晚辈的好心。 许晦略思忖片刻,便欣然笑应,口内称谢不已。 ☆、第五十一章 永安帝听到薛衍提起上清观和缥缈真人,也不禁想到了火药一事。下意识的看向镇国公。 镇国公魏无忌同永安帝默契非常,不过眼下人多口杂,这种机密要事倒是不好多说,因而只能故作不见。好在永安帝也没有此刻垂问之意,仍转回身来笑向薛衍道:“朕知道衍儿同缥缈真人相交甚好。既是能请动他为许卿诊治一番,莫若将人请到宫中,给太上皇和皇后亦诊治一番可好?太上皇年岁已高,皇后自从生了彘儿后,身子总不大好,朕也很是忧心。” 薛衍闻言,不觉笑道:“陛下乃天下之主。您若是想请缥缈真人入宫,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偏又来问我?要知道缥缈真人最是懒怠走动的,我去请他,他未必肯下山呢。” 永安帝便笑道:“这便是一事不烦二主罢了。况且你同缥缈真人本就交好,你去求他,他更尽心尽力一些。也是你的一番孝心。” 薛衍闻言,但笑不语。知道永安帝是不耐烦缥缈真人总是跟他提及长生求道一事,又不好总是驳了缥缈真人的颜面,索性便不见了。 说是陛下亲事农桑,其实也不过是学着山野村夫的样子耕一回田,撒一回种,寓意勤勉持政,心忧百姓而已。终究不能像那些佃户一般,劳累太过。 于是下午太阳刚刚垂西,陛下的圣驾便返回长安。其后君臣略闲聊了几句,便各自返家休息不必细说。 翌日朝会过后,薛衍先是回府换了家常衣裳,又吃毕了饭,才到蔡国公府去寻许晦。 彼时许晦正在蔡国公夫人的服侍下,将一碗治疗伤寒咳嗽的汤药倒入口中。只觉得一服汤药吃下去后,口中霎时苦味蔓延,仍旧咳嗦不止。甚至竟比昨日还严重了一些。 闻听薛衍登门拜访,许晦连忙放下汤匙,吩咐下人将薛衍引到正堂上吃茶。顿了顿,因又想到薛衍不爱吃茶,遂扬声吩咐道:“不要上茶汤,换了乌梅浆来——” 一句话未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嗦声。 蔡国公夫人见状,忙站在身后为其抚背顺气,又皱眉叹道:“这些个庸医,还说是什么长安城中最负盛名的好太医,只会掉书袋,连副好药也开不出来。成日吃那些苦汁子,怎么反倒一日比一日严重了似的。” 许晦一阵咳嗽过后,满面潮红的摆了摆手,略有些声音嘶哑的说道:“不妨事,可能是我自己疏于保养罢。” 蔡国公夫人便道:“还好薛世子是个心思细腻的,留意到你这两日身子不好,才荐了缥缈真人。等会儿你跟衍儿去上清观拜访,务必要缥缈真人好生给你诊治一番,好歹斟酌个好方子,可别像这几个太医似的,光给人开药,也不见治好。” 许晦轻咳两声,摆了摆手,起身换衣,缓步至正堂。 彼时薛衍正在同蔡国公府的世子许奂闲聊。许奂乃许晦的长子,许攸的长兄,早十来年前便已继承了蔡国公府世子之位,如今正在吏部任职。虽然之前从未在公事上同薛衍打过交道,但也知道薛衍目下深受陛下器重,颇为炙手可热。因而蓄意交好。 薛衍向来是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因而同许奂交谈的也算投契。 正说话间,便见许晦负手而来。薛衍同许奂起身问候,相互落座后,薛衍便提及出城拜访上清观之事。 蔡国公府的仆人早已准备了车马和跟着的仆从。许奂身为人子,况且又是替许晦诊治病情,自然是要跟去的。蔡国公夫人倒是也想跟着,不过后来一想,又觉得女眷跟过去太麻烦,也就罢了。倒是嘱咐许奂一定要照顾好父亲,招待好薛家世子。 于是一行人一路骑马轻车简从的到了上清观。 彼时缥缈真人正在观中布道。薛衍等人被小道士引到待客的偏殿,喝过一杯清茶后,缥缈真人翩然而至。 瞧见薛衍过来,缥缈真人必然要调笑一番。其后又谈了谈孙仲禾与孙伯谷两兄弟的近况,大家彼此叙过寒温后,缥缈真人示意许晦伸出手来为他号脉。先是右手,而后是左手,宁神细诊了越有一炷香的工夫,方才收手。 然后又捋须皱眉沉吟了半日工夫,方同许晦等人详细讲解病情。 却是不大好。 盖因许晦年轻的时候征战沙场,留下的暗疾太多,身子又未能珍重保养,如今更是案牍劳形,过于操劳乃至旧疾复发。 至于所谓的伤寒咳疾,不过是表象罢了。本来倒也无事。却让那群庸医胡乱诊治了一回,反倒耽搁了。 还好薛衍发现的早,又烦请缥缈真人亲自诊断一回,否则再拖延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闻听缥缈真人之言,薛衍与许奂面面相觑。只见缥缈真人在众人愣神间,已经笔走游龙,写下了一道方子,吩咐许晦回去后务必一天三顿的服用,而且要静养数月工夫,不能再耗费心神。 其后每隔半个月,都要来上清观复诊一回。缥缈真人会根据许晦的身体状况,适时调整药方的配伍。 许晦闻言,面上闪过一丝为难,却只是含笑道谢。 薛衍明白,许晦身为永安帝的心腹臣子,且又是永安帝非常器重的谋士,当年跟着还是擎王的永安帝征战南北,好容易建了从龙之功,如今永安帝大权在握,正是要大展身手的好时机。许晦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就罢了,又怎能允许自己因为身体的缘故暂且脱离朝堂。 可是缥缈真人这厢又要求他务必静养,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这种状况,简直就是把命和前程摊在许晦面前,问他到底要哪个一般。关键是这前程也不只是许晦一个人的前程,那可是许家满门的前程荣辱啊…… 这种事情,就算是薛衍自己,真正事到临头,恐怕也难以抉择。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果许晦的病情真的到了性命攸关的田地,恐怕也不是许晦自己想不想抽身的问题了。 薛衍长叹一声,这种事情他不能替许晦做决定。只能在回家后给许攸去一封书信表明近况。而后薛衍又遵循永安帝的意思同缥缈真人说了可否入宫为太上皇和皇后诊平安脉的意思。 缥缈真人皱了皱眉,沉吟半日,终也是同意了。 拜别过缥缈真人后,许晦一行人等一起返回长安城。回到蔡国公府上的时候,许晦的长子许奂少不得同母亲交代了许晦的病情。蔡国公夫人自打年后,就觉得许晦的病情有些不大好,不然也不会干吃药而不见好。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严重。 当即捂着胸口有些反应不过来。而后回过神来,又想到若不是薛衍执意带许晦去看缥缈真人,恐怕蔡国公的病真就耽误了。此乃救命之恩,蔡国公夫人当即拉着薛衍的手好一阵道谢,又说许攸没交错薛衍这个朋友……此后又强留薛衍在府上用晚上,薛衍因惦记着家中父母,最终婉拒了。 蔡国公夫人倒是恋恋不舍,将人亲自送到二门上,又嘱咐薛衍无事常来,眼见薛衍被许奂引着出了蔡国公府,再瞧不见人影儿,这才回转。 薛衍回到家的时候,平阳长公主与卫国公夫妇少不得也问了两嘴,待听到缥缈真人的意思后,不觉唏嘘感叹一回。 永安帝听到许晦的病情之后,也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本裴籍辞了左仆射的职位,永安帝还想着提拔方玄懿为左仆射,由许晦担任右仆射,如今许晦旧疾复发,缥缈真人都说倘若再劳心劳力恐有性命之忧。 许晦乃是永安帝的潜邸旧臣,更是永安帝最为器重的谋士之一。如今乍然听闻许晦之事,永安帝也觉得头疼。 很明显,许晦的病情打乱了永安帝原本对朝堂势力的部署。 翌日,缥缈真人依照约定来卫国公府拜访。薛衍带着人,先到兴庆宫给太上皇把平安脉,次后又到立政殿给皇后把平安脉,都不过是些上了年纪,且疏于保养的小毛病。缥缈真人针对两人的脉案分别给了一份保养的方子,并一套闲暇时锻炼身子的五禽戏,这才飘然出宫。 薛衍将人一直送回上清观,这才回转至家。 便见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正坐在正堂商议正事。见薛衍归来,先是问了问太上皇和魏皇后的脉息,然后便听平阳长公主说道:“今儿陛下召你父亲入宫……陛下的意思,是想叫你父亲当右仆射。” “阿耶当右仆射?”薛衍有些惊愕的瞪大了眼睛,旋即看着卫国公薛绩,一脸惊喜的道:“这可是好事儿。世人都说出将入相,如今阿耶已是天下闻名的大将军。倘若再当了右仆射,这出将入相四字,便是全了。” 卫国公薛绩闻言,则摆了摆手,笑说道:“陛下不过是随口一提,也未必准呢。我心里知道,陛下的意思……他是最看好蔡国公的。只不过是蔡国公身体不大好,所以退而求其次,才想到我罢了。” 平阳长公主则道:“那也是满朝文武,陛下除了蔡国公,再想不到别的人的缘故。论理,蔡国公乃是陛下的潜邸旧臣,且有从龙之功,他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且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不过若论及战功赫赫,以及入朝的资历,夫君倒是比蔡国公有过之而无不及。相信陛下也是有此番考虑罢。” 毕竟擎王府的旧臣虽有从龙之功,可要真从资历上论,却都略浅。倘若陛下在蔡国公之外,又选了旁人做右仆射,到时候必定又是另一个镇国公罢了。 资历威望不够,单靠陛下的赏识,总归不能服众。 ☆、第五十二章 所谓出将入相,对于一个行伍出身的武将来说,便是最大的赞誉了。纵使薛绩出身名门,战功赫赫,也无法抵挡这样的诱惑。何况他的资历本就够了呢。 朝中虽也有臣子心下泛酸的,不过想到薛绩的身为地位,以及从前的战功,便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想要将薛绩从右仆射的位子上扯下来,说动陛下另换他人,总得找个比薛绩更有资历,且又是永安帝嫡系心腹之人罢? 可是朝中但凡资历够的,基本上都是显德旧臣一脉的人物,很显然这些人就算在太上皇的示意下,暂且老实了,但从先天条件上来说,就不入永安帝的眼。潜邸一脉的旧臣更是宁可薛绩担任右仆射,也不会将这么个位子拱手让人的。 所以思来想去,若是蔡国公许晦不能担任右仆射的话,那便只有在朝中同右仆射齐名的中书令方玄懿了。可是永安帝对方玄懿的安排,却是想让他担任左仆射—— 好了,人家本就是两位宰府之一,又何必汤这趟浑水呢?至于永安帝颇为重用的其他旧臣……基本上在沙场征战上是没的说,可是从庶务的能力来讲,并不足以担任右仆射。 更何况薛绩出身名门,且明日里沉默寡言,并不参与派系斗争。但正因为他什么都不掺和,你求他的时候他要么力所能及的帮忙,要么就两不想帮的保持中、立态度,所以朝中敌视他的并不多。 而且薛绩乃行伍出身,这么多年征战沙场,救了很多将领的性命,诸如鲁国公蒋志、镇国公魏无忌等人更是同卫国公府乃是通家之好。他本人又是永安帝的妹夫,又素有战神之称,不论从帝王的信任还是从名望上讲,他能担任右仆射,也是众望所归了。 至少对于大褚军方来讲,这么一位战功赫赫的老大能在下马之后入朝为宰,绝对是一件激励人心的事情。 永安帝虽然是继太上皇之位,但他的功绩大多出自沙场征战。何况如今天下初定,但四方仍旧不稳,永安帝对于军方的态度,也是十分顾忌的。 让薛绩来担任右仆射,虽然是许晦不能出任的顶替之策,也是拉拢军方的意思。 帝有意,臣有心,其余朝臣们或乐见其成,或反对无力,在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下,永安三年二月初的大朝会便有些分蛋糕似的其乐融融了。 在东宫显德殿住了能有三年,终于名正言顺改在太极宫听政的永安帝用一系列的朝廷人事变动,宣告着这一年,永安帝终于将整个大褚的权利收归于掌中。 代表着显德旧臣一脉的右仆射裴籍等人告老,第封中书令方玄懿为左仆射,兵部尚书薛绩为右仆射,尚书右丞韦臻为代秘书监,参预朝政。 除此之外,在大家意料之中的,河北道行军总管颜钧集因私贩烈酒,以劣充好,致死人命等等罪名遭到了永安帝的训斥和惩处,不过考虑到颜钧集又率领幽州大军击退来犯突厥所部,且献上战马军备若干,功过相抵下……最终颜钧集只是被降为幽州刺史,罚奉三年。 这样的结果,对于那些喝了假酒死去的百姓来说,或许未必公平。不过正如为颜钧集辩解的大臣所言……死都死了,总不能为了几个市井闲汉砍了有从龙之功战功赫赫的行军总管的头罢? 当然,这些话是薛衍在听了众人引经据典,堆砌辞藻的折子后自行反应的。那些上书大臣们的原话,倒是比薛衍总结的干货要冠冕堂皇多了。 似乎是不想看到颜钧集这个总给他惹麻烦的臣子,又似乎是想保护颜钧集离开长安这个风浪中心,永安帝在惩处过颜钧集之后,立刻命他回幽州了。而颜钧集在临走之前,还特意到卫国公府登门致歉,说是自己贩卖假酒,连累了薛衍的名声, 不过他究竟是来道歉的,还是来耀武扬威显摆自己在永安帝跟前儿的恩宠的……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作为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薛衍懒得细思此事。因为在兴庆宫正式告竣以后,薛衍再也没了逃学的借口,不得不被永安帝命令着去国子监报道了。 作为大褚的最高学府,国子监一共下设六个分院,分别为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 这其中,四门学、太学和国子学的学习内容均以儒家经典为要。他们之间的区别则是四门学和太学招收的是五品以下官员的子嗣以及民间优秀人才,想要入学,除了门子硬承蒙荫外,就是自身条件过硬,考进去。而国子学则只招收朝中三品以上大员家的子嗣,简而言之,只能拼爹。 至于律学、书学和算学……顾名思义也知道这三个学院主要教什么了。 作为一个“只识得几个字,略读过几年书而且读的还不是正经儒家经典”的国公世子,薛衍到达国子监后,毫无疑问的被分配到了国子学这个拼爹的学院。 同后世上大学的流程基本上差不多,薛衍被母亲平阳长公主“押入”学院,在交了三匹倦的束脩之后,被引到了分配的宿舍后,平阳长公主则指挥着家下奴仆开始了一系列洒扫除尘,叠被铺床的准备工作。而薛衍则被国子学的一位直讲引着到了国子学上课的教室——这一路上还顺便围观了一下食堂和茅厕等等地方。 到了国子监的教室后,只见大大小小约三十来个学生正在教室里闲聊,讲课的博士还没到,看到直讲身后的薛衍后,许晦家的六郎笑眯眯的迎了上来,向薛衍寒暄客套。顺便为薛衍介绍其余同窗——盖因大家的长辈们都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平素便有礼尚往来的,因而彼此都还相熟。就算关系不熟的,也都混了个脸熟。至于连脸熟都混不上的那些同窗,想必在本家也无甚紧要,不过是拖赖着长辈们的名儿挤进来读书罢了,所以在平日的礼尚往来中才见不到人影儿。 这样的人,原本也无需太关注——这话是邢国公方玄懿家的小儿子方五郎说的。 薛衍看着这个圆滚滚的小胖墩故作老成的对同窗品头论足的模样,忍不住心下暗笑——话说他阿耶和哥哥们都是一副名士风流的儒雅相貌,怎么到了他这儿,小小年纪竟发福成这个样子。 现年十六岁的方*小胖墩*五郎可没看头薛衍内心的腹诽,仍旧热心肠的指着教室内的同窗为薛衍普及人脉关系。旁边则有蔡国公许晦家的许六郎和尚书右丞韦臻——哦、不对,现在应该说秘书监韦臻家的韦四郎查遗补缺。 于是薛衍很快便发现,相比诸位同窗的自身学识,这几位世交家的“郎们”明显更在乎他们这些同窗在家中的地位和受到的重用程度。不过想想也是,大家来国子学念书都是拼爹来的了,这会子大褚又不重科举,将来从国子学毕业了,还不是得依靠爹给他们搭桥铺路。所以人脉相当重要。 至于所谓个人能力……在这个当官首靠孝廉推举的时候,也要在人脉跟前儿倒退一射之地了。 在薛衍打量着国子学同窗的时候,这些同窗也在暗搓搓的评判薛衍。作为卫国公府家失而复得的唯一子嗣,这些年在长安搅和的风生水起的薛衍早已是各家长辈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纵使薛衍在正经功课上一窍不通,也不妨碍朝中重臣们以薛衍为例子,教导各家晚辈。 中心论点就在于读书不必太好,但脑子一定要活,做事儿一定要明白。并且在薛衍入国子监之前,这些同窗也被各家长辈们叫回去好一阵的叮咛嘱咐,中心思想就在于一定要趁薛衍在国子监读书这一段时间,同薛衍好好相处,争取混个至交好友什么的,也对他们将来的前程有益。 在这种氛围下,薛衍很快就发现,自己在国子监的日子也很如鱼得水,同窗都很热情友好,争相帮他熟悉环境,邀他吃酒。虽然这些同窗大都是得了长辈们的吩咐,刻意同他交好。可是在此之中,也有几个颇合薛衍的口味,而且大家的关系本来就不算陌生,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机会相处,如今越发熟了而已。 比如蔡国公家的许六郎、邢国公家的方五郎、秘书监韦臻家的韦四郎以及鲁国公家的蒋七郎——要说这鲁国公家的蒋七郎,实在是一个秒人。出生在鲁国公府这样一个尚武的家庭里,家中长辈弟兄如鲁国公蒋志到几位兄长皆是行伍出身,战场扬名。到了他这位时,从小却不爱习武爱习文,闹得鲁国公蒋志误以为他是犯懒偷闲,狠狠打了他好几回。上到十四五岁的年纪,要给他报千牛卫士的出身,这小子又抵死不从,非闹着要进国子监读书。鲁国公以为他是贪生怕死,后又闹不过国公夫人的哭求,依了蒋七郎的意思。结果却没想到,这蒋七郎进了国子监后,果然用功读书,每逢旬考、月考、季考、年考,成绩无一不是上上等。 诸如薛衍等人之中,韦四郎、方五郎与许六郎有家学渊源的,也比不过蒋七郎的天赋用功。实在叫人啧啧称奇。 而薛衍则看着蒋七郎一身标准的武夫身材,却穿着儒衫裹幞头,说话也是文绉绉的样子,实在很违和……也好好笑。 大家年纪都差不多,大的大不过二十岁,小的也有十四五岁,正是爱说爱闹什么都想尝试的年纪。如今相处的又很熟了,便按捺不住的起了幺蛾子。比方说趁沐休之时,相约吃酒游玩……去趟平康坊长长见识什么的。52 ☆、第53章 平康坊,又名“北里”,位于长安城的北部,东边儿挨着东市,北临崇仁坊,更与皇城隔着斜对相望。其功能大抵跟后世的红灯区差不多。因为地理位置非常便宜的缘故,很多朝臣和前来长安读书的士子都喜欢放学下衙后到这地方放松一二。 所以当薛衍等人趁着沐休之日过来“长见识”的时候,还以为能看见好些相熟的面孔。鲁国公家的蒋七郎就时常在薛衍的耳边叨咕着“国子监内的谁谁谁看上去道貌岸然,实则最喜欢流连这些个酒肆楚馆中”“谁家的谁谁跟谁家的谁谁为了平康坊内某位大家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连头都打破了。在家请了好几日的假,直到休养好了才来复学”…… 薛衍听着蒋七郎说同窗们的八卦,对国子监内的生活有了一定认知的同时,也对平康坊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所以等到这日沐休,立刻应了众人的邀请。他还不敢跟平阳长公主和卫国公明说自己要去参观“红灯区”,只推说是几位同窗请他吃酒游玩,平阳长公主正为他往日里不肯结交好友而烦闷,听见薛衍如此说,当即答应了,又叫过家里跟薛衍的小子们细细嘱咐了一回,这才给薛衍准备了充足的银钱,叮嘱薛衍“好生玩乐,多结交几个相契投缘的好友,莫要担心家里。” 眼见着平阳长公主如此热忱,薛衍心中微妙的升起了一丝羞愧,想要跟平阳长公主说明原委,又不好说的。只好讪讪的带了小子们离开,去和蒋七郎等人汇合。 薛衍原本以为自己出门就够早的,却没想到等他到了平康坊坊门口儿的时候,蒋七郎、方五郎、韦四郎和许六郎都已经等在坊门边儿上的酒肆了。只打发了一个随从小厮在门口候着,见薛衍来了,便引他入酒肆。 瞧见薛衍姗姗来迟,向来话多的蒋七郎不满的道:“你怎么这时才来,我们都等了好半天了!” 薛衍闻言莞尔,抬头看了看天色,因说道:“我也没觉着我出来的很晚啊,你们来的也忒早了罢?况且当初定下的时辰就是这会子,难道你们是天刚亮坊门刚开就出来了?” 薛衍本是随口一句玩笑话,岂料蒋七郎等人郑重的点了点头。薛衍目瞪口呆,就听蒋七郎说道:“我们都是以汇通了好友一齐读书为借口出来的。既是要读书,当然不能日上三竿才出家门,起不惹人嫌疑,所以早些出来便是了。哪里想到你这人真是这么实在,说几时来便几时来的?” 薛衍这才想到平阳长公主和卫国公对自己的纵容之心非比寻常,哪里是其他人的父母能比的。因笑道:“这么说来,,今儿竟是我的不是了。我吃三杯薄酒且算是赔罪罢。” 一句话未完,只见蒋七郎不耐烦的扣下薛衍手中的酒樽,开口笑道:“哪里有工夫看你赔罪吃酒。我们等了这么久,早就等不及了,还不快快的收拾好了进平康坊。” 说着,又唤来酒肆里伺候的博士,结账出门。 早有各人带来的小厮常随从酒肆后头的马棚里头牵来了各人的马匹,众人鱼贯出了酒肆,扳鞍上马,一路溜溜达达的走进平康坊。 薛衍这是头一回来这地方,不觉十分好奇,左顾右盼。但见街道两旁尽是乌檐红柱,黄土夯实的矮墙。两溜墙根儿底下种着杨柳松柏,但见杨柳出嫩心,青松翠玉柏,有小贩货郎们或挑着货担或站在摊子前叫卖,胭脂水粉,金钏钗环,面食馄饨摊子,琳琅满目,不一而足。仍有高鼻深目的胡人站在胡饼店前打面作饼,一旁的烤炉中冒出热腾腾的带着芝麻味儿的香气,混着旁边食肆中飘出的炙烤羊腿的香气,叫人纵使吃了早饭,也忍不住直咽口水。 又有街道两旁酒肆里隐隐传出的颇具西域风情的舞曲,真真是有声有味,热闹非常。 街上游荡的官宦大臣世家公子文人墨客皆是呼朋唤友而来,间有披着帷帽的小娘子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或调笑嬉闹,如银铃般的笑声从口内溢出,给这平康坊平添了几分□□。 因薛衍诸人大多都住在崇仁坊内,所以众人约定的是在平康坊的北门进来。进入坊内便一直往东走。薛衍还有些不明白,就听蒋七郎低声为他解释道:“这平康坊没的大家娘子们大都住在坊东的中曲和南曲,其余的暗娼窑馆,大多是些贩夫走卒们愿意去,不看也罢。” 薛衍恍然,又跟着众人一路往东走到街道尽头,然后向南拐进巷子里,只见越往里头人烟越是稀少,越是寂静。街道两旁的院墙亦多用□□刷过,透过粉白的院墙,依稀可见院内的廊角飞檐,一阵春风拂面,系在檐角上的青铜铃发出悦耳的叮当声,映着身后愈加遥远的叫卖声,愈显悠然。 叫薛衍忽的想起后世那些大隐隐于市的悠然意境来。 一行人越行越往巷子深处,最后在一处乌头门前停下。众人嬉笑喧阗,板鞍下马,一路进了这处门上也没挂匾的妓馆。早有假母笑眯眯的迎了上来,将众人引入大堂。 只见大堂中早已有了客人三三两两的坐着。瞧见薛衍众人入内,堂内的客人下意识的望了过来。还没等薛衍看清楚堂内的景致,只听有人冷哼一声,开口说道:“我倒是谁家公子呼喝而来,原来是鲁国公家的蒋七郎。真可惜鲁国公府一门将帅之才,到了七郎这里,竟是文不成武不就,着实败坏家门。” 蒋七郎循声望去,只见大堂正中的桌案四周坐着五六个裹幞头,身穿圆领缺胯袍的少年书生。蒋七郎看到这几个人,登时便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作风。从鼻子里哼了两声,微眯起眼睛,用下巴点了点众人,态度十分狂傲的笑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太学里的几个穷书生。我说你们替人家写字儿画画攒够了多少银钱,才敢来捧孙大家的场子?真不怕今儿享受了一遭,今后几个月都只能吃稀饭野菜度日么?” 一句话未落,堂内众人早已哄笑出声。 被蒋七郎打趣刻薄的那几位书生登时紫涨了脸面,指着蒋七郎道:“你们也不用得意。不过是借来着祖上光辉有个好出身罢了。倘若没了国公侯府在背后做支撑,尔等恐怕尽不如我。” 蒋七郎被那书生指着鼻子骂是草包,也不恼,笑嘻嘻的道:“兴许我上辈子是做尽了好事,所以会投胎。哪里像你们,不但自己生的穷酸,还嫉妒旁人家的富贵权势,瞧瞧你们这副嘴脸罢。真是叫我看了就食难下咽。” 那几位太学出身的书生闻言,一发不认同的喝骂回来。于是两伙人引经据典,开始相互辩驳起来。当中还有其他看热闹的人按捺不住,也凑上前或表达自己的观点,或搅混水的。整个大堂内登时就像后世开了辩论会的大学礼堂一般,闹哄哄的。 薛衍是后世穿越而来,为人或有些机敏,但于这些儒家经典上着实是通了六窍——尚有一窍未通。他根本就听不懂身旁这些人说了什么,偶尔能听明白一两个典故,还没琢磨过味儿来,旁人早已针对此故引申出好几篇话来。 薛衍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头疼。正要开口劝解一番,只听有小娘子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孙大家”到了。只见堂内书生文人立刻停下了清谈辩难,或是自整衣衫,或是端然归坐,再无方才菜市场一般的吵闹。 薛衍看此情景,不觉哑口无言。整个人早已被蒋七郎拽着坐了下来。只听一阵环佩叮当,香风过处,一位盛装打扮的小娘子被几个梳着双鬟的丫头簇拥着进入正堂。堂内顿时络绎不绝的响起“孙大家近日可好”“几日不见,孙大家风姿依旧”等等的问候声。 薛衍凝神打量,但见这位被众文人墨客追捧的孙大家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堕马髻,头上攒着一支五凤挂珠钗,两鬓后对贴着几支做工精美样式小巧镶金嵌宝的牡丹华盛,双眉之间贴着花钿,容色姣好,气度高华。怪不得能受人如此追捧。 那位孙大家缓步行入堂内,越过众士子雅客至前头归坐。轻启朱唇,笑着说了些寒暄客套的话。薛衍听着这位孙大家的声音,便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盘,清脆婉转,即便是徐徐喁喁,亦如浅吟低唱一般,着实好听。 不过众士子文人之所以花了大价钱过来给孙大家捧场,却不是为了听孙大家坐在那里寒暄客套的——或者说不只是如此。于是很快的,在众人的起哄中,孙大家客套寒暄了一回,便笑着拿出骰子、酒樽、小旗子、算筹等玩物,开始同大家行酒令—— 还是那一句话,薛衍于这些诗书经文上是一窍不通的。所以他在孙大家说明规矩之前,便笑着说随众人的便,他就不掺和了。薛衍乃是平阳长公主与卫国公的独子,身份自然是尊贵的。况且他深受陛下的荣宠,永安帝也知道他自幼“流荡”在外,是不太懂这些诗书的,所以平日里众人玩耍时,也任由他去,并不曾勉强。 那孙大家闻听此言,倒是颇为好奇的——盖因前来平康坊的这些个文人士子们,不拘自身才学如何,那一份天之骄子的狂傲倒是实打实的。就算真是不如人,也不肯承认的这般大方。如今骤然见了薛衍这般不避讳自揭其短的,孙大家自然觉得新奇。 原本这份新奇也还无事。可惜今日席上却有太学里的几位学生——方才正受了蒋七郎等人的奚落,心中着实不自在。此时又听闻薛衍谦辞说自己不懂这些诗词,所以不想参加行酒令。更因此莫名其妙的把戏吸引了孙大家的注意。方才同蒋七郎争执起来的太学学生心下又妒又醋,当下抓了好把柄一般,也不细问薛衍是谁,更不等旁人开口,径自冷笑道:“国子监本就是我大褚最高学府,我原还以为能入国子监的学生,就算不是饱读诗书,却也应该才学机敏。怎么你们国子学近两年却是越发不如了。先前收了蒋七郎这么个武将出身的莽汉入学也还罢了。好歹蒋七郎生性鲁钝,却也死记硬背了四书五经,倒还勉强拿得出手。怎么如今连不通文墨诗词的草包也肯收入学中?难道你们国子学收人真的只看家世好坏,并不理会学生的资质么?倘若如此,你们国子学还真是玷污了国子监的清名!”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看着大堂内义愤填膺态度狂傲自以为天纵奇才的几个太学学生,薛衍恍惚间有种看到了后世那个才上初二总觉得自己能拯救全世界又总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的中二小侄子的错觉。 因而薛衍倒是不生气,甚至拦下了皱眉不悦,想要开口辩驳的许六郎几人,笑眯眯问道:“我因不通诗书,所以从来不懂得什么圣人之言。因而平日里总有诸多疑惑不能解答。今日有幸见到几位太学的同窗,我只觉不胜欢喜。现有几个问题想开口讨教,不知诸位可否为我解惑?” 那几个太学学子面面相觑。当先一个曾开口挑衅蒋七郎的学子轻蔑一笑,傲然说道:“我王士泽自幼进学,到如今寒窗苦读十余载,虽不敢冒言通读经史子集,却也不拘寻常辩难问疑。这位郎君想要问什么,但请直说无妨。” 薛衍唇边勾起的弧度越深,看这么面前神情傲然,颇为自信的年轻学子,心中坏水儿咕咚咕咚的往外冒。他满面肃容,仿佛辩论会时气运丹田,沉声稳步,目光灼灼的看着对面这人,正色问道:“敢问小郎君,君可知天上繁星共有多少颗?” “耶?”那太学学生王士泽的面上顿现龟裂之情?旋即回过神来,刚要开口回答,薛衍又抢先说道:“我读书少,你可不要信口蒙我。倘若郎君现下说出多少之数,必得告诉我你是怎么查出来的。倘若你只推说是从那本书上看到的,你也必得告诉我撰写那本书的主人是如何知道的,又是怎么一颗颗数出来的?” 王士泽顿时无语。面沉如铁的沉吟半日,硬邦邦说道:“我不知道。” 薛衍背后,蒋七郎等人面面相觑,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堂内诸人也都饶有兴味的看了过来。 薛衍见王士泽没能答出第一个问题,倒也不曾借题发挥,仍旧满面认真的问道:“那好,下一个问题。请问一头耕田的老黄牛身上一共有多少根牛毛?” 那王士泽自诩饱读经书,平日里最瞧不起国子学那些才智平庸,却只因出身世家,设或家中有长辈身居高位,就能轻易进入国子监习学的世家公子们,因而在看到薛衍一行人后,便分外不屑。且他平日里在太学读书,不论是清谈还是辩难,设或是策论都是极为出众的,也不怕薛衍会在诗书上能刁难到他。 却没想到薛衍竟然不按牌理出牌,竟问出这么些不关诗书的稀奇古怪的问题,令人不觉瞠目。 眼见王士泽肯定也打不出一头牛身上究竟有多少根毛这样的话题,薛衍又笑眯眯问出诸如“一亩地里有多少根草”,“长安城内一共有多少块石头”之类特别无理取闹的问题。 到最后王士泽不得不恼羞成怒的道:“这种问题谁会能答得出来啊!你分明是故意为难我!” 薛衍看着气急败坏的王士泽,好整以暇的勾了勾嘴角,摆手说道:“可是我平日里想不出的问题都是这一类的。你既然答不出来,那就证明你虽然饱读诗书,其实不懂的问题跟我实在差不多。真闹不明白你在我们跟前儿哪里来的这么些优越感!” 王士泽虽然听不太懂何谓“优越感”,却也大体明白了薛衍嘲笑他的意思。不觉更是火上浇油了一般。刚要出声为自己表白表白。描补描补,只听薛衍又继续问道:“罢了罢了。既然上述的问题你都答不出。我也不为难你。我再问些简单的好了。” 薛衍说完这句话,又沉思一回,肃容问道:“郎君可知,我泱泱大褚方圆几里?共有黎民百姓多少人?耄耋老者占据天下百姓的几成?青壮年占据几成?襁褓少年占据几成?我大褚每年共有多少名婴儿出生,这当中又有多少人能健康长大?我大褚共有良田几何?每亩田地能收粮食多少?去岁一年大褚共收获粮食多少石?这当中有多少石朝廷收取的赋税,刨除赋税后,所剩粮食除百姓留待第二年播种的粮种之外,余者可否支撑百姓无饥无荒的度过一年?” 王士泽和另外几位太学学生被薛衍这一系列民生问题砸的头重脚轻,根本无暇反应。薛衍早已又问道:“敢问郎君可知,我大褚建朝十年有余,这十年间天下旱涝霜灾皆不定,我大褚每年又拨了多少钱帛粮药赈济灾民?君可知朝廷每年给国子监和各州府县学所拨的供给,倘若这些钱汇总了,究竟能养活多少平民百姓?” 那王士泽不过是一太学学生,况且出身寒门并无背景,平日里又只知埋头读书,或于教舍师生酒肆歌馆内夸夸其谈,只说世家勋贵如何如何仗势欺人,其子弟如何蠢钝不堪,以致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不但此时荒废了学业,即便是来日入朝为官,也不过是一个尸位素餐的昏官。因而王士泽于世情上有诸多不满之处,却碍于眼界所限,究竟只是一番空谈,虽空有一腔抱负,此时却连薛衍问出的这些最浅显的问题都答不出来。 此时此刻,王士泽等诸位太学学生皆被薛衍质问的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薛衍并不理会王士泽等人的尴尬境况,,继续追问道:“俗话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诸君寒窗苦读十余载,想必也是想学好这儒家经典,子集学问,来日也好忠君报国的。在下设此一问——敢问郎君,倘若你现在身为一县之令,该县地处黄河下游,时常遭遇洪灾,你到任之后该如何治理河道,保境安民?” 那王士泽刚要开口,薛衍又继续问道:“倘若洪灾过后,当地疫病泛滥,死伤无数,你作为一县主、政、官员,除了向朝廷发驰报请求赈灾钱款之外,又该如何组织防疫治疫?” “倘若你身为此县县令,洪灾过后,朝廷赈灾钱粮未拨下之前,你又该做什么才能最快的恢复此县的民生经济?” “倘若当地地质贫匮,又因灾荒导致颗粒无收,你该怎么改善土质,该怎么劝课农桑,才能确保百姓不至于易子而食,安康度日?” 这些都是稼轩之事,圣人书本里自然没有专门写这些个的。因而不独王士泽,亦且连王士泽身旁的那几个太学学生也都是满面茫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薛衍看着众人皆答不出来,因笑说道:“看来君等饱读诗书,却也不是事事尽知。甚至于某些俗务上,倒不如我这个不通诗书的了。可见老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也不是全无道理。须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达练即文章。所谓读书进学,为的却是明理知义。读书好的人,就更应该明白什么叫学海无涯,学无止境。因而我所见过的饱读之士,愈是大儒,行事愈是谦和稳重。正如瓶中灌水,倘或那瓶中的水是满的,其身自坚自稳。只有半瓶水才会人拨一下,就晃动不止。如今便有一些人,自以为读了基本书,便无所不知,继而瞧不起旁人,乃至狂三作四,以为世上除己外再无旁人,便是错了。比如孔圣人亦曾拜老子为师,更有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之语。连圣人都如此谦逊,你又如何敢夸下海口,只说我所问这尔必能答出?” 薛衍这一篇话落,那王士泽为首的几个太学学生早已是满面紫涨,再无应对之词。 王士泽身后的一位学生徐徐上前,作揖的道:“学生张子游,现在太学读书,今日同窗口出妄言,倒是叫兄台见笑了。我等自愧才学不精,再不敢留在此地徒惹笑柄,只是临走之前,仍有一事不明。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薛衍摆了摆手,笑眯眯回礼道:“不敢不敢,在下薛衍。” 自永安元年平阳长公主和卫国公从幽州接回了被拐子拐走多年的儿子之后,薛衍这个名字便传遍了长安。其后薛衍种种举止,更是不断刷新众人对他的影响。因而王士泽、张子游等太学学生,虽然未曾入仕,亦且对薛衍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张子游更是一愣,旋即苦笑道:“原来是薛世子当面。薛世子惊才绝艳,早知道是您在这里,我们又何必自取其辱!” 那王士泽闻听薛衍之名,脑中亦不断回想着薛衍这两年的所作所为,愈发羞煞难言。 薛衍见状,亦笑回道:“张世兄客气了。薛衍才疏学浅,当真是不懂得圣人之言。所以陛下才叫我到国子监读书,好通一通学问。方才那一篇话,倒是与经史子集无关,且当中有许多事,在下亦是不知其所以然。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心中气愤,故意为难诸君罢了。” 言下之意,这些事我也未必都知道答案。只是看你们态度狂傲,又想踩我立威,所以故意提出来敲打敲打。那张子游等人原本内心就是这么想的,只是碍于薛衍的身份名声,不好当面说出来罢了。更有两个心里盘算着,想要等回去后好生研究一番,设或至业师跟前告状,以期来日再讨回场子来。却不想薛衍就这么明明白白的说明告诉,其态度魏然,反倒衬得他们小人之心,器小量窄。 张子游闻言,更是苦笑不已。众人亦没有颜面再留下来,只好抱拳告辞。薛衍见到诸人这般羞愧,倒是不好再落井下石的,因开口邀请道:“学海无涯,进学时有疑难不明,拿出来讨论一番实在平常。诸君若是不弃,便留下罢。你我共把盏问醉,一笑泯恩仇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问题薛衍这一番话,王士泽、张子游等太学学生面面相觑。能凭借一己之力考上太学院的学子大都出身自寒门或五品以下官员之子。但就算是所谓寒门,在大褚这个选官制度以孝廉推举大过科举制度的时代,能供得起子孙念书并期望着子孙以此为官报效朝廷的,也绝非是寻常意义上的小民小户——至少也得是家有良田多少亩或者商铺多少间的乡绅富户之家花了大笔银两请业师调、教出来的。 这些人同薛衍这等仰仗出身便能得到最好教育的国子学的学生不同,因从小耳濡目染,背负着家中光耀门楣的职责,大多心性成熟,目标明确,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努力将来要争取什么。也更加珍惜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机会和资源。 因为他们知道,同隔壁那些含着金印出生的国子学学生相比,他们不论从家世还是从人脉上,注定会输。唯一能拼的,只有自身才学这一项。 所以在经年苦读且考核成绩日益优秀的基础上,这些学生大多自以为才情不俗,且心高气傲。如今却被一个自称没读过四书五经的世家子为难的哑口无言。纵然此人乃长安赫赫有名的薛家世子,众人仍旧觉得面上无光。所以才起了离席之心。 这并非是王士泽等人输不起,而是他们之间不光代表着己身,还代表着太学和国子学两座学院。如今太学既在此次交锋中偶有失利,便当立即离开,也免得旁人误以为他们太学的学生输不起,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没脸再留下来。 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学院在说出那一番话,在大义上占了上风之后,却没有如同以往的乘胜追击,反而说什么“一笑泯恩仇”“意欲共把酒”,一众太学学生不由得面面相觑,略显迟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留下来以表现自己对这一遭偶然失利并不在乎的大气,还是应该就此离开,以表达太学学生不跟“纨绔子”为伍的决心。 这些太学的学生们也大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用句后世的话说,正是最看重颜面且迫不及待的以为自己是大人,能为自己做主能对自己负责的阶段。所以想法也就更加特别。他们一面想要在失败面前表现的更加坦然,更加举重若轻,一面又不想承受失败后大堂内其他人异样的嘲笑目光。薛衍看在眼里,笑眯眯的给坐在一旁看好戏的许六郎等人使了个眼色。 许六郎等人会意,蒋七郎不等旁人开口,因说道:“怎么,不好意思坐呀?当初尔等那般嘲笑于我,我还不是唾面自干。都是国子监的学生,难道你们太学的人就是这般小气,赢得起输不起?” “谁说我们输不起?”王士泽向来都是最看不上蒋七郎的。没等蒋七郎的话音儿落足,便冷笑道:“方才一席话,竟是我托大了。圣人有云人生而有涯然学海无涯,我区区一介太学学生,自然不能万事皆懂。但你也未必比我懂得多少。倘若不服,我在这洗耳恭听。” 口内这么说着,几个太学的学生顺其自然的坐了下来。 “那也比你懂得多。”蒋七郎笑眯眯接口。他原就是出身将门,薛衍所问之题旁人虽不能达,但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纵然所知不全,却因耳濡目染,到底比满门中只知读书求经义的书生们强多了。又有许六郎、韦四郎、方五郎等人在旁查遗补缺,一时间倒也将薛衍方才那些问题回答个七七八八。 王志泽等人平常在学院里只知清谈辩难,偶尔写策论也只是从大义出手,向少能听到这些巨细实务。何况大褚官场风气也都是慕翰林清贵而避地方庶务,王士泽等人以前从来不觉得这些实务有何值得关注之处。只知道学好儒家经典,将来入朝为官报效朝廷。但是这报效朝廷的具体过程和手段却从未想过。 今日被薛衍这么一问,倒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这些。更在听过许六郎等人的回答后,明白世家子也并非是他们以为的那样一无是处——至少于眼界和做官的手段上,倒是比他们更熟悉一些。 但是王士泽等人却并不灰心自怨,既然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在哪儿,平日里多弥补一些便是了。张子游因笑道:“向日我们在学院里只晓得通读经义,这些朝廷庶务原也不是我们能接触到的。正所谓不知者无罪,虽然我等身份所限,不能阅读朝廷邸报,但平日里多读一些地方志还是可以的。那些地方志里头均描写了各州府的风俗人口等事,看来倒是对我们颇有益处。” 王士泽等人闻听此言,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薛衍等人隔桌相坐,也对这些太学学生的进学之心颇有感触。 孙大家端坐于正堂,眼看着太学学生和国子学学生的一番争论就此化干戈为玉帛,不觉笑着称赞双方好气度。又寒暄了几句缓和气氛,这才开始今日的正题——做席纠。 说来生涩拗口,其实就是一种行酒令。形式颇为复杂,又要对诗又要吟词又要唱曲儿,反正薛衍闹了半天也没弄明白。 太学的王士泽等人眼见薛衍果然在接下来的一系列行酒令中只坐壁上观,三箴其口,也都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位孙大家原本见薛衍妙语连珠,颇有捷才,一时还对他颇为好奇,误以为薛衍方才那一席话是谦辞。后来见薛衍果然不通文墨也对这些雅令不感兴趣,心下微微失望,然职责所在,又不好冷落客人,不觉笑问薛衍可有什么好玩儿的酒令可以行来。 若论甚么雅致的酒令,薛衍可不知道。可若论饭桌上或众人聚会时愿意玩的小游戏,薛衍却颇多。只是倒不好令众人迁就他的。 堂上众人既知薛衍卫国公府世子的身份,又深知薛衍简在帝心,早有交好之心,只是碍于颜面,又没有人从中介绍,也不好上前自我介绍的。如今见孙大家愿意做这个中人牵线,众人自然笑着捧场,口内直说“早知道薛世子天资聪颖,心若比干,倘若此时有甚么好玩儿的酒令,不妨说出来大家共乐。” 王士泽、张子游等人也想知道薛衍能有甚么好酒令。纵然没跟着众人起哄,倒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薛衍见状,也不再扭捏。当即把自己在后世最愿意玩的一种酒桌游戏《谁是卧底》的玩法和游戏规则说了一遍。众人静静听了一回,不觉感兴趣的拊掌笑道:“果然奇思妙想。” 王士泽等人听了,虽也有些跃跃欲试,面上却冷笑道:“不过是小巧而已。且太过粗俗。” 蒋七郎登时瞪了王士泽一眼,薛衍却不以为然。倘若同席纠连诗等酒令相比,谁是卧底果然粗俗了些。不过这种游戏却是人越多越好玩。个中意趣只有玩过的人才知道。 孙大家天资聪慧,也早就明白了这套游戏规则。因说道:“倘若玩这个,倒是不比我当令官儿了。” 众人皆笑着邀请孙大家也一同玩乐。孙大家看了薛衍一回,笑着答应。 话音未落,只见知客又引着一人进入大堂。众人眼见这个时候还有人来,不觉诧异非常。遂倾身望向门口—— 霎时间,只觉满目日光皆入眼。一轮光晕退却后,一青衫男子静静走到薛衍这一桌前,沉默如山。 坐在薛衍身旁的蒋七郎下意识的叫了声“魏大哥”,话音未落,立即起身,十分谄媚的将坐席让给魏子期,自己则坐到了下首,笑眯眯道:“魏大哥今儿怎么有空过来这里?您平日不是最不喜流连……” 后一句话在看到堂上的孙大家后,便没有再说。 魏子期静静跪坐在薛衍身旁,像是解释给薛衍听,也像是解释给蒋七郎,徐徐说道:“我从卫国公府来,长公主说衍儿出门会友,我便找来了。” 蒋七郎等人面面相觑,随后看向薛衍。 薛衍也是莫名其妙,看向魏子期道:“你从我们家出来,怎么就知道我来这了?我可没跟我阿娘说我到平康坊来。” 说着,不觉紧张的道:“难道我阿娘知道了?” 魏子期静静摇了摇头,道:“没。只有我知道。” 薛衍越发莫名其妙,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魏子期道:“我想知道便知道了。” 薛衍:“……” 许六郎等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坐在薛衍这一桌对面的王士泽等人却颇为激动,看着魏子期道:“敢问可是魏将军当面?” 魏子期师从军神薛绩,十二岁参军,至今十余年亦是每战必胜,深得薛绩真传。且年纪轻轻便身居三品高位,同样也是大褚少年才俊们仰慕追赶的对象。此刻见到了真人,王士泽等人心下自己雀跃不已。 魏子期看向王士泽几人,颔首道:“你们是太学学生?” 王士泽等人连连点头,忙开口自我介绍。魏子期一一听过,道:“都是少见才俊。盼尔等勤学苦读,早日入朝为官,报效朝廷。” 王士泽等人闻言,越发激动了。 孙大家一双美目异彩涟涟,看着向少出入平康坊的魏子期,语笑嫣然的道:“从来不见魏将军来平康坊吃酒。今日肯临寒舍,实在是奴家的幸事。不知将军愿意吃什么酒,葡萄酒可使得?” 魏子期看着孙大家,只微微一笑,轻声道:“多谢。” 孙大家脸上的红晕愈发明显,眼波含情的看着魏子期,魏子期却只顾着低头同薛衍说话,再没分半个眼神给孙大家。孙大家看了一回,不觉若有所失。却仍记着自己的职责,强打起心思,笑着让薛衍同大家一起玩谁是卧底。 因临时多加了魏子期这么个人,薛衍不得不先低声同魏子期讲了下游戏规则。两人原就坐在一处,此刻薛衍为了给魏子期讲游戏规则又离的进了一些,魏子期只觉得一口热乎乎的气息喷在耳畔,痒痒的。 游戏本就不难,在座众人也没一个蠢的。接下来便玩了几回,不知怎么地,薛衍竟是倒霉的抽中了两回卧底,他因仗着自己熟悉游戏明明混过了好些人,岂料每到魏子期开口的时候总能戳穿他。薛衍心下纳闷,趁着众人吃酒的时候不觉悄悄的问道:“你怎么每次都知道我是卧底?” 魏子期眼中带笑,开口道:“因为你每次说谎时都笑的特别开心。” 这是什么鬼解释(╯‵□′)╯︵┻━┻ 薛衍无语的看了魏子期一眼,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能自认倒霉。 许六郎等人却觉得自从魏子期进来之后,堂内的气氛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众人思来想去,只以为是魏子期从来不踏足这种地方的缘故。只是看着孙大家一双美目频频看向魏子期,而魏子期却只顾和薛衍说话,不觉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因笑向魏子期道:“魏大哥,你怎么只顾着同薛衍说话,也不理孙大家一理儿,人家的眼珠子都快落在你身上拔不出来了。” 魏子期闻言,便看了薛衍一眼,因说道:“我来这里原就是为了找衍儿。倒是你们,以进学为借口偷偷跑来这种地方,伯父伯母可都知道?” 一句话说完,霎时蔫儿了所有人。许六郎与蒋七郎没精打采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韦四郎则笑眯眯说道:“时候也不早了,要不今儿就道这儿罢。” 蒋七郎与许六郎连忙点头附议。薛衍今儿在平康坊呆了一日,也觉得没啥大意思,因笑道:“既如此,那便走罢。” 说罢,起身同孙大家与在座之人告辞。孙大家倒是恋恋不舍的看了魏子期一眼,然女子矜持,终究没说什么。 一行人出了孙大家的宅院,驱马渐渐离了平康坊,许六郎等人期期艾艾的看着魏子期,却谁也不开口。魏子期心下了然,因说道:“你们去罢,今日之事我不会向几位伯父提起。” 众人闻言,忙不迭的道谢,随后同薛衍告辞,慌慌张张的离开。 薛衍有些无奈的看着众人自去的背影,回头向魏子期道:“你好端端的闹了我一个沐休。要知道我现在入了国子监读书,一旬才有一个沐休日。” 魏子期便说道:“那你想吃什么,我陪你去。” 薛衍便道:“这是给我的赔礼?” 魏子期便笑道:“随你怎么想。” 薛衍哼笑一声,又问魏子期道:“你今天不用入宫当值么,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魏子期便道:“我今日也沐休。” 薛衍笑道:“瞎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哪天沐休吗?我可跟你说,皇后娘娘和阿耶阿娘跟我说了你好些事儿——比如小时候你做过的那些丑事。别以为就你能捏住我的把柄,我也有了你的。” 魏子期不知怎么的,心下便是一跳。面上仍旧死水一滩的道:“那你都知道了我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薛衍没就着魏子期的话头往下聊,而是转口问道:“听蒋七郎他们说,你从来不去平康坊的。今儿怎么想起去那里找我。对了,你为什么去找我?” 魏子期看着身旁悠闲坐于马上的薛衍,开口说道:“你上次不是说想吃黄羊么。我给许三去了封信,叫他打发人去草原上买几只黄羊,昨儿才送到镇国公府。可惜一路上水土不服,如今只剩两只活的了。我便想着邀你晚上去吃,结果到了卫国公府的时候,长公主说你不在。” 薛衍想了半天,才说道:“原来是这件事儿,我都忘了。那不过是我年下吃火锅的时候随口说的一句话。你怎么还当真了。” 魏子期默默不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当真了。更不知道为什么听说薛衍去了平康坊后,心下火气那么大。 最后只能归咎于他把薛衍当亲弟弟看,不想看到薛衍跟人学坏了。 魏子期眨了眨眼睛,因问道:“那你晚上到底去不去我家?” 薛衍摇了摇头,笑道:“不是有两只黄羊么。你自己留一只,送一只到我们家,也算是你孝敬你师傅师娘的心意。” 魏子期沉吟片刻,因问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吃饭?” 薛衍一愣,旋即笑道:“你总是提吃饭,我都饿了。正好进崇仁坊的坊门边儿上有一家馄饨摊子,我们去吃馄饨罢。” 魏子期便道:“吃馄饨应该配胡饼。我知道城外有一家胡饼很好吃,还有他们家的糟鹅也不错。我带你去?” 薛衍想了一会儿,纠结的说道:“怎么那么远?” 魏子期知道薛衍向来是好口腹之欲的,遂不动声色地问道:“从来酒香不怕巷子深。好吃的东西自然也不愁没人吃。你到底去不去?” 薛衍便道:“都这么晚了,恐怕这会儿出城,关城门时我们回不来。” 魏子期便道:“那就在城外住一宿。你又不是哪家的小娘子,况且还有我陪你,难道还怕在城外睡觉有狼吃了你不成?” 薛衍摇头道:“当初在幽州我又不是没住过城外,只是明儿我还得回国子监念书。况且我阿耶和阿娘也不知道我出去那么晚还不回家,该担心了。” 魏子期有点儿想笑的意思,因说道:“那就让跟着你的人回去一个报信就是了。至于国子监……明儿早上我也得入宫当差。我们两个早点儿起来,一同入城不就完了。” 薛衍想了想,又想回家睡觉,又着实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沉吟半日,两难的道:“好叫子期兄得知,我如今有了个择席的毛病儿,恐怕在城外睡不好,明儿一早起不来。可是我又想吃馄饨胡饼和糟鹅,你说该怎么办呢?” 魏子期莞尔,看着薛衍皱巴巴的一张脸,也不再逗他,便道:“你倒是一根筋,竟忘了我如今当得什么差事。就算长安城晚间宵禁,难道还能挡着咱们回城不成。何况咱们现在着紧时间出城,快马加鞭到了那户人家,兴许吃过饭回来,也没到关城门的时间。再不济,咱们也可从春明门入兴庆宫,去给太上皇请安。” 薛衍恍然大悟,因笑向魏子期道:“没想到几日不见,子期兄也学的越发变通了。这么巧的主意,我竟然没想到。” 魏子期看着薛衍摇头晃脑的样子,说道:“还不快走,你难道不饿么?” 薛衍经魏子期这么一提,才想起自己在孙大家的宅院里并没有吃什么东西,这会儿果然饿了。于是先吩咐一个跟着的小子回家里报信儿,只说今儿晚上不在家里吃饭。然后同魏子期打马出城,一径往魏子期说的那户人家去——倒是离长安城也不远,只有二十多里左右。顺着官道往右拐下乡道,多走不过三五里地,但见一个小村庄,家家户户炊烟升起。 魏子期一行人等纵马至村中一户人家,只见这户人家门前有两颗枣树,篱笆围院,院子里有牛棚马棚,鸡窝鸭舍,一个身穿褐色短褐须发皆白的老头子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编柳筐,还有几个总角的小孩子正满院子疯玩。 瞧见魏子期带着一群人骑着高头大马过来,那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又惊又喜的站起身来,薛衍这才发现,这老头儿竟然长得很是高大。只是迎上来时,走路一坡一坡的,口内又惊又喜的道:“小魏将军,您怎么来了?” “想您老人家做的糟鹅和胡饼了。”魏子期说着,又指着薛衍笑道:“这是薛家世子薛衍,师傅和师娘的儿子找到了。” 那老头儿闻言,越发激动的看向薛衍,搓着手说道:“原来是薛元帅他老人家的儿子。竟长这么大了。果然玉树临风,长得和国公爷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说罢,又老泪纵横的道:“果然是苍天眷顾。我身上的这一份罪,也能稍稍抵消些了。否则我就是死了,也是无颜去见老太爷的。” 薛衍见状,便知这当中必有缘故。不觉看向魏子期。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魏子期先是带着薛衍进了那户人家的堂屋,瘸腿老头早已张罗着儿媳妇端茶送水,又吩咐老婆子和面包馄饨烙饼,自己也磨刀霍霍欲杀鹅。薛衍心下仍是好奇,魏子期便道:“他是王仲,早先是师傅的亲随,战场上也曾救过师傅性命的。当年师傅很是信任他,你出生后,师傅便将王叔拨到你身边,看护照料你在外头的安全。那年上元节,便是他带着你去看花灯,结果却在灯会上弄丢了你。师傅跟师娘很是生气,便将他撵出卫国公府。他也自愧无脸面对师傅,这么些年,便在外头游荡,期望能找回你,只是人海茫茫,从无音讯。后来你的消息自幽州传出,师傅和师娘跟随大军去寻你,王仲得知你安然回返,这才安下心来,回到原乡上住着。前些日子他招人寻我,期望能亲眼见你一面,我应了,只是一时也找不到空闲。今儿索性找到了,便过来了。” 薛衍了然,再看着王仲在院子里磨刀杀鹅的模样,心下倒是唏嘘不已。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悄声问道:“他的腿是怎么了?” 魏子期摇头道:“不知道。” 论理,王仲身为卫国公府奴仆,却没能看护住年幼的薛衍以致其在花灯节上走失,便是失职。于情,因王仲之过累的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多年郁郁不得开怀,更是可恨。魏子期身为薛绩的关门弟子,对王仲本无感。只是碍于当年相处时候的香火情,又见王仲寻了人苦苦求他,所以才帮了一次。但要说魏子期对王仲会有什么好感,却是不能了。 院子里,王仲手脚利落的杀鹅放血拔毛开膛,收拾好了大鹅,便拎回灶房上吩咐老婆子遭了好请贵人吃酒。薛衍跪坐在席子上笑道:“王叔别忙了,坐下来歇一会儿罢。” 魏子期闻听薛衍对王仲的称呼,略皱了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 王仲听这么说,才诚惶诚恐的去洗了把手,跪坐在下首。这是身份所限,薛衍让也让不了的。薛衍便问王叔多大年纪了,最近几年过的怎么样,甚至还问了些当年去寻卫国公府世子时见过的风景人情等等。 一时王仲的婆娘糟了鹅掌,又煮了馄饨,王仲才去烙饼。薛衍和魏子期吃过一回,眼见天色不早,薛衍本打算夜里回府,现在看着王仲眼巴巴的样子,倒是不忍心就这么走了。 可是王仲家里却也不大,倘若魏子期一行人留宿下来,王仲的家小也没地方安顿。薛衍想了想,最终仍是笑着同王仲说了一句“今后有空儿还来”,这才被王仲依依不舍的送到了村口儿。 一路回至长安城,薛衍便向魏子期道:“我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儿去平康坊找我,就为的这事儿吧?” 又问:“你差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阿耶阿娘知道我去平康坊了呢。” 魏子期坐在马上,看着喋喋抱怨的薛衍,倒是没解释什么。只同薛衍嘱咐道:“别跟师傅师娘说王仲的事儿。王仲当年失职,竟然在花灯节上弄丢了人。论理儿师傅师娘就算活活打死了他也不为过。只是师傅师娘心慈,所以才将他逐出卫国公府。想必也是不想再见到他的意思。我今儿带你来,也是被他缠不过——他求的那个人曾在战场上救过我,我倒是不好驳回的。所以才带你去见他,也只见这么一回罢了。今后你只当没有这么个人就是了。” 薛衍听了魏子期这么一番话,不觉愕然。沉吟半日,方才答应下来。两人一路纵马回到卫国公府,魏子期又拜见过向卫国公夫妇,说了几句闲话。方才告辞。 魏子期走后,薛绩夫妇不免向薛衍询问今日都去了哪里,见过些什么人。薛衍倒是只字未提平康坊的事儿,也没提魏子期带他去见王仲的事儿。只说是跟许六郎、蒋七郎等人出去吃酒复习功课了。薛绩和平阳长公主听着薛衍不尽不实的话,也不以为意。笑着嘱咐他好生梳洗歇息,又说了几句家常,便各自散了。 次日一早,薛衍早早的便起床梳洗,吃过早饭,哈气连天的赶到国子监读书。却没想到众人昨儿在平康坊同太学学生掐架的事儿早已传遍了整个学院。所以一到了国子学的教舍,薛衍便被同窗们好一阵庆贺,只说他替国子监挣足了颜面,闹得薛衍满头黑线。 就连过来国子学上课的教谕们看到薛衍的神色也柔和不少,面上都是与有荣焉。堂上提着薛衍回答问题,然后又殷殷嘱咐薛衍要认真习学,不可因一时机智而骄纵轻忽。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中午吃饭——连太学的学生也都问询过来围观。不过大抵王士泽等人说的明白,到没有人刻意在经史典籍这些问题上找薛衍的茬,只不过国子学和太学“积怨已深”,如今国子学好不容易占了上风,自然要好生嘚瑟一番。最终的结果就是太学的学生不满国子学的学生骄纵的态度反唇相讥,两伙儿人聚在食堂里又开始唇枪舌剑。薛衍…… 薛衍根本就听不懂众人在说什么! 之乎者也的掉书袋真的很麻烦好不好!也考虑一下没读过经史子集的人的心情罢? 薛衍满面悲催,只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就跟一个学前班还没念完的小盆友,隔着小学、初中高中直接念了大学一样。 要不是跟在太子和卫王身边读书太麻烦了,他宁可在宫里陪读,也不想来国子监的好吧? 许六郎眼见薛衍愤愤的用筷子戳饭,不觉开口问道:“想什么呢?” 薛衍回过神来,看着食堂中仍旧忙着就某一本书某一段话某一个字眼相“骂”甚欢的两拨人,假模假样的笑道:“没什么,只觉得我等同为国子监的学生,受皇恩浩荡,能大儒熏陶,虽该读书名义,钻研经史文章。但将来总是要入朝为官。既入朝,倘或留在翰林院做个笔帖式也还罢了。倘若外放为官,这些诗词经义到底比不上实务更对百姓有利。所以我们除了平日里的轻叹,辩难之外,更应该关心那些实务。再者,既外放为官为一方百姓张目,也应该照顾百姓的学识,引经据典之外,更应该文辞浅白,通俗易懂才是。这样当地方官颁布朝廷法令之时,百姓才更容易听懂,亦且感沐天家恩泽。” 我也更容易听懂! 薛衍说了这一篇话后,终于图穷匕见的……呼吁大家来一场白话文运、动! 只可惜人微言轻,众人皆以为薛衍在说笑,也都不在意。 搞的薛衍十分郁闷。 至晚间家去,薛衍便把这话说给平阳长公主听。平阳长公主乐得笑个不住,连卫国公薛绩也道:“我平素在军中看公文,也头疼那些个之乎者也掉书袋的。衍儿这意思倒是极好的,合该如此。” 平阳长公主白了薛绩一眼,只觉得就算薛衍说日头是方的,薛绩这个当老子的都会说一句“此言极是”,还说她这当娘的宠儿子呢。只见薛衍不过是随口混说一句,有人就当真了。便知道谁才是会把儿子惯坏的人! 正说话间,只听薛绩突地提及今早朝会上,兵部报的突厥内部因雪灾导致牛羊马匹人口冻死冻伤无数,且又因颜钧集贩卖假酒导致军、队也不稳的消息,又说陛下似乎有意趁此良机出兵草原,一举击溃突厥势力。末了因叹道:“原本过了年,朝廷就要提及惩处颜钧集的事儿。却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突厥竟传来这个消息。倒是颜钧集的功大于过了。再者陛下也未必是真心要惩处颜钧集,更是借此为由只罚了颜钧集三年的俸禄,夺了他河北道行军总管的职务,却叫他担任幽州刺史,仍回幽州备战去了。恐怕这一战后,仍旧官复原职或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平阳长公主与薛衍闻言,只能默然。半日,方才说道:“真是便宜他了。” 一句话未落,平阳长公主又冷笑道:“颜钧集此人,最爱兵行险招,剑走偏锋。我就不信他永远这么好运气。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才是。” 薛绩并没有接话,只说道:“陛下若是真的要征伐草原,恐怕我这个右仆射也要入军效力的。到时候你和衍儿应该会被陛下留在长安。不要为我担心。” 平阳长公主闻言,又是好一回沉吟。良久,方开口问道:“从前行军打仗,我都跟着你的。怎么这一回就不行了呢?” 说是这么说,其实平阳长公主心如明镜。毕竟从前两人没找到薛衍,只是一夫一妻,纵使劳苦功高,也是应有之情。现如今卫国公府后继有人,那么就代表着只要两人愿意,平阳长公主和卫国公薛绩所掌控的近二十万大军也是后继有人的。 即使如此,那么平阳夫妇的一举一动,就不能向先前一般任性自在了——至少要考虑到永安帝的想法和顾虑才是。纵使永安帝现下一时还没想到这些个,他们也该防患未然。 毕竟卫国公府在永安帝夺嫡之时,曾保持中立,未曾立过寸功。甚至平阳长公主对永安帝对太上皇的态度也存有微词,只不过后来太上皇与永安帝冰释前嫌,平阳长公主又身份尊贵,所以无人计较。 但现在不计较,不代表今后永远不计较。正所谓功高盖主,兔死狗烹,当年的救驾之恩,也未必能保卫国公府永世平安。 合该要自家注意些才是。 平阳长公主想到这些,只能长叹一声,向薛绩说道:“再说罢。左右这些事情还没个形影儿。就算当真要打仗了,陛下也未必不准我们跟着。须知我手中七万大军,可不一定听旁人的话。再者衍儿在幽州,也有从军之功。他做个掌管后勤钱粮的活计,还是可以胜任的。陛下英明睿智,心胸宽广,想来更会注重任用贤能。” 卫国公闻言,则摇头苦笑:“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说不论陛下如何作想,你只说要带着衍儿在京都习学才是——从军之事,因衍儿年纪还小,不急于一时。何况陛下既然叫衍儿入国子监读书,想必是要衍儿将来做个文臣。也未可知。” 平阳长公主默然,良久,笑道:“你且放心,我会在家好好儿带着衍儿的。等你回来。” 卫国公默默点头,伸手揽过发妻和爱子。 静默好一时,薛衍突地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倘若真的打仗,子期兄也会跟着阿耶上战场么?” 卫国公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薛衍默然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似乎是一夕之间,大褚朝堂上的风向不知不觉的变了。开始磨刀霍霍向猪羊——哦,不,是向突厥。 永安帝在没登基之前,便是大褚朝几位皇子中战功最为彪著的擎王殿下。甚至说他的军功连朝中泰半大臣都是心服口服的。永安帝既以军功封王,后更赖此一举称帝,其内心深处自然向战之心更盛。 而擎王府出身的那些潜邸旧臣,也都是尝到了军功封侯的好处的。只是先前大褚建国不久,天灾**致使国力积弱,所以不得不对兵马强盛的突厥施以怀柔之策,以重金贿之,以珍宝安抚之。这才换取了短暂的几年和平,如今在经过了这么些年的休养生息后,在突厥濒临内乱之时,大褚君臣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主战。 于是以卫国公薛绩为首的一干朝臣越发忙碌了。 薛衍在国子监读书时,也受到了这种氛围的影响。他发现国子学和太学学生的清谈和辩难已经从儒家经义转换成了边防之策。不过相同的却是薛衍仍旧听不大懂那些之乎者也的掉书袋。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当你不能适应周围环境的时候,可以想办法改变它。薛衍既然听不懂那些经史文章,所以他便选择不听——他可以看。 于是在薛衍包藏私心的努力下——第一份《国子监辩论报》新鲜出炉。 薛衍的意思很好懂,你们不是喜欢清谈、辩难么,不是喜欢写策论来彰显自己的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么。反正你们说的我也听不懂,而且你们总是说说说也浪费时间,莫如大家都放弃空口凭说,把自己想说的话落在笔头儿上,既可以练习写策论文章,又能在写文章的时候更好的引经据典,温习学问。而且对方在针对你的论点提出质疑的时候,也能字斟句酌,咬文嚼字,不怕你说了不承认。 最最重要的一点——在《国子监辩论报》上发表的任何文章和论点,都必须在文章最后附上引用的经史子集。这么一来,不但是这些国子监的学子们更能掌握经义,连薛衍也能趁机按图索骥,将他们引经据典的内容找出来通读一遍。时日长了,不愁学问不能增益。 #机智如我,真是连自己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提薛衍如何沾沾自喜,且说国子监的祭酒并一干教谕看到了第一期的《国子监辩论报》之后,也为之称奇。先时还只是拿过辩论报草草翻阅,以图掌握学生们的学习进度。而后有的教谕在看到某些论点时,亦心痒难耐,甚至亲自操刀上去辩论。 教谕们的学问自然是比学子们的学问更为精进的,所以当教谕把策论发到辩论报上之后,很有一些学子被问住了,不得不绞尽脑汁的翻阅前人经典,来佐证自己的观点。也有其他的教谕看过了,持不同观点,忍不住写文辩驳的。 一来二去,“战火越烧越旺”,甚至还惊动了朝中官员大儒,也都写文章探讨学问。甚至探讨对朝廷颁布的某些举措的看法。 薛衍最初开创《国子监辩论报》,只是为了方便自己查阅经典,快速熟悉这些同窗们掌握的知识。所以最开始也没想到以此盈利,掌控舆、论什么的。因而他只是“伙、同”蒋七郎、许六郎、王士泽、张子游等人搜集了课堂上某些学子们的发言。基本上就是国子学的搜集国子学的,太学的搜集太学的。然后由薛衍在国子监教谕当天教导的功课中,选摘出几句话,叫众人寻找学问好的学子针对这些话写出文章来,再拿回去叫卫国公府闲着无事的同僚们抄录在辩论报上,再拿回来发给各位学子。 因为是这么一种形式,所以这些辩论报基本上都是一班一张。大部分太学的学生则会将新出的《国子监辩论报》自己拿回去抄录,少部分国子监的学子因不差钱儿,会拿钱给寒门学子叫他们帮忙抄录,这些都不在薛衍的关注范围内。 可是随着参与的人越来越多,从学生扩展到教谕,从国子监波及到朝堂上,卫国公府抄录《国子监辩论报》的人手和国子监中兼职抄录报纸的人手就明显不够用。 这些问题经由许六郎、蒋七郎和王士泽等人的口反应到薛衍面前。于是薛衍在同诸位国子监的学子们商讨过后,将原本免费发放的《国子监辩论报》改成十文钱一份。这些钱则用来办报纸—— 其实最开始,以薛衍穿越者的思维,是想采用雕版印刷的方式来印报纸的。大褚此时已经有了印刷术,很多佛家的经文便是通过印刷版散与众人,从而达到传道的目的。 然而当薛衍提出这个办法后,却遭到了众学子的强烈反对。原来这会儿虽有雕版印刷术,但因技术所限,民间的小作坊印出来的东西质量并不好,朝廷倒是有专业的雕版印刷机构,但是薛衍总不好为了丁点小事去麻烦永安帝罢? 何况听那些国子监同窗的话音儿,大家普遍认为用雕版印刷术印刷出来的文章比不上亲手抄录的,简直“有辱斯文”。 既然上升到了这么样的高度,薛衍也懒得自找麻烦。于是便在国子监中广发布告征集愿意抄录文章以赚取润笔费的寒门学子,然后再以十文钱一份的价格卖给诸位同窗、教谕以及朝上愿意凑热闹的那些大人们。而那些寒门学子,也乐得有这么一份“清贵”的兼职——既可以赚钱,又可以触类旁通,熟读经义。毕竟现如今能被选到辩论报上的文章,不是当朝大儒撰写的,就是言之有物,立意新颖。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些寒门学子们更是又痛苦又快乐的一头扎在抄录文章的苦海中。 薛衍的这一番举措倒是解决了燃眉之急。只可惜好景不长,渐渐的《国子监辩论报》的影响力涉及长安周边,其他州学县学的学子乃至县衙府衙的官员们也都托人来买报纸。这么一来,薛衍征集的这些“人工”明显又不够用了。而且从人工抄录辩论报所耗费的时间上来看——因为国子监每天的课上都有清谈辩难,所以原本的出报时间是一天一期。后来人多,便成了三天一期,再后来又拖到七天一期。现如今是十天一期……却仍然出现了头一期的辩论报还没抄录完全,下一期的策论投稿都已经交上来的窘境。 到最后连忙着朝廷备战的永安帝都惊动了。得知薛衍搞出来的大动静后,永安帝哭笑不得的说了句“不愧是朕家子侄,去国子监念书也能鼓捣出这般动静”,于是又将薛衍召入宫中好一番盘问,薛衍在永安帝和诸位臣工的诸般压榨下,昏头涨脑的说了些诸如“报纸便是朝廷的口舌”“此乃教化之功”“可以操控舆、论”之类的论点。永安帝与诸位朝臣商议过后,御笔亲批,倒是允了薛衍将《国子监辩论报》拿到朝廷去刻印。 薛衍托了《国子监辩论报》的福气,倒是头一次感受到大褚版的雕版印刷术。结果前前后后来了几次后,薛衍也有些受不住朝廷的大手笔了——无他,一则费钱,二则费时。 毕竟所谓的雕版印刷术,乃是朝廷将所要颁布的文典着熟手匠人刻录在铜板上,一一印刷。如此一来,倘若是印寻常的经史子集也还罢了,总是有模子的,倘若是印《国子监辩论报》这种每天内容都不同,却要印海量份的,一则难为匠人们要天天刻录铜板,这便是费时费力,而且浪费了好多铜板——用一回就不能再用了,实在费钱。 所以就算《国子监辩论报》的读者们全都殷殷期盼着,被送到了工部采用雕版印刷技艺的《国子监辩论报》还是不能天天按时发放——原因无他,盖因刻铜板的熟手匠人们最快的速度也只是三天刻出一块铜板罢了。而且这些匠人们辛辛苦苦刻出来的内容,也只是用过一次就不能用了。 看的薛衍心里淌血般的难受。转身便向工部主事询问道:“为什么不想办法,将那些字一个个抠下来,然后按照所写内容拼好再印刷。如此一来,岂不是能省好些事儿?” 永远不要小看古代劳动者们的智慧。薛衍不过是一句刻意的话,果然惊醒梦中人。工部主事当即放下所有事务,缠着薛衍一一问询了话中之意。而薛衍也在青铜手镯中翻出有关活字印刷术的大部分内容,就工部主事的问题答疑解惑。 当晚,工部主事便召集了所有工部的官员,商议了什么薛衍是不知道的。只知道他们点灯熬油的努力了几个月,果然攻克了活字印刷术这个难题。 而在活字印刷术成功发明之后,首先受益的便是《国子监舆论报》——终于能一天一次的印刷出来了。其次震动的便是朝野上下。盖因国、朝最重“教化之功”,活字印刷术一出,首先影响的便是读书人。于是永安帝同诸位臣工商议过后,即刻下令活字印刷术的“使用权”归朝廷所有,民间一概不许使用。 并且将参与活字印刷术的工部官员和匠人们全都掌握在长安城内。“无诏不得出入长安”。 朝廷此道政令一出,旁人犹可,唯独藩王封地不大满意,纷纷上奏,请求永安帝将活字印刷术的制作流程公开,以此“教化万民”。不过永安帝却以“当务之急乃备战突厥”为借口,懒得搭理这些藩王们。 而此时,朝廷上的风向薛衍却顾不上关注了。因为他被另外一件麻烦事儿缠上了。 事情还要从工部刚刚“发明”了活字印刷术开始说起。 四月二十六是镇国公股魏无忌的生辰。作为魏子期的至交好友,薛衍当然要给好友他阿耶精心预备一份生成礼物。奈何魏子期自己这个当儿子的,都想不到太好的点子。 所以在薛衍问魏子期的时候,魏子期只能一脸茫然的说出了几个选择——不外乎是古籍孤本、古董字画一类,特别没有新意。 于是薛衍便提议,可以将镇国公魏无忌这么多年谢过的诗词文章搜集起来,用活字印刷术刻印成集,虽说银钱上比不得那些古籍孤本,古玩字画,但是更有新意,也体现了魏子期和他的心意。 魏子期也觉得薛衍的这个提议很好。所以便回家,偷偷从书房里搜罗了镇国公当年写过的,自觉满意的诗词文章,交给薛衍。薛衍又悄悄的用活字印刷术刻印了,待到镇国公生辰这天,交与镇国公为贺礼。 结果这么一下下便捅出“篓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镇国公魏无忌的生辰是在四月二十六。因为是五十大寿的整生辰,所以张罗的很是热闹。又因为镇国公魏无忌简在帝心,炙手可热,所以这一日,镇国公府上前来庆生的皇亲国戚,朝臣官宦更是络绎不绝。 薛衍和卫国公夫妇到达镇国公府的时候,远远的便能看见镇国公府门前轿马簇簇,行人如织,整条街巷都被马车堵住了,根本过不去。 平阳长公主透过马车前面的青竹帘子往外看,只见密密麻麻的马车簇拥在宽阔的巷道里,四月的微风和煦,顺着风声飘过来喧杂的吵闹声,间或镇国公府门口知宾的唱礼声,回声向薛绩父子笑道:“早知道这么多人,咱们合该骑马来。” 薛衍趴在车窗上,笑眯眯接口道:“应该同陛下建议,今后长安城所有大街都施行右侧通行,一来能避免官宦家的马车整道,二来大家行路都有个章法了,也就不会堵成这么个样子。” 又不是后世的北京城! 卫国公闻言莞尔,伸手拍了拍薛衍的后背,倒是没说什么。卫国公府跟车的奴仆跑上前去,不知道跟镇国公府的大管家说了些什么,过了会子,卫国公府的马车终于开始往前走,直到镇国公府的门前方才停下。 镇国公魏无忌并儿子魏子期亲自应了出来,众人在门口说笑一回,魏子期方引着卫国公府一家三口入正堂。 魏子期还不忘问薛衍诗集的事儿。薛衍冲着魏子期一笑,只说了一句放心罢。 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留意到两人的交谈,不觉好奇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薛衍故作神秘的勾了勾嘴角,向卫国公笑道:“给魏伯父一个惊喜。现下不能说的。” 卫国公见状,与平阳长公主相视一笑,因说道:“装神弄鬼。” 薛衍则同魏子期相视一笑,谁也没再多说。 因为平阳长公主的身份不与旁人相同,所以卫国公府过来庆生的时候,镇国公府内的宾客大都到齐了。下剩的便是永安帝与皇后派了人来送贺礼,以及另外几位叔伯辈的王爷或是派人送贺礼,或是主人家亲自到访,或是打发了家中晚辈过来送贺礼的,不一而足。 不一时,人来全了。镇国公方回至正堂来招待宾客。先是说了一番寒暄客套的话,因早就从家下人的口中得知魏子期这些日子鬼鬼祟祟的又翻书房,又到处搜寻他从前的笔迹,甚至跟薛衍叽叽咕咕也不知道弄什么。镇国公早就好奇不迭,只是一直忍着没问。现已到了生辰的正日子,魏无忌也不憋着自己,忙笑向薛衍问道:“不知贤侄为贺老夫生辰,究竟准备了什么?还恕老夫无状,实在忍不住当面问询。” 堂上众人闻言,也都跟着哄笑起来。 薛衍不觉莞尔,却是伸手招过跟在身后的卫国公府仆役,那仆役手内捧着一个黑漆描金的小匣子,薛衍接过小匣子,递与镇国公。 魏无忌亲自掀开匣子,但见里面只有一本线装书籍,蓝色封皮上写着魏公手扎。样式很是简单古朴。 魏无忌不觉好奇的翻阅开来,但见书上的字迹疏朗,笔锋犀利,着实不俗。但除此之外,也无甚特别之处。 魏无忌不觉好奇的看向薛衍。 薛衍勾了勾嘴角,笑着看向魏子期。魏子期这才开口说起活字印刷术的事情。并且明言魏无忌手上的这本魏公手札乃是活字印刷术出现之后,刻印的第一本“私人手记”。 什么东西原本寻常,但凡沾上了“第一”二字,却总是多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思。更何况打从薛衍自幽州发迹后,这么些年桩桩件件,每行之事就算看来寻常,到最后也总能折腾出一番风波来。 堂上宾客尽是朝中重臣,自然明白活字印刷术的出现对大褚教化来说,能起到什么用。更何况薛衍在国子监这段时日,也没少搞风搞雨。致使各位朝臣也都直接或间接的听过活字印刷术的大名,因而纷纷凑趣向镇国公道喜。 薛衍也笑眯眯说道:“不值几个钱,唯有这份新意还是好的。” 镇国公只觉得收了这份礼物,当真是里子面子都有了,因而十分得意。不免向堂上众人显示一下自己的“魏公手札”。 对于读书人来说,著书立传实乃除入朝为官,光耀门楣之外,最吸引人的事情。镇国公的炫耀一开始还能引来众人的捧场,可是炫耀的时间长了,难免有人心里冒酸水,开始想法设法的扫镇国公的兴头。 比如鲁国公蒋志就粗声粗气的向卫国公薛绩挑拨离间道:“……你们瞧瞧魏书生的轻狂样儿,不就是一本破书嘛,就值得他兴成这样。本来这狗仗尾巴尖儿的日子,我不好多说。只是不服气——别人也还罢了,薛家小子,卫国公可是你的亲老子,你怎么不给你老子出本书啊?” 镇国公看着鲁国公将士酸的几乎都要突破天际的吃醋样儿,忍不住哈哈笑道:“老蒋,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卫国公征战沙场多少年,用兵如神,岂能上你的当。我知道你是羡慕我有这么个好子侄,莫若你现在好生求我,倘若来日我再著书立说,不忘写你一笔就是了。” 鲁国公蒋志听了这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摆了摆手大蒲扇似的巴掌道:“我还用得着求你,等明儿闲了,我自己也写本书,叫衍儿用他那个甚么刻印了几万本散人。” 镇国公便故意气蒋志道:“你能著书立说?不知你认得几个大字,竟发下这等宏愿。当真叫我等仰慕。” 鲁国公蒋志听了这话,把统领似的眼睛一瞪,看向魏无忌恶狠狠的说道:“怎么,俺老蒋不识得几个字,难道就不能写书了?旁的不说,俺老蒋琢磨琢磨写本兵书当做家传之宝,还是使得的。” 听了蒋志这话,不独镇国公,就连堂内其他人也都哄堂而笑。 蒋志见状,颇不服气的扬声道:“怎么了?都不信我?不信拉倒,我明儿写出来了。再给你们瞧瞧。” 说罢,又拉着卫国公薛绩道:“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既然你儿子这般能耐,薛公也当著书立传,如此方不辜负一世清明……” 卫国公闻听蒋志这一番话,当即摆手苦笑。因说道:“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 说罢,又指着薛衍笑道:“都是你闹的。” 薛衍嘿嘿一笑。众位宾客虽心下艳羡嫉妒有之,不过也都是玩笑而已,此刻倒是并未放在心上。 谁曾料到镇国公生辰过后,那鲁国公蒋志家去以后,果然憋了一本所谓的《蒋家兵书》出来,又拿着原稿寻到薛衍面前,逼着薛衍用活字印刷术刻印了一千份出来,赠与诸位亲朋好友,乃至同僚下属。 薛衍无法,只得应了鲁国公的请求,将这份《蒋家兵书》送到工部,用活字印刷术刻印了,再交与鲁国公。原本以为这样就能打发了蒋志换个清静。岂料蒋志的这份兵书非但没能为他换来安静日子,反而成为接下来麻烦开头的□□—— 上回且说到著书立传,对于文人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荣耀。当初薛衍以《魏公手扎》为贺礼,庆祝镇国公生辰,诸位大臣看在眼中,虽然艳羡,却还没想到什么。此后见鲁国公蒋志这么个不通文墨的粗人都能舔着脸写本《蒋家兵书》。众人都有些坐不住了。但是碍于颜面,又不好亲自出头说要著书立传什么的。 于是便明示暗示的,早有各家子弟拿了长辈们年轻时候写过的诗词文章来,请薛衍帮忙撰写成集。伺候更有各家官宦的心腹属下拿了上峰的手稿过来央求薛衍,以期讨好上峰…… 当然了,碍于薛衍的身份,能够求到他跟前儿的自然也都是公侯之家,朝廷的中流砥柱。换句话说,这些人求到头上,可是不好推辞的。 薛衍无法,总不能推了这个留那个。既然不好厚此薄彼,只能一股脑的接了下来。 还好薛衍这会子的心态好——反正受苦受累加班加点的是工部官员,他只不过是做个中人,就能得此空人情。也是好的。 直到最后,连永安帝和太上皇也坐不住了。纷纷召薛衍入宫,吞吞吐吐的提及了自己也有著书立传的意思,甚至拉了卫国公作陪。就连魏皇后也都扭扭尼恩的表达了自己想要写一本《女则》教化大褚闺阁女子的心愿,而平阳长公主也跃跃欲试的想要撰写一本《女子兵法》时,薛衍这才傻眼了。 不过转过念来薛衍又想明白了,不觉开口问道:“陛下与皇后娘娘想要著书立说,自然是极好的。不过为什么要找我?” 永安帝与魏皇后相视一笑,因说道:“自然是想衍儿帮忙——” 说到这里,这两位帝国最尊贵的夫妻也醒过味来了。是啊,为什么要找薛衍,写完了直接叫工部刻印出来不就完了么?干什么要找到薛衍头上呢? 永安帝与魏皇后面面相觑,最终只得把原因推到“思维定式”上。 当然,这会子的大褚还没有“思维定式”这么个词儿,因而永安帝和魏皇后只能感慨自己也“人云亦云”了一把。 不过这个时候的薛衍却顾不上帝后的这一番感慨了。他正焦头烂额的应对自打从太极宫迁宫别居后,日子便愈发清闲,人也愈发想一出是一出的太上皇。 因为太上皇将薛衍召入兴庆宫,直说他也想著一本书,而且想著一本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写过的一本书。只是暂且还没想到该写什么,所以命薛衍这个“鬼滑头”给出几个好主意来。 薛衍想都没想,直接便道:“那便出一本太上皇的自传罢。” 太上皇也想都没想,直接否道:“盖棺定论,自有史家凭说。我懒得自吹自擂。” 薛衍:“……” 然后又道:“太上皇自晋阳起兵,一路直捣黄龙入长安。必定熟知天下各州的风景。不如写一本堪舆志罢?” 太上皇又摇头,笑眯眯道:“我老了,年轻时候经历的那些,都记不住了。何况当初形势那样紧迫,我保命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观风望景的。” 面对薛衍不以为然的小模样,太上皇又唏嘘长叹道:“何况当年大郎四郎他们都在,我一想到他们……” 薛衍闻言,立即败退。忙说道:“那就再换别的罢。” 好不容易叫太上皇与陛下冰释前嫌。倘若执意叫太上皇写《回忆录》,再勾起太上皇的伤心往事来,真要出了什么差错薛衍可担负不了这个责任。 太上皇眼见薛衍如此说,登时笑眯眯的接口道:“那就劳烦衍儿想法子罢。我老了,实在没什么新意儿了。” 薛衍:“……” 背负着太上皇给的重任,薛衍出宫回至卫国公府。只见平日里都在内堂等他闲话儿的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都泡在内书房里,认认真真的查阅资料,撰写文章。 薛衍不觉纳闷了,怎么一夕间,所有人都跟疯了似的。不过是一本书而已。 不过当着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的面儿,薛衍倒是没提这个话茬,只说了太上皇召他入宫的事儿,然后走上案前,拿起薛绩写的几页字看了看,因笑道:“阿耶写的都是什么,我竟看不懂。” 卫国公闻言,因笑道:“亏你还在国子监念了那么长时间的书,连兵书都不认得。” 薛衍便笑道:“不知者不罪嘛。况且阿耶写兵书,就该以简明扼要,由浅入深为要。怎么写的云山雾绕的。要知道大褚的军户能有多少读书识字的。阿耶写的这么高深,连我都看不懂,何况那些军户。” 平阳长公主在一旁听到了,不觉笑道:“傻孩子,你阿耶写兵书,当然不是给那些个目不识丁的军户看的。” 薛衍闻言,更是撇嘴,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卫国公见状,便笑问道:“你有甚么想说的,不妨说来听听。“ 薛衍便笑道:“自古以来,名将撰写兵法,都喜欢言简意赅。所以到了后人学习兵法时,总会觉得高深晦涩,难以明白。我却觉得,既然是写兵书,那就不该说那些空话大道理,而是应该多举实例,多用详实的数据以佐证。否则便容易出现赵拓那种纸上谈兵的。又如那些从来不上战场的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算他们熟读兵书,真正到了战场上,也未必能比得上一个从沙场上活下来的老兵油子知道的多。所以这些兵书合该叫那些军户也读一读。这样一来,他们便能‘理论联系实战’,兴许来日也能成将军呢。” 这话虽浅显,意思却是有的。平阳长公主闻言,不觉笑道:“你的想法倒是好的。不过军户向来贫寒,怎么可能读得起书。别说是军户了,现如今大褚立国十多年,两代陛下励精图治,年景比起前朝也算是好的。真正能读得起书的又有多少?你这话也太强人所难。” 薛衍便笑道:“倘若真有意,又能有多难?比如朝中如今有国子监,各府州也都府学、州学、县学,甚至还有各家的家塾等,这些都是学习儒家经典的。那么必须为什么就不能成立军学?叫有习武天赋的人考进去读书,学成之后为国杀敌,也可以叫那些在军中立国功的将士们入学读书,一是识字,二是熟读兵法。岂不是两全其美?” 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闻言一愣。薛衍不过是信口一说,因又道:“还可以请那些历经沙场的将军们入军学教书,也免得那些叔伯们成日念叨着后继无人,又恐来日兵法失传,家族落寞。陛下也可以多见见军中的基层将领们。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现如今大褚朝乃是兵知将,将知兵。此乃因国力昌盛,外敌卧虎榻之侧。倘若有一日外敌尽退——” 薛衍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下面要说的便涉及到皇权与军权了。大褚施行府兵制,因而掌控兵权的将军刺史们权柄甚大,薛衍可不想一句无心之举,惹得许多人嫌疑。 不过聪慧如卫国公及平阳长公主者,自然可以从薛衍的只言片语中窥其真意。夫妻两面面相觑,看着就跟猫咬了舌头似的闭口不言的薛衍,不动声色地笑问道:“外敌尽退后,又能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薛衍企图装傻。不过看着心如明镜的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又哂笑道:“大褚周边强敌环绕,想要彻底击败这些强敌,恐怕没个十年二十年也是不成的。我现在想的太多,都是无用。” “有备无患而已。何况我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不过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罢了。难不成还有人会透露出去不成?” 薛衍听着父亲的话,也是一笑。索性盘腿坐在书房内,笑着将后世军、校的条条框框说了出来。末了又笑道:“不过是我这几天在国子监念书,闲来无事胡思乱想罢了。阿耶阿娘可别当真。” 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相视一笑,开口向薛衍道:“这个我们心中有数,不与你相干。” 薛衍:“……” 回过神来,又向父母讨教该如何给太上皇出主意。岂料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却是一推二六五,根本懒得理会薛衍的烦难,直笑道:“你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想办法解决。左右我跟你阿耶是没什么新意儿的。” 薛衍瞠目结舌的看着父母二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下且言不着薛衍如何挖肚搜肠的出主意,只说自《国子监辩论报》在长安城火速风靡之后,便有人看中了这一块的商机,甚至想方设法托人求情的亲自找到薛衍的头上,想花钱在上头打个宣传—— 最先来找薛衍的却是京中最负盛名的徽州墨斋,众所周知,笔墨纸砚中最出类拔萃的莫过于端砚徽墨宣纸湖笔……而徽州墨斋虽然仅占了个徽字,实则斋中所殖之物已经囊括了这些笔墨纸砚中的精髓。只不过因这墨斋的东家是徽州人,所以才以此为名罢了。 又因这家墨斋的笔墨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且价格公道,因而颇得京中学子们的喜欢,时常来此购买所需之物。 不过其日常销量也就仅此而已了。毕竟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实乃读书人所需寻常之物。你家有好的,我家也有好的,不过是货多货少罢了。至于价格,充其量也不过是便宜个十文八文的。毕竟东西质量在哪里,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这种情况就跟后世满大街的便利店所面临的情况差不多。 可是在《国子监辩论报》一夕间弥天盖地,致使“长安纸贵”后,徽州墨斋的少东家却敏锐的觉察出了其中的商机,因而求到了他背后靠山的头上,期望靠山能跟薛衍说一句话。 直到此时,薛衍才知道原来徽州墨斋的幕后靠山便是已故的皇太后——当今陛下的嫡母——孝慈太后的亲弟弟,安国公杜长德。 而薛衍对那位徽州墨斋少东家提出的可以花大价钱在《国子监辩论报》的版面上留出一小块地方,用以宣传自家墨斋的提议——更是有一种看到了同为穿越者的错觉。 不过事实证明,错觉果然是错觉,但古人的智慧却是不容置疑的。谁说土著就不能敏锐的发觉商机。遥想当年,吕不韦奇货可居,范蠡散尽家财,多少大商贾谈笑间左右一国朝政……话说多了,不过大褚的这些商人也都不是白给的。 作为一名历史系毕业的剧组道具师,尤其属性还有那么一点点宅,其实薛衍对讨价还价商业谈判这块技能点的并不亮,不过好在薛衍的身份贵重——毕竟是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唯一的儿子,且简在帝心深受两代帝王的信任。最重要的是徽州墨斋的少东家作为第一个吃螃蟹跟薛衍接触的人,其实他除了想要在辩论报长开拓一下自家墨斋的销路外,还抱着与薛衍结交的打算。 所以接下来的谈判过程就更简单了。一个不甚在意,一个压根不敢多占便宜,于是《国子监辩论报》的第一份外快收益相当的丰厚。而薛衍投桃报李,也答应在未来一年内,相同行业的广告版块只给徽州墨斋留着—— 说到这里,薛衍少不得又给这位徽州墨斋的少东家解释了一下何谓广告,引来那位少东家的好一阵称赞。 而在这位少东家走后,在第二天《国子监辩论报》出刊后,长安城各行各业的商贾们看到了这份广告的实效后,不觉咬牙切齿,一面暗恨自己的脑袋不够灵光,竟然叫徽州墨斋的小子占了头尖儿,一面蜂拥至国子监和卫国公府。 好在薛衍在送走那位徽州墨斋的少东家后,早已料敌在先。当下把事情三下五除二的推给国子监的几位同窗和卫国公府的大管家之后,自己则一身轻松的跑到兴庆宫给太上皇请安。 顺便跟太上皇嘚瑟一下自己苦思冥想许久才想出来的,绝对堪称歌功颂德厚颜无耻的好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到达兴庆宫之后,薛衍本来是想跟太上皇嘚瑟一下自己的好主意,不过后来想了想,这种堪称厚颜无耻的主意还是办完了直接拿出成品来的好,这样办事的人不尴尬,等成果的人也不会尴尬。 这么一想,薛衍立刻改了主意,只同太上皇寒暄了几句,便打道回府了。 彼时永安帝和诸位臣工正忙着预备大军出征的粮草后勤准备。卫国公薛绩身为兵部尚书,又是掌管此次出征之二十万大军的兵马大元帅,忙的堪称脚不沾地。平阳长公主虽为女眷之流,但她手底下掌管七万兵马,也不能作壁上观。 所以薛衍回到卫国公府的时候,家里都没有人——都在太极宫谈事呢。 薛衍有些郁闷的吃了些点心茶水,便回书房鼓捣自己的拍马屁大计—— 他要仿照后世的一部电视剧《康熙微服私访记》那样,也给太上皇写一本章回体的小说——名字就叫做《龙游天下》罢。 著书立传,对于大褚的文人墨客而言,是一件非常神圣且不容易的事情。粗狂鲁莽如鲁国公蒋悍者,在写书之前都搜集了很多详实的资料,来充实自己的一家之言。生恐一个不到,贻笑大方。 不过对于历史学毕业的编剧薛衍来说,他日常的工作除了按照导演和投资方的要求写剧本且不断的改剧本之外,也就喜欢在某些原创网站上写一些轻轻松松的架空小说。前者是为了糊口,后者是为了兴趣,就算家学渊源,致使他的作品相对认真考据了一些,但本质上仍旧脱不开“养家糊口”这么一个圈子。 所以对于薛衍来说,为了达到某种哄人的目的而写小说,简直就是驾轻就熟,再没比他更容易的事情了。 而他之所以选择写一部类似《微服私访记》的章回体小说,目的则清晰明了—— 一则是为了歌功颂德,这也是太上皇的潜在之意。二则是为了避开显德六年的那一场祸事——相信大褚朝的君臣上下,没一个希望这件事情总被提起的。薛衍倘或是按照常理写一部圣人的传记,必然绕不开此事,闹到最后大家都不开心,岂不是不美? 而写一部以太上皇为原型的,探险猎奇类的小说则不同。虽然小说中也把太上皇描写的非常英明神武,乃至破案如神。可那些东西凭白哄哄百姓也就得了,真要是考据起来,朝中大臣们自然明白其中真假。 这么一来倒是还有一个好处——既然明知其假,永安帝看了以后,也不会担忧把太上皇写的太英明神武了会影响到他的地位和权势。相对而言能消弭一些潜在的不安定因素。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艺术形象的再加工虽然不能代替原主的历史形象。但是艺术形象绝对可以影响到后人对于前任的看法。 举一个最著名的例子,莫过于陈世美了。明明是一个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的好官,结果被小说话本黑成什么样儿了? 所以薛衍目下想要做的,就是撰写这么一部歌功颂德的章回体小说,其中融合太上皇年轻时的事迹和一些明显瞎掰的成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要故事的可读性高,其他的东西稍微牵强些也无所谓。 话虽这么说,只是大褚的历史环境和律法诸项终究跟后世的清朝不一样,所以薛衍在开篇之前,也颇为认真的阅读了太上皇的《起居注》以及大褚律。等到最基本的资料掌握的差不多了,方才开始动笔。 而这个时候,大褚后勤方面的工作终于预备妥当,永安帝特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命大军开拔了——不得不说的一件事,早在大军开拔之前,远在幽州的颜钧集已经带领着幽州大营的将士们同突厥方面大大小小共起了不下于十次的摩擦。其中有的是突厥大军南下大抽风,有的是颜钧集带军主动出击。等到朝廷的军队感到边境的时候,这两军人马已经打的颇有火气了。 不过战场上的事情薛衍并不能得知。目下说的还是写小说这么一件事。 薛衍写的第一则故事叫做《游龙戏凤》,是说年轻时候还没起兵的□□,某次外出游学,到了一个名叫蓟县的地方。这蓟县不大,却专出美人。其中最有名气的,便是当地凤仙楼的老板小凤仙。那小凤仙不但人长的花容月貌,闭月羞花,厨艺也好,一道自创的红焖羊排做的那叫一个香—— 写到这里,薛衍还不吝笔墨,特地详详细细的写了一下红焖羊排的做法。写了一半饿了,又叫家里的厨子按照他写的方子照做了一顿红焖羊排,就着稻米饭吃了几块羊肉,方才继续奋笔疾书。 只说那小凤仙不但人长得漂亮,厨艺好,旗下的凤仙楼也是日进斗金。于是便吸引了当地县太爷之子的注意。那县太爷之子不但看上了小凤仙的人,还看上了她们家的凤仙楼。所以便施了一个毒计,陷害凤仙楼吃死了客人遭了官司,以此威逼小凤仙委身给他做侍妾。 恰值太上皇游学到此,便在凤仙楼住下。听了这件事,十分义愤。遂打定主意要帮助小凤仙。 话说这太上皇相貌堂堂,仪表风流,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且熟读律法,胸有韬略。很快就找出了这件案子中的端倪,公堂之上慷慨陈词辩驳的那县太爷之子哑口无言,最后恼羞成怒就要以冒犯上官之罪当堂拿下太上皇。 危机之时,只见太上皇面色自若,毫不畏怯的告知县太爷自己的身份——原来他乃是当朝皇帝的外甥,当朝皇后便是他的姑母。如果县太爷胆敢不顾律法将他羁押,届时后果自负。 说罢,又拿出了自己的信物。 那县太爷见状,当即吓得屁滚尿流,不但不敢叫衙役拿下太上皇,亦且前倨后恭的奉承起来。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太上皇生性耿直,嫉恶如仇,早已搜集了这县太爷贪赃枉法的证据转交给朝廷。朝廷接到罪证后,即刻派人查实。铁证如山之下,这县太爷和他的儿子都身负枷锁,铿锵入狱。 那小凤仙感谢太上皇的救命之恩,又见太上皇生的龙质凤章,日月之表,早已芳心暗许。遂委身太上皇为侍妾。那太上皇得了美人又破案,实在是人财两得…… 且说薛衍写完了这一个话本之后,又润色了好几遍,甚至还很无耻的剽窃了《红楼梦》中的“满床笏”用作文章结尾的画龙点睛。最后还特地叫了家中的乐师谱曲,国子监的同窗们填词,将话本编成一出戏,又叫一班嗓音清越婉转会歌舞的女子,练好了才送到兴庆宫给太上皇观看。 话说这一出《游龙戏凤》,倘或在后世“阅尽千帆”的观众眼中看来,简直就是集各种天雷狗血恶俗桥段于大成的小白文。可是在戏曲文化都尚属萌芽阶段的大褚来说,这一出戏文简直就是令人拍案叫绝,惊为天人的好东西。 一群彩衣扮演的小戏们在兴庆宫演出了一场后,就连当事人太上皇都看的浑身起鸡皮疙瘩。虽然明知薛衍这一出戏编的压根儿没有一处实情,但太上皇看的就觉得舒坦—— 他不光自己觉得舒坦,甚至在“撵走”了薛衍之后,还邀了显德一脉的旧臣诸如裴籍等人,也进宫观看。 裴籍等人在太上皇退居兴庆宫,永安帝独揽大权之后,也颇有眼色的渐渐放下手中的权力。免得在新皇面前晃悠久了,惹得新皇犯膈应,就算擎王府的潜邸旧臣也暗恨他们老不死,不给腾位置。 只是习惯了手握大权之人,冷不丁的过上了“退休养老”的生活,难免各种不适应。又怕惹起新皇的忌讳,不好频繁出入兴庆宫。 太上皇大抵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迁居兴庆宫后,平日甚少招他们入宫说话儿。因而这次突然叫他们入宫,诸位老臣心下还有些画弧儿,不知道太上皇是静极思动兴之所至,还是别有心思? 倘若是前者,倒还好些,倘若是后者,就由不得他们多想一想。毕竟现如今的朝政时局,因着太上皇的主动放权,已经趋于大稳了。正因朝中稳定,四海升平,永安帝才能腾出手来厉兵秣马,对付突厥人。 如今擎王府的潜邸旧臣一脉大都带领着并将去了边境,难道说太上皇是觉得此事朝中空虚,所以才召见他们入宫,以图大谋? 诸位老臣们掂量了半日,各自揣着心思至兴庆宫,却没想到太上皇居然只叫他们看了这么一出戏—— 这可真的是一出戏,估计也是历史上头一出有名有姓且正式装扮排曲唱词的戏文了。 只是……诸位老臣听着台上女戏口中的一出出戏词,怎么好端端的竟有种汗毛耸立,起了无数鸡皮疙瘩的感觉? 而在遥远(并不)的太极宫,永安帝也很快的受到了从兴庆宫传来的消息,饶有兴味的看过了宫人呈上来的戏本过后。永安帝携皇后、太子与改封越王的四皇子一同至兴庆宫给太上皇请安——顺便也听了一出戏。 从兴庆宫离开次日,永安帝即命薛衍入宫觐见。君臣之间寒暄热络了几句话,吃了些点心果饮,永安帝看似不经意的向薛衍笑赞道:“卿之著作颇有新意,且雅俗共赏,据朕看来,颇有传唱于市井之功……” 薛衍闻言,先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永安帝的面容,然后笑眯眯的躬身谦辞道:“微臣只不过是略略草拟了最初的话本,那些曲调、词赋都是府中的乐师和国子监同窗们的功劳,微臣不敢居功。” 永安帝仍旧摆了摆手,笑眯眯道:“衍儿过谦了。据朕看来,这话本中最妙的一首词莫过于这支‘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辞藻精妙,发人深省。尤其是这句‘因嫌官帽小,致使枷锁扛’,很有意境啊!” 可是这一阕词也不是我写哒! 薛衍满脸无辜的看向永安帝。就见永安帝龙颜大悦,言辞闪烁的向薛衍暗示着是否能给他也编这么一出话本。 “朕当年率领擎王军攻城略地,细细思之,虽是沙场艰苦,领略的风光,却非同今时今日枯坐皇城可比。”理该叫天下臣民也瞻仰一二嘛! 薛衍:“……” 作者有话要说:59  ☆、第60章 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君要臣写话本以歌功颂德,臣子也不能不应。 薛衍当着永安帝的面,拍着胸脯答应了这桩任务。出宫回家后,却有些犯愁。 不知道该写一个什么故事才好。好在后世有关于这方面的素材很多,薛衍倒是可以从容的选择。 就在薛衍忙着为永安帝歌功颂德写话本的时候,时间已经渐渐进入了六月。 这一年的春夏,雨水都很少。乃至进入了六月以后,各地传来的旱情灾报非常多。就算各地都奉皇命在田地旁安装了水车等物,仍旧是杯水车薪。 朝上渐渐有朝臣上折子,明里暗里的将灾情与天子和朝廷的过错联系在一起。更有甚者,乃说朝廷杀伐太过,所以上天才会降下灾难——好在太上皇早已于去岁年末主动搬出了太极宫,退位让贤,否则这回上奏的折子中,恐怕还有指控永安帝不堪为帝的。 不过即便如此,永安帝仍旧有些焦头烂额。他一面吩咐刑部和大理寺配合,亲自审理案情并记录案卷,一面让镇国公魏无忌和中书令方玄懿等人在名山大川处四下求雨。甚至连上清观和相国寺的道士和尚们都受到感召,不断求雨布施。 去岁曾因霜灾之事奉皇命至河内并山东等地赈灾的钦差大臣许淹仍旧赶往关内各州安抚百姓。遇到受灾严重的地区,还得根据情况减免赋税,以稳定民心。当然,若遇见灾情根本不严重,只不过是为了赈灾银两才谎报灾情的州县,也有依律惩处才是。 与此同时,户部还得不断筹备大军北伐突厥的粮草军备。几个月下来,北伐大军屡战屡胜,捷报连连。只是随着大军的深入腹地,朝廷粮草军备的供应也越发吃力,种种大事要事堆凑到一起,各项都要花钱,朝廷财政霎时入不敷出。户部尚书更觉亚历山大, 还好永安帝曾经游戏般的入股了薛衍的各项买卖,如今玻璃铺子等生意日进斗金。永安帝身为大股东之一,自然红利更多。手内有钱,心里不慌,永安帝干脆从自己的内库拨银赈灾并筹备军饷粮草,也免去了后宫再次典当珍宝筹措金银的尴尬局面。 只可惜人意难以左右天意,永安一朝的君臣如此勠力同心,整顿朝纲,这一年的夏天,各地降雨的次数仍旧不多。万幸朝廷早有准备,这一年的旱情比之历史上的旱情来说,仍旧减轻了不少。 至少除特别干旱少雨连河流地下水都没有的地方外,其余地区都引着水车灌溉之法,勉强挺了过来。 很快便入了八月。因着朝廷大军在草原上的连连大捷,□□厥一带兵马被打的溃不成军,只能深入草原。朝廷大军一部分停下来原地整顿,一部分由魏子期带领着轻车简从跟入草原追击穷寇。另有一部分则跟在魏子期的兵马之后,收整魏子期一军击溃的部落金银人口马匹并牛羊等物,运送回大褚境内。 随着这一批批人口和战胜物资的回转,朝廷的财政也渐渐缓了回来。这些人口经薛衍和诸位朝臣的提议,直接被派到各处垦荒,或者兴修水利,以备来年。 至于马匹和金银等物,则是直接充公。大褚身处中原,历来中原的马匹无论从数量上还是从血脉上来看,都比不上草原的好。乃至显德年间最窘迫的时候,君王称帝都凑不出十六匹一样的白马,臣子外出时还要坐着牛车。 如今随着突厥的马匹不断运回中原,朝廷在各处的马场皆有所补充。永安帝又下旨在突厥俘虏中挑选善于养马的马奴分配到各个马场。相信几年以后,大褚再不必为战马之事发愁了。 虽然读史书的时候已经有感觉,可直到这时薛衍才深刻体会到大褚君臣与历朝历代的不同之处——大抵是务实者多,空谈者少。至少在面对这一批批的俘虏和兵马牛羊的时候,向少有儒家臣子站出来说什么“此举不合□□气象”,朝廷自上以下都乐颠颠的迎接财富,并且几位大佬为了这些财富的分配情况,几次唇枪舌战,只想自己所掌管的衙门能够多得些好处。 除朝廷一举赚的盆满钵满之外,民间也有好处,最直接的体现便是这一年市面上的牛羊价格低廉,因着春夏雨水不勤之故,更是比某些青菜米面都便宜了。因而就连平民百姓也都过上了餐餐顿顿有肉吃的好日子,永安君臣所担忧的旱情严重,可能会有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或易子而食的情况因着朝廷救济及时以及市面上牛羊充溢的情况,很少发生。 到了八月初一,薛延陀派使臣前来朝贡称臣。随之带来了□□厥王庭被迫向草原深渡,已经跑到狼居胥山一带。 永安帝闻听此讯,深知历朝历代军中将领们对于封狼居胥的渴望,不觉笑向臣子道:“看来我大褚儿郎比之汉朝铁马亦不遑多让。如今子期亦追击突厥至狼居胥山,倘或能一举击破王庭,看来我大褚亦多一名冠军侯矣。” 朝中大臣闻听此言,亦都是心照不宣。所谓冠军侯,最出名者莫过于西汉时期封狼居胥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如今永安帝将魏子期比为霍去病,岂不是自比武功彪著的汉武帝? 不过仔细一想,魏子期同霍去病年纪相仿,倘或此战真能击破突厥王庭,恐怕战功比之霍去病也不遑多让。而大元帅薛绩,乃赫赫战神,其兵法韬略谙熟于心,谦虚谨慎,沉默中正亦如西汉大将军卫青一般。 至于永安帝……擎王府一脉本就是以战功封王称帝,永安帝若论战功赫赫,亦是帝王辈中佼佼者。 这么一想,大褚君臣更觉与有荣焉。上有所好,大褚民间皆以谈武善战为幸事。民风尚武,纵使沙场喋血,刀枪无眼,可各地州县报名参军者仍是络绎不绝。 都盼着能在军中一战后,或攒功封官,改换门庭,或因功授田,得享永业,总归比在家种田的好。 因着民风尚武之举,朝廷后继源源不断。又有孙仲禾孙仲苗等太医按照薛衍给出的法子建立的战时医疗队,这一年受伤将士因得不到及时治疗或死或残的惨事也少了很多,再加上新兵新血不断注入,战事愈发顺利。 进了十一月份的时候,西突厥和高昌国也派遣使者前来朝贡。而仅仅在一个月后,大军又传来捷报,只说魏子期带领三千兵马追击王庭,于狼居胥山左近两军交兵,其后魏子期俘获突厥可汗并王族成员及王庭重臣无数,今已带着俘虏回转大褚。请求永安帝献俘太庙。 永安帝闻听此讯,龙颜大悦,接下下诏数道封赏。并下旨等到大军回京之时,带领大褚重臣接出长安城外三十里,为归来的将士们庆功。并诏令建义以来交兵之处,为义士勇夫殒身戎阵者各立一寺。又命朝中擅书画之臣为之碑铭,以纪功业。 薛衍见状,索性上书谏言将这些义庙的形制改为后世的烈士陵园,甚至还伙同严立德描绘了工程图样,以献永安帝。 永安帝虽然平日里节俭自身,实则颇有些“好大喜功”的脾性,再者他在朝臣的身上是从来不吝啬的。因而十分赞同薛衍的提议。看过这“义庙”的形制后,愈发欣喜。也不用户部出银,大手一挥,直接从内库拨银筹建了。 与此同时,永安帝又下旨封薛衍为钦差大臣,带领三百御林军并美酒金帛前去犒赏三军。 薛衍恬不知耻,廷议过后跑到太极宫,死缠烂打的央求永安帝准许平阳长公主也随之出行,叫他们一家三口得以团聚。永安帝打了胜仗,正是兴头的时候,闻听这么个小小要求,当然不在意,御笔一挥,即刻同意了。 薛衍当着永安帝的面儿感恩戴德,回到家里后跟母亲平阳长公主快速打点行装,三日后,便带着三百御林军从长安出发了。 一路风尘仆仆,直至边塞。薛绩正带领大军驻扎在城外整顿兵马。虽然早已从朝廷邸报上得知自家儿子被圣上钦点为钦差要来犒赏三军,也知道自家老婆也会跟从而来。只是父子夫妻年余不见,着实小别更胜XX。因而心下十分激动,接连几日皆是夜不能寐,日不思茶饭。 而除了薛绩这个二十四孝的“老公”和“老爸”之外,此一战中功绩赫赫,甚至尚未战捷已被圣人御口亲封的冠军侯魏子期也表现的十分忐忑。 甚至在钦差队伍抵达州界之时自告奋勇,求请接应之职。薛绩虽然不知道为啥自家徒弟听到自家老婆和儿子过来的消息比自己还要激动,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否决魏子期的请求,亲身上阵去带领兵马去接老婆孩儿。 魏子期眼见拗不过师傅,只得自退一步,请求跟随薛绩一同接应天子使臣。只留颜钧集、蒋志等人坐镇军中。 残阳如血,边塞的风沙吹散了长安城内的风流气象。隆冬的风雪铺天盖地,在满天飞舞的雪片中,在哒哒的马蹄声响中,薛绩带领着兵马接应天子来使。 时隔年余,自长安分别的薛家三口终于团圆。 魏子期牵着马缰落在师傅身后,默默看着师傅师娘与衍儿在风雪中相拥而笑。直待薛衍回过头来,视线相交。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魏子期看过来的视线极为炽热,却又带着无限隐忍。目光中饱含的复杂感情叫薛衍看的一愣。直以为魏子期也是被穿了,否则一个五大三粗的陇右汉子,如何能只用眼神便表达出这么缠绵悱恻的情绪来? 薛衍自嘲的想了一回,开口问道:“子期兄缘何这么看着我,难道是许久不见,想我了么?” 魏子期愣了一愣,神情有些恍惚的眨了眨眼睛,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薛衍一眼,摇头说道:“没什么。” 没什么? 魏子期一句话说的薛衍愈发莫名其妙,忙转头看向阿耶阿娘。平阳长公主终究是女人,心思更为细腻些,因笑道:“你师兄是想你了,只不过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每日掺着你父亲,定要跟着过来迎你。连你父亲撵他都不走呢!可见你们兄弟两个的感情好了。” 薛衍闻言,愈发满头雾水的看向魏子期。 魏子期但笑不语。薛绩便道:“你们这一路风尘辛苦,何况全军的将士们都在营中等待迎接天子使臣。我们且不要耽搁了,这便回罢。” 薛衍闻言,亦顾不得询问魏子期。当即点头应允。 众人一路返回至边塞大营。但见颜钧集、蒋志等人早已列阵等待,恭迎天使。 薛衍见状,忙一脸肃穆的纵马至营中点将台上。从钦差副使手中接过保存完好的圣旨,当中宣读陛下的封赏之命。 除却那些拗口的辞藻华章之外,圣旨的内容无外乎是一些加官进爵、赏赐金银的好意头。全军将士按照功勋多少一一得以封赏。无需赘叙。 其中便有加封魏子期为二品骠骑大将军,加封冠军侯的旨意。 宣读圣旨过后,诸位将士躬身拜谢,领过皇恩。薛衍又命御林军将士将永安帝赏赐的美酒搬入军营,与诸位将军一同庆功。席间薛衍仍同孙仲禾孙仲苗两兄弟谈起战地救护法对于这一次战局的影响——救了多少将士的性命且不说,关键这次战役过后,诸位将军们做过统计,大褚兵力消耗的数目比照前几次战争来说,损者不足三分之一。这便意味着经此一战,大褚并未损伤元气。来年将士或守家护国,或解甲归田,大褚都有余力休养生息。这尚且只是幽州一地,北伐一军的情形,倘或全天下的军营都行此之法,今后再有战役,则大褚将士们的性命皆有保障,国力亦有保障。 此乃一等重要之事,即便永安帝在圣旨中已经对孙仲禾兄弟及一干郎中们有所封赏,薛衍仍旧写了一封奏折上达天听,请求永安帝下旨在各州县设置医学,致力学习战地救护之法。 永安帝接到这一份奏疏后,即刻宣旨命诸位大臣入宫商议,后果然颁布旨意,在大褚各州县设置医学。且鼓励太医郎中们从军入伍,一则为自己拼个前程,封妻荫子,二则也是为的天下将士们。 且命下诏命孙仲禾孙仲苗两兄弟随军返回长安。教导太医署的太医们学习此法,而后赶赴各州县教导郎中们。 孙仲禾与孙仲苗在幽州大营内早已没有什么事,何况他兄弟二人对颜钧集的种种举措早已看不过眼,也不想再留下去横生枝节。再者永安帝的旨意也是救治天下百姓的意思,很合孙仲禾的心意,因而孙家两兄弟欣然应允。 孙仲禾更是同薛衍笑道:“上清观的小弟子们虽已长生炼丹为要,不过大多数人都通歧黄之术。待我回京,将此法好生教给上清观的小弟子们,及至他们游历天下时,也好为民生百姓做些好事。也不枉三清真人受了万家的香火。” 薛衍闻言,笑着称叹孙家两兄弟高义。又提起上清观的缥缈真人的一些旧事。及至庆功宴后,大军在边塞休整了三日,薛绩等将军才带着一干突厥王庭的俘虏回京献俘。在路上的时候,薛衍等人又从朝廷邸报中得知包括高昌在内的西域二十九国入京朝贺。 此情此景,叫薛衍立刻想起了网上烂俗穿越小说中的必备桥段——展示大褚武威的大、阅、兵。 心下一动,薛衍立刻将此主意告知薛绩和平阳长公主。平阳长公主与薛绩皆是从军入伍之人,闻听此等宣扬武威之事,自是欣然同意。后薛家三口又与诸位将军商议过,诸人联名上奏请求永安帝应允大、阅、兵。 永安帝此人,虽并非穷兵黩武之君,却也是从马背上以军功封王称帝,何况此时列国朝贺之际,又将将打残了突厥所部,正该宣扬大褚之军威鼎盛。也好敲山震虎,威慑诸多属国, 且永安帝还有个私心想头——他想向太上皇证明选他做皇帝是不错的,必定要比先太子和齐王适合坐天下意思。因而根本就未曾细思,当即御笔亲批,应允了众将军的提议。 消息传开后,除些许朝臣担忧此举耗费国库财力物力,余者无不欢欣鼓舞。张灯结彩,洒扫城池,都对北伐的大军翘首以盼。长安百姓亦皆奔走相告,准备至大军归来之日,齐齐迎出城外迎接大军。 且不提长安君臣百姓如何筹措,只说自边塞见面之日,薛衍就敏锐的觉察出魏子期有些不对劲——每每言语交流时顾左右而言他,有时明明躲着他,瞅着他不注意,却又偷偷的打量个没完,腻腻歪歪的样子简直叫薛衍莫名其妙。只得趁着大军休息之时,拽着魏子期离开大队人马,径直逼问魏子期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子期面色复杂的看着薛衍,神情恍惚。 他无法开口告诉薛衍,他在领兵追击突厥王庭时,在斩杀一名名突厥将士时,在夜里做梦梦到的那些事情。 在他的梦里,薛衍仍旧是从天而降,入了幽州大营。其后认祖归宗,一路风光显赫,直至位极人臣。这一路上仍有他魏子期与薛衍相扶相持,不论是幽州大营内的操持军务,还是回长安城后的悠闲时光,乃至其后薛衍因扰乱了国子监被永安帝“撵”到卞城担任刺史,薛衍仍有本事将一座小小城池经营成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比之长安有过及而无不甚。 然而这么一个天纵奇才的国士,却见十几年后攻打吐蕃时,因为他的一时大意入了敌军的埋伏。彼时他因战受伤,早已不能动弹。两万兵马陷于敌营。危机之时,仍是薛衍站了出来,以壮士断腕之勇,带着一队人马引开了大军,却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他…… “……果然我是个纸上谈兵的人,也没有留在战场上百战百胜的金手指。不过你放心,我是死不了的,只不过是任务中断,回到了我来的地方而已。好在这么些年折腾的桥段也够用了,不必赔付违约金。你用不着伤心,一定要好好活着。回长安后告诉阿耶阿娘,我并没有死,只不过是回家了。还好阿耶阿娘又生了个小弟弟,否则我真的对不起他们了。” 说完了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话,薛衍突地将一直戴在腕上的青铜手镯塞入他的怀中,嘱咐他送回师傅和师娘的手中…… 然后便带着一队断后的人马义无反顾的离开了。 魏子期只记着薛衍意气风发的背影从眼前渐渐消失。可是在梦中,他终于等到了援军,带着援军打残了吐蕃大军,寻找薛衍一行人时,找到了所有引开大军的将士或重伤或赴死的尸身,最终却没能找到薛衍,这个人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在眼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消息传回长安后,举国尽哀。纵使他们打退了吐蕃人,却弄丢了大褚的国士。那个从现身幽州时,便搅动的大褚风起云涌的薛家少年,终究在一场影响了天下局势的战争中,轰轰烈烈的离开了。 只剩下自己形单影只,每经一地,每过一处,眼里看着万家祭拜薛衍的牌位,耳内听着市井传唱薛衍的事迹,永远都忘不了,有一个人,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公务上与他默契相携,最终于战场上舍了自己的命,救了他的命。 那一只青铜手镯便永永远远的戴在了他的手上。他最终还是辜负了薛衍的期待,并没有把镯子交给师傅师娘。只因他也想留个念想,也好始终提醒自己,他魏子期,欠了薛衍一条命! “……喂,跟你说话呢,你又想什么呢?” 魏子期回过神来,便看到薛衍站在面前皱着眉头满脸不耐烦的模样。那样清秀的眉眼,精致的五官,生生缩短了近十年的时光。 因着那一场梦,如今魏子期的记忆中只记着年近三十的青年薛衍,倒是忘了他这时的模样,那一场梦做的太过真实,那样痛彻心扉的感觉,那样铭心刻骨的思念和锥心挖肺一般的悔恨,简直叫魏子期忘了什么是梦,什么才是真实。 愣愣的看着薛衍在身前咄咄逼问,周围是清冷的风月和残冬的衰草,寒风冷冽如刀,这样真实的感觉让魏子期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下意识的抱住薛衍在怀,用力的圈住双臂,将头埋在薛衍的颈窝内。 清爽的独属于薛衍的气息扑面而来,将魏子期整个人都包裹了。困扰了好些时日的似梦非梦也都一并丢在脑后。魏子期似感叹又似感激的说了一句“还好你没死。” “耶?”薛衍看着这样子的魏子期,愈发迷糊的眨了眨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叫神展开,这才叫神展开!!! 懒八开坑的时候就想到这个桥段了。写了六十来张,终于写到了 所以这是一个拿着某点剧本走装X流,结果走了一半被NG的人设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23333~~ ☆、第62章 薛衍对魏子期的古怪举动十分好奇,然魏子期是断然不会将梦中之事宣诸于口的。一来他怕薛衍笑他是失心疯,二来也觉着无端将梦中事正儿八经的说出来,恐有咒人不好的意思。 因而私下想了想,魏子期只推说是追击突厥的时候受了些伤病,养伤的时候感念人生不易,还好相交的好友们都不曾有事。 薛衍向少见到魏子期如此细腻心肠,一时倒有些受不了。将信将疑的听过了这一篇话,眼见魏子期不欲多说,也就不再多问了。 行军队伍走走停停,直至永安三年腊月末才抵达长安。永安帝果然带领文武百官乃至长安无数百姓迎出三十里开外。 不止是永安帝,就连一直在兴庆宫容养晚年的太上皇都跟着凑热闹一般的迎了出来。眼见猎猎的北风扬起大褚的旗帜,北伐大军自官道上徐徐而来,太上皇恍惚间想到了当年晋阳起兵,戎马天下的那一段岁月。 彼时为保安宁,不得不忍辱称臣,岁岁纳贡。如今时移世易,却是我为王者尔为寇,铩羽被俘枷锁抗身……再不复当年骄矜之色。 这才叫扬我汉家天威! 永安帝扫了一眼面色激动的太上皇,心中自得无以复加。只待薛绩、颜钧集、蒋志等诸位将领被礼部官员引到跟前,单膝跪拜道:“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句话落,身后几万北伐将士轰然跪地,齐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人齐喊,万马齐鸣,轰然之声响彻云霄。如此皇皇者华的场面气势,自然是薛衍在路上同诸位将领们好生演练过的。 永安帝见此形景,面上感慨骄傲之情更甚。忙上前一步,扶起薛绩并诸位将领道:“诸位将军快快请起,此番平定突厥,扬我大褚军威,都是尔等的功劳。” 一句话落,又向身后几万将士道:“诸位将士快快请起。尔等皆是我汉家功臣。” 说罢,又命太监上酒,早有礼部的官员见机送上一碗碗美酒与将士们。永安帝只待所有将军与将士们皆手持海碗时,方双手举酒至面前,扬声说道:“今日将士百战归,朕为将士们庆功。” 说罢,豪气万千的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有酒滴从口中溢出,顺着下巴滴到脖颈内,被冬日凛冽的寒风一吹,愈发彻骨。永安帝浑然不觉,只是潇洒的用袖子擦了擦嘴巴,朗声笑道:“痛快,痛快。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吃酒了!” 诸位将领闻言,亦皆放声大笑。 永安帝当着满朝文武和将士们的面儿,笑眯眯的走到魏子期跟前,伸手拍了拍魏子期的肩膀,因笑道:“此乃吾家千里驹也。” 说罢,朗声笑道:“昔年汉武帝有大将军卫青,冠军侯霍去病,方能得战功赫赫,以武封帝。今日朕亦得诸位将军,且敢言自今以后,胆敢犯我大褚强威者,虽远必诛之!” 一句话掷地有声,满朝文武与诸位将士闻言,亦是心潮澎湃,跪地山呼万岁。 永安帝站在长安城外,迎着凛冽寒风,只觉满腔热血烧的浑身炽热。回首望向太上皇时,只见太上皇也是满面欣慰的看着他,含笑点头。 永安帝霎时间只觉眼眶热热的,一股热流自心底油然而生,瞬间熨烫四肢五内。就好像一个始终奔跑在前进路上的孩子,终于得到了父辈的认同夸赞一般,再无不妥的。 难以抑制心中的情感,永安帝大笑出声,也不必起驾回銮,直叫礼部官员迁来他的御马,如同当年身为擎王时候,一马当先,在诸位将领的簇拥下返回长安城。 彼时长安城的百姓们皆在街道两旁夹道欢迎。更有无数待嫁的小娘们冲着北伐归来的将士们仍丝帕绢花等物。 一时回到皇城,太极宫内早已准备好了庆功宴。大褚君臣便在太极殿内吃酒庆功。除此之外,仍有前来朝贺的二十九国使臣并兵败被俘的突厥王庭之人。 永安帝端然坐于御座之上,看着文武朝臣并属国使臣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其富贵风流气象,其泱泱大国风范,难以用言语描述其一。心下更为自得。 魏皇后是最知道永安帝心思的。看着永安帝如此兴致,少不得举杯庆贺道:“陛下励精图治,百官兢兢业业,唯有我大褚君臣勠力同心,方才有今日大胜之势。臣妾在此恭贺陛下。兼祝我大褚自今以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吏治清明,百姓殷实,四野臣服,万邦来朝。” 永安帝闻言,只觉魏皇后一席话果然说到了心坎儿里,当下满饮一杯。因又说道:“前朝有功,皇后治理后宫,也是辛苦。朕也敬皇后一杯。” 魏皇后闻言,愈发欣喜的勾了勾唇角,掩袖饮酒。 一时饮宴正酣,更有轻歌曼舞,衣袂翩跹。大褚君臣笑眯眯的看着前来朝贺的属国使臣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场中的歌姬舞女,不觉笑出声来。 太上皇兴之所至,更是吩咐宫娥拿来自己的琵琶,当着诸位朝臣的面,勾拨弹弄。永安帝见状,亦笑着从御座上走下来,围着舞姬跳起舞来。 坐在席上的大褚朝臣们见状,也都弃杯离席,在大殿之上转圈圈的跳舞。 其形景便犹如天魔狂舞一般,看的薛衍目瞪口呆。平阳长公主早已拽着卫国公薛绩入人群中跳舞去了。魏子期看着仍旧坐在席上不知该怎么反应的薛衍,含笑问道:“衍儿怎么不去跳舞?” 薛衍回过神来,满面苦笑道:“我不会呀!” 他当然不会,穿来大褚没几年,唯二学会的舞蹈便是永安帝逼他学的擎王破阵乐,以及除夕夜要跳的驱傩舞。这会子大褚君臣们堪称天魔乱舞的“胡旋舞”,他还真是不会。 魏子期见状,不觉好笑的勾了勾嘴角。起身笑道:“没关系,我教你罢。” 啊咧? 薛衍懵懵懂懂地被魏子期拉起来至大殿上。要说大褚朝开国的君臣们,一个个的性情都挺活泼,民风世俗亦是如此,全然没有后来几个朝代的沉稳自持。类似这种饮宴兴奋了便君臣齐上阵,又是弹琵琶又是跳舞的历史记录着实不少。 薛衍身为历史系毕业的道具师,也在史书中看过几则。当时还很倾慕大褚的风流气象。这一回亲生经历过,才觉得这种场面着实坑爹——尤其是在别人跳得兴之所至,自己却半点儿不会的时候。登时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尴尬情绪。 至于席上自告奋勇要教薛衍跳舞的魏子期……此君生性沉稳,文武兼备,虽是永安帝的侄子,却并未耳濡目染到皇室成员们爱好弹琴跳舞的技艺。因而他的舞蹈跳的也是一般。 不过此君胜在能够面无表情地跟随大流儿,你要是不比对一旁跳得兴高采烈地永安帝君臣,只看魏子期面无表情的一举一动,还真以为他跳得蛮那么回事儿的。 因而薛衍只是尴尬了一会儿,便融入到其中。跟随诸位朝臣们拍手跺脚,随意转圈。一时间丝竹盈耳,笑语喧天,又有蒋志和蒋悍这样的促狭鬼,提着酒樽走到跟前强逼着薛衍吃了小半坛的烈酒,直饮的薛衍面色中烧,心内如火,愈发兴头起来。 到最后连参加朝贺的属国使臣们都忍不住凑了进来。 唯有兵败被俘的突厥可汗及几位皇室成员和王庭重臣面色铁青的坐在席上一动不动。 永安帝只这么一会子,已经吃了足足一坛子的烈酒。面红耳赤,脚步踉跄,看着席上垂头丧气的突厥可汗,朗声笑道:“一别多年,可汗可曾想到你我今日相见,竟是如此形景?” 太上皇也吃酒吃的醉意上头,跌跌撞撞的走到永安帝身旁,一边拍着永安帝的肩膀,一边朗声大笑道:“当年我在晋阳起兵,只怕腹背受敌,为社稷安稳,中原百姓计,不得不对尔俯首称臣,岁岁纳贡。今日你又要对我儿子称臣,这辈子不亏,不亏啦!” 哈哈朗笑声中,太上皇满腹心酸的咽下了口内未完的话语—— “只凭此一件事,大郎和四郎死的也不亏啦!我这皇位,果然让的应当!” 纵使太上皇没有将这些话宣诸于口,然而看到太上皇的神情,裴籍等老臣也都猜到了太上皇的心意。永安帝更是心如明镜一般,走到太上皇面前,一把搂住太上皇说不清是哭是笑的说道:“父亲,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我比大哥更适合接掌大褚。您也看到了罢?今日我能叫突厥俯首称臣,来日我亦能命大褚的铁蹄踏遍天下,扬我汉家威风。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庄昕治下的大褚,我永安年号下的大褚,必定流芳百世,永铸青史!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庄成昕,比大哥更合适做大褚的天子!” 魏皇后眼见永安帝如此狂诞不羁,忙上前轻手轻脚的扶着永安帝,柔声说道:“陛下,您醉了。” “我没有醉,我清醒着呢!”永安帝说着,又是一阵大笑,视线一眼看到了同魏子期站在一起的薛衍,便指着人群中的薛衍笑道:“衍儿,衍儿,我的好外甥。你在国子监习学了这么久,可曾学过如何赋诗?今日在太极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你也赋诗一首,赞一赞我大褚威风。” 彼时薛衍早已被灌的烂醉,闻听此言,脑中只想到了一句诗,脱口便道:“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土豪大大demeter扔了一个地雷(づ ̄3 ̄)づ╭?~ 然后上一张的神转折有些小天使可能没看清楚。本文没有系统,只是薛衍通过科技穿越到大褚,他的金手指只是青铜手镯里面的资料。薛衍可以查阅资料,按照资料发明创造,但并不意味着薛衍看了兵书就真的能称为将军。 后来攻打吐蕃时,大褚军队受到围攻,薛衍为了救魏子期,引兵离开。对于魏子期来说,薛衍是死了,其实薛衍只是回到了未来而已。 神转折是指魏子期是重生哒~~~ ☆、第63章 永安四年的大朝会上,户部奏言:大褚自塞外来归及突厥前后内附、开四夷为州县者,共男女一百二十余万口。又有北伐大军自突厥押送战马,牛羊,金银珠宝绫罗瓷器盐茶胡椒等战胜物资,皆充入国库。如今朝政再不复去岁的赤字囧象,户部尚书亦不再整日的苦着脸抱怨没钱。 打了大半年的仗,不但国库的银子越打越多,一并连人口都滋生许多。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喜事。永安朝的君臣们打着算筹将国库内的银两算计了好几遍,越算越是喜欢,自军功上尝到了甜头的武将们更是跃跃欲试。 同大褚君臣的众志一心,热血沸腾相比,前来朝贺的诸位属国的使臣们都有些忐忑,生怕大褚皇帝脑子一热,大褚的铁骑便踏进他们的国土。因而一个个都跟受了惊吓的鹌鹑似的,不但态度谦恭,亦且连朝贡的岁礼都比往年厚了不下五成。更是在大朝会谒见之时,齐齐尊称永安帝为天可汗—— 这龙屁拍的,比薛衍写百十部话本还让永安帝龙心大悦。 元月初一的大朝会后,永安帝仍旧不忘薛衍与诸位将军提及的阅兵之事。 只不过这种场面须得各军人马以及兵部、礼部协同操办。又因这是第一次操办阅兵,且须得赶着献俘太庙,威慑诸多属国的意思,所以不能拖延太长时间,务必要在二月二告祭太庙之前操练妥当。这么一来,人数自然是贵精不贵多。所以要优先挑选大褚精锐将士。 这么露脸的一件事,不但永安帝兴致高昂,就连朝中的几位国公并将军们都争得头破血流——话说回来,薛衍提出的阅兵仪式的意思众人未必都懂,可永安帝要挑选大褚精锐百战之士的意思大家都听明白了。一样是提着脑袋打仗,战功赫赫,谁肯承认自己不如别人。所以这几日的朝会上,武将们一反常态,竟比文臣们说的话还要多,话里话外都在表示自家麾下人马是精锐的意思。 眼见诸位将军们如此在意,永安帝与诸位大臣一连商议了好几日,最终决定一共选出十支队伍——分别是戍卫皇城的由骠骑大将军冠军侯魏子期统领的御林军一千人,兵马大元帅薛绩麾下的薛家军一千人,幽州大营颜钧集掌控的兵马一千人,鲁国公蒋志麾下的兵马一千人,孟国公孟锡德掌管的陇右军中抽出一千人,镇国公魏无忌掌管的以火药为主的震天营,皇叔临安王麾下的…… 这十支人马共计一万人,须得先接受一个月的“军训”演练,之后才能在二月二太庙献俘时进行阅兵仪式。 至于军训的内容嘛……则完全脱胎于薛衍后世体验过的大学军训流程。薛衍相信后世完全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大学生们都能完成这项训练,相信大褚朝百战百胜的将士们也不遑多让。 知晓自己并没有练兵的才能,也没有在军中的威信,薛衍只是将自己所知道的军训内容抄写一份交给阿耶薛绩和魏子期。薛绩知道自己的儿子向来聪颖古怪,所知颇多。然从不知道薛衍在练兵一事上还有天赋,不免将信将疑。 倒是魏子期因为有着梦中的那些经历,对薛衍所写的内容深信无疑。且他虽是黄粱一梦,不知真假,然在梦中经历过,学过的东西却仿佛深深印刻在脑中一般。因而这一个月的操练下来,魏子期竟然比师父薛绩更早更快的领会到军训的深意,阅兵彩排的时候,御林军所展现出来的纪律性,整齐性,以及精锐之势霎时间震惊了无数戎马一生的老将们。 皆对魏子期啧啧称叹,盛赞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在此期间,薛衍也敏锐的发现魏子期好像更懂自己的话,有些时候根本不用自己说出口,魏子期已然明了自己的意思,所作所为亦愈发的相合默契,似乎突然之间两人的契合度更高了。在一起共事的感觉也更好了。 这样的感觉让薛衍暗自奇怪了好一阵,最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能推脱于魏子期带兵围剿了突厥王庭后,突然开窍了。 因为大褚朝军方的将领们都在忙着阅兵一事,薛衍虽然纸上谈兵的提了一些军训的方案,但他始终没有正式上过战场,也没有打过仗,在军中并无威信,也就不好掺和太多。便趁着高昌国等二十九个属国皆在长安的时候,不断至鸿胪寺拜访。期望能从几个属国内得到一些农作物和经济作物的种子,丰富一下大褚的餐饮文化。 比如元朝时期才传入我国的胡萝卜,在后世伊朗阿富汗一带已经种植五千多年但却在清末民初才传入我国的洋葱,去岁朝会时薛衍特地提过的西瓜,在南宋时期才第一次有文献记载的哈密瓜,以及在高昌国已经大范围种植但是在中原却很少见的棉花…… 这些西域属国的使臣们在见识过卫国公世子的吃货属性后,不免瞠目结舌。不过在大褚准备秣兵厉马威慑周边属国的重要当口儿,这些西域小国的使臣们乐得用本国的一些风土特产或者从更西面的国家引来的小东西讨好这位明显位高权重,深受圣宠的贵族少年。 于是在大褚武将们风土黄沙的进行紧张的阅兵演练的时候,薛衍也没有闲着,他已经同这二十九个属国的使臣们签订了大概是大褚也是历史上第一封“国际联合组织农作物互通有无协议”,协议中详详细细的记载了薛衍向几个国家购买农作物和经济作物种子的各项条款,其中还记载了这些属国的商人们必须在什么时间,带来多少种子给薛衍,而薛衍需要支付他们多少金钱…… 虽然薛衍只是朝廷正六品的官员,平日里也很少上朝,很少参与正经的朝政殿议。不过因为他一直致力于“生命在于折腾”的信条,导致满朝文武都很留心他的一举一动。因而薛衍与二十九个属国签订的“买卖合同”也很快的传到了永安帝和诸位朝臣的耳中。就连一直在兴庆宫悠闲养老的太上皇都从裴籍等老臣的口中知道了一些音讯。 众人好奇之下,少不得将薛衍召入宫中询问一二。薛衍见问,也毫不遮掩的说明了自己的打算。期间着重强调了种植棉花对于中原经济发展的必要性。 听了薛衍的一席话,永安帝与诸位朝臣或有重视的,或有不以为然的,薛衍见状,只得笑言道:“有道是民以食为天。衍人微言轻,也不懂得什么朝政大道理,只是尽我所能罢了。何况咱们大褚能吃的东西多了,餐桌上的菜肴也丰富一些,难道不好么?” 众朝臣闻言,自是一笑了之。除少数几位目光长远的大臣外,再没有人把薛衍的话当回事儿。 不过身处后宫的魏皇后倒是对薛衍提起的棉花很感兴趣。魏皇后身为六宫之主,为了给天下妇人做表率,每年都会在宫中扶桑养蚕,纺绩织布,更知道棉麻之物对于百姓的重要性。因而在听闻高昌国所种植的棉花比中原的更好时,不免有些心动。 她也想亲自种植一番。因而向薛衍明言,希望高昌国的棉花种子运回长安后,薛衍能带入宫中一些。 薛衍对于魏皇后的要求自然答应下来。因魏皇后提起纺绩之事,薛衍少不得又想到后世看文献记载的有关于织锦织缎的一些资料,知道织锦分为经锦和纬锦两种工艺。经锦就是以经线起花,纬锦就是以纬线起花。 大褚以前的锦缎——比如汉锦这一类,都属于经锦,之所以色彩不如后世的华贵绚丽,大抵是因为此时百姓织锦织缎,习惯于用经线起花,而经线固定在织机上以后便很难改动,所以相对而言织锦的花样也比较单一。 自大褚以后的锦缎则多用纬线起花,这样一来,在织锦的过程中,也可以不断调整添改不同颜色的纬线,使得织出来的锦缎色彩更加鲜艳,图案更加丰富。 薛衍曾在后世的博物馆中看过的几幅联珠对马纹锦和联珠对孔雀纹锦,都属于以纬线起花的斜纹纬锦。 只需这么简单的改动一下起花的经纬线,就能得出更好的锦缎,薛衍这么一想,便将这些话告诉与魏皇后。魏皇后乃是长于纺绩女红的人,闻听这一番话,倒是如醍醐灌顶一般,立刻明白了过来。虽然还未曾亲手实验过,不过魏皇后以自己的经验推想一二,立刻相信了薛衍的说法。准备回头同宫中的绣娘们好生研究一番,最好能织出更好的锦缎来。 薛衍一个大男人,虽然在后世剧组里做道具的时候,曾经照葫芦画瓢的复原过古代的织机,但是对于纺绩这方面的具体工作,却从未经手过。只是纸上谈兵的看过一些相关的文献和资料。 不过他除了凭空放炮忽悠魏皇后外,也贡献了自己的力量。从宫中返回卫国公府,薛衍同阿耶阿娘吃过晚饭后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从便从青铜手镯中取出相关的资料集结成册交给魏皇后,希望魏皇后有了这些资料,能够更快的织出色泽华丽,图案丰富的锦缎来。 至于为什么是交给魏皇后而不是自己的娘亲,实在是因为平阳长公主乃女中豪杰,虽于晋阳起兵时纠结兵马为大褚打天下,但是于她而言,舞刀弄枪绝对比拿绣花针更容易一些,更遑论比针黹女红更繁杂数倍的织锦织缎了。 薛衍将这些资料交给魏皇后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看过的后世文献中记载着织锦从经线起花改为纬线起花的时间大抵便是从大褚初年(初唐时期)开始的,竟不知道自己这一番举动是顺应了历史,还是历史因自己而变。 不过薛衍并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同魏皇后鼓捣了这么一回,竟然在几年后兜兜转转的帮助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时光荏苒,很快便进了二月份。 二月二便是献俘太庙的日子。这一天永安帝并满朝文武浩浩荡荡至太庙,祭天告祖过后,仍旧返回长安城。在皇城的朱雀门城楼上,与西域二十九个属国的使臣们一同观看阅兵仪式。 午时三刻,乃一天之中阳气最盛之时。因此朝廷监斩犯人通常在这个时候。 薛衍之所以提议大阅兵在午时三刻正式开始,一来是为了给献俘太庙留出充裕的时间。而来也是威慑告诫西域二十九个属国……如果敢有不轨之心,大褚铁骑必将踏破尔国,斩首示威的意思。 当然,后面的想法大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暗搓搓的明白示意就得了。很不必告诉那些西域使臣。 不过当威武浑厚的军鼓“咚咚”响起,自朱雀大街的尽头隐隐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当身穿明光铠的大褚精锐将士们踏着整齐划一的步子手持兵戈徐徐而来,千人举手投足,起脚迈步都如一人的时候,迎面而来的精锐肃杀之气,仍旧叫二十九国的使臣全部变了脸色。 先行过来的乃是陇右军的步兵。因为手持长戟,并没有摆臂的动作。但是当一千个人的脚步声整齐的如同一个人,那种如臂使指的森严纪律仍旧叫人观之畏惧。 不但是西域属国的时辰,就连永安帝和诸位文臣都没有想到短短一个月的“军训”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不觉在惊喜之时,面露骄傲之情。 陇右军的步兵很快经过皇城,在孟国公孟锡德将军的一声号令下,一千名步兵将长戟扬天,脚下的步子霎时便得苍劲有力,猩红的缨穗随风飘扬,一千名陇右将士齐声喊道:“吾皇万岁,大褚万岁。吾皇万岁,大褚万岁。吾皇万岁,大褚万岁。” 一连三遍之后,恰好走出皇城朱雀门视线正中的位置。 而在陇右军的步兵之后,乃是魏子期率领的一千御林军。身穿光明铠,胯、下大白马,猩红色的披风被冬日的凛冽寒风吹的瑟瑟作响。所有的马匹在前进时的动作都是一模一样。马蹄起脚,落地,一千匹马四千只蹄的声音就如同方才经过的陇右军的步伐一般,整齐划一。 眼见御林军将士们的控马之术竟然能达到如此精细入微的地步,不但永安帝与诸位朝臣及西域属国的使臣们,就连薛衍自己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而在魏子期率领的御林军之后,便是在这次攻打突厥的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卫国公薛绩带领的薛家军;之后便是颜钧集率领的幽州大营的一千兵马…… 先后九支部队一一经过朱雀门后,西域二十九个属国的使臣们已经汗如雨下,面如土色,看着,面上愈显骄傲神色的大褚君臣,惴惴而不敢言。 永安帝与诸位朝臣看着已经被吓得鸽子似的西域属国的使臣们,不觉相视一笑。最后留下的这一只兵马便是镇国公魏无忌掌管的火药军震天营。原本便是大褚的秘密武器,且在攻打突厥这一战中惊艳出场,镇杀敌军的同时,也大为节省了大褚将士们消耗的兵力。 因为震天营的特殊性,不好在皇城底下朱雀大街上展现英姿,只要令永安帝君臣屈尊降贵,移步演武场。西域二十九个属国的使臣们自然跟随在其中。 到了演武场后,但见视野空空荡荡,只有远处堆着几个小山包似的沙土包,上头还琳琅满目插着靶子。 西域二十九个属国正自茫然的时候,只见魏无忌上前讨过永安帝的示下,扬声吩咐了一句。但见震天营的将士们轻车熟路的装填了火药火雷,点燃引线用投石车投了出去。霎时间,只听风云雷动,二十九国的使臣们尚且不明白为何冬日晴天打了焦雷,便见远处的那几座小山包已经被炸成凹地,就连上头竖着的无数靶子也都被炸了个粉碎。 因着资源有限,震天营的表演只这么一会儿工夫。然就这么短短的几息时间,西域二十九个属国的使臣们受到的惊吓却比方才那九支兵马更甚。 更有人当下忍不住的便向永安帝表达了忠心仰慕之情,其他使臣们见状,也都一窝蜂似的围了上来说好话。永安帝见状,愈发的龙颜大悦。一时间永安帝与满朝文武既属国的使臣们再次回到太极宫饮宴庆祝。这一回就算酒馔美味,歌舞妖娆,西域属国的使臣们完全没有心思享用了。 而在大阅兵之后,薛衍因为提出的主意精妙,成功的震慑了周边属国,弘扬了大褚威风,也被永安帝升了一级,现如今是正五品的中书舍人。当然,这个职位的象征意义要大于实际意义。毕竟薛衍的那一笔烂字……虽然这一年已经潜心苦练了,但是想要达到给陛下撰写圣旨公文的程度……还早得很。 不过薛衍此时却完全没有心思去想永安帝提升他为中书舍人是不是为了督促他好生练字了。 因为他之前在国子监提出的“白话文运动”终于在多方推动(主要是军方的将领们写兵法的时候大多用白话文)下有了实质性的进展。现如今,就连自前朝覆灭后便隐居深山不肯入朝为官的几位名扬天下的大儒都参与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大褚时代的所谓大儒,至少从学问品德而言,其含金量绝对比后世那些收了好处就敢在电视上什么都说的砖家叫兽们高得多。更何况他们掐架的时候通常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就算国子监的优秀监生们都未必能完全解读明白这些大儒的文章,更别说是薛衍这等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晃的“伪文青”。 所以在诸多大儒们写文章掐架的时候,薛衍通常都是三箴其口,采取不闻不问不发言的态度。却没想到他想低调做事,那些人却不肯放过他,只以他是“白话文运动”发起人这一条,每每撰写文章时都要拎他出来骂一骂,其情形简直比当日燕郡王谋逆,在檄文中骂他的情况还要激烈。 到最后把薛衍也弄得不耐烦了,便想起了后世推行“白话文运动”的一则历史趣事,遂照葫芦画瓢的出动出击,在《国子监辩论报》上直接悬赏问道:“当别人下帖子邀你过府而你不想赴约的时候,如何用最简练的语言礼貌的拒绝别人?” 薛衍这个问题一经提出,国子监内的学子们马上凑热闹的写了自以为稳妥的答案投到《国子监辩论报》,只可惜薛衍看到了这些答案后皆摇头不语。众人见状,越发好奇。连带的回答这个问题的文人墨客也越来越多。 最后别说朝廷官员,就连归隐山林的那些大儒都忍不住操笔演练一番,一位熟于此事的大儒最终将回绝的帖子缩减到了七个字。薛衍见了之后,仍是摇头。 众人都忍不住了,纷纷追问薛衍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薛衍忍到此时,方才大笔一挥,洋洋得意的在《国子监辩论报》上写了四个大字:“谢谢,不去。”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待寻思过味儿来,却又忍不住莞尔一笑,摇头大呼薛衍促狭。 然而更有一部分尊崇古礼的大儒士人们勃然大怒,只觉自己受了愚弄。纷纷写诗写文章的嘲笑讥讽薛衍。 薛衍好端端的竟然受了这么些人刁钻犀利的咒骂,便是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呢,何况薛衍的脾气本来就佷暴。当下也怒了,操着一手比鬼画符强了不少的烂字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篇骂人的文章——他也不会引经据典,也不屑如此,便是用市井之间最诙谐刁钻的语言将众人一顿臭骂,甚至还文章中夹杂了一些后世骂人——时下人能听懂的技巧和词汇,比如做人不能太XXX这样的俏皮话。 其中嬉笑怒骂,传唱度更高。这几篇文章一出世,别说在士人中的影响,便是不识字的老百姓也都记熟了大半。寻常骂人时也照样学样的骂将开来,时日长久,那些个大儒士人们皆忍受不住,纷纷上奏永安帝,弹劾薛衍一个有辱斯文,轻薄士林的罪名。 打不过竟然告家长? 这些士人大儒的言行举措实在让薛衍瞧之不起。然而他瞧不瞧得起众人骂不过他就上告陛下是一回事,陛下见了众人的弹劾后,将薛衍召入宫中一顿训斥又是另一回事。 薛衍凭白挨了骂,好容易反击回去又被永安帝拉了偏架,心中自然是满心的不服。索性拉着魏子期等几位狐朋好友,悄悄展开了比兜头套麻袋还“恶毒”一些的报复—— 他派人盯着这些上奏弹劾他的大臣们,直到这些个大臣们去平康坊或者外室家中的时候,立刻通知了这些大臣的发妻去捉、奸。如果没有去平康坊“视察民情”也没有去外室家里厮混的大臣们……薛衍索性花银子雇人写了好些类似于“包公怒斩陈世美”的话本儿。 然后的事情大家想必都知道了……谁让大褚朝的女人们都比较彪悍且八卦呢╮(╯_╰)╭ 只是如此一来,就跟故意捅了马蜂窝一般,使得众人的反应愈加激烈。更有想不开的,竟然跑到太极宫两仪殿上以死相逼,逼迫永安帝惩戒薛衍。军中的将领们原本就同文人不太对付,薛衍又是军神薛绩的儿子,更是他们的晚辈,又想了种种法子帮他们著书立传,且前几日的“大阅兵”更是涨了军方的脸面。 这么一个“宜室宜家宜逗乐”的大宝贝,怎么能让那些个酸丁腐儒欺负了去。眼见士人文官们咄咄逼人,武将们也都按耐不住了。差点在两仪殿上演出了全武行,总之不能叫永安帝被这些穷酸书生胁迫了。 鲁国公蒋志更是不屑的嗤笑,向文官一脉骂道:“战场上杀敌的时候看不见你们。如今眼见着天下太平了,就出来作妖。真要是吃跑了撑得没事儿闲的,俺老蒋带你们上战场走一遭,能活下来的保管你们再也没有议论是文绉绉的话好还是大白话好的这份闲心!” 鲁国公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军方将领们哄然响应。几位古板大儒为首的老臣见状,气的脖红脸粗,指着鲁国公破口大骂,口内只说“有辱斯文云云”。众将领们见了,越发故意似的哈哈大笑起来。将那位意欲死谏的大臣气的差点昏厥。 正所谓世人都是怜惜弱小的,纵使有些儒士出言讥讽薛衍的举措不对。可是鲁国公这么羞辱士人,甚至还地图炮的上升到文官集团如何如何,朝中的文臣们也都坐不住了。都出来纷纷指责鲁国公出言莽撞,毕竟不是所有的文臣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至少大褚朝的文臣大多数都是自诩“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镇乾坤”的文武双全之人。 其中便以擎王潜邸这一脉的文臣最为自信,反应也最为激烈。纷纷出言斥责鲁国公,更让他为自己的失言道歉。 鲁国公性情执拗,平素上战场杀敌,那是天天奔着胜则功名利禄,败则马革裹尸的想头,其人生字典里压根儿就没有服软道歉这一茬。闻听此言,自然不允。非但不允,更是态度嚣张恶劣的出言相讥。 眼见事情越演越烈,直接发展到部分文官集团与武将集团的死磕。永安帝只觉得头越发的疼,随意暂且妥协,不轻不重的训斥了薛衍几句,倒是并没有理会鲁国公和文官集团的嘴炮,径直散朝了。 为了彻底解决这件事情,散朝之后的永安帝立刻转步进入后宫,先去立政殿见过了魏皇后,将此事同魏皇后又是好奇又是好笑的说了一遍。又同魏皇后并太子、卫王至兴庆宫拜见太上皇,彼时太上皇正同裴籍等几位老臣闲话,也知道了朝上的那一番风波。 此刻见到了无奈至极的永安帝,更觉好笑。并在永安帝开口讨教的时候,笑眯眯说道:“我已经老了,如今只想着含饴弄孙,拾花弄草,朝上的那些烦心事二郎自便即可,不要再拿来烦我了。” 这也是薛衍之事不大紧要,太上皇才有闲心打趣永安帝。永安帝想是也明白太上皇的这一番心思,只得苦笑说道:“平阳的这个儿子,要说聪明伶俐,也是有的,要说治国之才,亦有几分。只是这爱热麻烦的性子着实令人头痛。朕只看他一个人……倒是比太子和青鸟加起来都闹腾。” 太上皇听了这话,脸上笑意愈深。裴籍等老臣们见状,也知道永安帝要与太上皇叙天家父子之情,遂知情知趣的起身告辞。 之后永安帝又同太上皇闲话了几句,耐心等待着太上皇考校太子和青鸟的学问,这才示意贴身伺候的小黄门出宫传旨,将卫国公薛绩和平阳长公主召入宫中商量应对此事的办法。 彼时卫国公薛绩和平阳长公主已经从薛衍的口中得知此事前因后果,因薛衍向少同人这般置气,此番竟被几位大儒士人气成这般模样,然后又出手将几位大儒士人气成这般模样,最后竟然还闹到朝廷上,颇有一种“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渊源在里头。看在薛绩夫妇眼中,倒是觉得薛衍这些日子活泼不少,反倒比先时更觉可爱。 此刻又见了永安帝垂问,便知道永安帝是没心思认真惩处薛衍的,心下更是大定。笑言说道:“不论如何,皆听圣裁便是。” 永安帝见状,少不得又是一阵好笑。伸手点了点平阳长公主,沉吟片刻,因说道:“因着衍儿鼓捣出的甚么《国子监辩论报》,如今长安城内士子文人皆被牵扯其中。衍儿身为源头,此刻倒是不好再留在长安城内。莫若趁此机会出去游历一番,也好长长见识。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么。” 薛绩与平阳长公主闻听此言,便知道永安帝心中早有定论。虽然十分舍不得衍儿离家,为爱子安稳计,夫妇二人亦无可如何了。 永安帝也是知道平阳夫妇的一片拳拳爱子之意的。更何况薛衍当初走失了那么些年,平阳与薛绩历经爱子走失的锥心之痛,如今眼看着他们骨肉分离,永安帝也是不忍心。当下又笑道:“平阳与薛卿成婚十数载,除了那些年征战沙场,也不曾好生看一看我大褚秀丽河山。莫若趁此机会,一家三口出去逛一逛,权当散心罢。” 此言一出,平阳长公主与薛绩又惊又喜,着实想不到永安帝竟然如此合人心意。当即躬身谢恩。 为了叫薛家三口“游历”的轻松一些,永安帝原想派薛衍去洛阳任一闲职的。毕竟洛阳为前朝副都,其繁华福胜且不下于长安。岂料薛衍在得知此事后,竟然跑到太极宫中央求永安帝换一个地方给他。并且自己在大褚坤舆图上选了汴州的位置。 永安帝见了,不觉莫名。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汴州,因地处汴河要冲之地,遂名汴州,位于河南道内,是东都洛阳的重要门户。更因汴河联通黄河与淮水之利,交通十分便利。显德四年时,太上皇曾在此设汴州总管。   如今薛衍意欲到汴州任职,永安帝虽然不知道薛衍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却将这一职位与了薛衍。   而薛衍之所以选了汴州来经营,只因汴州还有一个名字——开封。这不禁让薛衍想起了后世见过的一副名为《清明上河图》中所描绘出来的那一种繁华富盛的景象。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将这样太平盛世的景象提前几百年的展现在大褚百姓的眼中。这种亲手缔造盛世繁华的冲动与骄傲,让薛衍无法在保持冷静。几乎是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薛衍脑中的一瞬间,他就像中了蛊惑的**者一般,再也放不下了。   好在永安帝对他——或者说是对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信任非常。纵使不明白薛衍的执着所在,终究允了他。   于是薛家三口回到卫国公府收整了一番,带着三百名家将,动身离开长安,奔赴汴州。   而在众人动身之前,薛衍还去温泉庄子上挑了二十名精于稼轩的老庄稼人,又从庄子里挑了一批好存活的谷稻并瓜果蔬菜的种子,最后还跑到将作监蛊惑了严裕本,说动这一位历史上有名的“皇家御用建筑师”跟着他们一道儿去汴州“建设新天地”。   除此之外,永安帝也亲自挑选了一些长于处理政务民事的幕僚陪同薛衍上任。就连魏子期也不知怎么地,竟被永安帝封了个“河南道行军总管”的官职,跟随薛家三口一同上任。   薛衍对此不置可否,然另有了一番际遇的魏子期却知道汴州一行恰是薛衍名扬天下,被满朝文武誉为“治世之能臣”的开始。思及薛衍届时所能得到的名声和威望,魏子期不由得心驰神往,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自己记忆中那个更为熟悉沉稳的薛衍。   而此时此刻,薛衍却并不能体会魏子期心中的悸动,他同此世的父母一起,一路游山玩水,观花赏柳,考察当地民俗民情,走走停停,几乎是花了尽三倍的时间,才终于抵达了汴州。   远远地便能看见官道两旁簇簇的稻田里青苗随风舞动,官道的尽头,便是黄土夯实的城墙。汴州城内的官员早已得知薛家一行的进程,此刻都等在城门外恭迎上差。   薛衍等人见状,少不得怕马上前,笑着寒暄一回。这才被当地知州引入城中。   一路行来,魏子期不觉暗暗摇头。只见此时的汴州,因着天下初定,朝中百废待兴休养生息的政策与里坊宵禁制的施行,远远没有几十年后的那般繁华富盛。从城门到官衙这一路上,纵使也能看到来往的百姓和汇集于此的客商,但环境依旧显得寥落空旷,别说比照后世的行人如织,哪怕是比长安洛阳都大有不如。   也不过是寻常的外省州县而已。   可就是这样寻常的州县之地,经由薛衍的妙手改造,竟然能换发出那等惊人骇目的勃勃生机,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且不言魏子期如何暗搓搓的震惊,只说薛家三口并一干随从属官皆由汴州本地官员打点着安顿下来。虽然不知道自己一行人能在汴州呆多久,但是薛衍却不喜欢住在朝廷安排给汴州总管的府邸里,总觉得那里虽好,却不是自家的,也不好大加改动。因而想要说服阿耶阿娘在汴州地段最好的地方另买宅院。如此一来,即便是自家返回长安城,这府邸也轮不到外人住进去,这样才有家的感觉。   已经习惯了在外行军打仗的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不大理解薛衍的想法。不过这并不妨碍两人赞同薛衍的建议。事实上对于二十四孝好父母的薛绩和平阳长公主来说,哪怕薛衍说了日头是方的,两人都会在深人思考一番后,十分肯定的认同薛衍的话。   魏子期等人在旁看着,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却很欣喜薛家三口这样的决定。至少魏子期可以打着薛绩关门弟子的名号,光明正大的提出薛家买了宅院后,也给他留一个客房才是。   众人闻听此言,自然笑应。薛衍便托了当地的“经济”找房看房,最终终于定下了离汴州衙门相隔两条街的一处五进的宅院。原本是本地一位小世家的祖宅,岂料那户人家经了先朝之乱,竟败落了。本族也没留下几个人。如今日子过得越发艰难,连日常维护老宅的使费都拿不出来,索性将宅院置卖了。得的钱帛除了再赁一套小点儿的宅子外,余下的也尽够度日的了。   因着是书香门第的祖宅,这座宅院自然修葺的还算精致,尤其是后花园子的那面池塘,竟是引了外头的活水,池塘中间还有一座观赏亭子,四下接连曲桥,池中种着大面积的荷花。因着多年伺候不善,此刻看起来颇有些败落。四五月份的时候,也只有翠绿的叶子盛开。   虽然细节处皆不尽人意,只这一泓活水,就让人分外惊喜了。   薛衍陪同阿耶阿娘四下看过了宅院之后,越发的满意了。而被薛衍重诺相许忽悠来的严裕本则有了他抵达汴州后的第一个活计——在薛衍的口述下,替他画一张“修葺新房”的房样子。   大褚满朝文武功勋显贵都知道,卫国公府世子的花样儿最多,更懂得享乐之道。昔日在长安城外终南山脚下修葺的温泉庄子,与太上皇养老别居的兴庆宫——后者虽因其特殊的政、治地位,向少有人能踏入其中。可前者却因薛衍有意打出的“商品房效应”,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严裕本兄弟两个身在将作监,此前也向薛衍讨教过素描建筑上面的学问,更随同薛衍监督了温泉庄子与兴庆宫的修建,只因这两件事,早对薛衍惊为天人。此刻见薛衍又有了层出不穷的好主意,恨不得时时刻刻同薛衍腻在一块儿,只想把他的脑袋掏空了才罢。   而薛衍经过了前两处宫室的修建,此刻也对改造新房这样的事情游刃有余了。为了让自己在汴州的宅院更加舒适安逸,薛衍还背着众人在房中点灯熬油的看了一个多月的资料。那些个被人塞进青铜手镯里的资料果然包罗万象,哪怕是薛衍已经竭力所能的阅读了,还只是沧海一隅而已。   最终将改造新宅院的重任交给严裕本并一干将作监的匠人们。薛衍且把精力放在了汴州的公务上。   来到汴州一晃儿有一个多月的工夫了,薛衍此前借着查探宅院的借口,满大街小巷的乱晃,又向经纪中人们打听了不少当地的消息。主要问的都是当地客商来往交易的事情。   薛绩与平阳长公主更是懒得理会这些实务,倒是牢牢记着永安帝的圣谕,真把这一次的汴州之行当成一家三口游历天下了。   汴州本地的官员们见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实在是薛家三口的身份贵重,来头太大,名声太过显赫,与此同来的却又是掌管河南道兵马大权的骠骑将军魏子期。以及圣上钦点的谋士幕僚等人。   这样的组合实在太过凶残,即便是汴州本地的官员们想要糊弄自己薛家此行并非来者不善,看着这般来势汹汹的场景,也糊弄不下去了。只能一面提心吊胆足够热忱的应对薛家众人,一面暗暗猜测着众人的真实来意。   眼见薛衍到了汴州之后,除了到任次日见过诸位下官,略微了解了众人的官级职责后,便一头心思扑在了修缮庭院和满城乱逛上面。打听哨探的消息也并非官场中事,众人少不得愈发狐疑。有些人按捺不住,只好主动找到薛衍,意欲问个明白。   薛衍也不藏着掖着,索性向众人询问了汴州城内的商贾往来贸易之事。又问明白了每月汴河往来船只货物共计几何,收税多少等事。众人听了,先还以为薛衍是想查账,待细看看,却又不像。只得一面说了一面更画弧不解。   薛衍也懒得同众人卖官司。便将自己想要着重在汴州发展商业的盘算和盘托出。诸位官员听了这话,登时大惊失色。   世人皆以士农工商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大褚天下初定,两朝帝王皆开明睿智,纵使不比前朝那般轻贱商贾,然士林书香一流仍旧不屑于将争利之事挂在嘴边。   如今薛衍陡入汴州,便给众人画下了这么个大坑……   汴州官员面面相觑,只觉得愈发头疼了。   你说陛下英明神武,怎么就把这位祖宗扔到汴州来了。还有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你家的熊孩子,你就不管管?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薛衍一行人等抵达汴州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中旬,早已过了春种的时节。不过薛衍所带的种子中也有夏日播种秋日收获的菜种和一年三熟的占城稻。再加上薛衍还把建造温室的那一批匠人带来了,因而城里城外的探访查看地方过后,仍旧是该垦地的垦地,该建温室的建温室,又在城中绣娘织户中推广以纬线起花的织锦技法,甚至还在天工开物当中找了更为科学妥善的养蚕剖丝之法,并没有虚度时光。 除此之外,薛衍仍命汴州本地官员将城中较成气候的商贾富户都邀至知州衙门,一则是向诸位商贾富户介绍反季菜和时兴蔬菜,以及魏皇后和宫中诸位妃嫔绣娘亲自织出的更为华丽的绫罗绸缎,二则也是要鼓励经商的意思。 这些个商贾富户倒是没有想到薛衍贵为卫国公世子,态度居然如此平易近人。又见薛衍给出的鼓励经商的优惠条件也都非常诚恳,本着捧热灶与逐利的心思,全都应承下来。 之后薛衍又为东道主,分别请汴州本地官员与这些个商贾富户在知州衙门内吃了两顿席面。 薛衍在知州衙门内言情商贾富户的消息没几天也传了出去,有言官御史即刻以薛衍有辱斯文为由,写了弹劾折子送往长安。 永安帝对薛衍惹事的能力早有准备,眼见弹劾折子入雪花般飞来,也不以为意。只留中不发。 与此同时,薛衍有意在汴州鼓励经商的消息亦传到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的耳中。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皆出声仕宦书香之家,实在不能理解薛衍青睐商贾的作为,不过当着薛衍的面儿,却也不曾疾言厉色的表示反对,只能旁敲侧击,想要说服薛衍不要同这些个低贱的商贾往来。 薛衍不曾想到,一向支持自己的阿耶阿娘竟然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反对,不觉有些失落。旋即又打起精神来,向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详细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还是无法理解,不过看到儿子对这件事情这么上心——两人并不知道薛衍乃穿越而来,秉着兼职玩家的心态应对一切,还以为是之前的事情都不能引起薛衍的兴趣。如今眼见薛衍竟然喜欢经商……虽然这个喜好低贱了点儿,不大上得了台面,但如果是儿子真心喜欢的…… 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彻夜未眠,沉思了半宿,最终还是决定放任儿子的好——反正他们此次来汴州,也是为了散心游历,儿子想要经商,左右也不会太过影响汴州本地的局面,何况还有他们夫妇和魏子期掌控局势,也绉不了大褶去。 卫国公夫妇打算的好,却没想到魏子期得知薛衍想要在汴州发展商业之后,态度倒是比薛衍更积极一些。因着他有上辈子的记忆,不但同薛衍配合的更为默契,甚至薛衍忽略计短的地方,魏子期都能先行想到做到。直叫薛衍摇头长叹,以为魏子期竟是进错了行当——他要是不从军而经商的话,估计如今也是富甲一方的巨贾了。 魏子期听了这话,也只当是笑谈,并不在意。 众人皆以为薛衍此举不过是一时好玩心性。却没想到过了秋收各地州县交税的时候,原本赋税总额并不大出彩的汴州竟是异军突起了。 消息传到长安时,大褚君臣大为惊异。更为难得的是,因为薛衍在汴州鼓励经商,且汴州交通便利,联通黄河淮水,所以天南地北的行商都愿意在汴州贸易。不断增加的交易量在提高税收的同时,也为汴州本地带来了更大的商机。一时间城中客栈脚店酒肆食肆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连带着城中百姓的“就业率”也提高了不少。 到了年下的时候,因为城中的宅院大都被往来贸易的行商或资本丰厚背景深厚的商铺酒肆垄断了,寻常商家百姓无法,不得不退居到原本无人愿意居住的沿河一带——只因哪里虽然靠水潮湿,但是一条汴河通南北,倒是交通极为便利。 又因城中酒肆食坊大都开在沿河一带,交通便利,商贾外地的旅人们多住在此,有时晚间饿了或者心血来潮想吃一杯水酒,便拿了几个钱托肆中伺候的博士们出去采买。时间长了,便有小商贩在河中摇船卖东西,河船汇聚的多了,便有了人气儿,也有百姓商贾晚上闲不住了,便出来走动走动。 因着此地临河,商铺酒肆又大多面河而开,夜间宵禁的武侯们总不好巡查到河里去。城内的百姓也知道了这里的繁华热闹,总赶着偷偷跑出来。时日长了,汴州城内的宵禁制度竟然形同虚设。当地官员无可奈何,只能频频上折子弹劾告状。 薛衍与魏子期倒是因此感觉到了熟悉的氛围,十分自得。 连带着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晚上出来的次数多了,也觉得宵禁有宵禁的森严,夜市也有夜市的热闹。两者倒是各有千秋。 这厢薛衍一家在汴州过的乐不思蜀,那厢永安帝却下诏命薛家三口与魏子期返京——原因无他,年底了,该回京过年了。 薛衍这才恍然大悟,想起自己等人离开长安城已经大半年了。如今永安帝召众人回长安,想必是长安城中风波已定了。 薛衍一厢情愿的这么想着。哪里想到回长安后却发现,因着他在汴州鼓励经商一事,朝中言官御史因此看不过眼弹劾他的更多了。 还好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薛衍被众人写文章骂习惯了,也就不觉如何了——反正和风细雨的他只当听不见,骂的过分了,他也有招报复回去。 不过薛衍这一次回长安,倒是给永安帝、太上皇、皇后、太子、卫王并世交故旧等人带了好些汴州的土产土仪。因想到如今汴州商贾如织,商船往来交易,倒是汴河愈发的繁忙拥堵,薛衍倒是想起了造船——乃至海运的事情来。 当下同永安帝在两仪殿探讨起来。永安帝听着薛衍的条条是到,还觉新鲜。后来见薛衍连造船的图纸都鼓捣出来了,才知道薛衍是当真想要发展商业的。 永安帝不觉大惹,背着众人回后宫后还同魏皇后说笑,只说薛衍喜好经商这事儿倒也新鲜。人家经商是为了赚钱,他经商倒是为着好玩儿了。 连行速更快,吃水更深的商船都鼓捣出来了!还要发展海船? 魏皇后倒是对此不以为然,她认为薛衍乃卫国公世子,身份清贵,性情赤城,也就是贪玩了一点。何况每每还能玩到正点儿上呢? 永安帝闻听此言,不觉也想到了这几年噌噌见涨的小金库,如今连国库也因着薛衍的一番折腾而有了开源的好法子,倒是不再多说什么了。 到了年下赐宴时,更是当众称赞了薛衍好一番。听得薛衍十分得意。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向陛下再次谏言发展河运海运之事,平阳长公主却突地犯了恶心。 平阳长公主因自幼习武,征战沙场,素来身子结壮。向少有这么虚弱的时候。众人见了,不觉大惊。永安帝忙命太医署的御医替平阳长公主诊脉看视。 结果三四个太医轮流诊了四五遍的脉象,齐齐向永安帝与平阳长公主夫妇道喜道:“长公主殿下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众人闻言,先是狂喜,又是一惊。 两个月的身孕,那岂不是说平阳长公主在汴州的时候就已经怀上了?这么天寒地冻车马劳顿的,真是…… 众人越想越觉得后怕。 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更是没有想到自己能老蚌生珠,登时不敢置信的面面相觑,旋即目光灼灼地盯着平阳长公主的肚子。还是薛衍最先反应过来,忙向几位太医询问平阳长公主的身子如何,是否需要服用一些保胎的汤药之类。又问孕期可有什么忌口禁忌? 一面问,一面倒是心下百感交集的。盖因薛衍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乃后世穿越而来,不过因缘际会才成了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的儿子。这让薛衍总有一种鸠占鹊巢的心虚感觉。 更何况他并不属于这里,就算他竭力想要活下去,可是世事难料,谁也不能保证他就能在大褚顺风顺水的过一辈子。薛衍早晚也要回到后世的。薛衍并不想到了那个时候,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再次经历一番丧子之痛。 如今眼见平阳长公主再次怀有身孕,终于有了他们自己的血脉,薛衍见了更是欣慰欣喜。并且在心中暗暗盘算着,等到平阳长公主安然生下子嗣后,倘或是个男孩儿,他必定要让出卫国公世子之位才好。 届时他会以长子长兄的身份,好生孝敬阿耶阿娘,好生疼宠弟妹。他们永远都是一家人,但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也不会觊觎。 男子汉大丈夫正在顶天立地遇事无愧于心,别说他并非是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的亲生儿子,即便是两人亲生,只要自己有能力肯立功,“何必要吃分家饭?” 众人皆忙着向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道喜,并没有人留意到薛衍的这一番心思。 唯有魏子期拥有上辈子的记忆,知道事情后来的发展。此时眼见薛衍神情默默,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不觉联想到上辈子的种种,心下越发敬服薛衍的光风霁月。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六章啦,六六大顺,撒花~\(≧▽≦)/~ ☆、第67章 因着平阳长公主怀有身孕一事,太上皇与永安帝魏皇后、卫国公都高兴的无可不可。魏皇后担忧平阳长公主是高龄孕妇,来回折腾会伤害子嗣,遂向永安帝商议劝谏平阳长公主夫妇留在京中。 然而平阳长公主和卫国公都舍不得叫薛衍一个人返回汴州,众人相持不下,最后薛衍只得妥协一步,陪着平阳长公主留在京中。至于汴州一事,因着魏子期在过去一段时间同薛衍配合的较好,处事也极为公正默契,遂将这一摊子事儿全权托付给魏子期。 魏子期经过了上辈子,早已料到此事,也并没有什么异议,当下答应下来。又说每隔时日,会派遣快马回京中报信,随时告知汴州当地的情况。不过这都是年后复朝之事,此刻也不必多说。 至于海运一事,兹事体大,须得朝臣仔细商议,目前还没有什么结论。 如今却说年下时节,因为平阳长公主怀孕之事,卫国公府内裁撤了所有不利于孕妇的摆件吃食,重彩瓷器,甚至连除夕夜的驱傩舞都不准平阳长公主跳了。平阳长公主虽为妇孺,这辈子因着带兵打仗,一直被人糙汉子般的对待着,哪里受过这种捧在手里心儿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心翼翼,登时还有些不自在。整日里向人抱怨说卫国公和薛衍两个这不许她去,那不许她做的,实在烦死人了。 众人听着平阳长公主的话,知道她名为抱怨,实则心里却是比蜜还甜,也都不以为意。 因着长安城内冬日气候寒冷,薛衍总觉得对孕妇不好,所以想陪同阿耶阿娘去城外骊山脚下的温泉庄子上休养一段时日。只是又闲薛家三口儿人丁太少,即便过去了也显寥落,遂给相好的镇国公府、鲁国公府几家下了帖子,邀众人齐上骊山过冬。 然后又进宫去游说太上皇的永安帝魏皇后,永安帝也觉着长安城的冬天太过严寒,不利于调养身体,遂同意了薛衍的建议,御笔一挥,连带着看得上的朝中大臣,都跑到了汤泉宫避寒。 年余不曾回来,薛家的温泉庄子内仍旧是温暖如春。薛家三口并相邀来的几户人家刚刚在温泉庄子内安置下来,便见太上皇永安帝魏皇后并几位皇子大臣换了常服徒步而来。 打眼瞧着漫山遍野的鲜花嫩草,田畦佳蔬,永安帝不觉笑向薛衍等人道:“还是你们会享受啊!怪不得太上皇宁愿过来住也不愿意留宿汤泉宫。果然我们见了也不想走了。” 同汤泉宫相比,薛家的温泉庄子虽然没有那么华丽富贵之像,但田野意趣更浓,用句现代的话说,更接地气儿的。 薛家众人闻听永安帝所言,平阳长公主不觉笑向太上皇道:“阿耶想住在庄子上,倒也很好。恰好上一回太上皇住的那处院落还空着。倘若阿耶愿意,我这就叫他们收拾出来。阿耶就别走了罢?” 太上皇闻言,不等旁人反应,登时满口答应下来。脸上还露出老顽童似的得意笑容。永安帝魏皇后与诸位朝臣见了,少不得哑然失笑。 太上皇见状,因笑道:“说我恋着薛家温泉庄子内的好吃食玩意儿也好,是觉着新鲜有趣也罢。我只是觉着这里和我更投缘些。合该叫太子青鸟几个也留在这边。我记着上次他们过来,也玩的很尽兴。” 太子几个听了太上皇的话,不觉眼巴巴地看着永安帝。 永安帝愈发莞尔,又不好驳回太上皇的意思,只得应了。除太子外,年龄较小的几位皇子都欢呼雀跃,一径跑上前缠着薛衍要去玩乐。 魏子期心血来潮,倒是纠集了几家公侯子弟跑去山上打猎,只说要给众人加餐。众人看着也高兴,倒是不曾组织的。 一时魏子期回来,果然打了两只刨子并一直梅花鹿,全都交给灶上烹制了。众人仍旧亲自下田里采摘了新鲜果蔬菜肴,命厨房里的人做好了,吃了一顿全天然无公害的农家菜,方才回转汤泉宫。 夜里众人各自歇息,薛衍因睡不着,少不得出来逛逛。便见魏子期也不曾睡,正坐在花园子的山子石上月下独酌。薛衍心下莞尔,一时走上前去,笑眯眯说道:“你还没睡?” “你不也没睡么?”魏子期一面笑着,一面从山子石旁拿出一坛子好酒递给薛衍,因笑道:“吃一杯?” 薛衍笑着接过酒,学着魏子期的模样仰脖子灌了一口,只觉一股清甜甘冽滑入口中,沁入心脾,登时人都精神起来。不觉赞了一声:“好酒。” 说罢,忍不住又吃了一口。魏子期见状,便道:“慢些吃。这酒后劲儿大,当心上头。” 薛衍摇了摇头,将酒坛子放在一边,口内说道:“你说得对,倘或醉了,明儿早起又得头疼。” 魏子期沉默了一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其实是一个特别沉默的人,不知道怎么关心人,也不知道怎么哄人开心。这会子想同薛衍多说几句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想了半日,魏子期笑向薛衍道:“你上过房顶吗?” “啊?”薛衍险些没听清,不觉茫然的看着魏子期。 魏子期少不得重复了一遍,薛衍仍旧觉得莫名其妙,摇头说道:“没有。” 魏子期细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也不待薛衍反应。一手提着酒坛子,一手搂着薛衍的腰,纵身一跃,薛衍只觉身子一轻脚下一空,回过神来,两人已经站在了温泉庄子的房顶上。 月色如银,山间气候如春,大片大片的梨花和桃花盛开,佳蔬玉树从近及远,夜间起雾,整个骊山被温泉蒸腾的薄纱一般的雾气笼罩在其中,远处的汤泉宫灯火辉煌,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如梦似幻。 阵阵微风吹过,夹杂着淡淡的花香芳草香气,气氛越发静谧。 魏子期扶着薛衍在屋顶上坐下,仰头看着几乎是触手可及的满月,整个身子放松下来,双臂枕在脑后,躺在房顶上说道:“小时候不爱说话,每天除了习武看兵书,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有时候也会觉得无聊,或者不高兴,就爬上屋顶看看月亮星星,吃两杯酒,好像人也能开怀了。” 薛衍闻言一怔,旋即笑向魏子期道:“只可惜我酒量不好。不能陪你好生醉一回。不过我今日可以陪你饮到我醉,只当是我舍命陪兄弟,你说好不好?” 魏子期有些莫名些看着薛衍。他只是想跟薛衍在一起说说话罢了,怎地引出薛衍如此怜惜之色? 旋即才反应过来,薛衍竟然错以为是自己不开心找人陪。不过细想想,薛衍确是是这么个性子。不觉又是一笑,也没辩解什么,开口说道:“你等一下?” 说着,又纵身下去了。一时回来,手里多了四五个油纸包,里头包着薛衍最爱吃的几样吃食小菜,魏子期将油纸包摆在两人中间,笑着说道:“你酒量不好,还是陪吃罢。” 薛衍察觉出魏子期的体贴之意,笑着应了。两人边吃东西,边谈起了汴州的形势,因又说道河运海运之事,不知怎么又扯到了天下之大,各地民俗皆不相同—— 魏子期思及上辈子同薛衍一起共事,倒是走过了许多地方。只可惜心系公务,竟没能好生逛一逛。突地开口问道:“等你我有暇,可否结伴而行,共游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永安五年的元月过后,魏子期便回到了汴州任上。 其后薛衍与魏子期每十日都有一次书信往来。魏子期会将汴州的形势和所遇到的问题告诉薛衍,薛衍除了解答问题以外,还会将身边发生的趣事写下来告诉魏子期。 有时候没能发生有趣的事情,便写一些家常琐事。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见了,都笑话两个人相处的越来越黏糊。这种时候薛衍就会想起魏子期年节下邀他共游天下的话来……然后想到自己其实并不属于这个时代,早晚还有回去的一天。然后又想到过来的时候boss交代的任务,轰轰烈烈的谈几场恋爱神马哒…… 如果忽略性别的话,魏子期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平阳长公主的身子渐渐重了,也有了害喜的反应。每天吃什么吐什么,每过几天人就瘦的不行。卫国公和薛衍看着都看心疼,薛衍只能亲自下厨变着法儿的给平阳长公主做吃食,也没什么大用。气的平阳长公主与卫国公皆骂,只说薛衍的弟妹没有薛衍听话,还在娘胎里头,就懂得折腾人了。 不过当平阳长公主过了六个月的时候,害喜的状况倒是渐渐好了,人反而变得特别能吃。而且专馋一些刁钻古怪的吃食,别说是卫国公府里的厨子,便是太极宫的御厨都有些招架不住。 六月份的时候,永安帝接连下了三道诏令,一是用金银绸缎赎回中原因为隋末战乱而陷落突厥的男女八万人,全部归还给他们的家属;二是派遣使者毁坏高丽所建立的京观,收集隋人尸骨,祭祀埋葬;三是命令天下判决死刑必须三次复核上奏,在京各有关部门五次复核上奏,判决死刑的当天,掌管皇帝膳食的官员进蔬食,内教坊及太常不奏乐。 三道旨意一下,满朝文武天下万民皆感恩戴德,跪谢皇恩。只说圣上仁政爱民,实乃天下之幸事。 这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到了秋天的时候,各地州县均上报了大丰收的好消息。似乎在经历了前几年的战乱和灾害后,苍天终于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是如何的热爱生活,也终于肯给他们一个优渥的好天象。 据说这年秋收之后,民间粮价骤然降低,竟然比永安元年的时候贱了十倍有余。为避免谷贱伤农,永安帝再次下旨废除了之前下达过的“禁酒令”,如此民间百姓皆可以将多余的粮食用来酿造烈酒。 此旨意一下,最欣喜的莫过于颜钧集掌控的幽州一带。因着比众人更加丰富的经验,颜钧集下令在大褚范围内大肆收购米粮酿酒。其后或献给陛下,或贩卖到西域。甚至还专门送了十坛好酒到卫国公府,点名送给薛衍。 也不知道这是示好,还是示威。 不过薛衍都不在意。因为年底的时候,魏子期又回来续职了。 不但带回了汴州的一干土特产,还给薛衍带回来一窝毛色雪白的狐狸,共有三只,两公一母。据说是在汴州练兵时,打猎猎到的。 薛衍对狐狸这种动物没有什么感觉——虽然其外表长得可爱,但是身上的骚味儿太重。这让鼻子比寻常人还要灵敏些的薛衍有些受不了这个味道。 不过平阳长公主却很喜欢。她以师母的身份留下一只,然后叫魏子期将剩下的两支送给魏皇后和太上皇。魏子期只得领命。在第二日入宫面圣的时候,随手将另外两支狐狸送了出去。 永安帝似乎是从前几年的阅兵仪式感觉到了身为帝王的威仪武功,以及大褚对周边属国的珍摄之意。所以每隔两年就要办一次阅兵仪式。这一年来大褚朝贺的除了原来的二十九个属国,额外又有龟兹、吐番、高昌、女国、石国、康国等国派遣使臣过来朝贺。 其中康国使臣还献上了一只金毛狮子,其威武雄壮,伟岸奇异之态令大褚君臣甚为喜欢,太上皇更是喜欢的了不得。永安帝见此,遂将这只狮子送到了兴庆宫,命宫人侍卫严加照看。 至于吐蕃族使臣,则在大年初一的皇宫赐宴上看歌舞看呆了。因此口口声声仰慕大褚□□之威,想替他们的王者求娶大褚的公主。顺便还提出了想与大褚比马球的提议。 永安帝答应了后一条,对前一条当做没听见。然后将马球比赛放到了大阅兵之后…… 结果吐蕃族的马匹想来是远道而来,不太适应大褚朝特有的火药轰隆之声,在整个马球比赛中表现的比较脚软。再然后……就没什么然后了。 反正吐蕃的使者从大褚返回之后,一直在边境蠢蠢欲动的吐蕃顿时消停了。大褚朝正值兵强马壮之际,上上下下文武百官都没把这个边陲之地的小部落当成一回事儿。唯有魏子期和薛衍深知后世,明白这个部落的人在几年后会变得多么强大。 彼时薛衍的建议是,以吐蕃向佛之心,派遣和尚、宫将带着经书等等到吐蕃,劝道吐蕃贵族向佛,大肆建造佛寺佛庙,为佛祖塑金身佛像。只可惜这些举措都没能限制吐蕃在暗处的发展——他们不但在暗处秣兵厉马,更在见识了大褚朝的火药利器之后花重金珠宝贿赂了朝中官员,最终窃取了□□,却隐秘不宣。最终才导致了那一场战役,大褚因为没有防备中了算计埋伏,薛衍为了众人安危,不得不牺牲自己引开大军。 算一算,距离上辈子的薛衍身死之时也没几年了。 魏子期越发急切。却仍旧按兵不动的监视着吐蕃使者的动向。最终在吐蕃使者花费重金珠宝贿赂大褚朝的一位官员,那位官员又百般使计从上清观道士的口中拿到了□□,正想与吐蕃交易的时候,将所有人人赃并获的拿下了。 此事一出,满朝皆惊。永安帝与诸位武将们都无法忍受吐蕃一族这样的挑衅。为了给吐蕃一个警告,永安帝决定派将士出兵吐蕃,将吐蕃的王者护送到长安来,亲自同他说道说道。 永安帝金口一开,魏子期立刻请命。他乃是永安帝亲封的冠军侯,战功赫赫功勋彪著,且又年富力强,正是统兵打仗的时候。永安帝自然应允。下剩的鲁国公蒋志、颜钧集等将军见了,也都纷纷请命。 永安帝这次是有意历练少壮派,且压根儿没把吐蕃的兵力放在心上,所以只派了侯君集为大将军坐镇后方,倒是还想派遣薛衍也跟过去历练历练的。却被魏子期以平阳长公主不日即将生产为由,请求薛衍陪同父亲,在家陪着平阳长公主。 卫国公薛绩也开口附和魏子期的提议。永安帝见状,只得罢了。 其后朝廷预备大军所需之粮草军备,如何忙忙碌碌且不需多说。 只说大军开拔之前,魏子期却孤身一人到了卫国公府,将正忙着给母亲做吃食的薛衍约了出来。 两人一路纵马出了长安城,魏子期一直保持沉默。薛衍却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子期兄叫我出来,可是有话要同我说?如若没什么要事,我还得回去熬汤!” 魏子期回过神来,看着薛衍,开口问道:“这次我得胜归来,君与我共游天下可好?” 薛衍并不意外魏子期能有如此信心,实在是这会子的吐蕃同后世那个兵强马壮的原版相比,就跟卸了腿儿的螃蟹似的,从威胁度上相比,压根儿就没有可比性。 只是他有些诧异于魏子期要跟他同游天下的执着。难道说…… 薛衍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子期兄为什么想同我共游天下?” 魏子期闻言,沉默了半日,也没说话。 薛衍见状,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太敏感了,也就没再追问。毕竟以两人如今的身份——一个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子兼世子,当今魏皇后的亲侄子,一个是卫国公府的嫡长子,当今皇帝的亲外甥。倘或两个人真的脑抽了干出什么事情来,那才叫一个不可理喻。 心中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情绪,薛衍突然没了同魏子期骑马踏路的心思。便寻了个借口打马回转,只说要回去陪着平阳长公主。 岂料就在他刚刚转身之际,就在他以为魏子期不会开口回答他的时候,魏子期一把抓住了薛衍控着缰绳的手,低声说道:“只因……我心悦你!”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终于写到告白了,再不告白都快把我憋死了!!!!!! ☆、第69章 现代脑洞番外卷(不喜勿点) 公园2368年,地球 虽然时下的科技十分发达,航空与科技相关领域已经发展到了能够在空间范围内进行星际旅行且在时间范围内穿越时空的高大上层次,但是对于大部分的底层民众来说,那些遥远而尖端的科技就仿佛是云端之上的空城,两者都令他们渴望而不可及。 他们唯一能够接触到这些高科技的方法,就是在吃晚饭的时候用那些老旧的在三级以上郡县都已经下线停用,甚至只有古董爱好者才会收藏一二的液晶电视机观看各种新闻剧目或娱乐节目。而时下最轰动星系的新闻便是时空位面研究所与影视联盟基地共同合作的一部电视剧终于要开拍了。 据说这部电视剧乃是根据真人经历改编的。为了能够最真实的还原穿越者的经历,影视联盟基地还特地派遣了一名工作人员以身穿的形式回到了几千年前的大褚,听说这次电视剧的剧本就完全依靠了这名穿越者的经历改编的。 据说这名影视联盟基地的穿越者在完成任务成功归来后,竟然还返老还童,从原本的二十六岁变成了十六岁的模样,就连身体各项机能也都回到了十六岁的指标。 听说这个新闻一经发布,那些个原本身强力壮的富人权贵们还好一些。那些老朽到快要进棺材的富人权贵们全都疯狂了,一个个儿的都排着队向时空位面研究所递申请,全都打着只想随便穿越到一个时代,再次回来后就能返老还童的主意。 不过除了这个轰动全星系的影响之外,听说那位穿越者还想尽办法将他在原时空的爱人带了回来。只是回来的过程中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再次回归研究所的只有那位穿越者,而那位穿越者的爱人却不知所踪。听说那位穿越者得知这个消息后,已经崩溃了。再也无法承担任何工作,影视联盟基地的高层对此深表遗憾和歉意,影视联盟基地的总boss严总更是亲自掏腰包,将那位穿越归来的剧组道具师送到了潘多拉星球疗养,希望他能够早日康复…… 在地球四级城市H市东北郡的一个原生态的小山村里,同薛衍一起穿越归来,却莫名其妙从一名年近半百的老人缩水成一名十六岁的少年,并且还莫名其妙从大褚将军魏子期变成了山村少年魏子期的魏子期面无表情地关闭了电视。默默的坐在炕头上发呆了半晌,心中悬着的一口气半起半落。 他穿越到这个魏子期身上的时候,这个少年正在高烧发病,他的家人耗费了家中几乎所有存款才将魏子期救回来。只可惜这么一耽搁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之久。等到魏子期清醒过来的时候,同他一起穿越回来的薛衍已经在多般搜寻无果,误以为魏子期已经在穿越过程中烟消云散的情况下发疯癫狂,被影视联盟基地的高层送去了潘多拉星球疗养。 清醒过来的魏子期看到了那一则消息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跟去潘多拉星球同薛衍会面,安慰自己的爱人。只可惜当他想办法用村里唯一一部星际电话联系上影视联盟基地的官方客服,并告诉对方自己就是魏子期的时候,却被对方客服礼貌而疏离的告知自己已经不是“第一个冒认魏子期的人”了。 原来这个时空的人脑洞都很大,而薛衍因为工作关系的缘故,在娱乐圈乃是大众面前都有很高的声望,也有一批粉丝因为薛衍世代从事道具师行业,并且能够认真复原古代道具的缘故,非常欣赏薛衍以及薛家人。简而言之,薛家人和薛衍因为自身实力和对工作的良好态度,在星际范围内颇有一帮忠实粉丝和好感路人。当然也有一些圈内人结交薛衍,是为了通过薛衍接到制作更精良的剧本,然后一炮而红或者红上加红…… 所以在薛衍穿越归来并暴露出自己的爱人失踪的消息后,便有很多人向影视联盟基地或薛衍本人打电话,通过种种手段证明自己就是薛衍在大褚时代的爱人魏子期,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才变成了甲乙丙等…… 最开始得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影视联盟基地和薛衍本人都非常激动。前者是欣喜于经过这么一闹,这个剧本的宣传度绝对够了,并且这样戏剧性的大欢喜结局更能够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后者只是单纯在高兴自己能和爱人重聚。 只可惜之后的残酷现实接连打击了影视联盟基地和薛衍本人——虽然这些冒认魏子期的人都通过种种手段得知了影视联盟基地通过薛衍的经历改编的剧本,甚至在重重演练后达到了几可乱真的地步,但不是本人就不是本人,那种跟恋人在一起玄而莫名的感觉,就能够保证薛衍在看到人后立刻判断出这个人并非自己的爱人魏子期。 更何况薛衍同魏子期在另一个时空相处的时候,也有很多私密的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小细节,是那些冒认者并不清楚的。 只可惜当魏子期打电话过去确认的时候,薛衍已经在重重的打击和内疚下彻底崩溃,被送去潘多拉疗养了。而影视联盟基地的人却无法辨认魏子期的话是真是假——毕竟对于她们而言,每天都能接到各种各样表明自己是魏子期的电话。有些人是想借此接近薛衍的脑残粉,有些人是别有用心想要博取知名度,有些人只是单纯的玩闹一回,每个人给出的借口也是五花八门各种各样,影视联盟基地的客服部又不是专门甄别对方是否说假话的专业机构。所以魏子期最终得到的待遇只是客服小姐礼貌而疏离的寒暄,然后就被客气的挂了电话……挂了……电话…… 此路不通的魏子期旋即又想买票去潘多拉找薛衍,只可惜当他同身边的人打听过才知道,原来他想要去潘多拉星球并非像在大褚时从长安到卞城那么简单。原来他想要去潘多拉星球的话,首先要办一张所谓的星际护照,有了这个星际护照后才能去二级以上的城市购买星际航舰的机票,然后坐上星际航舰转上附近的中转星球,再在中转星球购买可供黑洞穿越的特技星际航舰的机票,经过两次黑洞穿越后才能到达所谓的潘多拉星球。至于到了那边后该怎么找到薛衍那还不一定,因为根据潘多拉星球的规矩,他们是不会随便透露病人的信息的。而魏子期不过是一名从四级城市来的最普通不过的山村小子,潘多拉星球更不会因为一个魏子期就改变自己的处事规矩。更别说想从这个小山村抵达潘多拉星球,所要花费的金钱更是魏家这种普通底层人家几辈子也赚不来的。 简而言之,这样的魏子期想要飞到潘多拉星球去找薛衍,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怎么弄得自己像是一个要经历重重险阻才能救回公主的将军呢?魏子期想到在大褚时薛衍曾给弟弟薛泓讲过的睡前故事,不觉头疼的叹了口气。 魏子期呆愣愣的坐在炕上不言不语,少见的沉默寡言看在魏振军的眼中,十分担忧。只因他这个二儿子从小就不让他省心,因为生他的时候老婆早产,所以魏子期小时候十分孱弱,时不时的就爱生一场病。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魏振军和王金花十分疼爱这个小儿子,几乎达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所以魏子期虽然是个四级城市出身的乡村娃,但是在魏振军夫妇的宠溺娇纵下,身上一点儿也没有乡村娃的朴实纯粹,懂事能当家的优点,反而被惯养的好吃懒做,贪慕虚荣,而且十分仰慕大城市的繁华鼎盛。最后竟发展到了偷拿家里的钱去买那些在四级城市根本用不上的“奢侈品”的程度。这让魏振军夫妇又气又怒,头一次的忍不住了,将魏子期按在炕上狠狠揍了一顿屁股——结果就是魏子期在当天晚上又狠狠生了一场重病,险些没救回来。 魏振军夫妇吓得胆魂皆丧,连夜将魏子期送到了村里的小医院,结果小医院因为设备陈旧,技能有限的缘故,根本没有办法抢救魏子期。魏振军夫妇只得将人送到了东北郡的郡医院。郡医院的医疗设施同三级城市的那些医院相比,也是有天差地别的。因为四级城市郡医院的衣料设备也都是那些三级以上城市都废弃了几百年的那些老古董。可即便是这样的老古董,也将魏子期救活了,只不过是拖延的时间长了点儿——足足耗费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救回来罢了。倘若能将魏子期送到三级以上的城市医院,据说那里的医疗设施天差地别,类似魏子期这样的病症不过打一支营养剂就能好了。 所以在魏子期清醒过来之后,性情大变百般打探薛衍以及潘多拉星球的时候,魏振军夫妇罕见的没有劝说什么“人要脚踏实地”的话,只是越发的沉默了。 直到半个月前,魏家村的老村长将魏振军叫到家里面说了一席话后,魏振军才兴冲冲的跑回家来,将这个他以为的好消息告诉了魏子期。 魏子期默默听完这个父亲的话,也是心潮澎湃,因为这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 原来影视联盟基地在将薛衍送到潘多拉星球疗养之后,便开始着手那部穿越剧的拍摄。只是一部穿越剧从开拍到正式上映最少也得一年的时间,更何况这部电视剧还打着“制作精良,完全复制大褚时代”的旗号,少说也要有个三五年才能在大屏幕上同观众们相见。 只是这样一来,因为薛衍穿越归来一事超起的话题热度难免就浪费了。影视联盟基地的高层在经过几次的商议后,终于决定在穿越剧上档之前的这几年,先弄出一档“交换时空”的综艺节目来。大义就是从身处一级星球一级城市的富家子弟中挑选几个人,再从四级城市边远乡村的贫家少年中挑选几个人,让他们互相调换身份的生活一段时间。因为要贴着穿越时空的这个话题热度来炒作,所以影视联盟基地在挑选乡村城市的时候,全部挑选的都是类似魏家村这种生活颇为困顿,现代化设施特别少的贫寒山村。美其名曰让来自一级星球一级城市的人们切身感受一些原生态的美好与纯粹,同时也让来自底层山村的小少年们感受一下繁华都市的美好。以此激励双方的生活态度。当然,为了鼓励来自山区和城市的少年们能够坚持到最后,节目组给出的奖励是在节目结束之后,请所有参与节目录制并坚持到最后的少年们到潘多拉星球一游…… 那些太过官方的通稿对于魏家村里生活的人们而言,根本没啥大意义。不过节目组给出的奖励大家都听明白了。魏家村的老村长年轻的时候参过军打过仗,还击退过来自别的星系的敌军。年老之后退伍还乡担任了魏家村的村长,魏振军的亲爹跟这位老村长是战友,在战争中层救过老村长一命,最终却不幸的死在了战场上。因为这一次的救命之恩,老村长一直很照顾魏振军一家,所以当他接到节目组的录制邀约说要到他们村里选一个少年去录制节目的时候,老村长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直仰慕大城市繁华,并且前一阵还不断打听潘多拉星球的宝贝孙子。 所以他有意将这个名额交给魏子期。只是他又怕这么做会引起村中其他人的不满。所以老村长几经权衡思量,便将魏子期的情况告诉给节目组,因为他当年当过兵,也是见过一些“大世面”的,知道这些节目组为了收视率能够做到什么地步。虽然节目组最初的打算是想在山村中挑选淳朴的少年去城市里生活,想要记录他们的心路历程。可是对于节目组来说,如果有一个类似魏子期这样的少年,虽然出身山村但是并不淳朴甚至比城市少年更加爱慕虚荣的话……种种极端矛盾的碰撞下,似乎也能带来收视率。 果然,老村长的一番话说动了节目组的制作人和导演组。大家在经过商议后,觉得老村长的建议很诚恳,并且别出心裁,又要过了魏子期的个人资料看了看——发现魏子期的过往经历虽然很不堪,但是那一张脸长得实在好看——就跟大褚时代的魏子期一模一样。相信在这个越发看重脸面的娱乐圈里,也必然能引起一阵轰动。 所以节目组的制作人和导演组在看过了魏子期的照片后,立刻同意了老村长的请求。 而老村长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也能将选人的决定权推给节目组,从而不得罪村里的其他人,也是非常满意的。所以在得到确定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将老战友的儿子魏振军叫到了家里面,跟他详细说明了节目组邀请魏子期去录制节目的前因后果。并且嘱咐魏振军道:“虽然我跟节目组那边儿是这么说的,不过小期出去后也不能太丢咱们魏家村的脸,到时候闹得影响不好。毕竟人家节目组还要在咱们村里录制节目,听说如果效果好的话,到时候还能拉来旅游资源经济赞助什么的,可千万不要让小期一个人作的外头人都不待见咱们。” 魏振军实在没有想到,老村长还能给他这么大个惊喜。连连搓手点头鞠躬道谢,向老村长拍着胸脯打包票道:“您老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儿嘱咐小期。他要是敢在外头丢咱们魏家村的人,回来我不揍死他的!” 老村长听了这句话,反倒有些没底的说道:“你可好好儿跟他说,可不行威胁恐吓孩子。那孩子被你们惯得已经不像样了,你越是吓唬他他越是跟你对着干。你还是好好儿说,实在不行放下身段求求他也行。告诉他凡事儿忍着些,千万不要把咱们魏家村的脸都丢尽了。” 魏振军听了这话,也知道老村长的意思。憨厚的用手抓了抓脑袋笑了笑,开口说道:“您老放心吧,我知道了。” 回家后,倒是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情告诉给魏子期了。魏子期正犯愁自己该怎么去潘多拉星球,没成想到天降一个节目组倒解决了他的困难,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像魏振军保证道:“请您放心,我一定不会给魏家村丢人的。” 魏子期自打清醒过来以后,就不再叫魏振军夫妇爸妈,当然语气态度与从前相比,也客气了很多。只是态度太过疏离,让魏振军夫妇很不自在。不过魏振军夫妇都认为魏子期还是在生气他们半年前打过魏子期一回,使得魏子期大病了一场所以同他们置气的缘故,也就不敢多说什么。哪怕是心下不自在,也只能忍着了。 这会儿又听了魏子期这么说,魏振军心下更是忐忑担忧。他虽然高兴老村长帮他们家一个忙,让儿子能到大城市见识见识。可是他也担心儿子到了大城市会不习惯,会像他当年进城打工一样被人看不起。他儿子那么心高气傲的,何况这么些年被他和老婆都宠坏了,到时候能受得了别人的异样眼光和虽然看不出什么,但一直高高在上俯视他们的那种让人不自在的态度吗? 魏振军一想到这些,难免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也只能期望儿子实现了长久以来的心愿,能借这个机会出去走走,再回来之后能踏踏实实地,就算真的仰慕大城市大星球的繁华呢,也要自己努力学习,拼搏一番,倘或能因此走出去也算是好的了。 别跟他一样,这辈子都是个没出息的,只能窝在这个山旮旯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魏子期没有心情去揣摩父亲的心思,他全部心神都被潘多拉星球的薛衍勾走了。以致接下来的几天都辗转反侧魂不守舍的,让吃就吃让睡就睡让干活就干活,其余时间没人管着就坐着发呆。再也不像生病之前的那一番闹腾,乖巧伶俐的让人心惊胆颤。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节目组要来录制节目的这一天。清晨一早天还没有大亮的时候,魏子期已经翻身起来,默默的穿好了衣服,打水洗漱。 用香皂洗过脸后的干涩紧绷和充斥着异样味道的劣质牙膏让魏子期很不习惯,感觉还不如他在大褚时用竹盐刷牙的清爽感激,嘴里总是涩涩的。 端着水盆从屋里走出来,空气中弥漫着的熟悉的清新味道,还有一种农村独有的粪土味道,这种味道让魏子期微微皱眉的同时,也有一种熟悉的错觉。 年轻的身体,因为早产的孱弱显得有些单薄,然而不论父母多么宠爱惯纵,山村孩子每日也是要干活的。何况自魏子期穿越到这副身体以后,因为嫌弃身体的太过孱弱,也曾刻意的锻炼过一段时日,再加上清醒之后每日在山上奔跑打猎干农活的一番折腾,终于让这副身子看上去不像半年前的那般风吹就倒的纸片一般的单薄,就好像是并未长成的小豹子一般,虽然没有撕碎人的力量,但一举一动见流露出的肌肉线条仍旧让人眼前一亮—— 虽然魏子期本人还不打满意就是了。 洗漱过后的魏子期拎着大木桶出了门,到达村东头的一口井边儿上,默默的打了桶水回来倒进缸中,如此反复几次,便遇见了也是早起出来大水的邻居。经过了大半年的相处,这些邻居也都习惯了愈发沉默但气质凛冽的魏子期,见状不觉笑着打了声招呼。魏子期一一颔首,算是回应过。 老村长的媳妇韩大娘坐在村东头道口儿的老槐树底下纳鞋底儿,看着魏子期来来回回的拎水,笑眯眯的说道:“小期今天就要跟着节目组去大城市了。到时候就能吃好的住好的,可千万别忘了咱们魏家村啊!” 魏子期沉默着点了点头,开口说道:“都是仰仗了魏老伯的举荐,子期这番出去,必然不会失了我魏家村的颜面。” 韩大娘闻言不觉一噎,哪怕是经过了大半年的适应,她还是有点儿受不了魏子期这么一板一眼的说话方式。只是看着魏子期越发精致的眉眼,不觉有一种看到了古代士人的错觉,少不得恍惚的摇了摇头,低声叹道:“这孩子。怎么一场大病之后就变得这么……” 魏子期并没有听到韩大娘的低语。他将厨房的大水缸灌满之后,又去后头劈了柴火,然后齐齐的码到柴房棚子里。 再次出来的时候,魏振军夫妇已经醒了,一个拿着大笤帚在院子里扫院,一个在厨房里生火做饭。瞧见魏子期从柴房里出来,魏振军紧皱的眉头不觉一松,向魏子期点头说道:“醒了?” 魏子期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厨房里的水缸我已经灌满了,柴火我也批好了。” 魏振军一怔,旋即点了点头,说道:“你身体也不大好,还是少干点儿活儿吧。今天就要走了吧,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魏子期略有些沉默。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收拾些什么,这几天都是魏振军夫妇帮着他打包行李的。魏振军想了想,也知道这话问不着魏子期,只是自打魏子期病醒了性情大变之后,不似先前那般闹腾,也乖巧懂事了,他反倒不知道该怎么跟魏子期说话了…… 就好像面前这人已经不是自己儿子了似的。 魏振军只能长叹一声,开口说道:“你妈快做好早饭了,你去屋里收拾收拾,出来吃饭吧。” 魏子期点了点头,转身回房。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收拾的,只好回身将摊在炕上的被褥叠起放到炕柜里头。魏家村一带都是三间起底的大瓦房,采用的是一明两暗的格局。坐在炕上透过大玻璃窗就能看到外头的常远儿,此时山明水秀,日光娇媚,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倾洒进屋子里,到处可见斑驳的光点。 魏子期坐在屋里炕上,不自觉的又开始想薛衍,直到外面魏振军喊他吃饭的声音传进耳中,魏子期方如梦醒般的跳下地,沉默着走出堂屋。 等魏子期出来的时候,魏家四口已经围坐在院子里的老榆树下面开始吃早饭了。沉默的魏振军坐在首位,魏妈妈站在旁边给大家盛饭盛菜,十七岁的魏家长子魏子觉端着两盘萝卜咸菜条从屋里走出来。七岁的妹妹魏晓晓则拽着刚刚走过来的魏子期的衣摆不撒手。 自从听到哥哥要离开自己进城的消息,魏晓晓便一直哭闹不停。她倒不是想进城,只是单纯的舍不得哥哥。尤其魏子期穿过来这大半年,不但对她不像从前那么恶声恶气的,还会用树叶吹小调编蜻蜓,用柳条编花篮,甚至能上山抓小兔子给她。虽然也总是冷着脸不说话,但是魏晓晓越发粘着魏子期了。 如今听说哥哥要走了,小孩子哪里受得了。从早上起来就开哭,到现在嗓子都哭哑了,沙沙的嗓音跟小猫崽儿一样可怜巴巴的。魏子期把魏晓晓抱在怀里,伸手摸了一把魏晓晓枯黄的头发,沉默半晌,只能开口哄道:“小小要是不哭,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 魏子期的言辞让魏振军觉得不太妥当,再次闷声强调道:“进城了别随便要人家的东西,不好。” 魏妈妈伸手推了魏振军一下,开口埋怨道:“老二是哄小幺别哭的话,你也较真儿。可别唠唠叨叨的,这一顿早饭让老二乐乐呵呵的吃完不行啊!” 说的魏振军摸着脑袋不吭声。想了一会儿,还是含糊不清的嘀咕了几句。魏妈妈也不搭理他,用筷子敲敲碗边儿,魏振军立刻噤声不语,只低头稀溜溜的喝着米粥。 早饭是大米混小碴子粥,还有蒸的金黄金黄的玉米面馍馍。腌的油汪汪的咸鸭蛋切开摆了一盘儿。这样菜肴米饭虽然简单清素,却是自家人一年辛辛苦苦的下地种田养鸡养鸭才能得的,并不是一级星球一级城市那些人工饲养机械饲养的东西,所以味道更加鲜美,营养程度更高。这也算是这些原生态的低级城市的唯一好处了。似乎科技发达之后,人在口腹上的**更加不容易满足。 因为马上要出门,魏子期碗里还多了两个白白的煮鸡蛋。这些鸡蛋都是魏妈妈自己家养的,攒着交给大城市来的收货商的,以此换钱供养家里的孩子读书。所以平时魏家人的餐桌上很少能看到鸡蛋。 而此时,魏子期碗里那两个鸡蛋醇香的味道更是馋的妹妹魏晓晓直流口水。 魏子期见状,干脆两筷子下去将两个鸡蛋分成四瓣,魏振军魏妈妈魏子觉魏晓晓一人半个。白白的蛋清和黄到有些发红的蛋黄泡在粥里面,晕出好看的颜色。魏子期夹了一筷子咸菜扔进嘴里,看着一脸欣慰又连忙把鸡蛋夹回来的家人,捂着碗说道:“等会儿还得坐车进城呢。道儿这么远,我怕晕车,不想吃鸡蛋了。” 魏妈妈想起前年好不容易攒了些钱,领着孩子们到郡县上逛过一回,魏子期因为晕车吐得死去活来的样儿,也不再劝。低头看着碗里的鸡蛋,有些心疼的说道:“我忘了你晕车的事儿了。早知道就不煮鸡蛋了。” 说完,还是将碗里的半个鸡蛋夹给了大儿子魏子觉。而魏振军碗里的鸡蛋也不意外的进了小妹魏晓晓的嘴里。 魏子期静默的喝了两碗粥,吃了一个咸鸭蛋。家里的大功臣——几只芦花鸡在院子里头晃悠悠的刨食儿。魏子期看着雄纠纠气昂昂,毛色鲜丽的芦花鸡,不觉微微一笑,脑子里想到的却是薛衍最爱吃的叫花鸡。 早饭过后,魏子期的二叔三婶四姑六婆大姨妈等牵牵连连的亲戚还有邻里邻居的乡亲都过来给魏子期送行来了。二三十口子人堆在魏家并不算大的场院里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远远的能传到村口儿去。大多数长辈都以穷家富路为由,往魏子期兜里塞钱。这个十块,哪个八块的,兜兜转转下来竟收了二百多块钱。陆爸爸跟在魏子期身后,一个劲儿的道谢,魏妈妈则拿着个小本暗暗记账,这都是人情,现在接了钱,将来都是要还回去的。 农村人起的早,折折腾腾到了早上七八点钟,节目组的人才扛着摄像机进了魏子期的家。 一进了场院儿,摄像机就开始忠实的记录起魏家的情况,采访魏振军夫妇魏大哥魏小妹,采访魏家村的村民们,从他们的口中打听主人公魏子期的情况。等到采访了这些人后,摄像机才将镜头转向了进屋拿行李的魏子期—— 霎时间,包裹摄像大哥在内的节目组成员全都心神恍惚了一下,虽然在过来之前,已经通过看照片的形式见过了魏子期,知道这个小孩儿虽然品性一般,但容貌实在是出色,可是当众人真真切切的站在魏子期的对面,亲眼看到这个人而不是通过照片也不是通过镜头的时候,已经在娱乐圈内阅美无数的工作人员还是神思恍惚,面红心跳,实在想不到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俊美精致,气质轩昂冷冽,宛如从古画卷轴上走下来的人物。 一时间,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薛衍描述他爱人魏子期的那一段话——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节目组的一位女编导面色绯红的捧着一张花痴脸,柔声说道:“原来薛老师没骗人,这世上真有这么出色的美人啊!” 面前这少年已是如此出色,真不知道那位叫薛大工心心念念为之癫狂的爱人究竟会出色到什么地步。 一众相亲们并不明白节目组的人为什么在见过魏子期后兴奋的两眼发光,不过还是秉持着邻里长辈的本分,向节目组的人拜托了几句 “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进城后多多照顾一下别让娃受欺负”之类的话。 节目组的人耐心的答应着,更有几个女导演女编剧兴奋的跑到魏子期面前问长问短。魏子期仍旧是上辈子那副闷葫芦的性格,问三句答一句,而且竭尽全力的言简意赅。 几个女工作人员见了,更是捧脸尖叫直呼魏子期好帅。完全忘了众人先前观看魏子期资料时的鄙薄之态。更忘了魏子期今年不过是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 负责这一块节目的主持人见状,又逗着魏晓晓问了些“哥哥进城了高不高兴”之类的没营养的话。眼瞅着把小姑娘又逗哭了,魏子期的大哥连忙把妹妹抱到怀里哄着,魏子期也在家人的催促下背上了早就准备妥当的一个双肩大背包。跟着节目组的人一起离开。 学校里那些短暂相处过的同学也都集合赶来送他离开,七嘴八舌的跟他说话。魏子期仍旧是面无表情,神色郑重的同大家一一告别。不知怎么回事儿,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硬是从这平常的一幕中感受到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还”的壮烈情怀。 这种氛围通过镜头的捕捉,经由后期的剪辑修理后愈发清晰明了,感人肺腑。直叫观看节目的观众们莫名其妙,不知道导演组又发了什么疯。 当然,也有一些忠实的舔颜一族根本就顾不得旁的,只顾捧着魏子期的颜大发花痴…… 这让众人不知不觉对魏子期的好感增加了一些。只觉得魏子期虽然被家人养的贪慕虚荣,但是从目前的举止看来,倒是还拿得出手,没有表现出让人感觉到尴尬不耻的一面来。 魏子期默默打量着机场一回,突然开口请求要求节目组的成员用相机拍摄一些照片送给他。摄像大哥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魏子期,不知道他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请求。魏子期微微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他们……我的那些家人,没有来过H市,没有见过真正的机场长什么样子。我想拍一些照片回去,也好给他们留些纪念。” 他想让魏家众人也亲眼看看魏子期走过的地方,呆过的城市。虽然他并不是他们的儿子,可是他们同属魏氏一宗,也许这些魏家人……还是他的后世子孙也说不定。 当然这也的话是没法解释出来的。 魏子期的要求明显让节目组的人一愣。继而便想到了魏子期家中贫困的现状。在众人清晰可见的怜悯与同情的目光中,魏子期很容易的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两个小时后,飞机在地球一级城市A城中都机场准时降落。见到了负责接机的人后,魏子期倒还没觉察出什么,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却惊奇的发现前来接机的竟然是影视联盟基地的行政老总严展杰和他的家人——要知道剧本上可没这个桥段啊。怎么严总竟然亲自过来了…… 众人一面狐疑,一面带着魏子期缓缓走出检票口。魏子期敏锐的察觉到节目组的成员在面对严展杰一家人的时候变得紧张起来。心下也不觉的沉吟起来。 沉默间众人便到了严总及其家人的面前,魏子期看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纷纷同严展杰打招呼,称呼严展杰为严总。不觉第一时间想到了将薛衍送到潘多拉星球疗养的那个严总,不觉开口问了出来。 那位严总有些惊异的看了魏子期一眼,他之所以抢了某位嘉宾的出境率,亲自来接魏子期,就是因为他看到了节目组传回来的未经剪辑的视频。气势当他听到魏子期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对魏子期这个人感到好奇了。而当他看到魏子期的第一眼,便知道这个男孩儿倘或加入娱乐圈的话,一定会红得发紫。为了避免有人抢在他的前头下手同魏子期接洽,所以严总索性在节目还未开播之前就将魏子期纳入自己的羽翼。 何况在他对魏子期感兴趣后,派遣私家侦探去调查魏子期的背景和平日里的生活习惯的时候,也猛然发现魏子期经过半年前的重病之后,性情大变,还曾经拨打电话到他们影视联盟基地的客服部说他就是魏子期……接连种种异状都让本就脑洞很大的严总浮想联翩。只是为了薛衍的**和精神状态考虑,他不好在事情没有确凿之前就贸然下定论,所以他命客服部的人三箴其口,甚至消除了那一封电话记录,然后以条件交换,抢了某位嘉宾的节目时间,亲自过来接洽魏子期。 心里暗搓搓的知道自己可能正面对着一位真正的古人,严总看着魏子期,笑眯眯说道:“你就是子期吧。你在A市录制节目的这段期间,由我来招待你。你可以叫我严叔叔。” 自我介绍完毕,又回身介绍后头的一对母女道:“这是你阿姨,这是你小妹严嘉懿。” 魏子期向众人颔首打过招呼,虽然语句简短,但礼貌周全,态度自若,完全看不出拘束的感觉。甚至一举一动间都不经意的里露出良好的教养和韵味十足的古色古香,严总看在眼里,更觉了然。面而上却不动声色地招呼着魏子期。 众人一路出了机场,严总开着限量版的悬空浮车将魏子期接回严总的豪宅。此时的魏子期并不知道这个别墅对于在娱乐圈拼搏的那些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也未必真的在意就是了。 毕竟严家的豪宅再是精致奢华,在并不能欣赏星际前卫科技与技术的魏子期眼中,都是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建筑。哪怕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薛衍同他闲话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个时代的科技技术审美观点之类,可魏子期仍旧不以为然。 他目前满心满脑只想着自己的爱人,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抵达薛衍的身边,告诉对方自己还没死,告诉对方自己会永远和他在一起…… 然而并不能,他还得坚持三个月,至少录完了这期节目拿到奖励再说。 限量版的悬空浮车一路穿过两旁绿色如茵的草地和一排排茂盛的观景树木,绕过九头黄金龙首喷水的喷泉,缓缓停在一道棕红色的实木大门跟前。 实木雕花的棕红色大门在众人的眼前被打开,是越发富丽堂皇的大厅。屋顶高高吊起的水晶大吊灯散发出光在夺目的光芒,明亮的灯光照的地上的瓷砖都反射出熠熠的光辉。 严总的太太态度亲昵的揽着魏子期的肩膀,开口说道:“子期是吧,从今天开始你就跟我们一起住在家里。明天我会叫司机老张送你上学的。现在我来为你介绍一下家里其余的人。” 说完,严太太揽着魏子期进了客厅。几位年龄各异的人正坐在沙发上闲聊,严太太为魏子期一一介绍道:“这是薛伯父,这是梁伯母,你最近看电视了吧?他们就是我们影视联盟基地的道具组总监薛衍的父母……这是我的小儿子严煊,比你大一岁,你叫他哥哥就好……” 薛衍的父母是特地过来看视魏子期的。身为道具师世家出身的影视联盟基地的工作人员,薛衍的父母也在影视联盟基地担任要职。所以很容易就知道了这次节目组从魏家村带回了一个名叫魏子期的少年。 因为自家儿子的遭遇,让薛家父母很是关注魏子期这个名字,既然关注,少不得多方打探,也就在严总还没来得急动手之前得知了魏子期曾经往影视联盟基地客服部打电话的经历,薛衍的父母越发在意这个人,索性在拿到了节目组的录制时间表后,直接跑到严总的家里堵人。 只是碍于此刻是节目录制期间,更何况他们也不知道魏子期的为人秉性,所以不敢轻易有所动作。也是抱着跟严总一样的看法,想先接触一下再说。当然,同想要在魏子期身上捞金的严总想必,薛家父母的目标还是简单了很多。 魏子期并没有想到自己能在这样的场面见到薛衍的真正父母。登时便有些手足无措,人也变得拘谨起来。对待薛家父母的问话的态度也变得十分郑重。有问必答十分实在,这样珍而重之的表现让薛家父母心下微微舒服了一些,对魏子期也就多了一些认同。 严总见状,只在一旁默默笑着看薛家父母与魏子期一问一答的说话。直到严家的厨师们做好了晚饭,严太太这才笑眯眯的开口说道: “折腾一天了,饿了吧。已经做好饭了,马上就能吃饭。” 吃饭之前要先洗手。于是魏子期被严家的保姆引着再次参观了严家土豪加强版本的卫生间。几乎一个卫生间的大小就赶上他在魏家村住过的一明两暗的大瓦房,而且里面的装修更是没办法比。满眼的土豪金水钻灯,珠光宝气的暴发气象浓郁十足。 魏子期有些无语的微敛双目,实在接受不了严家的品味。只能全程生无可恋在保姆的指导下洗了一把脸,然后去餐厅吃饭。 考虑到魏子期“可能”存在的生活习惯,严总摒弃了严家餐桌上最爱的西餐。而是照着古时满汉全席的菜谱做了一大堆生猛海鲜,当然还有一些西方菜不过全都是能用筷子夹起来吃的。 魏子期刚被引导位子上坐下,严太太便用公筷给他夹了一筷子佛跳墙,笑眯眯说道:“知道你要来,我们从昨天就开始准备了。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魏子期闻言,低声道谢。手持筷箸低头吃饭的时候,在大褚耳濡目染十分习惯的严苛礼仪令所有看他吃饭的人眼前一亮,莫名就感觉到了一种皇皇者华的肃穆尊贵。 摄像大哥趁机将镜头推进魏子期,将这一幕完全收拢在镜头里,准备后期制作完毕后放到网上给所有的观众们舔颜。 节目组负责画外音的成员则趁势询问魏子期此时此刻的想法。魏子期态度郑重的谢过了严总的招待,莫名严肃起来的氛围又叫众人为之一怔。 魏子期看了眼饭桌中央摆放的一只足有三四斤重的龙虾,心里想的却是倘若薛衍这个吃货此时就在,一定会大呼小叫的称赞饭食很好。 节目组的人在征得严总一家人的同意后,将餐桌上的菜肴一张张拍下来,又问魏子期道:“城里的生活好不好?你觉得是城里的严叔叔一家人好还是山里的爸爸妈妈更好?” 这个问题是节目组的必备问题之一,每个参与节目的嘉宾都要问的。而所有人的回答也都不一样。所以他们也都期待着魏子期的回答。 岂料魏子期只是微微沉默了片刻,转口问道:“不知这一顿席面需花费多少?” 众人:“……” 沉默半晌,严总忍俊不禁的说道:“这顿饭是我们给子期接风洗尘的,不用你花钱,也不用节目组报销。” 魏子期默然,其实他想说的是等他遇见了薛衍之后,能否请他吃一顿这样的席面。想问等他回到魏家村后,能否请魏家众人吃一顿这样的席面。只可惜…… 高富帅一秒变土鳖的辛酸苦辣,并不是谁人都懂。 薛衍的父亲有些好奇的看了魏子期一眼,笑眯眯问道:“子期为什么会这么问?难道是没吃够么,如果没吃够的话,以后你来我家做客,我也请你吃海鲜。” 老丈人的邀请是死也不能够回绝的。因此魏子期向薛衍的父亲郑重道了谢,神情非常严肃的告知对方自己一定会登门拜访——兼请媒提亲。 当然后一句话暂且还未说出口,准备等到见了薛衍之后再说的。 因为魏子期的过于沉默态度,越发引起了大家的好奇。严总的家人同薛衍的父母便在餐桌上问了魏子期很多问题,魏子期按照脑中的记忆能回答的都回答了,不能回答的也都明确告知。说话语态仍旧是言简意赅。虽然话不多,但涉猎广泛,言谈举止皆不同凡俗,仍旧让薛家父母很满心,心里暗想倘或这个人真的是薛衍的那位爱人…… 这样的容貌品性,哪怕是缩水了这么多都叫人心生敬慕,也难怪薛衍念念不忘。 因着薛家父母有试探消息的打算,这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结束。一时吃过饭后水果,薛家父母起身告辞。 严太太则带着魏子期到了刚刚收拾好的客房,尾随在后的严总从包里掏出一沓软妹币塞给魏子期。魏子期并不受,沉声说道:“来时家父特地嘱咐,命我不得随意接受旁人的施与。何况我如今身在严府,一饭一食皆由府上供给,已然惭愧非常。实在不敢接受严总的金钱。” 严太太一时间有点儿受不了魏子期的说话方式,只得开口劝道:“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哥哥妹妹在家的时候也都是这样的。拿的比你还多呢。你就收下吧。” 因又说道:“你不要这么想,如果真要较真儿的话,你在我们家是白吃白住,难道节目里跟你交换身份的孩子到了你家不是白吃白住么?所以你们的待遇都是一样的,这也是节目组的要求,你就不要推辞了。” 怎奈魏子期生性坚毅,一旦下定了决心,从来不肯听从旁人劝说。因此魏子期坚持不受,严家众人也是无法。最后争执了半天,只能收起钱退出客房,叫魏子期好生休息。 魏子期将人送出客房,转身便进卫生间洗漱去了。虽然只是一间客房,但足足有十平的卫生间里依旧是应有尽有,只可惜魏子期这个土老帽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用法。还是严总心思细腻退出去后想到了魏子期可能不懂这些,又特地转了回去叫魏子期开水龙头开按摩浴缸,这才解救了一直站在卫生间里不知该怎么举动的魏子期。 待严总退出房间后,魏子期脱了衣裳在按摩浴缸里面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澡,然后换上严总特地预备好的四角短裤,下身围上了一条白色浴巾,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墙角的摄像机忠实的拍下了魏子期因大量活动而锻炼的线条流畅的好身材,白如美玉般的肌肤,流畅的肌理,略显单薄却富有美感的身材,一走一动间隐隐流露出幼豹一样虽然稚嫩但充满力量的爆发力。 魏子期直接走到床边躺下,过于柔软的床榻和带着馨香气息的被褥都让魏子期无法入睡。以至于第二天魏子期起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酸疼酸疼的。比骑着宝马奔袭千里还要遭罪。 而全部守在饭桌前准备吃早餐的严家众人在看到了从楼上漫不经心地走下来,身上穿着A市著名的私立贵族学校——博睿学校那一套经典的黑色西装校服的时候,少不得也都惊艳的瞪大了眼睛。 严总的小儿子严煊更是轻浮的吹了个口哨,笑眯眯说道:“怪不得大家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昨天魏子期一进家门,我就看出他很帅,只是没想到今天换了衣服后竟然帅到突破天际了。” 说完,又起身蹿到魏子期的身边,拍了拍魏子期的肩膀说道:“今天你跟我一块儿上学,准能把那群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女生们迷得晕头转向的。到时候我也有面子。” 魏子期只是默默的看了严煊一眼,倒是有点儿看到了蒋家六郎的错觉。 一时吃过早饭,严家司机早已经将悬浮列车开到了家门口,等着送严煊和魏子期上学。一路上严煊嘴里都没消停过,唠唠叨叨地跟魏子期说了好些学校里的事儿,魏子期心不在焉的听了。 只等到了学校,严煊先下车,就跟护鸡崽儿的小母鸡似的将魏子期护在身后,从众多花痴的女同学中间开辟了一条血路引着魏子期到了自己的班级。跟严煊交好的同学早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打探着魏子期的来历。 待从严煊的口中得知魏子期不过是个从四级城市出来参加节目的少年后,众人都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然后神色惋惜的看了魏子期一眼,散开来各干各的去了。 唯有平日里同严煊很有隔阂的几个同学围了上来,笑眯眯的看了魏子期一眼,故意说道:“下个礼拜就是校庆一百周年。全校的师生为了庆祝这一天,都要表演节目的。你虽然是从小地方来的,现在穿着博睿的校服,也算是博睿的学生。也要参加才艺表演的。你准备表演什么啊?” 几乎喷薄而来的恶意满满叫魏子期不习惯的皱了皱眉。一旁的严煊已经气的面红耳赤的跳出来跟那几个同学杠上了。嘴里又说什么“这档节目播出以后全星系的人都能看到,你是故意想让魏子期出丑。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冲我来,用不着为难别人……” 魏子期听了这话,不觉心下一动,开口问严煊道:“这个节目真的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严煊一愣,然后呆呆的点了点头。 魏子期又问:“潘多拉星球的人也能看到?” 严煊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魏子期了然,也就是说正在潘多拉星球疗养的薛衍也很有可能看到…… 一想到这些,魏子期眸中不自觉的闪过了一丝温柔,旋即神色坚定,掷地有声的道:“既然如此,我要表演剑舞!” 就表演那一套他在北伐吐蕃大胜归来之后,在见到了薛衍,并且再次表白也得到了薛衍的回应后,心情激动下为薛衍舞的那一次剑舞。 他还记得彼时薛衍看着他舞剑,喜欢的两眼放光的神情。他相信薛衍必定能够在几千年后,再一次的看到他舞剑。 他要告诉薛衍,他必然会去潘多拉星球找他。就像薛衍曾经给薛泓讲过的那个睡前故事里的将军一般……即便经历重重险阻,千山万水,最终也会出现在公主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一瞬间,就好像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被小奶猫毛茸茸的爪子抓过似的,整个人都有点儿懵。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这世间最幸运的事情便是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你。 薛衍有些抑制不住的弯了弯嘴角,他从不否认,自己对魏子期是抱有好感的。从初次见面的那一种惊艳,之后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让薛衍有一种这世间再没有一个人,能像魏子期这般好的感觉。只是碍于薛衍身负重任,他是知道自己不能永久的留在这里的,所以薛衍并不曾奢望将来,也不敢对魏子期表露出自己对他异样的好感。 他把自己和魏子期的关系定义为兄弟以上,恋人未满。更觉着只要在他还留在大褚的有生之年,能够保证这样的关系就已经很好了。 然而他从未想过,让他这么喜欢的魏子期也对自己抱有同样的好感。这种感觉……就跟无意间花了两块钱买了一张彩票,结果却中了特等奖一样……让人开心的都不敢置信了。 薛衍越想越是开心,坐在马上看着身侧的魏子期,脸上露出的笑容傻兮兮的。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舔了舔嘴唇,刚要开口回应什么,只听身后陡然传来声声呼唤,薛衍与魏子期回头看时,却是卫国公府的昆仑奴家将策马而来,只说卫国公薛绩与平阳长公主都在找寻薛衍。 薛衍与魏子期面面相觑,只是现下人多口杂,倒是不好再说什么悄悄话。只得随着卫国公府的昆仑奴一路回城。 将将赶至家中,只见卫国公薛绩站在月台上紧张兮兮的来回踱步,一双拿惯了兵器的大手相互摩搓,双手交握时用力攥的骨节都有些发白。 薛衍看着好笑,忙上前问道:“阿耶这是怎么了?竟叫家将去城外寻我,母亲呢?” 卫国公薛绩看着儿子回来了,不觉眼睛一亮,拉着薛衍说道:“你母亲方才腹中作痛,我派人去上清观请缥缈真人并孙真人过来,因想着你向来知道些旁门左道的知识,所以也叫家将们寻你回来……你快去瞧瞧你阿娘,究竟是怎么了?” 薛衍闻听此言,心下也有些慌了。忙的三步并作两步的窜进内室,只见缥缈真人并孙仲禾都跪坐在床榻前替平阳长公主诊脉。平阳长公主一只手搭在脉枕上,一只手捂着硕大的肚子哎呦个不停,疼的满头满脸的冷汗。 瞧见薛衍回来了,仍旧开口问道:“你不是同子期出去了么,怎地这会子就回来了?” “我回来瞧瞧母亲。”薛衍一面说着,一面跪坐在旁,询问缥缈真人与孙仲禾,平阳长公主究竟是怎么了。 两人相互诊脉数次,又研讨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不妨事。实乃平阳长公主年岁渐长,况且早年间征战沙场,身子颇留下些暗伤,自然比不得年轻小娘的身子健壮,所以孕中时有不适之感,也属寻常。再者临盆之日就在近期……” 薛衍听了一会儿,又一长一短的将心中担忧全问个明白,这才知道原来这样的表现都是正常的,不觉大送了一口气。平阳长公主也笑道:“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偏你父亲多事,不但叫了缥缈真人与孙真人,连你也叫回来了。” 薛衍闻言,嘻嘻的笑道:“这也是阿耶在意阿娘的举动。” 说话间卫国公薛绩也匆匆的进入房中,薛衍特别留意了一些,卫国公薛绩的身后并无魏子期的踪影。不免开口问道:“子期兄呢?” 卫国公薛绩没留意到薛衍的神情,随口应道:“陛下宣他入宫,只说要商议行军之事。他如今已入宫了。” 薛衍听不出情绪的“哦”了一声, 之后几日,魏子期一直忙着大军开拔之事,薛衍也被紧张兮兮的薛绩留在家中作伴,两人竟然再无单独见面的契机。之前魏子期告白一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直至朝廷讨伐吐蕃的大军启程离京,赶赴边塞的次月,平阳长公主于家中安然生下一个足有六斤六两重的小子,喜讯传出之后,朝野上下为之大喜,前来登门道贺者络绎不绝。就连宫中圣人皇后太上皇与诸位皇子皆亲至卫国公府向平阳长公主与卫国公道贺。太上皇更是以外祖父的名义,亲自给外孙子起名为泓,意为君子当如水,澄澈深远之意。 卫国公薛绩也给自己老蚌生珠小儿子取了个小名儿——就叫彘奴,也就是小野猪的意思。 平阳长公主中年得子,自然把彘奴看的比甚么都重。又有薛衍在旁时不时的提些后世的育儿经,更叫平阳长公主珍之重之,每日里只要有暇,就将彘奴抱在怀里,甚至连喂奶等事也亲力亲为,倒是把早先预备好的几个奶母撂到一边。 薛衍也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何况薛泓自打满月后,便生的又白又漂亮,一双大眼睛黑黢黢的,每次见到薛衍的时候都会大笑,伸出一双藕节似的小胳膊要抱抱。喜欢的薛衍那一颗心就跟化了水儿似的,就连晚上平阳长公主与卫国公歇息后,命奶娘将彘奴抱走睡觉时,薛衍也常常的半路截胡,将小彘奴抱回自己的房间,与自己同睡。那番如珠似宝的模样,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并且还向平阳长公主与卫国公薛绩几次三番的提出要将卫国公世子让给彘奴。吓得平阳夫妇倒把放在彘奴身上的心抽回了一半儿,忙的向薛衍嘘寒问暖,还检讨是不是自己太过在意小儿子了,疏忽大儿子了,所以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眼见平阳夫妇如此自责不安,薛衍一时倒有些苦笑不得。他不好明说自己的身份,只得向平阳夫妇解释道:“阿耶阿娘千万莫要多想了。常言道好女不穿嫁时衣,好男不吃分家饭。我如今在朝为官,且又屡屡立功,说句托大的话,即便是我现在没了卫国公世子的爵位,只要继续效忠陛下,为朝廷效力,想要加官进爵也是指日可待。倒是弟弟生的这么白白胖胖的,我可舍不得他去沙场征战。不瞒阿耶阿娘,彘奴虽然是我的弟弟,可是比我小了那么多,我倒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看的。如今我将卫国公世子让给弟弟,也是想他将来能过的轻松惬意,不必吃苦的缘故。至于我自己……” 薛衍说到这里,不觉自得一笑,开口说道:“我身为阿耶阿娘的儿子,又是太上皇最喜欢的外孙子,陛下最喜欢的外甥,何况我又有能力,想要自己因功封侯,也不是件太难的事儿。难道阿耶阿娘以为,我薛衍没了卫国公世子的头衔,就必定一事无成了么?” 平阳长公主与薛绩当然不会这么想。只是骤然闻听薛衍所言,不免想到了薛衍“走失”那么些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楚,如今会想到这些,只怕也是切身之痛。一时倒是更为自责了。平阳长公主更是搂着薛衍哭道:“这都是我们当父母的错。倘若当年没有弄丢你,就不会让你受了那么多年的苦。衍儿你为什么要这么懂事,我不想看到你这么懂事。你越是贴心,我越是心疼……” 这么好的儿子,怎么当初就被他们弄丢了。还好苍天眷顾,让他们能够一家团圆,再次重逢。否则那等锥心刮骨之痛,叫他们如何承受。 薛衍最受不得平阳长公主的哭声。眼见阿娘如此,连生性刚强的阿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长吁短叹,只得笑言哄劝。 好在薛衍生性活络,妙语连珠,嘴皮子磨了一下午终久哄得阿耶阿娘再次展颜。只是不论薛衍如何舌灿生花,两人仍旧不同意薛衍要让贤于弟弟的决定。 事情一时间僵持住了,薛衍无法,只得暂且歇了说服平阳夫妇的心思。每日除上朝点卯处置汴州事务外,便是回到家里逗弄彘奴,偶尔则去兴庆宫给太上皇请安,或去立政殿探望魏皇后及太子青鸟。 太子于永安六年四月份的时候行了加冠礼,如今正式入朝参政。所以每日同薛衍见面的次数便多了。又因接触朝政繁务聆听圣训的缘故,倒是比先前成熟多了。不过青鸟同之前相比,性格上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唯有身形变得更为圆润的。仍旧是不爱读书不爱习学喜好口腹之欲,甚至在宫中还着实挑选了几个厨子,就为了按照自己的奇思妙想去做吃食,颇有些创新美食家的做派。这点倒是同薛衍越来越有共同之处。两人见面后也越发有的聊。其谈话内容大多是深夜美食档一类报社色彩浓重的交流。魏皇后和太子初听时还不适应,后来次数多了,一见两人碰上了开聊,索性吩咐宫俾端来各色吃食点心以果腹。 这么一个举动原本有些“望梅止渴”的意思,却不曾想倒是吸引了九皇子的注意力。九皇子庄烈今年只有三岁多,正是还没断奶却喜欢吃东西的年纪。平日里魏皇后考虑甚多,并不许九皇子暴饮暴食,因此对点心瓜果一类的进食控制的比较严格。如今有了青鸟和薛衍这么一对一搭一档的实力逗硍,连魏皇后自己都掌不住了,哪里还管得了庄烈。所以不下两三个月,九皇子庄烈便吃的越发肥壮起来。叫永安帝瞧见以后,反倒称赞不已,只说男孩子就该这么壮壮的才好。 不过薛衍这般点卯摸鱼带孩子的悠闲日子并没有享受多久,因为朝廷几十万大军开拔边塞讨伐吐蕃之事,朝廷需要调发粮草军备以配合前线作战。刚刚休养好了身体反朝当班的户部尚书许晦又被累病了。永安帝派御医前去诊脉看视,御医回来时只说许尚书需要好生静养,不可耗费神思,否则将有性命之忧…… 永安帝向来爱重臣子们,听了御医这样的回禀,自然不好叫许晦带病上朝。只得另外选拔能臣干吏接手户部之事。然永安帝又向来器重许晦,更认为户部尚书一职除许晦外,旁人再无法胜任。所以这工夫选人接手户部,一来要有威望能服众,二来要有能力能担重任,三来还要不恋栈权位…… 永安帝思来想去,且在心腹朝臣的建议下,想到了薛衍。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大褚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薛衍是以治世经济之道而闻名与天下。即便是一年前因“避难”躲于汴州,都能依靠水路商贾之便折腾出个繁华富盛的“小长安”来,如今永安帝任命他为户部侍郎代理户部尚书,接受替北伐大军准备后勤一事,实乃用人得当。 便是前线大军闻听此言,也都深以为陛下之举甚妥……唯一觉得不妥的人便是薛衍,因为他原本清闲的日子没了。 不过还好这个时候的吐蕃并非是十几年后那个兵强马壮的吐蕃,大褚却是那个军力横行天下的大褚,何况北伐大军中又有颜钧集这等老将坐镇,且有魏子期这样年纪轻轻却锐利无匹的少年将军领军,更有火药这样的冷兵器战场上的绝对BUG加持,对阵吐蕃时便如摧枯拉朽一般,根本没有觉察到敌方的有利抵挡,便已将吐蕃大军冲残。 当魏子期踩着吐蕃大军的尸首远望长安之时,根本想不到这个如土崩瓦狗般的草原部落,竟然是前世那个逼得大褚十万兵马束手无策节节败退陷入重围,甚至令薛衍不得不牺牲自己保全大军的那个纵横天下令人闻风丧胆的吐蕃大军。 时移,世易,前世种种,恍若云烟易散。 然而这辈子的相知相守,却刚刚开始。 这是当魏子期带领朝廷大军班师回朝后,看到两仪殿上,站在永安帝身后捧刀的薛衍后,由衷而生的唯一想法。 因大褚将士攻无不克,以极短的速度干脆利落的干翻了吐蕃大军,并且将吐蕃王庭泰半成员皆俘虏回长安,一面宣扬了大褚的武威,一面震慑了周边属国,令永安帝龙颜大悦,遂在太极宫两仪殿上大摆庆功宴,为凯旋的将士们庆功。 而在庆功宴上,太上皇兴之所至,更当着众臣的面儿弹了曲《擎王破阵乐》,永安帝亲自持戈跳舞,满朝文武持箸击盘以庆。 席间颜钧集酒兴上来,更是向陛下请求当庭剑刀舞。永安帝笑允,因大褚律例,文武官员入宫上殿需解刀卸甲,所以颜钧集并无趁手兵器。永安帝也不知道是喝大发了,还是玩脱了,原本按照律例,应当命千牛卫士解剑交由颜钧集剑舞,结果永安帝却将自己的佩剑解了下来交给颜钧集。颜钧集也毫不推辞的接过了永安帝的佩剑,正要即兴而舞之时,御史大夫许淹却起身劝谏陛下不得如此,又说颜钧集此举有违人臣之道,实为不该…… 此言一出,大为扫兴。永安帝当即意兴阑珊的收回了佩剑,就连颜钧集也对御史大夫怒目而视,暗暗责怪他多事。 几位相交甚好的擎王府潜邸旧臣见状,少不得出头打圆场。及至颜钧集归席跪坐时,仍旧迁怒一般的向身旁之人抱怨道:“这个许老匹夫真是多事。我瞧他就是看不惯陛下信任咱们这帮子老臣。不过也难怪,谁让他当初是前东宫属臣呢——” 一句话尚未说完,身旁之人已经低声劝解道:“将军噤声。此时人多口杂,莫要言谈惹出是非才好。” 颜钧集不妨他如此说,不觉嗤笑一声,嘲笑那人太过胆小。 那人见状,只得苦笑摇头,转过身去自去吃酒不提。 庆功宴上的这一段小风波显然没有影响到筵席的气氛。很快的,在丝竹盈耳,舞袖翩跹的歌舞升平中,庆功宴的气氛又炽热起来。文武大臣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极尽欢宴,直至三更方散。 次日乃是沐休之日。魏子期宿醉而醒,先是吃过了镇国公夫人特地给他们父子两个熬的醒酒汤,又吃过了一碗面权作早饭,登时备马出门,至卫国公府寻薛衍。 彼时薛衍正在内室陪着平阳长公主逗弄薛泓,闻听门房来报,登时想起魏子期出战前向自己告白一事,忍不住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平阳长公主虽未妇人,到底是征战沙场的武将脾性,大部分时间心思并不算细腻。也就没有留意到薛衍在闻听魏子期登门时那一刹那的异常表现。仍旧以两人素日交好为由,命薛衍好生款待魏子期。 结果魏子期进门向平阳长公主道喜并见过薛泓后,竟然提出要同薛衍骑马踏青,共游曲江之意。 平阳长公主当然不会揽着儿子同好友出去游玩,登时欣然答应。又命下人准备好酒吃食,供薛魏两人尽兴。 魏子期有“重任在身”,自然不能让薛家仆人打破了他的盘算,因此笑拒,又说他们游完曲江后,会顺便在附近的酒肆吃些东西,很不必预备奴仆酒食等。 平阳长公主见状,也就不再强求。只笑命魏子期与薛衍两个不可敷衍了事,为了贪玩就不好生吃午饭。更不许空腹吃酒。 “倘或叫我知道你们仗着年轻结壮就不爱惜身子,可别怪我罚你们今后再不许出去吃酒!” 魏子期与薛衍见状,只得欣然领命。复而辞出。 却说薛衍同魏子期一路打马出卫国公府,出长安城,却并没有直奔曲江,却是顺着官道一路闲散而行。 时值春末,官道两旁分畦列亩,荠麦青青,有春风拂过,荠麦宛如碧浪般翻滚不休,魏子期迎着默默春分,策马笑看薛衍,口内问道:“君可还记得某出战之前,向君提出的不情之请?” “……君可愿与我共游天下?” ☆、第72章 一半正文一半番外,谨慎点击么么哒 第七十一章 闻听魏子期再次告白,一直思考了许久的薛衍几乎连想都没有想,脱口便道:“好!” 薛衍的回答如此干脆利落,反倒让魏子期一时懵住了。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薛衍,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答应的这么干脆。 薛衍看着魏子期如此莫名的神情,不免笑出声来,旋即说道:“因为我也喜欢子期兄啊!” 薛衍说完这句话,脑海中不觉浮现出第一次见到魏子期时的惊艳感觉,颇为郑重的点了点头,向魏子期笑道:“大概是从见过子期兄的第一面起……就喜欢上子期兄了吧。” 魏子期倒是没想到自己率先告白,薛衍竟然能说出这些话来。登时便觉得脸上烧烧的,耳朵热热的。他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复又抬头,笑向薛衍道:“那真是太好了。” 我喜欢你的同时,你也喜欢我,那真是太好了。好到……魏子期一时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有些紧张的握了握手中的马缰,沉吟半日,方才问道:“我们……等会儿去哪儿?” 薛衍想了想,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因见到官道两旁的景色以及官道通往的方向,不觉笑道:“顺着这条官道一直往前走,倒是快到骊山了。既然我们都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不如去卫国公府在骊山的温泉庄子罢?” 魏子期自然是欣然应好。旋而两人一路纵马至温泉庄子,因着山间有温泉,这里四季常青,温暖如春。那一片桃花梨花常开不败,微风吹过,片片花瓣如同雪片落雨,纷纷扬扬。 薛衍与魏子期两人一路慢行游逛,看着纷纷扬扬的梨花,魏子期突然说道:“我给你舞剑好不好?” 薛衍闻言,不觉笑着看了眼俊美无俦的魏子期,因想到他在花下舞剑的风姿,不觉笑道:“当然好。那子期兄舞剑,我为子期兄抚琴。” 说罢,登时吩咐庄中下人拿琴来。 对于后世穿越而来的薛衍,虽然已经在大褚这么多年,然在风花雪月上的技能确实不怎么样。不过他在后世时便是剧组道具师,因为职业需要,偶尔也需要做个文替什么的。再加上家学渊源,薛衍也会弹几支曲子的。 如今他为魏子期弹的这一曲就叫做《凤求凰》,乃是他会的几首为数不多的琴曲中比较契合现下这个场面的。 《凤求凰》乃汉代司马相如之作,魏子期身为镇国公府世子,文武双全,自然知道这支曲子的。不觉面容有些微红,却是满目欣然的向薛衍勾了勾唇角,右手持剑于前,向薛衍抱拳行礼,这才随着琴声缓缓舞之开来。 霎时间,只见满目梨花洁白,魏子期一席红衣立于树下,持剑翩然。其姿翩若游龙宛如惊鸿,银色剑尖追逐飘零落花,忽而东西,飘忽不定。薛衍则一袭白色锦袍盘膝坐于树下,轻弹抚弄一首《凤求凰》。 一阵清风拂过,夹杂着梨花与琴音飘飘荡荡直向远方。 魏子期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直到曲终人散,回剑手势。魏子期仍旧闭目敛神,久久不能忘怀那满树梨花,一人抚琴一人舞剑的场景。 直到周围传来轰然的叫好声与轻浮的吹口哨及尖叫声,魏子期缓缓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却是灯光闪烁的舞台,场下满满当当地坐着的身穿校服的学生们,以及周围不断闪烁拍摄的镜头…… 一瞬之间,已隔千年。 魏子期满目怆然,喟然长叹。直接转身下台。场外的学生们激动的喊着“安可”的声音。回到后台时,严煊颇为激动的跑到他的面前,语无伦次的道:“我靠,魏子期你太牛了。你太厉害了太帅了。你刚才那几下简直比圈内最有名的武打明星还厉害。你是怎么练的呀,能不能教教我……” 魏子期哪里有心情应付严煊,仍旧一脸沉默着从众人群中挤出后台。离开时恰好看到了目瞪口呆站于角落中的那几个同严煊关系不好的同学,此刻也都一脸讪讪的看向魏子期。 是夜,魏子期身穿大褚长袍悠然剑舞的这一段视频被传到网上,登时引起了无数人的点播与膜拜。 魏子期也一直抱着身在潘多拉的薛衍能够看到这一段视频然后与他联络的消息。然而直到三天以后,薛衍仍旧杳无音讯。 魏子期不得不黯然失落的放弃了这个幻想。一门心思的想着快点录制完这个节目,然后利用节目组的奖励飞去潘多拉直接去找薛衍。 然而魏子期并没有想到的是,虽然他安然着快点完成节目录制的主意,却没有想到外面人看到这一段视频的反应。更没有想到那些娱乐圈内经纪公司娱乐公司的反应。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不断有人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找到魏子期,百般游说他同自家公司签合同,然后进入娱乐圈…… 魏子期不胜其烦,最终只好请严总帮忙挡驾。严总在录制节目时没说什么,却趁着魏子期回家后把他叫到了书房,同魏子期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就是魏子期吧?” 无论是在大褚还是后世,魏子期都只有这一个名字。严总也是知道的。所以魏子期不会误会严总的意思,淡然问道:“严总已经知道了?” “不错,我已经知道你给我们影视联盟基地客服部打过电话的事情了,也愿意相信你就是那个魏子期。现在我们要谈的是另外一件事……” 严总说着,便向魏子期提议道:“我知道你现在心急如焚,只想快点见到薛衍。我也希望你们能快些见面。不过我还是要给你一个建议……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已经不是那个大褚了,你也不再是历史上那个赫赫有名的冠军侯……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是找到了薛衍之后,你又该怎么生活下去?” 魏子期在严总坦然承认已经怀疑他是魏子期却不肯帮他与薛衍见面,而是执意让他录制节目的时候还有些不满,可是在听完严总这一席话,不觉一愣。只见严总冲他意味深长的笑道:“身为一个男人,又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将军,你该不会想要同薛衍见面后,让薛衍养着你吧?” 当然不会。 魏子期微微沉默,然后开口问道:“不知严总有什么好的建议?” 严总闻言,便知道自己盘算的事情已经成了一ban,脸上笑容愈发深邃,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笑向魏子期道:“你可以同我们影视联盟基地签约,成为我们影视联盟基地的演员。到时候我会尽量向你倾斜资源的捧红你……而且薛衍也是我们影视联盟基地的工作人员,只要你签了这份合同,今后你也可以同薛衍一起共事。” 魏子期闻言,又是一阵沉默。旋即将桌上的那份合同拿起来略略看过一遍——受环境所限,他其实不太懂得这个世界的法律。不过他知道严总说得对,身为一个男人,就算当务之急是与爱人相认,可是在相认之后也要有一份工作支撑自己的生活——乃至是养家糊口的重任。 原本在魏子期的打算中,他是想在找到薛衍后继续自己的老本行——参军的。不过一来现在的情况跟大褚不同,星球与星球之间的战争需要的更多的是将士的科技素养,这一点正是现下的魏子期最为欠缺的——他既不会机甲也不会战舰,甚至连那些高科技的网络还有些弄不大明白,即便要参军,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二来如果他参军的话,必然同薛衍聚少离多。这件事在上辈子就有些不可调和,到了这辈子……说老实话魏子期自以为已经“老了”,不太想过那种与爱人远隔天涯的日子。 所以严总给他的这个进入娱乐圈的选择看起来就很不错。 至少魏子期能够发挥他的长处,也不需要同薛衍离得太远。 魏子期略微沉默了片刻,向严总提出要求的道:“如果我答应同影视联盟基地签约,你要保证我的工作时间大部分是跟薛衍重合的。即便是有出差之类的工作,需要先征求我的同意才可以接下。” 严总原来看到魏子期时,只是觉得魏子期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值得签下来好好培养。可是在知道魏子期就是魏子期的时候,已经开始盘算着“奇货可居”的主意。因此他也专门查阅了历史以及薛衍对于这份工作的回忆录,大体上了解了魏子期这个人的秉性。闻听此言,登时笑言道:“这个没有问题。你要相信我们影视联盟基地的声誉。我既然有捧红你的打算,自然会给你最好的条件。况且薛衍也是我们影视联盟基地最优秀的道具师之一,所以基本上你会参与的项目,大都是薛衍也会参与的。” 魏子期闻言,不过略想了想,欣然笑道:“成交。” 严总看着魏子期英俊无俦的精致面容,也十分得意的笑开了。他起身走至酒柜前,从里面抽出一支保存了很多年的红酒,分别到了两杯,其中一杯递给魏子期,笑眯眯的捧杯说道:“合作愉快。” 看着魏子期面无表情的饮下红酒,严总老怀大慰……他之所以布置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为的不过是成功签下魏子期。至于签下魏子期后的各种优惠条件……不要说这样的条件对于别人不公平……谁让魏子期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不公平呢? 而魏子期在同严总或者说是影视联盟基地签订了合约后,仍旧安然沉默的继续录制节目。 严总示意魏子期在接下来的节目录制过程中尽量多展现一下自己的优势,魏子期也都一一照做了。身为大褚镇国公府的世子,功勋无双的冠军侯,魏子期的文韬武略自然不俗。何况他所会的君子六艺对于早已失却了这些传承的现代人来说,也有着十分致命的吸引力。 所以在节目播放到结尾的时候,魏子期已经圈了一大票的颜粉和慕才粉。为今后的演艺圈道路奠定了比较坚实的基础。 不过魏子期却懒得理会这些身外之事。因为为期三个月的节目录制终于结束了,魏子期同其他几名参与节目的嘉宾也都得到了节目组的奖项——他终于可以飞去潘多拉星球了。 严总看着向来淡然面瘫的魏子期在得到了自己的星际护照后罕见的表现出来的紧张不安,不免笑着安慰了几句。 魏子期这会儿已经完全没心思搭理严总了。而严总仍旧拉着魏子期絮絮叨叨的嘱咐个没完——除了嘱咐这一路旅途需要注意的事项外,严总还告诉了魏子期一个喜讯,那就是影视联盟基地已经按照魏子期的身份和合约条件为他在首都星安排了住宿,公寓就在薛家的旁边。同时也告诉魏子期影视联盟基地已经着手替魏家众人办理首都星的居住资格,也就是说等到魏子期带着薛衍从潘多拉回来的时候,魏家众人也该来了。 这也是魏子期自己的要求。谁让他占据了这个“魏子期”的身体呢,既然占据了人家的身体,就应该承担起这个身体需要承担的责任才是。 不过一想到当他从潘多拉星球回来之后,需要面对得知这一切真相的魏家众人,魏子期还真的有点儿头疼。 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魏子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到来泯灭了这个时空魏子期的灵魂,还是说因为这个魏子期已经死去,所以他才能够占据这个身体。可是不管怎么说,对于魏家的那些人来说,都必然要承受一次丧子之痛…… 抱着行李与星际护照离开首都星球飞往潘多拉的魏子期尚且不知如何是好。而留在首都星球的严总却是提前给还在潘多拉星球疗养的薛衍去了个电话。他倒是没说别的,只告诉薛衍他送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去潘多拉看他,希望薛衍能在看到这个人后,感觉到心情愉快。 撂下电话的薛衍感觉到有些莫名其妙。自从他来到潘多拉星球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疗养后,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时而疯疯癫癫的。不过那种丢失了爱人的切骨之痛却是无法抹去的。这也让薛衍在治愈了疯癫之后仍旧保留了抑郁自杀的倾向。所以潘多拉的工作人员也不敢就这么放薛衍离开。 而薛衍在潘多拉的住宿房间,已经被他幻化成了他在大褚最后几年,同魏子期相依相偎的那个骊山上的温泉庄子的模样。 虽然不比大褚真实气候的四季如春,温暖宜人,但是经过科学手段处理的潘多拉星球在幻化一切事物的能力仍旧达到了几可乱真的地步。 于是令薛衍意想不到的一幕竟然真的出现了—— 在微风轻拂,满树梨花飘零的纷纷扬扬的季节里,那个薛衍记忆中最为刻骨铭心的少年踏着满地梨花飘然而来。他的身上并没有穿着红袍,也不是白玉冠系着长发,而是梳着一头精端利落的短发,穿着一身黑色校服装,就这么翩然而来。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到面前。颀长而略显少年纤瘦的身形遮挡了面前的阳光,魏子期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出现在薛衍的面前,他的眸中仍旧包含着能够醉死人的温润,笑吟吟的说道:“薛衍,我来了。我来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是夜,薛衍同魏子期相携返回长安。魏子期亲自将薛衍送回了卫国公府,方才彻身回家。 彼时平阳长公主正与薛绩讨论朝上之事。薛泓就被他们夫妻两个放在身前的席子上爬来爬去。 眼见薛衍归来,平阳长公主忙问薛衍可吃过晚饭,薛衍笑言说吃过了。平阳长公主又问在哪儿吃的,吃的什么,然后命家下仆人准备夜宵。 薛衍索性盘膝坐下,薛泓见状,一下一下的爬到薛衍身前,然后爬进薛衍的腿窝儿里坐好。薛衍便把薛泓抱在了怀中,只听薛绩说起昨夜庆功宴上颜钧集轻狂之举令朝中御史言官们分外不喜,只怕明日上朝后,必定有朝臣弹劾颜钧集。 薛衍也觉得颜钧集经过这几次战役后,行事同先前相比,越发的无所顾忌。联想到颜钧集在历史上的下场,不觉皱了皱眉。突地开口问道:“最近魏皇后的身体怎么样?” 平阳长公主与薛绩闻言,不觉一愣。平阳长公主开口笑道:“你见天儿的进宫请安,难道魏皇后身体好不好,你还不知道么?” 薛衍之前频繁进宫,乃是为了政事。倒是不曾刻意关注过魏皇后的身体。不过想想历史上的记载,薛衍决定明日进宫后好生问一问太医署的御医们。 只是现在无凭无据的,倒是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薛衍只和父母寒暄一回,便各自散了休息不提。 至次日一早,薛衍进宫后,果然向太医署御医询问魏皇后的脉案。太医署医政不知道薛衍好端端的为什么这么问,不过薛衍乃平阳长公主之子,深受太上皇与陛下皇后的宠爱,太医署医政也不敢敷衍对待。闻听薛衍所问,忙的开口一一回禀明白。只不过事后特地向魏皇后禀报一回罢了。 魏皇后闻言,也觉得十分稀奇。少不得将薛衍叫到跟前仔细询问。 薛衍总不好明说“历史上记载,你今年就死了”,只好当着魏皇后的面笑言道:“昨儿同子期兄至骊山游玩,听子期兄提起镇国公近日身子不爽,煞是惫懒。一时便想到了皇后娘娘。唐突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这种解释也未免太过牵强了。魏皇后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她相信薛衍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既然薛衍不想说,魏皇后也就不多问了。只是就着薛衍的话笑道:“也不知道近一年是不是年岁渐长的缘故。我也有些精力不济。偶尔会有头疼眩晕的毛病,不过略躺躺就好了。倒是不必吃药的。” 薛衍闻言,心下不免一惊。忙开口笑道:“恰好今年缥缈真人与孙真人都留在京中。如果魏皇后觉得身体不舒服。何不将两位真人请入宫来,为皇后诊脉?” 这件事情薛衍之前也做过一次,魏皇后倒是并不觉得诧异。只是她素昔身子结壮,倒是很少有病的。如今偶有头晕之症状,倒也不觉什么。因此魏皇后只是笑了笑,便推辞了。只说不想麻烦缥缈真人与孙真人。 岂料薛衍方才还随口说说的样子,这会子倒是坚持起来。只说让两位真人进宫替太上皇陛下和皇后诊脉,也算是定期的保养身子。最终舌灿生花,终久还是说服了魏皇后。 至永安帝下朝后,魏皇后少不得同永安帝商议一番,永安帝也觉得这样的提议很好。欣然应允。 次日,薛衍亲自到上清观请来了两位真人为宫中贵人们诊脉。两位真人一一诊过,也没诊出什么病症来,不过开些保养方子叫诸人多加保养罢了。 薛衍见状,这才渐渐放下心来。然后把心思又放到了汴州的经营建设上—— 前文说到薛衍有感于汴州的水路便利,曾想在汴州兴建船厂海坊,且想发展海运。只是朝中上下莫衷一是,永安帝也任由薛衍折腾罢了。 那薛衍依靠着后世的种种资料,果然将几种易于建造的船行图纸画了出来,又命汴州官员在全国各地搜寻长于造船之工匠,甚至还将消息散步至大褚周边属国,用优厚的“福利待遇”吸引各国的能工巧匠投奔汴州。 又有魏子期有着后世的记忆,可以配合薛衍的动作,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到能够胜任此项工作的人,种种便利之下,此事进展的越发顺利。 直至永安五年的年底,汴州船厂竟然真的造出第一艘海船来,算是给永安帝的新年贺礼。 这艘海船被永安帝亲自命名为永安号。而这艘海船的第一趟航行,则是兴大褚之威,载着一船的货物以汴州的名义到周边属国互通有无去了。当然,尾随在永安号之后的,自然是汴州以及大褚各地的商家们自造的随行商船——虽然算不得正经海船,但是用来进行航程比较短的海上运输还是没有问题的。一直以来,大褚的各个商家都是用这种方法与周边属国“互通有无”的,这也不足为奇。 只是现下的大褚官民们自然都想不到,这是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改变,却推动了大褚朝在陆路上的无敌之后,进一步的发展了海上贸易。更成为大褚有别于其他朝代,颇为重视海上贸易的一个□□。至于之后围绕着海上贸易而出现的各种蝴蝶效应,此刻自然不必多说。 如今且说永安六年元月,魏皇后正在立政殿接见妃嫔诰命,处理过年事宜。当中正说道正月十五上元节该如何筹办,魏皇后突然觉得一阵眩晕,旋即眼前一黑,登时倒地不醒。 在座妃嫔诰命见状,不由得将一个魂儿吓走了大半个,忙的喊御医过来为魏皇后诊脉。岂料十来个御医为着魏皇后诊了四五遍脉,仍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糟糕的是昏迷中的魏皇后竟然开始发热了。 消息传到前朝,永安帝大为震怒,忙的匆匆赶制立政殿,接连处置了好几位太医署的御医,因想到上清观的缥缈真人与孙真人长于诊脉,前太医署医政孙仲苗也在上清观陪他哥哥,当即命小太监至上清观传旨,请两位真人入宫替魏皇后诊治。 小太监闻听圣人之言,忙打马出宫至上清观传旨。哪里知道缥缈真人与孙仲禾孙仲苗两兄弟早在两个月前就离了上清观,至东都洛阳寻友去了。 这下子众人都急了,忙派人八百里加急至洛阳传旨,将两位真人并前太医署医政接回洛阳。 因着这些年薛衍发明了“水泥”之便,如今从洛阳到长安的这一条官道极为平整。倘若是大军疾行,不过一日就能抵达。 所以永安帝派去洛阳接两位真人并前太医署医政的车马也在次日晚上回到太极宫。 事态紧急,永安帝甚至等不得两位真人洗漱已毕,就这么风尘仆仆的将两人引到了立政殿。彼时魏皇后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在诸位御医的竭尽努力下,高烧倒是退了,然而还是昏迷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 太子与越王、九皇子并魏皇后所出的几位公主都跪在魏皇后的榻前侍疾。永安帝立在内室焦躁不安来回踱步。平阳长公主和薛绩,镇国公魏无忌夫妇并其子魏子期魏晋也都守在外殿。太上皇年事已高,到不曾亲至,却也不断打发小太监在兴庆宫和太极宫两头跑,不断的传递消息。 其余妃嫔所生皇子公主们也都跪在立政殿的外殿侍疾。缥缈真人与孙真人兄弟两个匆匆赶到立政殿,看到的就是这满屋子的人。 因着人特别多,屋子里的脂粉香料气息就有些浓厚,缥缈真人皱了皱眉,先是进内殿拜见过永安帝,没等永安帝开口,先请求永安帝让大部分人回去,然后开窗通风。 永安帝闻言,生怕开窗通风后会让魏皇后着凉。缥缈真人见此,只得耐心的向永安帝解释了为什么要开窗的道理。永安帝将信将疑,只得应了。 一时缥缈真人三人上前替魏皇后诊脉,然后相互交换了脉案并治疗意见,斟酌着开了个方子,永安帝登时命人按方子熬药。 一时有宫俾送了熬好的汤药入内,永安帝亲自接过汤药坐在魏皇后的床榻前,小心翼翼地替魏皇后喂药。 缥缈真人见状,便说道:“皇后娘娘此时能付下药,只要过了这一晚能清醒过来,必定就没事了。” 越王生性急躁,闻听此言,忙抢着问道:“倘或晚上醒不过来呢?” 缥缈真人见状,并没答言。孙仲禾孙仲苗两兄弟也只是叹息一声。 越王见状,脸一下子就吓得发白。登时又惊又怒,指着缥缈真人三人骂庸医,又说要治三人胡言乱语之罪。 永安帝也有些受不住的晃了晃身子,被太子眼明手快的扶住了。永安帝一壁斥责越王,一壁向缥缈真人躬身一礼,口内则道:“还望真人妙手回春,救无忧一命。” 永安帝情急之下,竟然连皇后都不叫了,直接将皇后的闺名脱口而出。 缥缈真人等人见状,也是为之唏嘘。 薛家三口与魏家四口这是也都围上来了,薛衍少不得相劝越王太子。平阳长公主也劝着永安帝,因又笑道:“缥缈真人与两位孙先生医术高明,必定能救回皇后。陛下就放心罢。” 永安帝闻言,倒是愿意相信的。他与魏皇后少年夫妻,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夫妻。他也无法想象失去了皇后之后,到底该怎么办。 是夜,就连永安帝都守在立政殿没有离开过。连太上皇听到了缥缈真人的话后,也坐不住了,从兴庆宫被轿辇一路至立政殿,第一眼就看到了熬得双眼通红的永安帝,心下也止不住的心疼。登时上前好言劝慰。 将将到了四更初刻,魏皇后终于有了些许反应。躺在床榻上叫水。因着魏皇后的声音太小,太子诸人险些没有听到。还是守在床榻边儿上的永安帝耳聪目明,最先听到了魏皇后的声音,忙倾身上前细细询问,又命宫俾献茶。 一时扶着魏皇后吃过了半盏茶,魏皇后倒也清醒了,竟然还知道饿了,永安帝忙名人将早已在灶上热着的吃食送过来,亲自服侍着魏皇后吃过夜宵。魏皇后这才算是有了些精神,虽然说话仍旧是有气无力的,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不过好歹算是清醒过来了。 用缥缈真人的话说,也就是没了性命之危。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永安帝更是大为欣喜,当即奖赏了缥缈真人与孙家兄弟。 其后几天,缥缈真人三人仍旧日日为魏皇后诊脉开方,魏皇后接连吃了几天的药,才算是渐渐安然回转。少不得向缥缈等人当面致谢。 缥缈真人抚须便道:“贫道着实当不得皇后之谢。倘若不是薛世子闲来无事,到上清观与我等闲聊时,送了好些医书药理令我等钻研。只怕今日也不能叫皇后安然回转。” 魏皇后闻听此言,次后和永安帝说了,帝后二人都少不得感叹薛衍之博学慎思。 而薛衍经此一事,也再一次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青铜手镯里所储存的资料,对于这个时代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下了一个决定。他向永安帝进言,要在长安城内建一所书管,请皇帝下旨邀四海之贤士入长安,集众人之能天下之书,修筑一部《大褚全书》。 历代皇帝登基为帝,为的不过是文成武德四个字。如今永安帝一统天下,大褚之威远播四海,在武事上自然是到了极致的。所以永安帝在永安六年开始后,也将朝政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文治上。这个时候听到了薛衍这样的谏言,自然非常感兴趣。 永安帝欣然允之。并且任命薛衍为礼部尚书,负责操办此事。又命朝中大儒孔令仪负责修书箸说。对于任何一个文人来说,替朝廷修纂一部书籍都是最为名扬天下之事。孔令仪自然是欣然笑应。 不过这位老儒在得知自己的搭档竟然是昔年因着一纸辩论报将天下搅得风起云涌的薛衍的时候,不觉摇头苦笑。 他可记者薛衍在某些文人心目中的印象并不大好。只怕有薛衍负责此事,会横生枝节。 永安帝当然也知道孔令仪的考虑非常有必要。不过永安帝也相信薛衍虽然因《国子监辩论报》一事得罪了某些儒士文人,但是也必然取得了另一部分人的好感。两相一抵,倒也不值什么。 所以永安帝对孔令仪的担忧不以为然。仍旧坚持了自己的任命。 而薛衍之所以向永安帝提及此事,则是为了能够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方式,将青铜手镯里面的资料一点一点的复制出来。至于号令天下读书人一起编纂一部著作来为帝王扬名……参考的不过是后世一个朝代某个皇帝的做法罢了。恰好此举又骚到了永安帝的痒处。 因此不论永安帝是否同意自己的任命,都不会耽误薛衍心目中的“正事”。 所以在闻听孔令仪的担忧后,薛衍还亲自跑到了永安帝的面前,请求永安帝罢免了自己的礼部尚书之职,另选贤能负责此事。 然而永安帝并不允许,只命薛衍“不要多想,只做好你的分内之事。” 薛衍见状,也就不再强求。 不过不管对于那个年代来说,认认真真的修纂一部书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薛衍因为之前的际遇诡异,所以当他将青铜手镯内的资料默出来时,该怎么解释这些书籍的来源,也成了为难薛衍的一道难题。 为了更好的解决这个问题,薛衍甚至还在国子监内聘请了一些肯吃苦且有不怀偏见的生员,每日去询问老农工匠们各种问题,然后结合大褚已有的那些杂学著作,继续撰写有实用价值的“工具书”。 不过饶是如此,仍有很多书籍的“出处”令人存疑。 还好永安帝并大褚朝臣都知道薛衍的来历有些莫名,但是自从薛衍现身大褚,一举一动皆是为了大褚并无贰心,所以众人也就不过多的追究薛衍的来历。因此看到了薛衍默出来的书籍时,也都很有默契的不再多问。 而另一厢,薛衍除了每日默写自己所知道的那些后世的有用的资料外,也有帮忙整理那些武将们的“军事著作”。 至于儒家、法家乃至其他方面的文章书籍,则有孔令仪并另外一些人负责整理。 简而言之,在这一次编纂的《大褚全书》中,薛衍只负责“奇淫巧计”以及军事相关的部分。后者也是由他的身份决定的。毕竟薛衍乃卫国公长子,且当年率先提出了请诸位将军们著书立说,也由此引发了大褚官员们的“纂书热”……如今由薛衍来负责兵家的这一部分,实在是恰当至极。 而另一方面,那些文人儒士们对于薛衍担任礼部尚书负责此事的态度也并没有孔令仪等老儒想象的那么强烈。 虽然大家大部分时间还是看不惯“斯文败坏”的薛衍,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薛衍的雕版印刷术和辩论报有利的推广了文人们著书立说清谈辩论务实求是的风格。所以在大部分文人心中,即便薛衍有着各种各样的不妥之处。但是瑕不掩瑜,有些地方还是可以肯定的。 这些评价是薛衍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不过更令薛衍没有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上一张一半正文一半番外的事情,因为懒八想要做一个视觉转换的效果,所以是这么设定的,但是忘了在标题上写明提醒大家,是我的错QAQ 因为昨天晚上上传章节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失误,所以懒八忘记改标题了。今后不会这么做了,凡是番外都会在标题上写明。对于给小天使萌造成了不好的阅读体验,懒八在此道歉,嘤嘤嘤,我错了 泥萌打我吧,躺平任打_(:з」∠)_ ☆、第74章 薛衍今年二十岁。倘或放在后世,二十岁的薛衍不过是正在念大学的学生,家长们不会理会薛衍是否谈恋爱,是否会结婚。 可是在普遍男儿十七岁及冠,女儿十五岁及笄的大褚,一个二十岁且单身的国公府世子自然会引起万众瞩目。更何况薛衍虽然年仅二十,但是功勋彪著,且深受太上皇与帝后夫妻的器重,前程自然无量、 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六部侍郎,汴州刺史,帝国的钱袋子……这样的薛衍自然是世家贵胄们想要联姻的对象。事实上自打薛衍过了十五岁起,朝中便接连不断的有人向卫国公夫妇提亲,意欲将自家的女儿嫁给薛衍。 然则卫国公夫妇心疼薛衍刚刚回家不久,又见薛衍玩心甚重,并没有娶妻成家的心思,便也置之不理。 直等到薛衍如今二十岁了,连薛衍的小弟薛泓都已经满地爬了,且薛衍又十分疼爱薛泓,简直把弟弟当成儿子来养,卫国公夫妇眼见如此,方才惊醒,直觉自己一直疼爱的大儿子已经长大了,甚至大到开始喜欢孩子。这是否说明薛衍也在考虑婚事,只是年轻人腼腆,不好意思同父母提及? 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就着此事讨论了好几日,终于下定了决心,认为他们该给薛衍操办婚事了—— 所以这日薛衍刚从集贤馆下班回家,便看到卫国公薛绩与平阳长公主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镇国公府大堂,一脸肃容的等待着薛衍。 薛衍:“…… 有些莫名其妙的笑了笑,薛衍也跪坐在阿耶阿娘身前,请安问礼后,方才开口询问,“阿耶阿娘可是有话同儿子说?” 卫国公薛绩与平阳长公主相视一眼,由平阳长公主先开了口,一脸慈祥的笑道:“衍儿,你如今也二十岁了。常言道成家立业,建不世功勋。你现在官居三品,也算得上是功成名就,可该考虑婚事了。” 一句话未落,薛衍早已惊得满口茶悉数喷出,抚着胸膛咳了半日,方才满面通红的道:“阿耶阿娘说什么呢,我才二十岁,暂且不能想到成婚之事。” 说话间,薛衍心内想到的却是魏子期。越发坚定了绝不成婚的意思。 薛绩与平阳长公主见状,还以为薛衍是少年腼腆,所以才面红耳赤,反对的如此激烈,不觉莞尔一笑。因笑道:“傻孩子,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只是成家立业,乃是族中大事。可由不得你胡闹。这件事情我跟你阿耶已经商议定了。准备这些时日就给你相看起来。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依咱们家衍儿的人品学问,这大褚世家女子还不任着我们衍儿挑。衍儿放心,阿耶阿娘必定给你挑个四角俱全的小娘——” 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薛衍慌之不迭,忙摇头摆手的道:“不用,不用,不用你们给我挑。” 卫国公薛绩见状,难得调笑似的打趣道:“不用我跟你阿娘帮你挑,难道衍儿自己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薛衍闻听薛绩之笑言,原本还想摇头否认。可转念又以想到魏子期,不觉迟疑着点了点头—— 即便是男人,只要两情相悦,也能算在这薛父所言的“意中人”里头吧? 薛绩与平阳长公主不妨薛衍竟然承认了,不觉相视一笑。 虽然时下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薛绩与平阳长公主自相识到相知相娶相伴,也都是比较时髦的“自由恋爱”。所以两人虽然对薛衍的“私相授受”比较诧异,但也并不会生出不喜之意。 平阳长公主笑言道:“素日瞧你在外头折腾,也不见你同哪家的小娘子更为相熟一些。怎么就私定终身了呢?还瞒的我和你阿耶这样的紧。若不是今日我和你阿耶想到同你谈论婚事,只怕你还不肯告诉我们呢。” 薛绩也数落薛衍的道:“这件事情竟是你做的不靠谱了。须知你是男儿家,你可以等得起。但是女儿家十五岁及笄,家里就要谈婚论嫁的,人家可是等不起的。” 薛衍闻言,只能嘿嘿一笑,其实心虚的不得了。 这里平阳长公主仍旧是津津有味的在猜测,薛衍喜欢的究竟是哪家的小娘。她从薛衍自幽州起,一直到长安城,到汴州,将与薛衍有过往来的人家比较出色的小娘子全都输了个遍,薛衍仍旧是摇头不语。 平阳长公主见状,少不得莞尔一笑,开口问道:“究竟是哪家的小娘,你藏的居然这样紧。难道说她并非世家之女,你担心我和你阿耶门户之见,不许她进门不成?倘或是这么想,你就错了。我跟你阿耶并非是那等注重门第之人。只要是你喜欢,我们都可以接受——” 想到这里,平阳长公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忙的转口说道:“不过如果对方的家境实在太不堪——倘若是七品以下官员之女,或者是商贾之女,恕阿娘不能叫你任性,只将她纳进门做妾也还罢了。绝对不堪我卫国公府世子妃的正位。” 薛绩闻言,也连连点头称是。他和平阳长公主虽然对薛衍私定终身之事不以为然。然两人俱都是出自世家贵宦,倘或眼睁睁看着卫国公府世子妃的正位被一家寒门小户,乃至商贾贱户之女占据,那也是忍不得的。 薛衍并没有想到平阳长公主与薛绩脑洞开的如此之大,只能苦笑着连连摇头。平阳长公主与薛绩见了,心里越发的没底。平阳长公主甚至忍不住焦急的道:“你一直摇头,难道说你的意中人家境竟然如此不堪……不会是风尘教坊中人罢?” 薛绩闻听平阳长公主之言,当即吓了一跳。忙的说道:“不是不是。哎呀,阿耶阿娘你们就不要胡思乱想了。你们的儿子这么优秀,自然心悦之人也是人中龙凤,不论家世门第,都是极好的。” 可不是极好么。堂堂镇国公府世子,当朝二品骠骑大将军,冠军侯,当朝皇后之外甥,军神薛绩之关门弟子……任何一个名头单提拉出来,都够使得了。何况这么多名头堆积在一块儿,所以说魏子期不拘家世门第,还是功勋官职,与薛衍相比,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关键是不知道平阳长公主与薛绩能否接受一个“男儿媳”罢了。 思及此处,薛衍只觉越发头疼。平阳长公主与薛绩闻听此言,却是越发的糊涂了。当即面面相觑,满是狐疑的问道:“既然家世门第,人品学问都没得挑。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呢?” “还是说你为人腼腆害羞,不好意思说出口?”卫国公薛绩皱了皱眉,因说道:“这可不像是我的作风。当年我同你母亲一朝相见……咳咳咳咳……” 下剩的话没说出来,全部都被平阳长公主拧腰扣肉**给逼没了。 然而薛衍这会子却没心思嘲笑自己老爹的妻管严儿。只得苦笑道:“阿耶阿娘,且不要着急。待我同他商议妥当了,再告知您二老。” 平阳长公主与薛绩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说道:“瞧这幅模样,只怕将来也是个趴耳朵的。” 说罢,平阳长公主似笑非笑的斜睨了卫国公一眼,开口说道:“随了某人了。” 薛绩闻言,只能嘿嘿一笑,不以为然的道:“夫妻之间多有尽让,这也没什么不好。” 薛衍好容易把平阳长公主和薛绩糊弄过去了。可不想继续围绕着这个话题转。因说自己上了一天的班已经饿得不行了。平阳长公主闻言,忙命灶上传饭。 大褚时乃是分食制,一家四口各自坐在食案前吃过了晚膳——平阳长公主则抱着小儿子薛泓喂食了一碗鸡蛋羹。又闲话了一回。薛衍有些坐不住,登时便要出门去寻魏子期说话。 平阳长公主见状,忙开口说道:“这会子天也晚了,快宵禁了。你又出门做什么去?” “有些公务上的事情,要寻子期兄商讨一二。母亲放心吧,我有陛下亲赐的令牌,可通行无阻。” “可是坊门关上了,你也回不来啊?”平阳长公主仍旧不以为然,皱眉说道:“何况有什么公务,不能在明日朝上说,非得大晚上的出去做什么?陛下不心疼,你不心疼自己,我和你阿耶可心疼的了不得。快不要如此,回房歇息罢。” 眼见平阳长公主如此坚持劝慰,薛衍也不好再坚持己见,生怕一个不小心叫平阳长公主嗅出什么不对来——他可还没同魏子期商量好应对之策,且不想如此打草惊蛇。 因而薛衍稍一沉吟,便笑道:“既如此,我明日再去寻子期兄罢。” 说罢,又向平阳长公主与卫国公薛绩告了退退下。眼见儿子顺着游廊逶迤而去,卫国公薛绩皱了皱眉,因说道:“你觉不觉得……咱们家的衍儿,同子期两个相处甚密?” 平阳长公主闻言,不以为然的笑道:“他们两个自幼相识,况且又是师兄弟,这几年在朝上办公也是一对儿搭档,默契些也是有的。我倒是觉得咱们家衍儿的交友还是不广,倘或能多认识些如子期这般的孩子,我也能放心了。” “是么?”卫国公闻言,仍旧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不过既然发妻都这么说了,想必是真的没什么……才怪! 次日下朝后,薛绩看着预备好各色表礼亲自登门负荆请罪的魏无忌父子,脸色一片铁青。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镇国公魏无忌与魏子期父子当真是来负荆请罪的。两个人光着上半身,下半身只穿着白色中衣,叫上一双黑靴,背后还缚着荆条——魏无忌那个长期伏案劳形疏于锻炼的半百之人且不用说了,反正身材老朽没啥可看的。只说魏子期,就这么肆无忌惮的露出自己的八块腹肌和人鱼线,一走一动间肌肉虽然未曾夸张的虬起,但也如俊美的猎豹一般肌理匀称,十分流畅。 看得薛衍控制不住的时不时撇过小眼神来,直呼大饱眼福。 然而卫国公薛绩却并没有留意到自家儿子被美色吸引的没出息样儿。仍旧铁青着一张脸,冷言冷语的问道:“镇国公这是何意?我并不记得尔有何对不起我之处。为何要负荆请罪?” 镇国公魏无忌神色讪讪,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冲着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笑了笑。眼中止不住的心虚。他有些无奈的说道:“实不相瞒,某此次携犬子而来,一则是为了犬子给贤伉俪赔罪,二则……二则是想……” 魏无忌说到这里,看着脸色越来越黑的薛绩,终于没胆子把上门提亲的话说完。 薛衍看着光着上半身跪在院子里的魏子期父子,想了想,笑向薛绩道:“阿耶——” “你住口。”薛绩不待薛衍说完话,冷冷的打断道。 薛衍忙的闭上嘴,可怜兮兮的看向一旁的平阳长公主。 平阳长公主在骤然得知此事——也就是魏无忌父子刚刚登门告罪的时候,胸中气怒简直比薛绩还盛。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魏子期教坏了自己的儿子。 不过有魏无忌在旁老泪纵横的苦苦哀求,魏子期闷声磕头赔罪,又有薛衍不停的劝说平阳长公主,只说什么是他自己先看上了魏子期,所以苦苦追求把人家掰弯了的。让平阳长公主要怪只怪他一个人,莫要怪罪魏子期。又说如果不是他先追求魏子期,以魏子期那么个面瘫无趣木头到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骚个性,怎么可能会先看上他。 平阳长公主一听薛衍这么说,登时又愤愤不平起来。脱口便斥责薛衍胡说,又说薛衍不拘人品学问都这么出类拔萃,魏子期凭什么不喜欢云云。 薛衍见状,少不得赔笑道:“所以说嘛,我们两个也算是两情相悦。是真心想在一起的,阿娘你就不要生气了……” 之后又是百般的花言巧语的哄平阳长公主开心,最终在薛绩下朝之前,哄得平阳长公主心意回转。答应替他安抚盛怒之下的薛绩。 此刻眼见薛绩如此冷面如霜,薛衍只好眼巴巴的看向平阳长公主。 平阳长公主见状,则笑向薛绩道:“好了,先不要这么生气。叫他们父子先起来吧。否则叫人看着堂堂的镇国公父子,当今皇后的亲哥哥和外甥在我们府里负荆请罪,传将出去只怕又有言官御史乱说话。” 薛绩闻言,则冷冷的道:“我并没有要他们负荆请罪的意思。他们大可以抽身而去。即便是今后再不登我镇国公府的大门,我还图个清静。” 薛绩向来为人沉稳坚毅,寡言少语。今日居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显见的是真的生气了。不过也能够理解,谁看到自己养的好好儿的大儿子被另一个男人拐走了,都会这么火冒三丈的。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最为信任器重的关门弟子。 魏无忌早在来之前就已经料到薛绩必然会盛怒至极。眼见真的如此,也唯有使出哀兵之计,向薛绩赔笑说道:“卫国公如此盛怒,某也可以理解。实不相瞒,当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十分震怒——”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此事的?”卫国公薛绩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魏无忌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开口说道:“也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罢了——” “同样身为人父,你几个月前就知道了,我今天才知道……哼!”卫国公面色铁青的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满是不悦。 薛衍则越发心虚的低下了头,他怎么会想到魏子期在同他告白之后的第二天就同魏无忌坦白了。那个时候薛衍正忙着在集贤馆查阅前朝古籍,顺便整理青铜手镯内的各种书籍,且向诸位将领邀约让大家共同协作,研究出一部史上最全的练兵典籍——空、军这会儿肯定没戏了,不过从步兵,骑兵、类似于后世特、种、部、队的陷阵营,乃至火器营等等层面出发,让大褚的将领们乃至皇帝陛下全都参与进来,共襄盛举。最后能够撰写出一部大褚兵法大全来,也是件名垂青史的事儿。 所以当他把这个主意禀报给永安帝之后,永安帝这个以武功立世夺位的帝王果然对此很敢兴趣。不但御笔亲批命薛衍负责此事,更是频频吩咐薛衍可以暂且放下别的事情,务必要以此事为主。 因为陛下如此口谕,再加上自己也有这个意向,薛衍那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跟魏子期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面的时候也是有的。所以他当然不知道魏子期已经同镇国公夫妇坦白了真相,并且被盛怒的魏无忌亲自打了几十板子,关在家中的事儿。 等到魏子期伤好的差不多,且又用苦肉计和难得的舌灿生花之技获得了镇国公夫妇的谅解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一个多月过去了。彼时魏子期同薛衍见面时,也并未提及此事,所以薛衍理所当然的认为魏子期的情况同自己一样。 直到昨日闻听卫国公夫妇有替他张罗婚事之意,薛衍才有些慌张。好容易熬到次日去寻魏子期商议此事,哪里想到魏子期二话不说,就带着镇国公跑到他们家门前负荆请罪来了…… 所以说有一个办什么事儿都雷厉风行且不爱同人商量的恋人,也是蛮头痛的好吗? 不过薛衍嘴上这么嘀咕,心里还是挺美的。至少前世今生加起来这么多年,除了自家人之外,真的还没有一个人能像魏子期这般周全待他,甚至不等他想到,就已经把一切麻烦都处理妥当了。这样行事细腻的魏子期让薛衍有一种自己被照顾到的感觉。纵然有父母逼婚之事,然面对这样的魏子期,薛衍仍旧很是开怀。 只可惜薛衍此时的好情绪没能影响到卫国公。薛绩一想到同样身为父母,魏子期之父早在几个月前,两个臭小子刚刚表明心迹开始交往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而自己却等到事到临头才被人堵上门提亲……那心塞的滋味儿,简直无法言说。 正所谓知夫莫若妻,平阳长公主眼见薛绩的面容愈发冷硬,周身的气质也愈发森严,便猜到了薛绩现在在想什么。虽然心下也恨得牙痒痒,想要趁此机会好生教训薛衍一下——既然是两情相悦,早已表明心迹,怎么能让自己的父母比镇国公夫妇还晚知道此事,难道在衍儿的心中,他们夫妻两个竟不如镇国公夫妇开明,难道为了门户之见,颜面之见,会真的忍心棒打鸳鸯,叫儿子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小娘么?真真是气死她了。 平阳长公主凤眼圆瞪,恶狠狠的瞪了跪在当地的镇国公魏无忌一眼。心里想的却是倘若她早知魏子期与薛衍之事,必定能抢在魏无忌这个老狐狸的前头儿去镇国公府提亲请罪。到时候就是他们家的儿子倾慕魏子期,意欲求娶魏子期为卫国公府世子妃。哪里还有今日尴尬的局面了…… 被自家儿子是个断袖的晴天霹雳打中了还不够,更心塞的是这个消息还不是儿子亲口说的,而是对方的父母跑到自家门前来负荆请罪。这哪里是负荆请罪,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炫耀,是耀武扬好不好? 平阳长公主越想越是心塞,忍不住幽怨的看了自家儿子一眼。这才规劝夫君薛绩道:“事已至此,你即便是生气也无济于事。还是暂且叫他们父子两个起来,咱们大家坐下来商议一下罢?” “有什么可商议的?”卫国公薛绩硬邦邦的回道:“叫他们走。我只当这件事儿没有发生过罢了。” 一句话未落,薛衍早已忍不住的叫道:“阿耶——” “你给我闭嘴。”薛绩自薛衍回家以来,从不曾重言苛责一句。今日却忍不住呵斥薛衍的道:“现在还有外人在,我且不与你理论。等到他们都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薛绩说的斩钉截铁,盛怒之下,血战沙场的杀机凛凛霎时间扑面而来。薛衍从未见过这样的薛绩,不由得被薛绩的气机震得面色一白。薛绩见了,忍不住将杀气一收,旋即看着已经汗如雨下的薛衍,心下自悔失措,面上却忍不住冷哼一声,只道:“没出息!” 平阳长公主不妨儿子被他阿耶给吓到了。心下也是一疼,忙捶了卫国公一下,口内说道:“你说这些话做什么。你是从沙场上血海尸山闯下来的,自然积威甚重。别说从来没上过战场的衍儿,便是朝中那些个沙场征战久了的老将领们,也受不得你如此威吓。你险些吓坏了儿子不思检讨,竟然还敢说我儿子没出息。我且告诉你,衍儿没事儿便罢,他若是真的被你吓着了,我先唯你是问。”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平阳长公主指着薛绩骂了一通,旋即又命家下人等传郎中来。薛衍原还想劝慰平阳长公主自己没事儿,不用担心。可转念一想,却又住了口。只窝在平阳长公主怀中装作是被吓到了。实则却是偷偷的用手在平阳长公主背后写了几个字,平阳长公主原本还担心自己的儿子是不是真被他阿耶吓到了,后来感觉到薛衍的动作,不觉好气又好笑的瞪了薛衍一眼。 说话间郎中已经到了。正要为薛衍诊脉。卫国公薛绩见了,也少不得心中暗悔,便也不出声了。 平阳长公主因叫魏无忌与魏子期入堂上坐,薛绩也只是皱了皱眉,并未敢说什么。 镇国公见了,知道平阳长公主这一关好过,只怕卫国公这一关难过。因此并不就着平阳长公主的话起身,仍旧可怜巴巴的看着卫国公。 卫国公一见着魏无忌如此,就觉得心中之气不打一处来。登时没好气的说道:“看什么看,既然夫人都叫你们起来了。你们就起来吧。” 魏无忌闻言,嘿嘿一笑。这才就着魏子期的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略微活动了活动,这才入堂内跪坐。平阳长公主又命上茶。 此刻郎中已为薛衍诊过了脉。只说薛衍是偶然受惊,并无大碍,只需吃两剂安神汤便好了。薛绩闻听郎中如此说,心下越发懊恼。 薛衍却趁着这个机会,满脸苍白的拽住薛绩的衣角,仰着头眼巴巴的道:“是衍儿不好,阿耶不要生衍儿的气。” 众人:“……” 魏子期有些不忍直视的转过头去,实在有些受不了都二十郎当岁了还在撒娇卖萌的薛衍。 薛绩却是非常吃这一套。眼见儿子如此彷徨,宛若受惊之鹿,登时刚硬如铁的心肠也都软了。长叹一声,伸手揽过薛衍拍了拍他的背,口内说道:“阿耶并不怪衍儿。阿耶只是……”一时间有些受不了罢了。 怎么好端端当成继承人教养的儿子,转头竟被人提着表礼上门提亲了呢? 薛绩越想越不是滋味,只不好拿自己的儿子撒气,唯有一双眼含煞带怒的看着魏无忌父子。 魏无忌与魏子期避之不迭,只好硬生生的受着。魏子期仍旧跪地向薛绩叩头,口内只说道:“一切都是子期的错。还请师傅不要怪罪衍儿……还请师傅允许我和衍儿在一起。” 话音刚落,便有卫国公府二门上的小厮匆匆入内,向卫国公薛绩悄悄耳语了几句。只见卫国公薛绩面上显过一丝惊诧之色,旋即看了眼魏无忌与魏子期,这才匆匆起身,同平阳长公主一起迎了出去。 魏无忌心中了然,忙带着魏子期也跑了出去。登时堂上只剩下装病的薛衍,不知道自己是继续躺着装病呢,还是也起身迎出去。 正沉吟间,只见身着常服的永安帝与魏皇后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平阳长公主与卫国公夫妇,镇国公父子以及早被魏无忌打发到宫中去求请说课的镇国公夫人并其幼子魏晋。 魏晋向来同薛衍交好。得知薛家哥哥摇身一变,竟要成了自己的嫂嫂的时候,愈发高兴。此番请帝后前来做说客,他也是在其中出了好大的力的。此刻见到了薛衍,少不得蹦跶上前请功道:“衍儿哥哥,我将皇帝姑父和皇后姑母请来了,你还好么?” 一句话刚落,卫国公薛绩又是脸面一黑。这会儿连平阳长公主都觉得有些不好了。 薛衍吓得差点没跳起来,只好再次眼巴巴的看着平阳长公主夫妇。 平阳与卫国公见了,内心只想呵呵哒。然而她们又忍不下心去教训薛衍,只好故作未闻,仍旧请永安帝与魏皇后上座。 永安帝与魏皇后此番前来,也是受托于人。想要替两家说和的。只可惜话还没说出口,卫国公薛绩早已抢先跪在永安帝面前,开口说道:“微臣孽子与镇国公世子情投意合,早已私许终身。其子不孝,然某身为人父,总不好眼睁睁看着一双儿子因世俗偏见而致劳燕分飞。遂恳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应允,叫我儿迎娶魏家长子过门。” 永安帝:“……” 魏皇后:“……” 魏无忌夫妇:“……” 魏子期:“……” 魏晋:“……” 薛衍:“……” 平阳长公主却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差点忍不住跳将起来大声喝好。仍旧是满目称赞的看了卫国公一眼,心中暗赞一声:“干得漂亮。” 旋即也同夫君薛绩一般,款款跪在帝后身前,口内说道:“还请陛下与皇后娘娘从中说和,劝说镇国公与夫人不要为了门户之见,棒打鸳鸯。臣妾与夫君原以千金下聘,迎娶魏家长子过门。” 这回魏无忌夫妇也反应过来了。忙的开口说道:“这怎么能行。不是说……” “说什么?”卫国公薛绩打断了镇国公夫妇的话,挑了挑眉,语带威胁的道:“难道说贤伉俪想要棒打鸳鸯,并不允我儿与令郎相好?” 言下之意,要么是薛衍求娶魏子期入门,要么此事作罢休提。 魏无忌夫妇被薛绩一句话噎的十分无语。却碍于卫国公怒火正盛,并不敢反驳,只好眼巴巴的看着永安帝与魏皇后。 永安帝也是十分无语的好吗?何况卫国公凶名赫赫,他寻常也是不敢惹的好么? 再说这种事情原本就是魏家理亏,更何况薛衍深受太上皇的喜爱,他如果真如魏家所愿,替他们向卫国公府提亲,等到消息传将出去了,他也会被太上皇骂个狗血淋头的! 更何况魏家所求不过是希望两个孩子能够在一起,既然这样的话,又何必分的那么清楚呢…… 永安帝不过略略思考了片刻,便放弃了原先的盘算,就着卫国公薛绩的话说道:“好啊。既然衍儿与子期是情投意合,况且他们又都是人中龙凤,不拘家世人品,才学品性都相互匹配。我们做长辈的也就不要太过拘泥于世俗偏见了。就让他们在一起吧。” 一句话未落,魏皇后也接口笑道:“只是这提亲之事暂且不要提了罢。毕竟两个孩子年纪还小。何况此事影响深远,也不好闹得风风雨雨的,叫外人说嘴看笑话。你们说呢……” 魏皇后的意思,还是并不看好薛衍和魏子期能够长长远远的在一起。毕竟两个孩子现下还小,一时情迷所以想左了些也是有的。身为长辈们——尤其是永安帝夫妇,面对卫国公府与镇国公府,一个侄子一个外甥,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好厚此薄彼,因而不能多说。但还是不希望两家如此草率的做决定。 按照魏皇后的意思,不如先这么相处的,等过几年再说。 魏皇后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更是老成之言。平阳长公主和卫国公也是被此事冲撞的有些懵了,所以并未想到这么多。此刻闻听魏皇后的劝谏,倒也觉着这办法不错—— 兴许再过几年,衍儿的想法就变了呢?也许到那个时候衍儿就想娶妻生子了呢?届时府中若有个世子夫人魏子期——不拘怎么处理,都很尴尬呀! 这么想着,卫国公夫妇登时颔首应允了魏皇后的建议。 另一厢魏无忌夫妇也同卫国公夫妇的想法差不多。仍旧也是希望儿子能够像正常人一般娶妻生子的。只是碍于魏子期的苦苦哀求,又觉着薛衍不论从人品家世上看,着实都不错。况且卫国公府与镇国公府结成姻亲,今后在朝上也更好办事了。种种思量之下,所以才应允了魏子期的提议。 如今见卫国公夫妇率先同意了魏皇后的话,他们也乐得顺水推舟,当即应允了。 薛衍则是觉着不论是他嫁给魏子期,还是魏子期嫁给他,都有点怪怪的。何况两个人才表明心迹了几个月,就这么成婚也太快了。不如再相处两年看看——毕竟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却不敢保证魏子期也能喜欢他一辈子不是? 只是他且不知道魏子期是怎么想的,因此并不率先表态,仍是满眼征求的看着魏子期。 魏子期原是想着两人能尽早定下名分。今后也能名正言顺的一起相处,不过眼见两家长辈都做如此打算,也知道事不可为,这才难掩失望的应允了。 毕竟没有名分且算不得什么,只要两个人能够朝朝暮暮长长久久,成婚与否倒也不必强求。 不过薛衍仍旧以此为由,再次提出将卫国公世子让给弟弟薛泓。明言自己既然无法为薛家绵延香火,不如让薛泓继承爵位,到时候娶妻生子,也好告慰薛家列祖列宗。 岂料平阳长公主与卫国公薛绩听了,都不以为然。薛绩更是开口说道:“倘若你将来要娶妻生子,这卫国公自然由长房长孙承袭,不需多说。倘若你执意同子期白头偕老,到时候自然也由泓儿继承爵位,何必多此一举。” 永安帝与魏皇后诸位听闻,也都如此规劝薛衍,薛衍眼见如此,只得罢了。不过他已下定决心,这辈子只要魏子期不负他,他必然是不会娶妻生子的。即便是魏子期负他,他也不会娶妻生子。既然这么着,这卫国公的爵位早晚也会由薛泓继承,倒是不必非得急于一时。 因做如此想,薛衍倒也不再口口声声的念叨着让世子位与薛泓。一时倒放下了这些,只笑眯眯的看着魏子期,魏子期也很高兴自己与薛衍的事儿得到了双方长辈们的认可。难得没有面瘫着一张脸。嘴角勾出一丝极为清浅的笑容。 众人便在堂上跪坐,闲话着吃了一回茶。魏子期便向永安帝提及,自己虽然因战功被封冠军侯,然而朝廷每年只给了冠军侯的俸禄,却并没有给他府邸,因此请求永安帝赐下府邸。 永安帝一时愕然,脱口便道:“你虽为冠军侯,却也是镇国公世子,便住在镇国公府也就是了。何必要——” 一句话未落,却见魏皇后笑着拽了拽他,然后又偷偷的指了指薛衍。永安帝这才恍然大悟。莞尔一笑,顶着镇国公夫妇与卫国公夫妇的满脸黑线,笑眯眯的应承道:“这倒无妨,待朕回宫,命人操办着就是了。” 魏子期如愿以偿,也不管众人如何作想,只厚着脸皮向永安帝道谢。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魏子期对于冠军侯府的选址考虑的很奸诈——因为知道薛衍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忙活修纂《大褚全书》之事,必定要整日泡在集贤馆才是。 所以魏子期直接便将冠军侯府的地址选在与集贤馆相邻的一条街上。那里环境比较幽静,而且来往集贤馆非常方便,距离卫国公府和皇城也很近,打马不过盏茶工夫就到了。 而且魏子期同薛衍相识多年,对薛衍的种种习惯喜好也是了如指掌。这座冠军侯府更是按照薛衍的喜好和习惯再加上自己的喜好和习惯修葺的。所以等到修葺告竣,魏子期带着薛衍来参观家宅的时候,薛衍第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地方。 魏子期顺势便向薛衍明说,自己已经为薛衍预备好了房间。如果薛衍公务繁忙,来不及回家休息的话,可以在他这里暂住几日—— 半点儿没有提及叫薛衍搬出来与他同居的事情,然而这一番举动仍旧是触怒了卫国公薛绩与平阳长公主纤细敏感的神经,两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觉察出魏子期的险恶用心。 不过两人也着实没办法,谁让卫国公府与集贤馆并不在一个里坊呢。如今薛衍的公务繁重,既要修纂大褚练兵典籍大全,又要负责整理农、工、天文、地理等等……除文章策论外的全部古书典籍,还得想方设法指挥馆中的匠人们做试验,然后将青铜手镯里面的内容一点点抄录出来,也编纂进《大褚全书》里面,这些事情都是离了薛衍别人都不知该如何办理的琐碎公务,而且又耗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以至于薛衍常常要在集贤馆内忙活到戌时往后,有些时候险些忘了宵禁,只能赶着坊门关闭的档口儿策马回家。或者在坊门关闭以后,请出陛下亲赐予的通行令牌,匆匆回府。 每日早起晚间都已如此辛苦,更不要说寻常工作时间,有时候甚至都忙的忘了吃饭。 如今魏子期把冠军侯府定在与集贤馆相邻的一条街上。每日早起午后,倘或薛衍来不及吃饭,魏子期就命家中下人准备好薛衍最喜欢的吃食,亲自给薛衍送过去,盯着他吃完了午饭休息片刻,才允他继续整理公务。 晚间下朝之后,魏子期也回跑到集贤馆接薛衍家去吃饭休息。偶尔碰到薛衍尚没有处理完公务的时候,就帮薛衍将资料抱回冠军侯府,待两人吃过了晚饭,再同入书房,一个看兵书,一个整理资料修纂书籍,或者一个修纂书籍,一个帮忙整理资料……魏子期因为上辈子的经历,很容易理解薛衍的任何想法,所以两个人相配合的时候非常的默契。 到了最后,甚至竟变成薛衍在冠军侯府,魏子期特地为他打造的书房内整理各种资料编纂书籍,偶尔有需要的时候再跑去集贤馆咨询查阅资料。而魏子期每日下朝归家时,也会按照薛衍的口味亲手烹制各种茶饮果饮,又命厨房预备了两人都喜欢吃的点心瓜果,两人就这么默默的呆在书房里,偶尔魏子期觉得薛衍埋首于案前的时间太长了,便拉着薛衍跑到演武场内为他舞剑,薛衍则坐在廊下弹琴。 演武场的周围则种植着从温泉庄子上挪下来的梨树桃树杏树梅树……因而不论春夏秋冬,四季都有花瓣盛开。微风拂过,花下舞剑弹琴的场景,也深深的印在薛衍和魏子期的记忆中。 有那么一段时间,薛衍口味突变,突然喜欢上吃藕吃莲子吃荷花鸡,魏子期便命家中匠人在后花园子里挖了一个荷花叶形的大坑,然后引曲江活水入池,且在池中修葺了一座白玉荷花亭。整座亭子通体以白玉筑造,屋顶被工艺精湛的匠人们凿刻出千工莲瓣的花样儿,支持亭子的白玉柱子上也雕刻出荷花叶的纹理,四周皆以透明玻璃遮挡,而池中则种植了从温泉庄子上移过来的各色莲花。 天气好的时候,魏子期和薛衍便坐着自家工艺精巧身形轻巧的荷花船深入池中,但见日光照耀下,一泓池水波光粼粼,明媚跳跃,周围是肆意绽放的品相最好的莲花,微风轻拂时,丝丝清香气息萦绕鼻端。这时便可听闻一声清脆的鹰鸣,从空中飞下几行白影,却是魏子期最好的伙伴海东青——白将军带着不知道它从哪里拐来的老婆白娘子,以及另外几只身形娇小的小海东青们落在船边,只觉荷花船一阵摇晃荡漾,池水围绕着荷花船荡出一圈圈涟漪,飘散开来。 魏子期见了,便从船头拿出早已准备的红烧肉,用竹签插了,一块一块的喂给白将军和它的“家属”们。喂了几块不耐烦了,就将盘子往前推了推,任由白将军一家自己去吃东西。 船头的红泥小火炉里还煮着荷花茶,还有被冰灞过的各种花饮果饮盛在最精巧的茶具里,那茶具杯盘各式各样,皆按形状扣凿,可以直接契入荷花形的小食案中。一旁的白玉缠丝玛瑙盘里还摆放着新鲜的藕片和去了心的莲子,就着午后的日光吃一顿莲花宴,整个人被暖融融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 这个时候则有魏子期从船尾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衾被软枕,于是两个人便将荷花形的小食案挪到船尾,然后铺上衾被相拥而眠。 这一个午觉睡得极为香甜。相拥而卧的两人任由小巧的荷花船被池中锦鲤簇拥着慢慢靠近岸边。 守在案上的奴仆们见了这样的情况,都不敢上前打扰,只得悄悄守在远处瞧着。直等到魏子期与薛衍睡觉睡到自然醒,然后笑着从荷花船中爬出,回房歇息的时候,才会走上前收走荷花船并一应物什。 偶尔卫国公夫妇、镇国公夫妇、乃至永安帝夫妇、太上皇和太子越王、鲁国公、甚至许攸、蒋悍等人在回京叙职时也会过来拜访。 薛衍便用火锅招待众人。因大褚进餐时采用的是分食制,可是薛衍在预备火锅的时候只准备一个大铜锅,用秘法熬制的汤底在银霜炭的炙烤下翻滚出奶白色的浪花,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羊肉片,牛肉片乃至鱼丸、虾丸等各种食材被放进锅底里,涮一涮就能吃了。既亲热又香甜,可比各执一案的分食制热闹多了、 再后来,薛衍更是命家中匠人打造了大圆桌,在接待同龄好友的并不那么正式的场合中,撺掇着众人全都围在一起吃饭,热热闹闹的推杯换盏。慢慢的这种热闹的吃饭方式流传到外头,引起了长安城中好事者的追捧。到了后来,一应酒肆茶馆更是以这种方式替换了分食制的桌椅等等,薛衍倒是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的心血来潮,也能引起这么一场潮流。 日子就这么静如流水的一日一日的过去了。魏子期与薛衍相伴了一天一月又一年,两个人都未曾提及婚嫁之事。但卫国公府世子同镇国公府世子已然在一起的消息却慢慢传开了,成为长安城世家官宦中最街知巷闻的“秘闻”,再过了两三年,连登门向镇国公府和卫国公府提亲说媒的媒人们也都消声灭迹了。似乎所有人都知道,镇国公府与卫国公府两家虽为明面结亲,但是两家的长子真真切切的跑到一块儿去了,相好了几年,到如今也亲亲蜜蜜相敬如宾,丝毫也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而几年的时间过去了,眼见魏子期与薛衍的相处越发融洽默契,恣意舒适,甚至偶有争执吵架后也能够迅速和好……如此平淡如水但又缠绵隽永的相处状态也让卫国公夫妇和镇国公夫妇彻底看明白了。知道两家长辈原先期待的,以为两个孩子不过是心血来潮想要在一起,消磨几年就会厌烦这种关系,想要娶妻生子回归正途的盘算落空了。 不过眼看着两个孩子如此和顺安宁,两家长辈们心下唏嘘之余,也都开始替两个孩子盘算起身后事来了。比如卫国公薛绩和平阳长公主已经打算着等薛泓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后,应该过继哪个孙子到薛衍的名下替薛衍养老送终。而镇国公夫妇大体也是如此。 甚至在兴庆宫养老的,前两年对魏子期和薛衍的关系不闻不问只当做不知道的太上皇,和一直不太看好魏子期和薛衍能够长久在一起的永安帝和魏皇后,也都时不时的问起两人关于子嗣的打算。 魏子期和薛衍便知道了,这些原本抱着各种各样的态度并不认为——或者说是并不想看到他们真正在一起的长辈们,也终于从心底开始接受了他们在一起的事实。 正所谓潜移默化,水滴石穿,其实不论是魏子期还是薛衍,都不希望两个人在一起的事实会给双方的长辈们带来伤害。所以这么些年过来,魏子期和薛衍纵使在一起了,不论私底下多么腻歪,在人前也非常低调,几乎从来不会当着双方父母的面儿秀恩爱。也是希望借由这些举动化解双方父母心中的隔阂,尽量的减少他们不自在的情绪。 所以当两人得知镇国公夫妇和卫国公夫妇的好意后,心下也是非常感动且松了一口气的。不过两人商议过后,最终还是婉拒了过继子嗣的主意。 ☆、第78章 薛衍之所以不想过继子嗣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并非此间人,而且他已经决定了要将爵位还给薛泓,所以有无子嗣对他而言,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至于魏子期嘛,因为是重生一回的人,而且在薛衍身陨的那一世中,魏子期也是没有子嗣的。所以简而言之……就是习惯了没有子嗣。况且魏子期也觉着两个大男人也养不好孩子,倘若真的是喜欢,不如等薛泓魏晋娶妻生子后,将各家的侄子抱过来玩两天也就是了。 再者,魏子期和薛衍也是考虑到自家的情况终究不同……毕竟是两个男人过日子神马哒,倘若再抱养个儿子,叫儿子从小就在不一样的环境中长大—— 要知道虽然两家的长辈们已经认同了两个人在一起的事实,甚至大褚朝的世家勋贵们也大都对此事心照不宣,但仍旧有些人背着魏子期和薛衍嚼舌根儿,说什么断袖分桃,有伤天和之类的话。 魏子期和薛衍心如明镜,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们倒也不在意旁人的说法,也从未想过禁了旁人的口。但是两个成年人有这样的心胸宽容,却并不代表小孩子也是这样的。倘或他们抱养了儿子,却让无辜的幼儿承受旁人的流言蜚语,终究不妥。 所以思来想去,两人最终还是决定不要过继子嗣了。或者等到两人身去之时,倘若薛泓和魏晋有意的话,也可以过继两个已经成年,且有自己的辨别能力的侄儿到他们的名下,逢年过节时给他们上上香火也就是了。 最后这一条还是顾忌着卫国公府福和镇国公夫妇的想法,所以才定下的。 而另外一件让薛衍没有想到的事情,则是他一时心血来潮负责编纂的《大褚全书》和《大褚练兵典籍大全》……居然真真正正耗费了他十余年的时间。 而这十余年中,大褚境内海晏河清,歌舞升平,四周属国皆臣服与大褚的扬扬国威之下,再不敢轻动兵戈。 彼时薛衍已经年过而立,因着修纂了《大褚全书》的功劳,被圣上亲封为文清公,官居一品。且因户部尚书许晦年迈体衰,不能案牍劳形之故,上表辞官。圣人再三挽留而最终应允,待许晦辞官之后,便命薛衍继任户部尚书之位。 薛衍而立之年便得封一品公,享实食邑万户,且又手握户部大权,实乃少年英才,直叫人羡慕非常。 而魏子期除了继续掌控京城大营五万兵马之外,仍奉圣人之命,继任大褚军校的副校长。同时也是第一位向大褚军校学员传授《大褚练兵典籍大全》的将领。圣人如此器重恩宠,在武风鼎盛的大褚看来,实在叫人十分眼红。 最可恨的是魏子期与薛衍两个永安朝中最为炙手可热的英杰居然自产自销了,根本没给他们以联姻交好的机会。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薛衍和魏子期却懒得理会众人的诸般眼红。其实他们两个也知道,永安帝之所以如此器重他们,甚至都不避讳文武联合的忌讳而频频施加重任,除了因为魏子期与薛衍的外戚子侄身份外,还因为魏子期与薛衍并无子嗣,也无联姻之意。 对于帝王来说,这样忠心耿耿才干优长且又无后顾之忧的纯臣实在难得。所以永安帝乐得对二人交付重任。 而这段时间内,永安帝自己却是迷上了薛衍曾经写过的那些话本——开始了平日鱼服白龙,在长安城内各里坊微服私访之举。偶尔也会带着诸位老臣去上林苑打猎。其实永安帝早在没有登基为帝之前,就很喜欢打猎演武。只是后来登基之后,碍于清名,竟不敢放任自己,也免得担负上骄奢淫逸,沉溺猎戏之骂名。 后来大褚铁骑横扫天下,四方属国全部臣服,再不敢行挑衅之事。永安帝霎时感觉到压力骤消,骤然有一种普天之下舍我其谁的骄傲。那一阵倒是却有些茫然的。一来朝中再无战事,即便是各地将士们勤加练兵,只怕无用武之地。二则也是怕安逸得久了,会滋生**懈怠。正所谓居安思危,大褚如今能横扫天下,是因为将士精锐之故。倘或这么安逸的久了,难保战斗力不下滑…… 最终还是薛衍参考后世的办法提出了几个建议——一则他提议大褚成立雇、佣、兵、制,永安帝可以根据各方属国的国书请援,有偿的将大褚的将士们派到各属国替他们出兵。一来可以解决供给大军的补给,二来也能起到练兵精兵的效果。 二则建议永安帝鼓励天机营研究兵器,然后将那些落后的兵甲刀戈卖给各属国,赚来的钱支持天机营研发更加精锐的兵器,如此可抱大褚兵部的硬件设施远超各属国。 三则建议永安帝鼓励建立海军——这几年下来,当初在汴州建立的船厂已经成功制造出能够进行远洋航行的海船,薛衍早在修葺《大褚全书》的时候,便将航海图抄录下来。以此建议永安帝派遣海商出海贸易,一则扩张视野,莫以为天下就是如此的小,二来也是扩大大褚的邦交,同时也命海军随行——毕竟大褚乃天之上朝,虽然不会主动欺压别国,但若是在海上贸易的过程中被他国挑衅,也是要反击的嘛…… 四则是建议在全国范围内扩大军校规模,同时扩大义学的范围,义学中需要教导学员的不光是儒家经典,孔孟之道,也要教导工、农、数、天文、地理等杂学,要保证从义学毕业的学员们即便不能走科举之路,也要有一技之长…… 五则鼓励农商工事…… 六则…… 薛衍上书的条陈中,给永安帝提出的建议不下几十个。永安帝在阅读过条陈,并且慎重思考后,最终全部采纳了。并且命朝中官员到各地督办义学劝农劝工之事。同时也以太子早已加冠成年为由,命太子监理国事,从权处置…… 而永安帝眼见天下大定,四海臣服,朝中也有太子监国帮忙处理朝政,自己则慢慢放松了,开始疏于国事,整日骑马打猎。却不知道一场祸事竟然由此而生…… 是日,薛衍与魏子期沐休,两人因想着好久没有到温泉庄子上泡温泉了,遂吩咐家中下人打点行礼,又命人传讯给镇国公府和卫国公府还有兴庆宫,准备一家人去骊山小住几日。 却没想到派去传信的人刚走,太极宫中的小太监竟然匆匆而至。满面沉重的向薛衍与魏子期说道:“陛下打猎时不小心摔下马来,被树枝戳入胸口……” 薛衍跟魏子期只听到这一句话,脑袋顿时嗡的一声,这会儿也甭想着泡温泉休假了。忙忙的穿上官服进宫面圣,薛衍命人给上清观传话,叫缥缈真人和孙家兄弟入宫诊治,魏子期更是命人去京中大营传话,防止朝中有人趁机作乱。 两人快速打点好了一切,进入太极殿的时候,只见永安帝面色惨白的躺在龙榻上,太上皇就坐在龙榻旁,魏皇后和太子皆跪在一旁,其余的妃嫔皇子公主们也都站了乌压压的一地。镇国公、卫国公、平阳长公主乃至朝中老臣也都在,所有人面色凝重,忧心忡忡。 薛衍见状,请命缥缈真人等人上前替永安帝诊脉,围在龙榻周围的太医署御医们也都知道缥缈真人三人的医术比自己高明不少,甘愿让贤。 缥缈三人轮番诊治了一回,快速的下了医方,命人抓药。看着魏皇后满面凝重的道:“圣人的情况不太好。插入他胸口的那支树枝位置太过险恶。倘若想安然拔除的话……恐怕要开刀才行。” “开刀?”魏皇后身形摇摇欲坠,她当然知道何为开刀。这些年,随着薛衍修纂《大褚全书》,各行各业的人都被薛衍集齐到长安城集贤馆内弄了个什么“实验组”,其中有务工的,务农的,务兵事的……而上清观以缥缈真人和孙仲禾为首的道士还有民间颇有名气的一些郎中乃至朝中某些太医署的御医们则根据薛衍编纂出来的《大褚医典》进行各种医术方面的试验。 其中所谓“开刀”就是给人开膛破肚的治病,听说还参考了汉时神医华佗的事迹…… 魏皇后原本听到这些的时候,就觉得特别不靠谱。后来听闻上清观的道士郎中和御医们竟然真的给百姓开刀治好了恶性肠痈、腿疾等病症,还引以为奇。哪里想到今天竟然轮到自己决定是否给皇帝开刀治病…… 魏皇后纵使贤惠聪颖,这会儿也没了主意,只好哀求的看着太上皇等人。 事情太过于敏感危急,太上皇也不敢替永安帝做主意。沉吟片刻,只好问缥缈真人的道:“能否让二郎先清醒过来,听一听二郎的决定?”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毕竟永安帝万金之躯,谁敢替他做开膛破肚之主? 缥缈真人也理解众人的想法,当即与孙家兄弟研究了一回,又拟了个方子,只说可以在短时间内使永安帝清醒一回。众人闻听此言,忙命人去煎药。一时喂永安帝服下后,永安帝果然悠悠转醒。待闻得缥缈真人三人的建议,永安帝沉吟一回,竟向薛衍问道:“衍儿,你认为朕该如何?” 倘或不开膛破肚,则树枝留于体内不得而出,感染破伤早晚也是个死。倘或开膛破肚……谁人不怕? 薛衍闻言,登时一怔。太上皇与卫国公夫妇也急了,忙向薛衍摇头示意。岂料薛衍沉吟片刻,却问向缥缈真人三人道:“倘若替陛下开刀,尔等有几成把握?” 缥缈三人闻听此言,又交头接耳的商议了一回,沉声应道:“不足七成。” 薛衍听了这话,心下倒是一松,竟躬身说道:“微臣恳请陛下应允——” 一句话还没说完,朝中老臣们早已急的断然呵斥。只说薛衍包藏祸心。杨妃所出三皇子更是指着薛衍逼问道:“文清公自幼与太子交好。此番建议,可是——” “住口!”永安帝皱眉打断三皇子的话,因说道:“衍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什么心性,我自然清楚。无需你红口白牙,坏人清名。” 三皇子闻言,只得躬身告罪。一应朝臣仍旧不死心的劝说永安帝莫要听信谗言。 岂料永安帝在听闻众人的呵斥之后,却是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因笑道:“朕自咸阳起兵,三十年来历经风雨喋战,到如今君临天下,四海臣服。朕并未有过遗憾。今日,朕面对生死之威,纵然明知不妥,却也不想因一时惧怕而苟活于天下。我大褚、我皇家血脉,没有这么怂的。今日朕意已决,就按照缥缈真人的医方来罢。倘若朕得苍天眷顾,自然无恙。倘或朕……太子监国近十载,生性聪颖,兢兢业业,朕也没什么担忧的。” 永安帝话音未落,众朝臣早已跪在当地叩头不迭。永安帝却是圣意已决,根本不听旁人的劝阻,却命缥缈真人等人着手准备。 缥缈便道:“替陛下开胸取枝,此举颇为危险,又恐有感染之危。今唯有上清观内一座密室,是按照文清公《大褚医典》中的叙述,建造的一间‘手术室’,所有手术用的器具,也都在内消毒……为陛下安危计,还请圣驾移驾上清观。” 众朝臣闻言,少不得又是一阵劝阻。永安帝却命众人准备轿辇,移驾上清观。 缥缈真人与孙家兄弟见状,忙率先赶回观中做准备,太医署内曾经参与过手书的御医们也都随圣驾赶往上清观。甚至还有大褚境内最为有名的针灸大夫……其实这位大夫原是一位随军郎中,于药理上并不出色,只有一手家传的好绝活,针灸封血之术。便得了缥缈真人的垂青,最终吸收进上清观的手术队伍中来。 魏子期则率领京畿大营的将士们沿路护卫。直到了上清观,进了手术室……整整等了十多个时辰,缥缈真人才出来,满脸轻松愉悦之色,只说永安帝胸口□□去的树枝已经安然取出,永安帝也转危为安了。只是这一次的受伤已经伤了心肺,今后不可劳累才是。 魏皇后、太子与所有等在上清观的人闻听此言,不觉大喜,忙想要进去探望永安帝。却被缥缈真人拦住了。只叫众人先移步至另一处偏殿,换过了特别准备的衣裳手套口罩并帽子后,才能进入永安帝所在的殿内——则是一座玻璃砖砌成的房间,据说可以隔绝肉眼不可见的毒物。 当然,这些也是从《大褚医典》中得知的,不过呆在这间房子内的伤患果然比外间之人更不容易感染也就是了。 众人隔着玻璃墙,见到永安帝安然熟睡的模样。缥缈真人笑道:“现在麻药的劲儿还没过。陛下会在晚上戌时左右醒过来的。” 至于魏皇后太子等人想要给陛下侍疾的想法,缥缈真人也拒绝了。只说维保万一,会派观中受过十年□□的道士服侍永安帝,至于魏皇后太子等业余人士,还是在外边等着,等过几日永安帝没事了,回宫之后再去侍疾罢。 众人先还有些疑虑,等到了晚上,看到永安帝果然转醒之后,这才放了心。顺便也对上清观的手术室感到了非常的好奇和仰视——毕竟这可是活人之术啊。在场的朝臣们见识过了这些后,更是一再的提醒自己没事儿不要得罪上清观的人,省的自己重病沉珂之时,人家不给自己治病啊…… 闲话少说,只说永安帝经此一事伤了心脉,缥缈真人嘱咐永安帝不得思虑太过之事传出以后,朝中某些善于投机的朝臣们开始频频出入太子东宫。甚至连重兵在握的颜钧集都开始凑热闹,不断的向太子示好。 太子乃至纯至孝之人,眼见众人如此,心中非常不踏实。便将心中疑虑告诉了母亲魏皇后。此时魏皇后依然健在,并没有像历史上的那般英年早逝,身为少年夫妻,魏皇后最了解永安帝的心思。稍微思忖之后,便命太子闭门谢客,每日除上朝监国之外,便去给永安帝侍疾,连处理朝政之事也都当着永安帝的面。并且毫不避讳某些朝臣向他示好的意思。 太子殿下举止坦荡,且纯孝非常,这让骤然大病不能亲自理政的永安帝心里十分舒服。对待太子也越发的亲密信任。魏皇后则趁此说出了颜钧集与某些朝臣的投机之举。 永安帝别的都不在意,唯有颜钧集乃是跟他一道风雨这么多年的潜邸老臣了,况且当年永安帝发动政变时,还是颜钧集与蒋志两个人带头附庸……永安帝因为此事,一直对颜钧集器重有加,即便是明知颜钧集违反朝廷律例,贪墨等事,也并未追究过。 没想到颜钧集居然也在此时行出这等首尾两端之事,这人永安帝十分伤怀唏嘘。郁郁不乐。 魏皇后见状,便劝道:“陛下念着颜将军从龙的情分,每加宽容。恐怕在颜将军心中,比起同陛下的君臣情谊来,自家的荣耀富贵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自颜将军戍守幽州这许多年来,同陛下离得远的。自觉不如当年在潜邸时更知陛下的心意。会行出这等投机取巧的事情,也在意料之中。” 永安帝闻言,不觉怔怔。魏皇后则笑道:“何况颜将军此人,原本也非正人君子之流。陛下可还记得当年他奉陛下之命,向卫国公学习兵法,结果却在私下状告卫国公,还诬陷卫国公有谋反之意……好在陛下英明神武,并不肯轻信。只是这位颜将军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的半个恩师都能陷害,可见其为人秉性。陛下又何必为了这样的人伤心。” 永安帝闻听魏皇后字字句句皆有事实佐证,越发沉默。 最终却向魏皇后反问道:“颜钧集此人,虽然喜好投机,恋栈权位,但他嗅觉敏锐,也是最懂得时局的。连他都能在此时背弃朕而选择太子……你说是不是在满朝文武的心中,朕是真的不行了?” 魏皇后闻言,莞尔笑道:“陛下多虑了。缥缈真人不是说了么,陛下已经没事了,只待休养好了,就可回朝临政,只平日里不要太过操劳罢了。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哪里又需陛下太过操劳呢?” 永安帝闻听此言,将信将疑。 然而等到他将这些话拿来问薛衍和魏子期的时候,却听薛衍如此回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年我为太上皇写的《圣人微服私访记》?” 永安帝当然记得。 薛衍便笑道:“其实陛下的这一番考虑,并不需要询问别人,只问陛下自己就是了。倘若陛下不喜太子监国,大可以等圣体痊愈之后,回朝临政。反正如今海晏河清,朝中也无甚大事,并不会让陛下太过操劳。倘若陛下对那些大臣的投机之举不以为然,则可以将国事交付给太子,咱们仍旧各处游玩便是了。” 说罢,薛衍便向永安帝说起了自己的愿望。竟然是想同魏子期一起,带着镇国公夫妇、卫国公夫妇乃至太上皇一道去天下各处云游。见一见各地的名胜古迹,山川河流。顺便也行一行那话本中的微服私访之举。 薛衍向永安帝笑道:“陛下也可以同皇后一起加入我们,咱们便打着薛家商队的旗号,到天下各处云游。倘或遇见不平之事,或者贪官污吏,陛下可以直接处置了他们。也可以顺便查一查各地对朝廷政令的执行是否到位。至于朝上的那些繁琐公务,叫太子监国处置也行。反正遇到重大政事,皆有暗卫随时告知陛下的,陛下难道还怕朝上出乱子不成?” 一番游说果然说动了永安帝。只听永安帝朗笑说道:“其实朕早在少年之时,确实也想过为一游侠,云游天下,管天下不平之事,博一侠名。岂料因缘际会,竟然称王为帝。可见人生际遇,着实难料。” 说罢,又是好一通的感慨当年云云。 薛衍与魏子期见了,只笑不语。 然陛下出京,命太子监国之事,乃朝之大事。岂可轻率。所以永安帝在同薛衍两人闲话过一回后,便再也不提这事儿。 薛衍二人也以为永安帝是忘了。岂料半年之后,当永安帝圣体痊愈,回朝亲政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掌管幽州大营的河北道行军总管颜钧集调入长安,任命其为左仆射。虽然明面上升了颜钧集的官职,然而暗中却是褫夺了颜钧集的统兵之权。并且派了自己的另一名心腹大臣继任河北道行军总管一职。 第二件事,却是毫无预兆的下达了退位诏书,让位与皇太子庄焘。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太上皇,且封魏皇后为皇太后,封了自己的父亲——原本的太上皇为太太上皇…… 然后下达的第三道旨意,竟然是命薛衍、魏子期、卫国公薛绩、平阳长公主、镇国公魏无忌和其他几位永安帝信任的潜邸老臣尽快交接手上公务,大家一起准备云游天下! 至此,闻名大褚且让地方贪官污吏闻风丧胆却又摸不着踪迹的大褚太上旅游团正式成立!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终于又完结了一本,蟹蟹所有小天使萌哒支持和鼓励,蟹蟹泥萌跟随懒八又看完了一个故事。 搂住么么哒(づ ̄3 ̄)づ╭?~ 本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