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dengxiaoyan1330 整理 ============================== 《每次都和仇人一起穿越怎么破》 作者:风之克罗地亚 文案 左温拉着仇人同归于尽后,被绑定了一个“炮灰逆袭系统”,要求他打脸各路主角,顺利逆转天命 左温表示逆转天命只是基本要求,他能一边装逼打脸,一边让受害者对他感激涕零 即便他已经离开几百年,世界依旧流传着他的传说 可左温没想到,在他穿越的每个世界里,都与自己的仇人纠缠不清 #装逼如风,常伴我身# #我有特殊的装逼打脸技巧# #每次穿越都遇到被我弄死的仇人,这是怎样的WTF# 仇人:我就默默看你装逼 主受,CP仇人 高冷深情攻×心机美人受 内容标签:快穿 打脸 强强 系统 主角:左温 ┃ 配角:严华清 ┃ 其它:快穿,强强,系统 作品简评: 左温拉着仇人同归于尽后,被绑定了一个“炮灰逆袭系统”,要求他打脸各路主角,顺利逆转天命。左温表示逆转天命只是基本要求,他能一边装逼打脸,一边让受害者对他感激涕零 即便他已经离开几百年,世界依旧流传着他的传说。本文由左温与仇人一系列的快穿剧情组成,在逆转天命改变剧情的同时,两人的关系也在不断发展变化,剧情张力十足,值得期待。 ============================== 第一卷 打脸抄袭种马男 第1章   左温提起魔气拼命逃窜,恨不能将自己也变成一缕青烟,只求逃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他秀美面容微微发白,一贯湛然有神的眼睛也开始黯淡无光,月白衣衫上亦有多处伤痕血迹,显然狼狈极了。   但不远处那位穿着玄青色道袍的剑修只乘着剑光不慌不慌缀在他身后,虽未尽全力,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却在逐步拉近。   不需回头张望,左温就能觉出那道蓝色剑光正在迫近,着实危险。   锋锐寒冷的剑气使他脊背瑟缩了刹那,随后左温又收敛心神继续逃窜,心中却暗暗将那剑修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利落彻底。   真是死脑筋死心眼脑子有坑的太虚派剑修,只瞧见自己是森罗殿的弟子就一路追杀毫不留情,半点不懂得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今日围杀太虚派弟子之事四大魔道门派都有份参加,而那些太虚派弟子也全都顺利脱困并无半点损失,反倒是魔道四派损兵折将死伤惨重。   自己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名小炮灰,只是因为行事乖觉躲得快才活到最后,却偏偏运气不好碰上这么一位冷面煞神追杀而来,真是倒霉倒了极点。   莫不是今日就是自己丧命之时?左温虽然早已有所预感,依旧忍不住心头一凛。   筑基期三层对战筑基七层,若无特殊手段根本就毫无胜算。更何况那脑子有坑的太虚派弟子还是剑修……   眼见那森罗殿弟子忽然停下,严华清也立在剑光上冷声道:“不逃了?”   “阁下当真要赶尽杀绝?”那森罗殿弟子笑容中颇有几分凄凉之意,“你我皆知修行一途坎坷难行,还请阁下看在我修行不易的份上绕我一命。我可立下心魔血誓,任凭阁下驱使万载亦心甘情愿。”   又是这种贪生怕死之徒,魔道四派根本没一个有骨气的弟子,着实不堪。   尽管严华清心中冷哼了一声,但他俊美面容依旧如冰雪铸就一般凛然无情:“因果有报,仙魔有别。你不必多言,安心上路便是。”   眼见那年纪轻轻面容秀美的魔修目光逐渐黯淡下去,严华清并未有半分心软,他又径自道:“我可以留下你的神魂并不剿灭,转世重修之时记得不要再入魔门……”   严华清话还未说完,他就敏锐觉察出周遭灵气正在剧烈波动。似平静无波的海面骤然卷起惊天狂澜,势要将天地都席卷一空。   雷火珠,想不到那魔修竟有这般稀罕的东西,严华清立刻心神一窒。   不过瞬息之间,那狂暴灵气就已将他们二人吞并容纳。炽热温度与火焰让严华清直接从云端跌落,更封锁了他经脉之中所有灵气,竟让他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好心机好手段,原来这森罗殿弟子竟打着这等玉石俱焚的主意。他先前的示弱与求饶都只为这最后一击,可笑自己当真中计了。   严华清的瞳孔终于放大了一瞬。   他却瞧见那面容秀美更比女修艳绝三分的森罗派弟子直截了当给了他一巴掌,咬牙冷笑道:“仙道门派就了不起,高高在上赶尽杀绝真是威风极了。我这条贱命不值钱,临死之前拉你这天之骄子垫背也算不亏!”   那一掌打得严华清微微侧过头去,还未等他说出话来,他的意识已然被无尽的黑暗吞没了。   左温头顶是日月争辉景色绮丽,脚下却是一片灿然星空。   想来自己已经死了,雷火珠骤然发威即便金丹修士亦无法保全性命,更何况是两个筑基修士?他一双凤眼只黯淡一瞬又重新亮了起来,随后却骤然冷笑起来。   死得好死得妙,能拉着那俾睨众生高傲至极的太虚派弟子一同送命可谓划算至极,他又有何不甘心不快意?   自左温穿越到这危险之极的修仙世界后,已经过了足足十六年,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小心谨慎,不曾想最后还是栽在天之骄子严华清手上。   一时吃亏并没有什么关系,左温自会安心等待时机直至复仇之时。若下一世他还能保全记忆,定要将那严华清的转世再杀千次百次才能消弭怨恨。   面容秀美的少年眸中有光芒闪烁,似冰刃般锋锐森寒。   “你想继续活着么?你想将整个世界握在掌心,真真正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么?”   高空之中传来了这样的话音,声音虽不大却回荡在整个空间之中,亦使左温凤眸微眯神情肃然。   “宿主需穿越于三千大千世界中,替他人了却夙愿再逆转天命。宿主只要积攒点数完成任务,有朝一日定能重新君临源山界,让整个世界都在你脚下颤抖臣服。”   这次那冰冷话音竟变得低沉而诱惑,不经意间动人心魄。权力修为与尊崇,修士不外乎渴求这几种东西。   若是一个刚刚死去心怀不甘的普通修士,定然觉得自己碰上了天大的机缘,欣喜若狂之下定然不会仔细考虑而是直接答应下来。横竖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值得他人觊觎的东西?   但左温穿越而来并非普通修士,在现代社会也有过不少历练与经历,现今瞧这一幕更是似曾相识。   于是那眉目秀丽绝艳的少年,饶有兴致挑了挑眉道:“说白了就是让我穿越成炮灰,打脸主角逆转天命罢了。这套路我实在熟悉得很,你也不必装成大能故弄玄虚。”   也许是错觉,左温竟觉得这周遭的绮丽景色波动了一瞬又恢复平静。   下一刻那声音却自他心底直接响起:“宿主既然对一切早有感知,系统3022也不必多费口舌。宿主的目的是重塑肉身,为此需要完成任务积攒点数。”   “若是宿主不愿被系统捆绑,系统也不会勉强分毫,到时宿主自会遗忘一切重入轮回。”   太嫩了,只一句话就让自套出了真假虚实。   可见这所谓的系统虽然能为颇大,却对世事人情并不熟稔。左温只点了点头说:“我记得你们这些系统以往可没给宿主任何选择余地,动不动就是抹杀与惩罚,怎么现今行事风格却变得如此温和?”   那姿容秀美的少年唇角弯了弯,又微笑道:“在我想来定是各类系统层出不穷,你们的工作也越来越难做,不得不将手伸到修真世界这般高等位面。你冒着天大危险与天道争夺灵魂,自然需要改换策略诱使他人签订契约。否则就是得不偿失,可若是修士不愿服从你也毫无办法。”   系统3022一听此话更呆滞了一瞬,它没想到自己这任宿主居然如此难缠。原本它以为自己运气好,竟碰上一个土生土长的高等位面原住民,只需装作前辈大能将一切描述成机缘与考验,那些原住民定会高高兴兴签下契约。   谁知它竟碰上这般心思缜密的宿主,竟只凭它三言两语就推断出事情的真相,着实让它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失却神秘感与威慑力后,系统便极难操控宿主。系统3022已然有些垂头丧气,它又重复道:“若是宿主不愿签订契约,系统并不会勉强分毫。”   哦,那它就是默认自己先前的猜想全都正确,左温立刻心中有数。   但随后他却放低声音温和道:“我更喜欢你们如今的行事风格,本来就是你情我愿之事。我并不想重入轮回遗忘所有过往,转世重修的我也并不是我。既要重塑肉身又不想付出代价,天下并没有这般便宜之事。”   一听事情有转机,系统3022立刻来了精神。它尽量维持波澜不惊的声音平静说:“既然宿主同意与3022的条件,你我契约就此成立。3022会竭尽所能辅佐宿主,让宿主早日达成所愿。”   “这很好,我并不需要一个给我拖后腿隐瞒重要剧情的系统。”左温心平气和道,“想来像我这般高等世界的宿主十分抢手,关键之时我并不介意更换其他系统。”   如果3022有实体,它定会用力点头再晃晃尾巴,以此保证自己的忠心与诚意。   不过短短一刻,左温就已将他与系统的从属关系掉了个。他从原来被系统操纵转变与系统合作的关系,关键时刻还能用解雇一事威胁3022妥协。   这一切手段左温早在门派就运用得驾轻就熟,否则他一个资质平平的小弟子也决不能顺利筑基。   并不知人心险恶的3022,却喜滋滋地觉得自己终于抢到了一位优质宿主。于是它在进行时空穿梭时并未击昏左温,而是让他有机会亲眼见证那奇异的一幕发生。   左温只眨了眨眼就觉出整个世界为之一变,先是转暗随后化为光明,好似穿过一层水膜般。   随后他骤然发现自己跪在青石地面上,光线昏暗气味腐朽,一排排黑底白字的灵位森然陈列在供桌之上。   左温已然觉得自己膝盖发麻无法动弹,更口干舌燥十分难过。他背后的伤口也开始跟着隐隐作痛,显然被他穿越的这个人情况落魄极了。   3022早已将剧情与此人所有的记忆传送到左温脑海之中,跪坐在青石地面上的少年长睫低垂了一瞬,讽刺般扬了扬唇角。   重活两世左温也没见过这么蠢的炮灰,这份把自己活生生作死的本领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孽子,你还敢笑!”却有人一掌挥出,打得左温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爱相杀   本文又名论攻的一百种死法 第2章   这一下着实不轻,左温的口鼻开始隐隐出血,更是耳鸣眼花觉得整个世界都天晕地转。   如此脆弱的感觉左温很久没有体验过了,他自筑基之后已非凡人,就算修炼之时再痛苦也能强行撑住。   3022立刻急冲冲询问:“宿主需不需要关闭痛觉系统,尽管宿主的任务点数为零,但3022有权限替宿主免除费用。”   “不必。”左温立即在心中制止了3022的行为,“我初来乍到演技不精,很可能让原主的家人觉察到异常之处。做戏就要做全套,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   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见自己的儿子被这一巴掌打得面色苍白口鼻流血,心中自是痛惜不已。可这小子也太能闯祸了,今日不好好教训他一下将来定会惹出更大的祸端。   于是尚延狠狠心冷着脸道:“你惹上徐康安并不算什么,横竖他只是一个秀才尚未获得举人之位,家中更没有半点势力。但谁叫你不知好歹得罪了学正,竟在文会上拿着他人写下的诗词充作自己所作,还偏偏教人捏住了证据坏了名声。”   “这几日学正正与知府商议要不要割除你的功名,我却对此毫无办法。哎,你让我如何是好?”   中年男子气不打一处来,立时就想再扇自己儿子第二巴掌。可他一瞧见那孩子面色惨白倔强不已的模样,就狠不下心来,只能唉声叹气颓然立在一旁。   左温虽然面上装得气愤又不甘,但他心中却在冷笑。   若说剽窃诗词有辱斯文,那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就是整个世界最大的文贼。架空世界抄袭他人诗文名扬天下,可算是主角的一贯套路了。   被人罚跪在祠堂的这炮灰名叫尚飞章,正因为得罪了穿越而来的主角徐康安,才落得这么一个名声扫地的狼狈下场。   尚飞章家境优渥可算世家子弟,尚家在整个惠州府都是鼎鼎有名的上等世家,偏偏这一代却出了尚飞章这等心性骄横的纨绔子弟,不喜读书只喜欢流连于青楼之中,惠州府每每对他颇有非议。   原主凭借自身才学考中秀才,也算十分难得。凭借尚家势力,倒也也能富贵一生。他手下的狗腿子却偏偏看上了主角徐康安的青梅竹马,先是言语调戏而后设计让家境贫寒的徐康安遭遇祸事,意图逼迫徐康安交出青梅竹马。   原本的徐康安正是在此等危急情况之下性命了却,这才有了穿越主角大放光彩。他智计百出行事周密,顺利就化解了这场灾劫,更凭借抄袭古人诗文直接考取秀才让整个惠州城震惊不已,着实是再普遍不过的主角模板。   而尚飞章却护短极了,直接出头替狗腿子打抱不平。所以主角徐康安将这一切都完完好好记在了尚飞章账上,只是迫于尚家势力暂且隐忍罢了。   穿越主角自然艳福不浅,不光有小家碧玉的青梅竹马在家等候,更是巧遇了尚飞章的未婚妻李秀雅,博得这位世家小姐的称赞。   偏偏李秀雅一向对原主冷淡无比,这一下可足足让尚飞章吃醋不已。他受李秀雅一激,立下誓言要在文会上用诗词与徐康安一较高下。   若论才情尚飞章只算平平,自然比不过抄袭古人诗词的徐康安。情急之下尚飞章就打了歪主意,找到一个落魄秀才写了一首好诗,力图在文会上胜过徐康安。   只可惜徐康安抄袭的诗词更比尚飞章高出一筹,即便尚飞章作弊也无可奈何。主角徐康安更直接捏住了尚飞章找人代写诗词的证据,将其呈给文会的主办者学正。   学正一怒之下自是非同小可,当机立断便要革除尚飞章的秀才功名让他不能再科举。还是知府再三劝说,才看在尚家的面子上暂时搁浅此事再议,正是由于这件事原主才被父亲罚跪祠堂两个时辰。   随后尚飞章心中不忿竟直接起了杀念,意欲将徐康安直接抹了脖子扔进河里。他自然未能得逞所愿还连累了家人,着实愚蠢极了。   整个尚家也因此势力倾覆,最后更被主角徐康安拿住把柄一举颠覆,昔日的贵公子尚飞章只落得一个沿街乞讨的下场。   而他那位未婚妻李秀雅却成了徐康安的后宫之一,更与徐康安情投意合好不快活。   徐康安最后位极人臣尽享荣华富贵,所著的文集与诗词让他被称为文道宗师,可谓功成名就千古流芳。   一个穿越而来的文抄公,堂而皇之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还能踩着原主一步步上窜,真是小人嘴脸可恶极了。   左温穿越过来的时机也真是很巧,再过三日知府就会宣布革除他的功名,到时整个惠州城都会得知此事。偏偏原主让他人代做诗词一事确凿无疑,即便以尚家的势力亦难逆转天命。   这世界不光对读书人才学要求颇高,更对其品行极为看重。   以往尚飞章一个世家子弟逛青楼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可称得上少年风流。但原主将他人所写的诗词称为自己所作,这却是文道上的问题,已然有些严重。不仅会被读书人明目张胆地鄙薄,普通老百姓也能暗中戳原主的脊梁骨。   否则凭借尚家的势力,也不会拿此事无可奈何只能任凭知府与学正处理。   恰在此时,左温就听到系统3022的提示:“系统发布第一轮任务:避免尚飞章功名被革除,任务成功奖励任务点五百点,任务失败副本就此关闭。连续三次副本任务失败,宿主会失去记忆重入轮回。”   乍一听闻此等重要信息,左温只眨了眨眼睛表情未有丝毫变化。   此时尚飞章看似身处绝境,但一切自有回转余地。他熟知剧情之后,更是对那唯一一线出路了然于心。   左温心中已然有了决定,偏偏梗着脖子不服气道:“父亲,今日之事我是我小瞧了徐康安的手段,来日我定会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原主父亲尚延一听此言差点背过气去,原本已经垂下的手掌又高高举起。但他瞧着左温那双倔强不甘的眼睛,就好似看见了已经亡故的夫人,满腔怒火立时熄灭。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头,恨声道:“今日之事重点不在徐康安如何,而在于你即将被割除功名。学正与知府一同联手,看来是铁了心要整治你。谁知你竟半点也不担心此事,还想着与他人逞强斗狠,真是不成器!”   若非原主的性格就是这种被宠溺惯了的坏脾气少爷,左温又何至于装成一个不知世事的纨绔子弟?   好在他自有时间潜移默化让原主家人接受自己的变化,以后的布局与打脸也就不必这么费心了。   思及此处,左温立刻轻声道:“父亲不要气坏了身体,我不服气归不服气,此事因何而起我心中也是一清二楚。不过是刘家与知府看不惯我们尚家势力太大,借此由头非要压压我们尚家的威风,徐康安也不过是他们手下的一颗棋子罢了。”   被自己骄纵惯了的儿子,竟能说出这种话来?可见真是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他在徐康安手里吃了亏也并不全然是一件坏事。   瞧见原主父亲欣慰的目光,左温心中就知自己并未猜错。   原主尚飞章蠢归蠢,好歹也是世家子弟,能在惠州府横行霸道好几年还没出事,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只可惜一碰上天命之子徐康安,尚飞章就将自己的脑子甩了出去,还越挫越勇直至最后拉着整个尚家一同陪葬,成了主角脚下一块再合格不过的踏脚石。   “我看此事未必没有回转余地,若是李家肯出手干涉此事,即便是刘家与知府对此也无可奈何。”   一听此言尚延的眼神却黯淡了一瞬。   太年轻,自己的儿子终究还是太年轻。先前惠州府内刘尚两家暗斗不休,李家并不偏袒任何一方。最近几年尚家处于下风,于是看似中立的李家就隐隐有了立场。   现今自己的儿子出了这种麻烦事情,李家巴不得早点与尚家划清界限,又哪会出手相助?   善于揣测人心的左温自然知道尚父的沉默意味着什么,可他只做不知般扬头笑道:“尽管季雅平时对我没什么好脸色,儿子却知道她心中有我。这次文会她要我与徐康安一较高下,也只为激起我的好胜心让我一心求学罢了,着实用心良苦。”   “而李世伯一向疼爱季雅,看在我是季雅未婚夫的面子上,世伯定会帮我这次。”   尚延真不知道自己儿子这莫名自信从何而来,怕是整个惠州城中也唯有尚飞章看不出李秀雅对他是真心实意的鄙薄。   可尚父瞧着自己儿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所有刻薄话就不由得直接咽了下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被人用关爱怜悯的眼神注视着实是个新鲜体验,没人比熟知剧情的左温更明白李秀雅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了。   这门婚事不仅李家不满意,李秀雅本人更是恨不得从未有过原主这样一个未婚夫。偏偏李秀雅与尚飞章的婚约由来已久,若无意外合该如期成婚。事关承诺与信誉,李家也不好做得太绝。   李秀雅一贯瞧不上原主是个生性风流的纨绔子弟,对他从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尚飞章对李秀雅情有独钟,即便被革除功名之后也不肯放弃。最后却中了计谋不得不解除婚约,看着李秀雅与徐康安携手而去,狼狈又可怜,当真是命中注定的炮灰。   左温心中冷笑不已,但他却依旧跪在地上,看模样颇有几分乖巧与可怜。   尚延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   罢了罢了,他今日能想到这种办法也算有了进步。还不如就将此事交予飞章处理,心气极高的飞章在李府碰了钉子也合该聪明一些。若是到了那时他还认准李秀雅,他拼却这张老脸也要让李家小姐入门。   原本表情严厉的尚延终于面色稍缓,他亲手将左温扶起来:“此事就交给你处理,若是不成就由为父亲自出面。”   没用的,即便尚延豁出脸面也未能免除原主功名被革除的命运。可他这片疼爱儿子的心情,却与天下所有父母并无差别。   左温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第二日直接就到李府求助,半点也不含糊。   可李秀雅的父亲却只含笑不语,最后更索性道:“此事我不好插手,秀雅也听了许久,不知你对此有何看法?”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立时便有一道清澈动人的声音自屏风后传出:“尚公子抄袭他人诗文被逮了个正着,此时却想借助李家势力逃脱惩罚,我都替你丢人。”   她话音虽轻而和缓,但其中鄙夷之意左温一听就知。   不愧是主角徐康安的红颜知己,刻薄起人来真是半点也不留情,左温立时扬了扬眉。 第3章   李秀雅身着浅绿衣裙鬓发如云,仪态优雅地自屏风后一步步来到前堂。她面容白皙如玉嘴唇绯红若花,已然是世所罕见的佳人。   她不仅面貌极美,更颇有心计。就连主角徐康安也对她的计谋颇为信服,李秀雅更因此位居徐康安后宫之首,其余女子绝对动摇不了她地位分毫。   此时佳人莹润眼眸却有寒芒闪烁,直直刺向左温。她目光中满含着鄙夷与蔑视,任何一个有尊严的男人都受不得自己未婚妻这等眼神。   以李秀雅对尚飞章的了解,这心气高脾气躁的小少爷定然遭不住这般冷脸。尚飞章迫于形势亲自到李府求援,已然使他内心羞愤。乍一听闻她如此讽刺之语,定会不肯低头直接拂袖而去。   此事父亲不便出面直接拒绝,交予自己这个女儿处理自然也没什么不对。她只需三言两语就能让尚飞章打消念头,简直再轻松不过。   可尚飞章今日却有些格外不同,他清秀面容上竟有一丝笑意,既无羞愤之色亦无惶恐之意。他一双凤眼若有似无瞥了李秀雅片刻,似是无情还有情,竟使李秀雅怔住了一刹。   即便李秀雅也不得不承认尚飞章长相不错,只是他平时神情又太骄横,旁人一望之下就难以对他心生好感。   也许是遭受挫折心性渐开的原因,尚飞章眉宇间的骄横之色竟一扫而空,竟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来。   李秀雅与尚飞章相识数载,她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位未婚夫长相竟与徐康安不相上下。   那纨绔子弟好似真有了几分世家子弟的优雅气度,他只含笑道:“李小姐所言甚是,若非我无法可想也绝不会拉下面皮求人。还望李世伯能看在你我两家往昔情面上助我这一次,在下必当加倍回报。”   乍一听闻此言,即便是李秀雅的父亲也不由诧异了一瞬。可他依旧保持沉默并不答话,显然想将事情全权交予李秀雅处理。   噢,原来他也知道情况紧急不得不低头。没想到尚飞章竟连最后的脸面与骄傲都舍弃了,着实让她太瞧不起。   李秀雅只扬了扬眉,淡声道:“你当日在我面前立下誓言,说你定能在文会上胜过徐康安。我倒不知你今日有何脸面前来见我,此事尚公子不必再提,还请回吧。”   既然一句话不能戳得尚飞章落荒而逃,那她就直接捏住他的软处逼他认输。李秀雅胸有成竹,却再也不瞧尚飞章第二眼,莲步轻移眼看就要走回屏风之后。   “你我本是未婚夫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李小姐对我这般冷淡无礼,莫不是吃定我对你先动心?”左温沉声道,“即便我被革除功名,若无意外李小姐也不得不嫁给我,到了那时你我两家面上都不好看。”   这男人胆敢威胁她!李秀雅立刻有些恼怒,她转头瞪着左温,颇有些含嗔带怒的动人模样。   若是原主尚飞章瞧见这一幕,定会连骨头都软了,哪怕李秀雅让他去死都心甘情愿。也正是因为如此,原主才落了个奸淫良家妇女的极差名声,人人喊打还连累了尚家。   此计却是徐康安与李秀雅两人联手定下的。   他们借着李秀雅的名义将尚飞章约出来,随后掐准了时机将他与徐康安一个死对头的女儿关在一起,更下了助性药物,最后装作无意间撞破他们二人约会,将所有事情都传播出去。   徐康安的死对头吃了个闷亏,也绝不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被革除功名的尚飞章,为此惩治起尚家来毫不手软。李秀雅更是借此事直接与尚飞章解除婚约,由此扫清了他们二人之间最后的障碍,一举数得再划算不过。   真是阴损毒辣的计谋,李秀雅与徐康安当真般配极了。   李秀雅此时却骤然发怒了,她立时扬了扬眉。   一向只有她瞧不起尚飞章,又何时轮得到那纨绔子弟威胁她!他不就是吃准了自己与他有婚约,才敢说出那般无耻之极的话,尚飞章所有依仗不就在于此么?   今日她就让尚飞章彻底心碎,这一切她只在那人上门时就早已有了谋划,借此也排除了她与徐郎成婚的最后障碍。   于是李秀雅反倒微笑了,她一字一句道:“尚公子既然想求我父亲帮你,就合该有些诚意。只要你同意与我解除婚约,李家就替你摆平你自己惹上的这桩麻烦事。”   不枉费自己一片苦心,李秀雅终于自己将这话说出来了,左温立时心中一松。   从一开始,左温就绝不想娶这么一位心向他人的未婚妻,还不如以此为条件让李家摆平原主革除功名一事。   刘家与知府联合打压尚家,那尚家在此一事上就与李家暂且合作。官府再强也强不过世家,到时即便是学正也不得不低头。   可这事绝不能从左温口中直接说出来。他若是直截了当将所有底牌一并掀开,就失去了主导权,到时李家人自然有千百种理由推脱。   因而左温一开始就十分厚脸皮地直接上门求助,偏偏不提任何交换条件。李秀雅父女对他自然极为厌恶,巴不得赶快打发他走人。而后他更出言不逊威胁李秀雅,成功激起她满腔怒火,由此使李秀雅终于落入圈套。   现今他与李秀雅的情况掉了个,是李秀雅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也掀开了李家的最后一张底牌,因而摆平原主功名被革除一事就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左温一双眼睛定定望着面前这绿衣女子,目光专注极了。   乍一被这般面容俊雅的贵公子如此注视,怕是哪个女子都忍不住芳心大乱不能自已。李秀雅却轻蔑地望了左温一眼,娇美面容毫无波澜。   但她心中却有一丝畅快之意,毕竟尚飞章还是在乎她的。尽管她这前任未婚夫不成器又风流极了,但整个世间能让他这般认真对待的女子唯有自己一人。   只可惜她整颗心都系在徐郎身上,是自己提出解除婚约让尚飞章幻想落空,一切都是她主动。   可李秀雅却看不出尚飞章面上有一丝黯然,那纨绔子弟俊美面容上居然带着笑意,慢慢吟诵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左温每吟一句,李秀雅的眼睛就眯细一分。这明明是徐郎与她私会之时特意为她写下的诗句,为何尚飞章竟会知晓?莫不是说,她与徐郎的事情早被此人看在眼中?   血色刹那间涌上李秀雅的脸,她的面色顿时难看极了。   枉费她自认聪慧无比,却不知不觉中了尚飞章的计谋。   那人早将一切看得清楚明白,偏偏装作懵懂无知的模样,一步步诱使她主动提出解除婚约。直至此时才骤然将所有事实一并揭开,不亚于狠狠扇了她几耳光。   中计了,当真中计了!即便李秀雅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尚飞章此时无所畏惧。   若是他不管不顾直接捅破此事,理亏的还是她自己。到时整个惠州城都会知道李家小姐有了未婚夫,还与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着实坏了整个李家的名声。   恰在此时左温刚好停下,他又温文尔雅地问道:“李小姐觉得我这诗句写的如何?”   这明明是徐郎写的,却被这寡廉鲜耻的尚飞章硬生生据为己有。偏偏此时李秀雅还不能揭穿他的谎言,只得咬着牙称赞道:“着实妙极了,尚公子才情过人非同一般。即便你我解除婚约,尚李两家的交情依旧还在。”   “宿主顺利完成第一环任务:避免尚飞章功名被革除,奖励任务点五百点。第二环任务发布:在乡试中考取举人之位,且排名要超过主角徐康安,完成任务奖励任务点一千点。”   李秀雅话音刚落,左温就听到系统3022的提示。于是左温的笑容越发温柔,当得起一句公子如玉世无双的称赞。   能让心机颇深的李秀雅吃个暗亏,这次他就没白来。更何况还顺利逆转天命。左温将所有事情与李秀雅父亲商议完毕后,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李府。   更巧的是,左温就在离李府不远的巷子里远远瞧见了徐康安,也许他就是来此与李秀雅私会也说不定。   这天命之子毫不畏惧地与左温直接对视,目光中亦是同李秀雅一模一样的鄙薄与不屑。   这人好像忘了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他那些被人称赞的诗词歌赋没有一句是自己亲自所做。徐康安将曹植的《洛神赋》直接拿来讨好情人,一样都是文贼谁又比谁高贵?   身为主角,徐康安的样貌自然是极好的。他面容英俊眉飞入鬓,只站在原地就有一种不言而喻的挺拔气度,也不由得李秀雅不倾心。   左温直接下了马车,居高临下堵住了徐康安的去路。   纵然这条小巷颇为僻静,徐康安的面色也未有丝毫变化。他只警惕地退后两步,沉声道:“尚公子有何指教?” 第4章   那纨绔子弟却并不说话,只用一双狭长凤眼定定望着徐康安。   他清亮凤眼中似有澄澈月光亦有冰寒刀锋,如蜜糖与砒霜交织,烈焰与海水共存。只一眼就看得徐康安有些呆愣,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徐康安不知尚飞章又在打着什么歪主意,却有些担心此人会不会抛却尊严直接大打出手,若是自己吃了亏当真不划算。   随后左温缓声说:“我远远瞧见徐兄在此,就顺势过来打个招呼,徐兄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这话徐康安自然绝不会相信半句,他更远远退开几步,不言而喻的警惕与戒备。   “无趣。”左温轻慢地扬了扬眉,“亏我还以为李秀雅喜欢的人有何过人之处,现今看来不过是一个家境贫寒却心机颇多,妄图攀高枝的好色之徒罢了。”   他故意将这番话说得轻而和缓,温文尔雅不带半点火气。说罢左温还特意侧了侧头,试图从徐康安面上找到一丝羞愧与愤怒的表情。   家境贫寒,攀高枝。   这些微几字着实让徐康安的心如被火灼般烈烈疼痛,他在袖中将手指攥得死死的,却不动声色反驳道:“李小姐心仪于谁都是她的自由,纵然我家境贫寒也好过阁下抄袭他人诗文,若论人品你比我更不堪。”   啧啧,文抄公还有脸居高临下指责他人,能当主角的人着实不一般。   哦,也对。徐康安可从来没有半点羞愧之意,他自认穿越到异世界就身兼使命,应当将中华五千年文化发扬光大以供他人瞻仰,诸多前辈定会理解。   但不能否认原主此时的名声的确比徐康安糟糕许多,这席话可谓戳中了尚飞章的痛处,让其反驳都无比心虚。   “至少我比你家世好。”左温轻描淡写道,“以尚家势力,不出半年此事就会被人遗忘得一干二净。只要我考取举人之位,谁会记得我曾抄袭过他人诗词?”   即便这等无耻之言,让左温说来也有几分优雅从容之意。他一袭雪青华服直身而立,自然而然就有一种世家公子的矜持气度加诸其身。和身穿布衣的徐康安一比,简直一者为云一者在泥。   徐康安最看不得尚飞章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他立时嗤笑道:“真是痴心妄想,当日之事不少人都是见证者,学正更要直接革除你的功名,此事尚家也摆不平。没了秀才之位,你又要如何考取举人?”   左温忽然笑了,他狭长凤眸也微微眯起,态度淡然而从容:“就凭我出身世家,又有一个好未婚妻。即便我与李秀雅解除婚约,以此为条件李家也会助我摆平此事。”   听闻此言徐康安先是一愣,随后却恍然大悟。他袖中手指已然紧握成拳,恨不能击碎这世间所有不公。   家世好当真是了不起。若犯下此事的是一个普通秀才,学正定会直接革除他的功名,也不用等待三日给了尚飞章回转的余地。   而尚飞章将一切事情明明白白摊开来说,就是吃定自己此时并无干涉结果的力量,他只能忍气吞声接受那无能之辈的炫耀。   没有功名就没有权力,没有力量他就只能容忍这等小人踩在自己头顶上。徐康安不由低下了头,他生怕尚飞章瞧见他的眼神,那是嫉恨愤怒的眼神,一点既着几欲燃烧。   只是暂时认输罢了,他自能将此羞辱千百倍奉还。随后徐康安却重新扬起了头,他喉结抖动了一下,终于将所有愤怒之意收敛得一干二净。   他想要侧身从尚飞章身边走过,却因那人一句话重新停下了脚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李秀雅的事情么?自己的未婚妻和一个穷酸童生勾勾搭搭,着实给我丢脸。”左温心平气和道,“你记住是我主动与李秀雅解除婚约,我根本不屑娶那样寡廉鲜耻的女人。”   不要动怒,也不必动怒,徐康安在心中告诫自己。   他与李秀雅的事情瞒不住再正常不过,以尚家的势力自能将所有事情打探得一清二楚。现今尚飞章也不过是撂两句狠话罢了,这并不能遮掩他被李秀雅抛弃的事实。   能从尚飞章手中硬生生抢走他的未婚妻,更在学正面前揭穿了这人的虚伪面孔,这次交锋本来就是自己大获全胜,他又何必因为败者的三言两语心生愤怒?   但左温的话语却一字不差传进了徐康安的耳朵里,那纨绔子弟竟带着几分笑意悠悠道:“她那样的女人虽说罕见,却也并不难找。偌大一个惠州府,自然有不少世家小姐愿意与我结亲,先前还是李秀雅高攀于我。我倒要感谢徐兄让我瞧清了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先是自己的心上人被尚飞章如此讽刺,而后那百无一用的废物又洋洋得意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家世,即便徐康安脾气再好都忍不下这口气。可他又极快想起尚飞章身怀武艺,着实比大病初愈的自己强出许多。   于是徐康安强行压下了火气,冷声笑道:“就因你出生时投了个好胎,就能光明正大鄙薄我这种出身贫寒之人。莫欺少年穷,有朝一日我定要让整个尚家……”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左温直接打断:“说得对,就因为我家世非凡,就能光明正大地逃脱惩罚。这世间就是如此不公,枉费我以为徐兄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却连此点都看不透,着实让我觉得无知。”   那纨绔废物洋洋得意的模样实在恨人极了,徐康安唯有死死咬着嘴唇方能维持一线清明。   很好,他终于成功惹怒主角拉足了仇恨,由此也可顺利为他下一步计划铺路。   熟读剧情的左温自然知道如何激怒徐康安。   此人一向心性缜密城府极深,能吃得了苦亦能受得了委屈,是天生干大事的人。   徐康安心中却有一个死结,横亘两世未能消解。他穿越前曾与一位家世优渥的姑娘相爱,姑娘却迫于家中压力没有与徐康安走到最后。   尽管后来徐康安苦熬十余年,事业有成站在了金字塔尖,但徐康安却从始至终都对她未能忘怀。那已然快要成为徐康安的执念,耿耿于怀不能遗忘。   李秀雅正是因为长相与他那位初恋情人颇为相似,才成了徐康安穿越后投入感情最多的一个女人。他更将原主看做当初拆散了他们的那位富家子弟,报复起来格外不留情。   世家与初恋情人,这就是看似无懈可击的徐康安的弱点。左温只需掐住他的痛处不放,就能让主角逐步失去理智踏入他布下的陷阱中。   横竖只需三言两语就能达成所愿,可比左温先前所想容易多了。   火上浇油更要趁着好机会,否则等徐康安冷静下来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于是左温微微俯了俯身,仗着原主长得高光明正大地欺负徐康安。   他已将那天命之子逼入墙角,这才轻蔑道:“徐兄见识浅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出身贫寒无人教导,我却不会因此鄙夷你。毕竟等我成了解元之后,你我身份地位就有了天壤之别。谁会与不起眼的蝼蚁计较,简直可笑。”   左温满意地瞧见徐康安越发面色阴沉,只差一步就要骤然爆发。   他随后却极乖觉地抢先一步让开身,风姿超然地向着巷子口走去,任凭徐康安刀子一般的目光直直戳向他的脊背也绝不回头。   徐康安面色阴沉地凝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却嗤笑一声。   大话假话空话。就凭尚飞章写首诗还困难的才学,顺利考取举人都十分困难,又怎敢厚着脸皮说他定是这届惠州府乡试的解元?   除非那纨绔废物又要仗着自己家世出众,搞一些低三下四的卑劣手段。   一想到这,徐康安立时隐隐明悟了。   这与华夏颇为相似的架空世界,却也并不全然是清明太平。就如同尚飞章所言一般,世家子弟自然有许多优待,一切尽在不言中。   若非那纨绔废物这次玩弄的手段太过拙劣,他也不会被自己轻而易举拿住证据。想来定是尚飞章从家中听到了什么风声,这才迫不及待地在自己面前炫耀。   太蠢,着实太蠢了。   亏他还以为尚飞章吃亏后有了什么长进,现在才明白这人的聪明都是小聪明。那废物只在威胁他人之时格外有手段,又哪值得自己将他视为生平大敌?   这样一个废物蠢货,迟早会将自己硬生生作死。他只需稍微用些手段,就能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   徐康安扬了扬眉,先前那一口化不开的闷气顿时烟消云散。   坐在马车上的左温却快意极了,他此次出府可谓收获颇丰。不仅顺利解除了原主的危机,更在李秀雅与徐康安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一举数得划算得很。   沉寂片刻之后,系统3022终于疑惑地发问:“3022不明白,为何宿主不隐忍到最后一并爆发,却要过早打脸让主角心生警惕?” 第5章   左温扬了扬眉,在心中淡淡道:“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不甘心让两个贱人在我面前上蹿下跳,就算收尾时顺利打脸完成任务,也念头不通达。”   “固然原主先前处境糟糕,却也并未到最严重的地步。只需化解眼前这场灾劫,原主自比家境贫寒的徐康安强出不少,更有极大余地谋划许多事情。就如我先前所言一般,谁叫原主投了个好胎,这点徐康安咬碎牙也羡慕不来。”   系统3022立时沉默了。   它从未见过现任宿主这样的人,既能冷静利落地剖析自己所处的环境,又能不借助系统的帮助顺利逆转局面,简直不像第一次进入剧情世界的新手。   也许高等位面修仙世界每个人都有些了不起,它能与这样一位宿主签订契约真是幸运极了。   这还不算完,随后左温又道:“而3022你只想着忍耐与低调,全然忽略了原主的性格如何。他被家人宠溺了十余年,即便前些时日狠狠吃了个闷亏,仓促之下也无法彻底更改本性。若是我今日默不作声忍耐一切,李秀雅与徐康安才会对我警惕万分。”   “适度的改变与些微不成熟,这才符合原主的心性变化与成长阶段。3022你合该给我一些额外的奖励点数,只因我遵照原主的本性行事,并未使其性格超脱控制。”左温给自己的话做了个总结,更懒洋洋道,“若我没猜错,那二人此时定在李府中商议此事。”   李府一处僻静花园,李秀雅正与徐康安小声谈话。   他们二人相会之事整个李家都清楚明了,一向疼爱李秀雅的李父对她选中的未来夫君颇为满意,否则也不会允许他们二人私下会面。   “徐郎,今日之事让我不大安心。”李秀雅微蹙秀眉,她轻声道,“尚飞章好似换了个人,即便是我也不能一眼看穿他内心的想法。”   “不知何时那废物竟能如此沉得住气,他明明已将你我之事打探得清清楚楚,却硬生生忍到最后逼得我不得不认输。”   佳人就在一旁轻声软语,徐康安却面色深沉眸光雪亮。   如果他是李秀雅的未婚夫,如果他有尚飞章一般的好家世,他大可光明正大从正门探望自己的未婚妻。其余人只会艳羡他们二人感情好,绝不会从偏门而入,就连约会还要避开其余人。   尽管此等行为颇有几分刺激与惬意,徐康安此时心中却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家世贫寒攀高枝。   区区几个字让他想起了上辈子与初恋情人的恩怨纠缠,那女子带给他的不仅是甜蜜与美好,更有消之不去的羞辱与自卑。   即便后来徐康安事业有成,将初恋情人丈夫的企业合并收购,更以此为要挟强迫初恋情人与他共度一夜,也无法消弭他心中的不甘与怨恨。   终究是时过境迁,当年那个眼神似鹿一般纯美的女孩再也不见了。他遭遇车祸穿越到异世界后,却意外发现李秀雅竟与他的初恋情人面容极为神似,他由此便暗下决心要堂堂正正娶李秀雅为妻。   好在他们二人一见钟情又有外人帮衬,却与上辈子的经历截然不同。能够将李秀雅从尚飞章手中夺走,可谓是徐康安穿越以来最得意的事情之一。   但不知为何徐康安望着李秀雅的面容,就情不自禁想起了当年被初恋情人父母羞辱的情形,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李秀雅自然也看出徐康安正在出神,她纤纤素手不轻不重在他掌中捏了一下,徐康安立时回过神来。   徐康安望着佳人轻嗔薄怒的模样,早就将所有不快抛之脑后。他只沉声道:“吃一堑长一智,尚飞章尽管才情平平却对人情世故颇为通晓。那废物将以往对付别人的手段拿来对付秀雅,你猝不及防之下才会吃了亏。”   听闻此言后,李秀雅也不由失神片刻。   是啊,先前不管尚飞章在其余人面前有多骄横,当他面对自己时总是情不自禁矮了一截。原来那人也会发怒也会生气,这倒是真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她深知尚飞章对她爱慕已久,绝不可能区区几如就斩断情丝。   李秀雅一看见徐康安英气俊美的面容,更将所有顾虑抛之脑后。   与其找一个瞧不起的人成亲,倒不如将所有赌注都压在徐康安身上。他是她认定的良人,尚飞章哪比得上徐郎分毫?   “仅此卑劣手段,秀雅也不必过虑。尚飞章依旧是之前那个心机浅显之辈,他竟对我说自己必能拿下此次乡试的解元之位,真是狂妄至极。”   李秀雅一听此言,立刻轻笑出声:“那废物还想考中解元之位,绝无半点可能。整个惠州城都知道尚飞章才疏学浅,平时只知道流连于青楼之中。就连那废物参加文会的诗词都是找他人代做的,他又哪比得上徐郎?”   徐康安闻言扬了扬眉。他将李秀雅纤手直接握住,又沉声道:“解元之位必是我的,等我连中三元之后定会上门提亲。”   得此情郎又有何求,李秀雅依偎在徐康安胸膛,只觉人生圆满快活极了。她又缓缓道:“虽然尚飞章不成器,但他的大哥却有些了不起。不过三十二岁就成了六品文官,这次恰巧被派到惠州府协助沈大人举办乡试。”   “好在所有考卷都会被封卷糊名,即便尚飞章的大哥想偏袒他也不可能。更何况尚飞章的哥哥是本届乡试主考官之一,为了避嫌更应将他弟弟的名次压低一些,我相信徐郎定能中得解元之位。”   凭借华夏五千年文化积淀,自己在这异世界还不能中得解元之位,那可是天大的怪事。徐康安反倒有些盼望尚飞章这次将事情玩脱,到时整个尚家也就彻底完了。   乡试那天却是个阴天,层层乌云遮蔽了太阳,让许多参加乡试的秀才也心底一沉。   但左温的心情着实好极了。惠州城就是惠州府的首府,因而左温并不需要劳累奔波,只等时间一到就能直接参加考试。   他钻出马车时,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等待考试的秀才。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是互相寒暄或是攀附交情。   但等左温一出现后,所有人的目光刹那间聚焦在他身上。其中含义颇为复杂,或是鄙夷或是不屑。就连之前与原主玩得极好的一些纨绔子弟,也并未上前打招呼,可见先前尚飞章所干之事着实影响深远。   “这就是那个在文会上,抄袭他人诗词还拒不承认的无能之辈?”立时有人窃窃私语,他说话的声音虽不大,却能传进每个人的耳朵中。   他的同伴嗤笑道:“可不就是这位尚公子么,他想要博得李家小姐的欢心,奈何才学却比不上徐兄,因而就使出了一些歪手段。徐兄何等大才,尚飞章纵然作弊也毫无胜算。”   “更可恶的是,此人输了还拒不认账。他还言辞恶毒地辱骂徐兄,不外乎是徐兄出身低还觊觎他未婚妻一类的废话,如此人品如此文品根本配不上秀才二字。直至被拿住他抄袭的证据呈给学正,那人才消停下来。方兄没瞧见那时的情景,着实快意极了。”   原本有不知晓尚飞章所作所为的外地秀才,听了这人如此介绍后立时恍然大悟。他们颇为轻蔑地望着左温,又将“文贼”、“斯文扫地不配为人”一类恶毒话语直接扣到他头上。   一时之间,考场门前热闹极了,恍如有上千只蜜蜂嗡嗡乱飞。若非顾忌左温身边还跟着四名随从,他们恨不能每人唾那无耻之徒一口。   有人热血上头更有人颇为细心,先前发问之人又扬声问:“学正主办的文会上出了这般大的事情,按理说那无耻之徒的功名合该被直接革除,为何今日他还能参加乡试?”   他同伴答得极快:“自然因为他有个好爹,整个惠州城中谁不知道尚家?也不知这人用了什么方法逃脱惩罚,想来定是一些肮脏至极的手段。出身好就是比旁人机会多些,这点你我不赞同也不行。”   参加乡试的秀才,大多数都是身世普通之辈。他的话立时激得许多人暗自点头,望着左温的眼神越发不善起来。恨不能将目光化为利刃,将那无耻之极的世家子弟直接戳个对穿。   若说先前他们只是鄙薄尚飞章的人品,此时这些秀才却真心实意感到了威胁。这世家子弟能够顺利逃脱惩罚,又焉知其会不会在乡试上也玩什么阴损手段。他们既无仰仗更无后台,由此才格外恐慌。   眼见自家少爷被人如此鄙薄,左温身边的几位随从立时不高兴了。他们狠狠瞪了那些秀才几眼,方才还义愤填庸的人就沉默不语,着实懦弱极了。   若是普通人被人如此鄙薄与孤立,定然不会好受。左温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但他心中却并未有一丝惶恐之意。   毕竟原主抄袭诗词之事并不光彩,左温既然接手了原主的一切就合该替他逆转天命。错事已经犯下,辩驳亦徒劳无用。眼神又不能伤人,他又何惧之有?   可还未等左温走到大门前,他就听到有人故作无知地问道:“李家小姐不是尚飞章的未婚妻么,怎么她竟亲自送徐兄前来考试?”   左温回过头去,立时见到李秀雅与徐康安相隔数米一同而来。那二人坦坦荡荡并不避讳许多,尽管相隔遥远亦有化不开的情愫与暧昧。 第6章   在场诸多秀才谁都知道李秀雅是尚飞章的未婚妻,原主更是为了她才与徐康安直接对上。   但李家小姐并不来送她的未婚夫,却偏偏与徐康安走在一起,此等行为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   这架空世界对男女之防并不过分看重,未婚男女若经父母允许也可外出游玩。但若是订了婚成了亲,就不能三心二意放肆行事。   先前李秀雅并不敢与徐康安外出约会,全因她与尚飞章并未解除婚约。现今他们二人已经毫无顾忌,自然不会再低调。   原本那次文会结束之后,惠州城中就隐隐有传言说李家小姐要与尚飞章解除婚约,现今一看事情当真不出意外。   立时便有人瞥了左温几眼,不言而喻的幸灾乐祸。   上次尚飞章可谓是出了大丑。他不光被发现抄袭他人诗词,自己的未婚妻还被徐康安夺走。   若他们是那极好脸面的纨绔子弟,只恨不得地上有一道裂缝能让自己钻进去。   那群秀才似是嫌这等羞辱还不够,更有人添油加醋道:“李家小姐早与那无耻之人解除婚约,她与徐兄坦坦荡荡并不需避讳什么。”   此言一出立时有人附和,他们纷纷点头称赞道:“李家小姐才貌双全,自然与徐兄般配得很。”   “是啊是啊,尽管徐兄家境贫寒,但他的才学着实出众。‘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等雄浑壮美的词句,也唯有徐兄方能写得出来。”   “我先前还对徐兄并不服气,可在文会上听他七步成词,着实被他的才华深深折服……”   尽管左温依旧板着一张脸,但他却险些在心底暗笑出声。   穿越者抄袭《沁园春·雪》,也算是主角的一贯套路。七步成词折服众人,也着实装得一手好逼。   现今徐康安爬得越高,后来就摔得越惨。左温到时还想看看这些秀才惊愕的表情,定会有趣极了。   李秀雅看也不看其余人,她只同徐康安告别之后就坐上马车离去,甚至懒得瞧尚飞章一眼。   许多人期盼中三人对峙的场面并未出现,不由暗暗有些失望。   恰在此时考场的大门也开了,诸多秀才立时排成一行等待官兵检验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就连吃食与衣物也不放过。若有违禁之物,携带者立刻会被取消资格。科举考试一向极为严格,倒也没有心怀侥幸之人妄图投机取巧。   乡试一考就是整整三天,不光考校秀才的才学,更是对其体力与意志的一场考验。   考生吃住都在考场之中,每日答题自然压力颇大。往往有体弱多病之人受不得此等压力,每每在考试期间崩溃生病,不光此次机会作废更落了一身病。   这条通天之路并不好走,中举者前途光明落榜者只能暗自神伤。一时之间再没人关注尚飞章与徐康安,所有人全都神情肃穆缓缓入场。   左温却一点也不惊慌,他直接来到自己的隔间前,将自己的书箱放下。   还未等他坐稳,就听隔壁有人喊道:“我不屑与这等文贼为邻,还请考官宽恕则个!”   所谓“文贼”究竟指谁,左温不用想都知道。那人还义愤填庸地站起身,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的清高之举。   考场之中不得大声喧哗,此举可算违规。考官刚要喝止,他随后却瞧见出言之人是谁。于是两个考官只默契摇了摇头,并未有其他动作。   这一下可着实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先前他们碍于形势并不敢出言抗议。此时有人骤然出头,于是左温周围隔间的考生们也纷纷站起身,齐齐道:“还请考官为我等更换隔间,我等亦不愿与尚文贼为伍!”   没想到他还有了外号,当真是颇为意外。左温索性也出了隔间,凤眼微眯将先前闹事之人瞧了个一清二楚。   哦,原来是惠州城三大世家之一的刘家少爷刘华茂,难怪如此明目张胆地鄙薄自己。想来考场门前那场风波也定有他背后操纵,就想让自己忽感压力发挥失常。到时原主就坐稳这文贼之名,一辈子也洗刷不了。   若只是一个人借故滋事,考官们大可直接将其压下。但监督这次乡试的考官,亦对尚飞章先前犯下的事情隐隐有所耳闻。   尽管这几个月尚飞章深居简出极少惹事,但他先前犯下的过错着实太大,他们更不屑替这声名极坏又无前途的纨绔子弟出头。   于是他们索性满足了那些考生的要求,将所有考生都从左温的隔间撤走,只余下他孤零零一个人,简直有几分可怜模样。   那些考生离开前,全都冷哼一声。若非考场之中不得大声喧哗,他们定要齐齐骂一句“文贼”随后再离去。   所有人都当左温心中羞愧并不想辩驳,因而才坐在原地沉默不语,他们却不知左温实在懒得说话。   横竖都是一群心思狭隘又不长脑子的读书人,被人利用了还喜滋滋地以为自己伸张正义无所不能,着实有点可怜。   等到开考之时,那些秀才定会个个绞尽脑汁答题。末了还要担心自己能不能中举,足足要忐忑不安好几日。   但自己这场考试却已十拿九稳,并不需担心分毫。人与人的差别就在于此,就等出榜之后看谁能笑到最后。   比起前一个极有可能失败的任务,左温倒觉得现在这个任务简单得不值一提。   徐康安的金手指至多携带了华夏五千年的各类典籍,虽能这架空世界自与华夏有颇多重合之处,却也不尽相同。   而主角徐康安穿越过来不过短短数月,纵然读书再刻苦也绝不可能将所有答案一并涵盖。他所能仰仗的,不过是能够直接拿来抄袭的诗词歌赋罢了。他的策论与经义至多只算不错,并未到无懈可击的地步。   偏巧这次乡试的主考官沈瑜极为看重诗词文采。他被徐康安抄袭的诗词深深打动,观起试卷其余部分并无太大瑕疵,因此才点了徐康安当解元。   若是真心实意相较起来,考场之中很有几个士子才学远超徐康安。只可惜他们纷纷败在了徐康安抄袭的那一首诗上,倒是输得有些冤枉。   而左温有系统3022辅助,只需花费一百点数就能得到一份完美答案,自能稳稳盖过主角徐康安。中得解元亦不是一句空话,但他却不想这么做。   正当左温将系统3022给出的答案写到试卷上时,又听那颇有好奇心的系统发问道:“为何宿主要特意多花费点数,将本次乡试的试题托梦传递给好几位考生,3022并不能理解此点。宿主大可直截了当用3022给出的答案考取解元之位,更能狠狠打脸主角徐康安。”   左温却并不答话。他已在草稿纸上答完了一面试卷,等到誊写到试卷时,还特意抄错了两处答案。他更故意将那份文辞优美见解深刻的策论,改变得稍稍平庸一些。   “宿主为何要这么做?3022立时急了,它急切发问道,“若是宿主不能顺利胜过徐康安,就没有点数奖励。宿主的付出与回报,根本不成正比。”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所以3022你始终是系统而非实际存在的人。短短几个月,并不能让原主脱胎换骨考取解元。”左温暗自解释道,“尚飞章突然变得如此出众,因为原主有过抄袭的前科,其余人就会疑心是否尚飞章大哥担任主考官,暗中向弟弟透露试题。到时刘家学正知府一起发难,即便我有你辅助也难逆转天命。只为了一个解元之位,并不值得我冒这么大风险。”   “我从未小看这架空世界原住民的智商,先前所说考取解元不过是刺激徐康安顺便布局罢了。横竖我只需胜过徐康安就可以,考不考解元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系统3022沉默了一瞬,又问道:“所以宿主才将试题通过梦境透露给其余优秀考生,纵然他们半信半疑也会认真复习梦境中出现的试题。那些考生也算才学出众并不比主角徐康安逊色丝毫,他们提前复习水平便会超过徐康安许多,由此他那首抄袭而来的诗也就并不十分出众。”   “对,就是如此。”左温扬了扬眉,“在那么多优秀答卷的衬托下,徐康安原本还算不错的策论与经义只能算作普通。尽管他抄袭的诗词十分优秀,但其余考生的综合实力比他强出许多,我不相信这次主考官还能钦点徐康安为解元。”   通过系统3022的帮助,左温能够直观精准地估算出自己的答案究竟能在这几百人中排到什么名词。既不用太出头又能顺利完成任务,可谓再好不过。   横竖他只要赢过主角徐康安就够了,其余行为都只为了最后的布局做铺垫。如果左温没猜错的话,自己布局完成后所获得点数,定然比处处打脸主角徐康安要多出不少。   此时三日乡试已然过去了一日半,大多数考生已然开始紧张地查阅试卷,试图将自己的答案变得更完美些。   两位不断在考场中巡视的考官,忽然瞧见有位考生地将所有用具收进自己书箱之中,随后潇洒利落地直接离去。   他们无比愕然地发现,那名考生的试卷已被密密麻麻的字迹填满。不过区区一日半就有人答完了所有试卷,着实令人惊讶不已。   立时有人心绪不稳,眼巴巴望着徐康安离去的背影,目光又羡又嫉。   左温的面容却并未有丝毫变化,他只是愉悦地扬了扬眉。   主角徐康安这个逼格刷得着实清新脱俗,他倒想看看放榜之后徐康安能否笑得出来。 第7章   夜中,灯火通明。   几十位判卷考官都聚精会神批阅着面前的考卷,时不时有人惋惜摇头抑或连连点头。   为了公平起见,所有考生的姓名籍贯等等信息都已被糊名,甚至连他们的试卷也被小吏重新抄写一遍。这些判卷考官先需要大致判断出考生水准如何,将试卷分拣为合格或罢黜。而后再细心分辨,从中择出前五十卷递送到主考官面前。   此次乡试竞争异常激烈,五百名秀才中只有二十人能够获得举人之位。因而每位判卷考官都小心谨慎并不敢大意分毫,他们唯有批完所有试卷后才敢略微松一口气。   立时就有小吏捧着试卷小心翼翼递到两位主考官面前,正主考官沈瑜笑道:“我听闻这次乡试惠州府出了一个很是了不起的士子,先前就以一首《沁园春·雪》扬名整个惠州城。‘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此等词句此等意境,未满二十就能有如此才情,很是了不起啊。”   副主考官尚飞衍虽然也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但他面上却并未有一丝欣喜之意。他自然知道沈瑜说的才子就是徐康安,恰巧就在那次文会上,小子踩着他的弟弟尚飞章大大风光了一把。   现今任谁夸赞徐康安时,都会顺带鄙薄一下尚飞章抄袭他人诗词文品拙劣,最后还拒不认输。而李秀雅同尚飞章解除婚约后,整个尚家更成了惠州城的笑柄,亦让尚飞衍羞愤不已。   他也不知沈瑜究竟是在真心实意地夸赞徐康安的才情,或者意有所指顺带贬低自己的弟弟。因而尚飞衍只能连连点头,并不夸赞半句。   偏巧沈瑜竟好似看不出尚飞衍面色不快一般,更和颜悦色道:“徐康安不仅才情过人,更难得他胸中自有韬略。据巡场考官所说,寻常考生三天才能答完的试卷,他只用一天半就写完了,且字迹清楚思路清晰,并非敷衍了事。”   这下尚飞衍的表情更不好了,他越发肯定沈瑜只是装作不懂人情世故暗中奚落自己罢了。既然沈瑜能将尚飞章提前答完试卷之事知道得清楚明了,那他肯定更早知自己的弟弟被人孤立甚至骂作“文贼”一事。   果然,下一瞬沈瑜就笑吟吟道:“我听闻你的弟弟也参加了这场乡试,不知他此次又几分把握考上举人?”   真是头狡猾的老狐狸!尚飞衍强行压抑住了心中怒火,只是苦笑道:“家弟性情顽劣才疏学浅,对于本次乡试并无多大把握。”   “噢,这可奇怪了。”沈瑜摇了摇头,他含笑反问道,“我听惠州城中传言,说你弟弟已对解元之位十拿九稳,你也不必过谦。”   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小混账,他回去定要好好教育一下尚飞章!明明斗不过徐康安,却偏要在那人面前逞强,着实愚蠢。   尚飞衍简直有些咬牙切齿。他早知学正与沈瑜都是同一伙人,对徐康安的才情十分欣赏,明里暗里都瞧不惯自家弟弟竟能顺利参加乡试,由此说起话来才分外刻薄。   若非自出题之日起,他就和沈瑜一同被封锁在考院之中,想来那不要脸的老狐狸定会指责自己泄题。   处处落于下风还无法反抗的滋味着实太难受了,尚飞衍索性不答话,专心致志批改起试卷来。   能够胜过这一局,沈瑜自然也心满意足。他刚翻开第一卷,就为之眼前一亮。   最基本的帖经自不必说,能够被选为合格的试卷自然题题精准并未有半点疏漏之处。更难得的是其后的策论与经义,条理清晰论述清楚,不仅对问题有独到见解,文采亦十分出众。   而压轴的诗歌更是极为出色,只凭这考卷综合水平,给予此人解元之位都不会有非议。这定然是徐康安的试卷,不枉费老友一片苦心向自己举荐他。能收得这么一位得意门生,真是运气好极了。   沈瑜越看越欢喜,随后他将这考卷无比珍视地单独放在一边,准备批阅完所有试卷之后再做决定。   随后的惊喜却一重多过一重,沈瑜骤然发现这惠州府中除却徐康安外,也有几位学子才学甚佳并不逊色分毫。徐康安的试卷已是难得佳卷,与他水平相当之人更有七八人。   莫非这风景秀丽的惠州府,当真是出人才的地方?沈瑜心中不禁略微疑惑起来,他抬头后骤然发现尚飞衍眼中亦有一样的惊讶之色。   尚飞衍一分分收敛起他眸中的惊讶之色,恭恭敬敬问:“下官已经批完了这全部二十五卷,不知沈大人进展如何?”   心机深沉的小狐狸!沈瑜在心中暗骂一句,只冷哼一声将自己批阅完的试卷递给尚飞衍。   解元之位却需他们二人经过仔细商讨后才能定下,因为所有试卷都被小吏重新誊写过,谁也无法辨认出哪一卷是徐康安哪一卷又是尚飞章。   本来沈瑜想将自己第一次批阅那卷推举为解元,随后却遗憾地发现那士子有些粗心大意,竟将两处答案的位置填错,着实有些可惜。   他们二人争论了好一会,终于将本次乡试前二十名试卷选出,立时就有小吏除去了试卷上的糊名。   趁着小吏排名的时间,沈瑜又微笑道:“令弟这次乡试失败也未尝不是什么坏事,他太过心浮气躁,十年之后定能得偿所愿”   对此尚飞衍只淡然点头:“沈大人教训的是。”   自讨无趣的沈瑜冷哼一声,从小吏手中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张一扫而过,目光顿时凝住了。   他又重新认认真真看了一遍那张纸,难以置信般将自己批阅的第一卷翻找出来,尚飞章三个字赫然在目。   随后沈瑜无力地靠在椅子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先前还在对徐康安提前交卷一事赞赏不已,觉得那年轻人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良才。现今一看,徐康安这举动实在不知好歹又太过轻浮。   诗词歌赋再好又有什么用,科举取士并不仅仅看重这一点。糊涂,着实太过糊涂。   而沈瑜先前所说的话却好似在他自己脸上狠狠扇了几巴掌,着实令他难堪无比。   他情不自禁望向尚飞衍,不出意外在对方眸中瞧见了一丝隐约笑意,不言而喻的快意与舒心。   输大了,着实输大了。那轻浮无比的徐康安,着实可恨!沈瑜简直有些咬牙切齿。   快哉楼不是整个惠州府最好的酒楼,但它却是诸多士子平时的相聚之地,更临近赫赫有名的白砚江,视野开阔风景也十分好。   此地老板颇有几分头脑。他不光免除参加乡试的秀才们一半费用,更会奉上重金请当届解元写上一首诗词,由此快哉楼的生意就更好了些。   一到乡试之时这里更是热闹非常,参加乡试的诸多士子一边欣赏白砚江的风景,一边忐忑不安地等待成绩。他们每个人还要装出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生怕自己表现不佳有失风度。   徐康安自然也在快哉楼,他与楼下一条小舟中的秀丽女子目光相接,一触即分缱绻无比。   他们二人隔着拥挤人群与繁华集市遥遥相望,当真应了那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纵然那条小舟极快地离开了岸边,诸多士子依然能隐约瞧见那女子淡绿衣带迎风飘扬的模样,似一只玉手不轻不重在他们心头按了一下。   立时有乖觉之辈认出那小舟中的女子,就是李家小姐李秀雅。当下便有人夸赞徐康安好艳福,对此徐康安只点头默认并不否认分毫。   整个惠州城都知道徐康安与李秀雅情投意合,自有情愫滋生而出。他们更明白待得徐康安考中解元后,李家就会直接将李秀雅嫁给他。   一个出身贫寒的普通秀才,不光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得解元之位,还娶得此等家世优渥的佳人为妻,徐康安简直是所有秀才艳羡嫉妒的对象。   谁都明白徐康安前途无量,不光自身才学出众更有妻族相助,不趁着此时与徐康安交好又要等到何时?   徐康安此时就格外忙碌些,不少人都同他攀交情。他也十分知趣地逐一应下并不给任何人冷眼看,当真是亲切极了。   这般和睦的场景,却在一位银灰衣衫的公子踏入快哉楼后,戛然而止。原本的热闹气氛刹那间冰结,所有士子都隐晦地瞥了瞥进门之人,显然他并不受欢迎。   “这文贼还敢来此地,我如果是他恨不能找根绳子自己上吊!”有人言语刻薄地讽刺那人。   还有人分析出那年轻公子目的何在:“想来终究是不甘心吧,为此才特意到快哉楼内等候。若是那文贼能够中得举人,本届参加考试的所有士子岂不都成了草包?”   此言一出,立时有人哄堂大笑。声浪一叠高过一叠,所有人望着那公子的目光中都满是嘲弄之意。 第8章   一位言辞犀利的士子,似是嘲弄又似惊惧道:“哎哎,大家可别笑了。尚公子一生气,事情可就麻烦了。没瞧见他身边带着四名侍从么,那文贼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这可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立刻激起众怒,当即有人愤愤道:“斯文扫地,根本不配当读书人!”   “他都是文贼了,还在乎这名声么?”先前的士子又冷笑了,他更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难道尚公子当真想动手不成,若是我今日出了什么事,学正与知府都不会放过你。到了那时,尚公子并没有第二位未婚妻,也不能借助解除婚约一事逃脱惩罚。”   这席话着实刻薄又俏皮,原本还犹豫要不要得罪尚飞章的秀才们立时哄堂大笑。   就算那文贼再愤恨又能如何,他还能全部记住在场所有人的面容,逐一报复回去不成?   身为正主的徐康安,对此只是微微浅笑一下,极矜持又极优雅。他自然犯不着干这等无聊之事,只凭借他的才气与人品,自然有讨好他的其余人替自己鸣不平。   家世再好又能如何,今日尚飞章即便咬碎牙亦无可奈何。   徐康安原本已经做好尚飞章报复的准备,他已然买通了几个闲汉,只等一个暗号就将官兵引到快哉楼。   到了那时尚飞章犯下的事情就要严重许多,尚家也绝对压不下来。到了那时刘家与李家定会联合官府痛打落水狗,这不知好歹的纨绔子弟连性命能不能保全还是两说。   可徐康安却偏偏要尚飞章活着,他要让那人体会自己的亲眷逐一死去怎样一种绝望的感觉。他还要让此人活得贫困又潦倒,为此方能一解他心头之恨。   真到那时他却会与尚飞章故意偶遇一次,甚至会心慈手软赏那落魄纨绔几百两银子。想来那人定会羞愤欲死,由此才算狠狠打脸。   得罪了自己的人,一向没有什么好下场。不管前世抑或今生,都是如此。   因而徐康安的目光更平淡了,他注视着尚飞章目光森寒地踏进这快哉楼中,步伐急促似有雷霆之怒。   对了,就该是如此。这脾气极差又毫无城府的纨绔少爷,合该惹上此等重大麻烦。只要他胆敢对自己动手,整个尚家就此完了。   徐康安简直期待着尚飞章狠狠打他一拳,些微皮肉之苦就能换得那可恶之人家族倾覆,简直再划算不过。   尽管那纨绔子弟身边的随从们都跃跃欲试,但尚飞章却用眼神喝止了他们,不言而喻的威严。   尚飞章更只用他那双凤眸淡淡扫了那些士子一眼,清秀俊美的面容上毫无怒气亦无波澜。如此的优雅自若,好似这般羞辱只是耳旁轻风,半点入不得他的心。   恍如有一柄锋利而冰冷的刀锋切开了这哄笑的热闹,隐隐而来的森然之气亦让不少士子脑子跟着清醒许多。   即便他们深知尚飞章先前的行为着实不堪,但这些士子此时却情不自禁生出了一丝敬佩之意。   换做任何一个人遭遇这等羞辱,都会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偏巧被娇宠惯的尚飞章忍住了。他先前的表现可谓让不少士子大感意外,也让他们真正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世家风范。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所谓豁达,不外如此。   不知为何,尚飞章越是淡定自若,这些士子越觉得自己先前举动着实无聊,仿佛狠狠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全无着力之处。   尚飞章却并未与他们强行凑在一块自讨无趣,他只坐在西北角一张桌旁,淡淡凝望着那条奔流不息的白砚江。   快哉楼中刹那间有些难堪的静默,所幸那静默终究是只是一瞬。随着报喜的锣鼓骤然响起,亦有官兵缓步踏入这间酒楼,气氛又开始重新热络起来。   或急切或激动的目光纷纷汇集到那些官兵身上,偏偏许多士子为了表现自己淡定自若,掩饰般依旧谈笑风生并不为之所动。每个人都免不得越说越大声,就连一贯沉稳至极的徐康安,也不由微微抬起了眼睛。   “恭喜徐公子贺喜徐公子,顺利中得举人之位!”   立时有一个官兵拱着手满眼含笑快步走到了徐康安所在的角落,他身后就是捧着恭恭敬敬捧着笔墨纸砚的快哉楼老板,不少又羡又妒的目光立时汇集到徐康安身上。   徐康安已然缓缓站起身来,他已然想好自己该说些什么话应对报喜的官兵,就连摘抄哪一首诗提在快哉楼墙壁上,都一并有了决定。   可那捧着红帖的官兵,却与徐康安擦肩而过。于是他原本已经伸出的手,立刻僵在了空中。   先前凝聚在他身上那些又羡又妒的目光,立时变为十二万分的诧异。   报喜官兵与快哉楼老板径自绕过徐康安,却在离他不远处停住了。那官兵快言快语道:“恭喜江阴徐睿广公子,得中解元之位!”   立时有一名青衣士子自桌边站起,他颇为从容地给出了一锭足足有十两的银子。沉吟片刻后,又接过了快哉楼老板奉上的笔墨纸砚。   “想不到此次乡试解元竟然不是徐康安,他明明已经站起来了,着实太心急了。”   “是徐睿广也没什么奇怪的,他博学多才家教极好,若论才学并不逊色于徐康安。”   “不过徐康安真是焦躁了,想来寒门子弟涵养气度终究差了一些,因而才会如此丢人……”   还未等徐睿广彻底写完那首诗,拦不住的窃窃私语就在整个快哉楼中蔓延开来,恍如有一千只蜜蜂乱哄哄飞舞。   先前对徐康安羡慕嫉妒的诸多士子,谈论他的语气也免不得带上几分不屑与惋惜。   不少人都对徐康安提前一日半交卷的举动,颇为印象深刻。若是他此次成功中得解元,那徐康安此举定会被当做美谈流传好几年。   可徐康安并未中得解元,却使自己的举动隐隐变为笑柄。   报喜官兵得了这等丰厚打赏立刻眉开眼笑,却有第二名官兵直接扯着嗓子道:“恭喜惠州尚公子,获得此次乡试第四名!”   先前哄闹纷扰的气氛,刹那间为止一寂。   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刹那间许多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纨绔子弟不光没有落榜,还竟然是本次乡试的第四名。   究竟是尚飞章耍了什么阴损手段,抑或他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狠狠扇了他们一耳光?   还未等许多人回过神来,又有官兵接连报喜道:“恭喜淮阳阎武阎公子,榜上有名乡试第七!”   “恭贺开化石公子宏旷,此次乡试第十二!”   整个快哉楼立时忙作一团,恭喜声与谦让声混在一起。   没人注意到,徐康安依旧固执地立在原地。他面色难看极了,似是绝不能接受自己败给尚飞章的事实。   一个需要他人代做诗词的废物,一个全无心机只知寻衅滋事的纨绔子弟,居然也能胜过自己!   若说其中并无蹊跷之处,徐康安是绝对不信的。尚飞章定是先前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会在他面前那般炫耀,甚至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定能考取解元。   他目光却与尚飞章交汇了一瞬,那纨绔子弟只微微扬了扬眉,态度淡定又从容。   文贼,小偷,可耻之徒。刹那间徐康安脑海中浮现出许多恶毒词语,他恨不能直接将其甩到尚飞章脸上。   却有一声呼唤拉回了他的理智:“恭喜泉襄徐公子徐康安,本次乡试第十八!”   这一声呼唤,又让所有人将目光重新聚集在徐康安身上。谁人都知道此次乡试只取前二十,徐康安险而又险地擦边而过,着实幸运极了。   如果徐康安当日并未提前一日半交卷,而是仔细地检查答案,是否他今日就不会只考了第十八名?也许解元之位亦是徐康安的,他更不必落得今日这般难堪下场。   许多人心中情不自禁升起了这个念头,随后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就算徐康安再惊才艳绝,他也终究是人,并未出色到令所有人不得不仰望的地步。   而后他们又记起一刻前自己与徐康安攀交情之事,隐隐憎恶起自己傲骨不在,更暗恨起徐康安来。   徐康安恰巧也是快哉楼中被报喜的最后一人,落榜之人面色苍白目光呆滞,中举之人却喜气洋洋快意极了。   其中唯有一人态度端然淡定自若,尚飞章打点完报喜人后就直接利落地站起身向着门口而去,并不留恋分毫。   尽管尚飞章的举动并不出奇,在场诸多士子中也极少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但徐康安却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眼神简直称得上憎恨痛恨。   “徐兄,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如何?”那纨绔子弟轻笑道,“原本以你的才情,不必考得这般差。” 第9章   此等浅薄心机此等幼稚言语,又哪配踩着自己大出风头?其中定有蹊跷之处!   徐康安虽然低着头并不答话,但他的眼睛却已然开始逐渐变红。他唯有死死咬着嘴唇尚能维持一线清明,暗中警告自己不要与尚飞章作对。   尚飞章不光家世胜过自己百倍,更在此次乡试考中第四名,已比自己这险险擦边而过的第十八名强出不少。   众人皆是趋炎附势之徒,他先前急切举动已然成了不少人的笑柄,若是真与尚飞章动起手来,根本没一个人会替他说话。   唯有忍耐再忍耐,再过几日就好办多了。到时他会将整个尚家连根拔起,只为了今日的屈辱。   左温颇为快意地欣赏徐康安面色赤红忍耐不已的模样。   说话要揭短打人要打脸,能够碾压之时左温绝不喜欢忍耐。他今天特意到这快哉楼中,正是为了狠狠扇徐康安一耳光。   在原本剧情中,徐康安不光是本次乡试的解元,更用一首抄袭而来的诗词再次惊艳了所有人。凭借那诗词,徐康安就被本次乡试的主考官沈瑜正式收为门生,从此平步青云官途坦荡。随后他又联合李秀雅,将原主一家打入尘埃之中,再没有翻身之日。   现今徐康安的解元之位没有了,他倒要看看这文抄公还能如何逆天。左温扬了扬眉,笑容着实亲切又优雅。   在左温接到喜报那一刻,系统3022就宣布他顺利完成第二环任务,又获得了一千任务点。只是和重塑肉身的一百万任务点比起来,他积攒的这些点数简直不值一提。   而后系统3022颁布的第三环任务要求,却并非左温料想的考中状元光宗耀祖,而是要左温成为一代文道宗师扬名千秋。这任务奖励却颇为大方,完成之后竟有整整三千点奖励。   由此左温也看出,文道宗师扬名千秋八个字,就是原主心结所在。   “宿主若是觉得最后一环任务有困难,可以从商城兑换一些辅助物品。3022推荐宿主兑换这款‘王霸之气’光环,初级只需七百五十任务点,可逐步升级到顶级,更能一并携带到下个世界。”系统3022趁着左温思考之时会,竭力推销起来,“拥有此光环后,宿主周身会有一种不怒自威令人折服的气势,心志不坚之人会被直接宿主打动纳头便拜……”   “不用,我的布局已经完成。”左温在心中断然拒绝,“三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又何须特意兑换一个十分鸡肋的弱智光环?”   哪里鸡肋了,明明以往那些宿主都对它的服务很是满意。不管是“王霸光环”或者“万人迷血统”,都是其余人渴求不来的东西。   系统3022只是默默腹诽了一句,随后就不再出声,它也好奇左温究竟要用什么办法完成任务。   而后3022却看见,宿主凭借身高优势直截了当将徐康安推在墙边。不知情的人瞧见这一幕,定会以为这两人有什么暧昧。   莫不是宿主要借用原主角的运道,先将徐康安彻底击败而后再施加柔情,硬生生把这天之骄子直接掰弯?人类不是有个名词,叫“虐恋情深相爱相杀”么,看来宿主当真准备通过这途径完成任务。   啊,人类当真是狡诈极了,怎么自己就从来想不到这等办法?3022又是叹息又是遗憾,深刻觉得它作为一个系统尚有不完美之处。   徐康安不知这纨绔又要搞什么事情,他瞧见会错意的几位随从被左温一个眼神直接逼退,立时心中就有了几分忐忑。   他目光警惕地微微仰起头,却瞧见那年轻公子弧线优美的下巴仿佛白玉雕成般。窗边映入的微黄日光,越发让那一线弧度曲线分明,简直有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意味。   看惯了诸多美人的徐康安,竟觉得自己的心脏莫名停跳了一拍。他着了魔般视线上移,却骤然瞧见那双璀璨凤眼中唯有嘲弄之色,心中立刻一凉。   他险些忘了正是眼前之人使了卑鄙手段,让自己落得如此尴尬境地。徐康安立刻恼怒了,他很是为自己先前片刻失神后悔不已。   左温伸出一根修长洁白的手指,似笑非笑点了点徐康安的胸口,轻声细语道:“若凭徐兄先前的才情,中得解元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可惜徐兄着实不走运。”   尽管隔着厚厚衣物,徐康安也仿佛能感觉到那根手指热度惊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他略微迷茫了一瞬,先前被压抑的怒气即将爆发。   这直接戳着对方胸口的举动着实不礼貌,简直称得上挑衅。那纨绔子弟横竖只有一张脸好,自己不好男色为何会因此感到迷惑,着实太不应该!   一想到这,徐康安恨不能直接给尚飞章一拳,将那人虚伪面孔揍得鼻血横流。随后他却恍然大悟,是了,一切都是尚飞章故意挑衅,自己更要忍耐才是!   那人似是不满意徐康安这般冷静举动,那双凤眼亦微微眯起:“徐兄着实输得冤枉,可谁叫我大哥是这次乡试的副主考官呢?”   还不等徐康安答话,左温又自顾自说:“我是本届乡试第四,徐兄却并未考取解元之位。尽管我与李秀雅已经解除婚约,但李家不会降低要求将她嫁给你。终究是我赢了,活该你被我踩在脚下一辈子。”   那纨绔只冷笑一声,就带着四名随从潇洒离去。   尽管早有旁人注意到徐康安与尚飞章的冲突,可那些先前还骨头颇硬的读书人全都成了缩头鹌鹑,并不敢出言干涉半句。   好一个尚飞章,好一个尚家!徐康安将拳头攥得死死的,他目光阴沉地追随着左温的背影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左温不紧不慢走在大街上,时不时对向他报喜之人点头微笑。   “3022不明白,宿主为何要浪费点数,在徐康安身上施展一次迷魂术?若是宿主想要彻底折服徐康安,万人迷血统更为划算。”好奇心满满的3022又发问了。   “因为这是我能想到最快激发徐康安怒气的方法。”左温懒洋洋解释,“对徐康安这种自负又记仇的人来说,被美色所惑是他平日里最鄙夷的事情,更何况那人又是他的仇敌。为此他一定将所有过错都算在我头上,更会打起千百分精神对付我。”   “我又是明示又是暗示,他再不抓住机会还不如直接抹了脖子。”左温刻薄评价道。   宿主的心计真是它未曾预料的深沉,系统3022立刻沉默了。   恰在此时,有人与左温擦肩而过,撞得他身形歪斜了一瞬。   这事情可着实新奇极了,因为这快哉楼门前的这条街道极为宽阔,那人必是故意无疑。   左温身边的随从眼见自己主子被一个路人撞了,立刻大声喝道:“撞了我家还公子不道歉,你莫不是眼瞎?”   随从也是吃准了那年轻人衣着普通不似富贵之辈,才敢毫不客气地大声喝令。   那年轻人听闻这等极其不客气的言语后,两道剑眉只轻拢一瞬就舒展开来,只沉声问:“你们想如何?”   他着实英俊极了,即便身着普通布衣亦不能掩盖他盛世风华,竟好似能发出光来。   这穷酸之辈还敢反驳,莫非是不想活了?   随从刚想开口就被左温拦下,他平静道:“你撞了我,我想让你道歉,仅此而已。”   俊美至极的男人盯着左温瞧了好一会,才淡淡道:“我不是有意的,还望谅解。”   话虽如此,他面上却无半点歉疚之色。更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君王向臣下施恩,而非表达歉意。   事已至此,任谁都能瞧得出这男人的身份不一般。方才还嚣张至极的四名随从立时不再开口,只等着自家公子应对此事。   “没关系。”左温扬了扬眉,扔下三个字就直接离去。   不远处那人却凝望着左温的背影,目光深沉面无表情。他向着与左温相反的方向行进几步,走进了一条僻静小巷中。   那人只拍了拍手,就有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尽管黑衣人已将先前之事瞧得一清二楚,他却并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恭恭敬敬地问:“不知主上有何吩咐?”   “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查清楚那个人究竟是谁,将他的生平经历一并报上来。”那年轻人的气度忽然为之一变。尽管他此时身着布衣,却好似天下最高贵的公子一般,号令天下无有不从。   以往可从未瞧见主上对其余人这般上心,那年轻公子能得主上这般关注,真可谓开天辟地头一遭。   黑衣人心中略有了一丝好奇心,他只鞠了个躬就准备退下。   随后他又因年轻人一句喝令停下了脚步:“再查清他是否有心上人,是否娶妻生子。” 第10章   左温回到尚家之后,待遇与先前仿佛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刚踏进大门,就有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更有人迫不及待地喊道:“二少爷回来了!”   不管是大小仆役丫环,全都目光欣喜面带微笑,全无刚刚进入这剧情世界时,貌似恭敬实则鄙薄的眼神。   就连他身边跟着的四名狗腿子,也都挺直了腰板,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模样。   还未走多远,尚父与大哥就迎了上来。尚延只握着左温的手,连连称赞道:“好,好,我儿着实出息了一回!”   他喜不自禁只能说出这等不大连贯的话语,一旁的尚飞衍却镇定多了。   他微笑着说:“二弟今日真是风光极了,就连一贯瞧不上我们尚家的学正,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向我贺喜,沈瑜的面色就更难看了!”   “阅卷之时,沈瑜还向我夸耀徐康安才思敏捷声名远播。还未看完所有考卷,他就恨不得将那人直接点为本届解元,还假惺惺安慰我,说二弟再考十年便能中举。但等红榜一出之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徐康安考了第十八名,二弟却是第四名,此举可是狠狠扇了那老匹夫几耳光,就连我也快意极了!”   能让一贯沉稳的尚飞衍说出这种话来,可见他是真心实意替自己的弟弟高兴。   在这般喜庆的日子里,左温的所作所为亦要符合原主的脾气,于是他只骄傲地扬了扬眉:“乡试第四根本不算什么,会试之时我定能中得会元!”   立时尚父就与尚飞衍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是少年心性并不沉稳。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以尚家的势力且尚飞章又考中举人,在惠州城中他横着走都行。   为了庆贺尚飞章考得本届乡试第四名,尚父决定宴请诸多亲戚友人,这宴席排场极大场面更是热闹。   而作为主角的左温从没有闲暇之时,他一桌桌敬酒又被人不断夸赞。那些人翻来覆去不过是“才华横溢”“年少英才”一类的话,让左温感慨这架空世界着实词汇匮乏。   当年他为了哄自己师尊开心,可谓舌灿莲花谄媚至极。硬生生将那心性平平的森罗殿长老哄得不知天南地北,为此更惹了不少同门的嫉恨。   往事如过眼云烟不可追忆,左温只失神了一瞬又重新带着笑意同他人周旋。   却有一队身着铁甲面色严肃的官兵,直接闯入门中。他们仿佛一道冷风般,直截了当刮开了这虚假的喧哗与热闹。   “尚飞衍尚飞章可在?”为首的官兵开口了。   尚父看见这队官兵后先是一愣,更却仔细小心地问道:“不知军爷前来此处有何贵干?”   他第一反应便是自己那不成器的二儿子又犯了什么事,随后却有些恍然大悟。尚飞章一向才学平平心浮气躁,短短几月间又哪会有这般大的进步,甚至能压过徐康安考得本次乡试的第四名?   莫不是飞衍心疼弟弟,用了什么方法将试题泄露给他?他还以为飞衍一向有分寸知进退,却不想今日会犯下这般糊涂的事情。   完了,当真完了。   一想到此事,尚延的手心立时出了一层冷汗。   周遭的宾客们虽然全都静静看着并不出声,但他们不用言语就能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尚家怕是完了,不光赔进两个儿子,势力更会因此一落千丈。   为首的官兵却并不搭理尚父的问话,只瞧见尚飞章二人就冲手下点了点头。   立时就有士兵扭住了他们二人手臂,直接扬长而去。   尽管尚飞衍全是一脸茫然之色,但左温却既不惊慌亦不害怕。他的布局终于到了收尾之时,既然胜算在握又何惧之有?   他们二人被直接关押在大牢,尽管光线昏暗气味腐朽,却也还算干净。更难得的是,牢中并未有其他犯人,由此就免了好一顿折辱。   尚飞衍却并未与左温关在一起。这幽深牢狱相隔遥远,左温若不借助系统3022也极难知晓原主的大哥究竟关在哪里。   若是寻常人遭遇此等无妄之灾,定会惊慌失措不知所以。但左温却淡定得很,他静静盘坐在地面,面上并未有半分焦急之色。   果然不出一个时辰,就有人打开了牢狱的大门,吱嘎作响的铁链声听得左温微微挑眉。   一角华丽衣袍飘然停在左温眼前,他只能瞧见那人的靴子花纹繁复又华贵,心中已然暗暗有了打算。   “抬起头来。”一道冷淡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直直传入左温的耳朵。   那人言辞不客气,说话的语气更是霸道极了。   左温自然不愿抬头,随后却见到一双骨节修长匀称完美的手,直截了当抬起了他的下巴。   刹那间,左温与那人的目光重合了。一者目光锋锐似有玩味之意,另一人却淡定从容并无半点惧意,似能看到无形的火花迸溅而出。   他们二人目光相接只是短短一瞬,那人极快就松开了左温的下巴。他在袖中摩挲了一下指腹,似乎其上还残留着温润如玉一般的触感,简直让人久久不愿松开。   随后那人又扬眉轻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不成器的尚家二公子。”   “自然是我。”左温坦然地直视着那人的眼睛,既不惊惧亦不微缩,“阁下着实风度出众,一望之下就并非凡人。今日有幸得见……”   还未等左温将那些恭维话语一并说出,那人就颇为不快挥了挥手:“不必多说废话。你明明不是俗人,为何要装出一副谄媚之相?”   “若我权势远超常人,自然不愿谄媚他人。”左温低声道,“现今形势比人强,我不低头就会吃亏。阁下虽然聪慧无比,却也不知这世间的人情世故不甚了解。”   那贵气逼人俊美至极的年轻人,更直接打断了左温的话:“我只问你一句,在这场乡试中,你有没有联合你大哥一同作弊?”   “没有,自然没有。”左温坚决地摇了摇头,随后冷哼一声,“但你们将我关押在这大牢之中,想来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他言语之中有掩盖不住的愤怒之意,显然对这无妄之灾感到委屈又无可奈何。   “我信你。”那年轻人简单利落吐出三个字。他语气平淡至极,仿佛方才诉说的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   左温不由微微低下头去,更敛住了自己的眸光。   关键之时,就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愿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但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却能毅然决然站在自己这一边。   也不管此人口是心非也罢,另有所图也罢。他短短三个字,却使左温心中滚烫不能言语。   “事情未查清之前,我草率结案。”年轻人淡淡说,“很快你就能出狱,还望暂且忍耐。”   左温怔怔看着年轻人潇洒离去的身影,忽然大声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不必心急,再过几日你就会知道我姓甚名谁。”那年轻人悠悠挥了挥手,只扔下一句话就消失了。   只留下左温不甘心地咬了咬唇,晶亮凤眸中似有些微不舍之意。他呆呆抱着膝盖,仰望着牢狱中那一线光明,又将自己的脸埋进臂膀中,任谁也瞧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3022,那人究竟是谁?”左温在心中悄然发问。   系统3022却小小声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遗憾:“系统3022现在是最初级的系统,只能给予宿主任务世界的大致故事梗概,暂时没有能力识别出每个剧情人物的身份。”   它似是害怕左温生气一般,更急切道:“系统3022的权限会随着宿主完成任务而不断提升,宿主经历三个轮回世界后,3022的功能就会有很大提升。”   怪不得系统3022这么好糊弄,原来它也只是一个全无经验的新手罢了,左温立时心中了然。   “无用。”左温扬了扬眉嗤笑道。   系统3022委屈地收声,在左温的打击下它越发觉得自己没用了。以左温的心智以及他高等世界原住民的身份,他大可直接将3022换掉,定然有不少强大的系统愿意与左温达成合作。   “蠢一些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你听话就好。”左温悠悠道。   一句话立时让系统3022不再自怨自艾,若是它有实体,简直恨不能摇摇自己的尾巴再点点头。3022却没有注意到,先前它与左温还是平等合作的互利关系,现今却已让左温彻底掌握了主动权。   为了表现出自己很有用,系统3022立时揣测说:“即便宿主此时被冤枉也没什么关系,方才那人必为宿主洗脱冤屈。以3022的经验,那人定然对宿主好感度极好……”   左温轻笑着反问:“世间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既未兑换万人迷血统,又没使出一次性迷惑术。原主这张脸虽算清秀,却非倾国之色,又何能让当朝太子对我一见倾心?”   原来宿主竟知道那人是当朝太子,系统3022惊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管他是谁都没有关系,再过几日就是收网之时,想来这剧情世界的奖励定会十分丰富。”   这句话左温似是说给系统3022听,又似是自言自语。他用手接住了一道从裂隙中照进的日光,牢牢将其握在掌心。 第11章   尚家完了,当真完了。徐康安默念着这句话,心中立时有几分快意。   被巡抚传唤的徐康安,不急不缓地到这大堂之中。   他先是向明黄衣衫的一人磕头,而后再一丝不苟地给巡抚行礼,这才轻蔑地望了望一旁的尚家两兄弟。   今日之事他可谓筹谋已久,终于能让这二人罪有应得。   先前尚飞章那蠢货主动递上把柄,徐康安自然不会辜负他一片好心。他当即联合其余一些不甘心落榜的秀才,准备将此事上报给巡抚。   原本这些秀才心中就颇有不甘,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尚飞章差。   一个勉勉强强考中秀才的纨绔子弟,就连参加文会的诗词都是他人代做的。那尚飞章平时只知道拈花惹草,极少能沉下心来钻研学问。虽说他最近几月沉稳了许多,却也不能脱胎换骨,又有何能为一举压过声名极大的徐康安,一举夺得本届乡试第四名?   这次乡试不管是徐康安成绩不理想抑或尚飞章一鸣惊人,其中必有颇多蹊跷之处。且本次乡试的副主考官尚飞衍还是那纨绔的大哥,谁都知道此事并不简单。   只是这些落榜秀才碍于尚家权势,并不敢出头罢了。他们一见徐康安主动挑起此事,立时心念一动。   有了牵头人事情就好办多了,徐康安才学过人背景又颇为深厚。他背后站着刘李两家,更能撬动已经开始落败的尚家。   再加上徐康安更承诺一切罪责,由他本人一并承担。没了责任其余落榜秀才自然一身轻松,不管此次乡试能否重考,他们都绝不会吃亏。   原本此事只有七成把握,但徐康安当真运气好极了,他竟能见到微服出巡周游全国的太子。   听闻区区一个普通世家都能插手本次乡试,太子殿下震怒了。但太子殿下却十分有分寸,依旧是巡抚主管此案,他只起监督作用罢了。   眼见一国储君都表明态度,立时有不少乡试成绩不理想之人心思都活络了,于是鸣不平的秀才越来越多,就连巡抚也不得不仔细斟酌此事。   现今双方都已都已被传唤到大堂之上。一边是百余名义愤填庸的秀才,另一边却只有孤零零两人,着实对比鲜明。   那兄弟俩衣着还算完好,显然在狱中并未吃过什么苦。不是徐康安不想买通狱卒让那二人狠狠吃个大亏,而是所有人犯都已被太子接手,寻常狱卒根本接近不得。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徐康安已有证据能让那兄弟俩走不出衙门口,他倒要看看那纨绔子弟还如何翻身。   巡抚向端坐在一边的太子拱了拱手,直截了当问:“尚飞章,五月前你在文会上将一首他人所做的诗词充作自己所用,此事可为真?”   “自然为真,无从否认。”左温答得痛快利落。   “缘由为何?”   “只为李家小姐的一个诺言,我想在文会上赢过徐康安博得她的赞许。我知自己五月前才疏学浅并不能取胜,于是就用了那等卑劣方法。”   此事整个惠州城都知道,当日文会上更有许多秀才作证,即便想否认亦毫无办法。于是左温索性直接认错,随后他似是羞愧般垂下了头。   原本沉默不语的太子立时瞥了他一眼,目光中似有不快之意。左温也觉察到那人锐利目光,却只做不知般依旧低着头。   “五月前你还需抄袭他人诗词,五月后却如脱胎换骨般考中本次乡试第四名,但才学远超于你的徐康安却只考了本次乡试第十八名,其中蹊跷之处我不必多言。”   纵然面对巡抚与太子,左温却并不怯懦分毫。他只是扬声道:“若是我才学突飞猛进一事,也能算作我作弊的证据,那我当真无话可说。”   “先前之事的确是我做错了,我也绝不否认分毫。可我已经反省,数月闭门长达踏踏实实研究各类典籍。我只抱着积攒经验的心态参加本次乡试,若有幸中举自是幸运,落榜也不会有半句抱怨。”   假话,明明是假话,徐康安的目光锐利如剑。   那废物早在数月前,就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炫耀,说他定能中得本届解元。虽说后来解元并不是他,但那废物的排名也着实超了自己。   不管如何,他有确凿证据能治那人于死地,尚飞章就算能舌灿莲花,也绝对无法挽回今日的败局。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巡抚大人与诸位只瞧见我先前犯下的错误,就已心生偏见。若是因为我本次出色发挥,诸位大人就觉得我定然做了弊,这世间可再没有公平二字可言。”   左温面色涨红眸光闪亮,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随后他又一分分收敛起怒气,冷笑道:“若说才学大涨就有作弊之嫌,那徐康安也有嫌疑!”   此言一出,大堂之上立刻静默了。   虽然所有人先前已然有了准备,知道尚飞章品行不堪卑劣至极,但他们却未料到他竟空口无凭地指责起徐康安来。   莫不是这纨绔废物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临死之前也狠狠咬徐康安一口?当真是一条执着至极的疯狗。   立时间不少人望着左温的目光越发鄙夷了,就连巡抚也颇为厌烦地皱了皱眉。他刚想挥退尚飞章,却听端坐在一旁太子淡淡道:“说说看,为何徐康安亦有嫌疑?”   一个是明黄衣衫极为俊美的年轻男子,另一人却带着锁链模样狼狈,此时他们二人目光重合。   左温极快收敛起眸中的惊讶之色,咬咬唇重新道:“徐康安先前只是一个全无功名的落魄之辈,父母双亡家中条件清寒,他接连考了五年童生都并未成功。但在短短一年间,他不仅考中童生更考中秀才,且名次颇为靠前。”   “这等出格举动简直蹊跷极了,还望大人彻查!”   巡抚简直要气笑了,他冷哼一声:“你也说他家境贫寒,既然如此他就无钱财贿赂他人取得试题。以往古人也不是没有突然开窍之事,徐康安与你情况自然不同。”   眼见左温还要辩驳,巡抚更冷淡道:“你可有证据?”   那纨绔子弟怔了一怔,立时闭口不言。   这等反咬他人的举动着实太过难看,而那兄弟俩作弊一事却有确凿证据,也不容那文贼辩驳分毫。   随后巡抚又转向另一人道:“尚飞衍,你可是本次乡试的副主考官?”   “正是下官。”   面色苍白的尚飞衍只点了点头,他显然意识到巡抚这般不容辩驳的态度,定然找到了至关重要的证据。   尽管他与二弟着实冤枉得很,但谁又知道刘家李家与徐康安,又能干出什么事情诬陷他们二人?   “据你自己交代,你在本次乡试前被封锁在考院之中,并未与任何人联系?”   “下官不敢妄言半字,此事主考官沈大人与看守考场的诸多官兵,亦能作证。”尚飞衍深深鞠躬,显然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此,“下官并无任何机会,能将考题泄露给家弟。”   “那几人也的确证明此为事实。但他们同时也说,在考院中曾屡次有一只白鸽主动飞入你的掌心,此事又是否为真?”   尚飞衍只疑惑地点了点头,他并不知此事与这乡试作弊案有何关联,但左温却眸光一冷。   了不起,徐康安简直了不起。不光自己正计划着打脸逆转天命,原主角更是心机深沉早有计划。   在巡抚的允许下,徐康安上前拱手道:“草民在书中读到一种颇为新奇的方法,有人能够训练鸽子传递书信。只是此法近年来早已失传,由此才不为人知。”   鸽子还能传信?一时之间,其余人都怔住了,就连尚飞衍亦不例外。只是他这般惊讶表情,却被看做装模作样故作不知。   一切全因这异世界并没有飞鸽传书,徐康安穿越而来自然想到用这个方法传递信息。为了扳倒他们二人,徐康安直接扔出了这张重要底牌,这就是尚家兄弟二人乡试作弊不容否决的证据。   果然,随后巡抚又传唤了一名尚家仆人。   他一口咬定大少爷早已得知此法,在乡试之前就已训练鸽子传递书信。其余之事他一个下人并不知晓许多,在巡抚与太子面前却也不敢隐瞒分毫。   未免草率结案冤枉人,巡抚更直接做了个实验。他放出了一只被豢养在尚府中的白鸽,又派了好几人一并跟随查看。   果然那白鸽扑簌簌落在了考院之中,待得其余人在它脚上绑了一张字条后,又直接飞回尚府。   动机有了,证据也有了,一切当真不容尚飞衍反驳半句。他只能颓然地深深叩首再叩首,悲声道:“下官是被冤枉的,还望太子殿下与巡抚明察秋毫!”   但尚飞衍心中也并未抱有多大希望,他已然知道此次尚家凶多吉少。   对方着实准备已久计划周密,训练信鸽却要消耗数月,他们更不声不响买通了尚家的仆人,一切当真是无可奈何。   “若无异议,此案就此了结!”   “大人且慢,我有证据证明我们兄弟二人的清白!”却是左温毅然开了口。 第12章   巡抚闻言先不耐烦地摇了摇头,随后扬眉道:“尚飞章,你若是如先前一般胡搅蛮缠,本官就以扰乱公堂之罪打你二十大板!”   “太子殿下在上,草民自然不敢妄语。”   左温深吸一口气,似是战战兢兢又似卸下重担一般:“我有神明为证,徐康安先前所写的诗词都是抄袭的!”   那神明二字落在大堂中,仿佛滚烫的油锅中落进一滴水。刹那间,就连巡抚官威也压不过众人议论纷纷。   这架空世界自然是信奉神明的,历史记载中曾有一位以文封神的淳于公。读书人除了敬仰孔子孟子以外,也十分崇敬这位神明。   只是距离文道之神淳于公上次显灵,已经过去了数百年。现今这个朝代虽然也同样祭祀诸神,对其敬畏之心却大大减少。   关键时刻左温妄想用淳于公的名义逆转乾坤,不只大逆不道,已然有些疯癫。   尚飞章当真是昏了头,居然想出这种办法。   徐康安虽然心中在冷笑,但他面上也装出一副惊讶无比的表情。他自然是不信神的,他从现代社会穿越而来,只笃信自己的努力与野心能够铸就一条通天之路。   左温却没有丝毫怯懦,他直视着堂上的巡抚与太子,高声道:“我有确凿证据,只待请出淳于公一问,真假立辨!”   眼见这无耻之极的纨绔还不认命,其余秀才立时怒了。一时之间,辱骂左温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肃静,肃静!”   巡抚连拍了好几下惊堂木,才止住喧闹的声浪。他看也不看左温,只冷声道:“你不仅在乡试中作弊,更亵渎神明,将你直接砍头都算轻的!”   “传令下去,尚飞衍尚飞章两人作弊一事,证据确凿无有异议,秋后问斩!”   一枚朱红令签高高丢下,纵然落地时悄然无声,却惊得尚飞衍瑟缩了一刹。   立时就有衙役上前扭住了他们二人手臂,要将其重新押入大牢之中,周遭秀才们立刻拍手叫好。   徐康安也立时一喜。   成了,只要那二人被押下堂,这桩惊动了太子的作弊案就算尘埃落定。   到时不仅尚飞章两兄弟要死,整个尚家也跟着衰败。自己先前受损的名声自能极快恢复,在他迎娶李秀雅后,仕途更是一片坦荡。   但那明黄衣衫气度尊贵的太子,却悠悠开口道:“既然你信信旦旦,说自己能够唤来淳于公,吾就给你一个机会。”   太子殿下眸中似是带着笑意一般,轻描淡写说:“就当开开眼界。”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大堂立刻变得死寂。   谁都能瞧得出,太子殿下对尚飞章的态度不一般。也不知这纨绔究竟有何本事,竟能讨好这位素有贤名却高傲无比的太子殿下。   一旁沉默不语的徐康安,更是嫉恨得目光发蓝。   他先前正是从李家听到了风声,说有贵人最近到惠州府微服私访,这才冒着天大的风险将此事上报给太子。   没有人比徐康安更清楚,一国储君究竟有多重要。   徐康安并不想造反当皇帝,太子就是他未来的上司。现今皇帝年事已高,太子地位稳固且能为极大,朝廷内外都没有半句反对之言。   可这位年纪轻轻的太子殿下,面对徐康安名扬惠州的才情与不着痕迹的恭维,却并不在意半分。即便徐康安扔出了大杀器抄袭诗词也不行,太子对他的态度依旧无比冷淡。   这样一位极难讨好的太子殿下,不知为何却三番两次替尚飞章说话。   那纨绔废物又有哪点比得上自己,竟能让太子殿下青眼有加?他们二人究竟何时有了交集,就连徐康安也不清楚。   太子也并不在意自己一句话,在这衙门大堂中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他只是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尚飞章,却发现那面容清秀俊美的青年,也情不自禁睁大了眼睛,好似一只懵懵懂懂的小兽。   原来他亦有这等呆傻时刻,太子简直要笑了。   随后那青年似是觉察到太子目光中的调笑之意,不着痕迹瞪了他一眼。那双晶亮凤眼毫无威慑力,倒有些恶狠狠的撒娇意味。   凶归凶,倒也挺可爱。于是一向冷着脸极有威严的太子,唇边竟扬起一抹笑意。   巡抚不经意间瞧见了太子的变化,立时惊得吸了一口气。   那些并不熟悉太子的秀才们,自然瞧不出下任储君心情极佳,但一向懂得察言观色的巡抚却不能更惊讶。   他算是知道,就算今日尚飞章无力回天,那纨绔子弟也绝不会死,自有其余犯人变成尚飞章的替死鬼。   谁又知道,一向不喜美色的太子为何会看中尚飞章,简直不可思议。   左温有太子撑腰,之后的事情倒也顺理成章。他先是要求沐浴更衣,又在院中设下香案,向着东南方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徐康安冷眼旁观,心中却在冷笑。一切不过拖延时间罢了,他倒要瞧瞧尚飞章今日究竟能不能请来淳于公。   若他失败,到了那时尚飞章不仅有乡试作弊这条罪名,更犯下欺瞒太子这等重罪,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但骄傲至极的他却并未注意到,有几位被传唤前来作证的举人,不经意间交换了一个眼神。解元徐睿广以及其余几位乡试名次颇佳之人,目光中都有几分忐忑不安。   在乡试一月之前,他们都曾梦到淳于公显灵。那神明先是将本次乡试试题透露给他们,又告知他们有一名文贼不日即将现形,要求他们到时定要出席作证,揭露那人可恶罪行。   徐睿广等人虽然对这梦境半信半疑,倒也将梦境中出现的试题复习一遍。而本次乡试所出题目与梦境全都吻合,竟无半点差错,于是他们心中立时便对那神明更添几分敬畏之心。   得知成绩后,他们到衰败已久的淳于公庙中上香还愿。几人偶然间撞在一起,隐约试探过后自有默契滋生,更对淳于公的灵验程度多信几分。   随后就出了尚飞章乡试作弊这桩大事,他们也就以为淳于公所说之人定是尚飞章。可谁又能料到,那纨绔子弟竟指责徐康安作弊,还信誓旦旦说自己能请得淳于公下凡显灵。   他们默默注视着左温将三炷香插入香炉之中,那烟气却并不散开而是升腾入空,化为笔直笔直的三道青烟。   立时就有人张大了嘴,他们生平也未见过如此景象。   随着左温深深鞠躬三下,原本碧蓝无云的天空忽有漆黑雨云汇集而来,极快地遮蔽了整个天空。   有风随之而起。先是微风拂面随后化为狂怒暴风,吹得所有人衣襟飘飞,亦让院中树木也跟着颤抖不已。   就连巡抚也颇为惊异地望着天空,他原本从未动摇过的想法已然开始有了变化。   莫不是徐康安当真做了弊,而尚飞章竟是冤枉的?   被所有人瞩目的左温却毫不惊惧,他清秀面容上唯有庄严之意。   “恳请淳于公降临世间,为我主持公道!”   刹那间,一道璀璨金光自雨云的缝隙中显露出来,虽不刺眼却有一种截然不同的神圣之感。   它极优雅而端然地缓慢凝结成人形,峨冠博带长袖飘飞,亦有层层霞光环绕在其周围,让人不敢直视分毫。   众人观其面貌,却与流传下来的淳于公画像一模一样,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以文封神的淳于公,当真显灵了!立时便有几位秀才颤抖着跪了下来,生怕得罪了这掌管天下文运的淳于公。   旁人先是犹豫了一瞬,随后也纷纷下拜并不敢怠慢分毫。   就连原本持有怀疑态度的巡抚,也情不自禁跪拜了下去。徐康安纵有千般不愿,也不敢贸然出头,只得随之一并跪下。   唯有太子端然而立,格外醒目些。太子是下一任天子,唯有面见皇帝与祭天之时需要下拜,即便是淳于公也并不能让其妥协分毫。   左温行礼过后,直截了当道:“学生曾梦见淳于公显灵,说惠州府中有位窃用他人诗词的文贼扬名得利,不日之后您就会亲自下凡惩处此人。此人却指责我在乡试中作弊,还请淳于公为我主持公道。”   随着左温轻轻一指,所有人目光立时又汇集到徐康安身上。那一贯淡定自若的寒门才子,尽管面色还算淡定,但他手心与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   怎么会这样,竟真有神明显灵!   在徐康安原本料想中,他以为尚飞章只会使出一些装神弄鬼拙劣手段,诸如黄纸显血字突燃火光一类,他自能极快将其揭穿,因而从不惧怕。   可不管是那聚集而来的雨云,抑或这由金光凝聚成形的神明,一切都出乎他意料之外。莫非这世界并不是个简简单单的科举世界,暗中亦有神明潜伏?   徐康安的心绪已经乱了,他又听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冷然无情地问道:“徐康安,你可知罪?”   “这世间可有王法与天条?”徐康安霍地扬起了头,他眸光阴寒如冰,“我何罪之有,若无证据神明亦不能冤枉凡人!” 第13章   徐康安绝不相信这神明能够穿越空间壁障,切切实实找出他抄袭古人诗词的证据。   若那神明有那般能为,这世界也不会如此蒙昧,怕是早成了文道显圣诗文亦能化作刀刃的玄幻世界。   即便神明又如何,他并没有抓住自己作弊的证据。懦夫临死前尚能一搏,他又何惧之有?   面对此等无礼言语,淳于公却淡淡道:“你狡辩亦无用,读书之人皆都有文气,随其地位高低身份差异各有区别。读书之人地位提高,其文气颜色浅淡亦会变化,但其形状终其一生都不会更改。”   随着那神明长袖一挥,在场诸人身上均有颜色各异形状不同的幻象自其头顶凝结而出。   “太子行事清明果决,亦有龙气随身,因而其文气色泽金黄成鼎形,此乃至尊之位的象征。巡抚身居高职处事清廉,其文气紫红成笔形,两位所作的诗文亦有文气沾染。”   现形的神明食指在空中一点,立时有一卷太守刚刚批阅过的公文化为点点碎屑。一支纤细发光的紫色狼毫,显现于半空中。   淳于公又召唤出巡抚曾经写下的诗句,也化为紫色狼毫,与先前别般无二。   诸人见了淳于公这等奇异神术,立时瞠目结舌。巡抚也惊异至极,只能张大了嘴不说话。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这是你在文会上所做的诗句,此诗文有洒脱与狂放之意,文气深青成莲花状。”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此乃你院试时所做的诗文,有豪迈飒爽气,颜色深红成五芒形。”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你写给心上人的辞赋,色碧蓝成桃花。”   淳于公片刻不停地施展神术,不断有灿然五色的文气凝结又消失。   他最后却调来了一卷试卷,平静道:“这是你此次乡试的试卷,文气浅黑成雾形,证据在此,你又有何抵赖?”   在这般铁证面前,徐康安没有半分反驳余地。   既然他想要证据,那淳于公就拿出确凿证据说明自己先前所言为真,立时其余人望着徐康安的目光截然不同起来。   先前坚定不移支持徐康安的落榜秀才们,态度马上有了转变。   “亏他还敢说尚飞章是文贼,他自己所做的那些精妙诗文,无一不是抄袭他人的!”   “我瞧那徐文贼的行径比尚飞章更可恶些,那纨绔向他人买诗文充当自己所做,倒也你情我愿。徐康安却无耻之极地将他人诗文冒充自己所写,不光借此扬名,更反咬尚飞章一口!”   还有人咬牙切齿冷笑道:“如此文贼,还能考中举人!若不是他,我们何至于落榜?”   最后这句话说出了许多落榜秀才的心声。   科举取士是贫寒士子晋升最公平的途径之一,可他们却被徐康安这无耻之徒硬生生推下通天之阶,如何不将他恨到了骨子里?   眼见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解元徐睿广等几人立时请罪道:“学生受小人蒙蔽,并未体会到淳于公真意,还望淳于公恕罪!”   高高在上的淳于公似是不大愿意理会他们,只径自命令巡抚道:“今日之事,吾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再将那作证的尚家奴仆带上来!”   揭发尚飞衍两兄弟作弊的那奴仆,一见到半空中浑身霞光的淳于公,立时被吓得颤抖不已。   他哆哆嗦嗦,将自己被徐康安买通之事说得一清二楚,更嚎啕大哭道:“小人也没有办法啊,他背后站着刘李两家,更以小人全家性命为质,小人也是迫不得已……”   蠢货,实实在在的蠢货。临死之前还要供出主谋,当真不是合格的奴仆!   纵然徐康安心知不妙,他也忍不住暗中咒骂其那尚家仆役来。   今日的计谋精妙至极环环相扣,尚飞章用寻常手段定不能逆转乾坤,偏偏这世间却有一位降临凡间的淳于公,将他所有谋划击得粉碎。   真是可恨至极,他并未输给尚飞章,只是输给了这畏惧他才华心性的神明。徐康安狠狠瞪了左温一眼,却见那纨绔子弟嘴唇张合悄无声息说:“我赢了。”   小人得志,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徐康安几乎要眼中冒火,他却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眼见自己已替尚家两兄弟平反冤屈,淳于公并不理会巡抚分毫,他只向左温招了招手。   那神明目光中却有几分柔和,轻声道:“先前你虽然品行不堪,能够改过自新也算案的。若非你读书精诚至极,让我在上界隐隐有所感应,我也不会发现下界竟有这样一名窃取他人诗文牟利的文贼。”   虽然淳于公并未明确指名道姓,但在场诸人全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先前还信誓旦旦站在徐康安一边的秀才们,此时看着他的眼神愤恨又不平,似要将文贼千刀万剐一般。   静默不语的巡抚却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他刚一接到此案时,就先入为主以为尚飞章暗中动了手脚。尽管尚飞章也曾极力辩解,说他这几月用心潜读并未使半点手段,自己却绝不相信半点。   那尚家子弟替自己辩驳时,更举出徐康安在短短一年间才学差距甚大的例子,他却只将其当做尚飞章的诬陷之词,实在太过草率。   现今淳于公都认可尚飞章读书精诚至极,甚至能让神明有所感应。只这一桩事,就能让尚飞章名流千古。   偏偏是他看好的徐康安,闹出这般抄袭他人诗词的不堪之事,不是一次而是接二连三,着实给自己丢脸。更何况,这案件太子瞧得一清二楚,也不知自己在储君心中的印象,会不会因此大打折扣……   于是巡抚狠狠地瞥了徐康安一眼,目光凉薄不已。   周遭肃静得可怕,原本环绕在他身边的几位秀才全都远远避开徐康安。   “此等文贼,我不屑与其为伍!”   “我先前受此文贼蒙蔽,太过不该,还望淳于公恕罪!”   声声谴责一字不差地传入徐康安的耳朵,激得他心绪不定。   那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忽然抬起眼睛,望着天空中的淳于公一字一句道:“好一个庸俗好妒的神灵,是你害怕我才名远播最后取你代之,才骤然下凡掐灭我进身之阶。我不服,不服!”   这席话徐康安说得慷慨激昂,颇有几分不顾生死的模样。   旁人简直叫徐康安这句话惊得一愣。   他们谁都没料到在如此确凿证据面前,徐康安还敢如此狡辩,竟连半点承担责任的勇气都没有。和这品行不堪的文贼比起来,尚飞章却能幡然悔悟并不否认过往分毫,着实差距太大。   面对徐康安的责问,淳于公只淡淡道:“若你能以文封神,文道便会大兴,吾有何惧之有?吾之所求,你向来不懂……”   那高洁又寂寞的神明,说完这句话后就直接消失了。原本阴沉昏暗的天空,刹那间为之一清,又是碧蓝如洗万里无云。   淳于公的风度当真与徐康安截然不同,宛如一者在天一者为泥,就连沉默不语的巡抚也不得不感慨。   不少读书人细细咀嚼着淳于公这句话,似有所悟亦有所感。   虽然淳于公并未手直接出惩罚徐康安,他却揭穿了这文贼的虚伪面孔。今日之后,徐康安的日子绝不会好过。若非淳于公骤然显灵,他们究竟还要被这文贼蒙蔽多久?   当即就有伶俐的衙役给徐康安戴上枷锁,又押着他来到大堂。   “泉襄徐康安,居心叵测诬告他人科举舞弊,按律反坐判处死刑,秋后问斩!”   朱红令签直截了当丢了下去,似徐康安无力回天的命运。   他先是直愣愣望着那枚令签,随后发疯般大喊道:“你们不能杀我,我有天大才能还未施展!我知道如何造肥皂如何发明火药,更能使青祥朝一举压过所有蛮人,万国来朝!”   疯了,当真是疯了,竟然不管不顾将这么多话都嚷嚷出来。亏他还以为穿越主角合该有几分风骨,现今一看还不如普通人。   左温冷眼旁观徐康安求饶的模样,虽然心中颇有不屑,却拱手向前道:“大人,学生有话要言。”   巡抚先是瞥了一眼太子的脸色,才点了点头准许左温开口。   “尽管此人品行不堪,但他却有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就比如那飞鸽传书之法,意义颇大。学生恳求殿下与大人暂且饶他一命,让此人才学得以发挥。”   众人的目光立时落在左温身上。那尚家公子虽然面色苍白略有虚弱,但他浑身上下的气度着实坦荡极了,竟与飘然远去的淳于公颇有几分相似。   一般的心胸宽广,一般的宽宏大量,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第14章   明明是徐康安诬陷他们兄弟二人,尚飞章却能真心实意站出来替他求情,这份风度气派就远超常人。   若让旁人看来,难免会觉得左温太傻了。虽然尚家公子人品坦荡犹如清风明月,却也让小人有了可乘之机。   太子却并不担心。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尚家小少爷打着怎样的主意。   有些时候,让自己的仇人活着倒比让他直接死去痛苦许多。以尚飞章的心机,有何用他人担心?   太子唇边有一缕不易察觉的笑意扬起,他微微摇了摇头,恰巧与左温的眼睛对个正着。   方才还表情诚恳的尚家公子,颇为不快地鼻尖微皱,随即就扭开头不看太子第二眼,好似一只闹别扭躲开主人抚摸的小猫。   旁边静默的巡抚将这一幕瞧在眼中,不由感慨尚飞章当真是了不起。年轻人既有才学又懂人心,更有太子庇护,前途一片光明。   做戏就要做全套。左温缓步来到徐康安面前,淡然道:“你我恩怨一笔勾销,唯愿你心怀善念为国为民。”   这席话听得其余秀才亦十分感动,他们当即用力鼓了鼓掌,称赞之声此起彼伏。   被宽恕的徐康安极不甘心地垂下了头。他自然清楚事实为何,这就是尚飞章在打他的脸。   却正是这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纨绔,骤然出言救了自己一命。   尽管徐康安心中恨得快要发狂,却只能咬牙道谢:“尚公子高风亮节,我自愧不如。此等救命之恩,在下一生难忘。”   左温轻轻向徐康安点了点头,当真是相视一笑泯恩仇。   他就喜欢看徐康安咬牙道谢的模样,明明他们二人都清楚对方用了不少阴损计策,偏偏不能说出来。   谁叫自己有系统3022辅助,从高出这个世界寻常计谋的角度直接破局,徐康安着实输得不冤枉。   那穿越主角不是不信这世间有神明么,左温就要请出文道之神下凡显灵。为此就算他花掉了足足三百任务点,也心甘情愿。   只凭自己扮演的淳于公亲口承认尚飞章读书之心极为诚恳,因而引动他下凡一事,原主就会博得极大名声。   随后左温只需在系统辅助下顺利通过会试殿试,皇帝必会钦点他成为本届状元,由此才算千古流芳万人敬仰。   区区三百任务点,不光能够顺利收尾打脸主角,更将原主的夙愿直接完成一半,着实划算极了。   “宿主英明神武,简直了不起。如果换成以往两任宿主,他们可能会直截了当兑换‘王霸之气光环’或者‘万人迷系统’完成任务,任务完成或失败全在他人一念之间。”系统3022也对左温赞赏有加。   “求人不如求己,这道理我早就明白。”左温懒洋洋说,“我设下这么大计谋,可不仅仅为了这剧情世界四千五百任务点。”   除了剧情世界固定提供的任务外,还有其余方法能够获得任务点?就连系统3022,也不禁有些惊讶。   即便是系统3022,也猜不透自己的宿主在想什么。它只是一个经历了两任宿主的第一级系统,对诸多秘密都并不知晓。   原本随着前两任宿主不断经历剧情世界逆转天命,系统3022就能权限提升开启许多功能。可那两任宿主稍一露头,就被其余系统直接挖走,一点也不顾念旧情。   系统3022唯有抱紧左温的大腿,才能提升权限不断升级。   此时因为左温顺利逆转天命,系统3022也吸纳了天命的一部分,有一部分微小权限随之解除。   系统3022踌躇犹豫好一会,不大肯定地说:“宿主,3022发现了一个秘密……”   “既然是秘密,就暂时不说。等到这个剧情世界结束之后,你再告诉我。”左温却将它的话堵了回去。   随后左温缓慢抬头,坦然对太子浅笑一下。   那明黄衣衫的俊美储君,对此只扬了扬眉。自有不必言说的默契,在他们二人间酝酿滋生。   李秀雅紧跟在自己父亲身后,极为不快地进了尚府侧门。   纵然先前她曾与尚飞章订婚数载,也并未主动到尚府探望那人,这次却不得不眼巴巴亲自送上门来,实在难堪。   谁叫自己原本相中的情郎徐康安,竟被文道之神淳于公亲口揭穿是抄袭他人诗文。   不仅徐康安举人功名被废除,更险些被押入大牢秋后问斩。若非尚飞章替他求情,徐康安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深知那纨绔废物本性的李秀雅,又岂会被那人假惺惺的举动蒙蔽?但不管怎样,徐郎还活着就好。   与之相反的却是尚飞章读书诚恳受到淳于公称赞,更在会试上中了会元,声名远播备受称赞。   自此之后,不少京城的大家闺秀就瞧中了尚飞章。年少英俊亦极有才名,太子还对其青眼有加。若能嫁得这般如意郎君,才算一生无悔。   惠州府的世家小姐们,原本就因李秀雅性情高傲而颇为不快,经此事后开始直截了当嘲讽起她。   她们可从未见过这般眼皮子浅的小姐,竟被一个文贼三言两语挑拨得不能自已,硬生生同自己那门当户对的未婚夫解除婚约,实在愚极了。   当时那文贼徐康安,还有一位与其关系不清不楚的青梅竹马。李秀雅明明深知此点,还不管不顾倒贴上去,未免太过轻贱。   且她只因当日尚飞章处境落魄就解除婚约,免不得有趋炎附势嫌贫爱富的嫌疑。这等人品,合该与那文贼成亲才般配。   每当李秀雅出席聚会之时,如此冷言冷语就时不时传入她耳中,让她恨得牙痒痒。先前可从未有人敢对她这般无礼,没办法,谁让李家已不是当初的李家。   自那件事后刘李两家实力衰弱,尚家却一路扶摇直上,情况却先前截然不同。   为此李父愁白了头发,最后只得询问李秀雅,可愿意同他到尚府走上一遭。   在李父看来,尚飞章对李秀雅用情至深,即便解除婚约后,一时之间也不能彻底断情。   只要李秀雅轻声细语两句,他们二人再续前缘岂不是顺理成章?到了那时,还有谁敢打压李家。   在李父千般劝说下,李秀雅才肯同他走上这一遭。但李秀雅俏丽面容上,唯有满满的不快与轻蔑之意,亦看得李父暗叹不已。   如此也好,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才无比珍贵。   自家女儿先前那般高傲,若是骤然低头难免会失了风骨。她摆出一副倨傲姿态,才能引得尚飞章心中暗恨又割舍不下。如此一来,只需自己从旁言说两句,秀雅就能顺顺利利嫁给尚飞章。   李父盘算得利落妥当,却偏偏在尚延那里碰了个软钉子。   那人只望了他们父女二人一眼,微笑道道:“年轻人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处理,此事全看飞章意见如何。”   这话却与当初李父搪塞尚飞章之言极为相似,显然尚延心中亦有怨气。对此李父只能干笑一声,暗中却示意李秀雅去找尚飞章。   李秀雅一路到了花园,却见尚飞章正与一位面容俊美贵气逼人的公子谈话。   尽管那公子气质冷冽似是不大愿意说话,可他望着尚飞章的眼神却温和极了,似有化不开的缱绻深情。   这一幕已让李秀雅瞧得愣住了,不知为何她心中升起一丝不快之意。   以往尚飞章只是一门心思讨好自己,现今他瞧见自己来了,却不起身迎接。莫非那人还因自己解除婚约而生气?   若不是父亲逼迫,谁想嫁给这人!李秀雅心头之火更猛烈了两分,她索性并不上前,静默立在原地。   片刻之后,左温才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道:“原来是李家小姐。”   这表情可着实太假,谁都能听得出左温话语中的不快之意。但碍于父亲所托,李秀雅只能忍气吞声道:“许久未见尚公子,甚是想念……”   她还未说完话,就被一旁那位贵公子惊得住了嘴。   李秀雅从未见过那般森然冷漠的目光。她仿佛整个人在冰雪中立了三天三夜,寒气入骨浑身僵硬,就连舌头也不大利落。   那俊美犹如神祇的贵公子,扬了扬眉道:“李家小姐,就是那个先前胁迫你解除婚约之人?”   显而易见,这句话是对左温说得。而左温只点了点头,那两人将李秀雅忽略个彻彻底底。   贵公子将李秀雅仔仔细细打量一遍,面上虽无鄙视之意,声音却寒气逼人:“如此姿色人品,也值得你同那文贼立下赌约……”   听闻此言后,李秀雅立时怒了。她自幼便是美人胚子,年龄稍大之后求亲的人更是险些踏破门槛。有不少年轻士子无意间瞧见她一眼,就痴心爱恋不能自已。   怎么自己到了那人口中,却如此不堪? 第15章   一向为自己美貌骄傲的李秀雅,当即反驳道:“公子此言不妥,你擅自评价一个年轻女子品貌如何,未免太过轻浮。”   随后李秀雅行了个礼,一双黑亮眼眸不卑不亢直视着那位贵公子,很有几分不畏强权敢于直言的态度。   即便是太子,也觉得这女子如此举动颇为有趣。   他向来身份高贵不解风情,往往三言两语就将不少对他心生爱慕的贵族小姐说得面色苍白泪奔而去,还是一次看到有人竟能大着胆子反驳自己。   冷眼旁观的左温也觉得此事十分有趣,莫非太子也让这女人迷住了?霸道太子爱上我,这套路实在烂俗。   太子敏锐觉察到左温正在看戏,立时转变态度淡淡说:“你未免对自己太过自信,竟以为女子略微美貌一些,就比平常人有特权么?”   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么,美貌佳人就应随时有人示好,更该得到男子优待。莫非此人便是极少数对美色不屑一顾之人?   李秀雅极为不快,她强行压抑怒火微笑道:“我只想请公子言明,为何我品貌不堪配不上尚公子。”   “趋炎附势爱慕虚荣之人,又哪配得他?”太子嗤笑一声,“你先前胁迫飞章同你解除婚约,现今却能厚着脸皮重修旧好,未免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些。”   乍一被人揭穿自己心中所想,纵然是李秀雅也免不得面色涨红。   她情不自禁咬了咬唇,眸中如有泪花。那双剪水双瞳微微抬起望着左温,似有千般缱绻情意。   若是以往有人敢对她这般无礼,尚飞章定会带着他那群狗腿子将那人堵起来,再好好揍他一顿。纵然此时李秀雅依旧对尚飞章无意,也并不妨碍她挑拨一下他与贵公子之间的关系。   李秀雅却不知擅长解读表情,揣测人心的左温,早将她的心思分析得清楚利落。   左温更暗暗嗤笑,觉得这美人计着实太拙劣些。若论勾引男人的手段,媚香宗那些妖女胜过李秀雅千般。   有人在桌子下暗中扯住了左温的衣袖,似是警告又似吃醋般稍稍用力。他不用想都知道,那只手是谁的。   于是左温安抚般碰了碰太子,他的手却叫那人一把握住再不松开。   衣衫华贵的储君,直截了当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以往行为着实不堪,根本配不起他。若是飞章愿意,想娶公主都全无困难。”   若是这人能让他求娶皇室公主才是怪事。左温目光奇异瞥了太子一眼,那人反倒将手攥得更紧了些。   此人的口气未免太大,竟说尚飞章能够求娶皇室公主,着实是痴心妄想!也不知那纨绔子弟许给此人多少好处,才让他在自己面前这般吹嘘他之能为,是在让人觉得厌恶。   李秀雅觉得此事可笑无比,她抬起头一字一句道:“尚飞章,你不要自视甚高。若非父亲恳求我,谁愿嫁给你?我心中唯有徐郎一人,即便成亲之后也不会妥协半点!”   这女子莫不是脑子坏了吧,她究竟从哪里看出自己对她求而不得百般痴情?   只凭先前李秀雅对原主如此冷淡态度,左温也不会眼巴巴贴上去。更何况刘李两家还联合徐康安狠狠算计了他与原主大哥一次,说是有仇也不为过。   李秀雅摆出此等高贵冷艳的姿态,真当自己是对她求而不得的痴情人么?   左温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他简简单单说:“李小姐此言差矣,你我二人早就已经解除婚约,又何谈强迫一说?我拿得起也放得下,是你想得太多。”   虽说左温言辞并不激烈,李秀雅却因此涨红了脸,更愤恨得胸口起伏呼吸不平。   她从未受过如此耻辱,竟被这两个人百般嘲讽,实在太过难堪。她恨不能用指甲抓得那两人血肉模糊,由此方能出一口气。   恰在此时那气度雍容的贵公子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道:“你不是心仪徐康安么,吾就去求父皇成全你们二人,如此你也不必纠缠飞章半分!”   父皇,此人莫不是太子?太子不应该在宫中么,为何会这般闲情逸致来到惠州府?   李秀雅浑身一激灵,面色惨白诺诺无语。   她万万没想到那人竟是如此尊贵身份,先前说他可替尚飞章求娶公主也并不是一句妄言。   完了,今日之事当真完了。   兴安镇街头热闹无比,独独一处小摊前生意冷清。   那小摊也太过简陋,仅仅有一张长桌并一块白布,白布之上唯有代写书信四字,虽然笔迹秀丽也有一种落魄之气。   桌子后面坐着一名年轻文人,一袭青衫洗得发白。他虽然面目英俊却表情郁结颇为不快,更是浓眉紧皱似要随时发火。   有一人犹豫了许久,终于向着那文人摊前走去。年轻文人一见终于来了生意,眉头立刻微微松弛两分。   他还未走到那文人摊前,就被一名热心人拦住了。   “代写书信找别人就好,又何必给一个抄袭他人诗文的文贼送钱?”热心人连连摇头,更叹口气道,“一看你就刚到此地来,并不知道三年前出的那桩大事。”   “尚飞章大人,你总知道是谁吧?连中两元且引动淳于公下凡,年纪轻轻就已是三品高官,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那顾客自连连点头,随后又踌躇地问:“莫非这文贼,与尚大人有何关联?”   “就是如此,那文贼徐康安不光人品不堪,还用计谋陷害尚大人两兄弟,为此尚大人请出淳于公下凡作证,直接揭发了那无耻之人的真面目。”   热心人更嗤笑道:“这人在惠州府混不下去,辗转多处来到兴安镇落脚。可惜他做过的事情所有人都记得清清楚楚,不管走到天南海北都躲不开。”   顾客才恍然大悟,他远远唾了徐康安一口直接离开了。   眼见自己生意没了更被人百般鄙薄,徐康安立时怒气上涌。他二话不说踹了那木桌一脚,拽起那条白布直接离开。   徐康安没料到生存居然这般艰难,这三年来他实在太落魄。   因为他被淳于公亲自揭发抄袭一事,功名革除科举无望,就连子孙三代亦不得参加科举。   他想着依靠自己穿越者知识,发明出一些这架空世界没有的东西,倒也能顺利做个富商。   可他不管找哪位富商合作推广,那些奸诈商人都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   他们直说并不敢得罪淳于公与尚大人,更怕被徐康安出卖陷害。那些奸商却借此机会,极快地仿造出徐康安的发明一并推广开来,简直是断人财路。   因为徐康安背后并没有世家撑腰,他也只能在背后狠狠咒骂那些奸商几句,却拿他们一点办法没有。   做生意不成,干脆用一身本领混口饭吃也好。想来以自己的才学,去当个私塾先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也曾隐姓埋名在一家私塾做了半月,就被人识破身份客客气气请出门去。不管徐康安到了何地,都摆脱不了文贼之名,最后只能沦落到摆摊代写书信的地步。   由此徐康安才体会到,在这神明显灵的世界里得罪了淳于公,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徐康安越想越是心情烦躁,他直接踹开家中房门,却瞧见布衣荆钗的李秀雅颇为不快地望着自己。   李秀雅勉强微笑一下,轻声道:“怎么今日徐郎回来的这般早,可是挣到钱?”   “没生意,我早早回来了。”徐康安答得简洁。   “家中没有米下锅,徐郎倒不如听我先前的法子,去做一些体力活。”   “不是还有你的嫁妆么,我瞧见你昨日藏起的那支金钗,去当了它。”徐康安冷冷道,“你三年前与我了断得彻底利落,最后却不得不嫁给我,我生平最恨这般两面三刀之人!”   听了此等冷言冷语,李秀雅立时变脸了。她针锋相对说:“我自己的嫁妆,与你有何关联?一个大男人还要靠自己的老婆养活,实在太无能!”   徐康安立刻面色一沉,李秀雅却十分快意。她睁大眼睛笑着说:“我只恨自己当年瞎了眼,竟一下子瞧中了你。若我不与尚飞章解除婚约,今日已是三品诰命夫人,又哪用过这等苦日子?”   是啊,李秀雅当真后悔了。   她这三年来无数次幻想过,若是自己没有同尚飞章翻脸,纵然无爱她亦能过着富贵日子,何至于沦落到这般狼狈境地?   全因太子求来的一道圣旨,她被迫硬生生嫁给了徐康安,一辈子不能合离。这男人却太不中用,不会赚钱只知道算计自己的嫁妆,自己背井离乡辗转多地,实在太过辛苦。   “贱人!”徐康安直截了当扇了李秀雅一巴掌,打得她立时侧过头去。   李秀雅难以置信般尖叫一声:“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她当机立断就扑到徐康安身上,拼命用指甲挠他的脸,简直如同一个泼妇一般。   “看来我来的不巧啊。”这混乱情形,却因一道不急不缓地声音静止了。 第16章   那道声音着实有些耳熟,耳熟到李秀雅情不自禁松开手,当即又被徐康安狠狠扇了两巴掌,就连嘴角也流出血来。   她顾不得那么多,只将目光移到门前,却看到一位身形高挑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不紧不慢踏入了这间无比简陋的茅草房中。   那年轻公子面容清隽秀美,更有一种别样的雍容气度。这样尊贵的人物,寻常百姓断无胆量敢看第二眼。   他一双凤眸光芒流转,似笑非笑望了那撕破脸的两夫妻一眼,轻笑道:“似乎两位日子过得不大好啊,怎会如此?”   刹那间,李秀雅觉得自己的模样狼狈极了。她的皮肤太过粗糙,更没有胭脂水粉华服金钗衬托自己的美貌。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貌美惊人气度非凡的李家小姐,乍一望去却与一个普通村妇并无区别。可尚飞章依旧是那个气度非凡的贵公子,更因手握权柄被熏陶出一种格外不同的迷人气度,不经意间一个眼神就能让李秀雅的心狠狠一颤。   那是她曾经拥有却亲手摔碎的富贵日子,亦是她荒废虚度的青春与岁月。李秀雅不敢再抬头看左温第二眼,自惭形愧又悔恨不已。   眼见自己妻子春心大动的模样,徐康安冷笑一声:“尚大人可是来看热闹的?你瞧见我们俩过得不好,定是无比开心。”   原本那只是一句讥讽之语,谁知左温却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我看见你们俩今日的狼狈模样,就能多吃两碗饭。”   “无耻之人,亏你还敢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徐康安额头有青筋跳动,似要随时给他一圈。   左温不理会这手下败将的咒骂,在他眼中徐康安和一条狗没什么区别。这勇气全无处处受挫的穿越者只敢低声叫唤两声,甚至不敢张口咬人。   他仔仔细细将这茅草屋打量了一遍,轻声笑道:“怎么二位成婚三年,还未有所出?啧啧,若是徐兄因此断了香火……”   那夫妻二人都能听出左温话中的挑拨之意,徐康安却静默了一瞬。   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徐康安自然也是个普通男人。想不到自己一见钟情之人,居然是个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他嘿然冷笑了一声,竟隐隐默认了左温的话。   李秀雅原本苍白的面容之上,竟有一抹奇异红晕飞快窜起。随后她却一分分将眸中的恨意收敛而起,并不让徐康安瞧见半分。   熟知剧情的左温,自然知道这并不是李秀雅的原因。   尽管在原剧情中,徐康安娶了两位平妻并三房美妾,但只有他那位青梅竹马给他生了个儿子并一个女儿,可谓有些子息单薄。   但现今他那位青梅竹马,早在徐康安毅然决然舍弃自己之时就彻底死心了。那温婉如水的女子倒也嫁了户殷实人家,日子过得美满幸福。   没了那位生育能力极佳的青梅竹马,徐康安即便成婚三年又哪会有儿子?   左温就要干脆利落扯碎这两夫妻最后一丝情念,他既然饶了徐康安一命,又岂会让那人过得快意顺心?   左温又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将其直接丢在了桌子上。   “拿去吧,看到故人落魄我也于心不安。”气度从容的贵公子悠悠道,“这五百两银子虽不多,却也能让你们买上几亩田当个富农,倒也生计不愁。”   一见到那张银票,徐康安的眼睛都绿了。   他随后又想起左温方才说话时的表情,隐隐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与施舍。这落魄文人又立时咬了咬牙鼓起腮帮子,显然忍耐得十分辛苦。   贫者不食嗟来之食,他又何能接受以往仇敌送上的银子?若是如此,岂不是将自己最后一点尊严都丢开了?   但李秀雅却顾不得许多,她抢先一步将那张银票攥在手中,简直舍不得松开半点。   当年李父将她嫁给徐康安时,已然对她失望之极,竟全不承认有自己这个女儿。因而她陪送的嫁妆并不丰厚,三年来已然消耗了不少,这五百两可谓是救命的银子!   就如左温所言一般,虽不能锦衣玉食过富贵日子,却也好过饥一顿饱一顿。   李秀雅已然开始幻想将来的好日子,却未料想徐康安直接推了她一把,让她额头磕到了桌子上,一抹血迹自她额前流下。   “贱人,这银子是我的!”徐康安恶狠狠道,“有这五百两银子,我不仅能买好几亩田,更能娶个年轻貌美的小妾替我延续香火!”   “你敢!”李秀雅尖叫出声,立时又扑到徐康安身上,似要与他打个死去活来才甘心。   面对这等混乱场面,左温却只微笑一下扬长而去。   门外却有另外一人正在耐心等候,那人听到左温的脚步声后,立时回过头微微望着他。   那人眉目俊美气质却着实冷峻,宛如冰山高峰般寒气逼人。可当那俊美男子看到左温时,眸中的冷意却骤然消融化为一江春水。   “你给那二人送了五百两银子,可不是什么好事。”男子与左温并肩而行,街边绿柳如茵微风煦暖,正是春意盎然的好时候。   对此左温并不忌讳半点,只懒洋洋微笑道:“你一向知我颇深,定会明白我此举为了什么。”   对此太子挑了挑眉,并不多说什么。   左温觉得自己此举着实划算,只用五百两银子就能除掉这世界的命定主角,真是干脆利落极了。   那夫妻二人全都心性高傲自视甚高,能共富贵却不能共贫贱。若是徐康安顺顺利利走上仕途,李秀雅会是最合格的贤内助,正如原剧情一般。偏偏在左温的干涉之下,这世界天命有了波折与逆转。   李秀雅在徐康安最困难之时舍弃了他,只此一桩事情就能让那男人嫉恨一辈子,又因太子一道命令让那二人结为夫妻,他们俩已然是一对怨偶。   而李秀雅不能生育一事,更随时横亘于徐康安心头,久久不能消散。   左温送出的那张银票就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火星罢了,却能让那夫妻二人拼个你死我活。能不借助系统解决的问题,都算不上大事。   “哎,你真是坏心眼。”太子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言语之中却有几分化不开的宠溺之意。   左温眨了眨眼:“徐康安若是心存清明自然不会中计,一切全看他自己如何抉择。”   明明是他出阴招算计人,偏偏能将自己洗摘得干干净净,此等手段简直有些可怖。   太子眸光一凝,直接了当牵起左温的手。那人倒也并未害羞。在大袖覆盖之下,他们二人十指相扣模样亲昵,旁人只能羡慕却嫉妒不来。   这三年来,整个京城知道尚飞章是太子最看重的人。太子不仅对其极为信任,更时刻将尚飞章庇护于他羽翼之下,旁人说半句坏话都不行。   好在尚飞章也是难得的栋梁之才,办事干脆利落亦让太子博得了皇帝的赞赏,储君的地位越发巩固了。   也流言暗起说那二人关系暧昧,尚飞章更是以色侍人全无半点本事,全赖太子对他的宠幸才有了今日地位。听闻传言的第二日,太子就骤然发怒了。他以雷霆手段查出究竟是谁散布谣言,又将此事上报给皇帝,并不避讳半分。   在大殿之上太子切切实实言明尚飞章才德兼备,更请求皇帝赐婚,将一母所出的九公主嫁给尚飞章。听闻此事之人,无不被太子诚恳言辞打动。不管他们二人间是否有私情,太子能极力维护自己下属,定是未来的明君。   这一下更打消了皇帝的疑虑,他沉思许久之后却并未将九公主下嫁给尚飞章,反倒直接惩罚了那些捏造是非之人。   原本尚飞章就因淳于公下凡一事而名声颇大,自此以后更是天下闻名。旁人赞赏他年少有为同时,往往要贬斥一下那品行恶劣的文贼徐康安。   太子特意陪左温到兴安镇来,就为了彻底了结这一桩旧事。他们牵手而行走了好一刻,太子却骤然停下脚步。   他微微侧头望着左温,深黑瞳孔中有一种格外坚定的光芒。那俊美如天人的储君,轻声问道:“有朝一日若我为皇,你可愿为后?”   这一下可着实出乎左温意料之外。他情不自禁松开了手,却被太子一把攥紧手指,虽不用力却挣脱不开。   见到左温这般模样,太子先是眉头一皱,随后却忽然笑了:“我以为你一向明白我心意如何,何必那般吃惊?”   “本朝也有男后的先例,开国先祖就娶了一位贤明男后,亦是一桩美谈。”   眼见左温还不答话,太子又淡淡道:“你与我成婚后,我并不想将你圈在后宫中不得自由。你仍是我最得力的手下,旁人并不会因此鄙薄你分毫。”   如此周全安稳的表白,可见那人切切实实将他放在心中。   左温长睫微垂,他不声不响沉默了好一刻,太子就在旁边静立并不催促分毫。 第17章   左温忽然抬起头,坚决至极道:“我不愿意。”   冷冰冰四个字让太子怔住了。   他松开左温的手,怅然道:“是我太过理所当然。你如此才情,若是成了男后,必然会被史官一笔带过先前的功绩。”   “罢了,此事我绝不会提第二次。”   方才还神采飞扬的储君,忽然间有些失魂落魄。就连他一贯挺直的脊背,亦有了不易察觉的瑟缩。   他轻轻合了合眼睛,似想将所有不甘与惆怅一并抛却。却未料到左温不声不响走到他身边,微微仰头道:“哪有你这般霸道的道理,竟不留给我半点余地。合该是我问你,可否愿意成为我的夫君……”   乍一听闻此言,太子简直有几分欣喜若狂。他迫不及待地睁开眼,却看到左温似笑非笑的模样。   尽管左温在微笑,他的凤眸中唯有一片冷然之意,看不出半点欣喜。左温又凑近了两分,他右手环上太子的脖颈,一字一句说:“也许你更想听到这句话,可我偏偏不如你的意。”   “做戏也要做得真一些。尽管你拼尽全力装出一副深情宠溺的模样,你却不知道,你这里始终是冷的。”   纤长手指隔着衣物点了点太子的心脏,让那人微微一颤。太子眼角微扬,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左温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颇有些狂放模样。   尽管那笑容着实不怀好意,可就连太子亦不能否认,那人神情着实动人极了。简直像一只晃着大尾巴的狡黠小兽,只等主人乖乖将它抱起时就灵敏扭开,从不受人拘束分毫。   他虽清秀却不算倾城之色的面容上,忽然有一抹动人神韵鲜活开来,瞬间晕染出一片丽色,秀丽绝艳令人不敢直视。   似曾相识的气质让太子怔住了,一切简直有些熟悉。   模样狂放妖孽的贵公子,又亲密缱绻地搂住了太子。他修长手指顺着太子的脖颈一路向下,在他喉结上格外停留了一刻。   左温的手指极凉又极烫,激得太子喉结颤抖不能自已。   “三言两语就让我试探出真假,未免让我太失望。”   他在太子耳畔轻声细语,虽然语气温柔无比,却有化不开的森然寒意。   若是外人瞧见此时情景,定会以为是一对爱侣正在耳鬓厮磨。唯有太子知道,那人看似温柔的话语之下,隐藏着森然寒意。   左温扬了扬眉,悄声道:“严华清,你先前还鄙薄我们魔道中人为了求生无所不用其极,怎么换成自己时,却抛弃了所有自尊?”   严华清,那究竟是谁?这般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短短三个字,却让太子的眼神恍惚了一瞬。空中似有乌云卷携着狂风而来,吹得那亲密相依的二人衣袍纷飞。   待得那阵狂风停歇之后,立在原地的太子已似换了一个人。他如同一把出鞘利剑,寒光在刃锋锐无匹。   超脱凡俗的凛然气势,皇权富贵在他脚下颤抖,缱绻情丝亦因这无形剑气节节破碎。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严华清,一个人一把剑斩杀同样筑基的十四名魔道弟子。   那道湛蓝剑光惊艳了岁月斩断了红尘,亦是左温曾经幻想过剑修的威风模样。左温早就极为乖觉地退后几步,仿佛刚才与严华清极亲昵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尽管那人长睫微垂的眸子依旧紧闭,左温却记得严华清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有何等动人光华。   还未等那太虚剑修彻底睁开眼睛,就有一把锋利匕首捅进他的胸口。剧烈疼痛让严华清睫毛颤动,呼吸微弱。   左温似是还嫌不够一般,又用力搅了搅。猩红液体自他指缝间渗出,又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   果然是凡身肉体,如果是那位太虚剑修严华清,不会让他这般容易抢得先机。左温略微感慨了一句,猛然抽出那把匕首,喷薄而出的血液溅了他满身。   狠心至极的魔修又将软软倒下的太子重新扶住,动作温柔又小心。   严华清的意识已然开始模糊。   他费力睁开眼睛望了那人一眼,只见到一粒血珠虚虚垂在左温长睫之上。日光一映,竟有几分奇异的光泽。   他原本清隽贵气的面容上,有几抹艳红醒目无比。难以描摹的秀丽与妖异氤氲开来,不经意间动人心弦。   少年公子唇角微弯眨了眨眼睛,那粒血珠终于从他长睫上坠落,染红了他月白衣袍。这一幕如同日月相撞海天颠倒,极美丽又极危险。   似曾相识的气质,似曾相识的人。严华清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睛,他至死也不明白是谁杀了自己。   左温等到怀中的人断了气,就不大耐心地将他丢在一旁。他自能瞧得出严华清状态不对,甚至是记忆全无,不过一切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能在难以计数的剧情世界中与严华清重逢,是天大的惊喜。左温当初说要杀那仇人一百次,就绝不会食言半分。   早在太子刚开始接触自己时,左温就觉出事情不对劲。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即便是一见钟情,细论起来不过是见色起意。唯有少数人,才是真正被对方灵魂打动。   尚飞章这张脸还算出众,却比不上左温原来面容秀丽绝艳。且他当时声名极差,又有何理由能让倨傲的太子对他一见钟情?   只因他们二人在街头碰了一下,太子就对他百般惦念不能忘怀,简直可笑。   之后系统3022权限解除,向他透露这世界也有其他任务者存在,左温断定也许太子也有系统在身。   他在这三年间小心查证,直到方才骤然对峙,事实当真如他所想一般。   左温也曾想过,他与严华清一同身亡。自己被绑定了系统,严华清极有可能遇到与他类似的状况。   再加上太子气质冷峻与严华清有五分相似,左温就有了七分笃定,没想到真让他猜中了。   系统3022忽然发问:“如果宿主杀错了人,那该怎么样?”   “认错人又如何,横竖他都想攻略我,我讨厌有人目的不纯接近我。刷好感度有风险,玩家需谨慎,这不是宿主与系统签订契约后,早该有的觉悟么。”左温嗤笑道。   “就算他的攻略任务完成不了,任务失败也只会被传送到新的剧情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讲,宿主就是不生不灭的存在。”   系统3022尚不能模拟出真正的人类感情,它听了这话也后着实惊异了一瞬。它该夸赞宿主机敏过人,还是称赞他心冷如铁毫不动摇?   “糟糕,宿主杀了太子按律该株连九族,如此就不能完成最终的剧情任务。”3022才想到此点,又暗自责怪自己,“系统3022实在不合格……”   “原主只想成为一代文道宗师扬名千秋,又没说他非要富贵一生子孙满堂。”   左温懒洋洋抹去脸上的血迹,平静说:“我这三年间编纂的诗文与经义,足以让尚飞章千古留名,更有淳于公亲自下凡替我扬名,与最后一环任务并不违背。”   “宿主真是狡诈又可怕。”   “多谢夸赞。”   不过短短一瞬,左温发觉他的意识已经脱离了这具躯壳,整个世界不断缩小直到消失。   “恭喜宿主完成最终任务,获得三千任务点。”   系统3022又顿了顿:“宿主在普通科举世界中引出一缕契机,让其有潜力向高等剧情世界进化,特此奖励一万任务点。”   它更直接给出了一段资料。   史载青祥乾元四十二年,乐正公尚飞章与太子遭遇歹人,乐正公为护太子宁死不屈,二人一同殒命。圣上震怒,将歹人徐康安株连九族。淳于公怜惜才华,亲自下凡将其接入上界,封为乐正公。   乐正公虽年少荒唐,但知错能改潜心读书。更品行宽厚,对敌尚能宽恕其性命。短短二十二年,乐正公收集遗失书稿编纂成文集八卷,后世敬仰千古流芳,乃是文道显圣之开端。   左温没猜错,这世界本来就有神明存在,却因许久未显圣而逐步衰落。   自己搞出这么大事情,诸多信仰便汇入他借用名义的这位淳于公身上。信仰与香火就是神明力量的来源,由此引动契机文道显圣并不意外。   而达成成就的奖励点数,也普通任务点数多几倍。还未等左温规划清楚,他的世界骤然间天旋地转起来。   “亏朕对你信任有加,你却胆敢对宁儿如此无礼!”有人在他耳边厉声喝问,怒气一听便知,“朕要砍了你的脑袋!”   更有人猛然揪住左温的衣襟,动作粗暴地将他掼在地上。   左温的眼前立时一片漆黑。 第二卷 霸道暴君的男宠 第18章   更糟糕的是,左温因这一下磕破了额头,鲜血横流狼狈极了。他束好的发冠已然散落开来,盖住了他的脸。   在场这三五人并未注意到左温状况如何,他们一并围拢过去向着躺在床上那人急急询问。   “宁儿,你没事吧,那人可对你做了什么?”   “是我太过疏忽大意,竟全没看出那人起了如此坏心思……”   “枉我当你是好友,你却暗中做出这等事情,着实是禽兽行径!”眉目英俊舒朗的一人声音森寒。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左温说的。他生平只被人骂过奸诈恶毒,还从未被人骂成禽兽,倒也有些新奇。   左温并不答话。他微微垂下头,让乱发遮住了自己的脸,似是愧疚又似惊异一般。   那人的瞪视也只持续了一瞬,他随即又急切地望着床上的少年。   那少年的衣襟已被大力扯开,大半个胸膛都暴露在外。他脖颈上更有几枚暧昧的红色印记,一身如雪肌肤让这红印一衬,越发香艳无比。   少年的容貌更是极为惑人,一双桃花眼似有千般风情,稍稍望一下就能让人失神不已。他的睫毛又密又长,鼻梁秀气嘴唇殷红,似在诱惑人俯身采撷。   真是个天生的尤物,合该让男人疼爱得三天不下床。周遭几人喉结滚动了一下,情不自禁起了这般念头。   少年此时只缩在大床一角低低哭泣,长长睫毛上更挂了几颗泪滴,欲坠未坠楚楚可怜,简直在撩拨所有人的忍耐力。   于是那几人更对左温又羡又怒。   这般惑人的妖物让陛下牢牢锁在深宫中,他们平时想一亲芳泽尚不可能,谁知却让这人不声不响亵渎了司宁,实在可恶极了。   只凭他今日让司宁哭了,哪怕将这人千刀万剐都不能弥补他的过错!在场的好几人狠狠瞪视着左温,似要直接抽刀将他大卸八块方才甘心。   却有一道冰冷男声骤然响起,虽声音低沉却似有无尽的怒气:“转过头不许看,违令者斩!”   诸人听闻此言之后十分不快,但他们不得不遵从那男人的命令,乖乖移开眼睛不敢再看那惑人至极的少年一眼。   谁叫那人是皇帝,高高在上的帝王。想来也只有拥有这至高无上权柄的帝王,方能将那妖美至极的少年深深锁在深宫之中吧?   俊美至极的帝王满意地看到所有人都低下头,又俯身将少年抱住,轻声问:“可是惊到你了,还好我来得不算太迟。”   那一刹,这霸道俊美的帝王眼中只有少年一人,他的眼神温柔而专注。   少年却并不大愿意理会帝王一般,在他怀中微微挣扎。他又被帝王搂住腰肢环在怀中,不言而喻的独占欲。   “都怪你平时将我关在华安殿中,不许我走出殿门半步。”少年断断续续哽咽道,“我不过想出去透口气,就碰到这种事情……”   话未说完,少年又抽泣起来。他趴在帝王胸膛上,也撩拨得皇帝浑身发烫。   “好好,是我错了。”皇帝小声道,“这次我绝不轻饶他,千刀万剐你看如何?”   那霸道男人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左温的命运,对掌握天下权柄的他而言,杀一个臣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尽管左温低垂着头保持沉默,他却觉得有些牙酸。   如此烂俗的剧情与套路,再常见不过。整个世界都给主角司宁加了一层魅惑光环,原主却偏要与他对着干,不倒霉才怪。   这世界剧情说来也简单无比,天生丽质不自知的司宁被自己师父养在深山无人知,由此过了十七年。忽有一日他厌倦了平静生活,瞒着师父到了京城。   司宁面貌艳丽至极,气质却天真而无邪,两种矛盾至极的感觉糅杂在一起,越发使他吸引力强大无比,由此也引来了好一群心生爱慕之人。   最终身为帝王的苍宇霸道至极地将司宁带进宫中,将他视作禁脔更不许旁人沾染分毫。如此霸道皇权之下,司宁也只能被迫服软。   身为主角攻的苍宇自然器大活好,二人无数次翻云覆雨,也让司宁沉迷于欲望之中,隐隐对苍宇生出了几分好感。   苍宇平时霸道又专横,他对司宁却宠溺无比不忍有苛责分毫。二人因此情愫暗生两情相悦,最后两人经历了几次波折后终成眷属。   苍宇不再拘禁司宁,更封他为男后,倒成了一桩千古美谈。   至于原主秦正雅,自然是这旷世之恋中一位碍眼至极的配角。   在全世界都爱主角受的大势之中,秦正雅就是其中异类。全因他与苍宇从小一起长大,对这暴君心生爱慕却不敢直说。   秦正雅看到司宁进宫之后心如刀割,极没有眼色地劝告苍宇要以国事为重。还对司宁生出敌意,三番五次想将他驱逐出宫。   原主性情迂腐书生意气,自然比不上七窍玲珑心的司宁,诸多计谋也被司宁纷纷挫败。皇帝对秦正雅的好感度节节下跌,更对他有颇多怀疑,只是尚未找到合适的发泄时机罢了。   此次司宁设计将原主引到这间宫殿之中,下了春药撩拨秦正雅,又暗中通知好几位对他心生爱慕之人前来营救自己。   原主就是这般着了道,虽未被千刀万剐却也被皇帝直接砍了脑袋,还被挫骨扬灰尸骨无存。   左温将剧情在脑中过了一遍,不得不感慨原主太固执。   一个识人不清暗恋未遂的世家子弟,竟和天命加身的主角对抗,不是自己作死又是什么?   更何况主角司宁根本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报复起人来手段阴狠又毒辣。秦正雅不过是个全无心机的小公子罢了,又哪敌得过司宁?   别看司宁此时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左温却敏锐觉察到他对自己冷笑了一下,颇有些得意模样。   司宁自然有理由高兴。不管如何今日秦正雅定会死在这里,他也少了一名情敌。   以他敏锐的直觉,自能知道秦正雅对苍宇心生爱慕,碍于身份并不敢表白,实在懦弱极了。   尽管那霸道男人先前强迫自己又将他囚禁于宫殿之中,可三两月相处下来,司宁倒也对苍宇生出几分好感。   就算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要与苍宇共度一生,司宁也决不许他人染指自己的东西,绝不可能。   司宁瞧见秦正雅跪坐在地乱发掩面就快意极了,好一条败犬!他又示威般搂住苍宇的脖颈,呜呜咽咽道:“还是别凌迟了。看在他陪你长大的份上,直接砍头就好,也免得他受太多苦楚。”   恰在此时,系统3022颁布了任务:“第一环任务,摆脱原主遭遇的危机。任务成功奖励一千任务点,任务失败则进入新的剧情世界。”   一上来就碰上此等必死局面,倒比上个剧情世界麻烦许多,好在奖励点数也多出不少。   系统3022自觉已对宿主性情有所了解,立刻把握时机开始推销:“系统3022推荐宿主兑换这款魅妖之语。简单快捷的一次性术法,能让所有人情不自禁对宿主心生怜悯,甚至能与主角的魅惑体制抗衡。”   “一次性魅惑术法与原主迂腐耿直性格不合,纵然能暂时摆脱危机,却后患无穷,我可不想惹上一身烂桃花。”左温断然拒绝,他又淡淡问,“你曾说有一次机会替我屏蔽痛觉系统,这承诺是否依旧有效?”   “自然有效。”系统3022虽然立刻应许,它却想不出宿主要如何解决这次危机。   “我的原则是用最少的费用赚取最多的任务点数,这等局面也根本用不上价值二百五十点的一次性术法。”   系统3022觉得宿主未免自信太过。难道宿主没瞧见因为主角的一句话,皇帝原本不确定的五分杀意已变为十成?   听到司宁的话后,苍宇紧皱的眉头立刻微微松开。   哎,宁儿就是如此心性良善之人。即便是面对轻薄过他的人,亦不肯让他受太多苦楚。罢了罢了,一切就如他之所言好了。   苍宇眸光一寒,刚要下达命令,却发现先前一直跪坐在原地的秦正雅忽然回过神来。   那人慢慢整理仪容重新站起,端丽面容上并未有半分怨怼之意。尽管他的额头还在流血,他的气度却从容优雅。   纵然这三五人都在死死盯着他,左温依旧一丝不苟地鞠躬磕头:“陛下且慢下令,今日之事我定会给出一个交代。”   一听此言苍宇立刻发怒了。   他不管不顾将左温踹倒在地,眸光森寒地喝问道:“交代,你还有什么交代?莫非朕冤枉了你不成?”   “微臣不敢。”左温倔强地从地上爬起,只垂着头低声说,“今日之事无可否认,微臣也不会辩驳分毫。”   他此时的神情温柔而纯粹,更对苍宇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临死之前我却有一言,我心仪陛下已有七载。纵是痴念亦不能断绝,还望陛下赎罪!”   左温刚说完这句话,就当机立断向着一根柱子扑去,他心中唯有一片淡然。   这等死局,所有辩解都已全然无用。唯有苦肉计最好用,等到自己脱离危机之后,自然会千百倍地报复回来。   旁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左温已经狠狠撞在柱子上,就连地面也颤抖了一瞬,鲜血飞溅可怖至极。 第19章   这一幕着实出乎所有人意料,就连皇帝也呆愣了一刹。   他原以为秦正雅会辩解推脱,更会如先前一般指责司宁媚上欺主。此等说辞苍宇已然听腻了,绝不会相信分毫。   可他没想到那刚烈至极的幼时玩伴,居然会做出此等事情。   虽说苍宇性情专横说一不二,也曾下令诛杀了许多人。他还是第一次切切实实认识到,书上所言“触柱而死”是怎样一种可怖情形。   明明先前秦正雅还坦明他暗恋自己整整七年,苍宇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到这般情景,立时又惊又酸。   苍宇隐约记起,当年端丽少年回头微笑的模样,曾让他短暂惊艳过一瞬。   诸多过往在苍宇脑中过了一遭,他有些神情恍惚。   那恍惚究竟只是一瞬,苍宇又觉察到司宁将头瑟缩在自己怀中,似是不忍又似害怕。帝王立时失笑了,他自然知道司宁在想什么。   怀中少年艳丽无比媚骨天成,更胜过秦正雅许多。苍宇第一眼被这少年深深吸引,一见钟情的情愫,其余人哪比得上分毫?   苍宇惆怅片刻,就命令道:“将他直接收尸厚葬,不必为难秦家人。”   就连苍宇也不得不承认,秦正雅此举着实聪明极了。他用自己的死洗刷了所有嫌疑与冤屈,更隐隐唤起自己一时好感。   只可惜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原本围拢过来的三五人立刻照办。他们直接将左温抬起,即便觉察到那人有微弱呼吸,也并未告知苍宇。   他们还在嫉恨秦正雅轻薄司宁的举动,纵然那人已死也无法消除。横竖陛下只说将那人收尸厚葬,苍宇既然不知道就不会责怪他们。   皇帝抱着司宁大步向前,耳边却听到了一声极微弱的呼唤。他立时听出那是“浦和”二字,若有似无断断续续。   那分明是母妃替他取的小名,这世间也没几人知晓!   苍宇当机立断回了头,却发现秦正雅被血染红的手指,微微颤动一下。   面上沾染的红色血迹并不减损他的端丽之色,苍白至极的嘴唇极微弱地张开,这情景却有几分格外不同的凄艳之美。   “浦和……”那人又唤了第二声,立时让苍宇浑身一震。   以往他们二人关系亲昵之时,苍宇也曾试图让秦正雅直接唤他的小名,但那拘谨不已的少年并不敢逾越分毫。   于是隐约而模糊的好感就此淡化消失,直至此时才骤然爆发开来。   “你们都是瞎子么,都没发现他还活着!”苍宇厉声喝道,“传太医,倾尽全力治好他!”   几位世家子弟跪倒在地,并不敢辩驳分毫。   谁都能瞧得出苍宇此时心情并不好,平白无故触了眉头也算他们倒霉。   既然秦正雅临死前还惦念着自己,为何他会轻薄司宁?究竟是因爱生恨想要毁掉司宁,抑或其中另有隐情?   苍宇刚刚沉默一瞬,就被怀中少年大滴大滴的泪珠惊住了。   “害怕,我害怕。”司宁蜷缩在苍宇怀中,浑身上下都在颤抖,“我想回家,你放我回家好不好?”   一听此言,苍宇立刻将所有事情都抛之脑后。他极为不快地冷哼一声,又将司宁抱得更紧了些:“想都别想,你招惹了朕,朕就要拘着你一辈子。”   他带着司宁扬长而去,只留下诸人羡慕嫉地望着他们。   寂静宫室中,唯有一盏幽暗灯火。   尽管左温看似奄奄一息,他却通过系统3022将所有事情打探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薄情寡义精虫上脑的暴君,想来苍宇已被主角迷得不知天南地北,竟连这般拙劣的计谋都看不出破绽,真是主角光环大过天啊。   左温只感慨了一瞬,就微微皱起眉。   不仅因为头疼得厉害,也因为他还没收到那一千任务点。   明明左温已经暂时脱离危险,系统3022却并不认可他已经完成任务。   由此想来,这第一环任务,要等自己彻底了结这桩事情才算结束。   “宿主已经看到,主角司宁的魅惑体制着实非同一般,宿主很难与其抗衡。”系统3022叹息道,“如果没有万人迷体质对抗主角光环,宿主极有可能会吃亏。”   左温只扬了扬眉:“对付这样一个性情暴躁没长脑子的昏君,还需要我兑换万人迷体质?3022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不仅能够打脸主角司宁,更能让那昏君对我念念不忘,一辈子都记挂我。”   “就算最后我将那暴君坑得凄惨无比,他也绝不肯责怪我半点,如此才算得上痛快。”   系统3022沉默了一瞬,它觉得自己宿主实实在在当得起“心冷如铁”四字,平常人哪有他这等本事?   左温摸着头上的伤口不说话,眸中却有冷芒闪烁。   那昏君踹了左温一脚,又让他不得不使出苦肉计扭转局面,这两笔账他都完完好好记着呢。   从没有人能将他逼到这般狼狈的地步。就连天之骄子严华清,都被他拖着同归于尽,区区一个脾气暴躁的皇帝又岂能例外?   只拆散那一对主角光环笼罩的狗男男,根本算不得什么本事。左温已经开始筹划,如何让那两人体会到真正的绝望。   旁边伺候的一位宫女瞧见左温低头沉思,他端丽面容上亦有悲哀之意,眼神脆弱又暗淡。   这样一个人,又怎会干出那般混账事情呢?小宫女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她绝不敢相信秦大人居然是那种人。   之前发生的事情并不能瞒住,现今宫中谁都知道皇上同秦大人闹翻了。亦有消息灵通之人隐约打探到了一些内情,风向立刻变了。   先前其余人至多敢猜测,秦正雅又是为了司宁之事同皇帝争吵。谁料到他能干出那般丧心病狂的事,居然敢对皇上的疼宠的人下手,着实嫌命太长。   尽管皇帝下令让太医全力救治他,也并未当场处罚他。陛下却将秦大人拘在宫中,已过整整两日都并未前来探望,显然已将秦正雅忘在脑后。   宫中人一向懂得见风使舵,立刻对照料秦正雅的事情不大上心。谁会对一个将死之人多费心思,实在愚蠢。   唯有这资历不深的小宫女,依旧守在秦正雅身边。他已然沉睡了整整两日,直到一刻前才刚刚醒来,却是那般黯然神伤的模样。   “区区一个病秧子,还想对宁儿图谋不轨?”却有一线低沉声音自门外缓缓传入,其中森冷之意一听就知。   小宫女打了个寒战。她万万想不到居然有人能越过层层守卫,悄无声息地潜入深宫之中。有这般本领的人,全天下都没有几个。   左温刚想答话,就掩着嘴虚虚咳了两声,一抹红晕飞快地窜上了他的面颊,倒有几分病态般的美丽。   他止住了咳嗽,断断续续道:“阁下何不当面与我一见,若你想取走我的性命,我也不会反抗分毫。”   “好胆量!”那人赞赏般拍了拍掌,当真从正门走了进来。   清冷月光映在那人一袭白衣上,平添了几分出尘之意。   只凭他这身超凡脱俗的气质,纵然那人模样平平也绝不会泯然于众。更遑论那人的面容俊美无匹,一头霜雪般的银发更让其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小宫女看得眼神一直,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若我没猜错,阁下定是司宁的师父。”左温平静地抬起头,“阁下定是为了先前那件事特意找我,我并无辩解之言,若要取我性命直接下手就可。”   模样冷峻的男子讶异地挑了挑眉,望着左温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玩味之意。   这位秦大人不光聪慧亦无比坦荡,可算他见过的有趣人物之一。   “在我临死之前唯有一个请求,还望阁下不要报复陛下。”左温又咳了两声,他的眼神坚定如斯,“当日之事全是我糊涂,与陛下没有半点关系。”   “当日之事?亏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不想也蠢得很。”银发男子表情古怪地嗤笑一声,“若非司宁使了手段,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又哪能制得住他?”   左温十分惊异般张了张嘴,却并未说出半字。   “没错,就和你所想的一模一样,是我那位好徒儿设计陷害你。”银发男子扬了扬眉,“你是冤枉的。”   那神仙一般的人物周身忽有森然杀意蔓延而来,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惜我并不会替你洗脱冤屈。纵然那孩子有千般不是,他始终是我的徒弟,即便他犯错我也愿意宠着他。既然他想让你死,那你就乖乖去死好了。”   这凉薄至极的话语让银发男子说来,却显得顺理成章并不突兀。“你这刁民,胆敢私闯皇宫!”   又有第二人骤然插言,怒气沛然几欲倾天。 第20章   来人自然是苍宇。他独自一人大步而来,似有浩然天威加身。   皇帝只在殿门一米外站定,绝不上前半步,远远与那不速之客对峙。他们二人一者若冰一者如火,立时就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左温冷眼旁观那二人装逼摆姿势,心中冷笑不已。   这世间自然没有那般巧合的事情,不管是司宁师父的出现抑或皇帝的突然来袭,都是在他预料之中。   在原本剧情中秦正雅死亡两日后,司宁的师父霍建白孤身一人闯入皇宫之中,质问为何苍宇让他的宝贝徒弟受了委屈。   霍建白亦算是爱慕司宁的炮灰攻之一,碍于师徒情分并不敢言说分毫。等到司宁落到皇帝手上,他后悔也晚了。   若论深情,霍建白倒能与原主有一比。只因自己徒弟的苦苦哀求,原本暴怒无比的霍建白就放过了皇帝飘然离去。   而苍宇经此一事后,也发现司宁对自己有几分好感。霍建白也算变相推动他们二人感情发展,简直不能更苦逼。   尽管左温之前已经绝处逢生,系统3022却并未宣布他完成第一环任务,当时左温就对接下来的情况隐隐有所猜想。   随后事情的发展也顺理成章。现今秦正雅没有死,霍建白自然要找他这个犯人当面问罪。   为了避免秦正雅畏罪自杀,皇帝也在这宫殿周围布下不少暗卫。   有陌生人骤然出现在皇宫之中,那些暗卫自然要向皇帝禀明,由此苍宇才出现得分外及时。   能同霍建白周旋了这么久等到苍宇前来,着实是左温自己聪明。   主角司宁的这位师父武功高强非同一般,在武林中也罕有敌手。他生性骄傲,最厌恶卑躬屈膝的小人。如果左温痛哭流涕地求那人饶他一命,霍建白定会一掌拍得他当场身亡。   索性左温反其道而行之,一心求死并不抗拒分毫,不仅符合原主性格更刷足了逼格。   他们二人的交锋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却有暗潮涌动。其中危险程度不下于左温刚刚到达这剧情世界时遭遇的死局,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霍建白直接杀了。   至于皇帝苍宇,他的品行也没比这位护短的世外高人强多少。   他以秦正雅为饵只为引出司宁的师父,第一句话更是直接质问霍建白因何而来。显然是不顾左温生死,彻底将他当做一枚弃子。   除了面对主角司宁时,苍宇格外温柔体贴,平日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就连对从小一起长大的秦正雅,苍宇也能毫不留情地将其舍弃,真是天生的心性凉薄。   一个袒护徒弟是非不分,一个心性凉薄精虫上脑,这两人都不是什么良善君子。有朝一日这些人各有报应下场凄惨,也不能怪自己心狠手辣。   左温心中已然有了决议,却依旧沉默不语,全看那两人如何交锋。   眼见银发男子极为轻蔑地望着自己,苍宇立时发怒了。他猛然抽出佩剑,一字一句喝问道:“朕在问你,答话!”   霍建白并未发怒,而是淡淡说:“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皇权奈我何?你拐走了我的徒弟,还将他囚禁于深宫之中,我今日砍了你的脑袋都不过分!”   随着霍建白怒意上扬,他周身似有森然杀意逐步扩散开来。亦有冷风响应他的号召一般,吹拂得他们二人衣袖飘飞。   “你以为朕会孤身一人犯险?禁军何在!”苍宇一挥手,一大群士兵一拥而出护在他身前。   那些士兵身着漆黑铁甲列队森然,气势非同一般。还有弓箭手悄无声息潜伏于屋顶之上,一支支闪着寒光的弓箭全都对准霍建白。   武功再高之人,面对此等困局也无法可想。只需苍宇下达命令,霍建白就会变成一只刺猬。   霍建白轻笑一声:“你以为这些禁军就能留住我,简直可笑!”   他大步走到床榻面前,直接提起左温的衣襟晃了晃:“陛下竟不顾这位秦大人的生死么?你明明也听到我先前所说的话,知道他是冤枉的。他与你相伴十载,哪怕是快石头都会焐热,陛下真是心冷如铁啊。”   被他提在手中的左温却低声道:“我为陛下而死心甘情愿,若我一死就能换得陛下平安,再划算不过。”   左温的声音虽不大,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之间,苍宇也不由愣住了。就如霍建白所说,他设下这计谋时并未顾忌到秦正雅的死活。   不管什么人被皇帝当做弃子,纵然会乖乖认命也难免心生怨恨,可苍宇并未从秦正雅眼中看出任何怨怼之意。   那性情耿直的人还勉强冲他微笑了一下,似澄澈月光坦然如斯,既无半点隐瞒亦没有一点私心。   在那般纯白信任的目光之下,苍宇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般,尖锐微疼。   苍宇又记起秦正雅曾说的话,他心仪自己整整七载却不敢吐露分毫,唯有在死前才吐露心声。   可惜自己已经有了司宁,未能彻底得到少年身心之前他绝不会放手。   于是苍宇狠心地挥了挥手,雨一般密集的箭矢直直射向屋内,戾戾风声随之而来。   那名来不及躲闪的小宫女当即被射了个对穿,甚至没有叫喊一声就直接死去了。   这回秦正雅总该神情有变吧,若是之前他演技高超骗过了自己,只这一下就能试探出真假。   苍宇紧紧盯着左温的眼睛不放松分毫,但那双坦荡明了犹如月光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   左温就那般静静凝望着苍宇,似想在临死之前将他整个人深深铭刻在心底一般,莫名执着又无比坚定。   还有什么比生死之间更能考验他人?   苍宇立时有些后悔,他本该相信秦正雅就是如此性情耿直啊。只此一份难得的真心,全天下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一贯性情酷烈的皇帝忽然轻轻合上了眼睛,他不忍心见到秦正雅万箭穿身的模样。   今日之事就当做彻底的告别吧,他一辈子都绝不会忘记秦正雅此人。   随后苍宇听见周遭的禁军齐齐惊异了一声,等他睁开眼后才发现霍建白就提着左温,好端端立在屋檐之上。   方才他们栖身的那间宫室,却早已破损毁坏。   白衣人背后是一轮皎洁明月,越发衬得霍建白风姿出尘好似仙人。   “看在此人忠心耿耿护着你的份上,我就饶过你此次。”霍建白负手而立神情冷冽,他身边的左温跪坐在地咳嗽不已。   还未等苍宇再下达命令,霍建白已运起轻功直接离去。这一幕好似鬼魅亦如神仙,苍宇也不由呆愣了一瞬。   有武艺高超之人丢出暗器,并未击中那白衣人半点。他好似一只展翅而飞的仙鹤,旁人只能仰望却无法接近分毫。   还有人不甘心地提起轻功追逐而去,却被霍建白早早甩开。   他策划许久的事情居然失败了!自从苍宇得知司宁有个师父之后,早就计划着如何铲除此人,千般算计万种手段却对霍建白全然无用。   苍宇眸光赤红,当即就发怒了。他狠狠将身边的禁军头领踹倒在地,又喝令道:“办事不利,自己去领一百鞭!”   其余人早已习惯皇帝暴虐的脾气,绝不敢出言求饶,禁军头领更是鞠了个躬直接领罚离去。   未等苍宇缓过气来,他听到有人细声细气问:“陛下可是安然无恙?”   皇帝抬头一望,却与左温一双满是关切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月光为那人端丽面容平添了三分绮色,而左温的眼睛亦如这月光般,澄澈坦然别无他物。   苍宇立即微笑了,他下令道:“还不快将秦大人救下来,他不会武功,若是你们伤了他一根头发,就提着脑袋来见朕!”   秦大人,这三字可是意味深长,当即有人目光交汇。   皇帝的命令手下人自会遵守,还未等他们将秦正雅放到地面,又有另外一人呼吸急促扑到苍宇怀中。   却是司宁终于匆匆赶到。他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泪水,更仔仔细细打量了苍宇好一会,这才哀哀地问:“你没事吧,我师父性情不好,可曾伤到你?”   一见到司宁,苍宇早将所有事情抛到一边。他含笑点了点司宁的鼻尖,扬眉说:“朕自然完完好好,你不必担心分毫。”   少年似是真的吓坏了,他缩在苍宇怀中好一会,才肯抬起头来。他又沉默一瞬,又追问道:“师父临走前,可曾说了什么?”   苍宇眉头一皱。这都是什么话,司宁此时竟然还在惦记着那贼人?   和全心全意顾念自己的秦正雅比起来,此等言语未免太过自私! 第21章   “我离开前没有和师父告别,他果然生气了,甚至不肯见我。”司宁一双桃花眼中全是泪水,越发映得他眼眸通透丽色动人。   “我在这世上只有师父一个亲人,现今他也被我气走了……”他又哽咽了。   美人含泪哭泣寻求安慰,这情景简直能让所有人心生怜悯,苍宇亦不例外。   哎,这少年真是天生尤物,最懂得如何勾起男人的欲火与嫉妒心。   偏偏那还是苍宇视若珍宝的少年,平时连重话都不肯说一句,又哪舍得让司宁受这等委屈?   苍宇将先前的不快全都抛到脑后,轻吻着少年的耳垂:“你还有我,今生今世我只会对你一人动心。若我违背誓言,天打雷劈不入轮回。”   听见皇帝竟然不称“朕”,司宁似是惊愕了。   他被泪水打湿的浓长睫羽眨了眨,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你是坏人,我绝不信你半点。只听我提了师父一句,你就皱起眉要凶我!”   “好好好,是我错了。”苍宇无奈地亲了亲少年的手指,“我以后都绝不凶你。”   “你保证!”   “我保证!”   司宁得了此等承诺,才重新破涕为笑。他又缩进苍宇怀中,似有意似无意般,让所有人将他们俩的恩爱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   皇帝和他的男宠当众调情示爱,所有人都恨不得他们根本没长眼睛和耳朵。   也有一些胆大之人悄悄看了左温一眼,却见秦正雅正目光惆怅地仰望着天边的明月。固然他将失落之色掩盖得很好,众人却知他心中的失意。   哎,只可惜秦大人没有那男宠七分颜色,否则陛下也不会做出这等绝情之事。   他们谁也不知,左温已在心底腻烦地打了个哈欠。   一个小娘炮和故作邪魅狂狷的暴君秀恩爱,这情形实在有些辣眼睛,他根本不想看第二眼。   “不走心啊不走心。”左温在心中默默评判,“3022你看这小娘炮先前装哭的表情,实在做作极了。只论演技,我给他差评。”   系统3022竟一反常态地反驳说:“可他有主角光环啊,能糊弄住皇帝就行。”   “主角光环又不是万能的,你没看见皇帝已经对小娘炮的表现心生不满么。”左温反驳说,“全因我忠心不二的表现在先,皇帝就会不由自主对司宁提高期待值。可惜小娘炮也是自私之人,错过一个刷好感度的大好机会。”   左温对自己的表现满意极了。他不仅彻底解除危机,更破坏了主角与皇帝提升感情的契机。   没有司宁在师父面前替皇帝求情的举动,这一对狗男男至多算是炮友,并未上升到互相敞开心扉的精神层面。   就算皇帝一碰上主角就脑子犯浑,龙气随身的天子也有其过人之处。   只从皇帝以秦正雅为饵,意欲除掉霍建白这件事看,苍宇不仅理智而且冷血。   世间皇帝多是自私之人,苍宇更是其中翘楚。他手握权柄高高在上,对旁人发号施令快意至极,又哪会容忍其余人违背分毫?   如此自私的人,碰上了同样自私的司宁,左温反倒有些期待他们俩最后能搞出什么事情来。   他索性继续怅然地仰望着天边的明月,只等那腻腻歪歪的两人亲热完毕,才略微垂下了头。   苍宇目光一扫,就看到了左温。他顿时想起这人对自己忠心不二之事,心中不由微微一暖。   他怀中的艳丽少年也看出苍宇眼神不对,不轻不重在苍宇腰上掐了一下。于是那俊美霸道的皇帝立时将目光收回,淡淡地说:“赏秦正雅三千两白银,封其为龙渊阁大学士。”   诸人望着左温的眼神立时变了。他们知道这不仅意味着先前之事已被轻轻揭过,更说明秦正雅被皇帝重新信任。   这下可彻底惹怒了司宁。他赌气般背过身不理苍宇,倒有几分格外不同的绝丽模样。   “他今日也算辛苦,你又何必吃醋?”苍宇轻声安慰道,“你知道,朕心中只有你一个人……”   “我不管,我还是生气!”   又是苍宇在少年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司宁才重新转过头来。   那二人模样亲热地相拥而去,独独留下左温一人接受众人的道贺。   左温应对得自然得体,他心中却在冷笑。   此事明明是司宁有错在先算计自己,从始至终苍宇也没责怪他半句。左温更被那暴君利用了个彻彻底底,那暴君竟以为区区三千两银子并一个虚职,就能了却这桩救命之恩,着实太蠢。   他一向下得了大赌注也输得起,自己在他们二人身上花了这么大代价,自然要一桩桩讨回来。   只怕那时,他们二人受不得自己的恩德。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奖励一千任务点。第二环任务发布:揭穿主角司宁的伪装,让苍宇对宿主心生爱慕,任务成功奖励三千任务点。”   愚昧,死到临头还愚蠢,左温有些感慨。   原主真不愧是痴情不已的炮灰,临死之前依旧对那暴君念念不忘。对这么一个只看美色的皇帝抱有期望,实在划不来。   但为了那三千任务点,他自会完美地完成原主的夙愿。   左温懒洋洋躺在床上,似是半点也不着急。   系统3022着实发了愁,它沉默许久后终于说:“系统3022还是觉得宿主胜算不大,让皇帝对宿主心生爱慕不能自拔实在太难。”   即便系统3022并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它也隐约看出苍宇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那暴君眼中,除了他自己与主角司宁以外,所有人都是可以被舍弃的。在原剧情中,他甚至不听秦正雅的辩解,就直接砍了他的脑袋。   纵然之前左温以死明志,那多疑的皇帝依旧毫不犹豫地将他当做一枚弃子,只为彻彻底底除掉霍建白。   偏偏自己的宿主又倔强至极,不肯兑换万人迷血统抑或媚术完成任务。只靠秦正雅这张虽端丽却无媚色的脸,要胜过主角司宁实在太难。   一时之间系统3022也不禁犯起愁来,如果左温不能顺利完成任务,自己获得的好处也会少上许多。   “3022你已经越来越像人类了。面对关乎自己利益之事时,懂得焦急与忧虑,是人与动物特有的本性。依我看,你现在的情商比得上一只讨要小鱼干的小猫,也算有所进步。”   系统3022不想理会左温调侃的话语,它早就看出自己这位宿主性情恶劣,有事没事总喜欢逗弄自己。   “至于刷好感度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只因我前几日的举动,苍宇对我颇为信任,这就有了基础。”   “原主秦正雅是个耿直又没心眼的人,倒也很好。他暗恋苍宇七载并不敢表白,那皇帝更不知晓,简直十分冤枉。我偏偏要说出那句话,扰得那无情皇帝心生波澜,却并不为辩解分毫再毅然决然自杀,这等才算足够震撼。”   “苍宇是何等自傲之人,他对自己的魅力深信不疑。他瞧见我撞柱自杀的一幕,固然心中惊愕亦十分欣喜,谁叫他魅力非凡引人爱慕?一个肯用自己死证明爱意之人,自然不会对旁人起了歪念,由此主角司宁的计谋就失败了一半。”   “临死之前我心心念念全是皇帝,更勾起那暴君的后悔之意,也算在他心中埋下一粒种子。”   原来如此。系统3022只看到皇帝莫名其妙态度好转,宿主就此摆脱危局,一切着实有些奇怪。现在听左温细细分析,才知其中缘由。   “霍建白也算间接帮了我一个忙,替我洗脱冤屈将所有事都推到司宁身上。皇帝原本就心怀愧疚,如此更是有些懊恼。可我却不责怪他半点,只全心全意惦记着他的安慰,立时就与别人不一样。”   “明明是司宁做错事情,那暴君却绝不愿因此责怪他的宝贝小乖乖半点,真是精虫上脑的蠢货。”左温似是不满意般摇了摇头。   “如果霍建白铁了心要杀宿主,宿主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系统3022瞧出了左温计划中的破绽。   “我先前曾说过,如果要博得别人的好感必会冒着天大风险,对此我早有觉悟。好在我运气好赌赢了这一把,剩下的事情可就由不得他人了。我不仅要顺利完成原主的委托,更要替他了却心中夙愿。想来到了那时,原主在天之灵定会十分感谢我。”   不,秦正雅只想让你替他打脸主角刷爆皇帝的好感度,只此而已别无他求。系统3022在心中默默反驳。   它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这位极有能耐的宿主,即便在这主角光环大过天剧情世界,也能达成不一样的结局。 第22章   皇宫,御书房。   “朕先前所说之事,你可明了?”苍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那人只点了点头:“臣下清楚。”   秦正雅依旧是那般一丝不苟的模样,恪守礼仪绝不肯逾越半点。以往苍宇只觉得此人太过无趣,现今他却能从那人面上瞧出几分忐忑。   那是面对心爱之人时才会有的表情,他那双漆黑眸子亦因此微起波澜。   苍宇越看越有趣,索性盯住那人不放。直到左温颇为窘迫地咬了咬唇,才移视线。   在得知秦正雅对自己心怀爱慕之后,一切截然不同了。苍宇先前只嫌弃自己这位伴读性情耿直,不会体察他的意愿,时时刻刻惦念着要把司宁赶出宫去。   司宁是他一见钟情的少年,自己又岂会因他人三言两语就改变心意?   苍宇更疑心秦正雅受了他人笼络,准备将自己拉下皇位。毕竟自己登基之时很是闹出了一些事情,至今尚未平息。   他索性借着前几日的事情直接发作,只要砍了秦正雅的脑袋,那些兴风作浪之人自会老老实实。   谁知自己太过独断专横,竟险些错杀了一个忠心臣子。苍宇每每想到此处,难免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原来一切全因他早对朕心生爱慕,为何自己没有早早想到此点?秦正雅之所以处处针对司宁,只因他对朕爱得太深不能自已。   能让性情耿直的秦正雅吃醋,可见那人实实在在将自己放在了心中。苍宇不由心神一荡,朱笔立刻落在了桌子上。   左温一双漆黑眼睛,颇为疑惑地抬了起来。苍宇能从那双眼睛中,望见自己的倒影。十成十的爱慕,亦是十成十的坦荡,他简直有些着迷了。   他又靠近两分,直到那人小声唤了一声“陛下”,才回过神来。   他们二人竟离得这般近,他似能数清那人每一根颤抖的纤长睫羽。   苍宇似是受了蛊惑一般伸出手去,眼看就能触到那人温热的面颊,却见左温直截了当地跪下了:“臣不敢逾越半分,还望陛下自重。”   “你让朕自重?”苍宇立时眯细了眼睛,他冷声道,“是谁先前口口声声说自己爱慕朕七载,纵是痴念也无法舍弃分毫,怎么你现在后悔了?”   左温听了这话后,颤抖得越发厉害了。他依旧固执地低着头,重复道:“请陛下自重。陛下先前既已许下承诺,今生只对那人动心,就应该信守承诺。”   司宁,这二字好似一盆冷水,浇得苍宇立时清醒过来。他更不满左温对他说话的语气,隐约的鄙薄之意。   “朕的确承诺只爱司宁一人,你不必想太多。”苍宇轻蔑地扬了扬眉,“但朕乃天子,你又何敢拒绝我?”   话刚说罢,苍宇就想直接抓住左温手腕,却被他轻轻避开了。   纵然左温能隐忍,也忍不住眯细了眼。听这暴君的意思,是想霸王硬上弓?   好,很好。他先记着这件事,到时将此等羞辱千百倍还回去。   “臣只想替陛下分担忧愁,再不敢奢望分毫。”左温眸中是一片悲哀之色,“臣已明白先前都是妄想,陛下与那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谎,他明明会因自己靠近而忐忑不安,他还爱着自己!   那耿直迂腐的人,甚至不肯直呼情敌的名字,这一切证据都再明显不过。   苍宇恨不能直接捏着左温的下巴狠狠吻去,逼得那倔强至极的人丢盔卸甲直接认输。   年轻俊美的皇帝眼中,有森然寒意亦有炽热火光。但他瞧见左温垂下头后露出一段洁白后颈,就情不自禁心软下来。   是了,秦正雅也合该不相信。   毕竟自己先前以他为饵,意欲除掉司宁的师父。虽然这耿直之人没有半点怨言,却也免不得心冷。自己也并未安慰半句,还当着他的面与宁儿亲热他又岂会不伤心?   此时的左温在心中冷笑。人性本贱,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珍贵。   矫情又爱哭的小娘炮司宁尚且懂得吊着皇帝的胃口,一边撒娇弄痴一边拒绝疏远,迷得苍宇的魂都丢了。   自己的手段比司宁高出一筹,也更符合原主害羞耿直的本性。他骤然表白之后,却谨守君臣本分并不逾越分毫。撩拨得皇帝心中痒痒,又再次疏远距离,由此苍宇才对他隐忍退让。   谁让司宁已经与苍宇云雨过,他已经算是苍宇得到过的东西,自然与自己截然不同。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难免被人轻贱。   苍宇一开始对待司宁,亦是此等心态。只当他是个逗趣的小玩物,直到日后历尽磨难后,才真正动了心。   左温一直对苍宇若即若离,还能刷满那暴君的好感度,如此才算手段高超。   静默,难堪的静默。   左温恭顺却固执地跪拜在地,远远拉开了与苍宇的距离。纵有咫尺之遥,却好似远在天涯。   苍宇刚抬起的手,又轻轻垂下了。他相信自己若是用强,这倔强至极的人定会如先前一般毅然自杀。   “你要朕拿你如何是好?”皇帝轻轻叹息了一句,话中有几分惆怅。   成了,只此一点左温就已胜过主角司宁许多。这般矫情的话语,苍宇之前从未对司宁说过。   唾手可得的男宠与距离疏远的贵族公子,想也知道苍宇会惦念哪一个。   “臣不敢奢望,只求常伴陛下左右。”左温又重复一遍,表情虽柔和却有无可更改的倔强。   这次苍宇当真不耐烦了。他拉着左温的手将他拽起来,倒让那耿直之人面色微红,越发不敢看自己一眼。   纵然那张端丽面容,比不得宁儿媚色入骨,可他害羞的模样倒也十分动人。一者素雅一者妍丽,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情。   若能得此二人常伴身边,才算此生不悔。这念头只在苍宇心中浮现片刻,却再也无法消散。   直到司宁进来时,苍宇依旧没回过神来。那少年刚刚亲昵地扑到他背上,他竟情不自禁喝止道:“下来,成何体统!”   他一想到秦正雅在默默看着他们二人,就情不自禁心中微疼。   司宁立时怔住了。   他一双桃花眼中更有水汽氤氲,花瓣一般的嘴唇亦微微泛白:“你好不容易放我出来,我就想来瞧瞧你在干什么。谁知你竟然不高兴,那好,我走。”   司宁半点也不作假,干脆利落抽回手,意欲转身离去。他这一走苍宇就慌了神,更后悔自己先前态度太过生硬。   比起毫无怨言温柔体贴的秦正雅,显然是这磨人的小妖精娇气许多。若是自己当真惹怒了司宁,那少年怕会赌气不见他好几天。   苍宇立时拽住了司宁。又是认错又是道歉,这才哄得那少年破涕为笑。他搂住苍宇的脖子柔声撒娇,却轻蔑地瞥了左温一眼。   果然这世间没人能经得住他的眼泪,不管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只要自己一瘪嘴再眨眨眼,不管男人女人都会毫不迟疑地答应自己的要求,从没有任何例外。   就算秦正雅身份高贵又如何,懂得撒娇的人才,能博得苍宇疼爱怜惜。一个书呆子死心眼,还想同他抢男人,何等可笑!   左温并未理会主角这幼稚的示威。依靠男人疼宠安身立命,实在愚蠢。人心易变世事无常,唯有自己才真正可靠。   司宁依旧不满意,他捧着苍宇俊美面庞,一字一句道:“我将你先前的誓言当真了,不惜背叛师父亦要跟在你身边。我很傻又很笨,只求你一颗真心永远不变。”   胜了,当真是自己胜了。这少年果然选了自己,半点也不意外。   苍宇心中舒爽无比,他却面色肃然道:“自然如此,立誓为证。”   左温瞧见司宁眼睛发亮的模样,竟起了一丝怜悯之意。这般腻歪情话,皇帝同他临幸过的每一个女人都说过。   在原剧情中,那些女人还不是被他赶出宫去,半点不留情面。等到自己布局成功的那一日,主角司宁的下场又能比其他人好到哪去。   “微臣告退。”左温行了个礼,又面无表情地挺直了脊背。他似是并未觉察到自己打扰了那二人,眼神坦荡平淡。   司宁瞧见左温表情淡然,越发恨得牙痒痒。从小到大他被师父疼宠惯了,从未有半点事情不顺意,更别说有人敢跟自己抢男人。   横竖都是一条斗败的狗,又哪至于自己如此上心?他甜蜜地露出一个微笑,随后却面色一白。   “先别走,朕有话要说。”苍宇沉声说,“朕希望你们二人能够冰释前嫌,毕竟你们二人以后相处时间会很长。”   怎么会,苍宇究竟是什么意思?   皇帝的话,不亚于在司宁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轰然一下,他仿佛整个人都傻了。 第23章   定是自己听错了。   一向最疼爱自己的苍宇,又怎么可能让他与秦正雅和好,明明是那人先起了坏心思!   少年红润的唇色刹那间变得苍白。他难以置信般扯了扯苍宇的衣襟,那俊美至极的男人却并未动容分毫,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司宁却不知左温也在心中冷笑。   异想天开,白日做梦。这暴君以为自己是天君大能么,竟然妄想让两个结下深仇大恨之人和平共处。   左温更听出了苍宇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他想将他们二人同时纳入后宫,男后男妃和平相处,亦算一桩千古流传的美谈。   若是原主秦正雅这等没脾气好拿捏的人,只消苍宇递给他一个眼神,他就会乖乖送上门去。   左温不是懦弱又不记仇的原主,只凭混账皇帝今日对他的羞辱,他就绝不能轻易饶了他。   眼见左温抿紧了唇,苍宇自是知道他的不快。   比起只知道撒泼不满的司宁,反倒是左温的隐忍更让他满意。识大体知进退,不愧是出身良好的世家子弟。   怀中少年垂泪欲泣的模样着实动人,还让苍宇心中又涩又疼。但越是此等紧要关头,越不能放弃。   “朕已将所有事情同正雅说开,他此后不会再针对你,你也不必如此警戒。”苍宇轻声细语哄着司宁。   说开,说开什么?   明明是主角司宁设下计谋,想让皇帝砍了自己的脑袋。此等仇怨,可谓不死不休。一切到了苍宇口中,却成了轻飘飘“警戒”二字,简直像小猫在陌生人面前拱起脊背一般可爱无害。   不愧是当皇帝的人,实在擅长避重就轻,左温替原主一片真情感到不值。   “我做错了什么?”司宁竭力挣开了苍宇的怀抱。尽管他眼中水雾弥漫,却倔强地咬着唇不肯哭出来。   “你居然要我同这心思恶毒之辈和平相处,从小到大,我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少年扔下一句话,急匆匆奔出了御书房。   方才匆忙一瞥,苍宇就瞧见少年眼中有泪光闪烁。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司宁已经跑远了。他只能怅然地将手收回,神情失落无比。   真是好一朵白莲花小娘炮,这等脸皮已不下于许多无耻之辈。   若是真论委屈,原主秦正雅平白无故被砍了脑袋才叫委屈。不过也对,现今他们二人中司宁用情较深,情绪失控也算正常。   身为皇帝的苍宇尽管已被司宁搅得情绪大乱,但事关自己利益时倒也十分清醒,不愧是能从修罗场中抱得主角归的帝王。   左温将司宁的心态剖析得彻底利落,只垂首不答话。   谁知苍宇的目光却直接落在了他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若是司宁能同秦正雅一般体谅自己,那该有多好?   苍宇轻声说:“正雅,你替朕劝劝他。”   既然自己劝说无用,也只好稍稍委屈正雅一下。他这般心性宽广,定然和那被人疼宠惯的少年不一样。   受害者反而要向凶手赔罪,当真合情合理极了。   左温蝶翼般的睫羽紧紧合拢片刻,故作镇定般颤声道:“臣遵旨。”   那身形修长的青年直起身,脊背却忍不住有颤抖一下,每一步左温都走得艰难无比。   这般高贵如竹的贵公子,却因自己一句话如此失态,全因为自己。秦正雅不是说他痴念已绝谨守君臣本分么,怎么现在如此心绪不稳?   一时之间,苍宇既是痛快又有几分不忍。他却知自己决不能妥协,只为了以后就绝不能心软分毫。   他们二人先前不过是一些小误会罢了,就闹到此等地步。若是以后再起争执,岂不会搅扰得整个后宫都不得安宁?   苍宇负手而立望着左温逐渐远去,心如铁石毫不动摇。   左温找到司宁时,这艳丽少年已然哭成了花脸猫。   他却并非独自一人,有一位俊秀如玉树的贵公子好言安慰他。   可那人越是安抚,司宁越是哭得起劲。他将头埋在膝盖中,就连声音都开始哽咽。   桑乐容又是连连叹惋,又是咬牙切齿。他恨不能自己立刻变成皇帝,将惹哭这少年的人直接抽上一万鞭。   “不要再哭了,你还有我。”桑乐容耐心劝解,踌躇一瞬就将手放在司宁肩上。   眼见少年并未反抗,他索性直截了当将司宁搂入怀中。   只有皇帝方能宠爱的少年,真的在他怀中低声哭泣?一切简直美好得像个梦境,他惟愿此刻变为永恒。   “明明是那人有错在先,他却让我道歉。”司宁断断续续道,“那人最会装模作样,可恶极了。”   “是,是,可恶极了。”桑乐容神情恍惚地重复道。   难得有机会一亲芳泽,他想直接堵上那张颜色红润的小嘴,让这少年猫一样哽咽着哭泣。   “有朝一日,我定要将秦正雅千刀万剐!”   司宁极为不满地扬了扬眉,这举动在桑乐容看来简直如同诱惑一般。他刚要抬起少年的下巴,就听一道清冷声线骤然响起。   “他是陛下的人,你也敢动。”   桑乐容立时惊了魂,所有理智刹那间归位。他立时涨红了脸,踌躇片刻转身就走。   司宁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冷声质问道:“你又来干什么?”   没有了苍宇,他也不必再装腔作势。   原本他预计会是苍宇亲自追来,皇帝瞧见他与其他男人亲昵的模样,定会嫉妒得忘乎所以。   自己再略微撩拨一下,就能让苍宇打消先前的念头。没准还能先砍了桑乐容的脑袋,再一并将秦正雅凌迟处死。   可惜事情发展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竟是这人找到了自己。他以往诸多谋划都已全然无用,又岂能让司宁不失望?   “今日之事你告诉陛下也没用,他绝不会相信。你若是聪明些,就合该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司宁又冷冷道,“别以为陛下抬举你一下,就觉得你能赢过我。”   “一个只会靠身体博得陛下宠爱的男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左温轻慢地扬了扬眉,“如果你像先前一般对他若即若离还好,你方才却主动将自己全部托付给他,实在愚蠢。”   虽然那人语气平淡,却让司宁心中一颤。他想到苍宇之前尽管将他拘束在宫殿之中不许他外出半步,对他的要求却有求必应,与现在截然不同。   “你那般举动,又和一只求主人疼爱的小猫小狗有何区别?畜生始终是畜生,并不是人。”   冷淡刻薄的话语立刻激怒了司宁,他针锋相对:“至少他爱我,你想求他垂怜亦不可得,也不知谁更可怜。”   左温嗤笑一声,眸中有奇异光芒闪烁:“垂怜?我同你不一样,我不想在他身下承欢,恰恰相反,我要求得比你多得多。”   司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被左温这席话惊呆了。他无法想象苍宇屈居下位的情形,定是这人胡说八道!   他将目光移到左温身上,却看到那人迎风而立表情傲然,似一只姿态高傲无比霸道的凤凰。凤凰抖了抖绚烂金羽,高傲地瞥他一眼就径自飞入天空,他却只能呆愣愣望着那金羽发呆。   这等气度与绝世风华,又岂是方才那个灰头土脸落寞无比的秦正雅能有的。莫非,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越是内敛低调之人,骤然爆发之时更会引人注目。司宁简直舍不得移开眼睛,他已被这人迷住了心神。   此时秦正雅那张至多算是端丽的面容,却有一种灼灼风华烫得人睁不开眼,比之苍宇更多了几分从容淡定。   那高傲华美犹如凤凰的青年,敛眸淡淡道:“他是皇帝,见多识广却也薄情至极,其中尺度你自己把握便好。”   司宁呆呆点了点头,他意欲醉倒在那人一双眼眸之中,不知哀愁亦无喜乐。   左温修长手指轻轻点在司宁眉间,一触即分:“陛下并不是个耐心之人,你好自为之。”   少年咬了咬唇,表情犹豫。   他既贪恋左温绝代风华想多看他两眼,又警惕地想起此人亦是自己的情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左温只扬了扬眉道:“你我暂且顺着陛下,以后再做打算。”   司宁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可下一瞬,这人又变成先前那个无趣而枯燥的人,并无动人之色。少年又是失望又是不快,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终究是皇帝获益更多。从一生一世一双人,变为复杂至极的三角关系。一切主动权都掌握在苍宇手中,由不得司宁选择分毫。   如此一来,事情进展倒也算顺利。左温却听到假山旁有人咳嗽了一下,虽然声音极小却根本瞒不过他。   今日之事半点见不得人。只凭他想将皇帝压在身下的狂放之言,若是传了出去苍宇定会直接砍了他的脑袋。   先前左温直接花费点数,让系统3022催眠了所有暗卫,才敢如此布局。   旁观之人身份为何,又有何企图?   下一刹,细微声响消失了,就连呼吸声亦是若有若无。   左温却沉声道:“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第24章   旁听之人却并不答话,空气如结冰般寂静。   好一个沉着之人。   若是那人心志不坚,极有可能会被左温一句话诈出来,战战兢兢跪地求饶。   可惜那人躲藏亦无用,左温有系统3022辅助,早将那人藏身何处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一步步走近,在假山旁停留了好一会,似是失望般离开了。   足足一刻钟后,才有一个半大少年自假山缝中钻出。   他此时模样十分狼狈,就连额前发丝亦被汗水黏住了,那双漆黑眼眸中唯有冷淡之意。   皇宫之中见不得人的事情太多,苍启没想到自己今日竟能碰上两次。   先是皇帝的男宠同臣子调情,更有人放肆狂言,说要让皇帝雌伏于他身下。   不管哪件事情被他人听到,都是十足的麻烦。   自己势单力薄更无任何人庇护,那三人不管谁都能轻而易举要了他的性命。   “我若是你,会等到天黑后再离开。”有人在他身后悠悠道,惊得苍启出了一身冷汗。   苍启无比警惕地回过头去,却见那人又回来了。   他唇角挂着一抹笑意,扬了扬眉:“你还是太年轻。”   秦正雅,苍启自然是认得他的。   先前宫中已将秦正雅轻薄皇帝男宠之事,传了个沸沸扬扬。这人不仅三言两语就顺利摆脱惩罚,还一并博得了皇帝的信任。   以先前的情形看,秦正雅与那男宠的交锋中完全占据上风,没有传言中半点懦弱隐忍的模样。   自己那位皇叔妄图享尽齐人之福,却不知心机深沉之人图谋不轨,一切岂不可笑?   苍启垂了垂眸,将嘲讽之色收敛得一干二净。他已暗暗攥紧袖中那把匕首,只待此人害他性命之时,与其拼个你死我活。   “你究竟听到了多少?”左温漫不经心地发问了,却让苍启更警惕些。   “所有事情。就连你想让那人雌伏于身下之事,我都听得一清二楚。”苍启沉声答。   左温面上的淡淡笑意并未因此消失。   他一双凤眸中有浅淡光芒,似能够映出天空云朵的碧蓝湖水,澄澈而妖异。   这般熟悉亦是如此陌生,苍启的心竟为此怦然跳动。   他算是知道,为何先前皇帝的男宠会为此人一个微笑而失魂落魄。   纵然那人姿色只算中上,此等绝代风华却足以胜过万千美色。   “直接压上自己全部筹码,算不上明智。”   左温又略微靠近些,直到那狼一般的少年警惕地后退两步,才继续说:“你我皆是别有所求之人,更在他人面前层层伪装,你不必这般警惕我。”   “你又让我怎能不警惕?”苍启骤然反驳道,“我的性命掌控于你手上,谁会同弱者讲信誉与慈悲?”   能说出这番话的少年,可算见识不凡。即便在皇宫之中,亦颇为稀罕。   今日运气不错,还不等自己主动去找那人,他就主动送上门来。   左温心中快意,面色仍是淡淡:“浅薄想法,你主动将自己定义为弱者,就永远失去成为强者的机会。纵身陷囹吾处境难堪,只要心怀青云之志绝不屈服,我就是强者。”   青云之志,绝不屈服么?   少年的眼睛惊愕地瞪大一瞬。原来强弱之别,并非因为身份尊贵势力如何,关键之处却在于此么?   “只要心性高远永不放弃,其余之物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左温负手而立袍袖欲飞,几欲乘风而去。   哪怕有朝一日他堕入泥泞之中,那人的头颅依旧是昂扬不屈的。   刹那间许多事在苍启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只能继续沉默。   “我不会杀你,你我也从未相遇,你大可信我此言。”   绝代风华之人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苍启终于狠狠心直接跪下了:“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半大少年重重叩地,又重复道:“我知先生不会为平庸之人多费心思,还望先生教我如何行事!”   成了,小鱼终于上钩了。左温又是装逼又是费尽心思提点,自然所图非小。   在这剧情世界中,苍宇的王位来得并不顺利,他大哥比他更得老皇帝宠爱。   若非原主秦正雅说服一贯中立的秦家支持苍宇,以及皇长子夫妇突然暴毙,苍宇也无法顺利登基。   可苍宇回报给秦家的,却是秦正雅的死亡,风光一时的秦家也就此落魄。   三番两次接触下,左温觉得苍宇并不是原本剧情中,那个脾气暴躁又无脑的皇帝。   也许是苍宇尚未彻底对主角动心的缘故,事关自己利益之时,苍宇亦能顺利摆脱主角司宁的影响,极为清醒地作出判断。   以秦正雅为饵诱出霍建白可算一桩,让主角司宁妥协他开后宫之事,亦算另外一桩。   细细想来,原本剧情中秦家着实太过风光。   苍宇借用主角司宁的名义直接发作,不仅砍了原主的脑袋,还一并削弱了秦家势力,一举数得划算至极。   最终苍宇立出身平凡的司宁为后,未尝没有平衡后宫势力的缘故。   什么本朝男后与陛下恩爱非常,解散后宫只取一瓢饮,都是虚话假话。   苍宇也不愧是皇帝,竟连自己心爱之人都利用个彻彻底底,当真令人佩服。   也许因是这把龙椅坐得不安稳,苍宇才摆出那般说一不二的暴虐脾气,意欲震慑群臣。   只可惜老皇帝传位时技高一筹,下令让苍宇善待皇孙苍启,苍宇当着群臣的面也只能咬牙认了。   苍宇打着关心侄子的名号,将苍启接入宫中照料。民间更是称赞皇帝陛下心胸开阔,不计前嫌。   至于苍启进宫之后过得落魄非常,就连小太监小宫女都能欺负他的事情,根本没人关心了。   三年之后,苍启就病死在皇宫之中。皇帝终于铲除了心腹大患,自然快意无比。   若非左温熟读剧情,他见了苍启一时半刻怕也想不起这少年是谁。   他原以为是苍启过得落魄,是因为这少年能为平平性情软弱,可见到本人后才知并非如此。   苍启分明是一头收敛了利爪的小狼,时刻森然可怖地瞪着皇帝。一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扯碎那人的喉管。   跪在他面前的少年尽管只有十三四岁,一双眼睛却亮得好似火焰,俊秀面容上亦有毫不收敛的锋锐之意。   如此才好,他倒要看看这少年能否成事。   左温仔仔细细打量了苍启好一会,许久后才收敛目光淡淡道:“御下有术,让我看看你的能为。至于你恳求之事,日后再说。”   还不等苍启回答,那风姿绝代之人早已转身离去。他怅然望着左温的背影,胸中似有火焰烈烈燃烧。   也许是不甘,也许是寂寞。复杂心绪让少年对着那道背影远远伸出手,又极不甘心地重新垂下了。   皇宫,重华殿。   几十盏灯火将宫室映得恍如白昼,俊美非凡犹如天人的皇帝静静聆听着暗卫的报告。   “他真的那么说?”苍宇讶异地扬了扬眉,似是颇感意外。   “是,秦大人说一切应以陛下为重。他自己受些委屈没关系,只要陛下开心就好。”暗卫语气平淡地叙述,“说罢秦大人就要给司少君下跪,司少君虽说不愿,却也搀起了秦大人。”   想不到正雅竟能为他做到这般地步,实在太过意外。   尽管秦正雅在苍宇面前总是一副谦卑模样,他却深知此人性情有多高傲。   才学平庸品行不佳之人,秦正雅甚至懒得与其寒暄一句,朝中大臣亦对他有颇多非议。   苍宇让傲骨凛然的秦正雅去劝司宁,就想看看秦正雅是否会低头。   懂得退让才好,谁叫秦家势力太大。若是秦正雅也入了后宫,平白无故欺负司宁,自己两边都不好办。   也唯有趁着此时打磨一下秦正雅,他才不会为难自己的宁儿。   这套后宫平衡之道苍宇可谓熟稔极了,以往却只在女人身上施展过这一套。现今看来,男人倒也同女人没什么区别。   但苍宇万万没想到,秦正雅竟然爱自己爱得如此之深。   那人表面上拒他于千里之外,暗地里却肯为了他的嘱托弯折一身傲骨,实在太过难得。   为了司宁如此折辱秦正雅,当真值得么?   苍宇本该因自己计划成功而感到高兴,他心中却有一丝浅而又浅的踌躇之意。   自己今日也狠心没有哄司宁,爱哭的少年定会红着眼睛等待自己前来,只此惩罚倒也足够。   值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此乃御下之道亦是后宫平衡之法,自己绝不能妥协分毫。   苍宇满意地阖上了眼睛,秦府却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为免事出意外,左温特意花费任务点数查探了苍宇的反应。谁知他却瞧见这情形,着实有些反胃。   “不要脸!”系统3022愤愤道,它的反应却比左温更激烈些。 第25章   “不管是原主或是宿主,都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皇帝偏偏要宿主向司宁妥协道歉,明摆着袒护他。”系统3022声音平静,情绪却颇为激动。   “先前是皇帝故意为难宿主,可他得知宿主屈服后,却装出一副错愕至极的模样,简直太虚伪!”   左温却并不生气:“谁让原主爱得太卑微,在皇帝面前唯唯诺诺不敢反抗半分。在苍宇看来,秦正雅识大体知进退,自然该多忍让一些。而他那位一见钟情的宝贝司宁,从小到大被娇宠惯了,说哭就哭性情坦荡,所以舍不得责骂半句。”   “虽说是主角光环发挥作用,也算人之本性。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句话着实有道理。我用催眠术了结此事,没有委屈自己半点,反倒是3022你入戏太深。”   这番话却并未安抚系统3022,它倒有些担心:“在系统3022看来,宿主攻略进度着实进展缓慢……”   “不用再推销你那些鸡肋兑换。”左温懒洋洋弹了弹手指,“恰恰相反,苍宇让我吃亏,意味着他对我好感度提升。”   一听此言,系统3022立刻好奇了。这可是它揣测人类心理的大好机会,宿主的分析也有颇多道理。   “人类多半会对陌生人客客气气,却对亲近之人极为苛责。陌生人对施以小恩小惠,会让他们铭记许久不曾遗忘。而亲近之人给予的恩惠与便利,他们却将其当做理所应当之事,甚至还会责怪亲人并未竭尽全力。苍宇亦是凡人,因而不能例外。”   系统3022不由愕然。尽管它试图了解人类,却不知人类的本性居然会这般矛盾。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类都是如此自私,”左温十分平静地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苍宇忘恩负义生性凉薄,原主所爱非人。”   “只因我态度够卑微,卑微到抛弃自己的尊严,让苍宇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他对我的好感度才略微提升。”   “苍宇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管何等佳丽都唾手可得,唯有遇到主角司宁这种人才栽了跟头。只因主角的性格让他感觉新鲜,以往苍宇从未碰上过这样的人,他将其视为挑战。他如同降服野兽一般攻陷司宁,纵然不忍司宁受半点委屈,却是养宠物的一贯套路。”   “我直截了当挑明秦正雅的心意,更用生命证明自己所言为真。在苍宇的生命中,从未有人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向他表白,着实新鲜极了。所以他会不由自主信赖我依靠我,主角司宁与我并不能相比。”   “在我谋划中,这才是最重要的一步。所以我才说,主角司宁的种种手段只算下乘。”左温伸手掐灭了清晰无比的画面,嗤笑一声,“魅惑体制主角光环,这又算得了什么?”   司宁趴在苍宇宽阔胸膛之上,小声又委屈地说:“我不想让其他女人缠着你,只想让你看我一个人。”   少年眼角绯红眸光水亮,全心全意凝望着眼前的男人:“秦正雅可以留在你身边,其他女人绝不可以。”   原本昏昏欲睡的苍宇,听闻此言后不由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话,宁儿未免太过心胸狭窄。他乃是堂堂天子,宠幸几个女人还要别人批准才行?   他一瞧见司宁泫然欲泣的艳丽模样,就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   宁儿也是全心全意爱着朕,即便爱吃醋也别有可爱之处。   苍宇安抚般拍了拍少年的脊背,耐着性子说:“朕还没有子嗣,等到她们之中有人生下皇子,朕绝不会看她们第二眼。今生有你和正雅,就已足够。”   生下皇子?少年目光沉凝了一瞬,他恨不能咬碎自己一口牙。   一想到他要和许多女人分享苍宇,司宁就觉得心中堵得慌。他眨了眨眼,桃花眼中微微泛起水光。   “委屈你了。”苍宇轻声道,他将少年纤细身体全都搂在怀里。随后却也痛得一哆嗦,差点将怀中之人直接扔出去。   等到少年终于抬起头后,苍宇蜜色胸膛上却留下了一个深深的齿痕,鲜血横流。   苍宇不由眉头一皱。这一下着实不轻,他感觉那道伤口时刻都在勃勃跳动,似火般毒辣而疼痛。   以往他临幸女人时,从未有人敢如此无礼,司宁未免太不懂规矩!   他面色阴沉几欲发作,少年却用手指触摸着那道伤口,喃喃自语:“我可以等,可以等……”   话未说完,大滴泪珠就坠落在华美缎面上,洇湿了一片。司宁似是哽住了般再说不出第二句话,他只是扑簌落着泪,头压得极低。   这一幕让苍宇的心也跟着碎。   的确是自己太过自私,全然不顾及司宁的感受。可不管是秦正雅抑或子嗣,都是他回避不开的问题。   “是我错了。”苍宇握住了司宁的手,坦然道,“这样的事绝不会有第二次。”   司宁扭过头不理他,任凭苍宇怎么哄都没用。直至上朝时间到了,少年依旧没有消气。   即便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苍宇的思绪依旧是恍惚的,就连大臣们说了什么事情都没听清。   终究是武夫养大的徒弟,司宁从来不知规矩更不懂进退。   同样的事情如果换成秦正雅,他绝不会如此无理取闹,反而会对自己的决定感激涕零。   这念头刚一升起就压抑不住,苍宇情不自禁用目光搜寻着他的身影,终于在第三排一个角落看到了那人。   左温站得笔直,谨守礼节又一丝不苟。他似是觉察到苍宇的目光一般,微微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瞬,目光一触即分。   眷恋,拘谨,苦涩,不安。   苍宇似能从那双凤眼中读出那人全部心绪,全都坦荡明了摊在他面前。别样心绪骤然而生,落地生根抽芽发条,瞬间成长为一株参天大树。   只是短短一瞬左温就垂下了头,并不敢看苍宇第二眼。   目光敏锐如苍宇,却瞧见他俊秀面颊上有一抹淡淡红晕,就连薄而软的耳朵也变得粉红。   这种害羞模样,反倒让那严守礼节之人更可爱些。苍宇原本阴郁的心情亦因此好转,似天光明媚云破日出。   早朝结束后他将秦正雅单独留下,直接屏退他人。只瞧见那人忐忑不安却竭力压抑的模样,他就能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尽管左温端坐的姿态无比沉稳,苍宇却注意到那人局促不安地整了整袖子,修长手指合拢又分开。   为何自己以前从未发现,他也有此等可爱模样呢?苍宇侧过头注视着左温,坏心眼般并不开口。   左温兀自紧张了好一会,终于轻声道:“臣观陛下今日多次蹙眉似是疼痛难忍,可是受了伤?”   话一出口,左温就后悔了。后宫之事,又岂是他一个外臣能过问的?   左温刚要行礼行礼赔罪,却因苍宇一摆手又坐了回去。   他早就看出朕受了伤,为此整个早朝都忐忑不安,却只能强压担心直至此时才问上一句。苍宇的心似是被针骤然刺了一下,先是麻木随后却是疼痛。   以往不是没有人在他身边嘘寒问暖,苍宇却深知一切全因他是皇帝。若他失去这权柄,其他人又哪会在意自己分毫?   唯有傻乎乎的秦正雅,全心全意对待自己却绝不表功,甚至肯为自己付出生命。   苍宇想起了幼时二人亲密的情形,也算两小无猜。他更朦朦胧胧记起,还是少年的秦正雅在花树下向自己微笑。可当苍宇向那少年伸出手时,秦正雅却瑟缩了畏惧了。   短短一瞬,却好似咫尺天涯。   好在一切还不晚,他们二人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苍宇眸光温柔,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和暖三分:“过来,让朕看看你。”   俊美犹如天人的皇帝,终于第二次向他伸出了手。   左温薄薄的耳朵刹那间红了。他似是不安般瑟缩了片刻,随后毅然站起身。   每一步他都走得谨慎而小心,高高在上的陛下就在台阶上等着他,唇角带笑光明万丈。   苍宇并未有丝毫不耐烦,从始至终他的手都牢牢伸向前方。就在他们二人即将指间相触的一瞬,左温却被一声呼唤惊得一怔。   “司少君,司少君,陛下正与大臣商议要事,您可不能擅闯!”   “陛下同秦正雅待在一块,还能商议什么国家要事?”司宁语气不善地反驳。   司少君是皇帝的男宠,守卫不好出手。只有几个太监慌忙围了上去,那少年身形一缩就直接挣开了。   他不管不顾推开殿门,瞧见这一幕后瞳孔骤然收缩了,面上却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   眼看就能让口是心非的左温彻底臣服,却叫人突然打断,苍宇自然十分不快。根本不用苍宇吩咐,那些守卫与太监直接退下并不敢出言半句。   刹那间,偌大的乾清殿寂静得可怕。   左温早已收回了右手,恍若无事一般立在一旁。可苍宇却瞧出他微微咬了咬唇,又将所有情绪直接收敛,他又是方才那个严谨端凝的臣子。   不知规矩毫无分寸,司宁还不是男妃,就敢直闯前殿!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   只被自己宠过三个月,就忘记他身份如何,着实可恨!   苍宇的眸光比出鞘之剑更冷锐,他觉得自己胸前那道伤口在灼灼发烫。   以往秦正雅总说司宁不守规矩性情桀骜,苍宇听得腻烦并未有半点入心。现今一看,事实可不就是如此?   今日司宁有胆子独闯乾清殿,将来他同自己吵架之时,未必不敢大闹朝堂。若真到那时,皇权何在尊严何在!他这个统率万民的皇帝,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整个民间都会传言,皇帝被区区一个男宠所制。史官更会给他直接了当两字评语:昏君!   不过瞬间,皇帝已将所有利害想了个彻底利落。苍宇越是生气,他的面色反而越发平静:“你来干什么?”   若是平时伶俐至极的司宁,自能看出苍宇竭力压抑的怒气。但他早就醋意大发,瞧见他们二人站得那么近,整个人都快炸了。   凭什么自己要受这么多委屈,不仅要暂时同一群女人分享苍宇,甚至一生都不得不忍受秦正雅的存在。两面三刀的贱人,先前还在自己面前那般嚣张,怎么如今倒装出此等无辜模样?   司宁恨不能将所有恶毒话语都甩到左温脸上,但左温睫羽微垂似是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   “若我不来,也瞧不见这情形。”司宁缓缓抬起头,眸光冷厉,“早晨你还同我翻云覆雨,现在却和这人调情。你可记得自己承诺过我什么,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如轮回!”   还未等苍宇答话,左温却冷声喝令道:“住口,你在诅咒陛下么!”   诅咒,是了,诅咒。皇帝的心先是因愧疚而略微紧缩,随后却骤然一寒。   当日誓言自然为真,但情况发展却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他又何愿违约?原本他自觉对不起司宁,想力排众议封他为后,可少年的表现却着实让他失望。   认定相随一生的爱人想让他死,甚至诅咒自己神魂不存不入轮回。年轻的皇帝似是倦怠般合上眼,摆了摆手:“正雅退下,让他继续说。”   司宁并未觉得自己先前之言有丝毫不妥。   明明苍宇违背誓言在先,秦正雅又何敢大声喝令自己。莫非这败犬以为,他此举就能讨得苍宇欢心,天真!   “明明我咬的那道伤口还未结疤,你又何能绝情至此?”   少年还未说完,早有扑簌眼泪流下面颊。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中,唯有黯然伤心之意,就连鼻尖亦是通红的。   任是谁瞧见这情形,都免不得将少年搂入怀中细心安抚,生怕委屈其分毫。   苍宇却并未有丝毫动容,他恍惚间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以往他匆匆赶来解救司宁之时,经常瞧见少年垂泪哭泣的模样。司宁只需三言两语哽咽一下,就能将所有事情一笔带过,任凭秦正雅极力辩解也无法逆转分毫。   今日他将所有事情都看得清楚利落,由此才觉出蹊跷来。   秦正雅痴心一片,又岂会为难朕心爱之人?定是他早就瞧出司宁品性不妥才出言提醒,却一次次被自己斥责惩罚,因此心冷也再正常不过。   苍宇还未回过神来,却见左温大步走到司宁面前,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陛下今日早朝时连连皱眉,显然是疼到了极点。司少君只顾着自己痛快,却从未替陛下考虑分毫,当真让我不齿!”纵然面对身手不凡的司宁,左温也没有丝毫退缩,他目光凌厉道,“若有人伤到陛下,砍了脑袋都算轻。陛下替你隐瞒此事,你却半点也不领情,太不知好歹!”   眼见左温挑拨离间,司宁心中恼怒不已。他本以为自己捏住了大义,又哭泣示弱,定会让苍宇直接妥协。   他万万没想到一向嘴笨愚钝的秦正雅,居然学会抓住时机落井下石。   “是我不对,一切都是我不对。我原本惦记着你的伤势,想过来看看你,一时心急才说错话。”司宁断断续续道,“你别生气,呜呜……”   艳丽少年哭得更凶些,他已然开始呼吸急促泣不成声。   一时心急,所以才直闯乾清殿?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是自在极了。   年轻的皇帝面沉如水,修长手指敲击着扶手,淡淡道:“朕不同你计较擅闯大殿之事,以后凡事以正雅为准,你也该学得乖些。”   苍宇骂自己,他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责骂自己。司宁再也顾不上哭泣,他径直抬起头一字一句道:“今日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果然是装哭,现今与自己对峙时可不是极有精神?苍宇简直失望极了。   “今日之事,绝没有下次。日后正雅为正宫,你为妃。”   冷冷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击得司宁呆愣不已。   左温却在此时重重叩首:“臣妄念已绝,不敢有丝毫奢望,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接连磕了好几个头,额头已然开始青紫。   一个耍赖撒泼,另一个却宁死不屈。苍宇已然急了,他将桌旁茶杯直接丢向左温,厉声喝道:“你敢,你们敢!”   茶杯恰巧撞在司宁脚边,哐当一声裂得粉碎。少年呆呆站立片刻,难以置信般颤抖着嘴唇道:“你居然想打死我,苍宇,你不得好死!我要回家,我要找师父!”   不得好死,他当真如此诅咒自己,苍宇简直要笑了。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左温依旧不屈不挠地叩头,他颊边却有一道血痕蔓延开来。原来亦有碎片划破了左温面颊,只是那人不肯呼痛分毫,着实性情倔强。   这等隐忍行为与诅咒跳脚的司宁比起来,差距何其之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原来从始至终司宁都只将他当做一个普通人,并未把他当做天子。   此等话语司宁先前也曾说过多次,那时苍宇心中涌起的是无尽柔情。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命中注定之人,少年爱上的并不是他的权势而是自己本人。   如今苍宇瞧见左温隐忍又落寞的表情,忽如其来心中一疼。他恨不能将那人直截了当搂入怀中,轻声安抚。   原本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缓缓站起了身。灿然日光映在那人明黄衣袍上,说不出的庄重肃然。   左温还在不断叩首,一句句念着那句话。司宁却不由屏住呼吸,默默等待苍宇上前安抚他。   本该如此,就是如此。   定是苍宇后悔了焦急了,他害怕自己回到师父身边,才不得不妥协。少年得意地望了左温一眼,唇角微扬。   但俊美无比的皇帝却从他身边一掠而过,甚至没有回头。苍宇走到左温身边,缓缓低下身。   那双凤眼微微睁大的模样着实可爱,左温似是愣住了一般,就连叩头与请求都忘了。   苍宇目光落到左温青紫的额头上,刚想伸手触碰一下又怕他疼痛,只得悻悻收回手。   “起来吧,难道还要朕扶你么?”   皇帝斜了左温一眼,语气温和几乎是在微笑。左温却依旧不起身:“恳请陛下……”   “恳请朕收回成命?”苍宇慢慢直起身,轻声笑道,“你亲朕一下,朕就答应。”   原本睁大的凤眼已然瞪得浑圆,左温已然愕然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自己站起身道:“这不合礼节……”   不够,还不够。左温面上惊讶不已,却早将一切看得清楚。   这二人至多闹了一点小矛盾,司宁只要认错撒娇就能直接挽回。不能一步将死司宁,他所有谋划又有何用?   等到苍宇终于想起安抚司宁时,却见那少年极为冷漠地避开了他的手。   司宁已然没有方才半点软弱模样,他目光冷凝如刃:“还是师父说得对,他说你们二人关着门在乾清殿内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的事情,事实也当真如此。   “我后悔了,你哪比得上师父半点?”   苍宇的眼睛越眯越细,他望着司宁坚决离去的背影,并未阻拦分毫。   司宁话中,竟无意间透露出霍建白窥伺他行踪的消息。一想到霍建白将他每日所做之事瞧了个一清二楚,苍宇就觉得脊背发寒。   武林高手如此了得,若是有朝一日霍建白想要他的脑袋,是否整个世间都没   人能够阻止?   不信,他不信霍建白一人便能敌得过千军万马!刻字机手下并没有能够与其抗衡的高手,一切又该如何是好?   危急之下,苍宇甚至不想仔细体味司宁话中赌气的意味。他已然有些惶惶不安,就连手心也出了冷汗。   似是有人觉察到苍宇内心的想法,左温又重重叩首道:“臣不得不直言,司少君是陛下心爱之人,霍建白却是陛下心头大患。陛下可以临幸司少君,却一定要除掉霍建白!”   还好,自己还有正雅在身边。苍宇恍如在茫茫大海中抓到了一块浮木,他的呼吸也随之一并沉静下来。   “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左温眼神温软如光,却至为坚决。   是啊除掉霍建白之后,司宁没了依仗,也不会犯什么错。苍宇喉结抖动了一刹,终于涩声道:“辛苦你了。”   皇宫,一处僻静宫殿。   “臣子敬畏皇帝,并不全因为其乃天子,只因有利可图。”左温修长手指落在桌上,写出了一个“利”字。   苍启痴痴地凝望着左温不断开合的粉色唇瓣,甚至忘了眨眼。   昏黄日光斜斜照入屋内,映得那人端丽侧容亦有十分动人之色。那双凤眸略微斜了苍启一眼,光华耀眼。   若论皮相之美,皇帝的男宠自比左温强出三分。但若论气质风度,苍启坚信整个世间都无人能胜过自己的先生。   是的,自己的先生。少年暗自在心中如此亲昵地称呼左温,尽管那人从不承认此点。   苍启先前也以为左温别有所图,转身就会把他出卖给皇帝,他对左温所言绝不相信半分。   即便他当日骤然跪在左温面前,也只为暂时度过危机罢了,暗中却提起十二万分小心。一个父母双亡的皇家子弟,若无此等心智早该化作一抔尘土。   苍启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一夜,决定他若有不测定要拉着左温一同陪葬。   尽管父亲去世得早,苍启却并非所有人想象中的毫无能为。只是那势力动用起来极为麻烦,更无法渗透进宫廷。   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之中,苍启当真是孤零零一个人。他如果不装出一副懦弱好欺负的模样,皇帝又岂能容忍他活到现在?   好在那晚平安无事地过去了,苍启又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个月,才慢慢相信左温所说之言全是真的。   之后几次碰面,更让苍启对那人交付了全部信任。   有人自云端之上遥遥伸出了手,将他自这泥潭之中一把拉起。纵然是一刹那的温暖,也足以让苍启永远铭记。   苍启早已认定了先生,每每瞧见他就心生喜悦不能自持,他却并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情感。   少年对自己的变化既惶恐又欣喜。他们二人独处之时,苍启绝不肯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人身上移开片刻。   世间怎会有先生这般好的人,博学多才又风华绝代。   只有皮相好的区区男宠,又哪比得了先生分毫?皇叔真是有眼无珠,白白冷落了先生整整七载。苍启一想到左温在皇帝面前温文恭顺的表情,就情不自禁心中一涩。   不过也好。先生这等骄傲模样,整个世间也只有自己才能看到,少年心中又立时一甜。   若是,若是先生只看着自己一个人,那该有多好?   这念头刚一升起,就再也按耐不住。少年凝望左温的目光,好似孤狼盯着猎物,既欣喜又忐忑。   左温似是并未觉察到苍启的异样,他沉声道:“有利可图,官员才肯为你卖命。只用利益收买也不牢靠,还需信念凝聚团结。因而各朝均宣扬仁义礼智信五常,巩固人心。”   “权力,利益,信念。三者缺一不可,相辅相成。”   尽管苍启正在走神,他却也将左温的话听了个一句不差,恍惚间他似是窥见了这世间的真相。   “今日就到这里,你回去后仔细思量。”   少年眼见左温就要离开,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了他的眼神。再三踌躇之下,苍启才轻声问:“下一次,先生与我何时碰面?”   “没有下一次,我已将所有东西都教给你。”修长人影已然快要出门,此时却骤然转过头,“殿下是一个很好的学生,定会翱翔于九天之上。”   他极为难得地用了尊称,更向苍启微笑一下,未有不舍只有坦然。   听到左温如此不详的告别之语,苍启立时慌神了。他赶忙站起身,绞尽脑汁才想出一句话:“有朝一日,我定会报答先生。”   错了,这等平常庸俗之言,根本不能表达他对先生感激的万分之一。   “有缘再见,你我再谈报答之事。”左温淡淡道,“我要替陛下铲除心腹大患,生死未卜,你不必惦念。”   “皇叔就那么好,值得先生将一颗真心托付给他?”   话一出口,就连苍启自己都惊讶了。   左温一双凤眼至为犀利地望了过来,目光复杂无比。但他只是摇了摇头,决绝又冷漠地说:“你不懂。”   他扔下三个字,就直接离开了,甚至没有丝毫不舍。   不懂,他有什么不懂?不就是先生心悦皇帝,心甘情愿为那人付出一切么?   这一刻苍启要拼命捏紧拳头,才能压抑住将那人一把拉住的冲动。   权力。苍启在心中默念这两字,心中的火焰方平息一瞬。   如果自己有权力,是否就能粗暴简单地喝令先生,让他不必送死?如果他能够号令天下,是否先生会对他另眼相看?   空有御下之术,却全无施展余地,一切岂不可惜。苍启缓缓抬起了头,他的表情冷然而坚定。   满室生香,气氛旖旎。   霍建白满意地搂住怀中赤裸的少年,扬眉道:“你知道自己错了?”   此时霍建白简直不能更快意,他终于得到了渴求十余年的少年,心中安稳别无所求。但该说的话依旧要说,否则那孩子又岂会乖顺地留在他身边。   “徒儿知道错了。”司宁乖巧地点了点头,“一切就如师父所言,苍宇当真翻脸不认人,他根本没有追出来。”   “皇帝的承诺根本不能相信,也只有你这傻孩子才当了真。”霍建白爱怜地在少年额头落下一个吻,少年似是害羞般红了面颊。   司宁将霍建白修长手指合拢又分开,仰起头轻声道:“若非我出去走了一圈,又岂知道整个世间只有师父对我最好?”   不枉自己费尽心思,能让这孩子迷途知返,一切就已足够。他们二人依偎在一起,隐隐觉得心意相通甜蜜无比。   “我想让师父替我抓一个人,活捉,我知道这世间绝没有人是师父的对手。”司宁忽然开口了,他讨好般抱了抱霍建白的胳膊。   霍建白倒也对这一套十分受用,他懒洋洋问:“是苍宇还是秦正雅?”   “自然是秦正雅。”司宁浅浅微笑,“如果没有他挑拨离间,苍宇又岂会变心?我最恨这种搬弄是非之人!”   话刚出口,司宁就知道他说错了。他讨好般在霍建白额上亲了一下,一双桃花眼中水汽氤氲可怜极了。   还好,这条养不熟的小狼,终于懂得向他摇摇尾巴讨好自己。霍建白心知司宁的要求不会如此简单,只斜了眼并不答话。   “等到师父将秦正雅活捉之后,我会一点点挑断他全身所有经脉,却偏偏不要他的性命。每天再喂给他一剂迷魂散,让其欲火焚身却偏偏无法解决分毫。”   “足足熬上七天之后,再找三五个身强体壮的粗仆伺候他。这位秦大人不是极骄傲很守规矩么,我倒要看看他是否屈服。最好再让皇帝不小心撞见这一幕,那就更妙了。”   尽管少年口中说着无比恶毒的话语,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却调皮地眨了眨,睫毛纤长眸光灿然。   “谁叫他喜欢在那人面前搬弄是非,还装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我就让苍宇瞧瞧秦正雅狼狈至极的情形。到了那时,秦正雅怕是羞愤得想要自杀,我可偏偏不杀他。我只要他好好活着,一辈子都好好活着。”   司宁唇角扬了扬,轻声细语道:“我知道师父会帮我,师父一定会帮我吧?”   此等方法,也亏这孩子能够想得出来。他就喜欢宠得这孩子心狠手辣,谁叫自己宠得起。就算他对秦正雅观感不错,那人又岂能比得上宁儿一根头发丝?   霍建白眉尾一扬,只沉声道:“不若我顺便杀了苍宇,一并替你报仇如何?”   谁知那少年直截了当摇了摇头:“负心之人又何用师父动手,他不是想留下子嗣么传宗接代么,我就让他求而不得。不管宫中有哪位皇子出生,我都会下毒将其杀死,如此才算报复彻底。”   “随你,一切都随你。”霍建白似是无奈般叹了口气。   “我知道师父最好了。”司宁又蛇一般贴了上来,缠绵悱恻地在他面颊落下一吻。   霍建白行事一向利落至极,他当下就带着司宁回到京城暗中潜伏。   既是受了自己徒弟委托,他自然会将所有事情完成得漂亮利落。侦查几日过后,霍建白早已摸清了秦正雅的行事规律,立时决定当晚动手。   这却是一个极难得的夜晚,月华如水般澄澈清丽。   府邸之中许多人都睡了,唯有一盏晕黄灯火还亮着。霍建白悄无声息窜到了屋檐之上,他掀起瓦片,果然是左温正在秉烛夜读。   左温脊背挺直模样端正,纵然屋内只有他一人也绝不肯放松分毫,颇有几分较真的可爱模样。   他似是遇到什么难题一般,微微皱眉深思。   好好活着不好么,非要让自己的徒弟伤透心。一丝悲悯之意只在霍建白心中停留刹那,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第26章   尽管他要活捉秦正雅,霍建白绝不肯用迷药之类的阴损手段。自己武功超凡,整个世间都没有对手,又岂会畏惧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子弟?   霍建白坦荡无比地在门上敲了三下,呆傻发愣的左温只漫不经心扔出一字“进”。   于是霍建白就这般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那人瞧见他的一瞬,竟慌乱地连旁边的茶杯都碰落在地,声响清脆。   想来秦正雅终究不是那般老练之人,竟无先前半点视死如归的模样。想来那人也是一个虚伪之辈,霍建白不由皱了皱眉,他倒有些后悔那次并未直截了当杀了秦正雅。   那人在皇帝与自己装出面前那等大义凛然的模样,不过索性一搏罢了。横竖都是死,若侥幸赌赢了自然收获颇丰,赌输了也只是性命全无。当真是两全其美的好打算,霍建白简直想嗤笑了。   “阁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明明一模一样的话,霍建白却听出了左温话中的畏惧之意。   贪生怕死,搬弄是非,品行不端,虽千刀万剐亦不可惜。   霍建白在心中给左温下了判决,他表情淡漠地抬起头:“受人所托,带秦公子离开京城。”   眼见左温张口欲呼,霍建白不耐烦地扬了扬眉:“我做事自然稳妥利落,秦公子不如乖乖束手就擒。”   似是觉察到自己情况危急,左温反倒聪明几分:“司宁的请求?”   “你以为我会回答?”   左温讷讷无言地张了张嘴,越发让霍建白瞧不起。   谁知还未等他出言讽刺,又有第二人直截了当闯了进来:“师父,你还没把那贱人捉住么?”   随着话音,司宁就扑到了霍建白背上。原本还面色严肃颇为不快的霍建白,立时淡淡呵斥道:“胡闹。”   虽然他话语严厉,可其中宠溺之意谁都听得出来。   模样艳丽犹如桃花的少年,又亲昵地吻了吻霍建白脸颊,这才心满意足地跳了下来。   一旁的左温早瞧得目瞪口呆,他手指颤抖着点了点那二人:“师徒相奸,成何体统?”   “你在苍宇面前搬弄是非,就问心无愧?”司宁嗤笑一声,神情轻蔑地好好打量了他一番。   “没错,就算没有苍宇,我还有师父。”少年甜甜笑道,“他们俩都爱我,是我不要苍宇,我主动放弃。”   左温立时扭过头抿紧唇,似是不愿再看司宁第二眼。   司宁偏偏要与他作对,轻轻扳过左温的脸,吐气如兰:“苍宇近几日总当着你面提起我,秦大人为了维持自己大度贤惠的伪装,只能强忍着伤心安慰陛下,这滋味可是好受?”   尽管左温已被司宁牢牢制住,他依旧倔强地扬着头:“私自窥探陛下行踪,此乃杀头之罪。”   司宁最恨的,就是左温这般矜持尊贵的模样。尽管自己容貌胜过他许多,但那人身上却有一种天生而来的优雅,纵然狼狈无比亦不能消磨分毫。   艳丽少年并未动怒,他嗤笑道道:“被我戳中痛处的败犬。”   尽管此时是司宁占了上风,他心中却恼怒无比。秦正雅为何不痛快去死,他乖乖让苍宇砍了脑袋,哪还有那么多麻烦事?   明明自己与苍宇情投意合,他却阴魂不散跟在他们周围。自己稍稍设下一个陷阱,那傻愣愣的秦大人就中了招,着实太蠢。   谁知他最后却突然表明心迹再毅然触柱,由此苍宇的整颗心都偏了歪了,又岂能让自己不恨?好在自己还有师父,天地亦有争气。他要趁此时机甩那人几十耳光,秦正雅又何敢反抗!   司宁当下就抬起手,可他的手掌只险险擦过左温鼻尖,整个人就已经无力地倒下了。   同样倒下的还有一直冷眼旁观霍建白,他难以置信般瞪大了眼睛,似是绝不相信一般。   在进入这房间之前,霍建白已将所有角落检查彻底,完全想不出那人有何机会下药。   这房间之中并未有半点迷香气味,油灯之中也只是普通香油。世间无色无味还能迷倒自己的毒药,根本从未出现过,自己究竟是怎么中了毒?   不过这也没关系,只要给他片刻时间,自己就能用强劲内力冲开药力。霍建白眸中是森然杀意,他已然决定等下要直接杀了左温。   自己行走江湖十余载,从未有人能让自己中招。只凭今日这屈辱,他就决不能让左温活着走出这里。   原本懦弱可怜的左温,缓慢地挺直脊背。他拢了拢被司宁弄乱的头发,又掸了掸衣襟,还是先前那个礼数严谨家教极好的贵公子。   他居高临下望着那对师徒,扬眉道:“两位必定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迷药有这等威力。”   左温卖关子般停顿了一瞬,似在等待他们问话。   谁想听?司宁恨不能直接扑上去咬下他一块肉来,可他接到霍建白眼神示意,只能低声答道:“我当然十分好奇……”   “我偏不说。”左温笑得十分开心。   好一个贱人!司宁简直要被他气得吐血,无数难听话语已然到了他嘴边,却被那人冷淡一瞥硬生生止住了。   左温的目光森然而高傲,好似翱翔九天的凤凰俯瞰蝼蚁一般,高贵非凡俾睨众生。   就是这种眼神,让他情不自禁拜服又莫名惊惧。艳丽少年立时打了个寒战,他仿佛熄了火般再吐不出第二个字来。   “这才乖。”左温声音温柔,他修长手指落在司宁眉间,一触即分。   他竟敢轻薄宁儿!霍建白双目赤红,却只能无力地倒在地上。   还未等他有所动作,早有好几队禁军将这房间围拢得水泄不通。霍建白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之意消失不见。   原来如此,这人早有准备。亏他以为自己行踪隐秘,却不想一切早被左温看在眼中。先前那般懦弱无比的模样,当然也是装给自己看的。   “陛下很是想念司少君,他就在前堂等你,何不与陛下一见?”左温轻笑着凑近司宁耳边,每说一字那艳丽少年的眸光就熄灭一分。直至最后,他的面色已然变得惨白无比。   “怕什么,横竖不过一死!”霍建白高声喝令道,“不用捆我,我自己会走!”   那武功全失之人昂首阔步而去,依旧是先前风姿出尘的模样。   即便到了苍宇面前,霍建白依旧未曾屈服。纵使旁边官兵强迫他跪下,他的的目光依旧森寒如刃。   苍宇打量了霍建白好一会,直接挥手:“杀了他!”   果然风姿过人绝非庸俗之辈,但他们因司宁有了冲突,这仇怨一辈子都不可能化解。不管出于何等原因,霍建白都决不能留。不趁着此人武功全无的机会除掉他,将来必成心腹大患。   “昏君,暴君,你不得好死!即便我死了,宁儿也是舍不得我,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接受你!”霍建白不怒反笑。   “师父,师父!”一旁的司宁也在垂泪哭泣,他水蒙蒙的桃花眼抬起来望着苍宇,“求你放了师父,你要求什么我都答应,我保证!”   沉默不语正在看戏的左温,瞧见这一幕只扬了扬眉。   没用的,司宁还是太过天真。在身家性命面前,苍宇这等自私到极点的人什么都能舍弃,区区一个承诺又算得了什么?   年轻俊美的皇帝似是不忍般闭上了眼睛,冷声重复道:“杀了他!”   一蓬鲜血迸溅而出,司宁立时尖叫出声,他难以置信般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师父死了,竟然真的死了。   整个世间最宠爱他的师父,当真死了。   恍恍惚惚间,司宁又想起了与师父相依为命的时光。霍建白总是宠溺而温柔地满足他所有要求,是自己不知好歹害死了师父,都怪苍宇,都怪秦正雅!   少年全身无力地跪坐在地,纤细手指死死抠着地砖。他抠得极用力,用力到指甲都开始流血。   他要报复,他一定要替师父报仇。他要舍弃先前那些不合时宜的骄傲与尊严,放低姿态诱惑苍宇,将这暴君哄得服服帖帖,再狠狠摔碎他的心。   瞧见司宁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苍宇终于坐不住了。   纵然先前他与司宁闹得极僵,却也只当那是小打小闹,不出三日少年定会消气。司宁却坚决果断地同霍建白离开了,甚至不给他挽回的机会。   由此苍宇认同了左温的做法,唯有杀掉霍建白,才能让司宁死心塌地留在自己身边。他有足够的耐心与手段,将这少年调教成合乎皇家礼仪的模样。   俊美的皇帝缓缓走到司宁身边,竭力压抑心绪平静道:“司宁,今日你可怪朕?”   少年遥遥中听到了这句话,他泪眼朦胧地抬起眼,惨淡微笑一下:“我不怪陛下,我只怪自己。”   话刚说罢,司宁抱住双臂失声痛哭。他哭泣的模样都美极了,黑长睫毛被泪水濡湿,脆弱而艳丽。   苍宇再也按捺不住,他将司宁牢牢拥在怀中,不断亲吻少年光洁额头。   “整个世间我只有陛下一个人,我认命了。”   听见这句话后,苍宇整颗心都快碎了。   “渣攻贱受,一对狗男男!”系统3022呸了一句。   眼看主角光环又发生作用,司宁再一次硬生生翻盘,它不明白宿主为何一点也不着急。 第27章   剧情惯性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破坏的,若按正常发展,左温不过是将攻受二人圆满大结局的日子推迟一些。   主角司宁已经黑化,更懂得如何哄苍宇开心。纵然司宁手段高超,可身为攻的苍宇自然技高一筹。   再有几番波折之后,他们二人甜甜蜜蜜感情飞速发展。不出半年,定会摒弃前嫌全心全意地在一起,至多苍宇再封秦正雅为后。   纵然男后男妃暗斗不断,皇帝却能坐享齐人之福。   一想到这系统3022立刻着急了,它唉声叹气道:“宿主先前的努力都白费了,这昏君就是个精虫上脑的蠢货!”   左温虽然恭敬顺从地立在一边,却在心中懒洋洋反驳:“着急什么,我早有对策。”   那二人亲热了好一阵,苍宇终于回过神来。他有些后悔自己先前太过心急,竟让许多人都瞧见他这般失态的模样,实在不该。   “陛下。”司宁伸出一只手,略微压低了苍宇的脖颈,“让他们都出去,好不好?”   苍宇的眸光瞬间深暗两分。   小别胜新婚,此言再正确不过。更何况他们二人中一向是苍宇主动,司宁极少有这般魅惑不已的模样,   “好不好?”桃花般艳丽的少年在他耳边轻声呵气,无比魅惑又动人心弦。   “你们都下去。”苍宇沉声道,“没有朕的吩咐,不得入内。”   禁军们面面相觑,他们已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是秦府前堂,秦府诸人待客处理要事之地。陛下莫非要同司少君,在此云雨么?   简直不像话,哪有客人在主人家做出这般荒唐事情,即便那人是陛下也着实过分。   此等行为,不亚于活生生扇了秦正雅一耳光。立时就有不少人目光隐晦地打量着左温,却见他竟带头第一个出去了。   眼见秦大人都毫无意见,其余人自然也不敢逗留。   左温依旧是先前那般高傲模样,苍宇却瞧见他极微弱地颤抖了一瞬,似是难以置信又似心痛难耐。   苍宇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目光满是歉疚。   今日之事着实没办法,司宁心绪大乱需要自己安慰。等他哄好司宁之后,自然会向秦正雅解释清楚。   苍宇再听不见其他声音,司宁正附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抱我好不好,在我师父的尸体旁,抱我。”   在死去情敌的尸体面前,直接拥抱他的少年。血液刹那间涌上了苍宇的心脏,已经不需在多说什么。   左温就等在门外三丈,不许旁人靠近半步。尽管他面上装出一副黯然又忧伤的模样,心中却毫无波澜。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左温不得不承认司宁这招棋走得极秒。   一向疼爱他的师父被苍宇砍了脑袋,司宁只是伤心却从没有丝毫怨恨,已然使苍宇歉疚不已。   随后司宁抛下自尊勾引苍宇,隐隐有着想借此忘却一切,将苍宇当做生命中所有依靠的意味,又如何不让苍宇心生摇曳忘乎所以。   在霍建白的尸体面前翻云覆雨,若是那人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气得重新活过来?   大约不会,左温缓缓摇了摇头。在那世外高人眼中,他的徒弟十全十美好极了,纵然是算计他人的举动也可爱到无以复加。   左温当然不会任由那对狗男男一炮泯恩仇,他稍稍用一些小手段,就能让他们二人反目成仇。   既然他不能直接对主角直接下手,曲折婉转地达成目的,也算十分快意。   苍宇用手指反复摩挲着司宁的嘴唇,直到少年的唇瓣开始微微发肿。他又顺着司宁白皙脖颈一寸寸吻下,似在膜拜般流连不已。   司宁装出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整颗心却如被火烧一般,既疼痛又畅快。   对,就是这样。   他要叫得更大声一些,让秦正雅在门外心如刀绞。自己武功平平更没有其他手段,唯有借此报复他。只有彻底征服苍宇,才能为师父报仇。   即便来京城前他曾与师父几番云雨,也没什么关系。纵然霍建白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但那人事后却会极爱怜地用药膏消去所有痕迹。此时他的身体光洁如玉一如往昔,就算苍宇也看不出什么蹊跷。   可皇帝修长手指解开他的内衫后,却极突兀地停住了。   “这是什么?”苍宇的声音比冰更寒冷。   少年顺着苍宇目光望去,却见到他光滑白皙的身体上全是紫红痕迹。从锁骨胸前蔓延至小腹,每一寸肌肤都有细密吻痕。   怎么可能,这些吻痕先前根本不在!   司宁已然开始慌了。他含着泪望向苍宇,却见那人似是触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直接松开自己,更连连皱眉离开好几步。   “区区七日不见,你就已经同霍建白睡过了。”苍宇的目光冷淡如冰,隐隐刺得司宁抬不起头,“贱人,离不开男人的贱人!”   即便是先前他们闹翻之时,苍宇也不曾这般蔑视他。仿佛自己此刻并不是他心爱之人,而是什么令人厌恶至极的东西。   一瞬间,司宁既是惶恐灰心又是惊讶难言。百般复杂滋味搅扰得他只能嘴唇张合,却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他对苍宇可算既爱又恨,既恨他杀了霍建白又割舍不下对苍宇的感情。一向对他宠溺有加的苍宇,却当他是污秽之物般躲得远远的,已然让司宁开始愤怒不已。   “是,我同师父睡过了,全是你逼的!”少年开始轻笑,一字一句道,“是你一开始就对我用强,我百般不愿却只能屈从。我终于对你有了一丝感情,你偏偏要逼我接受秦正雅,实在让我失望透顶!”   “既然你能背叛我,我又为何不能另结新欢?好一个淫贼负心人,好一个九五之尊堂堂天子!”   冷冷指责化作利箭,戳破了苍宇最后一丝不忍。这般大的声响,守在门外的人怕是都能听到吧?   越是发怒时,苍宇越是平静。他垂首沉默的模样,似是被司宁当做心虚一般,于是少年越发快意了。   “你又算什么人,敢管我和谁交欢?”   这句话司宁还未说完,就被一张直直飞来的木桌惊得尖叫出声。他万万没想到苍宇竟然说动手就动手,立时吓得整张脸都白了。   若是自己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桌子,就算不死也会受重伤,他是真想让自己死!   “卑贱之人,也配出现在我面前!”苍宇一字一句道,“禁军何在,把他拉出去砍了!”   皇帝下了命令,禁军自然要听从吩咐。可他们却全让左温拦住了,那人淡淡道:“这是陛下的家事,我一人就足够了,所有后果由我一并承担。”   原本就颇为踌躇的禁军们,立刻直接退下。他们谁也不想参合进这样一桩麻烦事中,一不小心听到这种秘闻,陛下事后算账谁都承担不起。   好歹秦大人是陛下半个男后,由他出面再合适不过。   左温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可不能让司宁死得这么快,在他以后的布局中,司宁还有大用途。   身为皇帝,苍宇自然是占有欲极强的人。他自己可以坐拥佳丽三千,却绝不容许他心仪之人出轨,算是一种感情洁癖亦有其背后原因。   司宁身上的痕迹虽然已被抹去,但左温双指在他眉间相触时,系统3022使用了一些小手段,让那些吻痕又重新显现出来。   苍宇快要不能自持之时,却瞧见他一心爱慕的少年身上全是他人留下的痕迹,岂能不暴怒?   而司宁有被苍宇与霍建白宠坏了,稍有不如意之处就将心中所有愤恨全部抖落出来。他更戳中了苍宇心中隐秘而无人知晓的痛处,皇帝只扔一张桌子还算轻的。   区区几十任务点就能使主角攻受直接撕破脸,划算极了。   此时若让苍宇直接杀了司宁,反而有些麻烦。缺了这样重要的主角,左温日后的计划还如何开展?   左温神情沉静地推开了门,只见苍宇气得指尖都在发抖,司宁虽然跪坐在地,面上却有畅快微笑。   “只你一人?”苍宇语气极为不快。   “只臣一人,臣不希望其余人瞧见陛下的家事。”   这等体贴之语,让苍宇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他伸手指向司宁,极为厌恶地说:“替朕杀了他,朕亲自动手都觉得脏。”   究竟是觉得脏,抑或是不舍不敢?   即便是左温,也不敢赌主角光环的力量有多强大。如果司宁学自己先前一般,毅然决然主动寻死只为证明他一颗真心,他可就彻底成了苍宇的朱砂痣白月光。如蜜糖似毒药,略微想一下都觉得疼痛不已,一辈子未能忘怀。   “请陛下恕罪,臣不能这么做。”   “连你也要同朕作对?”苍宇的眼睛已然开始微微眯起,这是他开始暴怒的征兆。   骤然发怒的苍宇似欲噬人的巨龙,随时都能将左温撕裂扯碎。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平常人在暴怒的天子面前,早就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左温反倒向前一步,拦在司宁与苍宇之间。   “臣只希望陛下安稳平顺,不再为过去之事感到愤怒。”他微微抬起头,直视着苍宇的眼睛,“纵然陛下今日将臣千刀万剐,臣也不会退缩一步。”   逆臣,他胆敢如此!苍宇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把拳头握得太紧,有隐约血迹自他指间渗出。   左温缓缓抬起苍宇的手,一点点掰开他紧握的拳头,轻声道:“陛下为了天下百姓,更要珍惜自己的身体。”   苍宇的血液是热而烫,左温的手指却是凉而温,瞬间抚平了他心中所有暴躁。   “纵然杀了他能让陛下快意一时,却无法让陛下彻底遗忘。人死不能复生,若是陛下后悔了,岂不会难过非常?”   在那拘谨又刻板的那人眼中,有极温柔的光芒闪烁。他身上有好闻的苏合香气味,不知不觉间沁人心脾。   松松握着左温的手,苍宇竟极快地镇定下来。他又听得左温在耳边轻声说:“我不愿陛下伤心,更不愿陛下难过,为此万死不辞。”   温柔至极的话语,体贴备至的人。秦正雅竟考虑的如此周全,只怕自己将来后悔,甚至冒着天大风险出面保下了司宁。   能得此人爱慕,可谓是苍宇今生最幸运的事情之一。一时间,皇帝烈烈燃烧的怒火也熄灭了两分。   苍宇嘴唇张合刚想说话,左温又无趣至极地重新跪下了,神态凛然道:“方才臣多有冒犯,还请陛下赎罪。”   真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傻。   “朕恕你无罪,起来吧。”苍宇恨恨瞪了一眼左温。   左温长睫微垂模样恭顺,他甚至不敢抬起头来。苍宇却知他定是害羞了,瓷白耳尖亦有微微红晕。   整个世间,唯有自己能见到他这一面。苍宇一瞬不瞬盯着左温,许久后才沉声道:“朕还有你,对么?”   “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简简单单一句话,和普通臣子的回答并无区别。   他倒是越发狡诈了,明明知道自己想听什么,偏偏不肯多说半字。究竟什么时候,他才能再次听到那人坦白承认他心悦自己?   苍宇微微俯身,霸道至极道:“朕会立你为男后,整个后宫以你为尊。”   果然左温又瑟缩了,竭力平静应对道:“臣不敢。”   “朕等得起。”年轻俊美的皇帝扔下四个字,就直接离开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跪坐在地的司宁半眼。纤弱少年只微微垂着头,似是认命又似万念俱灰。   先前还与他云雨的人,第二次当着自己的面同他人谈情说爱。   好,很好。这下他终于能彻底死心。   恩师之仇,背叛之苦,他都要一桩桩讨回来。仅仅要苍宇难过后悔根本不够,他要整个天下为他倾倒,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艳丽少年眸中只有深沉恨意,他将掩饰得极好,即便听到左温对他的处置也没有丝毫反应。   “陛下有令,将司少君关入华安殿,不许其外出半步。”   司宁顺从至极地被带走了,左温也接到了系统3022的提示。   “恭喜宿主完成第二环任务,奖励三千任务点。最后一环任务发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让苍宇彻底爱上宿主,任务成功奖励五千任务点。”   唯有此时,左温才松了一口气。   司宁的主角光环实在太强大,隐隐出乎他意料之外。这次交锋中,更是迷得苍宇智商全无情商清零,差点再一次让主角直接翻身。   后一环任务要求有些含糊不清,左温也并不担心。等他布局完成之后,不管原主要求为何,都会顺利达成。   整个皇宫都知道,极为受宠的司少君怕是惹怒了圣上。陛下第二次下令将他关在华安殿中,决不许他外出半步。   一开始诸多宫人只以为,这是陛下同司少君之间的小小情趣,不出三日陛下定会亲自前来哄人。   谁都知道陛下对司少君一向疼爱有加,即便司少君数次触怒陛下,苍宇亦会谅解他。但整整一月,皇帝都从未来过华安殿,着实太反常了。   有人隐隐打探出一些消息,原来司少君离宫一月,竟十分有胆色地给陛下带了一顶绿帽子。他能活到现在,全仗着秦大人替他求情。   陛下根本不愿看到司少君,又哪会特意哄他?一切都是司少君自己活该!   如此想来,先前秦大人触怒陛下的事情也十分蹊跷。秦大人这般高洁人品,又哪会对陛下的男宠突然下手,保不齐就是司少君使了什么阴险手段!   传言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司宁身边的宫女太监虽不敢明目张胆地讥讽司宁,却也学会阳奉阴违。   原本热闹至极的华安殿中,只剩下两三名宫女太监,有能为有眼色之人早就另谋他处。   司宁却对所有传言并不在意。他安安静静靠在窗边,目光遥遥望向天空,似是如此就能打发一日时光。   他原本尖削的一张脸越发小了些,眼睛深黑脸孔雪白,美得越发惊心动魄。   在这寂静无比的华安殿中,时光似是静止的,人亦是静止的。他仿佛一个白瓷人偶,就连睫毛也不眨动一下。   “许久未见,你怎会变得如此憔悴?”有人极突兀地开口询问。   “伴君如伴虎,触怒龙颜。”司宁淡淡地答,甚至不愿回头看那人一眼,“桑大人不必为我费心。”   听到司宁这般冷然回答,桑乐容一颗心几乎要碎了。桃花一般艳丽美貌的少年,却再没有之前放肆得意的灵韵,他仿佛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   他全然没想到,不过短短一月间,竟会发生这般事情。都怪苍宇硬生生摘下了这支桃花,将其移植到宫廷之中,却不愿好好呵护,着实可恨至极。   尽管外人将司宁的行为说得极为不堪,桑乐容却绝不相信半点。   什么司宁与他人私通,苍宇因此龙颜大怒,全是秦正雅使的卑劣手段!那人先前就曾对司宁数次出手,被揭穿之后拼却性命才求得陛下谅解。   这次之事也是秦正雅搞鬼,可笑的是苍宇竟然真的相信了,还将司宁关入冷宫之中,实在太过糊涂!   都怪秦正雅媚上欺下,才让清清白白的司宁受了委屈。他若有足够的权力地位,定会将秦正雅千刀万剐,替司宁出气。   就在桑乐容竭力思考如何安慰少年之时,又听司宁平静道:“我乃不洁之人,桑大人特意前来探望我,有污你的名声。”   “我死不足惜,却不想连累你,桑大人还是离开吧。”少年竟勉力露出一个微笑,模样苍白而脆弱。   那双漆黑深暗的眼睛中,似能瞧清他的倒影,桑乐容几乎要迷惑了。   皇帝有眼无珠,秦正雅搬弄是非!这般纯善无辜全心全意替他人考虑的少年,为何会背负如此骂名!   桑乐容再也忍耐不住,他不顾一切地吻着司宁纤细手指,坚决至极道:“我可助你离开皇宫,不知你可愿随我一同离开?”   “没用的,我根本逃不掉。”司宁纤长睫羽眨动一瞬,似蝶翼张合,“他是天子,纵然不爱我厌恶我,也能捉回来将我一生拘禁在此地,我彻底死心了。”   他几时见过司宁如此万念俱灰的神情?纵然先前司宁也曾为苍宇垂泪哭泣,少年狡黠灵慧的眼睛却在灼灼发亮。现今他整个人好似一捧火焰燃烧后的残灰,一点光亮温度都没有。   司宁说他死心了,彻底死心了!只因那人是天子,是高高在上他人违背不得的皇帝。   桑乐容几乎要咬碎他一口牙。难道自己就要如此无能为力,看着司宁在宫中虚度一生却毫无作为么?   “如果我当初爱的人是你,想来必定不会如此待我。”少年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如果你是皇帝,那该有多好……”   司宁似乎被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吓呆了。他飞快瞥了瞥四周,极用力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晶莹泪水自他面颊缓缓流下。   如果自己是皇帝,桑乐容头顶似有轰然雷鸣,刹那间劈碎了所有混沌。   是啊,他当初不得不让出司宁,就因为他不是皇帝。一者天子一者臣民,身份差距之大可谓天壤之别。   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苍宇当初能够登上皇位,还不是用了许多阴损手段?当初若非世事无常,皇位又哪轮得到苍宇?他似是心虚一般,登基之后性情越发暴躁,诸多大臣都敢怒不敢言。   暴君,根基不稳,手段阴损。桑乐容细细品味这几字,微微眯细了眼睛。   桑家等待许久的时机终于到了,他们手上就掐着苍宇至为不堪的证据,突然出手定能搅动风云变色,整个天下都为之颤抖。   以往他觉得此事成功几率不大,可现今却想为了司宁搏上一搏,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我定会救你出去,相信我。”桑乐容用力握了握司宁的手,“我会让你站在我身边,陪我一起俯瞰天下。”   司宁没有说话,他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眸中却有森然寒芒闪烁。   等了许久,该来的人终于来了。   相隔遥远的左温听见这话后,微笑着弹了弹手指。借助系统3022,他已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听得一清二楚。   对于主角司宁的选择,左温半点也不觉得意外。 第28章   一个毫无势力,已经失宠的区区少君,如何报复高高在上皇帝陛下?   司宁选择以美色为武器,勾引其余对爱慕他的人,由此搅得整个天下不得安宁。如果还能顺势将苍宇拉下王位,那就再好不过了。   在那群爱慕者中,唯有桑乐容家中权势最大野心最盛,司宁才费心在他面前垂泪哭泣。其余家世普通之人,即便到华安殿探望,司宁也懒得瞧他们半眼。   在原剧情中,桑家谋反一事也的确发生了。桑家蓄谋已久形势急转直下,眼看苍宇的皇位就要保不住了,还是司宁毅然出面劝说桑乐容放弃。   若是正常有脑子的人,自然不愿理会司宁的劝说。有了皇位一切好说,美人也唾手可得。   偏偏桑乐容就是一个情种,在司宁以死要挟下,他竟直接放弃宫变,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   主角司宁力挽狂澜,至此才完全攻略苍宇。   最后苍宇解散后宫三千,独独宠爱司宁一人,力排众议封他为后,由此成就了一段佳话与传奇。   至于在这美满结局背后,桑家几百口人丧命一事,落在史书上只是寥寥十余字,旁人读到后大多一掠而过。   同样的剧情换做现在,发展截然不同。司宁为了报复皇帝孤注一掷,鼓动桑乐容谋反篡位,左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偏偏不提醒苍宇半点。   这本来就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浑水摸鱼再好不过。   “先生近来经常走神,可感觉到风雨欲来?”少年悄无声息到了左温身边,似是有意似是无意般询问。   区区一月未见,苍启整个人都拔高了一截,俊秀面容已然轮廓凸显。他不再是半大少年模样,隐隐有了几分气势。   能在偌大皇宫中,精准找到左温所在之处,显然并非一件容易之事。苍启话语中的未尽之意,更让人心惊不已。   左温懒得应对苍启,只淡漠道:“许久未见,殿下可好。”   “我不大好。”苍启一字一句说,“这一月间我寝食不安,唯恐先生出了什么意外,好在先生平安无事。”   少年话中有明晃晃的委屈,也有化不开的愤怒。他忐忑不安等了一月,从未想过左温甚至懒得向他报个平安。   直到前几日司宁被关押在华安殿,苍启才知左温已经平安无事。   终究是自己能为太小,不值得先生重视,抑或先生从未将他放在眼中,全心全意顾念皇帝一人?   不管哪一种,都是苍启绝不愿看到的。   于是他今日冒着天大风险,前来与左温碰面,就想证明自己的能为。他已经逐步收回父王留给他的权柄,不再是以前那个软弱无力的少年,先生定会夸赞他吧?   但苍启思念已久的先生见到他后,狭长凤眼中并无任何欣喜之意。他冷冰冰地打量着苍启,扔出两个字:“愚蠢。”   “今日你前来见我,冒着天大风险却毫无收益,可谓愚蠢至极。”左温失望递摇摇头,“不懂忍耐不懂藏锋,有了一点进步就要向我炫耀。你和一个向大人讨糖吃的小孩,有何区别?”   尖锐话语让苍启面色发白。他眼见左温转身欲走,再也按捺不住,不顾一切牢牢拽住了左温手臂:“先生就是如此看我?”   左温扬了扬眉,似是根本不屑回答。   “莫非在先生心中,只能容得下他一人?”少年的眼睛似灼灼火光,又像深暗黑夜。   这句话在苍启心中辗转许久,现今他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   先前他本以为那只是敬仰之意,如同对长辈一般,渴望他的认同与赞赏。   忽有一夜先生入梦来,苍启才明白他渴求贪恋更多。   他想让先生只看自己,整个世间都只看自己一人,旁人分润不了先生一丝注意。   为了博得皇叔瞩目,先生不惜以身为饵除掉霍建白。若有丝毫差池,他就再也见不到先生。一想到这苍启既心酸又后怕,恨不能死死将他搂入怀中,再也不松开。   左温定定望了少年好一会,神色变幻莫测。   太好了,先生没有直接拒绝自己。   苍启似是受了鼓励一般。他大着胆子,牵起左温的手放在胸前,一字一句道:“我对先生的心意如焚天烈火,倾尽世间之水都不能浇灭……”   未等少年说完,左温就已厉声喝道:“住口,不可胡言妄语。上位者需学会舍得,方能成就大业。你太过意气用事,不配当我的学生!”   他似是气急了,几欲将手抽回,却叫苍启死死攥住不放。   果然如此,真是如此。刹那间,苍启既失望又坦然。   “先生如此助我,也是为了那人?”刹那间少年黑亮眼珠有了阴霾,淡淡一层却挥之不散。   苍启终于松开了左温的手,那人立刻警惕般后退几步。   “看在你曾叫我先生的情面上,我再劝你最后一句。”左温长睫微微眨动一下,似有两分不舍,“把握时机,胜者为王。”   是啊,胜者为王。皇叔教会自己如此,先生亦是这样。   有了足够的权势,他就能学着先生一般,将自己心爱之人层层围拢,让他再也离不开。   苍启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将他牵过左温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表情虔诚而缱绻。   沉沉阴云汇集在天边,天空压抑而沉暗。没有日光也没有微风,一如苍宇此时的心情。   光洁地砖光可鉴人,越发显得大殿空旷而可怕。   苍宇依然端坐在龙椅上,却无群臣朝拜,他身后连一名宫女太监都没有。   整座大殿中只有他与左温二人,那人依旧遵守礼仪垂手而立,固执得可爱。   恍惚间苍宇想起,当年他还是不受宠爱的三皇子时,站在他身边也只有左温。想不到十多年过去了,依旧如此。   “过来。”苍宇冲左温招了招手,神情温柔,“不必恪守礼仪,我想同你说说话。”   听见皇帝竟自称“我”,左温有些诧异。他踌躇了片刻,终于一步步走到苍宇面前,还刻板地小声说了一句“陛下恕罪。”   哎,看来他这习惯,不论何时都更改不了。   苍宇失笑般摇了摇头,似是闲谈般询问道:“当年秦家让你当我的伴读,却并不支持我夺位。你先前也犹豫许久,为何最后转而支持我?”   因为原主对你情愫已生,不想让自己心爱之人性命全无,左温心中暗暗回答。他拘禁地捏了捏袖子,宽大坦诚道:“陛下是个好皇帝,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假话。”苍宇揭穿得干脆利落。他并未生气,而是坦诚凝望着左温:“朕登基数载,自觉不是昏君,没想到今日竟会遇到如此之事。”   即将失势的陛下微微摇了摇头,似是奇怪又似困惑。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苍宇根本来不及反应。   一日前,桑家联合诸多世家一同发难,向天下公布苍宇十桩罪状。毒杀先皇与长兄,昏庸无道暴虐成性,横征暴敛不体恤民意,整个京城立时风雨飘摇。   那些世家还将皇长子的儿子苍启接出宫去,小少年打着替父报仇的名义,剑锋直指金銮殿上的皇帝。   三千禁卫军早被世家渗透买通,其余大将坐守边关并不能及时回防,困境绝境死境。世家这般行事着实准备充分,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   大概那些世家早就对他心生不满,直至此时才骤然爆发。苍宇身边的臣子或逃跑或背叛,想来早就听到风声。   眼看叛军就要攻入大殿,宫女太监立时四处奔散。唯有秦正雅一人还留在他身边,当真令人感慨不已。   不管此人是愚忠,还是固执,有他陪在身边,总好过自己独自上路。   苍宇惆怅片刻,忽然感慨道:“朕昨夜梦到了婉宁,音容笑貌一如生前。也许是她惦念朕,特意前来接朕。”   左温惊讶地颤抖了一下。婉宁,时隔许久之后,苍宇终于再次提起这个名字。   苍宇的皇位来得太过蹊跷,许多人都明白这一点。此次世家更借此发难,占据了大义之理。   明明先皇当时属意皇长子继位。谁料先皇去得蹊跷,只留下一道圣旨传位给苍宇,皇长子夫妇也同时暴毙而亡。   而后苍宇血溅重华殿,直接诛杀反对他登基的诸多大臣,又对势力颇大的世家怀柔示好,竟好似早有准备。   尽管众人对此颇有异议,苍宇终究坐稳了皇位。整个世间唯有苍宇与秦正雅知晓,名为婉宁的女子,才是苍宇能够登上王位的根本原因。   她本与苍宇两情相悦,却被先皇封为妃嫔,千般宠溺。苍宇不仅恨透了先皇,更恨婉宁。他将此视为莫大耻辱,为此他不能容忍其余人背叛他分毫。   谁知婉宁从未变心。她暗中递来消息,说可助苍宇登上皇位,只求日后与他再续前缘。苍宇答应得干脆,却想在事成之后直接杀了婉宁,彻底了却此事。   谁知婉宁瞧出苍宇森然杀意,她早就服了毒药。最后只微笑抚了抚苍宇的面颊就断了气,由此成了苍宇心头朱砂痣,旁人提都不许提到那二字。   在左温看来,苍宇虚伪又矫情。只因婉宁死得识时务,并不能牵连到苍宇本身,她才成了皇帝最心爱之人。   不过短短数载之后,苍宇就封司宁为男后,将婉宁忘得一干二净。他生怕司宁得知此事后伤心,为了打压秦家也为隐瞒此事,才用那般荒诞借口杀了秦正雅。   在这暴君眼中,唯有他的宝贝司宁是人,其余人只是泥沙草芥,随意杀戮并不挂心。这要命的疼宠除了司宁,一般人还真承担不起。   现今苍宇忽然提到婉宁,显然因为左温始终如一的态度而心生感触,亦有心结打开接纳左温的迹象。   即便临死前,这暴君也要他人陪葬,如此才安心。   “朕身边只有你了。”苍宇感慨地摇了摇头。他伸出一只手,笑容温和,“陪朕一同赴死,你可曾后悔?”   呼喝声越发近了,有人不断撞击着殿门,一声急过一声。   “臣不后悔,从不后悔。”左温抬头微笑,坚定而执着地“臣只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救陛下与水火之中。”   似曾相识的人,似曾相识的话。眼前青年端丽面容,终于与记忆中的女子重合了。   苍宇握紧了左温递来的手,许久后才道:“我也后悔了。如果能够重来,我定要遣散后宫三千,只留你一人足够。”   他未能珍惜婉宁,也没有好好对待秦正雅。唯有死前表白心意,才算稍稍挽回遗憾。   不对,果然不对。就在苍宇说出誓言的瞬间,左温并没有接到系统3022的提示。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句话看似极好理解,却也有歧义,果然原主渴求的并非男后之位。   这最后一环任务难度着实太大,若非自己小心谨慎,怕会直接放弃都有可能。   好在他就有其他办法顺利攻略苍宇,那才是唯一解决任务的正确途径。   那扇并不牢固的殿门终于被撞开,苍宇牢牢攥紧左温的手,挺胸而立态度坦然。   苍宇却觉察出,左温耐心而温和地掰开了他的手指,轻声道:“陛下,还请恕罪。”   乍一听闻此言后,苍宇立时浑身发凉,随后却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秦正雅早被世家直接收买,不惜以性命打动自己。时机终于来临之后,这条潜伏已久的毒蛇终于露出獠牙,狠狠咬上自己一口。   “逆臣,该株连九族的逆臣!”   苍宇锋锐视线似要将他大卸八块,左温不轻不重地扬了扬眉。   他突然抛弃了伪装的谦卑模样,眼神桀骜地打量苍宇许久,微笑着道:“既然陛下说我是逆臣,那我就是逆臣。为了陛下,我整个人都已经疯了痴了。纵然押上身家性命,也再所不惜。”   谎话假话疯话、苍宇恨不能将此人五马分尸,再挫骨扬灰。偏偏他碍于殿内几百名士兵,并不能动弹分毫。   左温就站在苍宇身边边,极为坦荡地迎接众人审视的目光。前来上报的人,却不是苍宇料想中的桑乐容,而是他那命大的侄子苍启。   少年恭敬至极地报告:“一切就如先生所想,顺利至极。逆臣桑乐容已经伏诛,其余主谋也已彻底身死。”   明明自己还端坐在龙椅之上,却被所有人直接称为先帝,苍宇已然恨得几欲发狂。   是了,这计谋着实精妙。   苍启为内应先是假意投降,随后骤然反击。不光摆脱成为傀儡的命运,更一并接受了王位。   大义名分兵权,苍启三者皆有。他这个毫无权柄的皇帝,可不就成了先帝?   苍宇猛然站起身,大声呼喝:“朕就站在这里,诸多逆臣还不跪拜求饶!”   根本没有人响应,所有人当苍宇并不存在一般,深深垂下头。   唯有左温在他耳边轻笑一声:“先皇早已自刎赎罪,临死之前将王位传给侄子苍启,你又何敢冒充他?这可是天大的罪过!”   “从今日起只有罪民浦和,先帝苍宇再不存在。”   浦和二字听来稀疏平常,却在苍宇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正是秦正雅临死前唤了他的小名,才让自己由此心软错信他人,这二字就是一切孽缘的开始!   “臣恳请陛下上座!”左温恭敬至极地屈身下拜,他身后黑压压的数百人,也因此一起跪拜下去。   这一切都是属于朕的,明明是属于朕的。乱臣贼子,好一群逆天行事的乱臣贼子!   早有禁卫制住了苍宇,他只能在心中呐喊呼喝。纵然瞪得双目赤红,却始终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苍启似是犹豫般望了左温一眼,待得左温微微点头后,终于向着那张龙椅一步步走去。他神情沉稳地端坐其上,轻轻挥手:“诸爱卿平身!”   “谢陛下!”几百人同时跪拜又同时站起,动作整齐划一,又极有默契地直接离去。   苍宇瞧见这一幕,几乎要连嘴唇都咬出血来。   贼子,逆臣,奸贼!早知今日,他要将整个秦家直接杀尽,而不是顾念旧情留秦正雅一命。还是司宁说得对,秦正雅包藏祸心欲行不断,挫骨扬灰都算太轻!   司宁,是啊,那艳如桃花的少年又在哪?   恍恍惚惚间,苍宇又想起了被他冤枉的少年。他在秦正雅的诱导下,一点点将那少年逐步推开,直至最后心生缝隙不可挽回,这情景又与婉宁当年何其相似。是自己有眼无珠委屈了司宁,一切全怪秦正雅!他闭上眼就能想起少年的一颦一笑,整颗心疼痛不已。   “浦和可是在想司宁?”左温似是瞧出他心思一般,轻声而怜悯地说,“你还不知,这场谋逆全因他而起。是司宁鼓动桑乐容造反在先,若无他们创造机会,我与陛下也不会如此轻易成事。”   说谎,定是那人在污蔑司宁!苍宇十分不屑,他漆黑眼眸一瞬不瞬望着那人:“纵然你再污蔑他,今生我心中也唯有他一人,你全然勉强不来!”   左温听了这话,简直要冷笑了。不过区区半个时辰,先皇的生平挚爱已然换了三个人,男女皆有荤素不忌,这真爱两字未免太过廉价。   剥夺苍宇的皇位与权力,已然使这暴君几欲疯癫。对他这般自私至极的人而言,这打击可谓再沉痛不过。   但对左温而言,一切还不够。   他一直记得刚刚穿越之时,苍宇狠狠踹他一脚,又多次以他为诱饵,意欲除掉霍建白。被这暴君如此羞辱,就此饶过他可着实太过简单。   左温从不是逆来顺受的秦正雅,他将所有事情都记在心中,只等结算的一日才骤然爆发。   猜对了,他当真猜对了。苍宇看见青年眸光深暗的模样,心中快意不已。   新皇上位,自己并无继续存活的道理,偏偏苍启却留他一命,这显然因为左温的再三恳求。   乱臣贼子反倒对他未能忘情,可笑又虚伪!他要以此为刃,让左温今生都不得安宁。   “谁说我想要浦和爱上我,我只要你呆在我身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即可。”端丽青年扬了扬眉,眉眼温柔道。   “陛下不是一向如此霸道,全然不顾及他人意愿么?我学浦和一般,为你造一座宫殿将你囚禁其中。旁人既看不见你的容貌,也听不到你的求饶。”   “从此之后,你只是我一人的浦和,而非手段狠辣的先皇苍宇。区区七年我都能忍,再等上十七年又算得了什么?”   最后那句话,青年是贴着苍宇的耳朵一字一句说出的,竟让苍宇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坐在皇位上的少年瞧见这一幕,眸光深暗若有所悟。虽然少年面色十分平静,他已然嫉妒得快要发狂。   当真如此,一切都是为了皇叔。先生冒着天大风险,与他一同筹谋这件事,就为了独占皇叔,让皇叔眼中只看到先生一个人。   如此痴情如此付出,皇叔又哪配让先生如此付出?少年攥紧了手指,幽深眸光好似一条饿狼,直直瞪着缱绻谈情的二人。   左温骤然回头。他似笑非笑凝望少年一眼,苍启紧握的手指一点点松开。   没关系,先生有耐心,自己也有耐心。只需忍耐再忍耐,待得先生有了松懈之时,苍启就会如先生今日一般,将先生囚禁收拢。   少年望着相拥的二人,缓慢从容地露出一个微笑。   若有幸得到先生,当以金屋贮之。   如此就是一生一世,一辈子。 第29章   “乱臣贼子,朕要将你千刀万剐再挫骨扬灰!”   左温闪过扔过来的茶杯,扬眉笑道:“先前遭受那等打击,浦和依旧这般精神,我欣慰至极。”   果然苍宇更生气了,他狠狠咬着牙,似想将左温生吞活剥。   也难怪这位先帝如此生气。   不过区区数日,他已从至高无上的皇帝变成阶下囚,可谓差距太大。   生死自有被其他人捏在手中,普通人尚且极难适应,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苍宇。苍宇早就习惯操纵他人生死的日子,骤然失去自由何能不愤怒?   如果左温将他直接砍了头还好,偏巧那逆臣并不杀他,而是意味深长地将他关在这别院之中,已然令苍宇脊背生寒。   一想到宫变那日,左温在他耳边轻声诉说的话语,就让苍宇惊惧不已。   将曾经的皇帝压在身下,直接亵渎再强迫他哭泣出声,世间许多男人都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   那逆臣竟想把自己当做男宠调教占有,何等放肆!   苍宇咬了咬牙,厉声道:“朕即便死,也绝不会屈从半分!”   “浦和又忘了,你已经不是皇帝。”左温微笑着说,“妄自称朕,可是杀头的大罪。”   以往恭敬严肃的青年,骤然抛却了所有伪装。他懒洋洋站在那里,就似一只巡视领地的猛兽,模样倨傲。   纵然左温是苍宇深恨不已的仇人,他也不禁被青年的绝代风华所倾倒,怔住一瞬。   端丽青年又走近两步,竟逼得苍宇略微后退。   他模样亲昵地靠在苍宇耳边,一字一句寒似冰:“浦和若想寻死早就死了,从未有人拦着你。”   如此锋锐尖利直指人心,苍宇面色微微发白,手指用力攥紧。   的确,他不想死。没有亲手将左温杀死之前,苍宇绝不会死。   暂时与那逆臣虚与委蛇又如何,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等他找到机会后,自会将千百倍地报复左温。   一刀刀凌迟却偏偏不处死,折磨那人四十九日再将其挫骨扬灰,如此才算痛快。   不止左温要死,他那一时心软放过的侄子更要死。那些骨头软两边倒的朝臣,一个都不能留。   苍宇会将仇恨深深埋在心中,酝酿再发酵,直至最后骤然爆发。只为此点,他就不能死。   偏偏左温毫不客气地揭穿一切,半点不给他留情面。   眼见苍宇面色惨白再涨红,左温很有些快意。   这暴君以他为饵引诱敌人,更妄想将他收入后宫之中,可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他人阶下囚?   原本剧情中苍宇为了司宁一句话,就将秦正雅砍了脑袋,何曾顾及到他们往日情分?   左温知道苍宇最看重的就是皇权,为此可以抛弃一切。他偏偏要将这暴君拉下皇位,体会一下生死性命被他人掌控的滋味。   “明日我再来看浦和,希望你乖乖的。”左温故意贴近苍宇耳畔,话语暧昧,“浦和现在终于彻底属于我,再没有任何人打扰你我,多好啊。”   “有朝一日,陛下会主动求我交欢,在此之前我绝不勉强陛下半分。”   他满意地看到苍宇手背青筋窜起,潇洒至极地转身离去。   “最后一环任务还未达成,宿主究竟有何想法?”系统3022终于忍不住发问。   它全然没想到,左温竟有本事将主角攻囚禁关押,这根本不合套路啊。   照常理,左温应该拼命刷足苍宇的好感度。在主角司宁的反面衬托之下,这任务并不难达成。   事实出乎系统3022意料之外。   即便先前苍宇立下誓言遣散后宫三千,独独宠爱宿主一人,最后一环任务也并未完成,实在奇怪得很。   宿主对任务好像一点都不上心,居然反过来把苍宇关了小黑屋,这下皇帝的好感度肯定降到了极点。   莫非,宿主实在恨透了苍宇,想体会将一朝皇帝压在身下的感受?   一想到这,系统3022立时急了:“宿主不要色迷心窍,应该以完成任务作为第一优先目标!”   左温淡淡反驳:“你在想什么傻事。我从不让苍宇碰我一根手指头,又岂会对他起了欲望?”   “只让他失去皇位,并不算报复彻底。他践踏我的尊严,我要十倍偿还,我的行事原则就是如此。”   “我还发现另一件有趣的事,若我料想成真,也算一举数得。”   这话左温说得含糊不清,系统3022更加迷惑了。尽管它与左温相处时间不短,依旧无法看透他。   寂静大殿,华丽而肃穆。   苍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复杂地凝望着一旁的端丽青年。   左温在那次宫变中居功甚伟,被苍启加封国相,整个朝中无人能及。   在权力熏陶之下,左温的气度越发迷人。谈笑之间风华毕现,令人心仪不已。   投诸在先生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或惊艳或痴迷,越发让苍启情绪复杂。   那明明是他的先生,其余人哪配瞧先生一眼?他恨不能将先生直接锁起来,唯有自己能够见到先生,触摸到他与他交谈。   正如自己牢牢注视着先生一般,先生满心满念都是皇叔苍宇。甚至冒着天大风险,也不惜留得皇叔一命。   求而不得的滋味着实太苦。   一想到那二人在深夜亲密交谈,甚至翻云覆雨,苍启的心好似被滚油浇了一般,热辣辣的疼。   还不是时机,苍启默默告诫自己。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绝不会贸然行事。   他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平静道:“先生近来气色极佳。”   “得偿所愿,自然欢喜。”青年淡淡答话,难得有些微笑模样。   得偿所愿。   轻轻几字落在苍启耳中,搅得他心绪不宁。   苍启想将那人扳过身来,直接堵住他的嘴唇,如此就再听不见那刺耳言语。   左温似是并未觉察他情绪波动,直截了当说:“我想向陛下讨要一个人,罪民司宁。”   “若不能得到他一颗心,一切全然无用。等他了却夙愿,才会真正放下。”   年少俊秀的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漆黑眼珠中似有寒芒闪烁。他许久后才幽幽道:“就如先生所愿。”   “臣告退。”青年毫不留恋直接离去,苍启却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   孽缘也好,奢望也罢,他绝不肯放手。   等到左温回到别院之时,苍宇已将屋内一切物件摔得粉碎。两名侍女被吓得颤抖不已,生怕这发狂之人迁怒她们。   处境落差太大,自己先前又那般刺激他,难免情绪失控,左温并不意外。   “浦和若是伤到自己,我可要心疼。”左温笑容温柔,让旁边两名侍女也情不自禁红了脸。   苍宇保持沉默。   他恍若没有看到左温这个人一般,连睫毛都未颤抖一下。   反抗不成,准备来冷暴力了?自己最不怕的就是此点。   左温将苍宇情绪揣测得清楚明白,只微笑道:“既是如此,我明天再来,希望那时浦和能够消气。”   痴心妄想!苍宇只将左温的话当做耳旁风。   接连三天,苍宇都没有说话。   他将此当做无声的抗议,亦是他不屈服的表现。苍宇一想到那逆臣愤恨不满的表情,就痛快不已。   左温似是耐性极佳,从始至终都温和如风,已然让苍宇有些不耐烦。   随后那逆臣却将苍宇关进大牢之中,光线昏暗气味腐败。喜怒无常翻脸如翻书,就是如此。   尽管先前左温将苍宇囚禁起来,却从未苛待过他半分。依旧是锦衣玉食,甚至比之皇宫不逊色分毫。   现在待遇截然相反,只有硬邦邦的馒头与稀粥,着实难以下咽。苍宇如此勉强支撑了七天,倒也十分坚强。   若非复仇的欲望支撑着他,他早该直接求死。   左温第二次来看他时,苍宇已然有些憔悴,却板着脸不肯同他说半句话。   哦,想不到这暴君还挺硬气。接下来他倒要看看,在更深层的恐惧面前,苍宇是否会屈服。   左温不怒反笑,直接将苍宇关到了更深层的一处地牢,黑暗得连一丝光线都没有。只有细微的呼吸声,提醒苍宇他还活着。   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整整一天,苍宇已经开始神情恍惚。   等到左温终于将他放出来后,苍宇竟情不自禁流了眼泪。   “我心仪浦和,不愿你受到半点苦楚。这次关你三个时辰,稍作惩戒。日后你不理我一次,我就关你十二个时辰,你知我一向说到做到。”左温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深情不已。   若是苍宇以为,自己是原主秦正雅那般的温软脾气,就大错特错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同皇帝虚耗,如此干脆利落摧毁苍宇心理防线,最省时省力。   这暴君不是最喜欢玩弄自己的后宫,动辄将其余人拿捏于手心中么,那他就尝尝被别人关小黑屋是什么滋味吧。   自己现在所做之事,还比不上苍宇先前所为十分之一。   苍宇听到这话后,喉结颤抖一下。   怕了,他着实怕了,那逆臣比他想得更狠心。   “下次我再来看陛下时,希望你能乖一些。”   似是警告,又似宣言。明明是温柔至极的话语,竟让苍宇手心出了冷汗。   虽然左温从未折辱过他,也没用那些调教男宠的卑劣手段对待他,却不生不息改变了他的脾气秉性。   苍宇既对那人愤恨不已,又莫名惧怕。每听到门边有脚步声,都情不自禁脊背颤抖。   他总算看出,一味与左温死磕全然无用。那逆臣比他更有耐心,不若暂时臣服。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此转变,苍宇也肯对左温的问题点头或摇头。从左温望着他的痴迷眼神中,苍宇竟莫名满足。   即便到了此种境地,那逆臣依旧心仪于他不能自拔。若是他愿意,苍宇可以轻而易举将左温一颗心揉捏撕碎,鲜血淋漓。   落魄至极的皇帝,却不知悖逆臣子心中亦有类似想法。左温将苍宇的变化一点点看在眼中,心中自然是快意的。   快了,就快屈服了。有第一次让步就有第二次,他已然看到计划成功的那一日。   随后左温直接晾了苍宇整整一月,仿佛已然将他抛在脑后。   “欲擒故纵,这个3022明白。”系统3022兴奋地插言。   “晾他几天没有坏处,也磨一磨那暴君的锐气。”左温淡淡道,“他性命自由全被我操控在手中,乍一被冷落难免心绪失衡。”   “且他时刻惦念着找我复仇,更怕我另结新欢将他早早遗忘。如果我没猜错,今晚我们的皇帝陛下就会屈服。”   事已至此,系统3022已经大概猜透了左温的计划,由此它更感慨了。   以往都是其他宿主被关小黑屋,一边刷任务目标好感度,一边被虐身虐心不得自由,简直可怜。   谁知自己这任宿主不简单,竟反过来把主角攻关了小黑屋,一点都不按套路出牌。   果然,今日左温刚走到门边,就有人直接打开了门。   有些憔悴的苍宇定定望着他,轻声道:“你来了。”   他语气至为平静,没有怨怼没有愤恨,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左温长睫颤抖一刹,竭力平静道:“我来了。”   苍宇细细打量他好一刻,才说:“你瘦了,也许太过劳累。”   “的确如此,国事繁忙。浦和也对我不冷不热,难免心神憔悴。”   假话,亏他好意思回答!   “是你背叛在先,又夺了我的王位,却来怪我太过冷淡。”苍宇嗤笑一声,“全天下也没有这般道理。”   尽管苍宇已经竭力压抑愤恨,他终究没能忍耐住。   一瞬间,他瞧见左温的目光冷了下去。身形修长的青年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这口气死死堵在苍宇胸中,进不得退不下。他手指紧握又舒展,终于狠狠心道:“回来,我让你回来!”   那人的脚步果然停下了,似是欣喜又似难以置信。苍宇生怕左温再离开,咬咬牙道:“近一些,你离我近一些。”   左温极听话地走近两步,浓长睫羽犹如蝶翼,微微颤抖起伏。   这般无辜被动,真是可恶极了。苍宇恨得咬了咬牙,他俯下头几欲吻上那人的嘴唇。   既然左温从不碰他,那苍宇就暂且妥协。唯有让那逆臣放松警惕之后,他才有机会顺利逃离,暂时受些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现今他主动屈服,这逆臣定然欣喜极了,哪还顾得上思考?一步步软化再一点点妥协,他定能骗得左温逐步放松警惕。   苍宇被人直截了当地推开,左温微微退后一步,声音冷淡道:“自己脱衣服。”   此等逆臣贼子,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苍宇气得连指尖都在颤抖,索性咬咬牙解开了身上的衣服。   他蜜色肌肤光滑无比,肌肉匀称躯体健美。   即便不好男色之人见到这一幕,也情不自禁面色赤红心头火热。左温静静立在原地,半点也不心急。   苍宇一丝不挂站在左温面前,那人锐利目光似有实质一般,让他情不自禁战栗了一瞬。这感觉着实屈辱又怪异,他咬着牙才忍住转身离去的冲动。   一个白玉瓶被稳稳扔到苍宇身边,声响清脆。   “浦和既然如此热情,何不继续主动一些?”那逆臣的话语带着三分笑意,苍宇却知他定是认真的。   事已至此,些微脸面又哪里重要。   苍宇狠狠心,自那玉瓶中倒出黏稠膏液,一分分缓慢拓展。待得准备完成后,他微微弓起身轻声道:“我求你,求你与我交欢。”   不用左温提醒,苍宇就知他想要说什么。他索性闭上眼,狠心说出这不知廉耻的话。   他料想中的情形并未发生,左温根本没有上前。苍宇忐忑不安等了好一会,睁开眼后,却见左温至为冷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面上没有红晕,呼吸也未急促半点。薄唇张合间,吐出了至为无情的话语。   “高高在上的陛下,竟主动求我上你,和凡间一个卑贱男妓并无区别。”左温嗤笑一声,眸光锋锐,“若让外人瞧见这一幕,怕是谁都不会相信吧?”   又是如此羞辱自己,那逆臣究竟要将自己弄到何等狼狈境地,方才甘心?还是说,这逆臣根本不能人道,如此才能忍得住……   苍宇情不自禁胡思乱想,却听那人冷冷道:“对陛下一往情深的秦正雅,已经死了。自从你不管不顾想将我凌迟处死那日,就已经死了。”   眼见苍宇眼中的光芒一分分熄灭,左温心中快意极了。   如此才算畅快利落,彻底摔碎了苍宇那颗自视甚高的心。   他从来就没想过,通过关小黑屋的手段,让苍宇彻底屈服。这人就如同一条训不熟的狼,时刻准备狠狠咬他一口,着实危险极了。   左温与苍宇都在做戏。   不同的是自己演技高明把控全局,苍宇早被看穿却不自知。没办法,他身处局中毫无优势,落得今日这等下场也并不奇怪。   这等无情无义自私冷血的人,左温懒得杀他更不屑看他一眼。若非接受原主留下的任务,他根本不想与苍宇有任何交集。   并非所有人都是严华清,值得被他认认真真报复。   眼见苍宇似是不信般摇了摇头,左温懒洋洋拍了拍掌:“司少君,你与陛下许久未见,故人重逢应该高兴才是。”   “好,好得很。能见到你今日狼狈模样,我着实快意。”   听到那人熟悉声音后,苍宇指尖都僵住了。   墙壁中的暗门被逐渐打开,司宁咯咯笑道:“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现今成了求别人上你的卑贱男宠,亏你还以为秦正雅一心爱慕你!”   他在这房间中住了近半年,从未想过这里有暗门。   莫不是说,自己以往的狼狈模样,早被司宁看在眼中!更可恨的是,他向秦正雅屈从求饶的一幕,被司宁看了个彻彻底底。   血色立即涌上了苍宇的面颊,可等他见到司宁的模样后,却情不自禁大吃一惊。   此时的司宁,已非当日桃花般艳丽的少年。他简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若非眼窝之中还有如火光亮,谁都以为他已然死了。   怎么会,怎会如此?苍宇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就连他正赤裸着身躯也顾不上。   苍宇在困境之中回忆往昔,就会想到少年艳丽妩媚的模样。更隐隐将他们二人那段美好时光,当做心中最后的救赎。   就算那逆臣,说司宁背叛自己发动宫变,苍宇也不相信半点。他情愿相信少年早就死了,也不想见到他此时落魄的模样。   幻想中容貌艳丽的少年,早已不在。唯有这可怕肮脏犹如骷髅的人,死死盯着自己。   司宁也看出苍宇惧怕不已的神情,他反倒笑得更快意些:“我在天牢中呆了整整三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陛下绝想不到半点。”   “同样是阶下囚,陛下却活得如此滋润。”司宁上下打量了苍宇一番,格外在他赤裸的身躯上停留了许久,“陛下以前骂我是人尽可夫的贱人,你自己又比我强出多少?”   幻想骤然破灭,已然让苍宇失望不已。他不愿看到那丑陋肮脏的人,索性直接背过身去。   “以色侍人,陛下也有今天,活该你被秦正雅背叛。”   司宁却不放过他,恶毒话语好似就在耳边:“当日桑乐容失败了,着实可惜。不过秦大人处置你的方法,却与我想象中别般无二。”   “闭嘴!”苍宇骤然发怒了,他猛然回过身去,漆黑眼睛中似有火焰燃烧,“朕叫你闭嘴!”   “你已经不是皇帝了。”司宁轻声笑道,“你只是一个男宠,一个属于秦正雅的男宠。他可以随时抛弃你,甚至能将你转赠给他人……”   随后司宁就哽住了,苍宇一步上前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力气极大让他喘不过气来。   “贱人,我叫你闭嘴!”苍宇眼睛赤红,已然失控。 第30章   狗咬狗,一身毛。   左温冷眼旁观主角攻受反目成仇,半点也不意外。   苍宇就是这种自私至极的人,满心满念只考虑自己,一点不顾及他人感受如何。   损害到他自身利益之时,纵然司宁曾与他无数次翻云覆雨,他也会毫无顾忌地痛下杀手。   他对司宁与其说是一见钟情,不如说是见色起意,非要将那美貌少年彻底占有方才甘心。   现今司宁不仅美貌全无,还曾背弃他引出了诸多灾祸。苍宇已然将自身遭遇的所有不幸,都归咎于司宁身上,恨他更甚于左温。   苍宇在困境之中,对司宁有多怀念多向往,他现在就有多恨这曾经的朱砂痣白月光。   他竟然差点忘了,之前安稳时,司宁就同他的师父交欢,不顾礼仪更没有廉耻。   和司宁相比起来,左温纵然将他拉下皇位,至少没有这般卑劣行事。   “暴君,男宠。”纵然司宁被苍宇掐得喘不过气,他依旧没有屈服,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好似在灼灼燃烧。   听见这几字后,苍宇越发暴怒起来。他想让司宁闭嘴,手上的力道越发大了些。   “活该。”司宁断断续续说完这二字,就一歪头断了气。   昔日翻云覆雨,言笑晏晏,如今却死在自己手上。苍宇只茫然了一瞬,就极为厌恶地将那人扔在一边。   自己早该杀了司宁,那日在秦府就该杀了他,也不会惹出后面那么多事端。   事情发展,当真不出自己意料之外。一直默默看戏的左温,微微扬了扬眉。   失去美貌的司宁,在苍宇眼中不值一提,又怎会心慈手软?而司宁早将苍宇恨到了骨子里,他爱得快失望更快。   这落魄至极的两人凑在一块,自然要了却诸多恩怨,定要争个你死我活。   既然剧情世界不许宿主直接杀掉主角,那左温就反过来让他们二人反目成仇,纵然耗费的时间略长也是值得的。   司宁设计陷害秦正雅,苍宇不管不顾直接杀了他的那一天,又可曾想过今日这般结局?   苍宇原本紧皱的双眉松开了,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又转头望着左温。   那端丽青年依旧从容不迫,他好似黑暗中骤然照下的一道光束,洁白凛然。   风华绝代,不染凡尘,也许这才是秦正雅真正的样子。从方才到现在,这人都保持沉默,所求为何不言而喻。   苍宇目光灼灼如同火焰,沉声道:“你爱我,你还爱着我。”   端丽青年面沉如水,连长睫都未眨动一下。   “你特意将司宁带到我面前,就想看我与他彻底了断,从此满心满念只有你一个人。”苍宇说得笃定无比,向左温递过一只手,“我原谅你,让我们重新开始。”   还未等左温回答,系统3022万分惊讶道:“主角攻脑子坏了!肯定是宿主上次把他关小黑屋时间太长,他才疯了。”   它刚才还觉得宿主彻底玩脱,恐怕不得不放弃最后一环任务。现今苍宇却说出这般话语,世间哪有这般奇怪的道理。   左温先前可是直接羞辱苍宇,还让苍宇以前的男宠看到他这般狼狈模样,如此苍宇还能觉得宿主深爱着他,肯定脑子有病。   “所以说,你不懂人类的心理,他已经被我彻底驯养了。”左温懒洋洋反驳道,“我花了半年时间,一点点磨平了苍宇的脾气棱角,如同人类驯化野兽一般。”   “生死性命被他人掌控在手上,即便是苍宇也难免忐忑不安,自卑不已。偏偏我见到他时,总是重复强调我对他一片痴情,所作所为都是出于爱情。谎言说得久了,自会成真。”   “他要利用我的迷恋,逐步复仇。这半年来苍宇一直如此说服自己,为此他什么都能忍。如果我不再痴迷他爱慕他,那苍宇自身安全毫无保证,实在太过危险。”   “于是他才给我先前行为都找了个借口,就连我羞辱他的举动都能原谅,否则他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使他如此选择,合情合理得很。”   的确很有道理。系统3022听了这话,也不禁哽住了。   它从来没想过,左温居然能达成这种匪夷所思的结局。实在比先前两个只知道按部就班完成任务的宿主,高到不知道哪里去。   他定会伸手,如同上次一般。苍宇依旧固执地将手伸出去,等待左温与他十指紧扣。   但苍宇等了许久,青年都未有所动作。他只是表情漠然地望着窗外,无喜亦无悲。   “我想明白了,我不应该这般拘着陛下。”左温长睫眨了眨,“先前所有怨恨都已彻底消除,我明日就给陛下自由。”   “明日我就送陛下出府,你我恩怨两清。”左温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可能?苍宇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他难以置信般死死看向左温,惊讶得连手臂都垂下了。   若是半年之前,他听到左温的话定会无比欣喜,现在苍宇却觉得万分失落。   明明是这逆臣对他百般渴求,却不可得。为此不惜耗费如此大的代价,只为让他亲手杀掉昔日心爱之人。   苍宇已经做好准备,与此人纠缠一生。他要死死拽着左温不断坠落,最后下了地狱也分不开。   可这人却说,他们之间恩怨两清。若是如此,他先前忍受的苦楚,都为了什么?   只为他一句轻飘飘的,你我恩怨两清?他别想如此干脆地了断。   “假话,你在说谎!”苍宇骤然失去了所有镇定,他厉声喝问道,“你爱我,你明明还爱我!”   “说你还爱我,说啊!”苍宇固执地逼问一个答案。   “我对陛下无怨亦无恨,陛下莫要强求。”左温的笑容温柔和煦,纯白如雪。   那是真正的看破放下,在左温眼中,他们二人已成陌路。   苍宇只能怔怔望着左温转身而去,极为体贴地替他合上了门。他彻底茫然无措,甚至说不出一句话来。   剥夺苍宇的皇位,践踏他的尊严都只是达成任务的手段,而非最终目的。左温所要的,是给予这暴君自由之后,他还依旧被困笼中挣脱不开。   终此一生,苍宇都绝不会忘记自己。   秦正雅三字于他而言,是梦魇是甜蜜是毒药。即便岁月消逝年华渐老,一切过往依旧历历在目,绝不容忘却分毫。   这才是原主真正渴求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谁说秦正雅对苍宇毫无怨恨,可真是大错特错。   正是因为恨到了极致,他才要苍宇先痛苦再痴迷,终其一生都摆脱不了他的影子。   就在左温合上门的一瞬间,他终于接到了系统3022的提示,这五千任务点着实来得不容易。   系统3022迫不及待地发问道:“宿主已经完成任务,可要前往下一个剧情世界?”   “不急。”左温含笑说,“我还要了结最后一件事情。”   寂静而华丽的大殿,就连呼吸声也能听得清。   苍启这次没有坐在龙椅上,反而直接站在左温面前,不言而喻的压迫之意。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他已然长得极高,终于不用再仰望左温。   “我听说先生放走了皇叔,此举实在有欠考虑。”   苍启面色平静,就连责怪人时都是语气淡淡,却能让久经世事的重臣汗流浃背。   尽管皇帝年纪尚轻,他秉承而来的威严,已然不容小看。   让本该去世的先皇骤然逃脱,难免会惹出许多麻烦。私放朝廷重犯,此等罪名,苍启砍了左温的脑袋,都嫌太轻。   若是换做他人,定会直接跪地求饶。左温依旧立在原地,只有长睫微微颤动。   “先帝苍宇已经死了,只有庶民浦和还活着,他什么都做不到。”   “狡猾,先生一向如此狡猾。”苍启只扬了扬眉。   皇叔走了也好,他再不能干扰先生分毫。从此以后,先生只由自己独占,和其他人再无关联。   “臣想要辞官,还望陛下成全。”左温深深下拜,礼节一丝不苟。   心头刚升起的一丝希望,骤然破灭。苍启恍如整个人都掉到了冰窟窿中,寒意彻骨。   果然如此。   先生定要追随皇叔而去,做一对神仙眷侣。从始至终,先生心中唯有皇叔一人,根本不屑看他半眼。   还未等苍启断然拒绝,左温又淡淡说:“听闻凌至有仙人出没,臣想求得修仙之法。”   不对,这不对。先皇苍宇,明明是一路南行而去,凌至山却在至北之地。先生与皇叔,竟不是一路。   “往日种种已是过眼云烟,臣只愿隐居山林,不再过问俗事。”   青年缓缓抬起了头,眸光澄澈无比,其中既无渴慕亦无愿望。   一听此言,苍启的心更冷了。先生已经彻底看破放下,甚至不愿动心,这情景比先前更糟糕。   情念已绝之人,又该如何挽回?   他再顾不得许多,用力握住左温的手,喝令道:“朕不许你走,朕要你留下。”   “若我不愿,陛下又该如何?”   少年手腕微微用力,言辞坚定:“朕就学先生一般,将你囚禁在皇宫之中,一生不得踏出半步。”   他眸中深寒光芒锐利如刃,当真有了一朝天子的高傲模样,决不许旁人拒绝分毫。   左温似是惊惧般,沉默不语。   苍启却借势抱紧他,似想隔着厚重衣物,感知到对方的心跳。   “就算先生不理我也没关系,我有足够的耐心。你能同皇叔耗上六个月,我却能花费一辈子的时间,直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俊秀少年缓缓抬起了左温的脸,轻轻抚摸着他的嘴唇:“我在他人面前是天子是皇帝,在先生面前,却永远只是苍启。”   一切已经不一样了。自他登上皇位,品尝过权力的诱人滋味后,苍启就绝不容他人悖逆分毫。   古往今来的皇帝,皆是如此。   先生利用自己达成所愿,亲手将他推到至高无上的皇位上,又可曾想到今日的局面?   苍启觉得快意极了,他终于能将内心的渴望倾诉而出。   “说来事情也十分有趣,先生昨日还将皇叔关押在府中,对他肆意索求。不知今晚,先生可会在我身下辗转呻吟?”少年天子轻声细语。   这话着实说得露骨。   左温几欲扭过头不理他,少年却固执地扳过他的脸,微笑道:“世事奇妙莫过于此,先生又何必惊讶?也许我该学先生一般,将皇叔带回来,让他瞧瞧你那时的狼狈模样。”   “先生知道,我一向是个好学生。不管何时,都是如此。”   是了,他一向对先生既爱又怕。那人好像永远算无遗策,纵然态度再恭敬,左温依旧在俯瞰众生。   唯有将先生搂在怀中,鼻端嗅着他身上的香气,苍启才切切实实察觉到,他真正拥有了先生。   自己不再是当初软弱无力,只能看着先生离开的小小少年。他已是一国之君,整个天下都要听从他的号令。   初尝权力滋味的少年,情不自禁痴了醉了。他执起左温一缕墨发放在唇边,虔诚地亲吻再松开。   左温并不反抗,他只是平静说:“可惜你不明白,我和苍启性格不同。苍宇惜命不敢死,我却截然不同。”   苍启却并不害怕。他微微歪过头,笑容笃定:“我不会给先生寻死的机会,只要先生还有一口气,我就定能将你救回来。”   “晚了。”左温轻轻说,“入宫之前我就服了毒药,露华浓。”   一缕血线已从左温唇边,缓慢流下,似妖艳红花绽开花瓣。   左温毫不在意地抹去了血迹,目光仍是淡淡:“自由可贵,尊严可贵,为此我不愿屈从分毫。”   原来那人什么都明白,原来他早就知道。苍启松开了左温,百般滋味杂陈于心,使他说不出半句话来。   自己的渴慕与不甘,卑劣与挣扎,一切早被先生看在眼中,偏偏不出言提醒半句。   他就那样看自己逐步沦陷,看自己得意忘形。   就在苍启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得偿所愿之时,先生骤然抽身离去,何其可恨又何其可恶!   如果有可能,他绝不会爱上这薄情的人,他宁愿从没遇到过左温。   短短一瞬间,苍启前对左温满腔热忱爱意,全部转凉变冷。少年的指尖轻轻颤抖,他要竭力压抑,才能不喊叫发怒。   左温似是看透苍启的心思,轻声细语:“从始至终,我就是这般残忍,比你的皇叔更过分。”   苍启不想再听下去。他生怕之前的美好回忆碎裂成片,不复存在。   至为冷酷又至为清醒,全天下也没有几个。   气息微弱的青年,反倒靠近了两分。温热气息就贴在少年耳边,似是低吟又似诱惑,搅扰得苍启不得安宁。   “陛下恨我总好过爱我,我这样的人,并不值得陛下惦念分毫。”青年唇角沾染了一抹血迹,越发妖美动人。   “上位者不能有情,若是有情,就不能冷静地做出取舍。”   “这是我教陛下的最后一课。”   左温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少年的面颊。还未等他触碰到苍启的脸,那只手就无力地垂下了。   苍启情不自禁攥住了左温的手,他死死咬着嘴唇,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青年长长睫羽覆住眼睛,整个人仿佛熟睡一般,神情安宁。   苍启摸了摸左温的鼻息,低低唤道:“先生,先生。”   但左温没有回答他。他似是累了倦了,再听不见旁人一句呼唤。   先前竭力压抑的苍启,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   仅仅一滴,却似有千钧之重。它滴在青年苍白面容上,溅落无声。   身着龙袍的天子,死死搂着左温的尸体。这一瞬,他又是先前茫然无措的少年。   空旷大殿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感情淡漠如系统3022,也不禁为之动容。硬生生逼死自己心爱的人,这少年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左温的意识早已脱壳而出,平静而冷漠地俯瞰这凄惨场景,从始至终都未有丝毫心软。   随后系统3022,也看出一些不大对劲的地方:“莫非宿主早就看出,苍启是你的死对头?”   “一开始只是巧合,后来才逐渐证实,撞在我手上也算他倒霉。”   事实也是如此。   左温选中苍启,只是因为少年身份合适,出现的时机又恰当至极。   那少年聪慧至极又渴慕亲情,左温稍加诱导,就能使苍启彻底信任他,这般乖顺至极的合作伙伴,可不好找。   左温后来发现,苍启的身份不简单。不管性格抑或眼神,都与他熟知的那个严华清太过相似。   尽管系统3022并未觉察到任何异常,那极有可能因为严华清的系统权限远远高过它。   既然他上次就与严华清分到一个剧情世界中,这次也很可能再次重逢。逐步接触之下,左温越发笃定此点。   随后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左温简直期盼着严华清一步步沦陷,一点点黑化。   一举数得筹划周密,左温也很为自己感到自豪。   没错,他就是故意如此。   嫉妒是爱情萌生的最快途径,苍启对皇叔苍宇权力的羡慕渴求,同样映射在左温身上。   少年将左温视为他的先生他的救赎,亦兄亦父完美至极。这般暧昧而浓烈的感情,要转化为占有欲再容易不过。   如果左温从未与他人有过牵连,苍启会将这份浓烈感情深埋心底,绝不肯言说分毫。   偏偏左温心有所属,他对苍宇的百般付出求而不得,让少年隐约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一步又一步,踏入泥泞沼泽,就没有回头之日。为此苍启想关左温小黑屋,他半点也不意外,甚至有些欣喜。   只要动心就好,左温就怕那人不动心。   尽管此时的严华清记忆全无,满心满念只将自己当成苍启,却也再好不过。谎言说了上千次,也就变成事实。   等到最后严华醒转之时,他所经历的种种过往,又岂能瞬间烟消云散?   纵然那人是斩却凡念的太虚剑修,左温也要让那颗剑心破碎成片,再拼不起。   他这可是为了严华清好。做戏也要投些真情,如果像第一个世界般举止僵硬,被人瞧出破绽,简直太过丢人。   他给严华清奉上的这份大礼,那太虚剑修不得不收。   “3022还以为,宿主会如上次一般,和严华清同归于尽。”   “在我完成任务的过程中,严华清也算出力甚多。没有他,我绝不可能赚到最后五千任务点。”左温轻慢地扬了扬眉,“我一向知恩图报,所以这次就不杀他。”   “不,3022觉得宿主的行为比上次更残忍。”系统3022终于忍不住吐槽了。   明明是小皇帝求而不得,最后又硬生生逼死自己心爱之人。以苍启执着的性格看,他怕是一辈子都未能释怀。   还不如上个剧情世界,宿主直接一刀杀了他来得干脆利落。   “九五之尊之位,天下人都不敢妄想,他还有何不满?”左温直接反驳道,“这次暂且记下不算,严华清还欠我九十八条命,有朝一日定要他尽数偿还。”   “恭喜宿主达成成就,一国之后,奖励三千任务点。”   和上个世界比起来,成就所获的任务点太少,左温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又是那般似梦非梦的感觉,左温刚一睁开眼睛,就听有人语气蛮横地说:“我和清瞳想要闭关修炼,你有多少通髓丹,全都给我们。”   纵然那女子竭尽全力,想要表达出一丝柔软的意味。但她的语气着实生硬至极,就连请求之语,都像是居高临下的要求。   女子面容上全是不快之色,就连纤细眉头也皱得极紧。   区区一个狗腿子,都有如此大的口气,真是了不起。   左温仔仔细细打量了她好一会,只扬了扬眉。   瞧见左温沉默不语,女子的表情越发不快:“不愿意给我们就走,你摆这种冷脸给谁看?” 第三卷 白莲花女主黑化记 第31章   明明是她向自己讨要丹药,却连个求字都不肯说,不仅无礼而且放肆。   左温不愿答话,索性沉默。   又有一道柔和声音,骤然插言:“妍歌,不要为难容郎。他没有通髓丹,我们另想它法就是。”   紫衣少女极为无奈般,轻轻叹了口气。   她叹息的模样娇弱无比,似纯白梨花被风吹落一地。女子又微微摇了摇头,一双星眸中唯有黯淡之色。   模样不差,不愧是本世界女主,左温冷眼旁观。   紫衣少女虽是开口劝阻同伴,神情却无比失望。旁人瞧见这情形,定然以为左温在欺负她。   果然,一旁的李妍歌越发不平。   她狠狠斜了左温一眼,没好气说:“亏你还是清瞳的未婚夫,却如此没本事。不仅修为比她低,还如此抠门,简直不像个男人!”   如果可能,原主容星渊倒真不希望,他有这么一位会惹麻烦的未婚妻。他所有遭遇与灾劫,很大一部分都是余清瞳惹出来的。   紫衣少女余清瞳,就是这世界钦定的女主角。她与容星渊自幼订下婚约,双双拜入仙道门派天渊阁中。   旁人都羡慕容星渊,有这么一位貌美倾城,又极温柔的未婚妻。   二人入门三年,现今余清瞳已是练气六层修为,容星渊却只是练气三层,差距着实太大   门派中因此有了风言风语,说容星渊修为增长太慢,一点配不上余清瞳。没本事的男人,还能有这般绝代佳人倾心相许,着实天道不公。   余清瞳每每听闻此言,只是娇怯怯地反驳几句。旁人只当她被容星渊胁迫,不得不屈从,对原主的怨气越发大了。   他们却不知,容星渊资质更胜女主。他每月都将门派发下的丹药节省一半,留给余清瞳,为此耽搁了自己的修为。   起初余清瞳不太坚决地推却过一次,久而久之,对于容星渊的行为,她也就习以为常。   她除了自己修行之外,还将其余丹药分润给自己的同门,博得一个慷慨大方的好名声。   而李妍歌,就是余清瞳收拢的伙伴中,脾气最差的一个。   女主余清瞳,心安理得地享受容星渊提供的好处。却在李妍歌说容星渊坏话时,并不反驳半句,而是眉头微蹙,神情郁郁。   于是李妍歌更瞧不起容星渊了,对他的态度一日比一日蛮横。她经常呵斥容星渊,仿佛对待下仆一般。   余清瞳一直旁观,偶尔无力地辩解两句,半点看不出生气模样。   而左温穿越来的时机,恰巧就是这二人再次向原主索要丹药的时候。   熟知剧情的左温,早将女主这等白莲花手段,看得一清二楚。   他素来瞧不起这等伪善之人,更对余清瞳毫无感情,自然不想当冤大头。索性冷眼旁观,并不想说话。   紫衣少女神色黯然,意欲转身离去。   李妍歌瞧得既心疼又难过,当下质问道:“你也知道,下月就是亲传弟子选拔。既然自己毫无希望,倒不如干脆些,让清瞳奋力一搏。如果她能拜入门内真君门下,岂不是你也面上有光?”   “除了你以外,杨师兄更是直接发话,只要清瞳肯对他笑一下,莫若一百枚通髓丹,一百瓶都有!”   “实在不行,我就让清瞳去求杨师兄。到了那时,别怪你自己没把握机会。”   明明是余清瞳自己的事情,却被这二人推到原主身上,还将余清瞳洗涮得干干净净。   先前容星渊给予那么多丹药,被她们二人直接无视。忘恩负义莫过如此,真是两条活生生的白眼狼。   到了那时天渊阁弟子定然说,是容星渊无能,让自己的未婚妻求到他人头上。   如果是深爱余清瞳的原主,定然觉得自己十分无能。他会任由李妍歌责骂自己,绝不辩驳半句。   但左温并不是好脾气的原主,只沉声道:“我这月发下的月俸,早已还给各位师兄。上月你要走的五十瓶清心丹,全是我向其余师兄佘来的,现在手头一粒丹药都没有。”   听闻此言后,紫衣少女浑身震颤了一瞬,缓慢地扭过身来。   “是我无能,连累了容郎。”余清瞳咬着唇,眼中全是盈盈泪光。   好啊,只说连累,不说偿还丹药。如此装可怜的手段,真是纯熟极了。   左温干脆移开视线,既不原谅更不安慰。   一旁的李妍歌气不过,她针锋相对道:“谎话,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除非你让我搜身,我才甘心。”   此等言语,太过放肆。纵然是门内长老若无借口,也不能对弟子搜身。   一贯沉默寡言的少年,缓缓抬起头来。他润泽如白玉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怒气。   幽深眼睛在余清瞳身上停留了一刹,解下自己腰间的储物袋,袋口向下倒了个一干二净。   李妍歌迫不及待地逐一翻找,只有一些值钱的物件,当真连一枚丹药都没有。   明明是她亲眼看着容星渊进了执事殿,将发下的一百枚通髓丹装入袋中,才立时就拽着余清瞳前来讨要。   先前李妍歌已经和余清瞳说好,这一百枚通髓丹会分一半给她,所以才如此心急。   也不知容星渊耍了什么手段,才短短一瞬,竟能让那一百枚通髓丹,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妍歌一张脸涨得通红,恨恨地说:“我不信,定是你耍了什么手段!今日你拿不出一百枚通髓丹,别怪我翻脸!”   真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嘴脸,日后自有时候惩治她。   左温索性看也不看她,语气冷淡:“我与清瞳说话,你不必插言。一个外人,也敢在我们俩之间搅扰,请你自重。”   简短一段话,不亚于狠狠扇了李妍歌一耳光。   她立时不忿,直直拽着余清瞳的手:“清瞳,我们走!我带你去找杨师兄,他定然比这懦夫大方多了。”   余清瞳被拽得身形微晃,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你欠我一百零三枚通髓丹,五百七十一颗清心丹,折合一千七百三十二枚灵石,请早日偿还。”   此言一出,不止李妍歌惊讶了,就连余清瞳也怔怔停在原地。   还什么还,她吃容星渊几枚丹药,是那人的荣幸!没想到他竟然半点不给清瞳面子,定是早早变了心。   李妍歌张口欲骂,却被左温一句话堵了回去。   “丹药留给清瞳,我并无半点意见。”左温嗤笑,“你一个外人,又哪配分吃她的丹药。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为清瞳好么,怎么还会干出这等事请?”   “清瞳去找杨子墨,和凡间卖笑的青楼女子,有何区别?你只在一旁看着,就能捞到几百枚通髓丹,真是再划算不过。”   一席话说得余清瞳也愣住了。她刚进天渊阁,李妍歌就极为亲昵地凑了上来,更替她挡住了不少人的责难。   在余清瞳心中,早已将李妍歌当成自己的好姐妹,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此时经容星渊一分析,余清瞳整颗心都凉了。她情不自禁松开李妍歌的手,低声问:“妍歌,你可是这般打算?”   “这男人的话你也信,实在太蠢!”李妍歌当然不会承认,她气急败坏般道,“我还不是全心全意为你好?他搬弄是非,就是为了耽搁你的前程!”   余清瞳犹豫再三。她望了望左温,那温润青年什么都没说。   他神色淡淡地凝望着自己,表情看似平静,漆黑眼睛却如在火中淬过一般,炽烈而灼热。   这还是以前,沉默寡言的容郎么?目光深情而执着,却隐忍着并不多说一句。余清瞳快要在这目光中醉倒,不知世事亦无烦忧。   “我愿你能顺利进入内门,即便与你渐行渐远,也全然无悔。”   青年扔下这一句话,就直接离开。他既不辩解亦不多言,来去如风十分潇洒。   女主余清瞳,一向耳根软。只需自己打着替她着想的旗号,装出一副深情至极的模样,就能顺理成章说动她。   更在那亲密无间的两个闺蜜间,隐隐凿下一道裂痕,迟早有爆发的一日。   左温生平最讨厌这种占尽好处,却一副懵懂表情的白莲花。   所有错都是别人的,她只需眨眨眼装无辜,就能顺理成章享受所有好处,真是再简单不过。   “你啊你,三言两语就被人说动。”李妍歌没好气道,“那人将所有事推得一干二净,可曾给你一粒通髓丹?”   “没有通髓丹,你修为停滞不前,又何能拜入沛泽真君门下?”   一听到沛泽真君四个字,余清瞳立刻面颊微红。   “慎言,莫让他人听见。”她羞怯地捏了捏衣角,“整个天渊阁中,想拜入真君门下的人何其多,我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余清瞳越说话音越小,最后已经不好意思抬起头,就连耳朵都是红的。   “可惜我已经有了容郎,他对我不差……”这句话余清瞳说得吞吞吐吐,显然没有什么底气。   李妍歌反驳道:“杨师兄也不差啊,长得好看又出手大方。他对其余人虽然霸道,并不勉强你半点。事已至此,你也只能去求杨师兄。”   余清瞳犹豫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果然有女主,就有麻烦。   第二日左温刚一出门,就被人直截了当堵住去路。十几人凑在一块,还未开口就有非同一般的气势。   为首的一人眉目疏朗,风姿超然。他只抱拢双臂立在原地,就惹得不少女弟子面红耳赤。就连经过的脚步,都情不自禁放缓些。   那男子却对所有目光视若无睹,唯有见到左温时,才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他不急不缓上前几步,懒洋洋道:“余师妹昨天求我,借她一百枚通髓丹,日后加倍偿还。我不知你如何为难她,但我替她气不过。”   “那般美丽的女子,合该让人捧在手心仔细呵护。你一个无能之辈,又有何德何能,成了清瞳的未婚夫?”   杨子墨,女主余清瞳最忠心的爱慕者,可惜只是个深情男配。左温在心中将这人身份记起,长眉微扬,依旧不说话。   “让自己的女人去求其他男人,呸。”杨子墨微微探身,修长手指点了点左温胸口,“实在丢人,我若是你,还不如直接抹了脖子。”   女主光环真是大过天。余清瞳只需泪眼朦胧哀求两句,所有人就不由自主替她鸣不平。   就连原主奉献丹药,为此不惜耽搁自己修行,在所有人眼中都成了他昏庸无能的表现。   左温这次没有妥协,就是抠门又小心眼,早该自己直接抹了脖子。   呸,什么歪理。   左温冷眼旁观,直接挥落杨子墨的手。熟知剧情的他,自然对杨子墨没有好感。   对方觊觎原主的未婚妻也就罢了,还用肮脏手段陷害容星渊。   他买通李妍歌,将带有特殊标记的一瓶凝神丹,放入容星渊房间内。而后装作无意间通知门派长老,搜到了原主的房间。   人证物证俱在,也不容易容星渊否认分毫。   本来门派中就对容星渊颇有微词,这一下更是义愤填庸。容星渊之前对自己未婚妻那般大方,全是暗中偷了他人丹药,实在品行不堪。   所有弟子都让长老废掉原主根骨,再将其驱逐出门。   尽管容星渊拼命说自己是冤枉的,余清瞳却全然无视。她只是哀哀垂泪保持沉默,就算容星渊先前所有丹药都给了她,旁人也不忍苛责她半句。   杨子墨故作大度并不追究,此事暂且揭过不提。   容星渊的名声因此一落千丈,杨子墨在亲传弟子选拔会上,直接废了原主的根骨,旁人纷纷叫好。   如此还不算完,原主离开宗门后,又是杨子墨买通杀手,直接杀了容星渊。   日后爱慕杨子墨的李妍歌,眼见求爱无望,索性将杨子墨所做的所有事情,全都透露给余清瞳。   余清瞳固然难以置信,却在杨子墨恳求之下,直接原谅了他。   谁叫杨子墨一心爱慕她,就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也情有可原。一切全是容郎太过倒霉,又哪能责怪子墨分毫?   她甚至没有为原主的死,责怪杨子墨一句。余清瞳只是替原主哭过一场,就了结所有恩怨是非。   楚楚可怜的白莲花女主,残忍刻薄却独独钟情女主一人的男配,再加一个高冷如仙性情淡漠的男主角,可不是剧情世界最常见的配置么?   现今杨子墨主动找上门来,显然已经有所准备。想来是他早已买通李妍歌,将带有特殊标记的那瓶凝神丹,放入左温房间之中。   杨子墨势要将左温踩入泥泞之中,方才甘心。   系统3022颁布任务:“第一环任务发布:顺利摆脱困境,粉碎杨子墨的阴谋。成功奖励三千五百任务点,任务失败进入下一个剧情世界。”   左温并未觉得半点意外。他面沉如水,不理会那几人转身而去。   眼见左温如此反应淡漠,杨子墨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且慢,你不能离开。我昨日丢了一瓶凝神丹,足有七十二枚,已经通知执法长老前来处理此事。”   贵公子笑意浅淡,可他眸光森寒,不容他人拒绝。   一听是凝神丹,旁观者立刻哗然。   对练气期弟子而言,通髓丹都算稀罕之物,凝神丹更是他们求而不得的宝贝。   “那每一粒凝神丹上,都有我家丹师的独门标记。谁若昧着良心偷了我的东西,定然无法逃脱惩罚。”   杨子墨将“偷”字咬得极重,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左温身上。   “容星渊,你若自己认罪,我还能求长老开恩,将你从轻发落。”   此处是天武阁弟子晨课必经之地,原本就有许多人在旁看热闹。   一听杨子墨亲自来捉贼后,不少弟子更是呼朋唤友,将他们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人恍然大悟,更有人试图激起众怒。   “原来如此,容星渊竟是此等品行不堪之人。偷了别人的丹药,来讨好自己的未婚妻!”   “没有本事就不要逞强,太过可笑。”   “依我看,这等卑劣之人就该重重惩罚,废除根骨逐出门去。”   “对,对,就该如此。”   余清瞳也来了,她既是失望又是落寞。   明明昨日自己讨要丹药时,容星渊还说他身上一粒丹药都没有。今日一瞧,显然说得是假话。   区区一百枚通髓丹,容星渊都不愿交给自己。他暗中却偷了杨师兄的凝神丹自用,未免太过自私自利,当真和妍歌说得一模一样。   眼见余清瞳来了,旁人立刻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紫衣少女仰起秀丽小脸,眸中闪烁着泪光:“容郎,你怎么能干出这等事情。还不快求杨师兄原谅你?”   真是好一位未婚妻,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替左温认了罪。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询问左温一句,全凭自己脑补与想象,就将事情定了性。   余清瞳从未相信过容星渊,不管何时。这一刹,左温倒对原主当时的憋闷与气愤感同身受。   眼见余清瞳都认了账,旁人更是议论纷纷。不论证据如何,容星渊的嫌疑怕是很难洗脱了。   “这等无德无才之人,哪配当清瞳的未婚夫?”李妍歌借机滋事,神情万分鄙夷,“还不如你主动和清瞳解除婚约,放她自由!”   “世间自有其他好男人,配得上清瞳。”李妍歌含情脉脉瞥了杨子墨一眼,面颊微红。   她已同杨子墨约定好,只要余清瞳从了他,杨子墨也会将她娶入府内。为此李妍歌拼尽全力,也要踩得容星渊不能翻身。   本来就是如此,那二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却有容星渊耽搁他们,自己都看不过眼。   听得此言后,余清瞳情不自禁咬了咬嘴唇,一颗心跳得比平常更快些。   如果,如果容星渊和自己解除婚约,她是否就能追求自己渴慕已久的人?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所有人或是鄙夷地望着着左温,或是议论纷纷,整个日宵殿前乱成一锅粥。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们二人的事情,不用他人插手。”左温恍若没听到旁人议论般,缓慢挺直了脊背。   一贯沉默寡言的少年,语气坚定:“我是冤枉的,清瞳你信我。”   被他目光注视的紫衣少女,悲哀而无奈地摇了摇头,嘴唇微微颤抖:“我也想相信容郎,但……”   左温既不伤心,更不难过。他淡淡说:“执法长老未做裁决之前,我不会认命。”   “好,死到临头还嘴硬。”杨子墨冷笑了,“一刻钟前我就已通知执法长老,全按门规裁决。”   优雅如风的贵公子,自袖中取出一把纸扇,轻轻摇动。不少女弟子被他风度倾倒,简直移不开视线。   杨子墨心中,全是恼怒之意。   区区一个无能之人,也配挡着他追求清瞳!既然容星渊不识好歹,就别怪自己手段狠辣。   他昨日已经买通李妍歌,将做过标记的药瓶放在那人房间之中。到时只需执法长老一道法术,就能查出药瓶所在。   此等证据确凿至极,又哪容他反驳分毫?   左温理也不理旁人指指点点,静然沉默地立在原地。   执法长老很快来了。他面色冷淡气质严肃,刚入门的小弟子被他望上一眼,就会浑身颤抖。   杨子墨主动上前,将所有事情讲了个一清二楚。执法长老、只点了点头,沉声询问:“你可有话说?”   “请长老施展法术,还我清白。”左温态度恭敬地行礼。   事已至此,的确只能如此处置。执法长老掐动法决,一道淡紫灵光缓缓铺展开来,将所有人都笼罩。   这道侦测术法,能通过一缕气息牵引,找到遗失的那瓶丹药所在之处。即便在储物袋中,也瞒不过术法指引。   那缕紫光在空中盘旋,在每个人头上都停留了好一瞬,最后无声无息地隐隐指向远方。   就是如此,杨子墨眉宇舒展。他高声道:“做贼心虚,贼人定然不敢将丹药随身携带,而是藏在自己住处。”   “还请执法长老与我走上一遭,以免此人抵赖!”杨子墨合拢纸扇,遥遥指向左温。   他倒要看看,在这确凿证据下,容星渊如何逃脱惩罚。 第32章   不仅执法长老来了,其余旁观者也一并来了。   他们在那道紫光的牵引下,走了不出片刻,就来到了外门弟子的住所。   奇异的是,那道紫光竟引领着他们,直接绕过男弟子居所。反倒悠悠缓缓,蔓延到女弟子住处。   旁人既是好奇,又是惊异,隐隐觉得今日的事情不简单。   那道紫光就停在李妍歌房间外,杨子墨立刻皱了皱眉,觉得事情太过蹊跷。   不只杨子墨惊讶,李妍歌更是诧异地说不出话来。她顶着众人怀疑目光,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怎么可能,事情明明不是这样!   她昨日悄悄潜入,将那瓶珍贵至极的凝神丹,送进了容星渊房间中。谁知今天,居然出了差错。   执法长老冷哼一声,自旁边封锁严密的箱子中取出储物袋,又从中倒出了一个白玉药瓶。   “七十二枚凝神丹,寻常外门弟子绝无此等稀罕之物。”他直接了当盯着李妍歌,“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妍歌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她脑子浑浑噩噩,竟想不出半句话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一瞧见左温轻蔑上扬的嘴角,立时热血上涌,不管不顾叫喊:“都是你陷害我,一定是你做了手脚!”   “收声!”执法长老喝道,“物证在此,不容否认。偷盗他人财物者,按门规废去根骨,逐出门去。”   一时之间,诸多旁观者都愣住了。   他们都知杨子墨此次找上门来,定然捏住了切切实实的证据。   谁知竟然峰回路转,容星渊直接洗脱嫌疑。反倒是李妍歌,落得这般下场。   今日的事情,实在太过蹊跷。立时有不少聪明人回过神来,窃窃私语不断。   原本预计那废物要承担的惩罚,却完完整整应在自己身上,李妍歌更惊慌了。   她立时转向余清瞳,语气急切道:“清瞳,你一向明白我品行如何,我绝不可能干出这般事情!”   谁知那性情温软的女子,却闪开了她的眼睛,只低声问:“妍歌,你怎能做出此等行为?”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立时让李妍歌浑身发冷。   这就是她的好朋友,好姐妹。她一向知道余清瞳好说话,没什么主见。先前更利用这一点,引诱她与容星渊决裂。   那时李妍歌只觉得快意极了,区区三言两语,就能搅扰得他人是非不分,真是太过轻松。   谁知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李妍歌才知一切有多绝望。   先前支持她的人,目光颇有鄙夷。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妍歌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我没有,你们都知道我没有!”李妍歌大声叫嚷道,“我是冤枉的!”   “这话我先前也说过,却没一人信我。”左温淡淡插了一句,“现今证据确凿,你狡辩也全然无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李妍歌忘恩负义,又被人收买陷害原主,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   左温利用系统3022,将那药瓶转移到李妍歌房间内,随后只需冷眼旁观。   被人诬陷却不能辩解的滋味,他今日就要李妍歌尝个痛快。余下的账,他自会一点点向杨子墨讨回来。   周遭人怀疑的目光,几欲迫得李妍歌不能呼吸。贼人小偷,诸多窃窃私语,更是搅扰得她几欲发疯。   情急之下,她不顾一切望着杨子墨,声音哽咽:“杨师兄,杨师兄你知道,我没有……”   她话还未说完,杨子墨已然长眉微皱,心痛至极地打断了她:“李师妹,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哎……”   李妍歌顿时睁大了眼睛,她全然不信般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神情恍惚了。   “看在你初犯的份上,此事我不会追究。”杨子墨摇了摇头,“我原谅李师妹,还望执法长老成全。”   门规如此,若是受害者不愿追究,自该有回转余地。执法长老冷淡地点了点头,化光径自离去。   余清瞳咬了咬唇,直接上前。她环住了李妍歌的肩膀,语气诚恳极了:“妍歌,只要你改过自新,我还是你的好姐妹。”   如此美貌,又是如此善良,想来整个天下都没有几人。她合该是九天之上的仙女,驾临凡间。   旁观的男弟子,全都目光一怔。诸多爱慕渴求的目光,顿时汇集到余清瞳身上。   如此一来,整件事再没有她辩解的余地。她这位善良至极的好姐妹,平日里假惺惺收买人心,却在关键之时骤然退缩。   贱人,不折不扣的贱人!李妍歌已然将余清瞳,恨了个利落彻底。她闷着头不说话,暗中险些将一口牙咬碎。   自作自受,活该。左温冷眼旁观,心中嗤笑不已。   恰在此时,系统3022又提醒道:“恭喜宿主完成第一环任务,奖励三千五百任务点。第二环任务发布,在亲传弟子选拔会上击败杨子墨,任务成功奖励四千五百任务点。”   如此也好,这原本就是左温布局中的一环。   眼见没有热闹看,诸多弟子立时准备离去。   “且慢,我还有话要说。”左温骤然插言,锐利目光望向杨子墨,“先前杨师兄诬陷我一事,就如此算了?”   杨子墨立刻道歉,态度颇为抱歉:“是我行事鲁莽,错怪了容师弟。这瓶凝神丹,就当做我的补偿可好?”   他一发话,自有其余弟子将玉瓶递到左温手上。   好补偿,区区几十枚丹药,就能将先前之事揭过不提。左温暗中嗤笑,态度冷淡道:“清瞳,你先收着。”   原来容郎,这般记挂自己,紫衣少女顿时无措了。   她星眸微微眨动,模样有些羞怯。却也没有退缩,反倒顺理成章将那玉瓶放进储物袋内。   有了这几十枚凝神丹,她击败诸多弟子,拜入沛然真君门下一事,就有了七八分把握。   余清瞳收东西时,这般干脆。何曾想到方才,她也是逼迫自己的一人?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也亏她好意思!   左温不愿理会余清瞳,扬眉正色道:“杨师兄,你可敢与我赌一次?”   “就在这次亲传弟子选拔上,你我一决高下。我若输了,解除与清瞳的婚约。你若输了,立誓不再纠缠清瞳。”   此言一出,所有人立时诧异了,找死也没有这么干脆。   尽管亲传弟子选拔,并不会出人命。但拜入门内四位真君门下,可是每个外门弟子渴望不已的机会,为此不惜竭尽全力。   以往也曾有弟子不愿认输,硬生生被对手废去根骨之事发生,却也并不违背规则。   杨子墨练气七层,而左温只有练气三层。到时杨子墨轻易使些手段,就能使容星渊受伤极重,这不是左温自己找死,又是什么?   “容郎,杨师兄,你们不要为了我打架。”还未等杨子墨回答,余清瞳就柔柔弱弱地插话了。   左温微微眯细了眼睛。   真是自恋,谁会为了她,与杨子墨直接对上,可笑。   如果不是自己刚完成一环任务,系统3022又发布了新任务,他才不会做出此等贸然举动。   紫衣少女略微抬起头来,眼眸中全是担忧之色:“不管伤到你们哪个,我都会心疼。”   心疼,呵呵。   余清瞳还记得,自己此时还是她的未婚夫么?当着自己的面撩拨杨子墨,全未将自己放在眼中。   果然听得此言后,杨子墨满腔柔情,再也压抑不住。他笃定微笑道:“既是容师弟邀约,我自会答应,清瞳不必为我担心。”   余清瞳掩住了眼睛,哽咽道:“我害怕,你们谁受伤我都害怕。”   “今日之事,我替你们俩见证。”   一道清冷声线缓缓响起,白衣之人踏着剑光缓缓坠落,似白鹤收拢翅膀。   高冷如仙,不染凡尘。尽管他已经落到地面上,整个人却宛如在云端,淡漠而平静地俯瞰众人。   此等容貌与气度,竟隐隐使灿烂日光都为之失色。   是他,居然是他!   没想到,自己竟有幸得见那人第二眼!   余清瞳见到那男子的一瞬间,再也顾不上哽咽。她一双眼睛痴痴追着男子,也追着他拂动如云的衣袖,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真好啊,他始终是这般模样,从未变过。余清瞳又是高兴,又是自惭形愧,又情不自禁咬了咬唇。   如果没有容郎,如果她还是自由之身,她是否就能如其他女弟子般,光明正大地爱慕那人?   紫衣少女悲切地摇了摇头,已然不愿多想。   男主果然逼格非比寻常,一出场就震慑众人,就连杨子墨也乖顺极了。不知当日严华清追杀自己时,是否也是这般冷淡模样?   左温思绪万千,只随着众弟子一起行礼:“拜见沛泽真君。”   万沛泽并未阻止,淡淡言:“谁若能夺得本次魁首之位,我就收谁为徒。”   此言一出,所有人反应更热烈些,余清瞳也不能例外。   门内四位真君,唯有沛泽真君修为最高,偏偏不肯轻易收徒。此次他竟然亲口承诺,又如何不让人惊讶?   他在看我,一定在看我,余清瞳压抑不住心中狂喜。   原来不只自己,那人也记得当年之事。   但白衣之人的目光,却与遥遥避开诸多弟子,直接落在左温身上。   区区一眼,似穿过无尽时空与界限,诸多隐秘,在他们二人眼中流荡传播。   同样的冷淡气质,于千万人中亦能直接认出,定是严华清。   何等孽缘,又是何等巧合,明明无数个剧情世界,偏偏与那太虚剑修纠缠不清。   既是如此,接下来的布局越发顺理成章。左温长睫低垂,避开那人视线,心中唯有一片冷意。   少年恭顺至极,低头袒露一截如玉脖颈,越发让万沛泽瞧得眸光深暗。   “等你夺得头筹,我收你当亲传弟子。”   似是笃定又似承诺,白衣真君只扔下一句这句话,就踏上剑光而去。   谁也不知沛泽仙君所说之人,究竟是谁。   是自己,一定是自己。余清瞳却激动得面颊微红,呼吸也有些不畅。   万沛泽五年前救了自己一命,她就将此人铭记在心,绝不敢忘。她这般努力修为,就是想竭尽所能拜入万沛泽门下。   纵然成不了亲传弟子,能与他接近一些,也是好的。她就是如此卑微地爱慕着他,如泥土似尘埃。   现今那高高在上的真君,居然态度温柔地鼓励自己。余清瞳觉得浑身轻飘飘,好似在做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美梦。   自己一片痴念,终究未能成空,为此她不惜与天下为敌。   左温将余清瞳神态尽收眼底,长眉微扬。   女主如此情态,好似真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逆转容星渊命运的关键,就在一月后的亲传弟子选拔会上。他自会替原主,了却与杨子墨的一切恩怨。   眼见沛泽真君离开,诸多弟子再没有看热闹的心情,纷纷离去。   “废物,到时可别输得太难看。”杨子墨与左温擦肩而过,冷声说,“清瞳是我的,只是我的。”   对于这等幼稚挑衅,左温觉得更无趣了。   你只是一个痴情备胎,为女主当牛做马,却换不来她一个回眸。   等左温终于回到洞府之中,系统3022就亟不可待地开始推销:“面对练气七层的杨子墨,宿主是不是觉得压力很大?”   “只需三百八十八任务点,就能换取一枚极品脱骨丹。它能让宿主一夜之间,从练气三层直至十层大圆满,安全无公害。”   “这等话语,你还是留着忽悠新手吧。”左温弹了弹手上的瓷瓶,“嗑药有风险,修行需谨慎,修真世界的人都明白这一点。”   “且我一夜之间,修为大增,旁人即便再迟钝,也会瞧出蹊跷来。到时被剧情世界的人关押拷问,实在难堪。”   抠门,实在小气。它想从宿主手上赚些任务点,未免太过艰难,系统3022有些垂头丧气了。   只凭他手上这一百枚通髓丹,左温就有自信,在一月间将修为提高至练气四层。   容星渊的资质本就不差,至少比女主强出一截。原主先前不过被情所困,为那两只白眼狼耽搁自己修为。   左温本来就出身修真世界。尽管剧情世界力量体系并不完全一样,其中倒也有些共同之处。   这世界修为层次,最高只是化神罢了,且运用灵力的法门极为粗糙。只凭这点,左温就占了天大的便宜。   更何况,容星渊虽说修为提升缓慢,却也基础扎实。   区区一个杨子墨,左温还不放在心上,他倒是更在意女主余清瞳。   谁知道天命宠爱的女主,又会有什么金手指,不由他不防。   少年闭眼开始修炼。他长睫合拢,面色沉静,倒比平时低着头的模样,多了三分动人之色。   万沛泽将一切尽收眼底,又弹指挥灭了法术,表情沉静如水。   转眼就是一月后,亲传弟子选拔会。   所有外门弟子全都来了,他们或是观战,或是参加选拔,将宽阔的广场围拢得拥挤不堪。   这盛会每五年只有一次,谁若有幸成为前四名,定会被门内真君收为亲传弟子,可谓一步登天。   此等机会本就难得,前些日子沛泽真君又亲自发话,于是不少观望的女弟子全都报了名。   沛泽真君修为极高,整个世间都罕有敌手。更何况他风骨面貌宛如仙人,即便甚少露面,亦让天渊阁女弟子们惦记不已,挖空心思要成为他门下弟子。   偏偏万沛泽性情冷然,几十年间都从未收过一个弟子,唯有在此次才露了口风。   所有人心思都格外活络,都选择到其余场地围观,既是领悟,亦早有准备。   而杨子墨与左温这场对决,更有不少人围观。   杨子墨眼见来了这么多人,也并不惊慌。   他抱臂悠悠道:“练气四层,这倒真让我意外。可惜不只你一个人进步,这一月来,我的修为也增长了一重。”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不如早点认输。免得到时伤了你,容师妹还要担心。”   “哦。”少年眉也不抬,似是不屑。   自己长篇大论,左温却只答了一字。仿佛一记猛拳挥出,却打在了棉花上。   杨子墨呼吸一窒,望着左温的目光顿时森然三分。   比赛刚一开始,杨子墨就急攻而上。他经脉之中灵力一吐,立时有几十道剑影幻化开来。   上下左右,左温所有闪避之处早被剑影笼罩,没有一丝躲避缝隙。   冷风混杂着森然剑气,吹动在场之人衣襟飘飞。已有一些弟子,被这剑影迫得睁不开眼睛。   “上品法器,竟是上品法器!”有眼光之人,早就道破玄机,随即心中又羡又嫉。   寻常外门练气弟子,只以普通术法符箓对敌。最为富裕之人,不过有一件下品法器罢了。   哪像杨子墨一般,一出手就是就是上品法器,豪奢之气扑面而来。   更难得的是,杨子墨竟能驾驭住那件法器,将其幻化出七十二道剑影。这份本领,在整个天渊阁外门弟子中,也算出类拔萃。   不少弟子都觉得,左温这次要输了。亏他先前口气那般大,却在第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未免太过难堪。   纵然左温三十天提升一层修为,已算难得,却也敌不住杨子墨这般强攻。   可惜了,左温周身并无任何符咒防护,挨了这一下,定会身受重伤。他强撑着不认输,裁判也不会宣布比赛结束,简直没有半点意义。   云霄之巅,有几名真君正在交谈。他们各有关注之人,气氛融洽。唯有万沛泽离他们稍远,并不插言半句。   “沛泽真君今日竟有兴致,旁观小辈弟子争斗,可真是稀罕。”红衣女子故作惊讶,“你不是一向不理俗事么?”   天渊阁皆知,唯有灵落真君与沛泽仙君不对付,果然她又出言挑衅。   万沛泽恍若未闻,就连睫羽都未颤抖半下。   楚灵落却不甘心,又凑上前轻蔑道:“噢,原来你在关注这小弟子,我看他必定要输。”   “上品法器练气八层,对付一个练气四层之人,绝无可能失败。”   白衣之人骤然睁开眼,神情冷漠:“妄言。”   万沛泽冷淡话语,还未落地,场上情形却已发生变化。   待得那几十道剑影,终于将左温完全照笼之时,他终于动了。   少年指间捻着几枚符咒,同时引动,竟是奋力一搏之势。   层层围拢的剑光,刹那静止一瞬。它们好似被低温突然冻结的鱼群,虽然还想竭力扭动身躯摆脱控制,却也力不从心。   不过须臾,符咒与剑光搅扰在一起,暴烈灵气不断爆裂开来,光线刺目震耳欲聋。   微风已然化为狂风,剧烈声响不断回荡在耳边,已然让许多弟子惊异不已。   方才左温,竟硬生生从没有破绽的剑影中,找到了薄弱之处。他三张符咒一同引爆,就此击退了杨子墨的攻势,轻描淡写又端然优雅。   和这少年比较起来,杨子墨方才的举动,粗鲁又无用。   杨子墨眼见自己攻势未果,顿时急了。经脉灵气运转,瞬间幻化出一百零八道剑影,森然寒芒搅扰得空气亦开始波动。   他已然打定主意,要直接废掉左温的根骨。让阴魂不散的这人,再也不能打搅他与清瞳!   亲传弟子选拔,只要不出人命,一切皆可。   却有一道蓝芒骤然而起,闪电般穿梭于剑影之中。骤然碰撞之间,似有无形火光迸溅而出。   如此威势,又将时机拿捏的如此巧妙,每每于最不可能之处,将剑影直接击溃。   剑影被击溃的声音,似冰层碎裂,又似玉石相击。清脆无比,又听得人心惊胆战。   片刻之后,左温依旧完完好好立在原地,他掌中那道冰刃符却已消失。   能将区区一道中阶符咒,用出此等威势,可谓再奇妙不过。这等潜力,已然值得不少长老刮目相看。   还未等许多人缓过神来,空气之中的剧烈波动,已然使不少人喘不过气。   “废物,你也配!”杨子墨暴喝出声。   符咒接二连三炸裂开来,比之烟花更璀璨夺目,也让天空云气开始聚拢滋扰。   只一下,他就发动了上百张上品符咒。势要将左温炸得尸骨无存,方才甘心。 第33章   即便是筑基修士,挨了如此一下,也有可能受重伤,更何况是毫无防备的左温。   没人能料到,杨子墨竟会在此时突然翻脸。   亲传弟子选拔会上,不能出人命。即便他家世颇大,也不能逃脱惩罚。   红颜祸水,当真是红颜祸水。只为了余清瞳,杨子墨竟会如此鲁莽,不少人咋舌。   “容郎,杨师兄!”余清瞳在场外急急呼唤。   她刚一结束比赛,就赶到此处,没想到还是晚了。   所有人只能怔怔看着,左温被那几百道绚丽光芒包围。杨子墨却极为乖觉地闪避开来,神情简直称得上惬意。   “为了我,只为了我,值么?”紫衣少女轻声询问,她纤细手指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晶莹泪水顺着面颊流下。   余清瞳本该担心难过,但她看见这一幕时,心中却骤然一松。   如此也好,从此她就自由了。   没有容星渊,她也就没有婚约,能够直接大胆地仰望着沛泽真君。纵是一生,她也无悔。   容郎,容郎死的时候,想来也不会太过痛苦。不过短短一瞬罢了,一点也不疼。   只要她替容郎哭过一场,他们往日的恩怨情仇,就此了却,也不必纠缠。   “余师妹,全怪我为了取胜,一时心急。人死如灯灭,你也不必难过。”杨子墨在紫衣少女耳边,轻声安慰。   他俊美面容上,仿佛真有几分愧疚之意:“等下我会主动向长老领罚,是我没把握好分寸。”   到了那时,杨家上下自会替杨子墨周转。只要不被罚出门去,一切都好说。   紫衣少女哭泣的模样,也美极了。她眸光含泪,虚弱道:“不怪杨师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要怪,也只能怪容郎运气不佳。”   她话还没说完,已被杨子墨拥入怀中。他嗅到少女发间清香,越发觉得心中快意。   赌对了,他赌对了。清瞳这般善良的人,一定舍不得责怪自己。   容星渊死得好,死得妙。要怪就怪他不识好歹,才疏命薄却成了清瞳的未婚妻,又如何担得起这倾城佳人一滴眼泪?   众多弟子望着这二人亲热模样,一时之间也不由侧目。   余清瞳的未婚夫刚死,她就骤然投进别的男人怀抱,未免变心太快。   且杨子墨那番话,可谓言不由衷。谁都能瞧出,他是故意炸死容星渊,可余清瞳居然不责怪他半点。   究竟是她太过善良,还是无情至极?   “谁说他死了?”有人冷声质问,白衣真君微微揽着左温的腰,自云端悠然飘落。   左温似是从未体会过腾云驾雾的感觉。他面色微微发白,一到地面就离万沛泽远了些。   怎么可能,那人竟然还活着?   一时之间,就连余清瞳也再顾不上哭泣。她直接挣脱了杨子墨的怀抱,哀哀切切道:“容郎,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这话说得着实言不由衷,就连万沛泽都听出来了。   他长眉微皱,却见那少年走近余清瞳两步,俯身轻声说:“多亏沛泽真君相助,我才顺利脱险。”   “让清瞳这般担心,却是我不对。”少年微笑了,他眼瞳澄澈透明,好似天空一般。   如此微笑,如此宽容。一时之间,余清瞳也不禁痴了。   如果没有遇到沛泽真君,她怕会与容郎共度一生吧?现今想来,倒也不坏。   “我在天上瞧得清清楚楚,你可不是一时心急。”   又是万沛泽骤然开口,搅碎了余清瞳满心绮念。她似是突然醒转般,双眸含泪。   白衣之人又转向杨子墨,眸光冷淡:“对同门下死手,依照门规,需废去根骨,终生关押在地牢之中。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要我亲自下手?”   一听此言,余清瞳立时急了。她哀哀道:“杨师兄只是一时心急,绝不是故意。容郎,你赶快去求沛泽真君,让他不要对杨师兄这般严苛。”   “严苛,哪里严苛?”万沛泽冷声质问道,“一切全按门规处置,岂容你三言两语就破坏门规,放肆!”   被自己心仪之人如此呵斥,余清瞳立时白了脸。大滴泪水从她面颊滚落,万沛泽却没有丝毫动容。   杨子墨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几百道剑光直接坠落,将他牢牢钉在地面。他只哀嚎两句,下一瞬又能动了。   可他的根骨与经脉,已被直接废除,终其一生都只能当个凡人。   “愚昧痴善,你好自为之。”   她心爱之人,居然说自己愚昧痴善?怎么可能,如何可能!   短短一句话,却恍如晴天霹雳般,让余清瞳呆呆愣在原地。   万沛泽只扔下这句话,拂袖而去。他临走前向左温凝视一眼,虽时间短暂,却也让不少人看出端倪。   容星渊何其有幸,竟能让性情高冷如沛泽真君,替他亲自出头。   由此想来,当日容星渊与杨子墨立下赌约时,沛泽仙君骤然出场,也必定不简单。   诸多人的目光,全都汇集到左温身上。   被诸多人瞩目的少年,不急不缓到了杨子墨面前,态度高傲:“杨师兄,我赢了,从此以后你不得再纠缠清瞳。”   “不服输,我不服输!”杨子墨大声嘶吼,似一只斗败的野兽。   他模样狼狈,趴在地面上。尽管他试图站起身来,身体却不听使唤。   “愿赌服输,杨师兄。”左温微笑了,瑰丽瞳孔中光芒流转。   这句话,却是杨子墨曾对原主说过的。他那时依仗上等法器,骤然出手,将容星渊打了个措手不及。   又借机废了原主一身修仙根骨,旁观者竟是齐齐一片喝彩声。惩治一个偷窃他人财物的贼人,也不用讲什么门规与道义。   现今情况颠倒,左温顺利逆转原主的命运,是杨子墨修为根骨全无。   杨子墨不是心狠手辣,却独独对女主一人专情么。余清瞳也因此极为感动,纵然杨子墨不是她的真命天子,二人也纠缠不清。   现今自己倒要看看,没有修为成了凡人的杨子墨,要怎么打动无比势力的女主。   只凭他满腔深情,笑话!   少年离开之前,却在余清瞳面前停留了片刻。   紫衣少女觉察到他的目光,泪眼迷蒙道:“容郎,当真是我错了?我只是不想,让你们任何一人受伤……”   这种是非不分的善良,实在令人厌恶。余清瞳要左温原谅伤害过他的人,和逼着受害者家属与凶手和解,有何区别?   左温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就径自离去。   旁观的弟子们,也大多理解他的心情。   平日里他们只觉得,余清瞳貌美又善良,对谁都和和气气。更因此,觉得左温配不上余清瞳。   但他们今日见到余清瞳不分是非,替杨子墨辩护的一幕,却觉得心中不大舒服。   愚昧痴善,还是沛泽真君说得对。   围观之人很快离去了,唯有跪坐在地的紫衣少女,轻声缀泣。   不知为何,并没有一个人安慰自己。余清瞳忽然体会到,什么是被所有人背弃。   心爱之人呵斥自己,容郎也误会她一片真心,杨师兄甚至还受了伤。好几桩事情叠加在一起,越发搅扰得余清瞳难过不已。   她继续悲切哭泣,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暗淡无光的。   “余师妹,余师妹。”有人旁边轻声道,“你不必难过……”   余清瞳刚一睁开眼睛,就险些惊叫出声。   杨子墨浑身血红,费尽力气般挣扎坐起,竭力安抚她:“不必为了我哭泣,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即便死也甘愿。”   他试图抚去余清瞳面上的泪痕,惊讶地发觉紫衣少女向后瑟缩了一下。杨子墨的瞳孔,立时微微收缩。   满眼赤红,已经使余清瞳快要眩晕。再加上这般刺鼻的血腥味,更是她几欲作呕。   这不是杨师兄,不是那个风度翩翩,面容俊美的杨师兄。余清瞳咬了咬唇,竭力微笑一下:“杨师兄,我无事……”   紫衣少女试图搀扶起杨子墨,可她的手指刚一触碰到那人的衣角,就缩了回去。   重若有物的血腥味,将她整个人包拢合围,让余清瞳喘不过气来。   杨子墨似是并未觉察出她的异样,依旧在絮絮叨叨:“你没事就好,只要你开心,一切都好。”   这般面目可憎之人,又怎会是杨师兄!   紫衣少女再不顾得许多,她尖叫一声转身就跑,将杨子墨独自丢在地上。   这就是自己一心渴慕的少女?   余清瞳根本没有碰到自己的衣角,就经受不住般直接逃跑。她所谓的心软与善良,原来只是口头说说罢了。   他为了余清瞳,修为全无根骨被废,付出的代价惨痛至极。纵然那少女厌恶他,自己也绝不会轻易放手。   杨子墨眸光森寒,如野兽潜伏。   左温正把玩着一个白色玉瓶,百无聊赖又漫不经心。   “恭喜宿主完成第二环任务,奖励四千五百任务点。最终任务发布,报复女主余清瞳,让她自食苦果,任务成功奖励五千五百任务点。”系统3022喜滋滋结算了任务点数,又发布了新任务。   左温听到这一消息后,只是不大上心地“哦”了一声,漆黑瞳孔波澜不惊。   系统3022觉察到左温心绪不快,立刻询问道:“宿主为何郁郁寡欢?虽然是沛泽真君出手,协助宿主完成任务,但也并不违规。”   “说起来,也是宿主魅力非凡。竟能使本世界的男主,对女主不屑一顾,转替宿主出气……”   “谁用他出手?”左温直接打断系统3022的话,长眉扬起,“我早就料到,杨子墨有此杀招,也掐准时机准备让他吃个大亏。”   “这世界对灵气的运用极为粗糙,虽说是几百道符咒一同袭来,也有回转之机。到时我趁机出手,直截了当毁掉杨子墨的根骨,有样学样也说是意外。不仅裁判没话说,杨家之人也绝挑不出什么毛病。”   说到这,左温越发不快了。他一字一句道:“我自己能够搞定,又哪用他人帮忙?”   一想到诸多人对那人投来佩服的目光,左温就恨得牙痒痒。   左温当然看不得万沛泽如此得意模样。   或者说他看到剑修大出风头,都会有所不快。那无时不刻不再提醒,左温他死得有多狼狈。   严华清不过仗着自己运气好,成了本世界男主,才敢在自己面前如此装逼。   那太虚剑修甚至直接对杨子墨出手,险些破坏了自己的任务,让左温惊出一身冷汗。   谁知道他人替自己打脸,会不会使任务判定失败。好在系统判定并未那般死板,竟将严华清出手的功劳也算在左温头上,他才略微安心两分。   也不知那太虚剑修,是否拥有自由意志,抑或懵懵懂懂。   不过并没有什么关系,左温完成任务之后,自会痛快利落地杀了严华清,暂且忍耐又算得了什么?   少年扬起头微笑了,他漆黑眼瞳中,却有几分格外不同的艳色。   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低调而沉默的容星渊,而是敢拉着天之骄子同归于尽的狡诈魔修。   远处有人借助术法,将这情景尽收眼底。   左温此时表情,简直像一只洋洋得意的小兽,嘲弄被它戏弄的主人太过愚笨。就连身后毛绒绒的大尾巴,也翘了起来。   真是,可气又可恨。   万沛泽修长手指,隔着镜面触摸少年的眉眼唇角,神情冷淡却也有一丝笑意。   他注视了左温好一刻,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很快,他很快就能将少年收为弟子。朝夕相处之下,也不必借助术法一解相思之苦。   若是一月之前,谁说容星渊能闯进选拔会决赛,旁人都疑心他脑子坏了。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不容诸多弟子否认。   先前左温通过第一轮初赛,还有不少人暗自腹诽,是此人运气太好。   杨子墨被余清瞳迷晕了头,竟不惜违背门规。若非沛泽真君骤然出手,胜负仍是不可知。   许多人看轻左温。一个练气四层的弟子,在亲传弟子选拔会上,不过修为垫底。   接下来左温却连胜数场,旁人不再敢小看他半分。   那人运转灵力的法门,格外精巧细腻。他一成灵力,却比旁人三成灵力还有效,轻灵无比变化莫测。   纯粹的以机巧之变,胜过大开大合的猛力。   不少弟子旁观他斗法,都觉得隐隐有所体悟。先前他们全然未曾想过,灵力居然还有此等精巧妙用。   今日这场决赛,旁观者更是格外多。   原本决赛就是重中之重,且对决之人还是一对未婚夫妻,可谓噱头十足。   正如左温杀入决赛,让许多人意外一般,余清瞳亦是如此。她前不久还是练气六层,修为并不出奇,也没有左温那般的精妙技巧。   在先前那场比赛中,余清瞳已处于下风。她硬生生临阵突破至练气七层,打得对手措手不及。   紫衣少女好似永远不会放弃,她凭借一股狠劲猛劲,让不少男弟子都心惊不已。原本因她先前行为,有所非议的众人,也不由自主对她观感稍佳。   没人知道,余清瞳心中的苦楚。   她当时被全世界抛弃,孤苦无比。全靠心中执念,才能一路杀进决赛。   余清瞳要向沛泽真君证明,她不是那般愚昧痴善之人。她对得起那人当初的救命之恩,也能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   紫衣少女望了望天边,她瞧见那道蓝色剑光,心跳就莫名快了两分。   是了,自己很快就能得偿所愿。只凭今日与自己对决的是容郎,一切就再简单不过。   余清瞳心神一沉,娇怯怯微笑道:“容郎,你认输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静默了。他们简直疑心自己听错话,莫非是余清瞳脑子坏了?   “容郎让一让我,也没什么关系。容郎参加此次亲传弟子选拔会,原本不就为了与杨师兄的赌约么?”   少女一双美目,含情脉脉盯着左温:“现今你已经得偿所愿,输掉这场比赛,也没什么关系。”   不愧是女主,竟能理所当然说出这般自私的话。明明是余清瞳想投机取巧,却装出一副替自己考虑的模样,真是体贴极了。   谁都知道,天武阁内唯有沛泽真君修为最高。能够拜入此等大能门下,不亚于一份天大的机缘。   这等机缘之前,又哪有相让之理!纵然她是左温的未婚妻,也未免太想当然。余清瞳收了原主几千枚丹药,却在原主被冤枉时,没有替他说一句话。甚至还打着心软的旗号,要左温直接原谅杀人凶手。   谁知她一点都未悔改,还敢厚着脸皮让左温直接认输,未免太过厚颜无耻。   尽管左温已对女主的本性有所了解,他依旧忍不住微微震惊了。   少年心中的不快之意,余清瞳却半点也没瞧出来。   她理了理鬓发,轻声细语道:“星渊哥哥,你从小就宠我疼我。每每有了什么好东西,也直接留给我。虽然我不说,心中却是明白的。”   星渊哥哥,这称呼女主只在得知原主死讯时,道出过一次。末了赔上两滴眼泪,就轻飘飘将原主的死揭过不提,转身又与杀人凶手言笑晏晏。   仅仅四个字,就想让左温放弃比赛,真是太过划算。   “你再让我最后一次吧,星渊哥哥。即便你输了,依旧是第二名,拜入其他真君门下也不坏。”紫衣少女仰起头,她瞳孔之中似有水光流转。   “沛泽真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一生一世都不会遗忘。唯有成为他的亲传弟子,随时侍奉在他身边,方能偿还恩情。”   左温从余清瞳的话中,还隐隐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女主打着报恩的旗号,不仅能光明正大胁迫自己认输,还能直接斩断他们二人之间的联系。   余清瞳在所有人面前表明心迹,为她之后亲近万沛泽做了铺垫。到时左温如果阻挠,就是阻碍她报恩,心胸狭窄至极。   女主真是将白莲花手段,玩到了极致啊。可惜这等卑劣手段,能骗得了众人一时,却骗不了一世。   气氛寂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在等待左温的决定,看他是否会将这机缘拱手相让。   “不必如此,你若想报恩,我身边还缺一个奴婢。”有人在云端之上,至为冷淡地开了口。   “你自废修为侍奉我三十年,就算偿还救命之恩,还无一丝因果牵连,岂不更好?”   听闻此言后,紫衣少女的脸立时白了。   她所求的,当然不是一个婢女之位。余清瞳要逐步提升修为,一点点接近那远在天边的人。最终用百般柔情,融化那人一颗冰冷至极的心。   她要光明正大站在万沛泽身边,让整个世界都为他们祝福欢呼,最终一同破界飞升。   废去自身修为,当一个卑微至极的婢女,和余清瞳预想的根本不一样。   “不是的,不是这样。”余清瞳急切地转向左温,“星渊哥哥,我想成为沛泽真君的亲传弟子,你帮帮我。”   一贯体贴至极的少年,根本没有动。他漆黑眼珠,似被冰水浸透一般,冷得彻骨。   “只因我对你好,你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从未想过回报。”   左温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每月都将自己的丹药省下一半,尽数交给你,你可曾对我说过一声谢谢?”   “前不久我才知道,原来你用不完的丹药,都直接分给其余人,博得一个大方的美名。你却不知,我修为提升缓慢,原因就在于此。”   “我,是我没想到。”余清瞳期期艾艾道,“是清瞳太过迟钝,太过愚笨。星渊哥哥受了委屈,我竟然半点不知道。”   她话未说完,大颗泪珠就从面颊滚落,这情景凄美又可怜。 第34章   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情,白莲花女主多会大哭一场。   左温并不鄙夷哭泣,谁都有懦弱之时,流泪也并非丢脸之事。   他所鄙夷的,是余清瞳这种妄图借助眼泪,将所有矛盾掩盖的行为。她此等举动,未尝没有唤起别人同情心,让其反而指责左温的意图。   左温半点不为所动,依旧面色冷然:“我先前被指控偷盗之时,你不问事实如何,直接替我认罪,事后也没有一句道歉。”   “若非执法长老明察秋毫,我已被废去根骨逐出门去。那时我才知道,从始至终你都未相信过我。”   “是清瞳的过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余清瞳声音哽咽,身形越发瑟缩。她的小脸微微扬起,泪水根本止不住:“星渊哥哥要罚我怪我,清瞳绝不敢反抗半点。”   众人望着左温的目光中,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不愧是本世界女主,三言两句就能逆转情况。一切全成了左温当面责罚自己的未婚妻,不近人情且太过苛刻,着实不占理。   人们总是本能地同情弱者一方,甚至根本不看情况如何。久而久之,已成习惯。所以余清瞳的眼泪,才有这般大的作用。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是处理此事的最佳途径,但左温不愿妥协半点。   他突然微笑了,眼瞳中流转的亦是温柔情意:“罚你,我为什么要罚你?清瞳是我心爱之人,我怜惜你还来不及,又何至于那般粗暴?”   心爱之人?   云端之上的万沛泽听见这四字,周身气氛立时森寒两分。云气凝结成雾,虚虚绕在白衣真君指间,瞬间凝结成冰。   这等自私而卑鄙的女子,竟是他心爱之人?万沛泽太过后悔,当年一时心软救过余清瞳一命,这才有之后的纠缠与恩怨。   “星渊哥哥。”紫衣少女喜极而泣。   余清瞳纤长睫毛上还挂着泪滴,轻柔和缓道:“我知道星渊哥哥定会让着我,等我顺利拜入沛泽真君门下,绝不会忘了你。”   还未待左温回答,余清瞳就急切转向一边的裁判:“还请长老宣布我赢了,我已成为本次魁首……”   这等亟不可待的模样,真是太过难看。   左温等余清瞳高兴够了,才一字一句温柔说:“情意归情意,比赛归比赛,一切全按规矩来。”   怎么可能,那人在说什么?余清瞳面上的笑意还未消失,整个人却僵住了。   她难以置信般瞪大眼睛,左温依旧在淡淡微笑。   “我知道清瞳不想与我为敌,可不经磨砺怎会有一颗坚定道心。为了清瞳早日破界飞升,我情愿背负骂名与你斗上一次。”   “不管如何,今日魁首之位都是你的。”   左温一身蓝袍,比之蓝天更纯粹。他的眼睛一瞬不瞬望着余清瞳,满是心疼与担心。   恍如整个世间,独独凝望少女一人。   如此深情,又是如此专注。   旁观之人,都情不自禁被他打动,心中微微酸涩。   有这般好的未婚夫,余清瞳还敢奢望沛泽真君,太过不知好歹!立时就有女弟子在心中暗骂。她们望着余清瞳的眼神,也格外不忿起来。   诸多男弟子与左温一比,也觉得自己绝不可能,将这等机缘拱手相让。   场外情况立时转变。   谁都觉得,容星渊太过心软。   自己未婚妻三言两语,就将魁首之位直接相让,虽说爱意颇深,也不由让人叹惋。   女主不是将白莲花手段玩得极为纯熟,借助众人反应向左温施加压力么?   那左温今天,就当一回真真正正的白莲花,让余清瞳有苦说不出来。若他没有想错,云霄之上的那人,定会让自己得偿所愿。   余清瞳自然不甘心。横竖魁首之位都是她的,容星渊又何必与她多斗一场,未免太过麻烦。   可她极敏锐觉察到周围情绪变化,立时顺从地点了点头:“星渊哥哥一片好心,我又岂能辜负。不管你我谁输谁赢,情意也不会因此变更分毫。”   虽说余清瞳语气柔软,下手却没有顾忌分毫。   紫衣少女一道术法接一道术法,空气之中灵气剧烈波动。   先是坚冰术铺开一层冰面,让左温闪避不及。又有骤然催发出的绿藤破土而出,蛇一般绕向左温,势要将少年捆绑包围。   余清瞳早就拿定主意,要凭借自己修为高灵气足,一举将左温击败。既然那人答应了她的条件,她就不耐烦与左温再消耗时间。   明明沛泽真君还等着收她入门,旁人又哪值得她瞩目分毫?   纵然左温不断辗转腾挪,他只如巨浪之下的一页孤舟,随时有可能倾覆,也让旁人看得心惊不已。   来了,就是此时,余清瞳眸光一亮。   她终于掐准时机,将左温逼得无处藏身。经脉中的灵气运转升腾,足足六十四道剑影腾空而起,每一道直直对准左温而去。   剑影锐利无匹,似能破开疾风,交织成密密的网。森冷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纵是台下的旁观者,也不由瑟缩。   那原本是杨子墨的法器,若要另认他主,除非以鲜血祭奠。如此一来,修为全无的杨子墨,就不能再使用这件法器。   杨子墨如此大的手笔,只为了一个心有所属的余清瞳,当真值得么?   台上的左温却不惊异,他捏出一个术法,一柄冰蓝长剑在他掌中缓缓成形。明明是无形亦无重量的剑影,却偏偏在那长刃撞击之下,不断破裂成屑。   纵然身陷险境,亦未见左温有丝毫慌乱。剑影破裂的声响动听至极,蓝衣少年举止优雅无比,两相辉映,赏心悦目。   余清瞳这次出击,没有半点效果,心中自然颇为不快。   平日里,他们也曾切磋斗法,每次都是容星渊狼狈地败给自己。现今看来,却是容星渊藏了拙。   他明明有这般运转灵力的精妙法门,却不对自己言说分毫,显然太过自私。若是自己在选拔会前得知这等技巧,又岂会一路胜得如此狼狈?   就算容星渊主动将魁首之位让给自己,也是在余清瞳拼命恳求之下,并不能完全抵消他先前的自私之举。   一切当真不同了,他不再是那个满心都是自己的星渊哥哥。   谁又敢赌,选拔会结束之后,容星渊会不会骤然翻脸?那时他拒不承认先前的誓言,自己又有何办法。   紫衣少女无比悲哀地咬了咬唇,她一奋力,又有六十四道剑影夺空而出。   还未等旁观弟子回过神来,少女竟然接二连三,幻化出上百道剑影,密密麻麻将整个擂台笼罩。   随之而起的锐利寒风,似要将整个擂台直接撕碎。数百道剑影,像一条昂首欲怒的巨龙,直接扑向蓝衣少年少年。   这一下,不仅连旁观弟子惊讶。就连云霄之上的几位真君,也饶有兴致地抬起了眼。   看似貌美柔弱的余清瞳,经脉之中储藏的灵气,竟远远胜过修为高出她的许多人。   灵气耗尽的余清瞳尽管瘫坐在地,却自怀中摸出一张颜色暗淡的符咒,狠狠心终于撕开。   立时便有森然可怖的红色兽影,携雷踏云而来。莫名而来的乌云与狂风,已使得许多人睁不开眼。   重若有物的血腥之气,在擂台上弥漫开来。就连坚固至极的地面,似也承受不住这样的腐蚀,竟一点点风化成屑。   这才是余清瞳真正的杀招,先前的一切只为掩人耳目罢了。   别怪我心狠,星渊哥哥。为了拜入沛泽真君门下,我不惜沾染血腥。   你既是爱我,就合该成全我。能为我而死,想来你也心甘情愿吧?   紫衣少女怔怔看着左温,被庞然可怖的巨龙与兽影直接吞没。她轻轻闭上眼睛,心中唯有一片悲悯之意。   余清瞳没有看到,有一道蓝芒迅捷若电,划破黑暗苍穹。   如此轻盈却又这般暴戾,不管是剑光抑或兽影,都只能在这一击之下纷纷拜服。   刹那间,仿佛整个擂台都狠狠抖动了一瞬,恍如山崩于前大海倾覆。   等到余清瞳终于睁开眼时,却感觉到自己颈边寒意刺骨,莫名的杀意使她指尖颤抖。   回头一望,是左温凝冰为剑,直直横在她洁白颈间。   已然有鲜红血液,自少女纤嫩肌肤蔓延开来。她顾不得许多,无比惊异地质问道:“这是什么妖术邪术,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紫衣少女更惊异发现,左温修为已是练气五层。只在方才生死一瞬,他竟直接修为突破!   原本余清瞳以为,唯有自己才能临阵突破,为此颇感自傲。谁知左温丝毫不逊色自己,如何不让她心绪复杂?   更让少女惊异的是左温的眼神,冰冷淡漠,没有一丝爱意与温度。   左温手指一弹,那柄锐利无匹的冰刃,就已片片破碎。   他此时的神情,无比落寞:“我没想到,你竟会如此绝情。若非我临阵突破,怕会直接死在擂台上吧?”   蓝衣少年苦涩地摇了摇头,竭力压抑心绪,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悲哀表情。   他忧伤的情绪似能感染到其余人一般,众人顿时开始窃窃私语。   “是啊,余清瞳为何要这般鲁莽,莫不是她怕容星渊反悔?”   “依我看来,全因为容星渊是她的未婚夫。你没听见她口口声声说,要偿还沛泽真君的救命之恩,因为容星渊这未婚夫碍着她,干脆痛下杀手。”   “如此品德卑劣之人,也敢对沛泽仙君心生仰慕,着实不自量力!”   有女弟子窃窃私语,还有人大声嘲讽。诸多话语汇集到余清瞳耳中,让她不堪重负。   假话,都是假话,她做错了什么?她所渴求的,不过是成为沛泽真君的亲传弟子罢了。   容星渊既然说他深爱自己,又为何骤然反悔。连性命都不肯舍弃,又哪配说爱她?   余清瞳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她哭得梨花带雨,却并无一人心疼她,替她说一句话。   左温长睫低垂,模样心碎又黯然,心中唯有一片漠然。   这般行为,只算小小报复女主罢了,并不能让余清瞳心如死灰。系统3022颁布的最终任务,一向并不简单。   既是如此,倒也无碍。左温还有更深层的布局,让女主自食恶果。   完了,一切全都完了。她所有期待与寄托,都已化为泡影。   一想到这里,紫衣少女哭泣得更凄惨,她已然不知所措。   “魁首之位仍旧是你的,我不与你争。”   此言一出,周遭立刻乱了,就连余清瞳也不再哭泣。   心软,容星渊未免太过心软。   面对这般不知好歹,想要他性命的未婚妻,容星渊还能宽容以待,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余清瞳再顾不上许多,她期期艾艾地问:“星渊哥哥,你当真不怪我么?”   “虽是不怪,但我的心冷了。”蓝衣少年一字一句道,“自此以后,我与你解除婚约,你好自为之。”   紫衣少女却没听出,左温话中的决绝之意。余清瞳只知道,她终于自由了,能够光明正大追求自己渴慕的人,旁人也不会指责她水性杨花。   眼见几位真君,终于从云霄降落地面,余清瞳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余清瞳一想到,从此自己就是沛泽真君的徒弟,就忍不住面颊滚烫。少女微微垂下头,不敢看那人幽深双目。   她终于等到这一刻,沛泽真君直接发问:“你可愿当我亲传弟子?”   “愿意,我当然愿意。”余清瞳不管不顾地喊出了声,却见周遭一片愕然。   原来白衣真君竟走到左温面前,遥遥向那少年递出了一只手。   余清瞳这等举动,不仅突兀且难堪。纵然是旁观者,也忍不住替她尴尬脸红。   万沛泽更是毫不客气道:“我没问你,收声。”   他又转向左温,修长眼瞳中唯有温柔笑意:“我再问一次,你可愿成为我真传弟子?”   左温似是惊愕了,一双眼睛瞪得浑圆,越发让万沛泽瞧得好笑。   少年还未来得及回答,余清瞳就急切道:“沛泽真君,你明明说谁夺得魁首之位,就收谁当亲传弟子。怎么如今,你却不信守诺言?”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竟不顾他们二人身份差距,指责起万沛泽来。   白衣真君扬了扬眉,语气轻慢:“星渊胜得干净利落,如何配不上魁首之位?我说谁是魁首,谁就是魁首。”   “至于你们二人的约定,我只当是个笑话,切莫在我面前提起第二次。”   刹那间,余清瞳如坠冰窟。   她费尽百般心思,才迫使容星渊让出魁首之位。谁知沛泽真君竟然如此霸道,直接背弃誓言,让她根本没有一点办法。   自己心爱之人,竟如此为难自己。余清瞳刚止住的眼泪,又立时夺眶而出。   紫衣少女含泪哭泣的模样,真是美极了。   纵然旁观弟子们,先前都认为余清瞳本性凉薄。此时却莫名觉得,自己根本不能抗拒她的眼泪。   如此美人,又是如此惹人垂怜。即便她犯下那般错误,想来也是情有可原吧?   谁知万沛泽半点也不妥协,他干脆冷声道:“我最厌恶你这等性情软弱之人,哭泣又有何用。”   这般冷言冷语,已然使余清瞳近乎麻木。   一瞬间,恍如她的天都塌了。余清瞳痴痴转过头去,嘴唇张合道:“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为难我?”   万沛泽没有回答,好似不屑回答。   眼见左温依旧呆愣地站在原地,他干脆不给左温拒绝余地,直接带着少年飞上云霄。   以这人温软不堪的性子,不知何时才能做出决定。   难免那少女一哭泣,少年就心软了求自己也收她为徒,着实碍眼至极。   左温似是畏高般,面色一白。他不大好意思离万沛泽太近,只轻轻靠在他身边,长睫颤抖不已。   如此害羞,又是如此可爱。这一下,几乎让万沛泽心都酥了。   他不动声色牵起左温的手,果然少年手心出了一层冷汗,僵硬片刻终于虚虚回握。   身为自己的徒弟,却对驾驭剑光如此生疏,这可不好。从明日起,他就要教会左温,如何驾驭剑光。   白衣真君想得义正言辞,却听身边少年轻声细语问:“真君,你不能也将清瞳收为徒弟么?”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果然左温,还惦记着那品行卑劣的少女。   万沛泽暗地里恨得牙痒痒,却半点不显露出来:“不要叫我真君,叫我师尊。”   左温犹豫了好一刻,终于怯生生道:“师尊,你将清瞳也收进门内吧,我不忍看她那般伤心……”   他话还未说完,脚下的剑光就直窜上天,惊得少年越发搂紧了万沛泽,连眼睛都不敢睁。   眼见自己徒儿这般瑟缩又惊惧的模样,万沛泽既是暗爽又心疼。   为了那个少女,左温不光每月将丹药分出去一半,还得忍受门内弟子指指点点,其中的心酸有谁知晓?   如果余清瞳知道感恩也就罢了,偏偏他人诬陷少年偷盗丹药之时,她根本不曾替左温说过一句话。   那少女先前更是胁迫少年,妄想投机取巧赢得比赛,还想直接杀了左温。如此自私如此卑劣,偏偏左温根本看不穿!   即便他放狠话,说要与余清瞳解除婚约。还不是爱得太深,不忍让少女难过,因而干脆放她自由?   好一个痴情徒弟,直至此时还惦念着余清瞳。一想到这,万沛泽几乎恨得牙痒痒。   他干脆斩断后路:“今生今世,我只有你一个徒弟。如有违背,万雷加身。”   堂堂真君立下誓言,上天立刻有所感应。晴朗天空之中,竟有一道闪电横劈而下,惊得少年缩了缩脖子。   “师尊不要说这种话!”少年的眼睛马上瞪圆了,“哪有人这般诅咒自己?”   白衣真君又扬了扬眉,反问道:“你不逼为师收徒了?”   少年拼命摇头,万沛泽方才甘心。   谁知不一会,左温又吞吞吐吐道:“她被师尊如此斥责,可会有其余真君收她为徒?”   莫非自己徒弟整颗心间,都写满了余清瞳三字,旁人再占据不了分毫?   万沛泽几乎有些气闷,他仍是冷冷道:“我已与楚师妹说好,她会收你那未婚妻当弟子。”   直至此时,少年才不再说话。他乖巧至极地依靠在自己胸前,任凭自己揽着他的腰,都未有何反应。   万沛泽心中快意不已,却不知左温在心中暗暗咋舌。   让两个情敌成为师徒,也亏万沛泽能想得出来。   在原本剧情中,就算余清瞳顺利拜入万沛泽门下,日子也没有好过许多。   楚零落原本就对万沛泽心怀爱慕,却被此人冷淡拒绝。纵是如此,她百余年前都从未放弃。   谁知万沛泽突然收了个亲传徒弟,楚零落恨得不能自已。她利用自己真君身份,处处为难余清瞳。   女主更是借此机会,将所有苦情戏都上演了一遍,也撼动得万沛泽那颗坚固不已的剑心,微微出现裂痕。   如果事情就此打住,至多是痴情徒弟爱慕高冷师父不成,终生郁郁寡欢的普通故事罢了。   事情妙就妙在,峰回路转之处。   万沛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心生惶恐。他干脆选择闭关修炼,却不知女主遭遇叵测,因此直接黑化。   即便左温顺利搅乱那对师徒的孽缘,一切剧情发展也不会变更太多。   如此就好。为了顺利完成任务,即便暂时拜那剑修为师,左温也能忍受。   左温原本也预计,借着女主的黑化顺利布局,最终让余清瞳自食恶果。现今看来,也许根本不用那么久,他就能顺利布局收网。   事情当真不出他意料之外,果然不出三日,余清瞳就含着泪找上门来。   她还未开口,眼泪倒是啪嗒啪嗒落了一地。   左温直接晾了她好一会,紫衣少女眼见无人哄她,这才悲切道:“我来看看星渊哥哥,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话虽如此,余清瞳却四处打量着这座洞府,似想探查到万沛泽踪迹。   “给你们一刻钟时间,超过半秒我就直接扔你下山。” 第35章   紫衣少女听到这句话,先是欣喜随后却是悲伤。   是了,她心仪之人就在这洞府之中,却不愿出来见她一面,显然对她厌恶到了极点。   余清瞳刚想流泪,又想起万沛泽最讨厌软弱之人,立时将所有泪水强忍而下。   有一方干净的青色手帕,直接递到少女眼前,右下角手法拙劣地绣了一颗星星。   那是她三年前绣给容星渊的手帕,没想到他竟然还留着。余清瞳百感交集。她泪眼朦胧望着左温,已然开始低低抽泣。   左温立在原地,眸光澄澈。他虽不说话,却似一道黑暗中的光线,骤然映亮了前路。   “星渊哥哥。”少女嗫嚅了四字。她想扑进左温怀中,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埋怨归埋怨,心灰归心灰。就算左温之前撂下狠话,只凭这方手帕,余清瞳就知他心中还惦念着自己。   终究只有容星渊最体贴,其余人只是贪恋自己容色罢了。   左温犹豫了刹那,他似想将少女揽入怀里,却叫人捉住手腕直接了当地拉开。   “你们二人既已解除婚约,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万沛泽面色不善地打量着他们,又将左温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些。   自己心爱之人,居然如此突兀出现,余清瞳既惊又喜。   纵然先前万沛泽,对她有颇多不满。但余清瞳一颗爱慕之心,又岂能轻易割舍得下?   除却那次救命之恩外,余清瞳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仔仔细细地打量万沛泽。   她近乎贪婪地从那人俊挺双眉,移到他狭长眼眸上,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纵然容星渊与杨子墨,都算出色的美少年。他们和万沛泽一比,却逊色三分。   如此冷若冰封,又是这般风姿超然。恍如整个世间的人,都只为衬托他绝代风华。   白衣真君只要冷淡高傲地斜她一眼,哪怕让余清瞳去死,她都心甘情愿。   可万沛泽眼中从来没有她,紫衣少女失落地垂下了头。   万沛泽眉头微皱,居然义正言辞道:“不要和别人靠得那么近,知人知面不知心。”   “整个世间,唯有为师最可信。”   万沛泽更顺势握紧左温的手,任凭他如何用劲都不松开。   真是脑子有坑,左温几乎忍不住要骂人了。   也不知是不是上个世界留下的后遗症,严华清竟把原男主高岭之花人设,硬生生凹弯成痴汉徒弟控。   若非容星渊就是这等纯善温柔的人,骤然翻脸会引发许多麻烦,左温怕是忍不住给严华清一耳光。   暂且记着此事,大不了最后清算时,一桩桩找回来。   尽管左温心中恼怒,表面功夫依旧要做的。他长睫眨了眨,极乖巧点点头道:“师尊说得是。”   万沛泽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不动声色将左温拽离少女几寸,方才安心。   一切暗潮涌动,余清瞳全未看出。她只沉浸在万沛泽温柔目光中,几欲溺死不可自拔。   如果自己拜入万沛泽门下,他是否会这般体贴地呵护自己,不许旁人接近分毫?   尽管这举动着实霸道,可如果那人是沛泽真君,自己也愿意妥协。   立时有一抹绯红,飞上余清瞳莹白面颊。紫衣少女越发娇美无比,简直令人不敢直视。   身为一心爱慕女主的炮灰,左温自该有所反应。他似是不敢正视余清瞳容色般,微微错开头,越发让万沛泽心生不快。   “你若无事,早早离去。星渊很忙,恕不奉陪。”   冰冷话语顿时点醒了余清瞳,她双眼中立时又充满泪水,期期艾艾道:“我师父对我不好,求星渊哥哥帮我……”   “放肆!”   紫衣少女话还未说完,就被万沛泽吓得已经。   白衣真君表情冰冷,一字一句道:“哪有徒弟在背后非议师父的道理?只凭此点,将你逐出门派都算轻的。”   余清瞳赶忙看向左温,少年也颇为错愕地望着她,由此方知先前话语不妥。她直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说:“是晚辈一时失言,还望真君饶恕……”   万沛泽刚想直接拒绝,让少女滚出洞府,却见左温睁大一双凤眼望着他,立时又心软了。   他干脆转过身去,似是气闷不已。   见到此等情景,余清瞳立刻打消念头,不再奢望左温替她求情,让自己也拜入沛泽真君门下。   “我想求星渊哥哥,借我一万颗灵石。”余清瞳吞吞吐吐道,“不出百年,定会如期偿还。”   一万颗灵石,百年还清。这可真是左温生平听过,最有趣的誓言。   女主这哪里是借灵石,分明是打着主意向自己要钱,还装出一副不是白拿的虚伪模样。   纵然左温是沛泽真君亲传弟子,手头也绝没有一万颗灵石。   若是换做原主温软性格,定会向周围人借债满足女主,自己落得一个无能名声。   换做左温,自然有更聪明的处理办法。少年很是犹豫了片刻,轻声问道:“这么多灵石,清瞳你有何用?”   看到左温没有马上答应自己,余清瞳觉得失落极了。   以往可不是这样。不管她要求为何,容星渊都会二话不说直接答应,宠溺又爽快。   纵然他们二人已经解除婚约,自己还是容星渊心爱的女子,旁人再入不得他的眼。   一想到这,余清瞳立时又有了底气。   “我向星渊哥哥借灵石,是为了偿还杨师兄借我的那件法器。星渊哥哥放心,不出百年,我一定还清。”   哦,想来杨子墨借法器给女主,目的并不单纯。一向头脑简单的余清瞳,干脆被坑了。   左温立时想起,原剧情中也有过这段波折。   还是男主角当了冤大头,替自己徒弟赔了一万灵石,女主角也因此对万沛泽用情更深。   现今换成自己,可不能这般糊涂行事。   就在左温准备有样学样,装成一朵纯粹无辜的白莲花,让女主体会一下何为婉拒之时,有人干脆利落地插话了。   “一万颗灵石,另买一件法器都足够。”万沛泽冷声道,“且你与那法器解除契约后,直接将其偿还给杨家即可,何至于向我徒弟借债?”   她就是不能偿还,才想向左温借灵石偿还债务。   紫衣少女面色一白,干脆道出实情:“我不知杨师兄,竟是那般卑劣之人。他说借给我的那件法器上,有杨家的独门印记,外人用过之后,根本无法解除契约。”   “除非我赔给他一万灵石,否则我就要与他成亲。我求遍身边所有人,谁都拿不出那么多灵石。”   “师父虽然有灵石,可我刚一开口,她听也不听,直接将我轰出门外。走投无路之下,我只能来找星渊哥哥。”   余清瞳咬了咬嘴唇,眸光带泪:“我不想嫁给杨子墨,我求你帮一帮我……”   眼见左温想说话,万沛泽干脆利落道:“你自作自受,与我徒弟有何关联。当日你借用法器对付星渊之时,下手毫不留情。可曾想过将来,你会有求于他?未免脸皮太厚!”   “好,怼得好。这种不要脸的白莲花,就该当面抽她一耳光。”   左温听到系统3022在心中暗暗喝彩,他立时扬了扬眉。   没想到自己总是扮演炮灰,有朝一日却能享受主角的待遇,有人撑腰,还有人替他打抱不平。   这等体验着实新鲜,可惜左温更喜欢依靠自己行事。   他刚往前一步,就听万沛泽冷声道:“若是为了她,即便你是我徒弟,我也不会借你一块灵石。”   白衣真君将手放在少年肩膀上,不言而喻的不快之意。   左温沉默了一瞬,他直接挣开万沛泽的手。少年自袖中掏出储物袋,开始清点自己的财物。   余清瞳眼见少年垂着睫毛,一枚枚清点灵石的模样,几乎感动得不能自持。   可少年数了又数,也只有区区几十块灵石。和余清瞳所求的上万块灵石,相去甚远。   左温犹豫了刹那,他将储物袋直接递给余清瞳,轻声说:“我只有这些灵石,再帮不上你。”   你还可以向其他弟子借债啊!   余清瞳刚想说出这句话,就让万沛泽冷冷斜了一眼,惊得直接闭嘴。   紫衣少女满怀不甘地点了点头,步伐缓慢地下了台阶。   十九块灵石,并一百瓶通髓丹。恰巧就是左温取代容星渊前,那人储物袋中遗留的东西。   只此细微遗物,了却原主夙愿,想来容星渊亦会赞同。   至于左温这段时间攒下的灵石丹药,全都直接丢给系统3022。他才不会为了区区一朵白莲花,舍出自己挣来的任何一块灵石。   “你还是太心善,这不好。”万沛泽沉默许久之后,终于说话了。   不,心软的是原主容星渊。   他只是一个不顾手段,拼命想活下去的魔修罢了。偏偏还被你逼得同归于尽,此等愤恨,纵然杀你两次,也洗刷不清。   左温面上,没有显露分毫恨意。他长睫低垂,模样失落:“她毕竟是弟子曾经的心爱之人,纵然已经解除婚约,弟子也希望她一生平安。”   万沛泽再按捺不住他的情绪,双手一拢,就将少年牢牢拥入怀中。左温挣扎刹那,拗不过他,也就任由那人继续抱着他。   那师徒二人紧紧相拥,模样亲热极了。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想来不过如此。   这一幕被重新返回的余清瞳,瞧了个正着。她如遭雷殛,却又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被自己心爱之人,与爱慕自己之人同时背叛,这等滋味着实太过难受。似是火燎又似冰冻,已然使余清瞳几欲疯癫。   她不声不响转身就走,左温刚想说话,就被白衣真君修长手指封住嘴唇,模样亲密却不容反抗。   “不要再说话,否则为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万沛泽狭长眼眸中,似有锐利光芒闪烁,“只看我一个人,不好么?”   这语气既委屈又熟悉,立时惊得左温瑟缩了刹那。   此时的万沛泽,已经不再是万沛泽。他的神情,左温再熟悉不过。   那明明是上个剧情世界中,对他苦苦爱慕,却只能孤独终老的苍启才有的眼神。   尽管一切结局,都是左温亲自设计。他隐约察觉到,自己与严华清定会纠缠不清后,干脆下狠心坑了那太虚剑修一次。   既然太虚剑修绝情断念,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严华清不会动情,并不代表苍启不会动情。   最后左温得偿所愿,严华清终其一生都未曾清醒,一颗剑心也隐隐有了破绽。   但左温没料到,在这新的剧情世界中,严华清竟会这般好运,直接了当穿成男主角。   不光实力高强碾压自己,更占据优势行事霸道。纵然是左温为了布局,主动拜入他门下,却也因此受限颇多。   一时之间,左温想到许多事情,他整个人都快僵住了。只能任凭白衣真君紧紧抱着他,似想将他揉进血液骨骼一般。   “让为师再抱一会,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万沛泽安抚少年,“不知为何,为师看到你与那少女站在一块,就心酸得不能自持。”   恰在此时,系统3022又给出了提示:“宿主如果放弃最终任务,就能顺利脱离剧情世界。”   左温直接否定:“不,谁说我要放弃,我生平就没有吃亏的时候。”   谁知道在无数个剧情世界中,下次自己会被分配到怎样光怪陆离的世界。   只为这罕见的五千五百任务点,左温都绝不能放弃。   而且这剧情世界,虽说力量体系异常混乱,也有其可取之处。   前两个世界,着实太过普通。纵然武林高手以一敌十,也比不过皇帝的千军万马。   唯有在这修真世界中,左温才能推断出,自己将来要走的路途。   他有信心攒够一百万任务点,重塑肉身回到原来的世界。若无此等胆量,又怎谈长生证道?   更何况,先前严华清隐隐压制了他。左温还要一点点讨回来,绝不会轻易服输。   万沛泽等待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少年回话。他立时明白,自己先前的言语太过唐突,竟是吓坏了左温。   罢了,终究强求不得。   白衣真君刚想松开手,就有人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脊背,瞬间安抚他所有焦躁情绪。   少年微微仰起头,眸光清澈如水:“既然师尊不愿我与她在一起,我就不理她。”   “纵然我与师尊相处,只有短短三个月。我却明白,唯有师尊真心疼我。”   这般温柔体贴的话语,立时驱散了万沛泽心头密布的阴云。他紧紧握着左温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就算万沛泽的举动,与左温先前所想并不一致,也并未搅扰到他的布局。   见到万沛泽与自己这般亲密,想来女主黑化的进度,会比原来加快许多。   果然不出半年,左温就收到消息。   余清瞳为了偿还杨子墨的债务,不得不与普通外门弟子一同组队猎杀妖兽。中途遭遇不测,就此直接失踪。   旁人只当余清瞳已经香消玉殒,左温却知女主定然还活着。   余清瞳定会卷土重来,从一朵白莲花,黑化成阴狠肆无忌惮的魔修。   谁叫这世界女主身世坎坷,是魔道第一大宗派焚魂宗宗主的亲生女儿呢?   女主生命垂危之时,焚魂宗宗主终于觉察到,他之前设下的术法印记,直接救走女主,从此余清瞳的命运才发生改变。   她从一个被天武阁排挤的小弟子,一举变为魔道第一大门派的宗主之女,可谓一举登天。   满心恨意的余清瞳,携着怒火而归,势要覆灭整个天武阁才甘心。   正邪黑白,仙道魔道。黑化魔女痴恋高冷真君,二人还有师徒之情,可不是许多剧情世界最常见的桥段么?   虽说原主容星渊,与女主从小青梅竹马,他对女主的身世一无所知。黑化后的女主,也从未想过替他复仇。   余清瞳一心一意,与万沛泽痴恋纠缠。二人上演了一出,惊动整个世间的苦情大戏。   这其中,还有几名男配穿插其间。他们个个对黑化后的女主痴情不已,偏偏余清瞳对他们不屑一顾,满心满念全是万沛泽。   至于后来,余清瞳历经重重劫难,终于与万沛泽结成伴侣一事,更不必提了。   左温看完全部剧情后,觉得十分不屑。   万沛泽一心向道,只求破界飞升。是余清瞳硬生生纠缠上去,逼得那人动了凡念。   纵然万沛泽闭关仓促,让女主吃了一些苦头。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抛弃过女主,是余清瞳自己心灰意冷,直接黑化。   他们二人重逢之后,又是女主二话不说,下令让身边的魔道长老,斩杀所有天武阁弟子。   纵然万沛泽能为颇大,也护不住所有人。有几名弟子就此丧命,那人也因此痛心不已。   余清瞳却觉得快意极了。她就想看负心人黯然神伤的模样,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从那时起左温就看出,余清瞳本性凉薄。   对待自己心爱之人,她尚且不能全心全意信任,又如何谈得上信赖他人?   后来仙魔两大宗派越斗越狠,又是女主向自己父亲提议,屠杀数百万凡人炼成魔器,天武阁因此节节败退。   余清瞳更在战场上逼问万沛泽,他可曾对自己动心。   万沛泽不愿回答,保持沉默。每过一刻,她就杀掉一百名凡人。如此接二连三,最终迫使万沛泽下跪道歉。   是非不分,草菅人命。以他人的性命为筹码,迫使心爱之人屈服,只为从他口中得到一句誓言。   纵然左温是魔修,也干不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没想到这剧情世界,竟然丧心病狂到此等地步。   相爱与否是两个人的事情,平白无故牵扯他人,真是太过不该。   难得左温对万沛泽起了怜悯之心,他觉得本世界男主最大的过错,就是当时救了女主一命。   还不如让这心性凉薄的女主早点死去,兴许整个剧情世界,还能赢得一个安稳。   若非剧情峰回路转,余清瞳怕是一生都与男主形同陌路。   现今剧情虽然被左温提前许多,大致发展还是相同的。   没有女主骚扰生事,左温这几年索性潜心修炼。   不过短短十余年间,他已经顺利结丹,修炼速度在整个世界中,都算首屈一指。   万沛泽自然也对自己弟子的修行速度,极为满意。唯有这等出类拔萃的人,才配当自己弟子。   在左温结丹后,他还特意请求掌门,带着左温参加二十年一次的琼英会,自然是为了炫耀自己弟子。   在琼英会上,不管仙道抑或魔道,都会带来门派之中最出众的小辈。   原本之前最出挑的,是一个仙道小门派中,入派十余载筑基大圆满的弟子。谁知左温一出场,硬生生盖过所有人风头,再没人能比得上他。   如此年轻就成了金丹真人,自然有不少中小门派修士上来讨好。   万沛泽瞧见自己弟子,被众多人包围手足无措的模样,情不自禁扬了扬眉。   尽管在他人眼中,左温是出类拔萃的年少俊杰。但在万沛泽看来,左温永远是当年眸光温软,不善拒绝的少年。   只一个虚情假意的少女,就能从左温手上骗走他的储物袋,实在让他不敢放心分毫。   白衣真君极为不悦地轻咳一声,众人觉察到他周身森然寒气,自然而然替他让出一条路来。   众多修士目光交汇间,自有别样默契滋生。   早就听说沛泽真君疼爱徒弟,甚至不许旁人靠近分毫。现今一看,那传言竟全是真的。   与其说沛泽真君是养徒弟,倒不如说他是养道侣。   “大名鼎鼎的琼英会,今日一看名不副实。区区一个金丹三层之人,也能让你们百般追捧。”   一道冰冷声音,骤然打破热络气氛。   乖觉之人一听此言,立时知道魔道魁首焚魂宗到了。   面色冰冷的中年人,缓步走到大殿中央,扬眉冷声道:“我的女儿修行十八载金丹四层,远超这天武阁弟子。”   左温心中一凛,剧情惯性果然强大,女主当真来了。 第36章   余清瞳缓步而来,每一步都似踏在每个人心上。   纵然她以轻纱遮面,别人瞧不见她面容如何。可任何人只需看她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像火焰燃烧到最热时,骤然迸发出的光彩,一缕橙黄一缕赤红一缕暗黑,附着在她的裙角她的衣袖,让每个人呆呆而立,痴迷不已。   不需多言甚至不需多问,人人皆被她魅力所震惊,甚至不愿眨眼。   女子携着父亲的手,缓缓走到万沛泽面前,明亮眼眸微微眯起。   她伸出素白双手,一寸寸解下她的面纱。容色之美,似能将整座大殿都直接映亮。   那样美丽的女修,似开到荼靡的一朵红花。艳丽迷离,又香气醉人。   纵然其余人皆知,她是魔道女修,依旧忍不住被她魅力所震慑。情不自禁心软退缩,甚至不敢再看她第二眼。   “好久不见,诸位同门。”余清瞳朱唇轻启,语气漠然。   明明是百般冷漠,却似有迷离香气,自她周身逸散而出,顷刻间扩散至整个大殿。   已然有修士,开始神志恍惚。他们情不自禁地向余清瞳靠近,虔诚地弯腰再拜服,甚至甘愿抛却自己所有尊严。   不断有人跪倒,如风吹麦浪。   甚至有不少天武阁弟子,也不能抗拒她的魅力。他们目光痴迷神志不清,几欲醉倒在美人的秋波中,沉溺不复醒。   万沛泽却是清醒的,他隔着几步距离,向自己的徒弟凝望。   果然左温也如痴了一般,凤眼圆睁模样惊讶。似是难以置信,又似惊讶莫名。   余清瞳自然觉察到左温的视线,当即甜甜笑道:“星渊哥哥。”   如冰川融化,春水瞬间蔓延成湖。   女修俏皮地歪了歪脑袋,每一字都说得温柔和缓,似在舌尖缠绕了千百遍,才终于吐出。   “怎么,星渊哥哥你不认识我了?”   余清瞳极为满意,左温痴迷不已的模样。她浴火重生之后,魅力更胜以往千倍百倍。   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会在她缱绻目光之下,痴迷不已。   左温沉默一瞬,眸光依旧清亮如星:“我以为你死了。更没想到,刚一露面,你就用媚术勾引他人。”   “你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她,从来不是。”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从方才的恍惚状态中,直接清醒过来。他们望着余清瞳的目光中,立时多了几分警惕与鄙夷。   魔道女修大多用媚术,抑或迷魂术对付敌人,只算对敌时的下作手段。   余清瞳这一下,着实来得太过突兀,所有人猝不及防之下,才直接中招。   现今仔细一瞧,尽管那女修姿色过人非比寻常,也未到一眼就能倾倒众生的地步。   一想到自己先前的狼狈模样,众修士对那魔道女修立时多了几分恼怒。   被如此多的人敌视,余清瞳并不在意。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极为软弱的少女。   恰恰相反,她至为坚强又身兼伟力,势要让自己的仇人悔恨不已,方才甘心。   魔道女修伸出纤白手指,远远点了点左温,轻声道:“这十几年间,不知星渊哥哥可曾惦念过我?”   “哦,想来不会。”余清瞳自顾自摇了摇头,“毕竟你以修行大业为重,根本不在意一个弱女子命运如何。”   “若非你当初不愿借我灵石,我又何至于身陷险境,被所有人抛弃?”   余清瞳目光骤然转凉锋锐,剑一般直直刺向左温。   惊艳,愧疚与歉意,会使一个人的情感瞬间压过理智。若是唤起久远的回忆那就更好了,这味无解毒药,能腐蚀所有人的心防。   容星渊向来对她痴迷不已,就算十几年未见,也无法斩断情丝。   她要以此狠狠报复那人,谁叫他当初对求助的自己,漠然而视从不在乎?   区区十九颗灵石,并一百瓶通络丹,又能算得了什么,呸!   但左温望着她的眼神,并无任何缱绻之意。   蓝衣修士挺直了脊背,似有浩然正气自他周身散发而出,隐隐与余清瞳分庭抗礼。   他清隽面容一如往昔,眸光如水澄澈无比:“我当时对你的求助,竭尽所能却也无能为力。你当时遭遇不测,全是自己所致,现今却责怪起我来,真是意想不到。”   “你果然已经彻底堕入魔道,不复当初。仙魔殊途,你我已是陌路,所有闲话都不必再提。”   女主不是想玩弄自己,将他整颗放在掌心用力捏碎,再不屑地扔在地上,狠狠踩上两脚么?左温偏偏不如她的愿。   且不论余清瞳施展的媚术,低劣至极,他一眼就能看穿。从始至终,他也对余清瞳毫无情意。   趁此机会借着仙魔之别,直接与女主分道扬镳才是正理。   余清瞳之前不是最喜欢装白莲花,占据道德最高点指责他人么,左温今日就要她尝尝自作自受的滋味。   谁叫这世间,仙魔之别深如鸿沟。   纵然两大宗派暂时休战,深沉恨意依旧沉淀在众人血液之中,断不能忘。   左温凛然话语一出,所有人都回过神来。   先前他们还以为,是左温辜负了这魔道女修,难免对他们二人的关系有所猜想。   可左温这般坦然地说出这席话,倒让人恍然大悟。对待这样一个魔女,自然不用讲什么交情。   一直旁观的万沛泽,对自己徒弟的回答满意极了。他寒声道:“平白无故迁怒他人,果然是魔道作风。”   眼见自己所有谋划都被破坏,余清瞳心中暗恨。这与她先前所想,根本不一样。   本该是自己惊艳出场倾倒众生,万沛泽亦不例外。而后一席话压得那对师徒自惭形愧,再慢慢折磨他们。经过那二人一搅扰,所有事情都不一样。   但余清瞳最恨的,却是万沛泽眼中从未有她,不管何时都是如此。   余清瞳勉力压抑自己心绪,仍旧淡淡道:“沛泽真君,久违了。当年之事如何,你我心中皆清楚,何必狡辩。”   她的话语中,有恨意亦有割舍不下的情念,纠缠成丝。   “你是谁?”万沛泽斜着眼睛看她一眼,语气轻慢,“本尊不记得。”   短短一句话,险些让余清瞳喘不过气来。她所有憎恶,所有执着,仿佛都成了一个笑话。   原来那人,竟从未将她看在眼中,甚至不记得她姓甚名谁,着实可笑又可悲。   魔道女修竭力压抑情绪,她眼睫眨动,终究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旁边的焚魂宗宗主,一瞧见自己女儿这等模样,自然心疼不已。他当即冷声道:“只凭你让她伤了心,今日天武阁弟子,没一个能完完好好地走出去。”   “你女儿是人,其余人就不是人?”万沛泽分毫不让,“你若伤了一名天武阁弟子,我就杀三名焚魂宗弟子。”   冷冷话语掷地有声,气氛当即就僵持起来。   在这剧情世界中,唯有天武阁与焚魂宗势力最强。且万沛泽与焚魂宗宗主,都是化神修为,若是他们二人真动起手来,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余清瞳骤然插言,轻柔和缓道:“星渊哥哥,不如你我斗上一场如何。如果连累这么多人丧命,你定然良心不安。”   “这一局,了结你我所有恩怨,生死自负绝不后悔。”   她要当着琼英会所有人的面,杀了左温,以此平息心头怒火。   往昔不可追,余清瞳以往所有怜悯与柔情,都已化作滔天恨意。   沛泽真君余清瞳暂时杀不得,对待左温,她可不会有丝毫手软。   她要让沛泽真君尝到,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再一点点折磨他使其屈服,如此才算利落彻底。   “我拒绝,当年之事,杨子墨才是罪魁祸首。”蓝衣修士目光漠然,“你独独来怪我,莫不是因为当年对师尊求而不得,所以分外嫉恨我?”   一句话,戳穿余清瞳内心所有软弱。   “闭嘴!”魔道女修厉声喝道。   立时滔天魔气遮蔽了天空,一只血色巨手幻化成形,直直抓向左温。   千万分的巨力,压迫得整座大殿狠狠颤抖了一瞬,似乎连空气都开始静止凝固。   血色巨手,也封锁了左温闪避的每一处空间,势要一把将他捏得神魂俱灭,方才甘心。   谁也没料到,余清瞳竟会说出手就出手。   这等术法威力极大,普通金丹修士猝不及防之下,极有可能会吃个大亏。纵然性命还在,也难免身受重伤。   焚魂宗宗主已然有所准备,若是沛泽真君出手救助左温,他也会直接出手。势要让自己女儿杀了那小子,方才甘心。   但一向护着徒弟的沛泽真君,根本没有动。他一袭白衣随风而动,好似天边云朵,模样冷淡又静默。   左温也没有动,待得余清瞳终于喜不自禁地微笑之后,他周身却有森然光芒骤然而起,隐隐沟通上苍连通两界。   顷刻间聚拢的乌云被直接吹散,大殿之中气氛霎时为之一清,极迅捷又极暴戾。   有隐隐雷声响应号召而来,携带天威而来的紫色闪电,骤然劈碎苍穹,声响剧烈,惊扰得众人瑟缩颤抖。   九道雷霆直接劈碎那血色巨手,地面狠狠颤抖之后,终于平息。坚固的黑色地砖已经碎裂成网,风一吹就碎裂成屑。   左温不过是金丹期,就能召唤这等雷法降临世间,如何不让人惊讶。   即便金丹大圆满的修士,至多能召出三道雷霆,就已算上限,谁知左温竟能召唤出九道雷霆。   明明沛泽真君,是整个世界出名的剑修。他的徒弟却并未习剑,而是选择术法作为奠基之法。   偏巧雷法恰好克制魔道邪术,纵然余清瞳修为比左温高出一层,败给他也并不出奇。   这等人物,决不能容忍他活到最后。否则定会对自己谋划,造成阻碍。   焚魂宗宗主,当下眸光幽暗。他决定亲自出手,不顾一切杀了左温。   化神修士要杀死一个金丹修士,实在容易极了。猝不及防之下,想来万沛泽也来不及阻挡。   白衣真君却冷冷望了他一眼,似是看穿他所有打算。   一道绚丽剑光骤然出鞘,恰恰阻拦在焚魂宗宗主与左温之间。   两大化神修士出手,威势自然非同一般。   已然有不少乖觉的修士,奔出这座大殿,竟似逃命一般。   纷乱灵气与魔气,搅扰得使余清瞳难过至极,几欲晕眩。她瑟缩在一旁,甚至顾不上探查左温究竟在哪。   有紫色电光缠绕在左温指尖,竟缓缓凝为实质,随着蓝衣修士虚虚一指,直接缠绕到余清瞳身上。   那滋味着实难过,恍如她周身所有魔气都被直接抽干,自己又变成了那时软弱无力的少女。   余清瞳不禁尖叫出声,她刚想疾呼,却发现自己的脖颈被人缓缓握住了。   纤细柔弱的一段脖颈,在左温掌心缓缓颤抖,她的生死存亡,竟全都被那人掌握在手中。   “星渊哥哥。”余清瞳颤抖一瞬,竟微笑道,“你要杀了我么?”   她眸光闪亮,表情天真,仿佛是许久以前那个紫衣少女。   左温眨动长睫,似在踌躇犹豫,心中却早有决议。   不,此时杀了女主绝不划算,系统3022不会算他完成最终任务。   报复女主只是完成任务的最终手段,那五千五百任务点,才是左温真正在乎的东西。   且余清瞳被世界意志宠爱,气运加身未到衰竭之时。纵然左温已经更改了部分剧情,也无法与世界意志对抗。   为了试探世界意志态度如何,左温已经发出一道致命灵气,却被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想来唯有借助周围环境,逐步改变剧情逆转天命,才能干脆利落地收拾掉主角,就像他前两个世界所做的一样。   “不,我不杀你。”左温扬眉微笑,“我只想平安回到天武阁,清瞳定然明白我的意思。”   听闻此言后,余清瞳立时心中一颤。   焚魂宗大批弟子出动,全都埋伏在百里外的一处深山中,更是天武阁与琼英会的必经之地。   他们准备到时骤然发动攻势,打得天武阁诸多修士措手不及。由此也能在随后的争斗中,抢占先机。   不光余清瞳能报仇,焚魂宗还能图谋大业,又何乐而不为?   但一切幻想,全被左温直接打破。   余清瞳竟被此人硬生生俘虏。纵然她修为高过左温一重,在左温面前,却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焚魂宗宗主眼见自己女儿被捉住,立时停手,声音森寒威胁道:“你若杀了她,我要整个天武阁替她陪葬。”   “父亲别管我,我死得其所,绝不拖累你!”   余清瞳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高声质问道:“亏天武阁还是仙道门派,行事作风居然如此卑劣,比之我们魔道还不如!”   “对待魔道,还讲究道义,未免太过迂腐。”万沛泽漠然道。   他修长手指一张,立时有百余道剑影直接收束成剑,被他纳入剑鞘之中。   如此轻描淡写,却又风姿卓然。纵然余清瞳身陷险境,也忍不住为之目眩神迷。   这是她渴求十余载,却始终未能得到的男人。万沛泽越是无视她,余清瞳反倒越发不能自持。   嫉妒与渴慕混杂在一起,以漫长岁月为燃料,已然使余清瞳的心炙烤得焦裂变形。   “你杀了我,直接杀了我!”余清瞳不管不顾喊道,“父亲会替我报仇!”   明明自私至极,却装出这等大义凛然的模样,也不知是做给谁看的。   同这白莲花女主待得越久,左温越觉得厌恶。   他扬了扬眉,温文尔雅道:“不,我没有捆着余师妹。你可以咬舌自尽,也可以求师尊一道剑光出鞘,将你整个人劈成两半。”   这等绝情寡义的话,亏他说得出来!明明是他们师徒愧对自己,竟敢堂而皇之地羞辱自己!   自己没有顺利报仇之前,又岂会直接自杀?刹那间余清瞳恨得,连眼睛都红了。   但左温的话着实戳中她的死穴,余清瞳不得不闭嘴沉默。   让你再装白莲花,大义凛然地指责他人。怎么危害到自己利益之时,突然不说话了?   左温冷笑一声。他余光瞥见,焚魂宗宗主面色阴沉,显然已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若说这魔道宗主,真对自己女儿如此重视宠爱,左温是绝对不相信的。   他至多对余清瞳有些微愧疚之意,又瞧中女主身份特殊是天武阁弟子,由此才动了心思。   焚魂宗宗主打着替自己女儿鸣不平的旗号,与天武阁开战,更借机扩大势力。   即便在原剧情最后,女主与沛泽真君结为伴侣。也是天武阁实力受损,而焚魂宗却因此大为兴盛。   如果余清瞳阻碍到焚魂宗宗主的谋划,他会毫不留情将其舍弃,就如此时一般。   眼见自己,成功挑拨那父女俩的关系,左温不能更满意。   他似是无奈般叹了口气,缓缓道:“清瞳与我青梅竹马,若非情况紧急,我也不愿如此对你。”   “你放心,只等所有天武阁弟子安全之后,我就会放了你,以神魂性命为誓。”   这等誓言可谓至为重要,刹那间余清瞳就安下心来。   谁知焚魂宗宗主,至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沉痛道:“我的女儿死了,就死在你的手上。”   他话未说完,一股森然魔气就席卷而上,几欲将余清瞳直接扯碎。   好,不愧是枭雄,左温扬了扬眉。   有了这借口,就能名正言顺向天武阁开战。至于余清瞳究竟死在谁的手上,根本不重要。   那是自己的父亲,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父亲。   谁知他竟然这般轻易地舍弃自己,甚至没有半点愧疚之色。原来所有疼爱与宠溺,都只是一句空话,余清瞳整个人都愣住了。   “抱歉。”轻轻一句话,飘到了余清瞳耳边,“为了宗派大业,你不得不牺牲。”   她好似从来都认清过,自己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只为了大业,她就合该去死么?如此自私,又是如此理所应当,岂不可笑!   余清瞳沉默不动,却有至为可怕的存在将那道魔气吞噬得一干二净。她周身似有熊熊火焰,烈烈燃烧。   左温立刻极乖觉地放了手,任凭余清瞳挣脱束缚。   黑衣女修缓步向前。她每走一步,周身火焰就吞噬了所有存在,将一切都化为灰烬。   温度灼热,却气息森寒而冰冷。   女主果然是女主,到底非同一般。竟将剧情最后才觉醒的血脉之力,在此时直接唤醒。   左温扯了扯万沛泽袖子,将那剑修从沛然战意中唤醒,他们二人立时乘上剑光直接离去。   今日发生诸多事情,全未出乎左温意料之外。   他深知焚魂宗宗主性情如何,更知晓余清瞳自私之处,比她那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言两语,就能引动他们父女直接对峙,何乐不为?   余清瞳觉醒的,是至为罕见的黑凤之力,也是女主母亲遗传给她的。   可惜女主母亲至死都未觉醒血脉之力,这等离谱的金手指,整个世界唯有余清瞳本人才有。   黑凤之力能使余清瞳修为大增,更会使女主得到最重要的筹码。   同样自私,又是同样多疑。那父女俩在此大打出手,孰胜孰负均不好说。   不管如何,事情结束之后,焚魂宗定会元气大伤,再无精力发动一场仙魔大战。   白衣真君望了望左温,眸光温柔:“坏心眼。”   敏锐如万沛泽,如何不知晓左温耍的小心机。尽管自己这徒弟性情温和,关键之时也能狠下心来,不再迂腐。   “徒儿不知道,师尊在说什么。”蓝衣修士长睫一眨,收敛了锐利眸光。   天知道,他多想一道术法,将眼前之人直接斩杀。可惜他修为不如万沛泽,也没到出手时机。   白衣真君似是全未觉察到左温的杀意,牵起他的手,沉声道:“有师尊在,定不会让旁人伤到你。”   只等最后我了杀你,还能说出此话,才算了不起。   左温与万沛泽相视一笑,二人间似有无尽的默契。 第37章   自琼英会后,女主余清瞳再次消失。焚魂宗内部高层对她的行踪,三缄其口不愿吐露分毫。   原本焚魂宗能以此借口,直接与天武阁开战。但那次琼英会后,事先防备的天武阁将计就计,把埋伏的焚魂宗弟子杀得元气大伤。   纵然焚魂宗宗主,也不得不暂且收敛锋芒,重新等待时机。   旁人都以为女主余清瞳,定然死在此次交锋中。左温却知道,余清瞳一定还活着,完完好好地活着。   “宿主对于任务,可是有了头绪?”   沉寂许久的系统3022,询问道:“即便宿主将万沛泽好感度刷得再高,也没有用处。最终任务只要求宿主,让女主自食恶果。不仅有剧情点奖励,更能顺利脱离这个剧情世界。”   系统3022简直觉得自己有点苦逼。   虽然宿主在前两个剧情世界中,表现极为优异。可左温到了这修真世界后,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余清瞳还在天武阁时,宿主完成任务的态度异常积极。等女主黑化叛变之后,左温反倒不急不缓。   他每天只是优哉游哉打坐修炼,外加与万沛泽培养感情。左温竟硬生生将女主黑化祸害世界的逆袭剧情,搞成了谈恋爱修炼准备破界飞升的种田流。   莫不是万沛泽风姿卓然,又对自己的徒弟分外体贴。一向心狠却孤独的宿主,不知不觉被那人打动,准备长长久久与万沛泽待在一块?   一想到这,系统3022顿时惊了。它急急告诫道:“就算宿主想要与万沛泽结为道侣,也不该忽略女主的存在。宿主明明知道,余清瞳的金手指非同一般。”“如果到了那时,天武阁所有人都抵抗不过女主,更别提万沛泽……”   闭眼修炼的左温,只冷冷扔出两个字:“聒噪。”   系统3022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明明是它好心好意为宿主打算,偏偏左温还嫌他烦。当真是宿主一恋爱,智商就直线下降,谁都挽救不了。   “我只是金丹修士,虽不是炮灰,也不能一手遮天。我并未忘了最终任务,余清瞳的事情,我早有谋划。”   “本世界女主,生平执念就是万沛泽,即便黑化之后也断不能解脱。”   左温淡淡道:“我将万沛泽的好感度刷得越高,她心中越是愤恨不已,极容易失去理智,这也是我布局的一部分。”   “哦。”系统3022万分委屈地应了一声,它还是觉得宿主定有私心。   就算要刷好感度,若即若离也就够了,何必全情投入?   现在整个天武阁都知道,沛泽真君与自己亲传弟子感情极佳,只差还未表白,随时有可能结为道侣。   “如果我想一劳永逸,也可以让万沛泽向整个世界宣告,说我即将与他结为道侣。”左温扬眉微笑道,“你说到了那时,余清瞳会不会前来抢亲?”   系统3022无话可说。   如果真是那样,万沛泽可就太惨了,被自己心爱的徒弟算计个彻彻底底。它刚觉得宿主有私心,左温就想出此等办法,似是看穿自己一般。   “可我觉得如此发展太过烂俗,谋划还是要长远一点比较好。”左温表情淡然,“横竖只要守在万沛泽身边,余清瞳就会主动送上门来,何乐而不为?”   事情发展正如左温猜想一般。   没过几日,万沛泽就被天武阁掌门直接叫走。   他回来之后面色严肃,径直对左温说:“兽族入侵宁州,来势凶猛。为师要前去镇压,下次见面,不知是何时。”   兽族明明潜伏了千百年,在深山之中隐居,从不与人类修士结仇。   谁知近几月,情况急转直下。兽族竟一反常态,大肆进攻人类居所,所过之处死伤惨重,老幼妇孺亦不能幸免。   凡人就是修士的根基,更何况天武阁又是仙道魁首,决不能对这等残害凡人的行为坐视不理。   天武阁中的化神修士,已经纷纷赶往各地救援。唯有掌门坐镇中央指挥,轻易无法走脱。   万沛泽早就料到,自己一日定有会被外派。宁州却是兽族力量最猖獗的地方,此行危险之极,万沛泽也不想推脱。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那亲传弟子。好在一切情愫尚未点明,还能了断得干脆利落。   万沛泽满心以为,一向识大体知进退的左温,定然不会阻拦他。   那青年的修士,却直截了当拒绝道:“我不愿让师尊离开,绝对不愿。”   “胡闹,不明大义!”万沛泽声音冰冷,“我从没有你这等贪生怕死的徒弟!”   这等言语,已然极为严重。也许下一句话,就是将自己直接逐出师门,与他再无任何关联。   左温越发低垂了头,似是委屈又似不甘,让万沛泽瞧得心痛无比。   不能,自己绝不能再连累他。万沛泽狠了狠心,继续冷冷道:“我今日就将你逐出……”   白衣真君话还未说完,就被左温扑了个满怀。青年略略低他一头,万沛泽能看到他长睫眨动的模样,似不安分的蝴蝶。   以往都是自己心思卑劣,凭借手段才能换得少年亲近,左温如此主动还是头一遭。   万沛泽嗅到青年身上浅淡的香气,一丝一缕缠绕不休。亦能看到青年玉一般的耳朵上,染上薄薄绯红,令他心绪颤抖不能自已。   “我心仪师尊,纵然师尊将我赶出门去,我也要说出自己的心声。”左温低声道,“我不愿师尊离开,也知晓大义不能舍弃。”   “如果师尊要走,就带我一块离开。纵然身死道消不入轮回,我也从来无悔。”   这席话,以往万沛泽只在梦中听过。尽管他们二人间自有缠绵情意滋生,但谁也没有言明。   万沛泽一直害怕,左温对余清瞳未能忘怀。   尽管他在琼英会上,装得高傲而淡定,他却深深艳羡余清瞳,竟能有幸参与自己徒儿的过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是他错过的时光。   自他那日遥遥望左温一眼,莫名情愫忽然纠缠滋生,烈烈如火却也甘之如饴。   纵然万沛泽尝试了千百种方法,他都无法斩却情念,由此一步步陷得越来越深。   万沛泽费尽心思,将左温收入门下。一边为自己的心思羞愧不已,一边又因能够亲近他,而莫名欢喜。   如此矛盾又是如此纠结,他甚至不许旁人接近左温半点。即便余清瞳是左温的未婚妻,也绝对不可,因为他会嫉妒得发狂。   现今这莫名情愫,却被自己徒儿直接点明。原来不只自己抱有那般渴望,他亦是如此。   万沛泽既是欣喜又是错愕,一时之间竟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左温抬起他的手,表情虔诚地轻轻一吻。   虽只是须臾,却将万沛泽一颗心都彻底温暖,他几乎再板不住脸。   谁知青年却以为他不快了,极为不安地咬了咬唇。他刚想转身离去,就被万沛泽死死搂在怀中,半点不放松。   “既是你如此要求,我就不放手。”白衣真君沉声道,“任是时光变更世界更迭,我也绝对不放手。”   青年没有回答,他只是点了点头,模样沉静无比。   等万沛泽带着左温,赶到宁州以后,情况已经来不及。   整座繁华至极的城池,都已被兽族攻下。不断有凄惨哭泣自城内传来,惊扰得众多修士莫名心酸。   都说兽族与人族势不两立,以往众人只将其当做荒诞不经的传说。   谁叫兽族已经蛰伏太久,轻易不与人类交涉,众多修士早就忘了当初的惨烈战况。   现今看来,传言半点不差。只凭兽族今日犯下的暴行,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万沛泽越发神情冰冷。他一分分聚揽气势,势要在飞剑出鞘之时,直接将整座城池化为飞灰。   一道冰冷声音,自天空悠悠传来。   “我若是沛泽真君,就会再谨慎些。”   “你身后的城池中,还有三十万四千零一名凡人。如果沛泽真君想将他们也一并杀了,并无不可。”   平白无故残杀凡人,这等罪孽与行为,纵然是万沛泽,也不能承担。   白衣真君喉结颤抖了一下,周身凛冽如剑的气势缓缓消散。   黑衣女子周身携着一层薄薄火焰,似仙女降临凡间般,仪态优雅端庄。   明明背景是这般可怖凄惨,那女子却越发娇美艳丽。无穷魅力与气势焕发而出,越发衬托得她恍如天女。   这次她没有带面纱,一双美目将所有修士尽收眼底,最终定格在左温身上。   “星渊哥哥。”余清瞳依旧是这般亲昵地称呼左温,“我们又见面了,真是很巧。”   左温眸光沉暗,直接反问道:“你投靠了兽族,为什么?”   “为了复仇啊。”黑衣女子娇俏地歪了歪头,“既然天武阁背弃我,我就投身魔道。既然父亲舍弃我,我就投身兽族,有何不可?”   余清瞳扬了扬眉:“接下来的话,星渊哥哥想来必定不愿听。”   “是我带领兽族屠戮人类,也是我,设计让你们前来此地。只为了将所有背叛我之人,逐一杀尽。纵我尸骨无存,亦不后悔。”   “丧心病狂。”左温简单评价。   这不光是性情温软如容星渊的看法,身为魔道修士的左温也是如此认为。   纵然左温是魔道修士,与仙道弟子颇有摩擦。可当外族入侵之时,左温相信,他所在世界的仙魔两道定能摒弃前嫌,直接对外。   而余清瞳此举,不亚于当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人奸。只为仇恨与不满,就搅扰得几百万人就此身死。   若非这剧情世界中,女主深受世界意志宠爱,她早就罪孽加身性命全无。纵然转世千次百次,亦不能彻底消弭罪孽。   偏偏在原著剧情中,此次兽族骤然入侵,却成了余清瞳与万沛泽和好的契机。   天武阁与焚魂宗斗得不可开交,兽族就看准时机一举反攻,逼得人类修士节节败退。   此等危机情况下,仙魔两道不得不联合一致,共同对外。而女主先前屠戮上百万凡人的行为,也被人极有默契地忽视了。   纵然兽族在兽王项空的带领下,来势汹汹不可阻挡,甚至人类修士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时。   但兽族也抵御不了女主的金手指。在危急之时,女主竟突然觉醒黑凤血脉,整个兽族因此视她为圣女。   且兽王项空先前隐瞒身份之时,对余清瞳情愫暗生不能自拔。又在余清瞳的劝说下,放弃进攻。   兽族与人类偃旗息鼓,而黑化后的女主,竟成了整个世界的救世主。   谁叫女主修为高强且背景雄厚,旁人想报仇亦无从谈起。   在此等声势胁迫之下,纵然万沛泽再不甘愿,也只能与余清瞳结为伴侣。   至于死去的那几百万凡人,只是衬托男女主凄美爱情中,顺带一提的背景罢了。   这等毁灭全世界,只为求得你回眸的情节,真让左温鄙夷不已。   如果余清瞳真爱万沛泽,她就该放手让那真君破界飞升。而不是将他百般折辱之后,再居高临下地与他和好。   纵然左温将剧情改变了许多,他还在女主觉醒血脉之后,直接通知天武阁掌门人早做准备。   可剧情惯性太过强大,依旧有许多凡人因此丧生,好在没有原剧情那般情况凄惨。   现今想来,应该是女主觉醒黑凤血脉后,就被兽族直接带走奉为圣女。   至于这次兽族入侵人族,想来是在余清瞳授意之下。只为她失恋这件小事,女主就搅扰得整个世界都不得安宁,真让左温说不出一句话。   这种白莲花黑化,弃整个世界不顾的剧情,让人莫名反感。   左温如此想,亦是如此做。   他不愿看到余清瞳,就干脆利落地转过头,自有万沛泽替他挡住那女子视线。   余清瞳瞧见此等情况之后,不怒反笑:“我的未婚夫,与我心爱之人牵连不清,一切当真好极了。”   “清瞳,不要生气。”有人轻声道,“不管何时,我都不会背叛你。”   说话之人是一个俊美非常的男子,身姿伟岸而挺拔,金色瞳孔无比妖异又灿烂。   他斜了那对师徒一眼,神色平淡:“不过如此人物,也值得你动怒。”   有这等出众容貌的人,自然是女主后宫之一,左温一看就心中了然。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兽王项空,原型是一头威猛无比的金色狮子。也是除去原主之外,最可悲的男配。   兽王项空将手放在余清瞳肩上,轻轻安抚一下,谁料余清瞳竟半点也不领情。   “闭嘴!”余清瞳直接抽了项空一巴掌,打得他背过头去。   “我是统领兽族的圣女,此时不用你多话!”黑衣女子眸光森寒,模样高傲无比。   其余兽族之人,眼见兽王如此受辱,自然十分不快。他们对视一眼,全将不满之色牢牢压抑住。   若非余清瞳觉醒黑凤血脉,且兽王项空力排众议,谁会信赖这个突如其来的混血女子?   此时的余清瞳,却是整个兽族的最大依仗。只要黑凤血脉站在他们一边,兽族定会重归远古时代的荣光。   这预言由来已久,已然成了兽族的信仰与支撑。   被掌掴的兽王项空,反应十分平淡。他深深望了余清瞳一眼,垂下了眼睛。   谁知余清瞳反倒越发不满,她一字一句寒声道:“抬起头来,我让你抬起头来。”   十成十的命令语气,此时的黑衣女子,高傲冷漠如同九天玄女。   余清瞳深知被人背叛,是何等可悲的滋味。有幸浴火重生后,她要将一切权力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绝不容他人插手分毫。   尽管兽王项空是她的爱慕者之一,但余清瞳绝不相信他。   一瞧周围兽族士兵的表情,她就明白兽族对她尚未归心。先前兽族对余清瞳臣服,不过因为那个流传许久的传说罢了。   此番发作,既是余清瞳十分恼怒,也有借机试探的缘故。   兽王项空也是聪慧之人,他当即抬起头来,面颊之上却有一枚鲜红掌印。   余清瞳怜惜地抚了抚男子的面颊,吐气如兰:“疼么?”   被自己倾心之人如此爱抚,兽王项空不由怔了怔:“不疼,从来不疼。”   他刚要握住女子纤纤玉手,余清瞳却直截了当地抽出手来。   “那是我与他们二人的事情,不用你插言。纵然你心仪于我,也不能干涉我的选择。”   兽王项空静默了一瞬,他不声不响地退到一边,不知是失落抑或难堪。   “现在我才是你们的头领,我能带给你们兴盛,亦能带给你们毁灭。”   余清瞳缓缓伸出手,她宛如女皇般冷艳而不可亵渎:“对我有恩之人,我会逐一铭记。背叛过我的人,我要将其直接杀死,使其神魂不得解脱。”   纤纤玉指直接点向左温与万沛泽,意味深长。   “脑残,是非不分。”系统3022几乎要气炸了,“一切过错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偏偏还推到宿主头上,真是没有天理。”   “世间不公平之事着实太多,余清瞳只算其中一桩。谁叫她一直被世界意志宠爱,逢凶化吉只算常事,危急之时还能开启金手指。”   左温神色淡淡道:“然,气运到了最兴盛之时,就是急转直下。亢龙有悔,物极必反。在我重重布局下,余清瞳即将由盛转衰,到时世界意志也不会再眷恋她。”   世界意志,也可称为天命。剧情世界的男女主角,大多伴有世界意志加身,行事如有神助亦有各种洗脑光环,顺风顺水一路而行,自能得偿所愿。   左温逆转天命的方法,就是通过布局或谋略,逐步改变剧情同主角争夺气运。待得主角由盛转衰后,整个剧情世界就此改变。   眼下就是左温,布局最关键的一环。尽管他心中亦有七成把握,仍忍不住有些担心。   似是觉察到自己徒儿的心情,白衣真君向左温凝望而来:“一切有为师在,不用担心。”   短短一句话,其中深厚情谊足以羡煞众人,余清瞳更是气得险些红了眼睛。   好一对勾搭成奸的狗男男,黑衣女子冷笑出声。她右手一挥,便有兽族士兵押着百余名孩童,将他们带到了城墙上。   “沛泽真君,我要你向我道歉。”余清瞳眸光冷锐,“为你往日所作所为,向我道歉。”   “说你不该袒护自己弟子,更不该对我冷若冰霜。”   胡说八道,全无道理。   白衣真君眉梢一扬,周身气势刹那间升腾而起。   若非顾忌那些孩童,万沛泽早就一剑斩碎整座城池,又岂会容余清瞳嚣张?   余清瞳却不等他说什么,嗤笑道:“哦,看来心高气傲的沛泽真君,定然不愿认错,这很好。”   黑衣女子缓步走到一名孩童面前,自有兽族士兵奉上兵刃。她拎起正在哭泣的孩童,手起刀落,眼看就要将那孩童当场杀死。   万沛泽再也忍耐不住,冷声道:“住手!”   那一下果然只是虚晃。   余清瞳虽然住了手,仍将刀刃压在孩童脖颈上,笑吟吟道:“沛泽真君想救这些孩童,倒也十分简单。”   “这次只赔礼还不够,我要你跪下向我三叩首,忏悔自己往日所作所为。”   此言一出,所有修士都惊讶了。   沛泽真君何等修为,何等地位,岂能向一个小辈轻易叩首。   这等羞辱,任凭哪个化神修士,都无法容忍。   万沛泽眸光闪烁不定。   谁知余清瞳又逼迫道:“你迟疑一刻,我就杀一百名孩童。孩童杀光了,就杀女人。横竖整座宁州城中,有整整三十万凡人,我耗得起。”   “好,我道歉。”   万沛泽不再犹豫,他直接跪在了地面上,声音仍是淡淡:“我错了,不该对你那般冷淡。”   黑衣女子快意极了。她双手伸向天空,一边大笑一边呼喝:“我终于听到这句话,你这种人也会道歉。”   这一幕终究还是发生了,就算剧情已经被自己扭转颇多,余清瞳折辱万沛泽的情形,却并未改变。   就算先前已经有所准备,左温仍旧忍不住握紧了手指。   “宿主为何不开心,莫非你当真对万沛泽动了情?”   左温静默不语,系统3022却敏锐地觉察到宿主心情不佳。   “他是我敌人,只有我能杀死他。纵然一切在我计划之内,我也不许旁人折辱他分毫。” 第38章   等等,宿主先前还与万沛泽互许终身,怎么现今却说那人是他的敌人?   系统3022不由惊愕了,它骤然发现,从始至终它就没搞懂过宿主的思路。   “宿主这次,又有何计划?”系统3022声音有些颤抖,它已经不敢轻易问话了。   这问题太过简单,即便觉察到系统3022的错愕,左温也懒得回答。   须臾之后,系统3022才迟缓说:“原来万沛泽就是宿主的死对头,严华清。3022这么聪明,宿主不表扬一下么?”   “嗯,有所进步。”   左温敷衍般点了点头,他紧紧盯着白衣真君身躯缓缓低下,心中越发不快。   对那般骄傲的剑修而言,尊严之重超过一切。为了城中那三十万凡人,万沛泽竟毅然决然地下跪了。   他的死对头严华清,何时到了这般狼狈境地,不得不向一个女人低头?纵然情况特殊,左温心中也难免有些异样。   即便左温与严华清同归于尽之时,那太虚剑修依旧神情冰冷而高傲,他几时见到那人屈膝下拜?   眼见万沛泽屈服,余清瞳依旧不满意。   她又居高临下命令道:“你再向我三叩首,我就放了那些凡人。”   真是小人得志,让人无比厌恶。   用弱者胁迫强者低头,且对方还是她心仪之人,余清瞳又岂配谈爱两字?   她也就是掐准了万沛泽性情,才敢如此作为。   蓝衣青年微微眯细了眼睛,他将手指握得极紧,骨节苍白。   黑衣女修悠悠叹口气道:“星渊哥哥如此心善,定然不愿见到沛泽真君受到此等侮辱。”   “只要你当场自尽,我不仅会放了所有凡人,更不再胁迫沛泽真君。”   余清瞳将每一字都说得柔软缱绻,随后微笑道:“如此可好?”   “就凭你,也配。”   蓝衣青年缓缓抬起头来。   他不再有以往温和模样,瞳孔之中光芒耀眼。明明青年表情沉静,说出的话语却桀骜极了,似燃烧在冰层之上的蓝色火焰。   无比冷漠而平静的注视,好似在他眼中,自己只是尘埃。   如此冷然的目光,让意志坚定如余清瞳,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原本阴沉的天空,越发晦暗不定。   有狂风骤然而来,吹得所有人袍袖纷飞。乌云遮蔽了太阳,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整个世界不一样了,似是有某种威力非凡的存在,正在积蓄力量。只等它破开沉寂之后,定会惊扰得世间惊讶无比。   “兽族信奉兽神,取凡人血肉献祭给上神,兽神赐下恩典,兽族战士才如此令人敬畏。”   左温敛目正色道:“数千年前,人类修士抵抗兽族大军时,曾遗留下一道阵法。开启之后,自会切断兽族与兽神的联系,人类修士因此反败为胜。”   这阵法自然早就存在,不过是存在于一处前人遗迹之中。   在原本剧情之中,人类与兽族停战之后,心性骤变的女主就利用这阵法,直接杀死了几百万兽族,兽王项空亦在其中。   余清瞳丝毫不顾先前她还是兽族圣女,曾与那些兽族并肩作战。由此女主洗刷了她最后一处污点,心安理得地继续纠缠万沛泽。   听闻此言后,城墙上的兽族战士,忍不住交换了一个惊惧的目光。   “假话,那处阵法早已失传,整个世界都无人知晓,你在诈我。”余清瞳不屑地冷哼一声,又喝令道,“谁若后退,我就砍了他的脑袋!”   “先前天武阁各位化神真人,虽然守城不利,也并非徒劳无功。”   蓝衣修士缓缓抬起手来,遥遥指向余清瞳,“五处城池,与宁州相互呼应,构筑阵法。今日就是兽族败亡之日!”   随着左温话语,地面开始剧烈颤抖。似有一头巨鲸活了过来,翻江倒海,要倾覆整个世界。   突如其来的狂风终于停止了,蓝色光芒自空气中凝结成形,将整座宁州城都合拢包围。   似有神仙大能,在空中画下这法阵的最后一笔,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暴雨突如其来,倾泻而下声势极大。   每一粒水珠,都带着不可抗拒的寒意,凛冽而锋锐。整个天地间唯有轰然雷声依旧存在,紫色闪电劈碎所有混沌。   有什么东西骤然爆裂,虽无声无息,却攀爬上每个兽族战士的身躯。寒意悄悄渗进四肢百骸,亲密而不可抗拒。   兽族战士们惊恐地发现,他们的躯体开始变得软弱无力,甚至已经举不动武器。   早已有所准备的修士,纷纷一拥而上。他们不用花费太多灵气,就能直接斩杀这些威猛无比的兽族战士。   不断有猩红血液飞溅开来,混杂在雨水中,不一会就消失不见。   亦有孩童哭喊着挣脱束缚,急急奔向自己的家人。整个宁州城,刹那间乱成一团。   左温瞧见这炼狱般的情形,半点也不意外。   的确就如女主所言,这阵法已经失传。左温也没有时间,特意探寻那处危险重重的遗迹。   可左温还有系统3022,这个巨大的金手指。他直接花费两千任务点,向系统3022兑换了这阵法,又将其献给掌门。   天武阁几名化神真人面对兽族大军时,纵然节节败退,却也将这阵法布置完毕,只等在宁州城收尾结束一切。   先前万沛泽的忍让与退缩,只为了等后方修士布置法阵罢了。余清瞳竟以为她捏到了那人的短处,真是可笑。   身怀黑凤之力的余清瞳,现在极不好过。她周身燃烧的火焰忽然熄灭,不仅自身血脉之力被封锁,就连经脉中的魔气也不复存在。   有一道突如其来的剑光徐徐而来,光彩绚烂犹如流星,气息却是莫名森然冰冷。那道剑光所到之处,不管砖瓦城池抑或地面,都崩裂成屑,锐不可当。   剑光直直点向兽族大军,立时搅得血肉横飞。一排排兽族战士倒下,如同被风刮倒的麦子。   沛泽真君的剑光,尽管她今生只见过两次,却再也遗忘不了。余清瞳怔怔望着那道剑光,心绪复杂不知所以。   还是兽王项空拽了她一把,余清瞳才随着他踉踉跄跄逃跑,模样狼狈极了。   大批兽族精锐,都在这次战役中直接折损。这是兽族入侵以来,遭受的最大打击。   人类修士趁此机会,奋力追杀兽族,已然将整个兽族逼入绝境。兽族军力逐渐折损,最终只变为原来的三分之一。   余清瞳一想到此处,就心痛得不能自已。   更令她不满的是,她修为被封毫无能为,已然有不少兽族战士对她颇有异议。   那头假惺惺的狮子项空,必定是喜欢看自己依赖他的模样,所以才不出言阻止半句。   全世界的男人,都没有一人可信。   黑衣女修挑了挑灯芯,橙黄灯火之下,她的眼瞳越发深寒沉凝。   “清瞳,我们投降吧。”兽王项空犹豫了许久,终于说出口。   “闭嘴,懦夫!”余清瞳霍地站起身,厉声道,“亏你还是一头狮子,居然如此怯懦,哪里像一个男人?”   懦夫,不像一个男人。   锐利言语恍如刀刃一般,直直刺进项空心中。他金色瞳孔收缩一瞬,终究什么话都没说。   余清瞳却未觉察出他的变化,语气凛然如冰:“我要战,且要死战到底。只要让我恢复修为,区区人类修士,又算得了什么?”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兽王项空已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他依旧垂着头,一副静默听话的模样。   眼见项空并未反驳自己,余清瞳更得意了。   她微微眯细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要向兽神献祭,以百万性命献祭给兽神,神明不仅会恢复我的力量,更会将其增强数倍。”   “人类修士已然将我们逼到绝境,附近并没有凡人的城池。”项空闭了闭眼睛。   “我们还有兽族。”余清瞳表情淡漠,她甚至连睫毛都未眨动一下,继续坚决道,“将那些伤者的性命,献祭给兽神……”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项空直接扇了一巴掌。余清瞳白皙面容上,立刻浮现出一个淡红掌印。   黑衣女修难以置信地瞪着项空,声音都在颤抖:“你敢打我!我身怀黑凤之力,是兽神意志的化身,你竟敢打我!”   兽王项空缓缓收回手,金色瞳孔中唯有一片漠然之意:“传说中,黑凤之力会给兽族带来繁荣与兴盛,可你带来的唯有灾难。”   “是你指挥不当,让兽族大军节节败退。到了关键之时,还想通过献祭他人恢复自己的力量。”   “你口中那些不值一钱的伤员,全部都是我的同胞,我的子民!如此阴狠自私的人,又哪配当我兽族圣女!”   怎么会,怎么可能,原来自己再一次被他人背弃了。   余清瞳不由怔住了。她更见到四个极为精悍的兽族战士,在项空号令之下,将她捆绑得结结实实,修为全无的她极难挣脱。   “天武阁已经下令,只要兽族交出本次战争的罪魁祸首,他们就能放兽族一条生路。”项空语气冷然。   自己历经千辛万苦,依旧要回到那可恶的门派之中,被无数人鄙夷唾骂,这让她如何甘心!   “别忘了,你与我是共犯,天武阁也绝不会放过你。”余清瞳竭力平静道,“只要你依照我的方法行事,兽族尚有一线生机。”   谁知项空又扇了她第二巴掌,厉声喝道:“闭嘴,你身为兽族圣女,却不替子民考虑。满心满意只有自己的爱恨情仇。”   “我为了保全兽族,心甘情愿献上自己一条性命,没有丝毫怨言。若说我今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爱上你这狠毒冷漠的女人!”   狠毒冷漠,原来他竟是这般看待自己的。   刹那间,余清瞳瞪大了眼睛。她已然将无数恶毒话语聚在舌尖,意欲将项空讽刺得体无完肤,方才甘心。   但项空右手一挥,一个兽族战士就堵住了余清瞳的嘴,她连咬舌自尽亦不可能。   黑衣女修整个人被捆缚得严严实实,就这般被带到了天武阁。她瞧见这熟悉又陌生的门派,刹那间心如刀绞。   余清瞳曾想象过,无数种回到天武阁的情景。自己修为大增之后,势要杀回门派,将以往羞辱过自己的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还要逼迫万沛泽跪拜在自己面前,求她宽恕,而自己却对他的恳求不屑一顾。   在那千万种幻想中,没有一种是如此狼狈。余清瞳竟如同俘虏一般,被硬生生押回天武阁。   众人带着她来到了玄月殿,这庄严至极的大殿极少开启,此时却破例因余清瞳而开启了。   仙魔两道各派掌门与化神修士们,纷纷列席在玄月殿中,目光齐齐向余清瞳射来。   百般的鄙夷与冷漠,已然让余清瞳神情恍惚,面色苍白。   她原本以为,之前被天武阁众多弟子冷落疏远,已然算是至为难过。可每一道视线中,都满含杀意,似要将她当场斩杀方才甘心。   以往敌对之时,人类修士亦是如此嫉恨她,那时余清瞳半点也不在意。那只是败者的目光罢了,自己身兼伟力修为高超,半点伤不到她。   现今余清瞳隐隐领悟,为何目光也能杀人。   余清瞳眼神在所有人身上一掠而过,在见到一人后,就不管不顾地大喊道:“父亲,父亲你救救我。求你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救救我!”   “我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黑衣女修哽咽着哭泣了。她瘫坐在地面上,任凭两位兽族战士如何拉扯,都不愿挪开半步。   不少人目光,立时汇集到焚魂宗宗主身上。   那面色威严的中年人,只冷声道:“我从没有你这个女儿,居然背叛修士投靠兽族。我的女儿早就死了!”   无情话语,使余清瞳面色苍白。   她微微仰起头,又冲着另外一个方向连连跪拜:“沛泽真君,求你看在我一片痴心的份上,救我一命。全因我仰慕于你,所以才犯下这般大的过错……”   “事情明明是你亲自犯下的,却将所有过错推给我。你先前逼迫我下跪之时,难道也出于一片爱慕之情?”   白衣真君嗤笑一声,他甚至懒得看余清瞳一眼:“我可从未教唆过你,让你背叛修士。更未指使你,屠杀几十万凡人。厚颜无耻之徒,还妄想苟活!”   明明就是如此,事实就是如此!余清瞳极力想替自己辩解,但万沛泽一道术法使出,她就再吐不出半个字来。   天武阁掌门看也不看余清瞳,径自宣判道:“兽王项空,愿以性命赎罪。从此兽族向人类臣服,人类与兽族和平相处。”   “天武阁弟子余清瞳,先是叛逃出门又投靠兽族,酿成天大灾祸。我宣布,废除她的根骨修为,再施以七十七种刑罚。最后将她关押在黑狱之中,终生不得释放。”   她不服,她不甘心!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是他人逼迫太甚!   余清瞳刚要呼唤,掌门一道灵气就直接打入她经脉之中。似千万把小刀细细切割着她的经脉骨骼,她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随后的几十日里,余清瞳尝遍了世间所有严酷刑罚,她简直巴不得自己早些死去。   而看守她的修士,不愿让她过早死去。每当余清瞳生命垂危之时,他们就会硬生生将她救治回来。   等余清瞳见到左温时,她已然神情恍惚不知所以。她好一会,才辨认出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在清冷月色衬托下,青年越发俊逸秀美,犹如仙人一般。   余清瞳远远望着左温,就好似回到了过去美好的时光,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缓缓流下。   这形容枯槁的女修,再无先前半点颜色,只如骷髅一般。   “你也来看我笑话。”余清瞳嘶哑着说,“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全都这样对我!我不过是一心爱慕沛泽真君罢了,这也算过错么?”   爱慕一个人,自然没有过错。但若因此伤害他人,甚至不惜以整个世界为赌注,实在自私至极。   女主落得这等境地,纯粹是咎由自取。若非在原本剧情中,她各种光环加身,下场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面对这等愚钝至极的女主,左温也懒得同她讲道理。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看在你我往日情面上,我再帮你最后一次。”   刹那间,余清瞳就再也不哭了。她急急奔到铁栏面前,努力微笑道:“我就知道,整个世间,唯有星渊哥哥对我最好。”   “等我养好伤病之后,必会报答星渊哥哥……”   话刚说罢,她就垂下了头,似是不胜娇羞。   谁稀罕你这虚情假意的许诺,若非为了最终布局,左温更愿意看到余清瞳死在黑狱之中。   左温冷眼旁观,依旧干脆利落将余清瞳放了出来。   他们二人乘着云光一路而行,到了天武阁势力范围外,左温才停下。   青年将一块手帕轻轻放在余清瞳手中,依旧语气冷淡:“从此世间再没有余清瞳,你好自为之。”   眼见青年走得干脆利落,半点不留恋,余清瞳一时间不知有何感想。   在她所有爱慕者中,杨子墨胁迫她最甚,项空背弃她最深。唯有容星渊看似心冷如铁,却最顾念旧情。   可惜,谁叫他竟得到了万沛泽的倾心,只此一点,就与自己不共戴天。   余清瞳缓缓捏紧那块手帕,眸光森寒如刃。   纵然她已经毫无修为,至少自己还活着。她被压抑已久的黑凤血脉,正在缓缓复苏,不出三月,定能恢复原来的面貌。   凭借自己这等倾城之姿,找个凡人君主必能宠冠后宫,到时再慢慢图谋复仇之事。   即便挑动整个天下与天武阁为敌,也未尝没有可能。   余清瞳一步步走得缓慢,唯有天边一轮残月映着她的背影,分外凄惨。   可她不知道,天空之中正有两人注视着她。   “放她一条性命,从此你们二人再无瓜葛,这是你亲口说的。”万沛泽声音淡漠,“从此之后,我不许你再惦念她分毫。”   秀美青年眨了眨眼,恍然大悟般道:“师尊莫非吃醋了?我自从对师尊表白心迹后,整颗心中唯有师尊,又哪容得下其他人?”   别看自己这弟子平时少言寡语,关键之时却能说出此等甜言蜜语,当真是本性难移。   白衣真君似是惊异,剑眉微挑,依旧不肯说话。   左温附在他耳边,轻声细语说:“师尊若不信我,徒儿可要心碎至死。”   若有若无的热气,好似小猫爪子般,不轻不重在他心头挠了一下。这人总有这种手段,撩拨得人心底发痒,随后却是狠辣出手。   万沛泽思绪万千,他斜着眼睛望了左温一眼,无奈微笑道:“狡猾。”   这微笑,好似一树梨花骤然盛开,颜色浅淡却有惊心动魄之美。   白衣真君满意地看到青年目光呆滞一瞬,径自牵起他的手,二人踏上剑光直接离去。   左温自云层中,再也瞧不见余清瞳的影子。   虽然他放了余清瞳,看似放虎归山危险之极,其中却另有道理。   只凭他当日在宁州城,直接击溃兽族大军后,女主的气运就已滑入深渊。她所有依仗,都已消耗殆尽,再无翻身之力。   先前左温与女主短暂接触的那一刻,他已经敏锐觉察到,世界意志不再宠爱余清瞳。   没有金手指与各种光环庇护的余清瞳,比一个普通修士还不如。   更何况,就算自己放了余清瞳一命,也不代表其余人不向她寻仇。   至少在这天武阁中,就时刻有人关注着余清瞳的行踪,势要将她踩进泥泞之中,方才甘心。   而左温所想,当真半点不错。   余清瞳刚抬头,就发现有一名女修,笑吟吟望着她。   那女修眉目如画娇艳至极,却让余清瞳打了个寒战。 第39章   这女修虽只与余清瞳相处过短短几月,余清瞳却对她印象颇深。   她不就是那位因为心仪沛泽真君,就对自己极为苛刻的楚零落么?   虽然她们二人名义上还是师徒,但楚零落从始至终,未对她尽到半点当师父的义务。   在余清瞳心中,楚零落也是她必然要杀的一人。她却没料到,在此处骤然遇到她。   “好徒儿,怎么见了师父还不行礼?”楚零落挑了挑眉,似是惊讶般询。   余清瞳后退几步,却发现那人已将所有退路全都堵死,立时有些绝望。   她索性低下头沉默不语,却未料楚零落直接上前,一把揪起她的头发。   艳丽女修凑近了两分,吐气如兰:“若非我时刻注意你的动向,还真有可能让你溜掉了。”   涂了蔻丹的指甲,在余清瞳面上缓缓划过,立时惊得她瑟缩一瞬。   “嗤,你躲什么。瞧你如今这张脸,怕是鬼都能让你吓跑。”   楚零落不屑地戳了戳余清瞳的脸,轻声细语:“哦,你还有黑凤之力。不出几月,就能恢复如初,你可是如此作想?”   “偏巧我这里有瓶毒药,不仅能毁了你的脸,还能彻底封锁你的血脉之力,让你一辈子只能卑微地活下去。”   余清瞳这回躲也没躲,她抬起头扬声道:“欺软怕硬之辈!你得不到沛泽真君的爱,合该去报复容星渊。”   “你来报复我一个修为全无之人,还不是看准我没有能力还手?”   这次楚零落二话不说,直接扇了余清瞳一耳光。   “别把我和你这种贱人,相提并论。容师侄是我师兄心爱之人,纵然我无法得偿所愿,也不会如你一般,打着那般阴损主意。只要万师兄幸福,我就从来无悔。”   “而你口口声声说心仪万师兄,却强迫他在宁州城跪拜你,真是爱得自私又恶心!只看在你折辱万师兄的份上,今日我就决不能放过你。”   余清瞳抚着面颊,干脆保持沉默。一样都是自私之人,又何必那般假惺惺掩饰,未免太虚伪。   似是瞧出她内心想法,楚零落秀眉微挑,一字一句道:“你定要问我,嘴上说得如此正大光明,先前却借着身为师父的身份,对你百般为难,定是因为你心仪万师兄。”   “原因恰恰相反,我纯粹看不过你这个卑劣又虚伪的人罢了。明明他人帮助你,你却连个谢字都不肯说,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平日里,你只要哭上两声,就能摆脱所有苛责,更将他人所有付出,全都当做理所当然。”   纤白手指又抚上余清瞳的脸,楚零落笑盈盈道:“你所仰仗的,不就是自己这张脸么?”   她自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瓶塞。余清瞳在她手中拼命挣扎,却抵不过修为在身的楚零落。   “我改,师父,我错了,真的错了。”余清瞳终于惊惧了,她拼命摇着头,“看在你我师徒之情,不要如此。”   “谁跟你有师徒之情?整个世间,你最在意的不是万师兄,而是你自己。”楚零落嗤笑一声。   艳丽女修将全部液体,一滴不露地倒在余清瞳面颊上。余清瞳刹那间尖叫出声,凄厉无比。   她的脸,她的脸!如果没有修为,又没有这张脸,自己还剩下什么?   那张尚能看出两分丽色的面容,被腐蚀得坑坑洼洼,无一处完好之处。   余清瞳忍不住失声痛哭,她跪坐在地面上,简直落魄极了。   “既然容师侄饶你一命,我也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楚零落拍了拍手,踏上云光而去:“好徒儿,你就继续活在这世上,我等着你来报复我。”   余清瞳甚至没有力气,抬眼看着那人。她哭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继续动身。   此时天已经微亮,远处就是一座小镇。   她刚敲开第一户人家的门,想讨口水喝。可开门之人一看到她那张脸,就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直接合上了门。   以往她总因为这张脸,得到许多优待,更因自己的美貌颇为自豪。余清瞳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被人鄙薄敌视是什么滋味。   几月之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兽族圣女。谁知现在的她,比一个乞丐还不如。   余清瞳失魂落魄地继续游荡,她走累了就坐在街边。   过往之人,无不厌恶地瞥她一眼,就转身离去。甚至有人狠狠唾了她一口,嘟囔着“晦气”“活见鬼了”。   她憎恶这个世间,这个不公平又可恶的世间。   余清瞳恨得浑身发抖,却竭力压抑自己,不爆发半点。她垂下头,却见一只脏兮兮的小手,递给她半块窝窝头。   这粗糙至极的食物,放在以前,余清瞳肯定不会瞧它半眼。可此时她再顾不上许多,狼吞虎咽地将那窝窝头吃了个干净。   “还有么?”余清瞳声音沙哑地询问道。   那孩子向后缩了缩手,欲盖弥彰地说:“没,没有了。”   “撒谎,你手中就是另外半块!”余清瞳恶狠狠命令,“把它给我!”   还不待孩子回答,她就直接抢过那半块窝头塞进嘴里,理也不理孩子的哭泣声。   “那是我留给娘的,你不能抢!”小孩还在一旁不停哭闹,“还给我,你还给我!”   余清瞳冷冷说:“你既然给我东西,就该毫无保留。留下另外半块,就是你自私。”   小孩似是愣住了,眼睛里还有泪花。他怔了许久之后,才转身离开。   自己做错了什么,从来没有。余清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半点也不心软。   眼看时间到了中午,她又想故技重施,讨点东西来。   本来已经有人准备扔给她两枚铜钱,有其余人对他说了两句“不知感谢”“连小孩的东西都抢”后,那人就打消了念头。   如此整整三日,余清瞳连半点东西都讨要不到。这镇子已经将她的名声,流传个遍。   迫于事态,余清瞳不得不离开。她还在路上,就一头栽倒在地,再起不来。   余清瞳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是被活活饿死。   弥留之际,余清瞳手掌向前虚虚一抓,却什么都没留住,只能颓然松开。   青年垂首站在悬崖边,烈风鼓动得他衣袍纷飞,忽然他长睫眨动了一下。   “恭喜宿主完成最终任务,让女主自食苦果,奖励五千五百任务点。”   左温接到系统3022的通知后,半点不意外。   纵然他放余清瞳一命,女主也绝对活不了几天。就算左温也不出手,也有其余仇人,对余清瞳虎视眈眈。   余清瞳为了自己私欲,背叛人类修士,更杀了几十万凡人。此等罪行,天地难容。   而左温利用传承大阵,直接封锁余清瞳的黑凤之力,直至此时女主尚有一线生机。   只要她放弃复仇,乖乖与兽王项空归隐山林,不再冒犯人类修士,天武阁必定乐意与其达成和解。   但左温明白,余清瞳从不是那般容易满足的人。   她生性凉薄又自私,在原本剧情中,不惜为了一己私欲,直接出卖整个兽族。余清瞳将所有人看做可以利用的筹码,动辄抛弃绝不可惜。   为了解除自身力量封印,余清瞳必会选择血祭兽神,这快捷的途径。没有人类献祭没关系,兽族子民的性命,兽神也并不避讳。   但余清瞳估计错了,这等行为她自己能够接受,兽王项空却绝对无法容忍。   即便左温以旁观者角度看,兽王项空都是一位极合格的王,他心怀子民处事英明。   如果在原本剧情中,没有女主搅混水,他还真能带领兽族中兴也说不定。   而兽族接连败退后,余清瞳已将她自私本性展露无遗。项空对女主的感情,也由痴迷深情,逐渐转为清醒淡漠。   此时只需一点外因催化,比如天武阁主动提出条件,宽恕广大兽族子民,只追究余清瞳的过错。   项空为了保全兽族上下性命,必定开始犹豫不决。而余清瞳提出用兽族子民血祭之后,项空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他一方面将余清瞳送到了天武阁,另一方面又用自己性命赎罪。纵然天武阁从未要求如此,项空也要为他今生最爱的女子殉情。   至于兽王项空的真情,余清瞳即便知道,也半点不在意。想来她只会暗恨项空,并未依照自己心愿行事。   左温一个合乎情理的提议,就能轻而易举地擒获女主,不费半点功夫。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依靠布局谋划,让余清瞳节节败退。   此时左温已经顺利完成所有任务,他却并不着急离开这个世界。恩怨未能了结之前,左温从不愿仓促逃跑。   严华清,左温在心中默念这三字。他一向记仇,执念深重不能解脱。   他朝着近在咫尺的万丈深渊,遥遥伸出了一只手。青年微微闭上眼,感受着风的气息与温度,似要乘风而去。   却有人直截了当拽住左温手腕,将他自悬崖边拖了回来。   “我一刻不看着你,你就如此鲁莽。你一向畏高,自己又不是不清楚。”万沛泽瞳孔微缩,皱了皱眉,“你若是受伤,为师又该如何是好?”   虽是话语冰冷,这高冷如仙的白衣真君,却借势抱住左温,久久不愿松开。   左温练气之时畏高,现今已是金丹大圆满,早就没了这毛病,一切都是万沛泽的借口罢了。   他挣脱不开,索性任由万沛泽拥抱,半点不反抗。   谁知那白衣真君更过分些,竟将头埋在左温肩上,声音沉闷道:“我自宁州城一战后,修为提升隐隐触碰到界限。”   万沛泽此时修为化神大圆满,再进一步就是破界飞升,这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左温舒展眉头,轻声说:“师尊破界飞升,徒儿很是高兴……”   他话没说完,就被万沛泽修长手指封住了嘴唇。   白衣真君望着左温的眼神,灼烫而热烈。万沛泽恨不能将他整个人吞进腹中,血肉相连再无距离。   这种莫名的占有欲,左温再熟悉不过,他莫名有些脊背发凉。   没关系,那太虚剑修若是早早恢复记忆,定会直接一道剑光,将自己劈成两半。严华清又哪有这等耐心,与他玩这虚情假意的游戏?   左温定了定心,依旧眸光闪亮地望着那人。他纵有千言万语未能言说,也不敢吐露分毫。   “原本我预备,早些与你结为道侣了却夙愿,但人算不如天算。”万沛泽沉声道,“虽然我舍不得你,也只能暂且妥协。”   “为师就在上界等着你,到时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白衣真君松开手,依旧是那般高冷如仙的模样。   万沛泽刚想踏上剑光离去,却听见青年低低呼唤一声:“请你收下此物,也是我最后一份心意。”   自己这一向拘谨多礼的徒儿,竟不再恪守师徒之别,万沛泽立时回过头去。   他看到青年耳尖微红,右掌之中一枚白色玉佩光芒温润。青年害羞的模样,更加动人。   白衣真君自左温手上,轻轻取走了那枚玉佩。他又坏心眼停留了片刻,在青年手心不轻不重划了一下,眼见左温的耳尖更红了,才收回手去。   “这可是你的定情信物?”   万沛泽淡淡微笑道:“余清瞳曾给你绣了一块手帕,你一直留在身边不曾遗失,前几日才还给她。我会更加珍惜此物,百年如一日。”   话一说罢,他就毫不犹豫地踏上剑光离去,真是潇洒又自在。   自上次一别后,万沛泽就开始闭关修炼,意图借此机会破界飞升而去。   左温表情平静仰望天空,密密麻麻的雷劫已然布满整片天空,这是修士飞升之时才有的异象。   静谧只是刹那,随后就有轰然雷鸣直接作响,眼看一道道紫色闪电横劈而下,使得整座洞府都跟着颤抖。   “如果宿主想要杀了万沛泽,最佳时机就是现在。”   沉寂许久的系统3022,突然开口了:“渡劫之时,是每个修士最虚弱的时刻。”   “等宿主杀死那人之后,我们也能前往下一个剧情世界。”   “坏主意。”左温声音冷淡,“天劫岂容他人搅扰?我一个元婴修士,骤然打搅他人渡劫极为不智,不亚于自己作死。”   系统3022并未气馁,它反倒语气轻快地说:“当然,宿主也可以兑换这枚五行阴雷珠。它既不会惊扰到天劫,又威力极大,瞬间就能将十个化神修士炸成飞灰。只需一千任务点,轻松又快意。”   真是不容小视啊,系统3022也学会耍心机了。   左温面上仍是笑意浓浓:“你当我费尽心思,把万沛泽的好感度刷得那么高,为了什么?”   “我先前送给他的那枚玉佩,虽是定情信物,却也能铭刻了一个吸引雷劫的微型法阵。这符箓自能将九十九道雷劫,变为一百道。   “这布阵的隐秘手法,我是从那传承法阵中体悟出的。即便修为高深如万沛泽,也无法察觉分毫。”   “万沛泽亲口承诺,要将那玉佩随身携带。且他度过九十九道雷劫之后,心神松懈以为万事妥当。如此一来,那第一百道雷劫,就成了万沛泽的死劫。”   青年修士漫不经心扬了扬眉,仍是容色淡淡:“就算他不死,也会身受重伤。到时我只要补上一刀就够了,哪用得上一千任务点?”   真是好算计好手段,莫非宿主从见到万沛泽第一面起,就在谋划这些?系统3022已然有些发冷。   可怜宿主的死对头,上个世界留下的心理阴影尚未消除,这个世界又因自己爱人背叛而死,怕是绝不会好过。   左温仔细聆听接连不断的雷声,心中默默细数。   九十八,九十九。嗯,一百道天雷,这次万沛泽必定凄惨至极。   还未等左温站起身,他就被人大力拥入怀中,几乎抱得他喘不过气来。   怎么可能,万沛泽浑身上下竟连一点伤都没有,恍如没事人一般。   尽管左温内心惊异不已,他仍旧敛目正色道:“师尊顺利渡劫,我十分欢喜……”   “你必定十分惊讶,为何我还活着。”白衣真君微笑望着左温,一字一句说,“因为我早有准备,知道你会对我不利。”   青年极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刚想辩驳,他嘴唇就被白衣真君修长手指堵住了。万沛泽虽是面色沉静,说出的话却让左温脊背发凉。   “只凭你叫我师尊足有几十年,我就觉得这次不亏。”   白衣真君摩挲着左温的嘴唇,竟微笑了一下:“我该叫你飞章,还是叫你先生,或者,叫你左温?”   刹那间,左温的心凉了半截。   这人究竟是什么时候,骤然恢复记忆,或者说,他从始至终都在做戏?   “我不懂师尊在说什么。”青年的回答依旧毫无破绽。   严华清却敏锐注意到,那双凤眼微微瞪圆一下,简直有些可爱。   白衣真君并不回答。他牵起左温的手,十指交叉亲昵之极,又微微侧头道:“你装傻的模样,可比不上杀人时动人。”   “就好比你还是尚飞章的时候,干脆利落捅了我一刀。鲜血溅到你的脸上,恍惚间你对我一笑,模样真是美极了。”   这等神经病,谁和他谈交情?左温再也不能装傻,他运起灵气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偏偏严华清修为比他高出太多,不动声色压制了左温所有动作。   “你不光对我心狠,对自己也同样心狠。上次你毅然决然服了毒药,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扔在世间,真是心冷如铁啊。”   那人修长手指点在左温胸口,虽然力度不大,却使左温瑟缩了刹那。   “在这世界,从我看到你第一眼起,立刻认出你是谁。”严华清抬起左温的脸,语气亲昵,“唯独你才有那样的眼神,艳丽如火却寒冷如冰。”   “既然你能同我耗上数年时光,我又何能没有耐心?如此你不光叫我师尊,平日里还对我乖顺极了,一切着实值得。”   “要杀就杀,废话太多。”左温冷声道,“这次算我输给你。”   严华清闻言,只扬了扬眉:“谁说我要杀你?”   他忽然将手覆住左温的眼睛,更暂时切断了左温浑身灵气。此时的左温,根本察觉不到那人想要做什么,如同盲人一般。   白衣真君的手指顺着左温面颊,缓缓下移,最终停在他的嘴唇。   严华清的手指是凉的,片刻后有更火热的东西贴了上来,长驱直入。   他扣着左温脖颈,逼迫那人与他纠缠不休,直到左温狠狠咬了他一口,才松开手。   “混账!”左温嘴唇绯红,眼睛更是极为明亮。   他极为嫌弃地用衣袖擦了擦嘴唇,目光如刃刺向严华清。   虽说这躯壳面容清秀,严华清也能从中看出,那个绝艳魔修的眼神,不屈而恼怒。   真是,撩拨得人心绪波动。偏偏有刺,轻易触碰不得。严华清的眼神,立时又深暗两分。   他又凑近了,猝不及防之下,在左温额头印下一吻:“我知道你必定想杀我,我就在下个世界,等着你。”   白衣真君意味深长地微笑了,一道白色光柱自空中降临,将他整个人合拢包围。   左温注视着严华清飞升上界,依旧是面无表情的。   枉费他自认聪慧,却被一个耿直剑修耍了个团团转。这等仇怨,必定不能轻易了结。   系统3022还是第一次看到,左温吃亏的模样。   它沉默许久之后,才道:“宿主可要前往下一个世界?”   “立刻前往。”左温一字一顿。   “恭喜宿主拯救数百万凡人,达成成就以战止戈,奖励一万五千任务点。”系统3022兴致勃勃地宣布格外奖励,并未使左温表情缓和。   暂且失败又有何妨,等到下一次,他定会直接讨回。   熟悉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待得左温睁开眼后,他却发现自己的手不是手,而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 第四卷 小奶喵复仇记 第40章   左温从没想过, 他竟会变成一只猫。从人变为动物,这等情形即便在最荒诞的梦境中,都从未出现。   更糟糕的是,这只小爪子伤痕累累,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左温仔细打量这具身体, 发现原主纯白如雪的毛, 已被糟蹋得发灰。一道道血痕, 密布在小奶猫瘦小的身体上, 触目惊心。   很好,自己不光变成了一只猫,还身受重伤生命垂危。   小猫纯蓝色眼睛,眨动了一下。它举着爪子看了一眼, 小肉垫也随之收缩了一下。   这样小的一只爪子, 怕是没有成人半根手指长。谁会对这样小的一只猫, 痛下死手?   “游师兄,当日我早就建议,你该直接掐死这小畜生。它只是模样好看罢了, 没有本命天赋的妖兽,留着又有何用?”   有人极为不满地叹了口气,待得转向另一人时, 她的声音骤然甜美许多:“以游师兄的家世,随便再找几只妖兽签订契约,也并非难事。”   左温小耳朵一晃,隔着很远就听到有人来了。   他听得清楚, 那两人一路相拥而来,女子不断向另外一人大献殷勤,态度谄媚无比。   待得那二人终于走到门前时,那位男人终于开口了:“宫师妹说得对,我当日签订契约之时太过鲁莽,还好我自有方法解除契约。”   脚步声临近了,一个青年居高临下俯视着左温,他身边还有一位女修抱着他的胳膊,模样亲昵极了。   青年用脚踢了踢左温,小猫被推得打了个滚,一双蓝眼睛依旧眸光闪亮。   它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似想唤起主人的同情心,谁知青年的眉头越发紧皱。   “没用的废物,长得再可爱又有什么用,更何况还是只公的。”青年语气危险之极,“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如果你再不妥协,我就一把将你掐死。”   如此狠心的话,亏主角能说得出来,左温眸光沉暗。   这青年就是本世界主角游元化,他半个月前与这只名叫纯云的小猫,签订了本命契约。   在这剧情世界中,修士可与好几只妖兽签订契约共同作战。修士一生却只能选择一只妖兽,签订本命契约。   签订本命契约后,修士就能使用妖兽与生俱来的本命神通,用之对敌抑或修行。   而本命契约不仅对修士颇为有利,更对妖兽提升修为速度帮助极大。因而不少妖兽自从出生之日起,就期盼着有修士能选中自己,签订本命契约。   甚至有一些修士,会选择与化为人形的本命妖兽结为伴侣。尽管极为罕见,依旧有不少妖兽向往憧憬,满心满意期待自己遇上命中注定的主人。   原主纯云,也是这样一只对修士满是幻想的小猫。   可惜它模样可爱却太过娇弱,除了精通打滚卖萌外,简直和普通动物并无区别,轻易不会有人选择它成为本命妖兽。   谁知那日主角游元化与他人打赌,竟直接选中这只小奶猫签订本命契约。   游元化选中纯云,也是看它玉雪可爱。若是化为人形后,定是好一位绝代佳人。   到时他用金手指催化,定能唤醒纯云体内隐藏的血脉。再平凡普通的宠物猫,都能化为可怖神物,游元化半点也不担心。   谁知他与纯云签订契约后,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皮毛漂亮模样可爱的小猫,居然是公的。   游元化一向贪慕女色,纵然与纯云签订契约,也是抱着养成萝莉的心态,目的并不单纯。   主角所有幻想骤然破灭,就对纯云冷漠许多,甚至不愿照料它。更懒得在这小奶猫身上,浪费金手指催化。   纵然纯云竭尽所能,打滚卖萌喵喵喵求关注,游元化却看它越来越碍眼。   只因这小奶猫毫无本命天赋,半点不能为主人提供便利。而且纯云还是一只公猫,如何不让游元化极为懊恼?   他开始还只是不给纯云喂饭,后来却已发展到虐待纯云,动辄用鞭子抽打再用脚踹。   甚至前几日,游元化还硬生生拔掉纯云的指甲,任凭小猫凄厉叫喊,也毫不心软。   纵然纯云痛极了,它也没有伸出爪子狠狠挠游元化一下。在原主单纯的思维中,它觉得是自己做错事情,主人才会惩罚它。   若非纯云略有修为,它早就在游元化手上死了七八次。   游元化这般虐待纯云,就是想逼迫纯云主动解除契约。   本命契约一经缔结,就轻易不能解除。率先提出解除契约的修士,或者妖兽,必会遭受严厉惩罚。轻则修为消退经脉堵塞,重则魂飞魄散。   因而妖兽与修士挑选契约者时,会格外谨慎小心。缔结契约之后,也轻易不肯解除契约。   至于第二种解除本命契约的方法,就是妖兽死亡,修士就可挑选其余妖兽结下契约。   尽管如此,也极少有人采用第二种方法解除契约。   全因修士若是失去本命妖兽后,与之缔结契约的一部分神魂,也会因此直接消散,修士修为也会因此大打折扣。   “你这小畜生,就是吃准我不敢直接掐死你。”游元化恨恨道。   青年瞧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小白猫,越发心中恼怒。他自袖中掏出一张复杂符箓,立时便有波动的元气,将他们缓缓围拢起来。   “没错,就是遮天符。有了这符咒,我就能直接掐死你,却不用承担丝毫代价。”   想不到这人渣主角,当真搞到了这等罕见符咒,和剧情发展一模一样。   原主纯云,正是在此等胁迫下,不得不与游元化解除契约。它独自承受了契约之力的反噬,直接魂飞魄散。   至于主角游元化,他半点也不在意。他一转眼就发动金手指,与好几只品级极高的母妖兽签订契约,开后宫自然不在话下。   现今左温面临的,就是这般两难境地。   要么主动解除契约,替人渣主角承受所有过错,要么让游元化发动符箓,硬生生掐死自己。   两条都是死路,这剧情世界可真是难度太高。一时之间即便是左温,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就在此时,系统3022颁布了任务:“第一环任务发布,顺利度过眼前的劫难,任务成功奖励六千五百任务点。任务失败,进入下一个剧情世界。”   “系统3022,我要兑换一枚含元丹。”   “五百任务点,谢谢惠顾。”系统3022兴高采烈,它终于又一次从宿主手中挣到任务点数。   察觉到含元丹化为热流,瞬间涌进自己内府。左温索性抬起头,期期艾艾地伸出右爪。   眼见纯云妥协,游元化不能更快意。他扬眉冷笑道:“就是如此,你早该妥协。如此也不用同我,耗费那么长时间。”   他眉头微皱,极为嫌弃地握住那只伤痕累累的小爪子,又一字一句说:“是你主动解除契约,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这等人渣,真是嚣张。   左温略微点了点头,明亮的红光立刻扩散开来。   却有一股威严无比的巨力,骤然降临到左温身上,势要将它整只猫压垮才停歇。   无比的疼痛,似千万把小刀,细细凌迟着他的经脉。左温快要痛呼出声,他却拼命要紧牙,半点也不叫唤。   小小的一只猫咪,在地上不断抽搐打滚,模样可怜至极。   游元化却不在意。他察觉到自己已经与纯云解除契约,拥着那女子转身就走。   “多亏没见血,否则我怕是要做噩梦,游师兄还是心善。”女子娇柔地轻呼一声,似是随时快要晕倒。   “宫师妹一向心善,我知道。”游元化轻笑道,“多亏那小畜生怕死,才没浪费我一张珍贵至极的遮天符。”   女子立时赞赏道:“呀,还是游师兄算计精准。”   那一男一女相拥而去,谁也没有瞧左温一眼。   可他们没有觉察到,有一双圆滚滚的蓝眼睛,直直瞪着他们二人。   纵然此时极为疼痛,左温依旧眸光沉暗,将一切仇怨都暗自记在心底。   待得混乱元气终于平息之后,左温的伤势更重了。他全身不光有极难痊愈的外伤,经脉更被堵塞了九成,甚至不能使用元气。   左温等待许久,也未听到系统3022宣布他完成任务的提示。   “就算宿主兑换了含元丹,保全了自己的神魂,并未如原主一般,死在契约之力下,也不能算宿主完成任务。”   系统3022解释道:“宿主此时经脉受阻,无法修炼。从某种意义而言,并没有改变原本剧情。”   他先前的料想,果然没错。左温伸出爪子微微张合,粉红色的小肉垫也随之合拢舒展。   即便左温已经活下来,他也没有摆脱纯云固有的命运。没有修为,也就不能报复主角游元化,这世界依旧会如剧情般继续发展前进。   “哎,也是宿主运气不好,随机到这没有回转余地的任务世界。”   系统3022颇为遗憾:“不管是谁,面临这等艰难境地,都无法做得更好。不如宿主放弃这六千五百任务点,重新进入下个剧情世界……”   左温突然打断了系统3022的话,他冷笑道:“我因为这人渣主角,花费了五百任务点,岂会轻言放弃?”   他一字一句下令道:“屏蔽我的痛觉系统。”   “宿主想做什么,莫非……”   还未等系统3022出声阻止,那只伤痕累累的小猫,已经加速奔跑跃起,冲着一堵墙墙直奔而去。   小猫狠狠地撞在那堵墙上,毫不退缩。原本左温就伤势颇重,这一下更是要了性命,他立时气息全无。   宿主就算想脱离剧情世界,也不用这般狠心吧?系统3022不由咋舌。   随后它却瞧见,在那只模样凄惨的小猫身上,忽然有一圈极柔和的金光涌起,将它包拢合并。   不过短短片刻,一只身形娇小的猫咪,就重新立在原地。它毛色纯白如雪,在日光下似在闪闪发亮。   很好,果然一点伤都没有。   更是经脉通畅,并无半分阻碍。自己不仅没有契约加身,而且纯云还能继续修行,想来这回他必能完成任务。   左温抖了抖耳朵,他又满意地点了点头,模样矜持而高傲。   “恭喜宿主完成第一环任务,奖励六千五百任务点。”系统3022迟钝道,“3022不明白……”   “原主纯云是一只九命玄猫,只是他年纪太小就与父母失散,并没有接受到半点传承记忆。”   左温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尖的小牙。他身后的小尾巴也随之晃了一晃,随即就僵住了。   先前紧张之时,他还不曾觉得。现今松弛下来,左温才发现,猫的本性真是难以克制。   他停顿一下,继续解释道:“在剧情中,主角游元化将一只与纯云毛色相近的妖兽,成功收入后宫。”   “那只化成人形的母猫,名叫纯雾。她不仅与纯云姓名只差一字,化为本体后,模样更有七八相似。而纯雾,就是一只极为珍贵的九尾玄猫。”   “主角攻略纯雾时,曾听她提起往事。她说自己有个弟弟从小失散,一直未能重逢。”   “这一切暗示已经足够明显,所以我十拿九稳……”   左温话还没说完,就有一只翅膀绚丽的蝴蝶,轻捷地落在他的粉红的小鼻头上。   小白猫一双蓝眼睛,立刻死死盯着那只胆大的蝴蝶,伺机而动。   那蝴蝶只停留刹那,就晃晃悠悠地飞走了。小白猫极不甘心,立刻紧追在蝴蝶后面。   它衡量许久之后,终于伸出小爪子直接挥下,却叫那蝴蝶飞走了。纯云的小尾巴沮丧地垂下,唯有尾巴尖微微颤抖。   该死的,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这等动物本能,却要比以往所有世界的原主,都要可怕执着。   左温立时不动了,他姿态端庄地站在原地,试图用理性驾驭本能。   “宿主也可以选择,让主角使用遮天符。反正纯云能够复活,3022没有看出其中有何区别。”   “如果要死亡,我宁可自杀,也不死在那人渣手上。”左温冷哼一声,却只传出一声细细弱弱的“喵”,萌得系统3022心都要化了。   明明是圆脸大眼睛粉鼻头的小猫,身躯尚不足成人一只手长,却偏偏装得这般严肃高傲,真是反差萌。   “而且九命玄猫复活间隔极短,这计划也并不保险。主角游元化杀死我后,必会瞧见我死而复生的一幕。到时他再强迫我订立契约,一切全都毁了。”   “我可不想跟着这么一个人渣主人,即便同归于尽都不划算。”   左温用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毛,等他骤然领悟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又立刻呸呸呸吐了几下口水。   动物本能当真可怕,纵然左温意志力强大,他也很难避免。   左温翻了个身,举起自己的小爪子一看,还不如人类一根手指长。他又呲了呲小奶牙,估摸一下,怕是连肉块都扯不碎。   纯云此时只有一个月大,并无父母照料,修为也着实太低。骤然失去契约者后,单凭自己的实力,他怕是活不过一周。   就在左温琢磨着,要不要舍弃尊严去哪个人类家庭,装成一只普通小猫求抚摸求包养的时候,系统3022突然发布了任务:“第二环任务发布,与周雍签订契约,任务成功奖励七千任务点。”   周雍,那人又是谁?哼,如此卑微的人类,又哪配当自己的主人?   原主纯云明明被人渣害得如此凄惨,居然还没放弃对修士的幻想,真是愚蠢。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自己可以暂时签订本命契约,与修士共同修炼,可算提升修为的最快途径。   左温不屑地瞥了来人一眼,却险些连尾巴上的毛都炸起来了。   那种凛冽锋锐的气势,纵然相隔颇远,左温都能认出他是谁。   严华清,好得很,果然自己的仇人也来到了这个世界。   小白猫亮了亮小奶牙,又屈了屈爪子,似在琢磨从哪个角度扑上去比较好。   哎,可惜他还没满三个月。那太虚剑修又皮糙肉厚,即便左温竭尽全力,怕也挠不破他的脸皮。   若是让那太虚剑修认出自己是谁,他怕是能笑得喘不过气来。   无奈之下,左温索性装怂。他在心里询问道:“系统3022,这道任务究竟是你发布的,还是原主纯云?”   系统3022急急辩解:“3022颁布的每一项任务,都有其依据。在纯云备受主角冷落之时,周雍曾经多次给纯云投喂过食物,态度非常温和。”   “纯云死前的心愿之一,就是与周雍签订契约,所以3022才会发布任务。”   哦,原来是纯云记忆中,那个总是悄然注视他许久的人类,一个合格的猫奴。   怪不得纯云会对他心生好感,非要与他签订契约方才甘心。   想不到那太虚剑修性情冷淡,竟会对一只小猫格外温柔,左温简直要嗤笑了。   他随即就想起系统颁布的任务,索性缩小身体藏在草丛中,眼不见为净。   一边是七千任务点,一边却是可恶至极的仇人。   究竟要放弃这奖励丰厚的任务,重新进入下个剧情世界,还是暂且妥协?   还不待左温想个清楚,就有巨大阴影遮蔽了日光,将他整只猫都罩住了。   那人似是害怕惊扰到左温,甚至有意压低了呼吸声。他只在一旁静默注视,小白猫在旁酣睡的可爱模样。   纯云将自己缩成一个球,唯有两只毛耳朵微微颤抖,一条小尾巴晃也不晃,简直让人心都化了。   周雍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它,浑身凛冽气势也因此柔和两分。   他足足注视了小猫一刻钟,待得纯云终于伸了个懒腰,就骤然退开几步。   浅蓝色的圆眼睛骤然睁开了,它微微瞥了周雍一眼,竟伸出毛绒绒的小爪子,向他招了招。   它的模样居高临下,简直有几分尊贵。   莫非它在呼唤自己?周雍怔住了,他踌躇了一瞬,就见纯云不耐烦地抖了抖毛。   还不如他手掌大的小猫,竟缓缓走到自己面前,屈尊降贵地“喵”了一声。声音奶声奶气,听的人心底发酥。   周雍犹豫了片刻。   他刚想俯身抱起纯云,就见那伶俐生物敏捷地窜入他怀中,极不耐烦地在找了个安稳地方待着。   纯云那条小尾巴,不轻不重在周雍腕上绕了一下,动作轻柔却也搔得人心底发痒。   青年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猫,好像捧住了整个世界。   他想要伸手摸摸小猫的脑袋,就见纯云不耐烦地闪避开来,似是早就瞧出他内心想法。   这等伶俐生物,定然不是普通的猫而是妖兽,周雍立时心中有所了悟。   俊美青年越发谨慎,他轻轻抱着纯云,模样简直有两分可笑。   “宿主真是天赋惊人,这么快就能勾搭上任务目标。”系统3022十分惊讶。   系统3022先前以为,从人类骤然变成猫的宿主,必定心理落差极大,需要自己安抚劝慰。   谁知左温半点也不犹豫,直截了当扑到任务目标身边,既卖萌又若即若离,撩拨得人心中发痒。   也亏得任务目标,能够忍耐。   换做系统3022是那人类,它必会不顾一切揉揉小猫的脑袋,哪怕被左温狠狠挠上一爪子,都心甘情愿。   “身为人类攻略人类,和身为动物攻略人类,并没有任何区别,这次反倒更简单些。”左温懒洋洋地晃了晃尾巴,“偏偏此人是个猫奴,我稍稍卖个萌就能顺利达成目标,何乐不为?”   看那人的模样,活脱脱一个猫奴,哪像是心冷如铁的太虚剑修。   若是将这消息传回原本世界,所有爱慕严华清的女修,怕会惊得哑口无言吧?   左温可没忘了,在上个世界收尾时,严华清轻薄自己的事情。所有恩怨,左温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中,势要一分一毫地讨回来。   他不仅要替纯云达成心愿,还要一并报仇。就算左温要与周雍签订契约,他也有千百种方法,算计得那人下场凄惨。   小猫得意地抖了抖尾巴,却因头顶的触感而僵硬片刻,当即十分不快地挠了严华清一爪子。   卑劣的太虚剑修,竟然趁他不备骤然偷袭,摸了自己的脑袋,简直可恨。   俊美青年敏捷避开了这一招,竟借势握住左温的小爪子看了看,甚至大着胆子捏了捏粉红色的小肉垫。   登徒子,不要脸!左温当即恼怒了。 第41章   左温不管不顾咬住了青年的手指, 整只猫专心致志,势要用小奶牙咬得那人流血不止方才甘心。   太虚剑修当真皮厚,不管左温使了多大力,竟连皮都没破一点,他也只能悻悻松开嘴。   “坏脾气。”俊美青年声音低沉, 似有两分笑意。   暂且等着, 等他长大之后, 定要挠得那人满脸花。小猫气咻咻背过身, 不让周雍瞧见它表情如何。   这般聪慧,必是妖兽无疑,青年越发笃定。   他修长手指不轻不重挠了挠左温的耳朵,小猫舒服地咪了一声, 转头示意他再挠另外一边。   青年眉宇舒展, 他又借势摸了摸小猫的毛肚皮, 果然它立刻恼了。   那双蓝眼睛直接睁开,恐吓般呲了呲牙,毫无威势, 更加可爱。   色胚,淫贼!左温在心中,将严华清骂了个彻彻底底。   对一只猫都能下手, 这太虚剑修必定癖好非同一般。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俊美青年轻轻举起小猫,似能透过它望见那人一般:“他很像一只猫,脾气极坏又记仇。”   混账, 背后非议他人,亏他还是仙道弟子!   左温干脆装傻,他扭过头去,专心致志盯着自己的小尾巴。   那太虚剑修把自己当做猫,可就大错特错了。待得机会合适之时,左温可会骤然出击要人性命,半点也不手软。   于是俊美青年就抱着一只白团子小猫咪,回到灵心门听课。周遭灵心门弟子,简直以为他中了邪。   整个门派谁不知道,周雍一向脾气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就算女弟子瞧中他相貌俊美资质非凡,忍不住上前讨好他,也往往落得一个尴尬下场。   平日里,周雍对各种灵兽也并无兴趣,整个人好似冰山一般。   谁知今日他竟然无比小心地抱着一只小猫,表情温柔神情专注,好似整个世界他唯独看中这小团子一般。   一只毫无能为的宠物猫,就连抓老鼠都嫌太小,也亏得周雍将它当成宝贝,不少男弟子腹诽道。   而女弟子们,也顾不得周雍脾气冰冷,纷纷围拢上去。   “好可爱的小猫,周师兄在哪找到的?”   “我能摸摸它的毛么?”   一个女弟子还不待周雍回答,抢先顺了顺小猫的毛,却被那粉嫩嫩的小爪子,毫不客气地挠了一道。   她纤白手背上,当场就流出血来。当即娇声呼痛道:“周师兄,你看看它干了什么事情?”   女弟子泪眼盈盈地抬起头来,似想博得周雍同情。   真是贱人,亏她能想到这等方法套近乎,简直不要脸。其余女弟子冷眼旁观,觉得宫白凡真是心机极了。   谁想让一个陌生人,平白无故摸自己的脑袋,未免太过放肆!   左温绝不愿妥协,更何况他早早认出那女人,就是先前一唱一和,逼死纯云的那两人之一。   这女人左一句“小畜生”,右一句“早点掐死”,已经触怒了左温。   至于为何宫白凡没认出自己,只因游元化那时懒得照料纯云,硬生生将一只小白猫糟蹋成小灰猫。   哪怕路边的乞丐,都不愿瞧一眼这毛色肮脏的小猫。唯有周雍不离不弃,给纯云喂食。难怪纯云临死前的心愿,竟是如此。   而自己重生之后,不仅伤势全部恢复,毛色更是纯白如雪。谁也无法将这玉雪可爱的小白猫,和那灰扑扑的小猫联系到一起。   左温自然不愿忍耐,他呲了呲小奶牙,又威胁般挥了挥爪子。   “呀,周师兄,你瞧它凶我!”宫白凡惊呼道。   她抬起眼泪盈盈地望着周雍,就连面色也苍白起来,仿佛左温是一只凶恶可怖的巨兽一般。   越是娇柔可怜,男人越会怜惜自己,宫白凡深刻明白这一点。   虽说她已经稳稳勾搭上游元化,可宫白凡见到周雍之后,依旧忍不住上前撩拨。只一个男人并不稳妥,左右逢源方才有余地。   她想要用那小白猫为跳板,与周雍多说两句话,却没料到那小畜生直截了当给了她一爪子。   这倒也没什么关系,她干脆装哭扮可怜。一切都是这小猫的过错,想来性情冷漠如周雍,也会乖乖认错。   谁知那俊美青年半点不妥协,他斜了宫白凡一眼,直接扔下一个药瓶。   没有歉意,更没有安抚。仿佛在周雍眼中,整个世界都没有他怀中的小猫重要。   宫白凡只怔了一刹,随即娇声娇气道:“周师兄,我这手背上,怕是要留疤了。”   “雪球年纪小,不认人也正常,我也经常被它挠。宫师妹擅自惹它,受伤也不意外。”   周雍抚了抚小猫的毛,满意地看到那条不断晃荡的小尾巴僵硬了一瞬,小爪子当即糊上他的脸。   雪球,谁叫雪球?这等庸俗至极的名字,哪怕左温此时是猫,都绝不能忍。   周雍轻而易举闪开了攻击,就势捏住那只小爪子摸了摸。   果然小猫更不高兴了,那双蓝眼睛微微收缩,似在琢磨从哪个角度挠他五道伤疤比较好。   一人一猫对峙片刻,纯云依旧不肯放弃。它用小奶牙拼命磨着周雍的手腕,可惜连皮都没穿透。   周雍就这样吊着一只小猫挂件,施施然坐下。   宫白凡恨不能将那小猫拽下来,直接用力扔到地上。她的面色却更苍白了,一双大眼睛中蓄满泪水,着实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等宫白凡瞧见门口之人后,她立时哽咽着扑到那人怀中,还将手上的伤疤亮给他看:“游师兄,我被那小畜生挠了。谁知周师兄没有安抚我,反倒责怪我太过鲁莽。”   “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只妖兽的命,都比修士珍贵。”宫白凡意有所指,她轻轻一句话,就将问题上升到极为严肃的层面。   左温听到这话后,尾巴晃也不晃了。纵然周雍安抚地挠了挠他的下巴,也被他一爪挥开。   是啊,就是因为在这剧情世界中妖兽处于弱势,才会有主角这种肆无忌惮糟蹋妖兽的行为。轻则打骂断食,重则鞭打虐待。   若是妖兽与人类敌对还好,你死我活天命所致。偏偏在这剧情世界中,大多数妖兽都已被驯化,绝不敢违背修士分毫。   游元化与宫白凡这种人渣,绝不是少数。生而为妖兽,本来就是不公平。左温的小尾巴微微卷起,后背也随之拱起。   就在游元化看到纯云的一刻,他身体僵硬了一瞬。   不可能,绝不可能。   那只小白猫已经死了,必定活不下去。现今这只幼猫只是模样相似,定然不是同一只。   眼见游元化沉默不语,宫白凡双手抱着他,故意用胸前高耸贴近他的肩膀。   宫白凡深知游元化心性如何,更懂得如何讨好这个男人。她又在那人耳边轻声细语道:“游师兄,我可全靠你了。”   那温软销魂的触感,立时让游元化失神片刻。他又被宫白凡轻轻一掐,才回过神来。   自己的女人受了欺辱,他又何能退缩半步?身为一个男人,不管他的女人犯下什么过错,都轮不到别人指责。   “周师兄为了一只不懂事的畜生,惹哭宫师妹,未免太过心冷。”游元化摇着扇子,不冷不热道,“若是妖兽不服管教,那就打到它听话为止。如果周师兄不愿惩戒,就由我代劳。”   游元化啪地一声合拢了扇子,直接点向左温说:“既然它抓伤了宫师妹的手,那我就剁了他两只爪子。”   “为了区区一只畜生,周师兄必定不会伤了同门之情。”   宫白凡听到此言后,一双美目越发水气弥漫:“游师兄不必如此,好歹也是一条性命,别让它死在我眼前。”   那两人一唱一和,似是吃准了周雍定会妥协。他们却没瞧见左温一双浅蓝眼睛越发冰冷,似暴风来临前的大海。   游元化性情狠辣,宫白凡也不遑多让。明明是她自己手贱,却将所有过错推给了左温,非要他偿命方才甘心。   等下他自己倒要瞧瞧,这太虚剑修会不会迫于压力,直接妥协。若是周雍不明是非,他情愿不要那几千任务点,直接放弃第二环任务。   气氛凝固般难堪,所有人都在等待周雍的决定。   游元化的表情,反倒越发放松起来。他打开纸扇,不紧不慢地摇动,模样潇洒如风。   这小猫虽然长得玉雪可爱,它万万不该挠伤宫师妹。只此一点,就算将它抽筋扒皮,都并不冤枉。   更何况,这小猫又与那废物至极的纯云,模样颇为相似。他为了同那粘人的小猫解除契约,消耗了不少时间,已然让游元化暗恨不已。   谁叫它惹了宫师妹,又让自己不痛快,今日就让它直接死在这里。   就算周雍在门派中地位非凡,他也绝不可能保下那小猫,除非那小猫是他的本命契约兽。   以周雍对这小白猫的重视程度来看,他有极大可能妥协。   即便天资出众如周雍,与这普普通通的小猫签订契约后,必然修为速度骤然减缓。到时自己就能抢占先机,一扫先前被周雍欺压的耻辱。   若是周雍妥协,那就更好了。之后整个灵心门都会知道,周雍被自己逼得让步,不仅毫无威严,而且受人鄙薄。   游元化在心中权衡利弊,越发觉得自己这主意万无一失。   眼见周雍保持沉默,游元化干脆逼迫:“既然周师兄理亏,等会我杀了这小畜生,你也不能有半句怨言。”   周雍语气冷漠,一字一句道:“它是我的猫,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动它?”   明明是宫白凡举动冒失惊吓了雪球,却让那二人硬生生颠倒黑白,将一切过错都推给它。   俊美青年眸光深暗,他刚要说话,就发觉怀中的雪球刹那间一跃而出。   那毛色纯白的小猫,似是听懂了他们几人的言语,竟一扭身奔着游元化而去。   它动作敏捷如风,好似一道白色闪电,不过瞬息之间就扑到游元化身前。   “不知悔改的畜生!”游元化冷笑道,“既然你主动招惹我,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话未说完,游元化就凭空踢出一脚,直直踹向那小猫。这一脚声势赫赫若是踢中之后,小猫定会当场断气。   成了,如此不仅成功让周雍丢人,自己更替宫师妹出了气。   游元化刚刚露出微笑,却见那小猫竟在空中硬生生扭转身体,避开这一下攻击,随即再度转向宫白凡。   这变故简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宫白凡也被吓得花容失色。   仓促间,她只能运起元气凝结成盾,力图躲过一劫。   能够抵御极大冲击的元气盾,却在小白猫爪间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这小白猫定是极为珍稀的妖兽,才能直接击碎那元气!原本静默的灵心门弟子们,惊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还未等游元化回过神来,小白猫尖利的爪子已然狠狠挠上了宫白凡的脸。她娇美面容上,立时留下了五道血痕。   宫白凡立刻尖叫出声,她瞬间凝聚元气挥击而出,厉声喝道:“我宰了你这小畜生!”   本是无形的元气,刹那间凝聚成形,似一把锋锐利剑般劈向纯云。   纯云娇小的身躯,随时有可能被那暴烈灵气撕碎。它此时背对宫白凡,怕是极难闪开这一下。   可惜了,难得见到这等优秀的妖兽幼崽,却要死在宫白凡手上。不少灵心门弟子,暗暗叹息了一声。   谁知纯云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一般。它在空中借力扭转,直接跳到游元化肩头,还得意地晃了晃尾巴,极为轻蔑地喵了一声。   这一声喵柔软又可爱,听在宫白凡耳中,却不亚于嘲讽。她眼看就要伤到游元化,不得不硬生生散去元气,心中憋闷无比。   游元化被纯云不轻不重踩了一下,甚至来不及反应。他刚想捉住那小猫,却见纯云又是大力跃起,这次又窜回周雍肩头。   纯云懒洋洋地舔了舔毛,浅蓝眼睛眯成一条缝,极为不屑地注视着这一群愚蠢的人类。   原来从一开始,那小白猫就盯上了宫白凡。它竟懂得声东击西,凭借身形灵敏硬生生戏耍了他们两个人,游元化当即就有些气闷。   周雍用食指点了点纯云的小鼻头,语气亲昵:“调皮。”   俊美青年眼中,唯有这小小的一只猫。其中流露出的怜惜之意,简直能让所有女弟子心醉。   谁知那伶俐生物,却用肉垫挥开了他的手,就差在脸上写着“嫌弃”二字。   这样小的一只猫,还未签订契约,就能通晓人类的喜怒哀乐,简直不可思议。   原本就疑惑的众多灵心门弟子,越发笃定纯云定是极为稀罕的高等妖兽。他们望着小白猫的目光,惊讶不已。   被婉拒的周雍并不甘心。他刚伸出手,就被纯云的小肉垫一爪拍下,模样简直有几分不耐烦。   这一人一猫,一个继续点鼻尖一个依旧用肉垫拍人。这等幼稚的游戏,偏偏两人都沉溺其中,直接将旁人都当做背景。   幼稚,无聊,可悲!亏得这人还是鼎鼎有名的太虚剑修,面对一只猫时,却如同孩童一般!   左温舔了舔毛,当他骤然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后,不断晃动的小尾巴也僵硬了一瞬。   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与周雍有来有往玩了好一会,真是无法抗拒的本能。   左温索性重新跳进周雍怀中,任凭那人轻轻抱着住他,小尾巴不轻不重抚了抚青年手腕。   重新得到小白猫垂青的周雍,当即心满意足了。他冷漠表情,竟因此温软一瞬。   哼,还不是猫奴一个,被自己轻而易举地降服了,左温得意地抖了抖耳朵。   他自周雍怀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宫白凡与游元化。浅蓝色的圆眼睛中,流露出一股俾睨众生的高傲。   不知为何,宫白凡竟从小白猫眼中,感觉到那畜生正在嘲讽自己。   她气得身体都在发抖,却捂住右脸哽咽着说:“我的脸,我的脸怕是要留疤……”   就算她没能当场打死那小畜生,宫白凡也要做戏做到底。若是能让众多弟子同情她,那就再好不过。   “游师兄,我该怎么办?”姣美女子轻声啜泣,已然有泪珠自她脸颊滑落。   “我说过雪球脾气不好,你偏要招惹它。”   周雍抚了抚怀中小猫的毛,仍是语气淡淡:“方才我扔给宫师妹的那瓶伤药,治好你手和脸的伤,绰绰有余。”   谁是雪球,这等庸俗至极的名字!   果然小白猫又恼了,它用尖尖的小奶牙磨着周雍的手腕,真是十分有气势。   见识过雪球的本领后,周雍自然知道它已经对自己手下留情,心中越发温软。   “乖。”俊美青年竟极罕见地微笑了一下。   他不轻不重挠了挠小猫的下巴,登时让左温浑身僵硬了一瞬。   真是该死的本性,即便自己意志力强大,也不能抵御。   青年的手指只停留了一瞬,就立刻分开,搅扰得左温整只猫都不自在。   没关系,一切都是为了布局。就算暂时妥协,也不代表他不能对那人痛下杀手,并不代表他已经被驯化。左温在心中这般告诫自己。   他犹豫片刻,终于纡尊降贵用小肉垫拍了拍周雍的手。小白猫一双蓝色圆眼睛无辜瞪起,细声细气“咪”了一声。   “宿主好萌,3022也想摸摸宿主……”系统3022梦呓般道,就连声音都颤抖了。   效果立竿见影,左温似能从系统3022这句话中,想象到它的表情。   可周雍却不为所动。那人一双狭长眼眸中似有三分笑意。   他将左温捧倒身前,与那双蓝眼睛直接对视,一字一句道:“求我,你求我,我就帮你挠下巴。”   混账,真是不知好歹的混账!不知有多少人,想帮他挠下巴,自己还对他们不屑一顾。   左温立时怒了,他聚敛起身躯中残余的元气,凝聚在爪间。他刚要一爪挥出,却被青年不声不响捏住了肉垫,又重新将他抱回胸前。   看来周雍的修为,非同一般。只看他对时机的精准掌握,就比那两人强出不少。   尽管左温乖乖伏在周雍肩头,他心中已对情况有了大致估算。   似是安抚一般,周雍又挠了挠左温的下巴。只是这次,那爱记仇的小白猫不屑一顾地躲开了。   真是可爱又磨人,周雍无奈地微笑了。青年任凭小猫用牙齿磨着他的手指,绝不阻止半下。   “既是妖兽不愿跟随周师兄,师兄又何必强迫它?”游元化意有所指地说,“这等已经生出灵智的妖兽,自会挑选合适的主人,不如让它亲自择主!”   原本沉寂的诸多弟子,已然有些绝望。   妖兽并不稀罕,稀罕的是通人性本命天赋惊人的妖兽。而那小白猫,就是此等珍贵妖兽。   好不容易出现这等伶俐妖兽,却与周雍牵连颇深,原本他们已经放弃希望。   而游元化这几句话,让他们恍然大悟。诸多弟子,立刻附和道:“是啊是啊,重新择主才公平!”   “既然周师兄没有与它签订契约,人人都有机会!”   “它还挠了我的手和脸!”宫白凡不依不饶道。   只是这次,任凭她哭得再楚楚可怜,都没有人搭理宫白凡。   众多弟子都记着她先前下狠手的情形。若非这小白猫极为警觉,岂不是早让她一道元气打死,哪还轮得到他们签订契约?   面对众多弟子的质问,周雍长眉微皱。他将小白猫放了下来,沉声问:“雪球,你意见如何?”   不要叫他雪球,就算他是一只猫,还是原主的名字纯云更好听!   左温斜了周雍一眼,模样慵懒地抖了抖毛。他不急不缓,在周围走了一遭,所到之处所有弟子都热切地看着他。   更有不少人,使出浑身解数吸引左温的注意力。   小鱼干,铃铛,逗猫草。甚至还有女弟子,细声细气叫着“咪咪”,又温柔地拍了拍掌。   真是,一群愚蠢的人类。   左温趾高气昂,每到一处就稍稍停留片刻。眼见那人表情恳切地抬起头来,他又晃晃尾巴直接离开了。   这等众星捧月的待遇,原主纯云可从未享受过。它只知对主人游元化死心塌地,为此赔上一条性命也再所不惜,着实愚蠢又让人心疼。   小白猫终于施施然来到游元化面前,它浅蓝色的圆眼睛凝望了那人一瞬,似想看他有什么话说。 第42章   没人比左温更清楚, 游元化本性如何。   尽管主角平时故作大方,因此交好了一些灵心门弟子。但游元化实际上,却自私而好色,甚至不惜为了一己私欲,直接强迫一名女修。   那女修被游元化玩弄之后, 纵然主角许给她千百桩好处, 也不愿妥协, 最后愤而自杀。   在灵心门中, 死了一个修为不高的女修,并不算什么大事。只凭游元化所在的游家,就能将此事掩过不提。   至于虐待原主纯云,胁迫它解除契约一事, 只算游元化诸多劣迹中的一桩。偏偏这等人渣, 却能凭借穿越时附赠的金手指, 在这个剧情世界混得风生水起。   左温早就看透,主角游元化的卑劣本性。因而左温越发笃定,游元化之前故作公道, 实际上不过是利用众多灵心门弟子,逼迫周雍妥协罢了。   由此,他才有机会利用金手指, 名正言顺地与自己签订契约。   他倒要看看,游元化准备怎么讨好自己。   一向高傲的主角,现在却好似变了个模样。   游元化不仅表情温和,就连声音也格外轻缓, 生怕吓到自己一般:“之前是我错了,在此给你道歉。”   他又破天荒低下身,轻声道:“这株月华草,就当做给你的赔礼。”   游元化至为诚恳地注视着左温,双方视线相接。他又将一株银色药草,缓缓推给左温。   怕是谁也想不出,明明片刻之前,他还嚷嚷着要剁掉自己的爪子,给他那位师妹赔罪吧?   左温浅蓝瞳孔之中,光华流转。他歪了歪头看着游元化,一只小爪子却悄悄摸向那株月光草。   有不少弟子立时悟透,为何先前游元化会骤然出言,提议要所有弟子都尝试与这小猫签订契约。   狡猾,游元化真是狡猾。   原来他先前铺垫那么多,全是为了自己能够讨得这小猫欢心,名正言顺地与它签订契约。   就算游元化得罪过那小兽也没什么关系,他如此低姿态道歉,又拿出月光草收买小兽。   谁不知道,月华草对妖兽吸引力巨大,服用之后对妖兽化为人形极有帮助。野生妖兽会为了一株还未长成的月华草,互相厮杀,甚至不惜赔上性命。   眼见这株月华草通体雪白,枝叶脉络在日光下清晰可见,显然已有上百个年头。这等灵物可遇而不可求,游元化真是下了血本。   他又轻声细语道:“你若与我签订契约,我必会细心呵护你,生死与共绝不舍弃。”   游元化觉得还不保险,立刻开启了神兽驯化光环。   若有似无的青色光芒自游元化周身隐隐散出,他的眼神无比可信又诚恳万分。那青色光芒,除却游元化与左温外,却无一人能够看见。   即便是一头嗜血又狂暴的妖兽,也能在游元化的安抚下,逐步安静下来。   这才是游元化真正的杀手锏,先前那株月华草,只为了让这小猫放松警惕罢了。   他曾经试验过,在自己的技能笼罩之下,不管何等脾气暴躁的妖兽都会妥协,温顺地收敛起利齿与爪牙。   区区一只妖兽幼崽,又何能抵抗自己这等金手指。纵然他之前曾经得罪过这小猫,它也会乖乖屈服。   想到自己成功将这妖兽,从周雍手中硬生生抢走,游元化笑意更浓了。   细心呵护,生死与共绝不舍弃。这等承诺,亏得游元化说出口。   他明明向原主纯云许下了同样的誓言,却从未践诺。最后游元化为了解除契约,不惜狠命折磨这小猫。   左温将所有不屑掩埋在心底,他小小的爪子直接盖上了那株月华草,不言而喻的占有之意。   成了,当真成了,游元化极为自信地扬了扬眉。他就知道,没有任何一只妖兽,能够抵御自己的金手指。   凭借他的家世,游元化自能搞到不少珍稀妖兽签订契约,他偏偏对此不屑一顾。   能够有幸与他签订契约的妖兽,能力出众只是最起码的要求,更要体态优雅皮毛美丽。   如此化为人形后,必是个顶个的绝代美人、这是最重要的后宫储备资源,游元化又岂敢放松分毫?   先前那只名叫纯云的小猫,尽管还是幼年,却已显露出美丽身姿。只可惜它是只公猫又毫无能为,自己干脆与它解除契约。   既然那小畜生胆敢哄骗自己,就要敢于承担所有后果。契约解除之后,纯云必定身受重伤,活不了多久,但一切又与自己有何关联。   若不是自己嫌纯云皮毛肮脏,掐死它会污了自己的手,游元化定会亲自动手。   眼前这只小猫,虽然与纯云模样相似,能为却远远超过纯云,定是极为强大的妖兽幼崽。   就算小白猫也是公的,游元化咬咬牙,也不是不能接受。他还从未尝试过男子滋味,总玩女人也有些腻烦。   游元化思绪万千。他面上依旧带着和煦微笑,十分自信地伸出右手,就等那小猫将爪子按上去,与自己签订契约。   谁知那小白猫,一点点拽着那株月华草,慢条斯理地将它抱在爪间。   真是太过警惕,非要将好处实打实拿在手中,方才甘心。游元化等了好一会,已然有些急了。   他不耐烦地向前一搂,似想将小猫直接揽进怀中,却不想那妖兽又一次灵敏地闪开了。   还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小白猫左拧右跳,直接落进周雍怀中。它将那株月华草衔在嘴边,用鼻头拱了拱青年的脸颊。   还真是勉强不来,兜兜转转好一圈,这妖兽依旧选中了周雍。游元化所有打算落了空,还赔了一株百年月华草,得不偿失。   立时有不少人面带微笑,全看事态如何发展。   “坏心眼。”周雍终于微笑了。他挠了挠小猫的右耳朵,果然那伶俐生物,又大模大样让他挠挠另外一边。   周雍立刻从善如流,小猫浅蓝眼睛微微眯起,舒服地抖了抖耳朵。   而后左温懒洋洋点了点头,示意周雍伸出手掌。等到那人类照做之后,它才极为矜持地伸出右爪,与周雍掌心相接。   立刻有一层柔和的蓝色光芒,自那一人一猫掌心传出,如丝线般将他们合拢包围。   有眼尖的弟子发现,那小白猫身后竟有虚影逐步显现,似是尾巴一般,数一数足有八条。   九命玄猫,竟是这世间极罕见的九命玄猫!   这等妖兽极为罕见,不仅天赋术法众多,更是性命悠长。即便身受重伤之后,也能立刻复活,可算是至为珍贵的妖兽。   人类若有幸与其结下契约,前途必是一片坦荡。只可惜,这条小猫缺了一尾,也不知为何损失一条性命,不过也没关系。   周雍真是生来命好,谁能料到他随便捡来的一只小猫,竟是这等罕见妖兽呢?   如此可爱,又有这般天赋,可惜却一门心思认准了周师兄。不少女弟子看着左温,心都要碎了。   “恭喜宿主完成第二环任务,与周雍签订契约,奖励七千任务点。”   系统3022兴高采烈地宣布道:“最终任务发布,狠狠报复主角游元化,与契约者永不分离,任务成功奖励一万任务点。”   果然高风险,伴随而来的就是高回报。   左温两只小耳朵抖了抖,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原主实在太过单纯,只报复游元化,根本不算什么。与周雍相伴终身,更是小菜一碟。”   系统3022一听左温的话,就觉得有些发冷。   它一直记得,在第二个世界自己向宿主发布任务时,左温也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定会超额完成任务。   宿主也的确如此做,他直接反套路关了主角攻小黑屋,真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现今宿主,又是这等轻松口气。系统3022真想不出来,左温还能怎么折腾这个世界。   宿主只是未满三月的小妖兽,修为更是不堪一击。且他还与周雍签订契约,行动处处受限。   若说宿主能够报复游元化,系统3022确信无疑。如果说左温还能跳出局限,达成不一样的结局,这次系统3022都觉得不大可能。   系统3022许久没有说话。左温立时明白,这系统必定对他心存疑虑。他刚想说话,就发觉有人摸了摸他的脑袋。   左温竟情不自禁地主动蹭了蹭,奶声奶气唤了一声“喵”。   这该死的本能,若不小心谨慎,根本无法抑制。   “纯云,原来你叫纯云。怪不得我先前叫你雪球,你那么生气,是我错了。”周雍眸中全是笑意。   人类与妖兽缔结契约后,诸多信息就会在一人一兽中传递,双方默契也因此提升。   周雍怀中的小猫,依旧将那株月华草牢牢叼在嘴里。即便听到周雍认错之后,只高冷地点了点头,权当回答。   谁知一旁的游元化,在听到“纯云”二字后,惊讶得浑身一震。   怎么可能,纯云还活着。不仅它的经脉完完好好,甚至还展露出非同一般的能为。这又哪是之前那只,狼狈又可怜的小猫?   原来如此,自己竟让一只小畜生骗了。纯云之所以那般痛快地解除契约,全因它已经找好新的主人,为此甚至不惜承担所有代价。   九命玄猫,它定有九条性命。   就算先前情况再糟糕,只要这小猫痛下决心直接自尽,所有伤势必会恢复如初。   难怪自己一向无往而不利的金手指,竟会不起作用。纯云已经将他恨得彻底,又何能对他心生好感?   全都是计划好的,不管是周雍抢夺自己的妖兽,抑或纯云的背叛。原来这一人一猫,早就对自己心生歹意。   游元化立时眯细了眼睛,他冷声宣告道:“如果你们俩,现在向我认错再解除契约,一切尚有挽回余地。”   “否则,我必定不会轻饶你们。”   游元化气势凛冽,周雍也不遑多让。   那俊美青年的面色,从始至终都没改变过。他眉梢一抬,淡淡道:“雪球已经是我的本命妖兽,断无相让之理。”   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立时不客气地糊上青年英挺侧脸。左温恨不能用小肉垫,将周雍直接拍晕。   蠢货,真是天大的蠢货!   都说太虚剑修心性耿直,最不屑阴谋诡计。现今一看,情况更糟糕。   左温不用猜都知道,主角心中打着什么卑劣主意。   人渣游元化必定认为,自己先前所有行为都与周雍有关。是他们一人一猫背后勾结,狠狠坑了游元化一把。   若是左温能够开口,必会将主角讽刺得体无完肤,还能一并洗脱嫌疑。   谁知这耿直的太虚剑修,竟直接撂狠话。此举不亚于承认游元化所有猜测,偏偏周雍还不自知。   以往左温同那太虚剑修敌对之时,恨不能让直脑筋的太虚剑修再愚笨一些,如此就会轻易落入自己圈套之中。   当他们二人绑定之后,左温才发现那太虚剑修实在太耿直,怪不得会被自己耍得团团转。   系统3022通过宿主情绪反馈,大致猜出了左温的想法。它小小声道:“可就在上个世界,严华清刚刚坑了宿主一次啊。”   不屈不挠继续用肉垫拍人的左温,立时小爪子一僵。周雍趁势,将炸了毛的小猫重新搂在怀中。   左温磨了磨小奶牙,决定直接忽略系统3022的话。他赌气地背过身,不让自己仇人瞧见表情。   周雍用手指绕了绕左温的小尾巴,眉眼含笑道:“我错了,我不该叫你雪球。你是纯云,整个世间最可爱的小猫。”   那条摇摇晃晃的小尾巴,极不客气地抽了周雍一下。   哼,谁稀罕你的称赞,左温矜持地扬了扬下巴。   不用你夸自己都知道,原主纯云化为人形后,容貌比之自己本来面貌,都不逊色分毫。   穿越三个世界以来,虽说几位原主相貌都不差,比起自己来依旧差距不小。   想不到这太虚剑修,撩起猫来居然挺有一套。   周雍没想到,自己这只本命妖兽,不管怎么哄都炸毛。此等记仇的坏脾气,简直与那人颇为相似。   俊美青年饶有兴致地扬了扬眉,依旧表情温柔地挠了挠左温的下巴,这次小猫终于没躲开。   灵心门的女弟子,简直要心碎了。她们从来不知道,原来一贯性情高冷的周师兄,也有这等温柔的时候。   只可惜,博得他注意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小妖兽。   眼见那一人一猫,将自己视为无物,游元化气得浑身发抖。   很好,既然周雍与纯云如此,就不要再怪自己心狠手辣。   “总有一日,你们都要后悔。”游元化沉声道,“不管是谁惹怒我,都没有好下场。”   哦,终于来了。金手指男主,放狠话时的经典语句,左温毫不在意地抖了抖耳朵。   主角游元化,就是此等心性不堪之辈。明明是他虐待原主纯云在先,却不考虑自己的过失,反倒将错误都归结他人。   纯云与游元化签订契约时,还没有三月大。它尚未能开启九命玄猫的天赋传承,因而双方缔结契约时,游元化只知道它的名字。   如果游元化有耐心多等两月,他就能见识到纯云的本领。只可惜,一切并没有如果。   除却那金手指之外,这等人渣简直一无是处。   左温冷眼旁观,他高傲地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口小奶牙。   游元化望着左温,几乎能从眼中喷出火来。   那明明是他的契约妖兽,却被周雍设计抢走。偏偏他还不能将所有事情,直接说出。   纵然游家在灵心门势力颇大,自己轻率缔结本命契约,又将其解除一事,依旧会让不少修士与妖兽颇有怨言。   虽不严重,也让游元化忌惮不已。这口气,自己如何能忍得下来。   “把那株月华草,还给我。”游元化语气生硬道,“既然你不肯同我签订契约,就将它还给我。”   “不要逼我把它从你嘴里拽出来,小畜生。”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惊讶了。   修士与妖兽签订契约之时,为了博得妖兽认同,往往会献上不少对妖兽有用的礼物。   即便双方未能达成契约,修士也不会收回礼物。这已是妖兽与修士的默认规则,所有人都会遵循。   谁能料到,游元化居然直接反悔,着实给修士丢脸。   左温虽不惊讶,却也暗自鄙夷游元化人品。这株月华草,原本就是游元化同纯云签订契约时,为了讨得原主欢心,主动献上的。   谁知他们刚刚签订契约后,游元化就立刻反悔。他哄骗纯云,将这株月华草交给自己保管,待得纯云需要之时,再交还给他。   而纯云性格软糯,当真听信游元化的话,乖乖将月华草还了回去。   而人渣游元化,转头就将这誓言抛到脑后。   在原本剧情中,在纯云死后不久,游元化就将这株月华草,当做讨好其余妖兽的礼物。   若是纯云当时拒绝妥协,直接服用这株月华草,它必会觉醒传承记忆,也不必落得那么一个凄惨下场。   想不到同样的计谋,游元化还敢使出第二次。他当真以为自己,还是那只软软糯糯,极好欺负的小猫么?   左温示意周雍放下自己,青年立刻照做。   他叼着月华草,不紧不慢来到游元化面前,又将那株月华草,缓缓放下。   好,很好。纯云还是惧怕自己,纵然它的主人是周雍,也不敢违背自己的命令。   对待这种小畜生,就该树立威信,每日狠狠抽它二十鞭子。游元化面色稍缓。   他却看到,纯云小爪子一挥,将这株百年月华草扯了个粉碎。   眼见那株雪白的月华草,在纯云爪下支离破碎,游元化心疼不已。   这小畜生,怎么敢!他还要靠着这百年月华草,讨得许多妖兽欢心。   随后那小猫,竟极人性化地呸了一下。它浅蓝眼睛中,全是不加掩饰的鄙夷之意。   这是原主纯云应得的东西,他干脆扯碎了,还给早已不在的纯云。   游元化的表情,立时更难看了。若非顾忌到这么多人在场,他恨不能一脚踹死那小畜生。   左温并不在意主角的瞪视。他懒洋洋来到周雍脚下,顺着那人衣衫下摆,动作缓慢地向上爬。   也不知是左温身形太小,还是周雍太过高大。过了好一会,那小白猫只爬到周雍的小腿处,简直不能更缓慢。   纯云究竟是一只猫,还是一只乌龟,实在太懈怠。   周雍瞧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干脆一把捞起纯云,将它放在肩头。   谁知纯云顿时不高兴了,粉红色小肉垫不轻不重糊了周雍脸一下,真是难讨好。   俊美青年失笑了,他点了点左温小鼻头,轻声道:“坏心眼。”   面对这等指责,左温干脆装傻。他奶声奶气地“咪”一声,直接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唯有小尾巴缠在周雍腕间。   仅此若有似无的亲昵,就让周雍无比满足。他冷峻表情,因此越发和缓,似冰湖骤然开化。   愚蠢,着实愚蠢。   没错,左温就是故意的。如此正大光明地扇那太虚剑修耳光,偏偏那人还一副宠溺的表情,简直蠢到没边了。   凭借自己这副小身体,他定能达成所愿,狠狠在那太虚剑修心头,再戳上一刀。   眼见周雍带着那小畜生离去,游元化越发眸光深暗。周围弟子也似早有警觉一般,没有一人敢同他搭话。   谁知偏巧有人没眼色,竟娇声娇气贴上来道:“游师兄,那小畜生用了元气,我脸上的伤疤,怕是很难痊愈。”   宫白凡意欲利用自己的伤势,博得游元化同情,也可多捞些好处。   游元化转身一看,立时见到宫白凡低头垂泣。   美人垂泪哭泣,自能博得男人心疼。但宫白凡此时模样,绝对称不上好看。   也许是为了凸显自己凄惨境遇,宫白凡竟毫不遮掩地显露出那五道血痕来,着实令人作呕。 第43章   游元化只看了那伤口一眼, 就心生厌恶。他立刻扭过头去,勉强安抚道:“是,宫师妹着实伤得太重。”   “游师兄,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宫白凡泪盈盈地抬起脸来,力图让自己越发楚楚可怜:“整个世间, 我只能依靠你一人。。”   都说女人受伤时, 男人会格外怜香惜玉。   纵然宫白凡已经跟随游元化许久, 她也没有从那人口中, 得到一句诺言,让她如何安心。   不如趁此机会,捏准游元化情绪激荡的一瞬,讨要到那人的承诺。嫁给游家少主当道侣, 不比先前强出千倍百倍?   宫白凡敏锐地觉察, 游元化情绪转变并不明显。   她顷刻间转变策略, 轻声啜泣道:“都怪纯云这小畜生,竟主动背叛游师兄。我明明是替游师兄考虑,它还敢记仇, 为此不惜抓花我的脸。”   果然,游元化立时转过头来。他沉声道:“你又想怎样?”   “我所作所为,一切都是替游师兄考虑。”   宫白凡双眼中, 全是缱绻情意:“我只求长长久久,陪着游师兄就好……”   她又想如先前一般,用胸前高耸挤蹭着游元化。却未料那人僵硬了一瞬,直接挣开她的手。   这等丑陋的面容, 还妄图色诱自己,真是令人作呕。   游元化极为厌恶地甩了甩手,似是如此,就能驱走那不洁之感。   他之所以愿意宠着宫白凡,全因她识时务又姿色不错,并无半点情意。   其余世家女子姿色远超她,可游元化轻易招惹不得,否则就要娶回家当道侣。面对人尽可夫的宫白凡,他从没有此等顾忌。   等过几日到了云霭妖山,游元化与几只雌性妖兽签订契约后,哪还用得着理会这女人?   若是她识时务还好,他也不介意收了宫白凡当后宫。   此时宫白凡姿色全无,五道伤痕触目惊心,游元化瞧一眼都嫌恶心。明明丑陋到了极点,还妄想博得自己怜惜,真是痴心妄想。   且这人尽可夫的女修竟隐隐透露出,想要嫁给自己当道侣的念头,未免太过自信。   游元化所有热忱,刹那间烟消云散。   一想到就是因为这女修从旁挑拨,自己才与纯云解除契约,游元化越发觉得她可恨极了。   那可是一只皮毛如雪,姿态纯美的九尾玄猫啊,整个世间怕也没有二十只。如果他并未与纯云解除契约,今日大出风头的就不是周雍,而是自己。   游元化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冷声道:“宫师妹将所有过错都推给我,莫非要我对你负责?”   “我不怪游师兄,从来不怪。”宫白凡眼睫眨动,似要哭泣,“我只愿常伴游师兄身边,并不敢奢求更多。”   以往这女人垂泪的模样,总会唤起游元化心中一缕柔情。但他现在瞧宫白凡一眼,都几欲作呕。   游元化一字一句,冷声道:“痴心妄想!我的未来道侣,岂能是你这等人尽可夫的婊子?”   “收好这一千颗灵石,从此你我毫无瓜葛。”他将一个储物袋,直接扔在地上,态度轻蔑。   婊子,人尽可夫。宫白凡如遭雷殛般,久久回不过神来。   纵然她与许多男弟子纠缠不休,依旧是完璧之身。唯有游元化与她恩爱缠绵,谁知那人毫不留情地遗弃了她。   还未等宫白凡回过神来,游元化又抽了她一巴掌:“如果不是你背后撺掇,我又何至于同纯云解除契约?”   “定是你害怕纯云化为人形后,与你争宠,你才使出此等阴谋。”   这记巴掌,抽得宫白凡背过身去。她脸上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立时崩裂开来。   还不是游元化率先厌弃纯云,自己才敢如此作为?没想到现今,那男人却将一切都推到自己头上。   以往自己在男人中间,左右逢源。没想到今日,居然这般低贱。   宫白凡竭力压抑怒火,轻声道:“既是如此,我也不会纠缠游师兄。但一千颗灵石着实太少,根本不够我治伤……”   “春宵楼的头牌炉鼎女修,陪人一晚只要一百灵石。你一共陪我睡过十次,只凭你现在这张脸,给你一百颗灵石都嫌太多。”   游元化甩下这句话,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他并未瞧见,那女修憎恨的眼神,似刀子一般锋利。   左温模样慵懒地舔了舔爪子。   他借助系统3022,将主角与后宫之一反目成仇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   “游元化真是人渣,竟然克扣分手费。”系统3022评价道,“宫白凡怕是恨透了他。”   “谁让游元化,一向看脸不看人。”左温淡淡说,“如果宫白凡没伤到脸,他自会百般安抚那女人。而宫白凡容颜不再,他就觉得无比恶心,瞧都不愿瞧半眼。”   当时左温挠了宫白凡五道伤疤,不仅因为这女人是害死原主的帮凶之一,也因为他早料到游元化如此反应。   这世界主角,就是此等薄情之人。他只贪恋女性姿容美好,想将其占为己有,根本不在意对方情绪如何。   若是宫白凡容色全无,游元化必定直接翻脸,片刻都不忍耐。全因那女修,高估了主角的下限。   至于游元化只拿出一千两灵石,补偿宫白凡一事,左温并不觉得意外。他就是这般,抠门又故作大方。   游元化能够豁出面子,向原主纯云要回那株月华草,就能苛待毫无颜色的宫白凡。   只可惜,宫白凡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子。   左温仔细思量,他还未回过神来,就被周雍直接抱起,立时不高兴了。小白猫毫不客气,直接糊了周雍一耳光。   谁料那青年根本没生气,他竟用脸颊蹭了蹭左温的小肉垫,眉眼带笑温柔极了。   可悲,真是猫奴。瞧瞧你,哪还有当初追杀自己时,半点威风?   小白猫浅蓝色眼睛,至为倨傲地斜了一眼周雍,它干脆转过头去。   就连这等厌烦的模样,周雍也觉得可爱极了。   眼见自己的妖兽不理自己,俊美青年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挠了挠纯云的左耳朵,小猫舒服地咪了一声。   挠得舒服,再来一下。想不到这人一向冷冰冰的,伺候起自己来,倒是十分贴心。   左温就势趴在周雍手边,又将右耳朵亮给他。   周雍定定注视纯云好一会。   他发觉纯云好似吃定了,自己舍不得对它发脾气,真是敏锐至极   蠢货,干什么呢,还敢分神!   发现青年许久没动,左温不高兴了。它小尾巴轻轻抽了周雍一下,又细声细气喵了一声。   周雍微笑了,他绕着那条小尾巴,虚虚将其缠在指尖。   混账,不伺候自己就算了,还敢如此放肆!   左温更不高兴了。他刚要翻脸,却发现那人极快收手,讨好般挠了挠他的右耳朵。   轻柔的触感,让他舒服得眯细了眼睛。左温终于蹭够以后,毫不客气转身就走,没有半点征兆。   真是冷心又薄情,仿佛刚才那只别别扭扭求抚摩的猫,根本不是它一般。如此性情,又与那人七分相似。   周雍失笑了,他双手一拦,恰好挡住了纯云的去路。   果然,那小白猫不屑地斜了周雍一眼,径自将小肉垫踏在他的手上,半点也不客气。   周雍将小猫直接抱起,他轻轻捏了捏纯云的右爪,眉眼含笑道:“真是无情无义,半点不顾忌我的感受。”   青年周身冷锐之气,因这一笑立刻消散。   恍如有金灿日光,透过厚厚冰层,映亮了冰海之底。那纯美而绮丽的颜色,几乎让左温失神。   太虚剑修这具躯壳,居然有一双极罕见的琥珀色眼睛,澄澈而潋滟。   小猫纯蓝色的圆眼睛,同人类修士的琥珀色眼睛对视了片刻,似有无尽默契传递开来。   左温率先移开视线,粉色小鼻头皱了皱,疑惑地摇了摇头。   听不懂,自己什么都听不懂。对着一只猫,那太虚剑修还想奢求什么?   他懒得理会周雍,任凭青年抱着自己,既不反抗也无动作。   如果不出意料,再过片刻此人就会觉得无趣,直接放下自己。   谁料,周雍随后的行为更过分了。他竟缓缓抬起左温的小肉垫,轻柔地落下一吻。   灼热温度,似是透过敏感的小肉垫,传遍了左温全身,惊得他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了。   呸,色胚,登徒子,不要脸!   没事就想着占便宜,连一只猫都不放过。   左温当即恼了。他运起元气,用小爪子狠狠拍了周雍一巴掌,半点都不客气。   他刚想伸出指甲,借势把周雍挠个满脸花,青年却机敏地避开这一下,干脆松开了左温。   这笔账暂且记下,日后一并清算。左温居高临下,斜了周雍一眼。   他灵敏地攀爬而去,在屋内高处,找了个最温暖的地方趴下。   周雍也不勉强,他开始盘膝打坐。长长睫羽垂下,覆住了那双琥珀色眼睛。   通过神魂深处的本命契约,左温能觉察到,自己内府之中有一股热流,开始不断滋生壮大。   难怪本世界妖兽,都选择修士签订本命契约。在本命契约加成之下,修士修炼时,妖兽修为也会随之提升。   左温平躺而下,小尾巴一摇一晃,随着周雍运气一同修炼。   许久以后,青年终于出定了。那股热流随之消失,左温也一并清醒过来。   “再过三日,就是云霭妖山开启之时。我意欲前往此处,不知纯云可愿陪我前去?”   周雍声音低沉,很是悦耳。他望了望高处的纯云,却见原本那条还在晃动的小尾巴,干脆不动了。   这是还在嫉恨自己方才的亲昵举动,实在记仇。   俊美青年眉尾一挑,索性妥协了:“纵然云霭妖山中,生长着许多对妖兽修为有益的药草,却也有不少野性未驯的妖兽。纯云毕竟年岁太小,不愿冒险也情有可原。”   “但我必须去一次云霭妖山,替你摘几株百年月华草。游元化能给你的东西,我也不会委屈你分毫。”   想不到这太虚剑修,对待一只小猫居然如此有耐心。   妖兽陪同契约者一并冒险,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若是这世界其余修士,哪会顾忌许多。   遇到危险之时,他们会命令自己的妖兽替其挡下敌人,自己干脆利落转身就跑。   谁能料到,周雍竟会咨询他的意见。那太虚剑修迂腐归迂腐,倒也有可取之处。   左温蓝眼睛眨了眨,又情不自禁晃了晃尾巴。   “若是我不幸身死,纯云大可再找个契约者。以你这等天资,必有不少人愿意接纳你。”   聒噪,真是聒噪。左温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继续保持沉默。   看到纯云没有表态,周雍只当它不愿意,也并不勉强。   左温却在心中,和系统3022交流:“有没有云霭妖山的地图?”   “多谢惠顾,一百任务点。”系统3022喜滋滋道。   它踌躇片刻,又继续询问:“莫非宿主准备陪伴周雍,一同前往云霭妖山?”   “明知故问,求人不如求己。”左温打了个哈欠,“就算这人修为再高,我也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周雍身上。”   “我实在不能忍受,修炼数载才能化为人形。作为只会卖萌的猫,不仅对我布局不利,更超出我忍耐极限。”   宿主说了这么多借口,唯有最后一条才是实在的,系统3022腹诽道。   三日后,周雍到达传送阵时,发现纯云竟一路尾随而来。   直到自己停住脚步,那伶俐小猫才倨傲地“喵”了一声,提醒自己它也在。   这一下,周雍又惊又喜。他从地面抱起这小猫,极为亲昵地碰了碰它粉红色的小鼻头。   果然,这一下小猫更嫌弃了。它用小爪子推开周雍的脸,矜持地点了点头,示意周雍不要同自己这般亲近。   青年修士淡笑一下,琥珀色瞳孔光芒流转。纯云明明在意自己,偏偏并不声张,一路尾随而来,真是可爱极了。   皮毛如雪模样可爱的纯云,立时博得不少弟子注意。这等聪慧举动,必定不是普通低阶妖兽。   当日在场的弟子,立时将所有事情一并托出。不少人望着宫白凡与游元化的目光,立时微妙起来。   “这般罕见的九尾玄猫,却被宫师妹威胁剁掉爪子,真是口气不小。”有女弟子当即嗤笑了,“她一口一个小畜生,惹怒了小猫,又能怪谁?”   “是啊是啊,依我看来,是周师兄大人有大量。若是谁招惹了我家炽歌,五道爪印都算轻的,没要她性命算宫师姐好运。”更有人幸灾乐祸地附和。   “呀,快别说了,你不怕游师兄找你麻烦?”先前的女弟子眼波流转,故作镇静地捂住嘴唇。她言语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你没瞧见,宫师妹今日带着面纱么。纯云那一下用了元气,普通药物无法医治伤口。没有那张狐媚子脸勾引人,游师兄才不会上当。”   宫白凡听到这等讽刺言语后,身形颤抖了一瞬。她攥紧了手指,越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嘲笑她。   明明一切,都是游元化的过错。那人却在门派中散播谣言,将他自己洗涮得干干净净,反倒让自己被众人嘲笑。   这口闷气,她又何能忍得住?宫白凡闭了闭眼,索性保持沉默。   一旁的游元化,即便听到诸多弟子嘲笑宫白凡,只是扬了扬眉。   太过贪心的女子,就合该有此下场。他倒有些后悔,没有早早使出这手段,只给宫白凡一千灵石,都算太亏。   不管何等存在招惹过自己,都不会有好下场。   游元化摇了摇扇子,望着纯云的目光森寒。   左温模样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立时博得周围女修一片称赞声。   她们眼波流转,巧笑嫣然,多半都是冲着周雍而去。   那模样冷淡的青年,一如既往般不解风情。他全心全意抱着纯云,对周围的目光与称赞,视若无睹。   游元化岂能容忍自己不要的妖兽,大模大样与他人签订契约?   纯云若是有些廉耻心,就合该一头撞死。由此才能了却,自己对它的知遇之恩。   在灵心门中周雍极少外出,纯云也一并藏了起来,游元化极少有机会下手。   他只能默默等待,痛快报复的时机。   而每三年开启一次的雾霭妖山,就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雾霭妖山,是许多灵心门弟子梦寐以求的地方。   并非每个弟子,都有周雍这般好运气,随便见到一只小猫,就是极为罕见的九尾玄猫。   尽管灵心门中,也有不少高阶妖兽贩卖。但其价格太过高昂,普通弟子根本承担不起。   他们多会选择在雾霭妖山中,签订一只本命妖兽。就算这些妖兽野性未退,诸多弟子也不得不冒险一试。   已经有了本命妖兽的弟子们,往往也会回到雾霭妖山,采摘对自己妖兽提升修为有利的药草。   因而游元化笃定,那一人一猫定会前来。   眼看就要到了时间,一位灵心门长老运起术法,几百枚玉牌立时飞入各位弟子手中。   周雍伸手接住玉牌,又将另一枚小些的玉牌,试探般放在纯云眼前晃了晃。   那小猫倒也不讨厌,大模大样扬起脖子,让周雍替他系好玉牌。   青年修士瞧它模样可爱,忍不住揉了揉小猫的耳朵。果然纯云立刻生气了,从他怀中一跃而下,看也不看周雍半眼。   还是周雍率先妥协,他俯身将纯云抱在胸前,轻声道:“别闹,等下这阵法开启之后,我怕你同我分开。”   唬谁呢,骗子。   左温浅蓝眼睛,极蔑视地望了周雍一眼。   就算他与周雍相隔遥远,也能察觉到对方所在之处。这等超乎寻常的感应之力,就是本命契约带来的好处。   “好好,是我担心你。纯云体谅我,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周雍安抚般挠了挠纯云的下巴,终于让不安分的小猫安静下来。   哼,亏他对着一只猫,还能说出这等甜言蜜语,真是不害臊。这种到处撩猫的太虚剑修,半点也不可信。   虽说如此,左温倒也乖乖趴在周雍臂膀之中,还特意挑了个极舒适的地方窝着。   在以往交锋中,自己总是竭尽全力,才将这太虚剑修好感度刷得极高。   谁料在这剧情世界中,他什么都没干,那剑修就主动送上门来,半点也不费力。   那位长老表情平淡地宣布:“雾霭妖山开启七日,若是碰到危险,捏碎这枚玉牌,就能返回灵心门。”   立时就有一道道璀璨金光,自阵法处直接亮起。   周遭色彩极速后退,搅成一团。   过往的疾风,吹乱了左温的毛。他发现周雍死死将他搂在怀中,不愿松开半点。   变故突生,一股极大的吸力,硬生生分开他们一人一猫。   等到左温终于落地之后,他发现自己到了一片苍茫森林中。   一株株树木,高入层云。错综复杂的枝叶,延伸交汇遮蔽了整片天空。   左温晃了晃小脑袋,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他骤然发现,周雍并不在身边。而他们俩的本命契约,也毫无反应。   现今情形就是,他一只不满三月的小妖兽,被扔在危险之极的雾霭妖山中,孤苦无依。 第44章   普通妖兽遇到此等情况, 定会无比惊慌。没有契约修士在身边,妖兽能够发挥出的战斗力极其有限。   在这雾霭妖山中,还有许多对修士抱有敌意的妖兽。这些妖兽自称妖修,纵然他们修行速度缓慢,也不愿和修士签订契约。   它们憎恶修士夺走了妖兽的自由, 也将与修士签订契约的妖兽视为叛徒, 敌意极重。   左温尚未满三月, 修为不高元气也不足, 情况真是十分危险。   已然有不少妖兽,暗中锁定了这极为孱弱的小猫,就等左温松懈之时,一爪划开小猫的喉管。   皮毛如雪的小猫, 毫不畏惧地抖了抖毛。它矜持地踏出一步, 小肉垫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这小猫分明是单薄又弱小, 却有一股沛莫能御的气势,自他周身不断扩散攀升。从地面直至云端,覆盖了方圆十里。   所有妖兽都在这威能下瑟瑟发抖。它们早就忘了先前的打算, 全都匍匐在左温脚边,似在迎接君王驾临。   这种降服百兽的装逼效果,左温十分满意。尽管纯云年纪极小, 它也是不折不扣的顶级妖兽。   在整个雾霭妖山中,普通妖兽绝不敢招惹它。这种天生的血脉压制,全天下只有寥寥几种妖兽,才有这能为。   小白猫晃了晃尾巴, 轻快地窜入林中,宛如一道白色闪电。   先前发生的意外,左温觉得并不简单。偏巧那传送阵出了差错,直接分开他与周雍?   整个灵心门中,对自己心怀敌意之人的确不少。能够在传送玉牌上做手脚的人,想来只有一人。   游家在灵心门势力颇大,游元化买通长老再容易不过。这世界主角一向心胸狭窄,定将自己恨到了极点。   左温小爪子一勾,扯下那枚系在他脖颈的玉牌,扔在地上。   “不如宿主早些与周雍汇合。”系统3022小心建议道,“有了周雍,宿主的安全也就有了保证。”   “愚蠢。”小白猫不屑地晃了晃脑袋,“我特意兑换一张雾霭妖山的地图,可不是为了继续当一只宠物猫。”   “就算游元化没有搞出这等事情,我也准备暂时离开周雍。采摘月华草这种事情,终究靠自己来得更安心。谁知道周雍,可信与否”   不,显然周雍已经被宿主的魅力彻底征服,成了不折不扣的猫奴,又岂会心怀歹意?   系统3022只能在暗中揣测,绝不敢告诉左温半句。   游元化从地上捡起一枚玉牌,面色阴沉。他一道元气挥出,将其击得粉碎。   周雍修为高于游元化,他并不敢单独与其碰面。游元化只能暗自寻找机会,直接弄死那品行不端的小畜生。   谁知纯云的气息,到了这里就消失了。亏他买通长老做了手脚,那小畜生却如此警觉,一切全然无用。   想来也是,一只懂得勾结外人的妖兽,必定十分狡猾。   谋划一开始就碰了壁,让游元化极为不快。他皱了皱眉,发现几只模样各异的妖兽,蹭蹭挨挨挤到他身边。   那几只妖兽竭力仰起脖子,只为博得游元化注目片刻,真是十分急切。   游元化半点也不意外。没办法,谁叫自己天生体质特异,又有神兽驯化系统这等助力。   在开启光环的情况下,不少妖兽都会凑上前,游元化简直有些厌烦。他扫了一眼,更失望了。   只是一些品阶普通模样普通的妖兽,既无潜力亦无皮相,半点比不得纯云。   “也不看看自己情况如何,就想让我同你们签订契约。”游元化直接喝令道,“滚。”   几只妖兽似是怔住了,它们犹豫好一会,依旧不愿离开游元化身边。   其中一只小鹿三步一回头,漆黑的大眼睛中全是渴慕。它哀哀切切叫了一声,似想让游元化回心转意。   游元化一道元气挥出,直直打在小鹿的后腿上,顿时鲜血淋漓。   小鹿迷惘了一瞬。它刚想发怒,游元化又驯化光环,于是小鹿又温顺地沉默了。   它挤挤蹭蹭,竟重新回到游元化身边,只求他抚摸一下自己。   “兽性本贱,现今看来,可不就是如此?”   游元化冷笑了。他将元气凝结成鞭,挥动起来劈啪作响,随后直接抽了小鹿好几鞭。   小鹿的凄厉哀鸣,回荡在森林之中,久久不散。   等到游元化出气过后,那只小鹿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趴伏在地上。   它浑身上下的血腥气味,定会招惹来强大妖兽。只要眼前这个修士与它签订契约,自己就能顺利地活下去。   小鹿的黑眼睛直直地望着游元化,低低哀鸣了两声。却未料那修士轻蔑至极望了它一眼,直接离开了。   纵然那小畜生叫唤得再凄厉,游元化都不会回头。那小畜生皮毛颜色并不鲜亮,品种更普通,根本不值得自己与其签订契约。   即便签订普通契约,游元化也要让一切尽善尽美。他的每一只妖兽,必是精心挑选,亦是他将来后宫的重要成员,又岂能马虎?   游元化轻蔑地挑了挑眉,他向着前方一路而行,却听到身后响起轻缓的脚步声。   定是哪只不知好歹的妖兽,被系统光环诱惑,妄图与自己签订契约,游元化顿时心中了然。   他至为不快地回过头去,瞳孔刹那间收缩了。   纵然游元化见多识广,这一刹,他依旧被狠狠惊艳了。   紧跟在他后面的少年,怯生生地睁着一双蓝眼睛,似碧蓝的天空。少年颜色纯粹的银发,在这森林中微微发光,虽不耀眼却不容忽视。   他头顶有一对毛绒绒的耳朵,随着风声敏锐地晃了晃,简直不能更可爱。   有一束日光映在少年晶莹面容之上,越发显得他肌肤透明嘴唇殷红。少年这等绝代姿容,竟让日光也稍显黯淡。   明明是华艳浓烈的容貌,却因少年那双不知世事的蓝眼睛,显得气质清冽。似炽热火焰燃烧于平静湖面之上,无比妖异又至为澄澈,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游元化所有怒气,立时直接消散。   只凭这张脸,就远远胜过他见过的所有人,这才是真正的世间绝色。瞧少年头上这双耳朵,游元化就知道他定是妖兽。   能够彻底化为人形,意味着妖兽修为颇高,资质出众。虽说少年化形尚不完全,游元化却觉得这模样更可爱些。   “你生气了么?”少年怯生生开了口。他那双蓝眼睛不安地眨动一下,头上的毛耳朵也随之晃动。   眼见游元化不说话,少年低下头,替自己辩解道:“我觉得你身上暖融融的,情不自禁就跟了过来。如果你不愿意让我跟着你,我马上离开……”   不过瞬间,游元化就看到那双小耳朵蔫蔫地垂了下来,着实模样可怜。   谁能忍心拒绝这样的少年?尽管游元化因为他的性别遗憾了一瞬,但那只是短暂片刻。   就算是雄性又怎样,游元化根本不介意。只看少年那张脸,就胜却人间无数。   游元化思绪纷乱,他满心满眼都是少年那一截白皙脖颈,甚至说不出一句话来。   许久没有等到回答,少年只能沮丧地转身离开。   游元化才发现,少年身后还有一条纤细的白尾巴,也一并灰心丧气地微微垂下,晃也不晃。   猫耳,尾巴,绝色少年。这等诱惑,几欲让游元化发狂。   眼见少年越走越远,游元化自喉咙中挤出一句话:“我不介意,你可以暂时留在我身边。”   银发少年欣喜地回头了,那双蓝色眼眸光芒璀璨:“真的可以吗,我能在离你近一些么?”   当然不介意,少年离得越近越好,如此自己才能一亲芳泽。   游元化奋力点了点头,他看着银发少年越走越近,几乎能听到少年细微的呼吸声。   随后游元化失望看到,少年遥遥停在他身后五步远,不肯前进亦不后退,着实距离微妙。   若非怕吓到这少年,游元化恨不能将他打横抱起,如此就能嗅到少年身上浅淡的香气。   “这样就好。”少年模样天真地微笑了。   他似是觉得不妥,又局促地绕了绕手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我相信你。”游元化言简意赅。   短短四个字,着实出乎少年意料之外。   他那双毛耳朵灵敏地转动一刹,面颊羞红说:“大家都说修士不可信,我却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   真是害羞又可爱,游元化几乎按捺不住。他恨不能吻上少年那双小耳朵,看其默默瑟缩颤抖。   还不到时候。等他成了自己的妖兽之后,怎么做都可以,游元化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   游元化将系统光环催发到最大,语气柔和地问:“你可愿意,与我签订本命契约?”   这句话惊得少年耳朵立刻竖起。少年咬了咬嘴唇,一抹绯红蔓延至他的面颊,美不胜收。   游元化心中暗喜,自己猜对了。   瞧少年这副天真模样,必定涉世未深。   只要自己骤然出言邀约,少年定不可能拒绝,更何况还有驯化光环从旁辅助,要拿下少年再容易不过。   就像他当初,利用驯化光环与纯云签订契约一般。那小畜生喜不自禁,一株百年月华草就让它心满意足。   纵然自己每天狠狠抽它二十鞭子,纯云也绝不肯挠自己一爪子。若非自己强迫它解除契约,纯云是否愿意跟随周雍还是两说。   当日纯云明明有机会,狠狠挠自己五道血痕。最后它只是报复宫白凡,显然顾念旧情。   就算如此,也不能忽视它与周雍签订契约的事实,背叛就是背叛。   虽然游元化面上还在微笑,他锋锐眸光,却让银发少年颤抖了一下。那双波光潋滟的蓝眼睛,刹那间清醒过来。   糟糕,这少年定对修士敌意极为敏感,自己怕是要失败。   这种修为非同寻常的妖兽,单纯一重驯化光环对其影响并不明显,是自己太过心急。   “我有些害怕。”少年后退两步,吞吞吐吐道,“你让我再考虑几日,可好?”   少年尾音不自觉上扬,似小猫爪子轻轻挠在人心上,说不出的可爱。他又抬起一双波光潋滟的蓝眼睛,直直望着游元化。   “自然好,我不会强迫你。”游元化点了点头,依旧笑容和煦。   唯有游元化自己,才清楚他方才有多恼怒。他生平只被妖兽拒绝过两次。一次是少年,另一次就是纯云那小畜生。   是你亲自拒绝,与我签订本命契约的机会,到了将来可不要后悔。   终有一日,我狠狠鞭打你时,你也会毫无怨言地仰望着我,继续请求我的责罚,就如同那只小鹿一般。   游元化按捺住所有恨意,生怕再一次惊走了少年。他就这般,与少年保持七步距离,言笑晏晏气氛热烈。   见识颇多又口才极佳的游元化,将那少年哄得极为开心。   他不过稍稍透露一些雾霭妖山外的信息,少年的小耳朵就欢快地颤了颤。那双蓝眼睛全心全意看着游元化,仰慕不已。   被这等绝代美人瞩目,也让游元化心头闷气稍稍消散。可惜这等天真性情,偏偏要拒绝自己,着实不知好歹。   游元化与少年足足走了四个时辰。他带着少年穿越森林,来到一片茂密草原之前。   在森林与草原的交界处,少年停下了脚步。   他极不好意思地绞着手指,小声道:“再往前,我就不敢过去了。那是荔璎的势力范围,我打不过她……”   少年越说声音越小,一双蓝眼睛似要哭出来般。   “没关系,你就在这里等着我。”   游元化依旧面色温柔,他冲少年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大步向前。   少年咬了咬唇,踌躇不前,只能轻声提醒道:“荔璎是一头很厉害的母狮子,修为极高。这方圆百里,都是她的势力范围。”   “她不光对妖兽极凶,更是十分讨厌人类修士。我喜欢你身上的光芒,不想看你死在她手上。”   最后一句话,少年是大着胆子喊出声来的。   “我知道。”   游元化扔下简单三个字,依旧毫不迟疑地继续向前:“如果不能与最凶猛的妖兽签订契约,我岂不是白来了一次雾霭妖山?”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让少年的蓝眼睛睁大了。   他头上的耳朵颤抖一瞬,鼓足勇气道:“如果,如果我与你签订本命契约,你能不能不冒险?”   “晚了。”游元化头也没回,“我心意已定。”   果然,少年后悔了。想也不用想,他定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自己并未猜错,这只涉世未深的小妖兽,倒也十分虚荣。   游元化是第一个请求少年签订契约的修士,就算少年暂时回绝他,心中也免不了十分得意。   若是少年以为,可以远远吊着自己,让自己对他珍惜有加,可就大错特错。   诸多妖兽与修士签订本命契约之前,都喜欢耍这些无用的小手段,游元化对这种行为十分厌恶。   这世界,本来就是修士强盛妖兽衰弱。弱者就该无条件服从强者,随时跪拜在他的脚下,等待修士垂怜。   区区一只妖兽,还以为自己能够翻天覆地,简直可笑。   只要自己显露出,要与其他妖兽签订契约的迹象,这只天真又虚荣的妖兽,就立时反悔了。   可惜从始至终,游元化都没准备与那少年签订本命契约。若是少年当真答应自己的请求,游元化自会找借口推脱。   现在少年率先拒绝他,情况更好了。这本性纯善的小妖兽,必定因此心怀愧疚。   少年被他魅力所折服,必定懊恼不如早早答应契约请求。他终日患得患失,好几天都不得安宁,涉世未深之人多半如此。   一切都在自己计划之中,等到自己成功与荔璎签订本命契约后,少年定会妥协。   到了那时,即便游元化提出签订普通契约,少年也不会犹豫。   为了一只资质不明品种不明的小妖兽,放弃大名鼎鼎的荔璎,游元化可绝不会干这种赔本买卖。   早在灵心门中,游元化就听说过荔璎的鼎鼎大名。   这母狮不光修为极高,且容貌至为艳丽,更对修士敌意极大。每次雾霭妖山开启,都有不少想与她签订契约的修士,死在她爪下。   即便灵心门几位长老联合发力,也并未伤到她分毫。   于是荔璎的赫赫凶名,就和她绝代姿容一起,在整个灵心门中流传开来。   征服最高傲的母兽,让她表情顺从地跪拜在自己面前,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么?   若说这世间的修士,没有一人能够征服荔璎,那游元化身兼神兽驯化系统,就是这母兽天生的克星。   青年修士走得毫不犹豫。   游元化却并未发现,在他料想中泫然欲泣的少年,一脸冷漠表情。   那双原本晃动不休的小耳朵,也立时停止颤动。任谁也无法想象,少年方才还险些落泪。   “系统3022不明白,宿主为何要主动跟随游元化。”   沉默许久的系统3022,发问道:“如果宿主露出破绽,极有可能碰到危险。”   左温淡淡说道:“逆转天命从不是容易之事,冒点风险再正常不过。”   在这剧情世界中,主角游元化命运的转折点,就是这一次雾霭妖山之行。   游元化找到修为最高的母兽荔璎,直接开启驯化光环,准备强行与荔璎签订契约。   偏偏荔璎极为厌恶人类修士,她修为强大意志力又坚定,竟硬生生挣脱驯化光环的束缚。   游元化一不做二不休,又使出一重魅惑光环,直接强迫荔璎与他交欢。趁此机会,游元化才成功让荔璎臣服于他。   被双重光环洗脑的荔璎,从此对游元化忠心不二。   凭借这只天赋惊人能为极大,又十分的母兽,游元化一鸣惊人,在整个灵心门中,闯下了赫赫声名。   随后主角接二连三与雌性妖兽签订契约,凭借荔璎威压震慑与系统光环洗脑,游元化无往而不利,最终名垂千古。   不少年轻人,都对游真君的艳福与奇遇羡慕不已。他们却不知,游元化背后的卑劣行径。   利用系统光环,强迫荔璎同他交欢。这等行为若让凡人裁决,必会将游元化千刀万剐。   游元化事后将驯服荔璎的过程,对其他修士原原本本讲出。诸多修士只艳羡游元化有能为,没人替荔璎觉得可惜。   左温凭借那张兑换而来的地图,成功在荔璎的领地外找到游元化。   这是左温日后布局中,极为重要的一步。   银发少年伸了个懒腰,他身后的尾巴也晃了晃。左温不大甘心地捏了捏尾巴尖,咬牙切齿了好一会。   尽管左温找到几株年份颇长的月华草,也未能彻底化为人形。他不得不暂时顶着这副猫耳朵与尾巴,直到下次修为提升。   左温掐算时间,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立刻变成一只小猫,身形轻灵地穿梭在草丛之中。   远远感觉到威压渗人,左温运起元气侧耳倾听,正是游元化不知好歹,妄图说服荔璎直接臣服。   “无需多言,我绝不可能与你签订契约。”荔璎冷冰冰说,“速速离去,否则我就将你撕成碎片。”   她这等好脾气,自然有其缘由。   游元化真是敢想敢干,如果没有他那驯化光环随时发挥作用,他早就性命全无。   “我早就就认准你做我的本命妖兽,其余妖兽再入不得我的眼。”游元化坚决至极道,“我有足够的耐心驯服你,到时我就是你的天,你的地。”   呸,真是厚脸皮。   这等誓言,游元化就对左温说过两次。原本剧情中,游元化哄骗其他母兽时,亦是如此承诺。   左温不屑地打了个哈欠。 第45章   尽管左温就在不远处, 暗自打量着游元化同他的后宫之一。那一人一兽,都未觉察到他的踪迹。   匿息,九尾玄猫天赋之一,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   还不到自己出场的时候,暂且等待就是。左温伸了个懒腰, 饶有兴致地继续盯着他们。   游元化目光贪婪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甚至舍不得眨眼。   他先前遇到的那银发少年, 已是世间罕见的绝色。声名远播的母狮荔璎, 姿容毫不逊色于那少年。   荔璎秀发金黄眼眸碧绿,五官精致无比。她的嘴唇弧线优美色泽红润,似在诱惑人俯身采撷一般。   就算这绝代佳人微微蹙眉,模样不快, 也别有一种风情。游元化快要沉浸在她碧色双眸之中, 纵然溺死亦无悔。   他视线下移, 毫不客气地打量起荔璎的身材来。这母狮的腰极细,偏偏胸前高耸却出人意料,真是难得的极品美人。   所谓丰乳细腰, 就是如此,游元化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自己未来后宫之一,无一处不完美。   能够征服这样高傲又冷漠的美人, 怕是世间每个男人的梦想。   游元化贪婪目光,顺着荔璎微微敞开的衣领直钻而入,势要将她浑身上下看个干脆利落才甘心。   太过放肆,这男修似要用眼神将自己扒光一般, 着实下流又令人厌恶。荔璎几乎再忍耐不住。   她刚要运转元气,将这灵心门弟子扯成碎片,忽然感觉到那人周身有和煦光芒骤然放出,似日光一般,照得她浑身暖洋洋的。   沐浴在这等光芒之中,荔璎所有怒气立时烟消云散。   这灵心门弟子还不是心仪自己,如此才这般大胆,正说明自己魅力非凡。她情不自禁挺了挺胸,竟觉得颇为自豪。   旁观的左温晃了晃小尾巴,调侃道:“所谓神兽驯化系统,可比系统3022你有用多了。”   先前荔璎明明怒气冲天,当游元化提高驯化光环威能后,这脾气极坏的母狮,竟对游元化的轻薄行为半点不愤怒,甚至以此为傲。   与其说是驯化光环,不如说是洗脑光环吧?   能在不知不觉中,让妖兽对主角心生好感。就连游元化再放肆无礼的行为,也能被曲解成好意。   难怪主角的正宫简绮云,会那般简单就从了游元化,左温立时心中了然。   面对左温的调侃之语,系统3022颇为委屈的辩解道:“3022也很有用,至少3022使宿主不受驯化光环干扰。”   一想到自己对那人渣百般忠心,纵然那人鞭打虐待自己,他也绝不反抗,左温立时觉得恶心急了。   他干脆直接承认:“收回前言,只凭这点,我就觉得3022你十分有用。”   向挑剔无比的宿主,竟然夸奖了自己,系统3022立时乐开了花。   真是容易满足,左温摇了摇小脑袋,继续旁观游元化降服荔璎。   游元化眼见荔璎情绪平复,才发觉手心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他又瞬间得意起来。   果然,这世间妖兽根本不能抵御驯化光环。就算荔璎修为颇高,依旧是一只无法抵抗本能的妖兽。   他在心中冷哼一声,扬了扬眉道:“今日你必会妥协,不光管我叫主人,还要主动跪在地上,求我怜惜你。”   放肆言语,真是不知死活!   荔璎浅绿双眸中,冷光骤然亮起。她缓缓站起身,明黄衣带随风飘飞,周身元气波动荡漾,似要将游元化撕裂扯碎。   佳人愤怒的模样,纵然十分危险,也使游元化目眩神迷。这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感觉,真是太过美妙。   他干脆将驯化光环开启到最大,荔璎冰冷神情,顿时为之一凝。   那母狮不声不响,重新坐了下去。她碧绿眼眸中,已经没有任何敌意。   不够,终究不够,游元化极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他算是看出,纵然驯化光环能够保得自己平安无事,也无法逆转荔璎本身的意愿,让自己同她签订本命契约。   既是如此,就别怪自己心狠。游元化眸光阴冷,又直接催发了第二重光环,魅惑光环。   淡淡的莹紫色光芒,从游元化身边逸散而出。若有似无的香气飘散开来,百般诱惑却毫不甜腻,撩拨得人心底发痒。   荔璎瓷白面颊,因此泛起淡淡的红晕。她所见到所有事物,恍如被笼上一层薄薄的光晕,莫名璀璨,好似梦幻一般。   就连面前的人类修士,也显得无比英挺俊秀。整个世间都无一人,能够与其相比。   已经迟钝的脑海中,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催促着荔璎赶紧上前。   这人类修士合该是自己的主人,自己的本命契约者,支配自己身心与一切的存在。   只需他一声吩咐,纵然让自己跪拜在他脚下,荔璎都不会有半点含糊。   是了,自己合该如此做,由此才能讨得主人欢心。   明黄衣衫的妖修,轻移莲步来到游元化面前。她至为恭顺地垂下头去,轻声呼唤:“主人,请你怜惜我,践踏我,鞭打我。”   “如果不能得到主人的爱,荔璎情愿立刻死去。”   那双至为冰冷的绿色眼眸中,此时盈满了深深的爱意。女子雪白耳垂上,也因此染上淡淡粉红,美不胜收。   魅惑光环,真是名不虚传。尽管这短短一瞬,就快抽干游元化内府中的元气,他依旧并不后悔。   这婊子,方才还在自己面前故作高傲,怎么此时却直接臣服,未免骨头太软了。   游元化欣赏着荔璎动情的模样,心中快意不已。他却绷紧脸,干脆利落地说:“跪下。”   黄衣妖修踌躇了一瞬,游元化反手就抽了她一掌:“放肆,主人叫你跪拜。你这贱货,还不遵从命令?”   荔璎迷惑片刻,当即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无比虔诚地点了点头:“是,主人吩咐得对。”   她当机跪拜在地,没有丝毫不甘。   第二道命令发来:“舔我的鞋。”   尽管荔璎已经开始俯身,她心中却有一个微小声音阻止道:“不要,你从不是谁的奴仆。”   奴仆,这二字触动了荔璎心绪。她刚想抬起头,就被游元化一脚踹倒,不声不响倒向一边。   黄衣妖修许久没有动,她双手颤抖一瞬,重新跪在地上:“荔璎错了,请主人责罚。”   “贱人,我就说你抗拒不了我。”游元化眉尾一扬,又冷笑道,“脱衣服,主人我要宠幸你。”   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征服这等高傲妖修的快感。游元化从不在乎,与他交欢之人可是愿意。   就比如他先前玩过的一个灵心门女弟子,虽是百般反抗,最终也在自己伟力之下屈服,那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征服欲。   只可惜,那太过耿直的女修最后死了。游元化为了将这件事隐瞒下来,颇花了一些功夫。   若非荔璎对自己还有用,游元化倒想废去她的修为,再直接强迫她。那般快意滋味,无可比拟。   不过现在也很好,等彻底征服这妖兽之后,自己再与其签订本命契约。   游元化眼见,那妖修缓缓解开衣带。再过片刻,他就能将荔璎全身,看个通透利落。   却有一道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这旖旎气氛:“你们,在做什么?”   游元化顺声望去,却见到先前的银发少年模样惊愕,纤细手指直直点向他们二人。   那双澄澈的蓝眼睛,瞪得极圆,简直不能更可爱。   游元化根本没有心情,欣赏美色。糟糕,这小畜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此时搅局,他已然恨得牙痒痒。   魅惑光环虽说极为好用,却也有个不大不小的缺陷,驯化妖兽之时,决不能被打断。游元化需要整整一刻钟,才能将荔璎彻底驯化。   在他魅惑荔璎之时,游元化明明察觉到方圆五里,都没有任何妖兽与修士。谁知道这少年从哪来蹦出来的,竟没有半点声响。   再过片刻,这母兽就会彻底臣服,偏偏一切都被那少年毁了。游元化恨恨瞪向银发少年,少年立时委屈地咬住了嘴唇。   “我担心你,想助你一臂之力。”少年漂亮的蓝眼睛中,有闪亮水光,“别人都警告我,不要惹怒荔璎,可我还是来了。”   “我没想到,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情。甚至还强迫她,让她脱衣服。你根本不是我想要找的契约者……”   少年说不下去了。他蓝色眼睛泫然欲泣,游元化没心情继续哄他。   游元化急忙转向荔璎,却见那黄衣妖修,依旧极为恭顺地跪在他面前。   “主人,可要荔璎继续?”黄衣女子含情脉脉,似是并未觉察到异常一般。   她红唇微微张开,至为温柔地笑了笑,游元化却出了一身冷汗。   他当机立断,捏碎了藏在袖中的玉牌,整个人化为一道玄光,瞬间消失。   若非系统提示,荔璎没有被彻底驯服,游元化险些就要上当了。如果他色迷心窍,早被那母狮子扯成碎片。   真是险而又险,自从自己获得系统之后,何时吃过这样大的亏?   不光快要到手的荔璎跑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与那少年签订契约。一下子放跑两个未来后宫,游元化岂能有好脸色?   他去了一次雾霭妖山,却未与任何一只妖兽签订契约,真是浪费时间。   偏偏一旁等候的刘长老极为热络地靠了过来,讨好说:“贤师侄,你这次前去雾霭妖山,可是收获不小?”   那满脸皱纹的长老,又挤眉弄眼道:“我冒着天大风险,帮了你的忙。你先前许给我的好处,是不是……”   他神情猥琐地搓了搓手指,越发看得游元化心中厌恶。   这一下,不亚于火上浇油,游元化立时想踹这老东西一脚。可游元化还有三分理智,他想起刘长老不是宫白凡。   他勉力压抑心绪,自袖中摸出一袋灵石递了过去,而后转身就走   很好,只要等到三年以后,雾霭妖山再次开启之时。他倒要看看,荔璎是否有这般大的本事,第二次逃离他的身边。   不管是那银发少年,还是那母狮子,都要为他们今日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雾霭妖山中,荔璎警惕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就差没有化为原形。   虽说这少年修为极浅,荔璎却觉察到他非同一般的气势。   他的血统与自己相比,亦不落于下风,荔璎在心中暗自惊心。   眼见游元化已经离开,左温也没心情继续装委屈。   哎,可惜了。   荔璎只晚了一瞬,否则就能将那人渣的心掏出来,左温至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终究是游元化气运没有衰落,自己算计得再精密,他也能躲过一劫。   不过没什么关系,他此次骤然出手,成功打断了游元化降服荔璎的过程。   不仅救了这无辜的妖修一次,也斩断主角后宫中最为忠心的帮手与他的联系。   这也是左温最终布局中,十分重要的一环,一举三得,再划算不过。   左温对自己的表现,极为满意。他扬了扬眉,淡声道:“是我救了你,否则你就要被迫签下契约,一生不得自由。”   “这恩情我自会偿还。”荔璎干脆利落点了点头,“谢谢你。”   眼见母狮子如此痛快,左温不由惊讶了。他早已准备好,与荔璎周旋许久,最终讨要到好处与承诺。   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即便荔璎将他视为游元化的同伙,左温都不会惊讶。   谁料这母狮子半点也不推脱,真是与这世界修士不大相同。   黄衣妖修瞧见左温惊愕模样,不由微笑了。她随即收敛笑容,平静说:“我知道你此次出现,并不简单。但你救了我,也是事实。”   “不管你所求为何,我都会竭尽所能帮助你,只一个请求。”   荔璎掌中有一团金色光芒,缓缓飞入左温掌中。   左温接住一瞧,那却是一只小小的母狮子,栩栩如生。小狮子在他掌中懒洋洋地打了个滚,耳朵也随之颤了颤。   “若你考虑好自己的请求,就用此物通知我。不管你在天涯海角,我必会践诺。”   荔璎碧色眼眸眨了眨,她忽然贴左温两分,纤白手指似想摸上左温那双耳朵。   “九尾玄猫,这世间可没有几只。若是等你长大些,与我结为伴侣,也不是不行。”   猫和狮子,亏她敢说敢想。穿越这么多世界以来,还是第一次有母兽调戏自己。   左温极为不耐地抖了抖耳朵。   他刚想拍掉荔璎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就听一道冰冷声音传来,似能冻结整片草原。   “给你一息时间,放开他。”   俊美青年缓步而来,走得从容又淡定。他一双琥珀色眼眸中,全是森然冷意。   虽然他的修为,比之荔璎低了好几层,周雍面上没有一丝畏惧之意。青年好似一把出鞘之剑,锋芒耀目寒气扑面,让人不敢直视。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竟半点声音都没有,左温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头上那对毛绒绒的耳朵,似是惊惧一般,向后立了起来。   周雍长睫微垂,敛住了眸中寒意。他停顿片刻,轻声呼唤道:“纯云,过来。”   真该死,这人怎么认出自己的?左温迟疑了刹那,随后恍然大悟。   自己将那枚玉牌扯下,周雍凭借本命契约,就能觉察到自己的所在之地。   那太虚剑修必定与自己距离遥远,他一路匆匆而来就撞见这一幕,真是巧极了。   荔璎主动松开左温,百般无聊地扬了扬眉:“哎,不好玩。”   真是,平时只有自己算计别人,却未料竟让一只母狮子坑了。左温斜了荔璎一眼,冷哼一声。   凭什么那太虚剑修唤一声,自己就要乐颠颠跑过去。他现在是猫,又不是狗。   银发少年倔强地背过身去,看也不看周雍,就连身后的尾巴也不晃了,直直垂下。   太虚剑修真是没脑子,修为不如别人,还不知道收敛一些。周雍也不看看,这片草原是谁的地盘,就贸贸然闯了进来。   荔璎本来就对修士敌意极重,她刚刚还被游元化折辱,哪怕直接将周雍撕成碎片,左温也不意外。   自己还没报复周雍,这太虚剑修可别死得这般简单。   “纯云,过来。”俊美青年又重复了一遍,他轻声道,“我很担心你。”   假话,谁用你担心?左温依旧不快,他的小尾巴却扬了起来,尾尖微微晃动。   荔璎将一切看在眼中,依旧笑意盈盈。   “我比你大了足足一百岁,又岂会对你一只幼崽下手?”荔璎语气温柔,“既然你的契约者找来了,就和他回去吧。”   “这世间,肯为了自己的契约妖兽以身犯险的修士,着实不多。小纯云,不要再闹别扭。”   果然,这席话说出,那灵心门弟子表情顿时和缓许多。他甚至有兴致,对着荔璎点了点头。   左温回头,他恶狠狠瞪着周雍:“你取得名字实在太蠢,我叫纯云,不叫雪球。”   “如果你再喊错我的名字,我就直接挠花你的脸。”   尽管少年竭力装出一副凶恶模样,但他着实没有半点威慑力。那双圆滚滚的蓝眼睛瞪得浑圆,简直不能更可爱。   “我知道。”周雍点了点头,张开手示意左温过来。   依旧是这副蠢样,他当自己是狗么?左温轻哼一声,依旧不肯上前。   真是腻歪,年轻人就是如此。   荔璎再忍耐不住,她一道元气挥出,直接将那一人一猫推到一块,一并送出极远。   “好走不送。”那母狮子遥遥扔出这句话,再无声响。   左温猝不及防,直接栽倒在周雍怀中。他被青年稳稳抱住,一点都不觉得疼。   谁要他扶着自己,根本不需要!左温刚想挣开,却发现青年摸了摸他的耳朵,一触即分。   混账,平白无故又占便宜!左温用力拍了周雍一下,不想理会他。   周雍定定望着少年,琥珀色眼睛颜色深沉:“在整个世间,你的耳朵只有我能碰。”   猫奴,没救了。   左温瞪圆了眼睛,直接反驳:“不要,我不高兴。”   下一瞬,周雍就紧紧抱住了少年。他搂得极紧,似要让左温喘不过气来。   “当我感觉不到你在哪时,我很担心。”周雍轻声说,“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那没心肝的小猫,却直接反驳道:“除了本命契约,你还可以签订普通契约。就算我死了,你也可以再找一只普通妖兽。”   “在这世界上,终究是妖兽多修士少,半点也不稀奇。”   这话语似是天真,又至为通透,听得周雍心中隐隐一酸。   他知道纯云与游元化关系匪浅,否则小猫也不会泄愤一般,将那株月华草扯得粉碎。   此时少年银色长睫垂下,周雍再看不到他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睛。他只能通过纯云不晃的毛耳朵,觉出他口是心非。   周雍犹豫片刻,终于坚决道:“今生今世,我只会有你一只妖兽。”   “就像古时修士一般,一生唯有一只妖兽相伴,互相信赖,绝不辜负。”   少年听到这话后,立刻仰起头,他一双蓝眼睛剔透晶亮。   “这可是你说的,绝不反悔。”左温顿了顿,装作不在意道,“放心,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与别人签订契约,我可是很公平的。”   明明在意,却偏偏装出一副冷淡模样,周雍立时笑了。 第46章   左温看到青年包容而无奈地表情, 立时恼了。他气咻咻道:“笑什么,再笑我就挠你。”   “我的爪子很锋利,轻轻一下就能让你受重伤。”少年右手屈伸,恶狠狠比划了一下,模样不凶狠, 反倒更可爱。   一想起纯云那口小奶牙和小爪子, 周雍不禁哑然无语。   明明他们相遇之时, 纯云整只猫吊在自己手腕上, 竭尽全力都没留下半点伤口,反倒是那小猫累得不行。   既然纯云不让他笑,自己就不笑。青年立刻板起脸,装出一副冷淡模样, 琥珀色眼睛中却笑意盈盈。   哼, 这才勉强像话。左温大模大样点了点头, 与周雍一同行走在这茂密草原之上。   太阳暖融融金灿灿,微风带来草叶微苦而清爽的气息,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如果能在这大草原上打个滚, 必定愉快极了。左温犹豫了好一会,终究成功抗拒本性。   周雍后退三步,看着少年身后不断晃动的小尾巴和耳朵, 立时心情愉悦。   少年的银发,在日光下有一层淡黄光晕,毛绒绒的耳朵也可爱极了,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只可惜, 纯云不仅修为变高,脾气也更坏了。如果自己直接上手,纯云怕会直接挠他五道爪印,就如之前对待宫白凡一般。   周雍遗憾地摇了摇头,却发现少年骤然停住脚步,似在等待他主动上前。   眼见青年许久都不过来,左温别别扭扭道:“阳光太刺眼,我准许你走在我身边,替我挡挡太阳。”   这只口是心非的小猫,明明牵挂他,偏偏不说出来。   青年琥珀色眼睛光芒闪烁,他直接走到左温身边,替少年遮住大半日光。   周雍又敏锐注意到,走在他身边的少年,暗自踮起脚尖比了一下,又颓丧地落了回去。   左温发现自己才到周雍肩膀,身后的小尾巴沮丧地晃了晃,就连蓝眼睛也不太亮了。   他似是觉察到青年的瞩目,立刻高傲命令道:“含胸低头,你长得太高,让我晒不到太阳。”   刚才还说日光刺眼,现在又嫌自己遮住太阳,纯云真是太难讨好。   周雍索性停住脚步,照做不误。他眉梢微扬,似想看看纯云还能搞出什么名堂。   就算如此,自己还是比那人矮。左温依然不满意,他忽然退后好几步,在远处打量着周雍。   “你可要接住我,完完好好接住我。”   随着这句话,少年极快地奔跑腾跃,在空中变为一只皮毛纯白的小猫,直直扑向周雍。   小猫咪比先前重了一点,却也轻轻软软力道不大。周雍张开手,稳稳接住了纯云,将它放在自己肩膀上。   似是满意他颇有默契,纯云竟用鼻头蹭了蹭青年的脸,这份主动可是从未有过的。   周雍抚摸着那伶俐小猫顺滑皮毛,沉吟片刻道:“纯云,你比之前重了许多,这不好……”   青年话没说完,便被小肉垫直接糊住嘴。   真是翻脸如翻书的修士,明明之前还夸自己可爱,现在却嫌弃自己太重。   自己修为提升之后,体型也会随之变大,简直再正常不过。   左温依旧没解气,他干脆又加上一只爪子,封住那人的嘴唇,让他再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谁知周雍没有丝毫恼怒,那双琥珀色眼睛中,全是柔和笑意。   这修士早就期待自己与他主动亲近,为此不惜激怒自己,真是狡诈。   左温立刻松了爪,摆出好一副高冷模样,左顾右盼就是不看周雍。   “你不理我,我很伤心。”周雍轻声道,“不要生气,好不好?”   没用,根本没用。区区一句话就想让自己妥协,未免太过便宜。小   猫尾巴晃了晃,甚至不肯喵上一声。   一株通体莹白的月华草,直接递到左温面前。小猫立时不管不顾,瞬间伸爪将它抱在怀中。   不错,还懂得赔礼,都是自己教导有方。左温大模大样点了点头,似是赞赏般,用小爪子拍了拍周雍的肩。   随后又有第二株第三株,每一株月华草都品相极佳,年份久远。   不知周雍为何会有这般好运气,竟能找到这么多月华草。   能从这太虚剑修身上占到便宜,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左温不厌其烦地将它们捧在爪间,等到爪子拢不住了,就干脆叼在嘴中。   小猫甚至没有发觉,周雍借此机会,终于摸到他梦寐以求的小尾巴。   俊美青年只在小猫雪白的尾巴尖上,稍稍拢了一把,还满意地弹了一下。   那条方才还在晃动的小尾巴,立时僵住了。   混账,这太虚剑修也学得狡诈了。   左温瞬间瞪圆了眼睛。只可惜它爪上都被占满了,根本腾不出地方,狠狠挠那人一下。   如果他一张嘴,那株年份最高的月华草,就会落在地上。这人不就是吃准了他的性情么?   “只此一次,莫要生气。”   周雍乖觉地收了手,又谆谆教导道:“整个世间,只有我能碰你的耳朵和尾巴。”   猫奴,可悲。左温晃了晃头,不理会这没出息的太虚剑修。   周雍抚了抚小猫纯白皮毛,这次将纯云抱在胸前,动作轻柔无比。   眼看左温乖乖任由那人抚摸,丝毫不反抗,系统3022都快惊讶地当机了。   这还是自己那个动辄要人性命,直接捅死对方的凶残宿主么。莫非左温变成猫后,连性格也改变许多?   只要周雍顺毛摩挲两下,宿主就乖巧顺从绝不反抗?   一想到这,系统3022立刻唏嘘感慨道:“宿主变了,真是变了。你不再是之前那个心怀大志的宿主。”   “蠢货,住嘴。”左温懒洋洋道,“你懂什么?”   是是,自己太蠢,系统3022只敢在心中回嘴。   宿主怕是忘了,剧情世界中的诸多经历,也会影响到自身感情。   就好比左温在第二个剧情世界,狠狠坑了那太虚剑修一次,那人终其一生都未能勘破情关。   这份执着而浓烈的情感,一并跟随严华清而来。纵然他后来在第三个世界中恢复记忆,也无法摆脱。   怕就怕宿主假戏成真,最后玩脱。系统3022顿时觉得,它的心好累。   系统3022的担忧,左温全不知晓。   他抱着那几株月华草好一会,又用小尾巴碰了碰周雍的手腕,青年立刻停下了。   周雍探寻般望着纯云,却见那小猫极其不舍地,将那几株月华草递给他。   纯云忽然口吐人语,别别扭扭道:“暂且替我收着,等我需要的时候,自会找你。”   没人比周雍更清楚,这小猫独立个性。他宁肯在危险之极的雾霭妖山中单独行动,也不愿依赖自己。   现今纯云却情愿,将几株月华草重新交给他保管。这岂不意味着,他终于得到纯云的认可?   青年琥珀色眼睛眸光温柔,他静静注视小猫好一会,将那几株月华草重新收进储物袋中。   小猫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将自己缩成一团。   区区一个小举动,也能让此人如此感动,亏他还是一个心冷如铁的太虚剑修。   周雍就这般抱着纯云,在雾霭妖山外找到了通往灵心门的传送阵。   诸多弟子已经颇有收获,他们都在一路交流自己的感受。眼见周雍来了,立时给那人让出一条路来。   青年对着他们点了点头,当真半点也不谦让,第一个踏进传送阵中。   回到灵心门后,围观的人群比去时更多。   雾霭妖山每三年开启一次,总有不少人与稀罕至极的妖兽签订契约,也会引起诸人热烈讨论。   不少弟子暗中猜测,这一辈年轻弟子中,最优秀的游元化与周雍,必定收获颇丰。   谁知前几天,游元化狼狈至极地逃回灵心门。他甚至没有带着一只妖兽随行,竟然两手空空而回。   而周雍依旧抱着那只小小的九尾玄猫,显然同样半点收获都没有。   游元化遇到危险匆匆逃回,倒也情有可原。可周雍如此举动,未免让人浮想联翩。   “此次雾霭妖山开启,年轻弟子只有一百人有幸前去。平常你们都夸赞周雍能为极大,没想到他空手而回吧?”   “早知如此,还不如换成我来。”   有人冷哼一声,极为不满说:“周雍不过是运气好,捡到一只九尾玄猫,就以为自己万事安稳?”   “要我说,可能周师兄忙着照顾那只九尾玄猫,不敢涉身险地。虽说那小猫天赋惊人,也未免太弱了些,活活一个累赘。”   如此闲言碎语,不断传入左温耳中,惹得他不快地抖了抖耳朵。诸多恶意目光,更是快让左温一身毛都炸起来。   这剧情世界,修士心性着实不堪。他们不想着提升自己的修为,只琢磨如何诋毁别人,半点进取心都没有。   周雍似是觉察到左温情绪变化,他捂住小猫的耳朵,淡淡道:“不用听,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的。”   自己当然是最好的,从没有妖兽能比得上,左温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干脆伸出爪子,示意青年将自己放在地上。   虽说心中疑惑,周雍倒也从善如流。   毛色雪白的小猫刚一落地,就变成一位秀美非凡的少年。他头上有一对小巧的耳朵,身后还有一条不断晃动的小尾巴。   那双比天空更澄澈的眼睛,微微眯起,不快地扫了一眼周围所有人。   先前还在窃窃私语的诸多弟子,立时哑口无言。   他们刚说周雍毫无作为,就看到那人的契约妖兽已经化为人形。   纯云修为增长如此迅速,不仅说明周雍此次收获颇多,更说明这小猫天赋异禀。   左温环顾一周,又对着周雍伸出手来,简简单单道:“走。”   俊美青年从善如流,立时牵住少年的手,一并离开。   他们身后的修士,哑然无语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不远处有人,将一切尽收眼底。游元化望着那二人的背影,阴测测道:“纯云,果然是你这小畜生。”   游元化逃回灵心门后,将一切事情理顺,顿时便觉出几处疑点。   那银发少年出现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而且,他还有一对猫耳与一条猫尾巴。   更重要的是,那少年修为不高,却能抗拒自己的驯化光环。此等能为,即便荔璎都没有,唯有纯云展露过一次。   先前一切,原本只是隐隐猜想。游元化真正见到这一幕时,立时恍然大悟。   好一只爱做戏的小畜生,它毁了自己的机缘,千刀万剐都只嫌太轻。   如此也好,越发让游元化下定决心报复那二人。   原本他只想废掉纯云的修为,再削了周雍的名声。现在看来,自己未免太过心慈手软。   夺人机缘,如杀人父母。此等仇怨,游元化又何需忍耐?   游元化转身欲走,却有一位轻纱覆面的女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尽管那女子大半面容,已被遮住。但游元化一眼看出,她面上五道狰狞血痕,根本没有痊愈。   宫白凡,原来是她。   游元化只瞥了一眼,就厌恶地移开视线。和他碰到的母兽荔璎比起来,这女人不止心性龌龊,更加姿容平庸。   他简直有些后悔,自己平白无故与她牵连颇深,末了还要赔上一千颗灵石。   俊挺青年依旧摇着扇子,他看也不看宫白凡,想与与她擦肩而过。   谁知那女子右手一伸,直接横在游元化身前。她身边一只模样可爱的小兽,也对游元化龇牙咧嘴,很是凶恶。   “莫以为你在雾霭妖山与几只妖兽签订契约,就能同我作对。”   游元化冷声道:“如果我想,随时能将你逐出灵心门,旁人不会有半句话。”   此等威胁话语,宫白凡半点也不在意。她捋了捋头发,淡声道:“我这次来,只想同游师兄做笔交易。”   “不知游师兄,可曾听过冷馨月这个名字?”   冷馨月,短短三个字,却使游元化恍惚一瞬。   他瞬间想起,那模样姣好却不愿妥协的女子,狠厉望着自己的模样。   “有朝一日,你这恶人必被抽筋剥骨,魂飞魄散!”   冷馨月说完话后,就自尽而亡。满地鲜红触目惊心,让游元化深夜亦会被噩梦惊醒。   纵然家中长老出力,瞒下了这件事情,游元化依旧有些后怕。   不过被自己强迫一次,至于如此刚烈么?若非自己用她的家人做要挟,那女疯子定会拉着他同归于尽。   事情已经过去许久,游元化很快就勾搭上宫白凡,也将那刚烈女子忘了个彻底利落。   谁知今日,宫白凡骤然提起这个名字,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游元化定了定神,依旧平静道:“我不明白,宫师妹在说什么。”   “冷师姐多年修为停滞不前,再加上心中郁结,自尽而亡。此事整个灵心门都知道,宫师妹特意提起,究竟有何用意?”   话一说完,游元化干脆利落挥开宫白凡的手。她身边那只白色小兽,立时暴怒了,身子低低俯下,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区区一只三尾猫,自己根本不用放在眼中。游元化轻蔑地瞥了一眼那小兽,越发心情不悦。   “门中长老也是如此说,我却知道,冷师姐死得冤枉。”   宫白凡笑盈盈说:“想来游师兄必定不知道,你强迫冷师姐时,恰巧被一个小弟子看到。他不敢声张,却用留音珠,将当日之事记录下来。”   “哎,事情可巧。这枚留音珠,恰巧就在我手上。若我在所有弟子聚集之时,将那留音珠的影像放出,这可如何是好?”   她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能虚伪。   游元化眸光深暗,依旧冷声道:“你有何要求?”   “娶我当你的道侣。”宫白凡扬了扬眉,“否则就给我五十万颗灵石,游师兄自己选吧。”   这婊子贱人,当真不容小视。她以为于掐到自己的弱点,就能轻而易举威胁自己?   区区一个女弟子的性命,哪值五十万颗灵石?   游元化思绪万千,他转念一想,立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骤然收敛怒气,平静道:“你且随我来,我带你取灵石。”   果然,宫白凡立刻喜不自禁。   她俯身将那皮毛纯白的三尾猫抱起,娇声称赞道:“果然还是游师兄够爽快,只要师妹我一拿到灵石,就将那枚留音珠交给师兄。”   蠢女人,没脑子,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游元化带着一抹冷笑,怜悯地摇了摇头。   左温正趴在地上,看也不看伸到他眼前的逗猫草,反倒不屑地打了个哈欠。   愚蠢,无聊。   周雍以为用这毛绒绒的东西撩拨一下,自己就会把持不住,简直可笑。   即便小猫没有反应,周雍也不丧气。他又将逗猫草凑近两寸,干脆在左温眼前晃了晃。   小猫的蓝眼睛睁开一瞬,伸爪不屑地对准那株逗猫草挥下。   谁知左温这一下,竟然扑了个空。那东西向后一退,又凑到左温眼前,继续逗引着他。   刚才是大意失误,并不算输。   左温这次认真了,他一双圆眼睛紧盯着那株逗猫草,势要一下将它扑在爪间,方才甘心。   “三十一代弟子周雍,与契约妖兽纯云可在?”   如此无礼,必有蹊跷。周雍眉梢一挑,他丢下那株逗猫草,让左温扑了个正着。   他没心情欣赏小猫的可爱模样。还未等周雍答话,早有人一道元气直接轰开门。   几位执法长老,并一群义愤填庸的弟子,将门口堵了个正着。   “罪兽纯云,我问你,你可曾与宫白凡有仇怨?”   哦,他等待许久的事情终于来了,左温立时抖了抖耳朵。   主角游元化不设计报复,自己又怎能顺理成章,在这荒诞不公的剧情世界中搅个天翻地覆?   那几位执法长老,还不待左温回答,早已不耐地围住了这小猫。   更有人甩出一道金光灿灿的绳索,意欲将他捆个正着。   捆妖索,专门为了捆绑妖兽而炼制。只要这法宝使出,妖兽极难挣脱。纯云修为不高,定会将它的骨头直接勒断。   自己的契约妖兽,平白无故被人如此折磨,周雍当然忍耐不了。   他一道元气挥出,与那捆妖索缠斗不休,又冷声道:“宫师妹曾经惊扰过纯云,它挠了宫师妹一爪。除此以外,再无冲突。”   为首的长老眼见周雍抵抗,越发震怒:“放肆!灵心门行事向来光明正大,还能冤枉了你这小畜生不成?”   那俊美青年并不退缩,扬了扬眉道:“今日周长老若不将事情说清楚,恕我无礼。纯云是我的契约妖兽,谁也无法伤到他分毫。”   原来那太虚剑修,护短时是这般模样。左温不声不响躲在周雍身后,倒真有几分意外。   “昨日女弟子宫白凡身亡,周身全是锐利抓痕。有人在她的尸体旁,发现此物。”   执法长老将一件东西丢到地上,声响清脆,是一枚小巧的铃铛。   左温定睛一看,立时眼眸微眯。   这是游元化与纯云签订契约时,亲手给它系上的铃铛,可算一件不大不小的防御法宝。   当游元化发现纯云是雄性后,他立时收回了这件法宝。看来游元化还有点脑子,竟能想出此等办法陷害自己。   “诸多长老施展追踪术法,寻到了你的洞府之前。而宫白凡与这小畜生有过冲突,怎有这般巧的事情。”   “证据确凿,不容你否认分毫。妖兽害死修士,要先捏碎其全身根骨,再抽上足足二百鞭,最后将其魂魄抽出,折磨百年,由此方能消弭罪业。”   这段话却是对左温说的,那位刘长老厉声道:“孽畜,你竟敢犯下如此罪行!” 第47章   面对质问, 左温干脆沉默不语。   谁让这世界中,妖兽与修士地位半点都不对等。   自从那场大战之后,妖修战败,再无半点尊严与地位。几百年来,他们已经被驯化调教, 变成人类修士再忠诚不过的奴仆。   诸多妖兽早已忘了自由为何物, 更忘了即便不与修士其结契约, 他们也能独自修行。   修士高高在上享受所有特权, 而妖兽的权利却被彻底忽视,谁也不会费心半点。   人类修士为了自身利益,可以随意猎杀妖兽。若是妖兽杀死修士,那就是大逆不道的重罪, 动辄门派出动直接打杀。   长此以往, 诸多妖兽就被这般降服, 彻底磨灭了血液中最后一丝野性。荔璎这样不肯屈服的妖兽,已经逐步减少。   尽管四大宗派中,亦有理念不同的星罗门, 但他们也对妖兽的现状无能为力。   现今游元化准备充分,又买通门内长老,证据还确凿无疑。不管是谁, 怕都极难翻盘。   不过没关系,一切全在自己自己计划之中。若要彻底报复游元化这等人渣,只揭穿他虚伪面目并无太大用处。   凭借那逆天的金手指,游元化就能绝处逢生。   眼见几位长老逐步逼近, 左温干脆沉默不语,似是认命一般。   周雍挡在左温身前,沉声道:“纯云是无辜的,他昨日一直待在屋内,并未外出。”   他牢牢将那少年护在身后,模样沉着而坚定,似一棵永远不会倒塌的大树。   刘长老对此嗤之以鼻,他冷声道:“你身为这小畜生的契约者,自然袒护自己的妖兽。你的誓言,又岂能相信?”   周雍想要辩解,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轻而又轻。   青年赶忙回头,却见那银发少年低声道:“不必说了,我同你们走一趟。”   还不到他肩膀的少年,面上的表情沉着而冷静,犹如冰雪一般。   眼见左温认罪,诸多义愤填庸的弟子,立刻裹挟着他一同来到执法殿中。   “孽畜”“本性难改”一类难听的字眼,不断传入左温耳中。少年雪白面孔上,并未露出一丝表情。   纯云是无辜的,明明是无辜的!   那骄傲又护短的小猫,哪怕有人非议周雍半句,都不愿忍受。甚至不惜化为人形,只为证明周雍的能为极大。   可现今,他却被这么多人污蔑冤枉,还不能辩解半句。   青年整颗心,好似被滚油烫了一般。他深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保护自己的契约妖兽。   周雍唯有紧跟在少年身边,寸步不离,才能稍稍好过一些。   一只柔软至极的小手,悄悄放在青年右手上,轻而又轻地握了握,似是安抚一般。   周雍刚想回握,却发现少年又恍若无事地松开手,依旧是那般沉着坚强的表情。   十指相交的一瞬间,他发觉纯云手心之中,全是冷汗。   原来那小猫不是不害怕,只是他在旁人面前竭力掩饰,唯独在自己面前,才肯暴露真实感受。   他以往只将纯云当做妖兽宠物,唯有面临这等危急之时,才知晓他的心思,从来都不是那般单纯。   这感觉既甜美又酸涩,周雍缓缓合拢眼睛。他竭力掩饰自己的表情,可颤抖的长睫,却泄露了他的心绪。   浩浩荡荡一群人极快到了执法殿,早有四位执法长老在此等候,森然威严地列成一排。   他们全都沉默地望着左温,而宫白凡的尸体,就停在一边。   平日里宫白凡遮面的轻纱,早被摘了下来。谁都能瞧清,她面容上五道狰狞血痕,让人不忍直视。   最可怖的,还是她周身几百道爪印,密密麻麻布满全身。唯有喉咙处一道爪印格外深些,几可见骨。   纵然诸多弟子,平日里都对宫白凡观感不佳。可他们见到这女弟子如此惨状,立时怒气上涌。   区区一只卑贱的妖兽,全仗本命契约提升修为,却胆敢杀死一名修士。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身边的妖兽起了歹心,他们岂还有活头?   不管如何,纯云今日必须要死。否则妖兽动辄反抗修士,一切岂不乱了套?   当即有人大喊:“杀了那小畜生,将他扒皮抽骨!”   “不不,先将他所有指甲直接拔出,让他受尽苦楚再死去!”   附和声一浪高过一浪,被长老压到台阶前的银发少年,脊背略微颤抖了一下。   他必定怕极了,自己偏偏毫无办法。   周雍一颗心都要碎了,他只能坚定地站在纯云身后,似在支撑那小猫不要放弃。   不远处的游元化,满意至极地欣赏这一幕,又对旁边的女弟子淡淡道:“早知这小畜生劣性难改,我当日就不会花功夫,尝试与他签订契约。”   “为此我还赔上一株月华草,真是半点不值。哎,宫师妹真是可惜了。”   他假惺惺叹了口气,仿佛真的极其遗憾一般,心中却险些乐开花。   此番谋划,不仅能彻底解决宫白凡的麻烦,还能将所有过错栽赃给纯云,一举两得再划算不过。   要怪就就怪,这些人实在没有眼色,非要找惹自己。   他有神兽驯化系统在身,只需稍稍驱动魅惑光环,那只被宫白凡抱在怀中的三尾猫,立刻倒戈相向。   宫白凡也害怕自己杀人灭口,为此提高警惕暗中驱动元气,在自己与她之间布置了好几重防御法术。   只可惜,宫白凡只想着提防自己,却没料到自己的本命妖兽,就在猝不及防之下,直接割开了她的喉咙。   蠢货,真是蠢货,游元化当场就笑出了声。   三尾猫与九尾玄猫,同是猫类,抓痕更是极为相似。而且他手上还有一件,沾染了纯云气息的铃铛,将诸多证据引向那小猫,再顺理成章不过。   现在他只需看着,那小畜生被扒皮抽骨的凄厉模样就好。还能一并瞧瞧,冷淡如冰的周雍心碎至极的情形。   位于正中央的执法长老,居高临下发问道:“罪兽纯云,你可认罪?”   “我无罪。”纯云霍地抬起头,纯蓝眼睛中全是愤怒之意,“我可以性命为誓,我没有杀死宫白凡。若此言为假,我必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这般狠辣的誓言,让不少旁观者为之一震。   谁知那名执法长老,只扬了扬眉道:“妖兽品性低劣,你立下的誓言,又岂能当真?”   纵然对此时情况,左温已经有所预料。他也未想到,几位灵心门长老居然能说出这等话来。   只因纯云是妖兽,自己就遭受歧视。所说之言,甚至没有丝毫可信度。   “诸位长老,你们险些让那小畜生哄了。他是一只九尾玄猫,就算丢了一条性命,也并不伤筋动骨。”   游元化悠悠插了一句,周遭弟子顿时议论纷纷。他们望着左温的目光,越发微妙起来。   有一位身形高大的青年,将诸多投向左温的恶意目光,直接挡下。   “再加上我的誓言如何,我以神魂性命担保,纯云从未做出那等事情。若有半句谎言,我必遭天打雷劈。”周雍一字一句道。   “周雍,我看你是被这小畜生迷了心智!”   另一位执法长老大喝一声:“只要你让他解除契约,灵心门就不追究你看管失责之罪。”   俊美青年微微躬身,表情平静:“弟子不愿如此,我答应过纯云,今生唯有他一只契约妖兽。”   周雍看向左温,却见少年纤长浓密的睫羽颤抖一下,似想竭力压抑心绪一般。   傻瓜,纯云嘴唇张合,无声责骂他一句。并未有半点凶恶,反倒像撒娇。   只为了他这句话,自己都绝不后悔。周雍直接站在他身边,光明正大牵起少年的手,似想与他永不分离。   真是活生生的傻瓜,明摆着今日之事定难善了,周雍还费力不讨好地支持自己。   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性,谁知这太虚剑修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真是死脑筋。   也许是原主纯云分外心软,所以才格外容易被打动。左温心中,竟漾起一丝浅而又浅的波动,极快就消失不见。   银发少年似是泪盈于睫,但他垂着头一会,又恢复成原来的平静模样。   左温缓缓抬头,语气坚定地反问道:“若是我能让宫白凡开口,证明我的清白,长老们又该如何?”   让死人开口,这可真是痴心妄想。   宫白凡死去已经好几个时辰,神魂早已离去。以灵心门掌门的修为,也不敢说这种大话。   “既是如此,你就试试看。”执法长老扬了扬眉,“若不能做到,你就乖乖认罪。”   “九尾玄猫能够沟通幽冥,这是我的本命天赋,半点也做不得假。”左温一字一句道,“我早就说过,我是冤枉的。”   随着少年话语,原本封闭的大殿中,忽然刮起一阵冷风。   莫名的森寒阴沉,让诸多弟子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那股冷风盘旋升腾,终于化为一缕黑烟,逐步凝聚成形,正是宫白凡本人的模样。   她原本已经呆滞的双眼,顷刻间瞪大了。她飞到游元化身边,伸出长长指甲,想要抓瞎这人的眼睛。   “你不仅害死冷馨月,还不惜使了阴损手段,操纵我的本命妖兽杀死我。纵我身死,这份怨气也绝不会消散。”   那阴森可怖的女鬼,几欲将游元化撕成碎片。可她看到,那人面上没有半点惊惧之色,反倒至为平静地抖了抖衣襟。   还未等宫白凡触碰到游元化,她就被一道金光直接击中,凄厉叫唤一声。   她已然形体消散,化为一阵阴风。可那阵风依旧盘旋不歇,久久停留在游元化头顶不散。   原本对宫白凡之死,深信不疑的诸多弟子,立时不大确定了。   既然连受害者本人都这么说,游元化的嫌疑还真是极大。再加上冷馨月当时死得突兀,早有不少人心生疑惑。   若是真说起来,游元化抛弃宫白凡,双方定会怨恨滋生。而宫白凡不知从何处,探查到冷馨月死亡的真相,要挟那人。   游元化直接杀人灭口,还将所有过错,都推给纯云,才是人品低劣。   更何况宫白凡的本命灵兽,是一只三尾猫,如此所有事情,都能对上号来。   被众多人瞩目的游元化,淡淡反驳道:“谁都知道,本命妖兽对主人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反叛契约者。”   “我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让那只三尾猫杀死宫师妹,谁又能说出个真假虚实来?”   果然,许多弟子立时沉默了。几位执法长老的平静表情,更是从始至终都未变更过。   谁叫这世间修士,根本想不到自己有神兽驯化系统。只凭此点,自己就能逆转乾坤。   更何况,游元化早掐死了那只三尾猫,一并毁尸灭迹。就连宫白凡用于威胁自己的留音珠,他也找到一把捏碎。   小畜生纯云再有能为,他今日也必须要死。   游元化冷哼一声,模样不屑:“区区一道幻术,就想给我定罪。你这奸诈的小畜生,未免将修士想得太蠢!”   尽管游元化万分笃定,诸多弟子依旧心存疑虑,不肯附和半句。   是不是幻术,在场诸人岂能不知。   不管妖修还是修士的幻术,大多十分低劣,只能哄哄没见识的凡人。又岂能如方才一般,召出阴风幽魂,且没有半点破绽?   左温早知如此,直接质问道:“若我方才所为都是幻术,为何几位执法长老没有出声?”   他刚一说完,地位最高的执法长老,当即冷声道:“那却是幻术无疑,你这小畜生为了摆脱罪责,竟使出这种手段威胁他人,真是心性不堪。”   其余几位长老,随即附和道:“的确心性不堪,倒让元化受了委屈。”   “妖兽就是妖兽,品行低劣。”   几位执法长老,竟明摆着说瞎话,袒护起游元化来。   哦,情况并未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主角游元化在这灵心门中,真是能横着走。   左温本有方法,逆转这必死之局,他却不想这么做。   那样固然能让游元化身败名裂,却不能让那人渣,为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付出足够沉重的代价。   在这妖兽地位远远低于修士的世界中,固然自己成功逆转乾坤,也只会激起人们一声叹息,起不了半点实质性作用。   好在自己早已谋划妥当,到时游元化,才会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周遭灵心门弟子,尽管心知真相如何,也没有替左温辩驳一句。   谁愿意冒着得罪游元化的风险,替一只妖兽说话?不管纯云是死是活,与他们可有半点关联?   周雍再忍耐不住。他直接来到台阶前,直视着诸位长老冷声道:“真相如何,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只因纯云是妖兽,你们就不肯查验真相?”   为首的执法长老不说话,游元化却横眉竖目:“放肆,执法长老已经裁决之事,又岂容他人反驳!”   好,极好。自己此时威风,真是旁人半点都比不上。   执法长老默许,游元化的胆子越发大了:“你若继续袒护这妖兽,莫怪灵心门将你逐出门去!”   身后有人揪住了他的衣襟,少年轻轻说:“你不需为了我,这般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原来一切到了纯云口中,竟是这轻飘飘的四字。   那倔强又骄傲的小猫,好似并不在意他的生死,反倒全心全意袒护自己这个无能的主人。   如果自己再有能为一些,根本不必让纯云受到这等污蔑与苦楚。   难道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纯云直接送死?周雍将手指握得发白。   “九尾玄猫虽说罕见,也并非至为珍贵。只要你有心,再找一只也并非难事。”还有长老居高临下地安慰他,模样虚伪极了。   可笑,当真可笑。   纵然这世间有许多只九尾玄猫,也并非他一心认定的纯云。若等那少年死后,他又该怎样面对惨白黯淡的人生?   面对少年恳切期盼的目光,周雍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既然纯云如此希望,他更要忍耐。他会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牢牢记在心底,等待骤然爆发的一日。   周雍最后握了握少年微凉指尖,纵然那一触即分,也让他无比留恋。   “罪兽纯云,你可认罪?”   “我无罪。”少年抬起头,蓝色眼睛好似冷而淡的浮冰一般,莫名让人心寒。   “是这世间太过不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知为何,原本觉得自己理所当然的执法长老们,竟不由自主避开了少年的眼睛。   在那样坦荡倔强的目光下,似是所有罪恶都无从遁形。   先是心绪,随后却是暴怒。区区一只修为不高的妖兽,也胆敢威胁他们。   “死不认罪,无可救药!”当即有长老暴怒了,暴烈元气挥斩而来,截断少年的一缕银白发丝。   执法长老手一挥,便好几名修颇高的修士,直直向着左温走来。   任凭这小畜生能为再大,今日还不是犯在自己手上?一旁的游元化,简直不能更快意。   他迫不及待,想看着左温被折磨的凄惨模样,就连眼睛也不由微微眯起。   除掉这小畜生之后,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周雍。游元化扫了周雍一眼,果然这人仿佛呆傻了一般,再缓不过神来。   对一个畜生用情太深,可不就落得如此下场?这人竟以为,所有人都瞧不出他们俩情况如何,着实可笑。   静立不动的左温,忽然右手一合,捏碎了什么东西。   立时就有几十丈金色光芒,自他指间缓缓溢出。虽不刺眼,却有一种别样的威严气派,铺陈开来。   在那浩荡的金光之下,几位执法长老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冷气。   如此威势,如此可怖。纵然没有露出真正面目,仅凭气势,就能让不少人为之臣服。   此等修为,怕是只有灵心门掌门能够比得上吧?诸多弟子们互相对视一下,从对方眼中看出惊惧之意。   不仅所有弟子愣住了,就连执法长老,也不由呆滞了一瞬。   原本已经触碰到左温衣角的几位修士,当即立在原地,再不敢靠近半步,   终于那金光缓缓凝聚成形,一位衣衫明黄的绝代佳人扫视一周,碧绿双眸满是笑意。   “小纯云,没想到我们分开不久,又见面了。”荔璎淡淡微笑,“怎么,你们要为难这小家伙?”   在这黄衣妖修俯瞰目光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避开她的眼睛。   那是对强者本能的敬畏,不管此人是修士抑或妖兽,都值得他们畏惧。   似是觉得自己如此表现,着实不堪。为首的灵心门长老深吸一口气,厉声喝令道:“罪兽荔璎,就是你杀了我灵心门诸多弟子!”   荔璎并不恼怒,依旧笑吟吟道:“是我又如何?没有能为,还偏要到我的洞府送死,不自量力就是如此。”   “前几日还有一名灵心门弟子,不知用了什么稀奇手段,差点让我臣服于他。”   黄衣妖修目光锐利,直直投向游元化:“怎么,现在躲起来干嘛。你不是要让我跪着叫你主人,求你宠幸我么?现今的你,可没有那时半点威风。”   立时有不少弟子,顺着荔璎目光,一并望着游元化。原本神气十足的青年,早就低下了头。   他何曾受过这等嘲讽?这可恨至极的妖修,可恨至极的纯云。都是那二人,硬生生落了自己面子。   若非害怕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神兽驯化系统的存在,游元化定要彻底降服这头母狮子。   “贪生怕死,又没胆色,只敢在背后玩阴招。”荔璎鄙夷地唾了一口,“我今生就算死,也不会同你这样的修士签订契约。”   这锐利言语,不亚于在游元化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他越发恨意深沉。 第48章   游元化眸中恨意深沉, 几欲化为刀刃。可他一瞧见荔璎似笑非笑的表情,立时泄了一口气。   那母兽修为着实太高,即便灵心掌门,也不敢说稳胜她。   偏巧游元化为了自己的谋划,趁着掌门不在的机会, 才敢如此放肆行事。   现在整个灵心门中, 竟无一位长老修为能与荔璎匹敌。若是那母兽想要大开杀戒, 怕是谁都拦不住她。   如此情况, 游元化也只能暂且退缩,留得性命最要紧。   没关系,将来他必会将荔璎收为妖兽,随意鞭笞辱骂她, 那母狮子都不敢反抗半点。   游元化喉结颤抖, 终于强行忍下了这口气。   荔璎斜了一眼游元化, 依旧是笑盈盈的。她伸出一只手,轻声道:“跟我走吧,小纯云。在这颠倒是非黑白的灵心门中, 你可还有留恋之物?”   银发少年的目光,轻而缓地落在周雍脸上。纯蓝色眼睛与琥珀色眼睛对视一瞬,又极快分开。   周雍张开嘴唇, 却不知说些什么。   是自己太过无能,不能好好护着纯云,将他逼等绝境之中。现在纯云能和荔璎离开,再好不过。   只为了纯云自己, 他也应该直接放手。主动接触契约,这是他能为纯云做的最后一件事。   纵然遭受惩罚,周雍也心甘情愿。青年长睫微合,极坚定地说:“我解除……”   还未定周雍说完,左温就直接扇了他一耳光,打得青年侧过脸去。   少年一双蓝眼睛,至为璀璨又无比恼怒。他一字一句道:“我不许你如此,向来只有我抛弃别人,哪有人主动同我解除契约?”   纯云真是太过倔强,都到了此等糟糕状况,还偏偏装出一副硬气模样。这就是自己今生唯一一只契约妖兽,一只坏脾气又骄傲的小猫。固然平日里总对自己没有好脸色,也肯让自己替他挠挠下巴。   周雍爱怜地注视着少年,似想将他面容细细描摹在心中,今生今世都不遗忘。   少年似是恼了,别过头去:“谁喜欢你这种麻烦的人,平白无故总捏我的尾巴?”   “我与你解除契约,从此再无半点关联。”   他们二人之间最后的联系,就此被直接斩断,干脆利落。一切代价,全由左温承担。   少年秀美面孔,立时苍白无比。若非荔璎扶住他,左温怕是连站都站不住。   周雍既心酸难耐,又愤怒无比。那是自己的契约兽,谁让她胆敢触碰纯云?   力量,终究是没有力量。   若他修为了得说一不二,又岂会容那等小人欺辱纯云,还颠倒了黑白是非?   俊美青年琥珀色眼睛,刹那间寒意凛然,凝固成一片森然。周雍将手指捏得极紧,几乎能听到咯吱声响。   此时左温忽然从荔璎怀中挣扎站起,他漠然环视一周,冷声道:“今日之事,必有回报。”   少年说话的声音虽不大,却让人莫名有了一丝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吹得脖颈寒凉。   左温缓步走到周雍身边,微微踮起脚尖,在他面颊落下一吻。   轻柔和暖,一触即分,立时让那冷峻青年愣住了。   周雍既是酸涩又是喜悦,他摸了摸少年头上那对毛绒绒的耳朵,这次左温没有躲开。   是左温率先伸出手,周雍心领神会,将自己的手同他贴在一起。   以往纯云心情好时,也曾主动伸出小肉垫,示意主人快来讨好他。这是那坏脾气小猫,极难得的温柔时刻。   此时情景再现,周雍却心酸难耐。   少年的手比周雍小一圈,他们二人间,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诉说半句。   终究是左温率先离开。荔璎带着他不急不缓走出执法殿,沉默的诸多弟子,不由自主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所有人目光,都紧紧黏在那风华绝代的二人身上,似是追随又似膜拜。   唯有周雍怔怔立在原地,缓缓合拢手掌。他掌心还有些微温度,虽会极快消散,也使他无法遗忘。   俊美青年仰望着天边那道灿烂金光,那是他心爱之人离去的方向。   天边的荔璎,带着左温一路而行。对于他之前的行为,荔璎没有评论半句。   左温微微合上眼睛,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经脉,都似被小刀割过一般。   是他主动解除本命契约,所有后果自然由他担下。不过没关系,他在周雍身上投入多少,将来必会一一收回。   谁知系统3022,竟没眼色地感慨道:“宿主这次亏大了。既没有打脸游元化,还和周雍主动解除契约,全身经脉堵塞了七成。”   “虽说比上次情况好些,却也有限。”   这系统,还是分不出情况如何,左温扬了扬眉。   “周雍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虽说他对我好感度极高,也只当我是他的妖兽,而非一个独立存在的人。”   “经此一遭,就算那太虚剑修再迟钝,内心也必定有所触动。如此原主纯云所求的,一生都与周雍待在一起,再容易实现不过。”   “至于人渣游元化,我也早有方法处置。他不是既好虚名,又爱美色么,到时我必会让他失去一切。”   虽说宿主信誓旦旦,系统3022还是觉得左温胜算不大。   若是他留在灵心门中,还有机会报复主角。现在宿主彻底放任游元化,孰胜孰负还真不好说。   左温看出系统3022正在迟疑,他淡淡道:“既然灵心门不给妖兽公道,干脆毁了这个门派又如何?”   此言一出,系统3022立时惊呆了。   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妖兽,竟说要毁了鼎鼎大名的天下四宗之一,谁会相信。   左温在心中冷笑了。没有灵心门的庇护,与所谓神兽驯化系统,游元化又有什么本事?   暂且等着,一切自有了结之时。   少年回头望了望离去的方向,颜色浅淡的蓝眼睛中全是冷漠。   谁知荔璎却误解了。她转过头,轻声道:“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可你们将来,还有重逢之日。”   若是真等到那一日,整个世界怕会天翻地覆。   左温目光沉凝,不声不响地点了点头。   荔璎看出自己的劝慰用处不大,不再纠缠。她带着左温,缓缓降落在雾霭妖山。   她一回到自己领地内,就无比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变成一只皮毛美丽的母狮子。   荔璎毫无形象地趴在草丛之中,尽可能让背后所有皮毛,都晒到太阳。   “化为人形许久,还是本相最自在。”母狮子斜了斜眼睛,声音含笑,“小纯云,你要不要也晒晒太阳?”   自己是人,不是猫,左温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他摇了摇头,直接拒绝道:“多谢你帮助我,从此你我恩怨两清。”   “你经脉堵塞修为全无,将来可有什么打算?”母狮子晃了晃尾巴,一双碧眼眸光闪亮,“你这伤势,怕是极难痊愈。”   少年长睫眨动一瞬,轻轻说:“我是一只九尾玄猫,不过再耗费一条性命罢了。上次游元化逼迫我解除契约,我也是凭借此种方法,才顺利重生。”   这样小的幼崽,本该在父母身边嬉闹。纯云却早早历经波折,甚至还要死上两次。   荔璎的目光,瞬间变得至为柔软。她犹豫许久,终于咬咬牙道:“既然你已经没有契约者,不如选择成为妖修如何?”   “纵然这世间,大部分妖兽都与修士签订契约,借此提高修炼速度。但他们终其一生,也不得自由。但妖修不一样,他们不受拘束,可与修士平起平坐。”   “不靠修士,只靠自己。唯有如此,你才能报复那冤枉你的仇人。”   荔璎循循诱导,心中却有些羞愧。   若不是为了妖修前途,谁会诓骗一只还未长大的小幼崽。可纯云资质非凡,更难得对灵心门满怀恨意。   早在上次他来雾霭妖山时,荔璎就有此想法。   她也看出,纯云与契约者关系极佳。那青年甚至不惜为了纯云,冒着危险潜入自己的领地。   荔璎并不愿拆散那二人,现在一切倒是顺利成章。   若是普通妖兽听到荔璎这等言语,必会连连摇头,扭身直接离开。   可纯云非同一般。他只沉默片刻,就坚决至极地点了点头,荔璎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荔璎并不知道,因为这句话,左温终于顺利完成他所有布局。   他自进入这剧情世界后,就在谋划这件事。   纵然系统3022布置任务,要左温与周雍签订契约,束缚了他的自由,左温也并不在意。   上次打断游元化降服荔璎,固然是左温看不惯那等人渣行径,也因为荔璎背后,就是雾霭妖山真正的势力,这世间最后几百名妖修。   妖修将自己视为与修士平等的个体,绝不签订契约,亦不与人类修士妥协。   几百年间,雾霭妖修深居简出,并不露头。独独留下荔璎一只修为极高的妖兽,搜寻着甘愿成为妖修的幼崽。   尽管左温血脉稀罕,他却已经与周雍签订契约,并不符合雾霭妖修的要求。   若是这般继续发展,左温也能凭借自身能为与周雍撑腰,顺利打脸主角游元化,完成系统3022的最终任务。   原主纯云所求极少,左温却野心颇大。他不仅要让那人渣游元化,得到应有的惩罚,也要在那太虚剑修心上,狠狠烙下一道伤疤。   谁叫那人胆敢在上个剧情世界中轻薄自己,只此一件事,左温就绝不能忘。   契约妖兽的身份,终究受限太大。左温需要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与周雍解除契约。   为此左温坑了游元化一把后,又毫不避讳地在灵心门显露人形。   而游元化所作所为,并未出乎左温意料之外。   凭借他陷害自己一事,左温不光与周雍解除契约,还一并让那太虚剑修,体会到自己真正心意为何,再划算不过。   召唤荔璎前来救场,就是左温谋划的最后一步。那母狮子必会践诺,且看到自己被修士陷害,必定觉得他可信极了。   一切条件都已具备,那群早就看中左温的雾霭妖修,又岂会不满意?   这才是左温布局中最重要的一步,终究顺利实现并无半点阻碍。直至此时,左温才真正逆转天命。   在原本剧情中,那群雾霭妖修,可没有这般好运。   地位与修为颇高的荔璎,竟被一个无能的人类修士彻底降服,整个雾霭妖山都震怒了。   他们随后又派出几名妖修,前去打探情况。也抱着侥幸心理,想提醒荔璎莫忘本心。   谁知那母狮子已经被彻底洗脑,早将雾霭妖山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游元化。   主角得知这等事情后,早有准备。他凭借神兽驯化系统,一只接一只地降服了找来的妖修。   若是公兽,游元化就直接杀掉,将皮毛内丹拿去讨好门内长老。若是母兽,游元化就将其收为后宫,再用魅惑光环洗脑。   雾霭妖山成了不折不扣的冤大头,专门给游元化送妖兽,让他的实力凭空增添了几倍。   诸多妖修自然不甘心,他们索性联络在修士世界中潜伏已久的星罗门,对灵心门骤然发动攻势。   星罗门本来就是妖修中分支的一股,主张修士与妖兽和平相处,并没有灵心门中,动辄虐待妖兽殴打致死的惨状。   一时之间,灵心门被打得节节败退。其余两大门派坐视不理,只等大战结束后,再捞些好处。   偏偏此次星罗门中的圣女简曼珠,是一只极罕见的炽凤。游元化又故技重施,用魅惑光环驯化了她,将其收入后宫之中。   简曼珠被洗脑后,满心满念全是游元化。她发出假消息,让星罗门与雾霭妖山诸多修士陷入包围之中,彻底覆灭了这世间最后一支妖修。   从此以后,妖兽地位越发低下,彻底成了修士的奴隶。终其一生,诸多妖兽都不知晓什么是自由。   而游元化凭借此番功劳,闯下赫赫威名。他修为不断提升,又收服了不少罕见妖兽。   最终他带着一众后宫,成功破界飞升,已然成为这剧情世界中,不朽的传奇。   不过是一个穿越过来的人渣,凭借金手指糟蹋女修与雌兽,偏偏还能有这等圆满结局。   左温详细了解剧情之后,就对这结局嗤之以鼻。游元化真是许多剧情世界中,无德无脑心胸狭窄的诸多主角缩影之一。   那人渣现在有多风光,将来就有多凄惨。   现在荔璎并未被游元化驯服,游元化一生中最大的转折点,已被左温硬生生篡改。   随后左温的布局,更加顺理成章。他会将这人渣加诸给自己的耻辱,加倍讨回来。   想来这般计划之后,等到结算时,自己必会有丰厚的成就点。   眼见荔璎还在等待自己的回答,左温收敛心绪,语气坚决道:“我不愿依靠修士,只愿依靠自己。”   “既然灵心门颠倒黑白,有朝一日,我就要彻底覆灭那门派。”   荔璎忽然化为人形,她摸了摸左温的头发,语气温软:“好孩子。”   大能妖修带着纯云离开一事,在灵心门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明明还有四位执法长老在场,谁知那妖修全把他们当做空气一般,潇洒离去。   此等行为,不亚于狠狠扇了四位长老一巴掌。   至于纯云为何离开一事,在场的弟子大多讳莫如深,并不肯吐露半句。   妖兽因为得罪修士,被陷害致死,也并非罕见之事。数百年间,修士早就习惯如此。   就算纯云是无辜的,他也终究是一只妖兽。除了死心眼的周雍在意他,对其余弟子而言,他们根本不屑为之开口。   更何况游家,在灵心门中势力极大。此等重压之下,即便是修为最高的掌门,也对游元化无可奈何。   诸多弟子惊惧的,是游元化害死宫白凡一事。动辄迫害同门弟子,还能找到替罪之人,实在让人心惊不已。   莫不是自己不知不觉得罪了他,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于是许多灵心门弟子,不着痕迹疏远了游元化。一时之间,原本总被众人环绕的游元化,竟无端觉得有些寂寞。   可游元化也顾不得许多,他已然被荔璎的修为震惊了。当日终究太仓促,他想要凭借系统彻底驯服荔璎,谁料最后失手。   纵是如此,他也觉得荔璎的修为着实一般,并无半点可怕之处。唯有经历过当日的事情后,游元化才明白,那母狮子有多可怕。   有这么一位修为高强的妖修,随时惦记自己,游元化怕是睡都睡不好。   他再不顾得许多,直接与买来的几只妖兽签订契约,倒也刻苦修炼了一段时间。   唯有闲暇之时,游元化才与他收服的几只母兽行乐。   本命契约之位,游元化依旧是空出的。他只等到三年一次的雾霭妖山开启之时,到其中寻找一只极为出色的妖兽。   此时游元化,就行走在雾霭妖山的一条僻静小路。尽管他身边跟了一群妖兽,游元化依旧觉得不大安全。   不知为何,他在雾霭妖山中,并没有碰到其余弟子。即便是约定好的聚集之地,也空无一人,莫名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许久不见,看来你还活得挺滋润。”   动听嗓音在游元化身后响起,立时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游元化心念流转,立时就有好几只妖兽飞速靠拢,将那处树丛围拢起来。   又是几道暴烈元气骤然催发,瞬间将周遭夷为平地。眼见如此,游元化才舒了一口气。   谁知他才沉下心,那声音又响起:“无用之举,真是手段低劣。”   “谁,装神弄鬼?”游元化厉声喝问道,“有能耐出来与我一较高下!”   这句喝令,不过是为了激得那人应答。自己的妖兽们早已蓄势待发,就不信再击不中那人。   “蠢货,真当所有人都和你一般蠢。”那人嗤笑一声,竟立刻变换方位,出现在游元化身后。   如此迅捷的反应,究竟是人,还是妖兽?   游元化心中没底。他见到有人自高高的树枝一跃而下,轻巧无比地落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至为秀美的青年,斑驳日光映在他面容之上,越发显得他风华绝代。   纵然此时情况危急,游元化也不禁被他姿容倾倒,喉结颤动一下。   青年微微眯细一双凤眼,模样轻慢地扬了扬眉:“你不是要杀我么,我就站在你面前。”   他有一双似曾相识的蓝眼睛,浅蓝色泽犹如天空一般。一头银发柔顺,犹如皎洁月光。   “纯云,原来是你这小畜生!”游元化立时冷笑了,“你当日被我逼出灵心门,不知那滋味可曾好受?”   “你离开三年,必定不知道周雍为你失魂落魄。他并未与一只妖兽签订契约,反倒一门心思打坐修炼。”   “蠢主人就有蠢妖兽,你们二人,真是一模一样。”   游元化意欲激怒纯云。只待那妖兽情绪爆发,失去理智与冷静,他所有妖兽就会一拥而上,直接将纯云扯成碎片。   果然那妖兽生气了,他一字一句道:“就凭你也配提起他!”   刹那间,七八只妖兽全都运转本命天赋。刺目的光和热,轰然爆裂开来,将周遭树丛点燃烤焦。   剧烈声响震颤,让游元化不得不封闭听觉。这一下比之先前,更加威力巨大。   周遭方圆一丈,已然化为一片焦土。   这回,那小畜生总该死了吧?不枉费自己费尽心思,游元化眉尾微扬,颇有些得意模样。 第49章   这次, 游元化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他还未来得及眨眼,就见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紧握成拳头,对准他的鼻梁,狠狠来了一下。   猝不及防之下,游元化根本来不及躲闪。他鼻中酸涩泪流不止, 纵然用双手捂着鼻子, 依旧有鲜血不断滴下。   在雾霭妖山中, 这是最糟糕的一件事。有血腥气就会招来妖兽, 若是碰上荔璎这等厉害角色,纵然游元化契约妖兽颇多,也无法幸免。   这小畜生,看来也在暗算自己, 游元化心中了然。   等他仔细搜寻纯云踪迹时, 那畜生又隐匿起来, 似在暗处窥视着自己。   如此滋味,着实难熬。一向都是自己戏弄他人,谁料今日, 游元化却被一头畜生耍了个彻底?   游元化心中固然恼怒,也打起精神,命令自己的妖兽们严阵以待。   一只羽毛华美的大鸟, 轻轻立在枝头。尽管它没有开口说话,通过与其契约,游元化也知晓它心中所想。   “主人,不如我们早早离去吧。”大鸟晃了晃尾羽, 颇有些着急模样,“纵然我竭力运转元气,也无法搜寻到那只九尾玄猫的踪迹。”   “他的修为比姐妹们高出太多,长此以往,我们怕是抵挡不住……”   红羽还未说完,便凄厉地惨叫一声,惊起不少暗中潜伏的妖兽。她从枝头瞬间栽倒在地,浑身不住抽搐。   是游元化骤然发动契约,狠狠惩戒了她。此等滋味,不亚于扒皮抽筋之苦。   又来了,此等情形,已然发生过不下千百次。周遭几只妖兽只敢静默看着红羽,固然她们心中同情,也不敢上前一步。   谁叫主人处事公平,红羽说错话,自然要惩罚。   游元化又上前一步,直接踩住红鸟的尾羽,扬了扬眉道:“你可知错?”   “红羽错了。”模样可怜的大鸟,断断续续道,“是红羽太过胆小,坏了主人谋划。”   “知错就好,也需要惩罚。”游元化缓缓蹲下身,抓住了那捧丰密华美的尾羽,一把直接薅下。   红羽的惊声鸣叫,比方才更凄惨三分。   鸟类妖兽的尾羽,最是脆弱。游元化此番行为,着实痛入骨髓。   其余妖兽一动不敢动,固然由于游元化成功洗脑,也因为她们早被游元化震慑驯服。   游元化模样轻慢,他踢了踢红羽的脑袋:“纯云,你瞧瞧她的模样,比你幼时又如何?”   “妖兽就是妖兽,不要妄想与修士平起平坐。你们活该永远被修士踩在脚下,还敢奢望公平自由?”   他自然是为了刺激纯云,才故意说出这番话。那高傲至极的小畜生,必定受不得如此言语。   纵然牺牲了红羽的一大把尾羽,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有神兽驯化系统在,自己稍加安抚一下,红羽就会含着眼泪请求自己垂怜。   妖兽终究比人类好上不少,能够如此肆意玩弄,并无半点顾忌。   华服修士扔掉手上一大捧羽毛,眉尾微扬,肆意道:“小畜生,有能耐与我正面对决。躲躲藏藏,又有什么能耐?”   不远处,有人轻哼一声:“对你这等卑鄙之人,还需讲究什么原则?”   眸中寒光一闪,游元化立时提起警惕。   那银发青年,就站在近处一颗大树上,衣袂飘飘风姿卓然。   “就是此时,行动!”游元化大喝一声。   七只妖兽迅速分散开来,将青年所在之处合拢包围。一条金灿灿的捆妖索,毒蛇般缠上纯云身躯。   成了,这回总不会出意外。   游元化捏紧拳头,却见被捆妖索绑住的青年,竟化为一缕青烟。   大地震颤树木晃动,莫名而来的森然寒意,让游元化指尖都开始颤抖。   可游元化绝不敢动半下,他脖颈已被一只爪子抵住,指甲锋利冷芒耀眼。   再往前一寸,那只锐利无匹的爪子,就会穿透他的防御法器,将他的血管直接割开。   很好,不枉费自己同这人渣周旋许久,终于让自己找到机会。   左温眯细眼睛,似在琢磨从哪个角度下手比较好。他掌中的游元化,已然开始战栗颤抖。   遭遇车祸还能穿越一次,可算游元化两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不知从何而来的神兽驯化系统,更让他在这世界中,获得了天大的好处。   温香软玉,荣华富贵,万人敬仰。一切他都还没享受够,又哪能这般委屈可怜地死去?   游元化面色苍白,断断续续道:“不要杀我,我错了。”   “是我卑鄙无耻,不仅虐待你还陷害你,一切都是我的错。”   真是丑陋,没有半点骨气。   若等自己放了他后,这人渣定会拿他的妖兽泄怒,再带着灵心门浩浩荡荡一群人,来找自己的麻烦。   左温轻笑一声,一字一句道:“与你所有妖兽,解除契约。”   这要求一提出来,就让游元化面色惨白。   那每一头妖兽,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不仅能为极大,更是皮毛美丽,化为人形后是再忠心不过的后宫。   虽说游元化与她们签订的是普通契约,主动解除后并无半点惩罚,他也心痛不已。随着契约解除,神兽驯化系统的洗脑作用,也会随之一并消除,由此才让他惧怕不已。   他不过犹豫片刻,那妖兽利爪就毫不客气地划开他的皮肤。锐利疼痛,让游元化再顾不得许多。   游元化咬咬牙,主动解除了契约。一只只妖兽先是眼神迷惘,随后愤怒根本抑制不住。   尽管她们都是被游元化买来的,这修士却对她们肆意轻薄。稍有不顺心,就是好一顿鞭打凌辱,偏偏自己还极无尊严地跪地讨好他。   就算妖兽地位卑微,这人所作所为也着实过分。   她们在游元化手下时,还不自知。一旦重获自由,才发现自己当日有多可怜。   “你们自由了,不必将跟着这样一个败类。”左温沉声道,“雾霭妖山,就是所有妖兽的家。”   家,自由,尊严。诸多似是熟悉,又极陌生的字眼,让几只妖兽不禁沉默了。   埋藏已久的野性,又重新在她们血液中流淌不息,似奔腾河流。   几只妖兽齐齐对着左温鞠了一躬,眨眼间就消失在茂密树丛中,毫不留恋。   游元化惊异发现,那只羽毛赤红的大鸟,并未离去。   纵然她模样凄惨无比,那鸟雀依旧垂着头,恭恭敬敬道:“我恳请你,放我的主人一命,我愿以性命交交换。”   “他那般苛待你,你却替他求情,愚昧。”左温摇了摇头,似是替红羽感到不值。   “不管如何,他是我出生以来,对我最好的修士。”   红羽忽然化为人形,她一张秀丽面孔上,全是泪水:“我自幼,就没见过父母。和其余修士比较起来,主人也不是特别坏。他心情好时,会同我聊天谈心。”   银发青年沉默一瞬,他终于点了点头,直接转身离去。   左温并未瞧见,游元化目光狠厉似刀锋。他拼命低下头来,就是不想暴露了自己深沉恨意。   终究是涉世未深的小畜生,只被这鸟雀三言两语打动。   换做自己是他,定会干脆利落杀了敌人。整个天下,也没有他自己的性命重要。游元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行血迹早已止住。   没关系,纵然自己与所有妖兽解除契约,只要神兽驯化系统还在,他随时都能东山再起。   一想到这,游元化表情柔和转向红羽:“你做的很好,不枉费我一片真情。”   红羽面颊微红臻首微垂,说不出的动人风情。她向着游元化躬了躬身,模样恭顺地说:“不管何时,主人都是我的主人。”   纵然红羽救了自己一命,游元化也绝不敢相信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终究是系统更可靠些,等他发动魅惑光环后,再与红羽签订契约也不迟。   游元化心中如此想,他面上依旧带着微笑,缓缓扶起了红羽。他刚要发动神兽驯化系统,却发现原本随时待命的系统,竟自他神识之中消失了。   任凭游元化如何呼唤,系统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从未存在一般。   青年修士立时面孔惨白,怔怔立在原地。任凭红羽如何呼唤,他依旧目光呆愣,似是不愿相信事实一般。   在这危险之极的雾霭妖山中,神兽驯化系统就是游元化所有依仗,所有希望。   谁知这无往而不利的金手指,竟就此失效,如何不让游元化焦心不已。   一想到虎视眈眈的母狮子荔璎,与不知藏身何处的纯云,游元化就觉得后背森寒。   就算身边只有红羽一只妖兽,也好过没有。他再顾不得许多,拉着红羽的手,直接捏碎玉牌。   一道金光亮起,他们二人立时消失在原地。   左温就藏身在不远处的树林中,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3022,你可是彻底封印了那神兽驯化系统?”左温在心中询问。   “当然,宿主要相信3022。”系统3022得意地说,“一个没有自身意志的低级系统,3022只需花费一点时间,就能将其彻底封印。”   “在这剧情世界中,游元化再也别想发动这系统。”   “很好,值得鼓励。”银发青年点了点头,赞许一句。   没有了诸多契约妖兽,更没有神兽驯化系统,游元化大半实力,就此彻底消失。   诸多事情,都在他掌控之中。   左温自然不会因为红羽一句话,就放过人渣游元化,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最后的布局收尾。   他先前故意拖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让系统3022发挥作用,彻底封印神兽驯化系统。   事情发展已然到了最后一步,想来再过不久,他就能顺利完成最终任务。   银发青年模样闲适地伸了个懒腰,却因背后一道声音愣住了。   “纯云。”   莫名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忐忑与不安。周雍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琥珀色眼眸中悲喜交加。   此次周雍主动前往雾霭妖山,就想看看能否找到纯云的踪迹。   他已经走了整整三天,却并未见到那小猫。只凭借心中一股执念与不甘,才支撑周雍来到此地。   青年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左温,甚至舍不得眨眼。   纯云长高了,已然不再是少年模样。就连头上的耳朵与身后的尾巴,也不复存在。   那双圆溜溜的蓝眼睛,也变成清丽凤眼,不自觉地俾睨众生。   真好啊,重逢许久之后,纯云依旧是纯云。   冷峻青年忽然微笑了,似冰结湖面骤然开化,莫名动人。   果然,纯云怔住了。随后那小猫,一步步向他走来,好像带着风声与草叶的香气。   周雍张开手,准备让纯云如同先前一般,直接奔入他怀中。   谁知那难搞的小猫,竟不轻不重给了他一掌,让青年微微侧过头去。   哎,真是一如既往地坏脾气。周雍并不在意,反而将他牢牢拥入怀中,决不放松。   “谁让你来的这么晚!”话虽说得蛮横,左温一双蓝眼睛中,似有泪光闪烁,“我等你了足足三年,你竟然才来。”   这可真是无理取闹。   雾霭妖山唯有每三年才开启一次,平时就有强力法阵守护,普通灵心门弟子,绝对无法进入其中。   俊美青年抚了抚左温一头银发,柔声道:“我终究来了,多谢你等待许久。”   “狡诈!”左温气呼呼地扭过头,似是不愿搭理周雍。   周雍也不着急,他贴在青年耳边,轻声问:“你的耳朵和尾巴呢?”   这一下,左温立时不快了。他紧紧盯着周雍,瞪圆眼睛质问道:“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猫?”   “都喜欢,从不偏袒。”周雍答得滴水不漏。   没人比自己更清楚,纯云的难缠脾气。不管他选择哪一方,这小猫都不会给他好脸色。   如此回答,他总不会生气了吧?   谁知左温斜了他一眼,蓝眼睛中光华流转:“人类就是奸诈,还想左右逢源。”   “你是我的猫,也是我的爱人,有何不可?”   如此甜腻情话,立时让左温一双耳朵变红。   周雍望着他害羞模样,几乎想一寸寸吻上他的面颊,亲密而缠绵。   谁知他刚贴上唇,怀中的人就变成了一只猫,周雍立时亲了一嘴毛。   那只身形纤细优美的猫,很是无辜地歪了歪脑袋,一双蓝眼睛既可爱又狡猾。   虽说是这等乖顺模样,周雍却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戏谑之意。   真是聪明又坏心眼的小猫,总是平白无故戏弄自己,周雍不禁失笑了。   青年干脆俯下身,极为虔诚地吻了吻猫咪粉红鼻尖。   周雍立时看到那双毛耳朵支起,甚至连他尾巴尖的毛,都竖了起来。   不要脸,人类修士真是不要脸。白猫眼睛瞪圆了一瞬,一只肉垫立刻糊上周雍的脸。   与自己嬉戏时,纯云总是极有分寸。他早将锋利指甲收起,这一下半点也不疼。   周雍心甘情愿挨了这一下,甚至有些享受。他干脆捏住那只小肉垫,又在其上落下一吻。   混账,总喜欢动手动脚轻薄猫!   左温不高兴了,他直接抽回了自己的爪子,命令周雍将自己放下来。   谁知那一贯冷峻的青年,此时竟有几分惫懒模样。他干脆抱着左温,直接躺在这树林之中。   小猫依旧在闹别扭,他又示意周雍放开自己,青年只当不知。   日光透过树叶,洒下一片斑驳的光。纯云浑身毛发,被映得无比灿烂。   周雍瞧得有些失神,他顺着左温头顶,一路抚摸到他的尾巴尖,动作轻柔无比。   小猫舒服地伸了伸腰,模样慵懒。左温情不自禁,蹭了蹭那只温暖的手,又拼命将自己的下巴,送到周雍手上。   青年立刻从善如流,他看着左温难得示弱的模样,轻轻微笑了。   是自己宠着这人类,并不是他驯养自己,左温如此说服自己。他轻轻喵了一声,已然有些恼怒。   若是自己再不松手,纯云怕是要翻脸。周雍眸中笑意清浅,立时松开手。   就见那伶俐小猫,极不客气地在周雍胸口踱了两步,选了个最舒服的地方,直接趴下。   纯云整只猫缩成一团球,模样懒散极了。他偏偏用尾巴尖,不轻不重扫着青年手腕,若即若离却也无比亲昵。   一想到那次见面,这小猫也是此等模样,周雍就不禁唇角微扬。   只要有纯云在他身边,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周雍也无所畏惧。   这一人一猫,就静静晒着太阳,直到晚霞如火,染红整片天空。   周雍不舍地站起来,那小猫立刻跳到一边,一双蓝眼睛中光芒闪烁。   青年俯下身,轻轻抱了抱小猫:“我要走了,等我有能力接回你的一天,再来找你。”   周雍怀中的小猫,忽然间有了重量。柔顺光华的皮毛,又变成如雪般的白色衣衫。   模样秀丽的银发青年,甚至能让光阴为之停留。他头上有一双晃动不已的毛耳朵,身后也有细长的尾巴,仍是似曾相识的模样。   他依旧是这般心地纯善。虽说这小猫,有些坏心眼又极骄傲,可分别之时,自己不经意间提起的话,却被纯云记在心间。   青年碰了碰那双毛耳朵,简直舍不得松手。   不知为何,周雍脑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他凑到左温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果然那双耳朵直接立了起来。   混账,只会欺负猫的混账。左温愤愤瞪了周雍一眼,却未料又有温热的吻落下,这次落在他耳朵上。   虽是刹那间,就直接分开。那热度好似能直达心底,让左温面颊有了一层薄红。   “等着我。”俊美青年说完这句话,最后拥抱左温一下,就直接离开。   周雍不问左温是否愿意等待,一如左温也没有询问他,是否愿意陪自己留下来。   他们之间,自有不必言说的默契。纵然时光交错流逝,依旧如初。   左温就站在原地,看着周雍远去,甚至没有挽留一下。   逐渐变黑的天色,让左温幽蓝眼睛在这暗夜之中,微微发出光来。   “你是妖修,他是灵心门弟子。”有人长长叹息一声,“终有一日,你们必会敌对。”   荔璎站在左温身边,长睫眨动:“情丝无益,不如直接斩断。”   银发青年恍如没听到一般,他沉默站立了许久。   直到皎洁月光升起,他才化作一只白猫,悠悠跳上树梢。   游元化带着红羽回到灵心门后,发现所有门派长老,早已在传送阵外等待。   就连一向极少出面的掌门,竟也在此。   眼见他出现,诸多目光立时向他投来,似惊异似不快,复杂不一。   门派之中,必定出了大事。偏偏自己并不知晓内情,简直太难过。   游元化紧绷着心,逐一向各位长老行礼。等他看到自己本家的游长老后,立时松了一口气。   诸多长老沉默许久,也并无一人说话,游元化也不敢开口。   终究是掌门率先问道:“元化,你可曾听闻过雾霭妖修?”   游元化模样恭顺,照实回答:“弟子不知。”   “就在雾霭妖山深处,有一群深居浅出,不服修士管教的妖修。他们近来借故生事,直接扣押了雾霭妖山中所有灵心门弟子。”   “其借口,就是你曾胁迫本命妖兽纯云解除契约。那群妖修还说,你曾对荔璎百般羞辱,可有此事?”   最后一句话,掌门是沉声问出来的。他浑身锋锐气魄,立时压得游元化喘不过气来。 第50章   游元化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雾霭妖山每三年开启一次, 几乎所有灵心门年轻弟子,都潜入其中,或搜寻妖兽或找寻珍稀药草。   在整个世界势力最大的灵心门,已将此地视为门派的一处宝库。   若非顾忌珍惜药草生长年限太久,以及妖兽产崽亦需要时间, 他们巴不得将整座雾霭妖山直接搬空。   灵心门弟子也从未在雾霭妖山中, 遇到危险。若是有少数妖兽伤了他们, 门内长老就会出动, 狠狠打杀那妖兽,以此震慑整座雾霭妖山。   一贯低调不已的雾霭妖修,也任由其作为。谁也不知他们这次,为何质问起灵心门来。这已然不是交涉, 而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想到灵心门大多数所有弟子, 都被雾霭妖修扣住, 随时可能性命全无,诸多长老就忍不住心急。   如果那么多弟子遭遇不测,灵心门怕会衰落三五十年。   纵然游元化自私不已, 他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纯云与荔璎,一切都是那只畜生搞出来的事情,游元化暗恨不已。   他咬了咬牙, 直接跪拜在地:“弟子未曾如此,一切都是雾霭妖修诬陷。”   站在不远处的游家老祖,立刻满意地点了点头,轻声安抚道:“掌门, 既是如此,灵心门也不必妥协。”   “我们索性出动修士,彻底剿灭整座雾霭妖山,也免得那些妖修为非作歹。”   真是嚣张惯了,完全没有脑子。   掌门冷眼旁观,淡淡道:“若是如此,我倒也不必担忧。事出有因,星罗门也插了一手。”   “整个星罗门都支持雾霭妖修,借口就是游元化虐待契约妖兽,还羞辱有为妖修。”   “掌门,我是冤枉的。”游元化重重叩首,表情悲哀道,“即便要我以死明志,我也不会犹豫。”   事已至此,游元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他没了神兽驯化系统,更没有诸多契约妖兽,实力几近于无。如果没有游家老祖与灵心门庇佑,他下场怕会凄惨至极。   反正事情过去许久,那两只畜生根本没有证据。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是冤枉的,雾霭妖修又能拿他怎样?   听闻此言后,掌门微微眯细眼睛。他掌中有两枚晶莹剔透的珠子,被他一把捏碎。   清晰影像立刻浮现在半空中,那是当年游元化胁迫纯云解除本命契约的一幕,既熟悉又陌生。   一听到“遮天符”三字,就连游家老祖脸色也变了一变。   这稀罕至极的符咒,已然被所有门派视为禁物。若是有了这等逆天符咒,妖兽臣服于修士的本命契约,就全然无用。   尽管妖兽已被修士驯服,他们当中也有不少想要反抗之辈。是修士用本命契约这等好处百般引诱,方能使那些畜生乖乖臣服,逐步麻痹软化。   最神圣不可反悔的本命契约,竟被游元化如此践踏,怪不得雾霭妖山此次有恃无恐。   随后一幕,却是游元化降服荔璎时的污言秽语,已然让不少长老微微皱眉。   他们更奇怪的,是那母兽奇异表现。她本来怒气勃发,随时可以一掌拍死游元化,却在瞬间转变态度,模样恭顺无比。   一想到游元化先前所作所为,几位长老立时心思活泛。莫不是说,游家这小辈得了什么奇遇,由此才得意洋洋。   就连游家老祖,也不由瞪了游元化一眼。此等宝物,这晚辈合该献给自己,哪有他率先享用的道理?   游元化敏锐觉察到,情况不妙。他又重重叩首,咬牙切齿道:“幻术,一切都是那九尾玄猫的幻术,弟子是被冤枉的。”   世间哪有如此真实的幻术,几位长老摇了摇头。即便能为最大的掌门,也做不到如此。   这等辩解,着实太过无力。   掌门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又拿出第三枚留音珠,淡淡道:“你先前强迫弟子冷馨月,害得她自尽而亡。”   “先前宫白凡以此事威胁你,又被你害了性命,可为真?”   难怪一向不问世事的掌门,今日会如此强硬,游元化立时了然。他狠命咬了咬牙,依旧不认账:“弟子未曾如此!”   “那九尾灵猫当日唤来阴魂,事情可还有假?”   眼见游元化沉默,掌门又转向其余人,冷声道:“好啊,几位长老。你们竟背着我,干出这等事情来。”   他用力一掷,那颗留音珠就碎成两半。当年的一幕又重新上演,几位执法长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若是单纯欺凌妖兽一事,并不算多严重。那游元化杀死门内弟子一事,着实犯了大忌。   纵然此事已被游家瞒下,可掌门旧事重提,显然不满到了极点。如此践踏门规,颠倒黑白的修士,又哪配当灵心门弟子?   “星罗门与雾霭妖山来势汹汹,借此胁迫我灵心门。”   掌门冷笑一声:“他们提出,让我灵心门交出罪魁祸首。如若不从,就要闹得天翻地覆。”   “用你自己一条性命,换诸多弟子平安,这是你赎罪的最后机会。”   游元化急切地望向老祖,却见那人扬了扬眉,并不理会他半点。他的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自己若是落入雾霭妖修手中,岂会有好日子过?没想到,这至为不堪的灵心门,竟会抛弃自己!   “不,我不愿!”游元化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是他们自己没有能为,才会落入雾霭妖修手中!”   “其他人的性命,与我可有半点关系?凭什么要我无辜牺牲,凭什么!”   此言一出,几位长老越发失望了。   身在门派之中,也要承担起应有的责任。这小辈推脱的模样,实在不堪。   若非游元化在灵心门中修行多年,他又岂能有今日的成就?   游元化眼睛都红了,他咬着牙质问道:“刘长老,李长老,你们几位收了我不少灵石,也该替我说句话!”   原本还对他极为恭敬的两人,立时横眉怒目道:“胡说八道!我们怎么会为了一点灵石,替你颠倒是非黑白?”   那几位执法长老,偷瞥着掌门与游家老祖的脸色。   眼见他们二人毫无反应,刘长老越发大胆起来:“门派需要你出力,纵然百般不愿,你该乖乖顺从。谁知你竟诬赖门派长老,着实品行卑劣!”   这无耻之人,之前还在他身边百般讨好自己,像一条摇尾巴的狗。谁知到了关键时刻,却骤然跳出来狠狠咬了自己一口!   游元化捏紧手指。他刚要辩驳,就被另一位李长老狠狠抽了一巴掌,打得他头昏眼花。   黄长老也不甘示弱,立刻厉声道:“由此看来,你当日害死冷馨月与宫白凡一事,必定为真!”   “掌门,我们那时都是昏了头,被这小子花言巧语蒙骗,才冤枉了周雍的本命灵兽。”   “残害同门之辈,要以门规处置!暂且废去你浑身修为,将你关押进地牢之中!”   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自己自己的命运。   几人翻脸如翻书的本事,真让游元化大开眼界。显然掌门筹谋已久,此时才直接发作。   游元化心知不妙,立时慌了。   他直接跪倒,膝行至游家老祖脚边,连连叩头:“老祖,老祖。看在我是游家子弟,且往日对你极为尊重,还请老祖救弟子一命!”   那气度沉凝的中年人,目光复杂地看了游元化一眼。他拱手对掌门说:“还请掌门,将此事交予我处理。”   “这是我游家之人,于情于理,我都摆脱不了干系。”   能见到游家老祖如此示弱,可谓是掌门百余年来最快意的事情。如此一来,也意味着这场交锋中,游家已然处于下风。   固然掌门心中畅快,他也并未表露半分,只点了点头。   “我会将这作孽多端的小辈,关押在游家地牢之中。待得时日一到,就将其交给星罗门与雾霭妖山,以此平息事端。”   游家老祖说得大义凛然,没有半点私心。   狡猾的老狐狸,几位执法长老听闻此言后,却不由暗骂一声。   他们原本想着,将游元化关押在门派地牢之中。随后拷问游元化,让其交出那件能够逆转妖兽意志的宝贝。   凭借他们诸多手段,也不由得那小辈不开口。谁知一切计划,却被游家老祖破坏。   此人看似对游元化极为关心,实则心狠手辣。为了提升修为牺牲一个小辈,又能算得了什么。   只可惜那件宝物,必定成了游家老祖的囊中之物。他们望着游元化的目光,难免有些怜悯。   这一切暗潮涌动,游元化全然不知。   他十分欣喜地跪在游家老祖脚下,连连叩首道:“多谢,多谢老祖。晚辈必当对游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游家老祖气度沉凝地点了点头,并不说话。他对掌门微微颔首,带着游元化转身离去。   原本游元化预计,等他回到游家后,必要以族规处置,关上几年禁闭就好。就算暂时不得自由,也好过被交给雾霭妖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以游家老祖的能为,以及他对自己的宠爱,此事定然十拿九稳。   他没有料到,游家老祖竟完全依照承诺,将他关入深黑不见光的地牢之中。   不光气味腐败环境糟糕,还根本睡不好。这阴寒至极的地牢中,甚至没有一床被褥,游元化每到夜晚就被直接冻醒。   更可恨的是,诸多看守还对他冷嘲热讽。游元化气不过回骂了两句,就被打得鼻青脸肿。   若非自己修为被封锁,若非老祖事情太忙,来不及听自己辩护,他岂会落得这般境地?   等到自己出狱之后,定要将所有得罪过自己的人抓起来,将其千刀万剐之后,再处死。   游元化心中转着如此念头,倒也学乖了些。他只将那些看守的话当做耳旁风,并不理会。   以往他勾搭的许多女修,并没有一人前来探望,让游元化不由暗骂婊子变心太快。   还是红羽忠心耿耿,每每给他送些衣物吃食,略微让游元化好过一切。   他万万没想到,在自己落魄之时,最可靠的居然是一只妖兽。   游元化等了足足十日,才等到游家老祖大驾光临。   他一见那中年修士,就哭喊着跪在地上:“请老祖替我讨回公道!那些看守不光辱骂我,甚至还敢对我动手!”   真是死到临头,还嘴硬。几位看守不屑地交换目光,他们刚想辩解,就被游家老祖直接喝退。   在这漆黑牢狱之中,唯有一盏昏黄灯盏,映亮了沉寂。虽是灯光暗黄,并未让游元化感觉到温暖,反而让他打了个寒战。   游家老祖一张冰冷面容,让那灯光一晃,竟有几分阴森森的感觉。   “求老祖替我做主!”游元化咬咬牙,又重重叩首。   以往极为慈爱的游家老祖,并未理会他的呼唤。   那中年人气定神闲坐在一边,漠然地看游元化不断磕头,甚至连鲜血都流了出来。   游元化很快就没有力气。他虽然依旧跪坐在地上,心中却将这老不死骂了个彻底。   “终究还是太年轻,半点沉不住气。你此时必定在心中咒骂我,说我不近人情。”   游家老祖低沉话语,竟得游元化出了一身冷汗。他战战兢兢低下头,甚至不敢大声喘气。   “年轻人脾气大些也好,可算有朝气。”游家老祖竟微笑了一下,颇有几分阴森之意,惊得游元化不敢眨眼。   游家老祖扬了扬眉:“你所求之事,我心中一清二楚。只要你交出那件宝物,你依旧是游家的少主。”   宝物,什么宝物?游元化迷糊了,他喃喃自语道:“晚辈不明白,老祖在说什么。”   谁知这句话,立时让游家老祖恼怒了。   他一道元气出手,沛莫能御的巨力,就硬生生推着游元化,将他甩到了墙上。   噼啪碎石落地,游元化也软软垂了下来。   他吐出一口血来,好一会没有回过神。这一下差点要了他的命,肋骨必定断了好几根。   “那件能够操纵妖兽心绪,差点让你降服荔璎的宝贝!”   游家老祖一字一句道:“此等珍贵法宝,你竟然不主动交给老祖,反倒将其藏匿起来,其心可诛!”   冰冷无情的一句话,让游元化浑浑噩噩的大脑清醒起来。   原来如此,想不到老祖竟是这般自私自利的人。   以往他只听说,修士为了提升自己修为,不择手段互相残杀。现在看来,事情可不就是如此?   为了子虚乌有的一件宝物,游家老祖都能与他反目成仇。游元化的心,一分分变冷。   莫说神兽驯化系统早已消失,就算那系统依旧存在,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将其转交给他人。   更何况这等机缘,原本就伴随自己穿越而来,其他人何能染指?   “晚辈不明白,老祖在说什么。”游元化重复着那句话,虽是语气虚弱却也执着。   下一瞬,游家老祖直接欺到他身前。二话不说,硬生生捏碎了他的左手。   游元化惨叫一声,那条手臂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剧烈疼痛让游元化面色惨白,他再说不出半句话。   “别跟我耍滑头,没用。”游家老祖冷笑道,“今日暂且如此,明天我再来问你。”   “若是明天你依旧如此回答,我就废了你的右手。第三天,捏碎你全身经脉。七日之后,将你交给雾霭妖山。”   “你自己考虑清楚,我并不多言。”游家老祖扔下这句话,就扬长而去。   游元化靠在墙上,每呼吸一下,就觉得左手疼痛几近麻木。   他也许睡了许久,也许昏迷多时。有皎白月光透过铁栏,一只轻柔温暖的手,拍了拍他的面颊。   “主人,主人。”女子吐气如兰,将他自昏迷中唤醒。   游元化费力地睁开眼睛,却见红羽秀丽面孔上,全是泪水。   “我通过契约,觉察到主人有危险,就潜入进来。”   短短一句话,瞬间让游元化清醒。他不知红羽冒了多大风险,才能潜入地牢之中。   游元化咳了一声,虚弱地说:“带我离开,立刻!”   红羽自然遵守命令,他们二人一路小心翼翼避开守卫,终于重获自由。   这一跑,就是整整一夜。   待得游元化沐浴在温暖日光之下,他几欲落泪。   “红羽,多亏有你。”游元化牢牢握紧红羽的手,不愿放开半点。   “为了主人,红羽就算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妖兽答得诚恳无比,越发让游元化难以释怀。   远在雾霭妖山的左温,将一切尽收眼底。他似是嘲讽般微笑一下,依旧半点不着急。   系统3022却十分忧心,它唉声叹气道:“主角跑了,极有可能东山再起,为什么宿主根本不着急?”   “意料之中,有何值得在意。只为了我最后布局谋划,游元化都不能死得这般干脆。”   宿主一定又玩了什么阴损手段,系统3022立时了然。有些时候,干脆利落地死去,要比落入宿主算计好得多。   系统3022竟对游元化,难得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事情就如自己计划般发展,左温反倒有些无聊。   他直接变成一只小猫,将自己团成一个球,晒起了暖洋洋的日光。   荔璎悄然走进,瞧见这小猫可爱模样,简直有些心醉了。   谁知她刚想伸手,左温一双蓝眼睛就骤然睁开,警告般瞪了她一眼。   “好,好,谁都不许摸。”荔璎扬了扬眉,“唯有那叫周雍的修士,才有幸替你顺毛。”   小猫看也不看荔璎,直接打了个哈欠。他视若无睹的模样,让荔璎觉得有些可恶。   一只粗心大意的母狮子,若是不小心弄疼自己,又该如何是好。旁人可没有周雍那般的顺毛技巧,并不是自己偏袒他。   “眼看交涉日期就要来临,灵心门却传来消息,说游元化跑了。”荔璎淡淡说,“你是当事人之一,雾霭妖修也将这件事交予你处理。”   左温抖了抖毛,漫不经心地回答:“有什么话好说,那就直接开打。”   荔璎若有所指般,嗤笑一声:“他们派来的这位说客,可不是一般人。”   眼见小猫圆眼睛微微眯细,荔璎简直有些不忍。她叹息一声,淡淡道:“那人就在雾霭妖山入口处,不如你亲自去见他一面如何?”   莫不是,那愚蠢的修士来了吧?他难道看不出是非轻重,灵心门与雾霭妖山之间的事情,这人非要参与什么!   小白猫再没有半点镇定模样,他跳下窗台,向着远方直接奔去。   愚蠢,只为门派长老三言两语,就直接来了。如果不是自己处理此事,周雍定会遇到危险。   此时的雾霭妖山,可不是任由灵心门弟子随便进出的地方。   死心眼,那人就是如此。   别看周雍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心中却对收留了他的灵心门颇为感激。   只看游元化冤枉自己后,周雍并没有同自己来到雾霭妖山,左温就能瞧出一二。   小猫飞快略过树丛,终于见到那青年挺拔身影。   站在周雍身后的,就是当日几名冤枉过他的长老,全都讨好般冲自己笑了笑。   左温对其他人视若无睹,只咬着牙问道:“你来干什么?” 第51章   皮毛如雪的一只小猫, 蓝色眼睛犹如天空一般,模样娇小又可爱。   这般柔弱的动物,看似一道元气就能让其毙命。可几位灵心门长老,全都屏气收声,并不敢多言半句。   只看星罗门与雾霭妖山, 为了它与荔璎的事闹得这般大, 就知纯云在妖修中地位非凡。   他们索性后退两步, 直接让出周雍, 让那青年随之交涉。   那俊美青年眨了眨眼,依旧沉默如冰,已然看得几位长老有些心焦。   他们不断打手势示意周雍上前,青年却不开口。   有位长老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 套近乎道:“贤师侄以前也是灵心门弟子的妖兽, 我等不必如此生疏……”   “以前是以前, 现在是现在。”左温嗤笑一声,小小的一只猫威严十足,“若是灵心门交不出人来, 那吾等只能开战。”   “妖修与修士当年休战之时,修士曾经以上苍立下誓言,绝不耍弄心机解除本命契约。”   那小猫又冷冰冰晃了晃尾巴:“是游元化率先违约, 还用了遮天符这等禁物,绝对不容原谅。”   “如果灵心门认为雾霭妖山胁迫你们,大可将此事公开处置,看看天下修士站在哪一边。”   短短一段话, 将灵心门长老说得哑口无言。谁叫这件事,着实是游元化理亏。   以往也有人用遮天符,欺瞒天道□□妖兽,却并未被人捏到确实证据。此次截然不同,证据确凿。   既然雾霭妖山送来三枚留音珠,想来他们定然还有备份。   若是灵心门将罪魁祸首游元化交出,倒也有周旋余地。谁能料到,游家老祖竟然这般无能,让一个小辈悄无声息地跑了出去。   事已至此,掌门只好派出周雍前来说情。   谁知到了关键之时,这小辈弟子竟不开口,着实无用。   几位长老摇了摇头,已然不抱什么希望。   谁料,周雍竟在此时艰难开口了。那修士面色苍白,每说一字便似耗尽一分勇气般。   “我希望雾霭妖山能够宽限几日,再过一月,灵心门定会找回那罪人。”   左温斜了他一眼,一只猫瞬间化为秀美青年。他来到周雍面前,一字一句质问道:“你是让我,放了那个折磨过我的人,可是如此?”   没人比周雍更清楚,那小猫记仇的脾气。纯云向来睚眦必报,即便自己惹怒他,小肉垫也会毫不客气地直接糊脸。   灵心门与雾霭妖山,势同水火。他们二人原来早已敌对,往日承诺刹那间烟消云散。   周雍这句话,不亚于斩断了他们之间缱绻情丝,从此再无回头余地。   银发青年依旧抬眸看着自己,似是难以置信又似心痛莫名。仿佛只要自己摇摇头,他就会重新相信自己一般。   自己本是孤儿,是灵心门收留自己传授功法,他又何能弃之不顾?   掌门已经答应自己,只要他替灵心门做完这件事,就算还清恩情。虽是自由之身,他却再无脸面留在纯云身边。   终此一生孤身一人,这就是他的惩罚。   周雍沉默刹那,张合嘴唇道:“是,我求你。”   左温纯蓝眼睛眯细了,他长睫微垂,冷声说:“你说如此就如此,哪有这般容易的道理?”   “灵心门诸多弟子,方才已被放走。今日之后,雾霭妖山与灵心门就此敌对。妖兽已经忍耐了千百年,从此不必再受修士压迫。”   冷冰冰的宣战誓言,已然使几位长老错愕不已。   他们还没缓过神来,又见那银发青年将手直直点向周雍:“把他留在我身边,不如几位回去报信可好?”   左温虽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几位长老忙不迭点了点头,问也不问周雍一句,就架起云光直接离去。   “纯云……”   还未等周雍说完,他又被左温大力抽了一巴掌。   那银发青年已然恼怒了,他一字一句质问道:“他们抛下你走了,那等贪生怕死的模样,我瞧了都可笑。”   “为了这不堪门派,你就与我翻脸。”   无可辩解,无从辩解,周雍索性保持沉默。   他敏锐瞧见,纯云那双蓝眼睛中,竟有水光闪烁。他上前一步,意欲将那小猫抱进怀中,又被左温愤怒挣开。   银发青年背对着他,脊背瑟缩。他似在哭泣,偏偏不让周雍瞧见他狼狈模样。   许久之后,左温喃喃自语道:“以前是我想得太简单,明明惦记你,偏偏不说一句。”   银发青年缓缓回头,唇边带着一抹奇异笑意:“上次我就能直接扣下你,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却顾虑你的感受,让你回到灵心门。现在我可不会再敢那等蠢事。”   那笑容极美,也让周雍遍体生寒。他还未来得及回答,就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几近昏迷之前,他看到的是纯云那双透亮的蓝眼睛,光芒闪烁璀璨极了。   左温拍了拍手,自有几头妖兽遵从命令,将周雍抬了下去。   待得周雍走远之后,左温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想不到宿主,竟然又关别人小黑屋。”系统3022啧啧称赞,“宿主方才为爱黑化这一幕,真是演技惊人,差点连3022都瞒住了。”   “一回生二回熟。”左温淡淡道,“原主纯云所求,是与周雍永不分离,关小黑屋,也算达成任务的一种手段。”   “周雍本性耿直,又对我心怀愧疚。就算我关他小黑屋,那人也认定我必是因爱深恨,倒也心甘情愿。”   系统3022反驳说:“这可未必,如果周雍早就认出宿主是谁,他怕也在做戏。怕就怕最后,他又像上个世界一样,狠狠阴宿主一把。”   “为何接连几个剧情世界中,周雍都莫名其妙对我心生好感?”左温嗤笑道,“并非他对我因爱生恨,更不是荒诞的一见钟情。”   “在我想来,定是严华清被绑定的系统,是攻略他人刷好感度一类的系统。偏偏每次攻略对象,恰恰都是我。”   “如果严华清也想要任务点重塑肉身,他就不得不妥协。”   真是意想不到。宿主只凭借揣测,就能猜出那人任务目标,系统3022越发惊异了。   “就算我和他都在做戏,为了任务点,我们俩也只好当一对相爱相杀的苦命鸳鸯,多有趣啊。”   这话也不知在嘲讽他自己,抑或是严华清。银发青年眉眼弯弯,秀美面容上全是讥讽之意。   系统3022越发沉默了。   以它对宿主的了解,左温怕是不会甘心如此和平收场。它这位爱搞事的宿主,大概又找到了什么歪门邪道,完成最终任务。   自那件事后,已然过了三个月,游元化的情况并未有丝毫好转。他衣衫破碎不堪,左手红羽的伤势反倒更严重些。   若非有陪在身边,和他一起流亡,他怕会直接死在路上。   尽管游元化已经顺利逃出游家,但他被封锁的修为没有恢复,神兽驯化系统恍如从未存在一般。   游元化不敢回灵心门,只能在外流浪。他不仅怕被游家老祖找到,更怕其余灵心门弟子将他捉回门派。   雾霭妖修已将所有事张扬出,在整个世界传播开来。忍耐许久的妖兽联合星罗门,与灵心门修士直接开战。   尽管被扣押的灵心门弟子,已经尽数被放回,他们反倒越发憎恨起游元化来。   明明是那无耻之辈一个人的过错,却险些害得他们性命全无。什么叫是其余人无能,硬生生连累他,只听这句话,就太过自私。   这人渣不仅欺压门内弟子,还敢践踏本命契约,也不怪雾霭妖修发怒。   为此他们不得不奔赴战场,与那些凶性十足的妖兽杀个你死我活。   以上话语,是他与红羽在一个凡人城池歇脚时,探听到的。那两个灵心门弟子,用粗俗不堪的话语,将游元化骂了个狗血喷头。   自那以后,游元化已然明白,这世间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妖修憎恶他,修士深恨他,就连凡人,也敢责怪他给其凡间带来灾害。   好在游元化身边还有红羽,这妖兽在最艰难之时,也没有抛弃过他。   就算现在,也是红羽吃力地搀扶着他,秀丽面颊上有汗珠滚落。   自己修为全无之后,已然不能通过契约恢复她的灵力。丹红羽依旧留在他身边,倔强而顺从。   这等清丽模样,已然让游元化心酸难耐,差点落下泪来。   他自穿越以来养尊处优,尽管和众多女修都有牵连,却从未动过心。   那些女修得知他出事之后,并未有半句安慰话语,只当自己已经死了。这等贱人,还不如他身边一只妖兽有用。   原本游元化对红羽是警惕的,他觉得这妖兽必有私心,纵然将他救出地牢,也并非诚心实意。   可这一路逃亡,红羽都未背弃他半点。如果没有红羽,他早就死了。   前几天他向红羽提议,索性找个僻静之地隐居起来,从此不过问人间世事。   红羽含泪答应了,她望着游元化的眼神,着实诚挚极了。游元化虽然已经瞧腻了这张脸,倒也觉得她那时颇有几分动人模样。   游元化自然没有放弃复仇,暂时隐居也只为暂避风头。跟随自己穿越而来的神兽驯化系统,又岂会这般轻易消失?   只待自己同红羽隐居三五年,待得他找回系统之后,就收服一支妖兽大军,将灵心门与雾霭妖山杀得片甲不留,才能一消恩怨。   红羽虽然脾气温顺面貌也美丽,可游元化已然有些腻烦。自己的后宫,就是要百花齐放才好。   看在红羽与他一路随行的情谊上,等自己成功复仇后,他会提高红羽的地位,让其仅次于自己的正牌道侣。   等到自己有了修为之后,什么样的女人不是唾手可得?妖兽始终是妖兽,和修士并不能相提并论。   游元化思绪万千,他见红羽抬眼笑道:“翻过这座山后,我们就能找到一处僻静之地,不管修士或是妖兽,都极少前来。”   她艳红眸中,全是倾慕之意。纵然身处困境之中,也让游元化有些得意。   没办法,谁叫自己魅力非凡。就算没有神兽驯化系统,红羽不也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   模样狼狈的青年修士,点了点头。于是那红衣妖修就搀扶着他,一步步向前方走去。   等他们走进这座大山之后,游元化敏锐觉察出,事情不对劲。   他用力挣脱红羽的臂膀,恶狠狠喝道:“贱人,这明明是雾霭妖山!你也背弃了我,想将我交给雾霭妖修!”   一向神情恭顺的红羽,缓缓扬起了头。她二话不说,一脚踹得游元化翻了个身。   尽管游元化已经想到,红羽必会突然翻脸。   可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踹中。游元化痛苦地趴在地上,觉得自己胸腔生疼。每呼吸一下,就快耗尽他全身力气。   “整天贱人贱人的叫,竟以为谁天生卑贱?”红羽一字一句道,“往日签订契约之时,你就对我百般欺辱。”   “不是动辄打我上百鞭,就是直接拽掉我的尾羽。那有多疼,你可知道?”   红羽忽然凑近游元化脸旁,一双红色眸子眨也不眨:“大概相当于,将人类的指甲一根根拔掉,再踩碎你们的骨头。”   她话语阴森,游元化还没来得及眨眼,就凄惨地大叫一声。   那妖兽说到做到,当即狠狠拔掉他的指甲,又一点点踩碎了他完好的右手。   疼,真是钻心般疼。游元化再没有咒骂的力气,他只能佝偻成一团,在原地打滚。   红羽依旧不解气,她又微笑着问:“你可记得,自己曾经折磨死一只红色小鸟?”   “小小的一团,刚刚长出一身羽毛来。只因她不肯取悦你,就被你抽了三十鞭,最后咽了气。”那双赤色瞳孔中,全是烈烈恨意,“那是我的妹妹,我唯一的妹妹。”   “你眼看着她断气,还对旁边的人笑着说,瞧啊,畜生就是畜生。”   什么时候,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游元化眨了眨眼,竟想不起自己何时犯下这等事情。   “你忘了,我却好好记在心中。”红羽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死在你手上的妖兽,怕是你自己都数不过来。”   “我错了,求你饶我一命。”游元化断断续续说,“不论叫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形势比人强,自己不妥协又能如何?尽管游元化心中暗恨,他依旧想活着,为此不惜跪拜在红羽面前。   谁知红羽不理会他,只畅快笑道:“你也有今日,真是意想不到。”   “自你上次被迫解除契约后,其余姐妹都背弃你,我却独独留在你身边。”   为的就是今日,让你跪拜在我面前。”   “红羽,多说无益,还是交给我处置吧。”   有一道冷淡声音,打断他们之间的谈话,银发青年表情平静如水。   红羽立刻恭顺退下,不再看游元化第二眼。   一瞧见左温,游元化立时恼了。他大喊道:“原来都是你这小畜生计划好的,你杀了我,有能耐现在就杀了我!”   他巴不得激怒纯云,让那妖修一爪杀了他。死在纯云手上,也好过被妖修百般折磨,再凄厉死去。   谁知银发青年,好似看透他心中所想一般,微笑着道:“我不杀你,我会把你交给游家老祖。他主动提出背叛灵心门当内应,只为换取你一人。”   “真是爱护后辈,不是么?”   游元化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   这是他所料想中,最糟糕的境地。落在游家老祖手上,还不如他自己抹了脖子。   那人为了逼迫他交出根本不存在的法宝,定会零零碎碎地折磨他,偏偏不给他一个痛快。   自己穿越而来,还带着神兽驯化系统。本该是注定的天之骄子,定会带着一大群后宫飞升而去,谁料竟栽在一个小畜生手上?   游元化万念俱灰,整个人恍如失了魂一般。   如此报复,可算利落彻底,再不用自己费心半点。   左温抖了抖衣袖,又对红羽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   等他回到自己居处后,又变成一只小猫,消无声息地跳上窗台,轻轻喵了一声。   俊美青年将他抱下窗台,抚摸着小猫柔滑皮毛,表情温柔。   自从那日灵心门长老将他直接丢下后,周雍就想得清楚明白。   他欠灵心门的恩情,早已彻底还清。当时周雍瞧着小猫愤怒模样,恨不能一把将他拥入怀中,可他忍耐住了。   能够看纯云为自己动怒,表达出他的占有欲,真是再难得不过。   不仅自己被这小猫圈养了,他同时也在潜移默化驯化这小猫。一向都是那小猫使坏,也合该自己占据上风。   就算不得自由,能够待在自己爱人身边,岂不是再好不过?   左温伸出一只爪子,拨弄着周雍的左手。一人一猫间,自有不必言说的默契。   “我今天抓到了游元化,总算报仇雪恨。”小猫抖了抖耳朵,蓝眼睛斜着他,“你可是替我开心?”   周雍轻柔抱起小猫,注视着他的眼睛:“自然高兴,纯云能为大了,以后怕是不需要我这个契约者了。”   小猫别别扭扭,推开了他的脸,模样有些害羞:“哼,不需要契约者,但是我需要道侣啊。”   “好。”周雍答应得干脆,眉眼带笑。   他怀中的小猫,忽然变为一名银发青年。那双璀璨蓝眼睛,忽然贴近了他的脸,绮丽光芒让周雍不禁失了神。   左温至为亲密地拥住了周雍,左手却化为锋锐利爪,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胸膛。   血是热的,极快地涌了出来,铺满一地。周雍琥珀色眼瞳,已然开始涣散。   “就算得到你的誓言,我也不安心。纵有其余事情,分去你的心神。妖修修士已经开战,势同水火。谁又能保证,你不会第三次离开我?”   “杀了你之后,我再自杀。”银发青年歪了歪头,模样纯善无辜,“只有如此,你才能与我一辈子在一起。你不高兴么?”   原主纯云所求的,是永远与契约者在一起。殉情而死,自然也算完成任务。   若是关这太虚剑修一辈子小黑屋,左温自己都要腻烦死了。还不如干脆利落杀了那人,再脱离这个剧情世界,如此再划算不过。   “我自然高兴,能和你同生共死,再好不过。”青年没有动怒,他伸手抚了抚左温面颊,“在你是我先生的时候,我想与你殉情,还求而不得。”   青年又笑了,琥珀色瞳孔波光荡漾:“上辈子我是你师父,这辈子你是我的猫,真是好极了。下辈子你我身份为何,真让人期待不已。”   “我只用死上一次,你却要死足七次,怎么看都是我占便宜。”   明明是自己完胜,左温却不开心。   那太虚剑修本可反抗,谁料他竟顺顺当当让自己杀死他。这人真是脑子坏了,被自己算计不仅不愤怒,反倒有些意犹未尽。   刹那间,左温脊背生寒。   不,不能示弱,否则那太虚剑修更会得意。   “可怜。”左温斜了那人一眼,“你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严华清也不生气,他悠悠道:“骗人,你刚才明明害怕了。如果你还有尾巴,怕是连毛都要炸起来。”   真是混账。左温甩了甩手,想挣开他的怀抱,反倒被青年一把攥紧。   又是轻柔的一个吻,落在他的眉间。还未等左温推开他,那青年早已颓唐地倒在地上。   明明自己赢了,偏偏赢得如此不甘心,左温眸光沉暗。   恰在此时,系统3022询问道:“恭喜宿主完成最终任务,奖励一万任务点。宿主可要脱离剧情世界?”   “立刻脱离。”左温答得毫不犹豫。   等到左温脱离那具躯壳之时,他不禁回头望了一眼。一只小小的白猫与青年相拥在一起,姿态亲昵极了。   剧情世界百余年间的发展推演,也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有了游家老祖投靠,星罗门与雾霭妖山顺利击败灵心门,从此妖修重新获得一席之地。   至于游元化,早被他那位老祖折磨致死。历史记载中,也只将他的名字略微提起,短短几行字,将他的罪行罗列而来,被后代修士百般鄙夷。   纯云与周雍殉情一事,也在整个世界流传开来。从此妖兽与修士和平相处,也有许多结为道侣。   如此结局,原主纯云可会满意?   刹那间,左温既迷茫又怅惘。不知是纯云残留的情绪太重,抑或是自己输得不甘心。   “恭喜宿主达成成就,妖兽救世主,奖励三万任务点。”   左温平淡地“嗯”了一声,转瞬间,就进入了新的剧情世界。   “请陛下即刻退位,再自刎谢罪!”   “请陛下退位!”   华美大殿之中,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诸多大臣齐声应和,整齐划一。   左温恍然发现,自己端坐于龙椅之上,就是那个被逼退位的皇帝。 第五卷 腹黑国师与皇子 第52章   有趣, 当真有趣。   左温摩挲着花纹精美的扶手,仔细打量着劝他退位的臣子表情,或漠然或惊讶或不屑。   整整几十名大臣,竟无一人替自己说话。可见原主这个皇帝,真是当得失败极了。   一位华美玄色衣袍的英俊男子, 就站在左温右手边。静然而立的模样, 高贵又气度非凡。   眼见左温望着他, 那男子只向他点了点头, 毫无畏惧之意。   “错事既已犯下,再无挽回余地,陛下不如退位吧。”男子声线悦耳,说出的话却冰冷至极, “我相信, 小瑜会成为一名出色好皇帝。”   此言一出, 其余大臣立时附和:“国师所言极是。”   “天意如此,陛下莫要挣扎。”   左温眼中冷芒闪过。他用长睫盖住眼眸,并不言语半句。   这些国家重臣, 对这男子的话言听计从,像一群摇尾乞怜的狗。   谁叫这剧情世界中,国师的权力极大, 竟隐隐凌驾于皇权之上。他可以决定继位皇帝,亦可左右国家大事,所有人都将其视为理所当然。   秉承上苍意志的国师,更被所有百姓视为神人, 对其崇拜之情到了极为狂热的地步。   而此世界的主角攻司空承德,就是本朝国师。即便他平日里只住在霓光塔中,极少露面,诸多大臣也不敢小视其分毫。   眼见左温懦弱如常,甚至不敢答话,几位大臣越发肆意起来。   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臣,表情倨傲地说:“陛下登基三年,天灾人祸不断。近日来,更是南州天降烈火水浇不灭,可见上苍也不认可陛下为帝。”   “且陛下竟心仪国师,这可是天大的过错。国师乃是天道的化身,又岂是陛下能够妄想的?”   老臣越说越来劲,还直接用手指着左温的鼻子:“现今上天再次降下旱灾,为了天下百姓着想,陛下不如早早退位,让您的弟弟继位。如此,也可让百姓早日安顿下来。”   话刚说完,那老臣竟硬生生挤出了两滴眼泪,博得周遭同僚好一顿安慰。   真是荒唐极了,左温对此嗤之以鼻。   因为原主爱慕国师,亵渎天意,所以上天就会降下灾祸。   若是如此,为何主角受温瑜继位之后,光明正大与国师结为伴侣,上天却未有任何反应?   明明所有灾祸,都是主角攻司空承德早已预测到的。他为了让心爱之人顺利继位,却并不提醒原主半点。   司空承德漠然看着百姓承受灾害,偏偏还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无可奈何,终究是无可奈何啊。若非温瑾不识好歹,占据了本该属于那孩子的皇位,自己又何须如此?   玄衣男子悲悯地摇了摇头,眼见国师如此表态,诸多大臣越发大胆了。   他们再次齐齐叩首:“恳请陛下退位自裁,让贤君继位!唯有如此,才能消弭上天的怨气!”   好,很好。这一唱一和,定是在司空承德授意之下。   让自己退位还不够,还想硬生生逼死自己以绝后患,国师司空承德的谋划,真是太周全了。   为了让温瑜登上皇位,司空承德还真是费尽心思。   只他心爱之人是人,其余人都是蝼蚁。亏他还是代表上苍,替百姓谋福祉的国师,竟将这等自私念头,视为理所当然。   原主温瑾正是受其蒙蔽,觉得一切灾劫都是自己爱慕国师引来的,内疚不已。   他眼见自己爱慕无望,又为了让天下百姓能够过上好日子,干脆利落地自杀了。   而一切灾劫,在他的弟弟温瑜继位之后,全都消失了。   于是诸多臣子与百姓,越发称赞起温瑜是一位贤明君主,将原主温瑾斥责为昏君。   温瑾就这般顶着骂名,被记入史册之中,后人看到之后也对其唾弃不已。   在司空承德心中,温瑾只是一个不识好歹之人。硬生生占据了属于温瑜的皇位,还敢爱慕自己,纵然身死,亦不能消弭其罪过。   利用国师得到皇位的温瑜,也觉得温瑾死得再好不过。对自己这位早死的皇兄,提也不提一句。   主角攻受就这般甜甜蜜蜜,甚至最后结为伴侣之时,还得到了诸多百姓的幸福。   穿越这么多次,自己依旧摆脱不了成为炮灰的命运,真是无可奈何。   系统3022骤然出声,打破左温的沉思:“第一环发布,摆脱原主自刎退位的既定命运,任务成功奖励五千任务点,任务失败重新进入下一个剧情世界。”   果然任务奖励,比起上个剧情世界少了许多。想来这世界力量层次,没有修真世界那么高。   而原主此时,看似必死之局,也依旧有出路。既然自己都成了昏君,再当个暴君又如何?   左温心念流转。他一寸寸抽出随身携带的宝剑,寒光耀目映亮了整座大殿。   用这代表无上皇权的利剑自刎,也算这昏君保全体面的最后方式。诸多臣子交换眼神,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他们已经准备好,等鲜血喷涌而出的一瞬,悲悲切切呼唤两句,由此也不枉费君臣一场。   谁知他们料想中的一幕并未发生,年少俊秀的皇帝陛下,竟提手提利刃,直接走到一位臣子面前。   先前就是这人嚷得最凶。还敢在自己面前,展现他那拙劣的演技,着实不知好歹。   剑锋刺入,又飞快地拔出。刹那间,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周遭大臣一身一脸。   花白胡子的老臣怔怔倒下了,他那双眼睛迷茫地大睁着,死不瞑目。   谁能想到,懦弱无比的皇帝竟会杀人。货真价实的杀气,已然使这群文官害怕不已。   那青年至为冷漠抹去面上血迹,又提着宝剑,点向下一位臣子:“丞相柳静,出言不逊冒犯朕。朕将其亲自斩杀,爱卿可有异议?”   被他点到的下一位臣子,立时面如死灰,战战兢兢道:“并无异议,并无异议。”   谁都能看出,皇帝当真动怒了。就算温瑾平时性情温顺,被人胁迫自杀,又岂能不暴怒?   要怪就怪柳静不识好歹,直接得罪皇帝,被他处死也理所当然。   左温先是嗤笑一声,又厉声喝道:“朕是皇帝,是天子。就算朕犯下过错,又岂容你们逼迫朕自刎?”   “这天下,究竟是朕的天下,还是你们的天下?”   诸多臣子立刻噤声不语。他们期盼般望着国师,那人却依旧沉默,并未有丝毫表态。   国师不得干政,因而他不能逼死温瑾,只能让其自刎。   他要让自己心爱之人继位安稳妥当,决不能沾染上半点非议。既然温瑾临死前,想拉几个人垫背,那就随他去吧。   刹那间,大臣们纷纷感觉自己被背叛了。   若非国师暗中授意,谁又敢触怒天子?柳相死得这般冤枉,他们也心有余悸。   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司空承德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至少不能让别人瞧出,自己之死与他有关。   左温就看准这一点,干脆利落斩杀一人震慑群臣。那群软骨头的臣子,就此屈服了。   “朕自知罪孽深重,更对不起天下百姓。”秀美青年对国师深深鞠躬,“从此以后,绝不敢对国师再动妄念。”   “若是十天之后,天降神火依旧不熄,朕再自刎谢罪。”   此等誓言,让几位大臣心中稍安。横竖皇帝依旧要死,自己也不必过分担心,是否得罪了他。   那等奇异至极的火焰,已然从南州不断蔓延开来,水浇不灭土覆不熄。纵然是国师,也对其毫无办法。   他们绝不相信,十天之后温瑾就能找到解决之法。   尽管司空承德心中不愿,他也不得不受了这一礼,垂眸道:“陛下知错就改,倒也很好。十天之后,若是天火依旧未息……”   国师未说完的话语中,全是若有若无的威胁之意。他转身欲走,却发现自己的袍角,被左温紧紧握住。   眼看皇帝与国师有话要说,诸多大臣立时识趣地离开了。   在这寂静大殿之中,唯有左温与司空承德二人,几乎是呼吸可闻。   尽管司空承德极为不快,想要直接挥开左温的手,可他一想到自己日后谋划,就不得不暂且忍耐。   青年静默片刻,忽然抬起头说:“国师,我不想死。”   刹那间,青年的坚强与孤傲再也不见。他那双凤眸之中,全是闪烁水光。   左温犹如小孩子般,仰视着国师,又低声道:“国师明明说,只要我退位谢罪,一切就有转变之机。谁知那些大臣想让我死,我不怕死,只怕再也见不到你。”   事实也的确如此。是司空承德哄骗原主退位即可,说因此就可让天火熄灭。   他背后却暗中勾结大臣,硬生生逼死原主温瑾,为他心爱之人铺好道路。   以温瑾怯懦性格,若非司空承德故意暧昧暗示,他又岂敢对国师表白心迹?   谁知青年刚刚表白之后,司空承德就在朝堂之上,义正言辞地拒绝他。更将近几年所有灾劫,全都归结到原主爱慕他的原因上。   这等欺骗原主温瑾感情,将其利用彻底的做法,既无情又自私。   左温心中憎恶国师,面上依旧是那般脆弱模样。他只握紧司空承德的衣角,片刻不敢撒手。   贪生怕死之人,真是丑陋,司空承德不由摇了摇头,打消了心中方才的疑惑。   就在温瑾斩杀大臣的一瞬,他竟觉得这青年太过陌生,半点不像他所熟知之人。   那怯懦又可怜的青年,只为自己片刻瞩目就能欣喜不已,又怎会那般坚决行事?   也许死到临头,任是谁也无法平静自持吧。瞧皇帝此时的模样,还不是对自己乖顺得很。   司空承德叹息一声,拍了拍少年的手:“陛下莫要怪我,我也毫无办法。陛下不如早做准备,慷慨赴死。”   一句慷慨赴死,轻飘飘四个字,就想哄得自己替他们背锅。   这三年温瑾全心全意依赖司空承德,更将诸多政事都交予他处理。   天灾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司空承德为了让温瑜顺理成章地继位,对百姓灾苦视若无睹。还哄骗原主温瑾,发布了几道极为苛刻的政令。   诸多百姓因此深恨温瑾,更觉得皇帝触怒了上天,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他们对皇帝的期盼,也在逐步降低。如此一来,等到温瑜继位之时,有自己从旁辅助,必能顺利成为一代明君。   司空承德不光要与自己的爱人,堂堂正正站在一起,接受百姓膜拜。更要让他们二人名流千古,让后人都艳羡嫉妒。   为此牺牲一个温瑾,根本不算什么。谁叫这人不知好歹,竟一心一意仰慕自己,平白让瑜儿误会难过。   偏偏此时,司空承德还不能与其骤然翻脸。   他还要哄着温瑾,让其心甘情愿自刎退位。由此才能让自己心爱之人的皇位,来得毫无非议。   司空承德目光温柔,伸手捋了捋温瑜的头发:“人终有一死,陛下也不必害怕。陛下身死之后,臣会替你祈福消灾。终其一生,臣都不会忘记你。”   天人般俊美的国师,说出这等深情语句,立时让温瑾耳尖微红。他捏着国师的衣袖,欲言又止。   这般粘人,实在讨厌。温瑾一向对他极为仰慕,更不敢有任何冒犯之举。即便如此,司空承德也极为厌烦。   “哥哥与国师如此亲近,我着实高兴得很。”清朗声线缓缓传来,立时让左温怔住了。   一位模样与温瑾相似,却更加意气风发的少年,缓步走入殿前。他敏锐目光,在那二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睛微微眯细。   司空承德瞧见温瑜这等黯然模样,一颗心都要碎了。他向少年摇了摇头,示意他暂且忍耐。   横竖只需再忍耐十天,温瑜就能顺理成章接受皇位,不必触怒这昏君。   温瑜咬了咬唇,不声不响地立在一旁。   谁知方才还恭顺无比的左温,忽然起身暴喝道:“放肆,朕还没死!”   “未得通报,谁准你上殿!不仅不行礼,还敢出言嘲讽朕,谁给你的胆子?”   那柄沾染了鲜血的宝剑,尚未收入鞘中,寒光耀目。宝剑被左温用力一掷,直直飞到温瑜身前三寸,才停了下来。   少年顿时被吓得面色惨白。他不知自己这性情懦弱的皇兄,为何突然暴怒,更不知他会动手伤人。   若是这宝剑再往前递三寸,自己的脑袋就会被直接戳穿。   身着龙袍的青年,缓步走到温瑜面前。他俯视着温瑜,又命令道:“跪下,将青锋捡起来,还给朕。”   这昏君暴君,非要自己如同奴仆一般伺候他。自温瑾登基以来,他就从未向那人行过礼,谁知他今日竟会百般挑剔?   刹那间,温瑜气得连眼睛都红了。他死命攥紧手,方能忍耐住。   少年静默地立在原地,依旧倔强地不肯低头。   “你怕是早早期盼着,朕快点死吧。”左温轻声一笑,眸中寒芒闪烁 ,“今日这些大臣逼朕自刎退位,也出于你的授意。”   “只可惜,现在朕还是皇帝。临死之前拉着你陪葬,也并无不可。毕竟,谁会与一个快死的皇帝计较。”   森然寒意,顺着温瑜脊背攀爬而上。他听出自己这位皇兄,真心实意地恼怒了。   老实人被逼急了,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现今温瑾已然快要疯癫,怕是恨不能拉着所有人陪葬。   “我……”温瑜嗫嚅两句,依旧不想跪下。   眼看左温表情越发冷漠,司空承德不得不喝令道:“温瑜,向皇帝赔罪。”   国师让自己赔罪,让自己向这昏君赔罪。为了一个外人,他竟然委屈自己。   少年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缓缓望向国师,却见那人避开了他的眼睛。   温瑾就在一旁死死盯着他们,纵然司空承德极为心疼,也只能让少年暂且受点委屈。   横竖这昏君,只有十天好活,又何必过分逼迫他?   司空承德第二次喝令道:“跪下赔罪!”   似是觉察到国师表情严肃,温瑜终于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他将青锋收好入鞘,双手捧给左温。   秀美青年面无表情。   向身为皇帝的自己跪拜,这人还百般不愿,好似能要了他的命一般。可见司空承德平时,着实宠坏了温瑜,让他半点心机都没有。   如果没有司空承德庇护他,温瑜怕是早死了千百回。   “请陛下息怒,臣弟知道错了。”少年倔强低着头,不让左温看到他的脸。   左温扬了扬眉:“再说一遍,朕方才没听清。”   故意的,他必定是故意的!温瑜心中暴怒,他瞧见司空承德眼神示意,就硬生生忍了下来。   “陛下息怒,是臣弟错了。”   左温瞧司空承德一副无比心疼,却只能强行忍耐的模样,又望了望一脸委屈的温瑜,觉得自己活像拆散攻受的恶毒炮灰。   只许他们将意愿强加给别人,硬生生逼死原主都没有半点愧疚,就不容自己报复一下?   想必今日等温瑜出宫之后,皇帝丧心病狂差点杀死兄弟一事,定会在整个京城传播开来。   不过没关系,他就当一回恶毒配角,坐看主角攻受自己作死。   秀美青年收回了青锋,将其别在腰间,似是漫不经心般道:“你年少不懂事,朕就饶过你这一次。”   “在朕没死之前,别奢望不属于你的东西。”   纵然温瑜跪着,他也能看到左温快步走到国师面前,与那人并肩而立。   那二人真是般配极了,越发看得温瑜眼红不已。   他从来没有机会,光明正大地与司空承德站在一起,接受群臣朝拜。   明明都是自己的,不管是皇位,还是国师。温瑾不过是一个运气好的昏君,窃取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还偏偏不愿归还。   等他继位之后,定要将温瑾挫骨扬灰。更要将自己今日所受的委屈,记载于史书之上,让后人狠狠唾弃温瑾。   “国师也替朕劝劝他,毕竟朕是一片苦心。”青年至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司空承德沉默一瞬,点了点头,带着温瑜转身离去。温瑜似是示威般,故意攀上国师的胳膊,模样亲昵。   原主温瑾,真是太过愚钝。竟半点瞧不出那二人感情深厚,最终糊里糊涂地成了主角受登基的垫脚石。   只要司空承德支持温瑜,主角受的地位就牢固无比,不可撼动。气运加身的国师,天道意志的化身,自能哄骗得百姓服服贴贴。   秀美青年依旧端坐于龙椅之上,凤眸微眯,修长手指敲打着扶手。   “就算宿主又延长十天时间,原主的困境依旧没有解除。”   系统3022出言提醒道:“不如宿主像第一个剧情世界那样,召唤出天道意志下凡,罢黜国师如何?”   “不妥当,司空承德声名远远高于我。”左温摇了摇头,“德高望重的国师,和一位无能昏聩的君主,想也知道群臣百姓倾向哪一方。”   “更整个京城,都是司空承德的掌控范围。就算我使得天道意志化形,他大可直接了当杀了我,对外只称是我畏罪自杀。”   “到了那时,我的下场又与原主有何区别?”   青年静默一瞬,忽然对着虚空下令道:“传朕的旨意,让谢将军入京,情况紧急。”   立时有暗卫点头称是,悄无声息地退下。   这些暗卫就是原主掌握的最后力量,并未被国师买通半点。   既然国师想让温瑜顺利继位,将整个京城防护得滴水不漏。左温从内部无法破局而出,那就引来外援如何?   这位野心勃勃的谢泰和,定会带给自己不一样的惊喜。 第53章   随后几天, 左温安安心心待在宫中,并未有半点出格之举。仿佛他依旧是先前那个毫无主见的皇帝。   原本已经开始提防温瑾的国师,不由略微放下心来。   早死晚死都是死,就算温瑾暂且拖延十天,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司空承德为了探查情况, 依旧每日前去探望左温, 竟让温瑜有了几分醋意。   这小少年伏在司空承德腿上, 模样乖巧又令人怜爱。   温瑜忽然伸手扳正了国师的脸一字一句道:“我不许你去看他, 横竖那人都要死了,你何必多费心思?”   难得见到温瑜这般模样,立时让司空承德爱怜不已。他吻了吻少年额头,轻声笑道:“越是将死之人, 越要小心谨慎。”   “你先前也瞧见, 那人发疯时的模样。若非我拦着, 他怕会直接拉你陪葬。若真你遭遇不测,我又该如何是好?”   这话说得少年立时心虚。他忽然主动示好,低声道:“国师说得对, 以后我都听你的。”   “我会将这江山亲自交到你手上,以此弥补你过去遭受的不公。”司空承德微笑了,他抚着少年脊背, 表情笃定,“到时我与你站起一起,接受世人的敬仰。”   “至于温瑾,只是一个被记入史册的昏君暴君罢了, 哪值得你惦念分毫?”   如此才好,他要自己的皇兄,输得卑微彻底。温瑜乖顺地趴在国师怀中,眸光闪烁。   原本司空承德以为,他已经将皇帝的心思揣摩得十拿九稳。谁料今日他前去探望左温时,却听那人提出了一个让他无比诧异的请求。   “朕想微服私访,去京城看看。”秀美青年目光纯然,直直望向司空承德,“朕在宫中待得久了,不知百姓日子过得如何。”   无谓之举,竟以为如此就能收买人心么,司空承德对此嗤之以鼻。   京城百姓的日子,自然还算过得去。而其余百姓,生活着实困苦不堪。   又是天降灾祸,又是赋税沉重。他们不敢大声辱骂皇帝,只能在心中恶狠狠诅咒温瑾早点死去。   这一切,身为国师的司空承德早就看在眼中。   现今温瑾想出去瞧瞧,想来就是在皇宫中待得腻了,出去散散心。皇帝只有不到一个月好活,又何必刺激他?   司空承德静默一瞬,就点点头道:“既是陛下想要如此,臣也不会阻拦。还请让侍卫跟随在你身边,保护陛下的安全。”   什么保护他安全的侍卫,那分明是司空承德的眼线,左温心中嗤笑。   他面上依旧是那般仰慕不已,却不敢直言的表情,愣愣点头道:“国师对朕,真是无比关心。有朝一日,朕必会报答你。”   “陛下有心了。”司空承德扬了扬眉,将一切赞美照单全收。   于是左温就带着几名侍卫,来到京城中最繁华的街道。   他们几人一路而行,很是吸引了不少人目光,尤其以左温为甚。   原主温瑾若论容貌,比温瑜更出色一些,已算世间罕见的美人。偏偏国师对主角受一见钟情,天命之子真是被受宠爱。   那样风度温润,样貌秀美的公子,怕是每个少女的梦中情郎。很有几位少女鼓足勇气,想要上前搭话,却被侍卫直接喝退。   左温对她们露出歉意的微笑,摇着扇子一路而行。他这次出宫,自然不是闲得无聊。   昨日暗卫就传来消息,说谢泰和已经入京,愿意与陛下见面。   看来是自己开出的条件,打动了这位手握重兵的将军。如此一来,左温对于随后布局,倒也十拿九稳。   谢泰和与他约见之地,就在京城最有名的源张楼中,颇有些为难人的意味。   身为皇帝的左温,想要突破国师阻拦,成功与他会面并不容易。这大概就是那人对自己的考验,左温心领神会。   眼看源张楼就在眼前,却有一道慵懒嗓音,传入左温耳中。   “难得美人,上来陪我喝一杯如何?”   那男子倚着窗框,好似一只慵懒黑豹。他右手还捏着一个白瓷酒杯,遥遥对左温举了举。   他一双眼角上挑的桃花眼中,全是风流笑意,已然让悄然尾随的少女们,面红心跳。   京城中传言,国师司空承德是世间最为俊美的男子。现今看来,此人容貌也不下于国师。   只可惜,是个断袖。少女们颇为遗憾,收回了目光。   如此轻浮话语,还带着几分调笑之意,立时让左温周围的侍卫大怒了。   “你是何人,也敢调戏我家公子?”一名侍卫厉声喝问道,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剑上。   只等左温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直接将那人抓回天牢。严加拷问之后,再直接砍头。   “不必和他一般见识。”   左温冷冷一望,凤眸中似有无尽寒意,越发显得他容颜秀美无双。他喝令了那名侍卫,瞧也不瞧那轻浮男子半眼,径自登上源张楼。   纵然白衣公子已经远去,男子依旧不愿移开视线。他一仰头,喝尽了杯中之酒,喃喃自语道:“美人如玉剑如虹,多瞧一眼也不亏。”   左温在酒楼雅间坐定,虽然他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有些惊讶。   方才那一眼,他就认出对方是谁,那人亦是如此。一同穿越了五个世界,他们之间也算有默契   没想到那太虚剑修此次,竟是这般轻浮混账的模样。左温长睫微微眨动,并不显露半点心绪。   一想到自己布局谋划成败,全看那太虚剑修意愿如何,他就有些不快。   “系统3022,我花费任务点数,催眠所有侍卫与眼线。”   “谢谢惠顾,三百任务点。”系统3022答得欢快。   等到所有侍卫骤然目光一凝,眼神呆滞后。左温驾轻就熟,直接摸到了那男子所在的雅间。   即便门被突然打开,谢泰和依旧淡然自若。他甚至还有心情,给左温也倒了一杯酒,这才不紧不慢道:“许久不见,你依旧风姿卓绝。”   “不管哪个世界的你,都是不折不扣的美人,着实令我心仪。”   谢泰和嗓音磁性好听,如同附在人耳旁低于一般,定能让不少女子面色绯红。   姿容秀美的皇帝,只垂下纤长浓密的睫毛,并不答话。   若非自己还有求于他,左温必定懒得和这人废话半句。反正最后都要杀个你死我活,何必假惺惺作态?   以往自己有耐心,同那太虚剑修周旋,现在左温不愿理会他。只凭自己足足杀过那太虚剑修三次,左温就不信他绝不记仇。   最坏的情况,不过是那太虚剑修站在主角一方,硬生生将自己逼入死路。   不过损失一个剧情世界罢了,左温心中早有准备。这次算自己倒霉,等到下个世界,他必会一五一十地找回来。   纵然左温沉默,谢泰和却不愿放过他。这俊美男子侧过脸,笑吟吟说:“我发现你在尚未达成目标时,总是格外有耐心,然后就翻脸不认人。”   “闭嘴,别说废话。”左温冷冰冰斜了他一眼,淡淡说,“我先前提议如何,成与不成,给个痛快。”   谢泰和并不恼怒,他轻笑一声:“真是坏脾气,和纯云一模一样。我还是觉得你当猫时更可爱。”   “小小软软的白团子,一双蓝眼睛可爱极了。更会用小爪子扒着我的手,再细声细气喵一声,让我替你挠挠耳朵。”   青年皇帝的面颊上,有一抹淡而又淡的绯红,刹那间就不见了。   一想到上个剧情世界,左温控制不住原主的本性,对自己的仇人讨好撒娇喵喵喵,他就觉得有些羞耻。   这太虚剑修,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猫奴。左温就不相信,上个世界自己化为人形后,那人没有认出他来。   那人明明乐在其中,最后被小猫杀死都心甘情愿。他临死前还说出那么多肉麻话,定是对着原主纯云说出来的。   如果可能,左温自然不愿落败而去。为此,他不得不听自己的仇人,继续细数他当猫时的黑历史。   “我那时亲了你的耳朵,也没见你有过抗议。”谢泰和桃花眼中波光流转,“哦,你主动还用鼻尖碰过我的脸,可算主动亲了我一口。”   “明明在每个世界,你都与我互许终身。谁知最后你那般心狠,真让我心痛不已。”   俊美青年竟大着胆子,将左温的手放在他胸前,语气轻柔两分:“上次你又是一爪穿心,我的伤口还在疼,你摸摸看。”   他早已换了个身体,谢泰和年轻力壮,哪可能心口疼?   青年皇帝忽然微笑了,随后一拳狠狠锤向那人胸口,立时让谢泰和眉头紧皱。   这一下着实不轻,差点被他锤出一口血来。谢泰和虚虚咳了几声,倒有几分脆弱模样。   原本谢泰和已经有了准备,左温会突然翻脸。他未料到,这一拳力道如此之大,自己竟半点也挡不下来。   “还疼么,用不用朕再给你揉揉?”秀美皇帝笑盈盈侧过脸,依旧是纤弱优雅如白鹤的美人。   他眼波流转,语气温柔极了:“纵然我身处困境,也不是你能随意欺辱得。”   “大不了我放弃这个剧情世界,先杀了你再一并自杀,如同上次一般。”   谢泰和咳了好几声,才呼吸平稳。他望了望左温,美人皇帝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   他却能从那张陌生的面容上,看出那个魔修艳丽眼神与狡黠笑容。似一朵开到荼蘼的花朵,纵然花香有毒,也不由让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左温锤完人后,还用一块手帕仔细地擦了擦他的手指,无比嫌弃地将其丢在地上。   反正他又一次得罪了那太虚剑修,对方自然不可能与他合作。听那太虚剑修抖落他当猫时的黑历史,一点意义都没有。   打他一拳出出气也就算了,与其将所有希望放在谢泰和身上,倒不如从其他方面想想办法。   未到自己认输之时,他又何必轻言放弃?左温缓缓站起身,瞧也不瞧谢泰和一眼,转身就走。   “陛下真是太过心急,竟不给臣下一个效忠的机会。”谢泰和拉长声音,颇有几分懒洋洋的模样。   听闻此言后,左温又重新坐了回来。在他想来,让那太虚剑修妥协的,唯有任务点数。   若说原主温瑾,是心仪主角攻国师不可得的可悲炮灰。那谢泰和,就是仰慕主角受温瑜,百般付出忍耐,也落了个悲凉下场的可怜人。   谢泰和出身世家,早在先帝时就成了手握重兵的将军,深得先帝信任。而国师司空承德为了自己谋划,示意原主温瑾提拔谢泰和,转眼就将其丢到边疆。   若非原主温瑾死得蹊跷,引起有心之人猜测。司空承德不得不将谢泰和调回来稳定局势,他怕是一生没有机会再进入京城。   谁知就在朝堂上,谢泰和对新君温瑜一见钟情。为了温瑜,原本野心勃勃的谢泰和,硬生生将自己从狼变成一只狗。   他心甘情愿被温瑜驱使,为新皇诛灭心怀不轨的臣子,又替其出征蛮夷,立下赫赫功劳。   因而新皇温瑜的声名,一日比一日更好,其中根本离不开谢泰和的默默付出。   而主角受温瑜,倒也将国师吊着别人的本领,学了个七七八八。他对谢泰和若即若离,撩拨得那将军心中躁动,每到关键之时又及时抽身而去。   等到局势彻底稳定之后,司空承德觉得谢泰和所作所为,严重威胁皇权与他自己的地位,提议让温瑜杀掉谢泰和。   温瑜根本没有犹豫,直接遵从国师的指示。他一道圣旨颁布,谢泰和就被赐了一杯毒酒。   谢泰和部下劝说他,索性起兵造反。   既然皇帝苛待将军,谢泰和也不必一味愚忠。以他们手中兵力,倒也能将这国家搅扰得天翻地覆。   这合情合理的提议,却被谢泰和毅然拒绝。他既不忍看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也不愿背弃自己心爱之人。   最终谢泰和含笑饮毒酒,只博得温瑜一句“识时务”的称赞。那冷冰冰三个字,道尽了这人可悲的一生。   既然那太虚剑修成了谢泰和,必定要弥补原主生前的遗憾。那人的系统,与自己的系统不大相同,需要刷满某个人物的好感度才行。   以左温自己推断,谢泰和需要攻略之刃,必是主角受温瑜。由此看来,他与谢泰和也有了合作的基础。   而谢泰和叫住自己,必定为此而来。   “既然你我任务目标,并不矛盾,你我合作也并非没有可能。”左温扬了扬眉,一双清亮凤眼直直望着谢泰和。   “等我布局完成之后,会将温瑜完完好好交到你手上。只要国师一死,温瑜必定伤心不已。你趁此机会安抚他,就能顺利完成任务……”   谁知左温还未说完,谢泰和修长手指,就直接封住了他的嘴唇。   虽是一触即分,也让左温略微诧异。待得他快要恼怒之前,谢泰和极有眼色地挪开了手指。   “我不要温瑜,我只要你。”谢泰和声音不大,却莫名坚定。   乍一听闻此等放肆言语,左温先是惊愕,随后就冷笑道:“痴心妄想。就算每个世界,我都与你牵连不清,最后都只为了杀死你。   “谁叫你当初欺人太甚,逼得我与你同归于尽。这等仇怨我就绝不能忘,我要足足杀你一百次,方能消除怨恨。”   这般冷锐锋利的言语,似能冻结空气一般。   桃花眼的俊美青年,并未有丝毫怒气。他挑眉微笑道:“是我当初没看出,你竟是那等倨傲之人,才会将你逼入绝境。”   “横竖每次死的都是我,你并无半点损失。加上上次,你已经足足杀了我三次,还不够么?”   左温答得笃定:“根本不够。”   “这回答,可让我有些伤心。”谢泰和半真半假般,叹了口气,“我早就心仪于你,谁知你看也不看我半眼,真让我无可奈何。”   那太虚剑修明明为了任务点数攻略自己,却装出这么一副深情模样,以为自己很好糊弄么?   即便谢泰和想假戏真做,也要看自己愿不愿意。左温心中冷笑,他想快意至极地戳穿那人伪装,碍于情况未定,他只能暂且忍耐。   谢泰和一眼看出,左温对他说的话半点不信,倒也不惊讶。   这记仇又多疑的魔修,简直和一只猫没有区别。现在这只猫炸毛了发怒了,琢磨着狠狠挠他一爪子疤,还装出一副乖巧模样,意图使他放松警惕。   还是上个世界好,纯云生气之时,自己只要挠挠它的耳朵,固然那小猫会极为不快地用小爪子拍他,也无法抗拒本性,软软萌萌地叫出一声“喵”,再将另一只耳朵凑上来。   既然这魔修不相信,他主动一些又如何?   谢泰和忽然单膝跪在左温面前,朗声道:“臣愿为陛下所驱使,纵然肝脑涂地亦不悔。”   坚定有力的誓言,久久回荡不散。   刹那间,容貌秀美的皇帝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难以置信。   这太虚剑修态度转变如此突兀,莫不是计划着什么阴谋诡计?不管如何,自己所有谋划中最重要的一步,已然落实。   就凭谢泰和那点心机,想和自己玩手段,纯粹自己作死。单凭原主的武力值,那太虚剑修都要吃亏。   左温将谢泰和搀起,表情庄严地回应道:“朕甚是欣慰,从此以后,你我君臣再无二心。”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纵无言语也默契十足。   “宿主真是演技高超,即便被仇人当面戳穿,也能应付下去。”系统3022称赞道,“如此心理素质,实在难得。”   “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又何谈修魔求长生?”左温反应平淡。   自从谢泰和效忠之后,气氛反倒更尴尬两分。   左温与谢泰和并没什么可说的。难道还要双方叙旧,一起聊聊自己怎么坑害这太虚剑修的往事?   左温刚想起身告辞,谢泰和却抢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虽是一触即分,却也让左温浑身一僵。   那男子模样轻佻,桃花眼中全是笑意:“难得的好春光,陛下不如再同我喝一杯?”   左温半点也未动怒,他淡淡道:“既然谢将军有求于朕,朕就答应你。”   随后这地位尊贵的皇帝,竟举起酒壶,给谢泰和斟了满满一杯酒。   原本谢泰和只想为难一下左温,看这魔修咬牙切齿的模样,也有几分快意。   谁知这人能屈能伸,倒让他有些错愕。   青年皇帝长睫微垂,表情平静无波。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主动与谢泰和碰了碰杯,将其一饮而尽。   他瓷白面颊上,刹那间涌起一抹绯红。纵然是转瞬即逝的艳色,依旧让谢泰和目光停滞片刻。   “既然你想在这个世界中,与我白头偕老,我就如你所愿。”皇帝的眼睛微微眯细了,好似猫儿一般,“我暂且不杀你,下个世界你我各凭本事。”   还不等谢泰和答话,左温已然转身离去,半点不留恋。   谢泰和失笑般摇了摇头。如此冷情又有心计,不愧是自己心仪之人。他握着酒杯,似能感知到那人手指的温度。   偏巧自己就喜欢他的全部,不管是心冷如铁抑或行事狠辣,这又该如何是好? 第54章   几天时间眨眼而过, 今日就是左温与朝臣约定之日。   南州的天火越燃越烈,并未有半点熄灭的迹象。上朝之前,诸多大臣都在议论纷纷。   部分朝臣忧心不已,觉得百姓可怜,平白遭受此等灾劫。其余朝臣却觉得当今圣上太过贪生怕死, 明明他只要一死了之就能解决的事情, 非要拖到十日以后。   国师看在往日情面上, 并不敢过分逼迫皇帝, 让他多活了十天。可惜皇帝这种小把戏,只能玩弄一次,第二次就绝不会再有作用。   身着龙袍的青年,缓缓坐在龙椅上。左温依旧表情平静, 没有丝毫惊惶之意。   垂手而立的国师, 就站在左温右边。虽是同样面无表情, 诸多臣子一瞧见他,心中就有了底气。   司空承德注目片刻,立时有人出列行礼:“臣有一句话, 纵然今日粉身碎骨,亦要言明。”   “陛下与吾等约定的时日已到,南州天火还未熄灭, 甚至开始向着江州蔓延。不知陛下,有何解决之法?”   这大臣摆出一副大义凛然,一心为民的模样,还将所有礼节做得无可挑剔, 显然吃准左温并不敢随意杀死他。   未等左温答话,其余大臣纷纷出列,齐声道:“请陛下遵守诺言,退位自刎。”   还有人借机发挥,接二连三道:“唯有陛下一死,上天才能宽恕陛下的过错。”   法不责众。他们就不相信,有国师撑腰的情况下,皇帝还能将他们全都杀了。   这一幕,与左温穿越来时何等相似,恍如时光倒流。   面容秀美的皇帝,修长手指漫不经心敲着扶手。面对如此多臣子的逼迫,他好似半点也不担心。   “国师意下如何?”青年皇帝侧过头,黑亮瞳孔中全是仰慕之情。   事已至此,这人还在逃避什么?司空承德已然十分不耐。   既然温瑾不肯认账,他就将确凿证据拍到那人面前,看其如何应对。   玄衣的俊美国师长睫眨动。他伸手使出了一个术法,大殿的半空中,立刻浮现出一幕凄惨至极的景象。   天空是昏暗可怖的红,半点云彩都没有。大地之上处处燃烧着赤红火焰,所经之处尽数化为焦土。   没有草木,更没有人类,苍凉而荒芜。所有一切都在烈烈燃烧,唯有火焰格外跳动活跃。   “天降烈火,水浇不灭土覆不熄。整个南州已然被烈火吞噬,几十万百姓来不及躲避,就被天火烧成灰烬,死无葬身之地。这,就是陛下失道的证明。”   司空承德顿了顿,继续悲天悯人地说:“尽管陛下已经悔改,上天依旧不愿饶恕陛下。若是陛下执迷不悟,上天定会降下更可怕的灾劫。”   国师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最后彻底沉默。   司空承德心中快意,他已经将确凿证据拍在温瑾面前。   在国家与百姓面前,温瑾还能想出什么推托之词?   “唯有陛下以死谢罪,才能不牵连整个国家……”司空承德叹息一声,极为不忍地扭过头。   “可朕看到,天火开始熄灭了。”左温沉默许久,眸光闪亮。   立刻有臣子,跳出来反驳:“无稽之谈,陛下为了活命,还真是费尽心思!”   他话还未说完,就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一般,涨得脸都红了。   整座大殿中,忽然寂静得可怕,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喘息。他们全都怔怔望着悬浮虚空的画面,眼睛瞪得浑圆。   原本灼热无云的天空,突有浓黑厚重的乌云聚集汇合,顷刻覆盖整片苍穹。   先是一点细微如线的雨丝落下,随后接连成片。光线昏暗电闪雷鸣,暴雨如帘般不断坠落,最终汇集成流。   雨水一落到地面上,就激起阵阵白烟。原本水浇不灭的天火,竟在这暴雨面前俯首称臣,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不过短短片刻,再没有火焰燃烧。整个天地间,只剩下声势可怖的暴雨。   诸多臣子心中惊惧不已,就连国师也不由眯细了眼睛。   这怎么可能!发动这天火的术法,整个世间唯有自己一人知晓。   没有他动用术法,天火又怎会熄灭。莫非是上天显灵,温瑾注定顺利度过这次灾劫?   司空承德面色阴沉。他将目光移到皇帝身上,见那人依旧一脸怯懦之色,与之前并无半点不同。   左温一早就看出,南州的火灾来得并不简单。   水浇不灭土覆不熄,普通火焰可没有这般威力。唯有修士驱使的灵火,方能如此。   他又联系剧情仔细思考,当即明白必是司空承德背后筹谋。   历代国师都有霓光塔一脉相传的术法,在这普通的剧情世界中,已算一手遮天。也因此点,他们才被历代君王敬仰供奉。   原主温瑾继位三年,并未有出色政绩,但百姓生活安稳,司空承德绝无理由罢黜他。   唯有利用君王失德,上苍暴怒这一点,司空承德才能逼迫温瑾退位。如此更能让温瑜顺利继位,同他一起名垂千古。   而本该保护百姓的国师司空承德,为此不惜使出阴损术法,在南州降下一朵灵焰,就此酿成了巨大灾劫。   尽管几十万百姓为此丧命,司空承德也不后悔。   区区贱民的性命,又哪比得上温瑜的皇位重要。若能将整个天下捧到那少年面前,纵然他使些肮脏手段,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爱人,自会原谅自己。司空承德如此笃信,亦是如此行动。   原主温瑾正是被他卑劣计谋逼死,被蒙蔽的百姓还骂他是昏君暴君,居然敢爱慕犹如天人的国师,上天因此暴怒。   温瑜刚一继位,南州的天火就突兀熄灭。于是诸多臣子与百姓越发觉得,唯有温瑜才是天命所向的明君。   左温心中有底,就开始谋划布局。   果然他料想不错,司空承德为了让他认命,当真发动法术探查南州情形。   谁让司空承德说,自己无德失道,唯有自刎才能消弭灾难。那这场系统3022发动的大雨,就是上苍宽恕自己的证明,国师与诸多臣子都是见证人。   秀美青年长睫眨动,表情纯善地问道:“国师,既然天火熄灭了,朕就能活下去吧?”   此言一出,诸多臣子立时表情微妙。   他们甘愿被国师驱使,是因为看出温瑜性情天真毫无能为,再加上还有天降大火这等灾劫显现,继位三年的皇帝必死无疑。   与其站在温瑾一边,不如早早开始讨好国师,也可在新君继位后,为自己谋些便利。   谁知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竟能扭转局势。天意莫测,莫非上苍当真饶恕了温瑾?   未等司空承德回答,又有人跪拜在地:“就算天火熄灭,也不代表上苍已经饶恕陛下。”   “虽然今日南州已然无碍,谁知未来会不会再起灾劫?且百姓怨声载道,非要陛下身死才能消弭怨恨。”   “为了天下百姓,还请陛下牺牲!”   还不待左温回答,那臣子就一头撞上柱子。鲜红血液飞溅,就连整个大殿,也不由为之一震。   左温似是被吓住了,一双凤眼瞪得浑圆。周遭臣子既是惊异,也不免心思活动。   有人牺牲性命,替他们想好借口,又何必游移不定?今日只要将这无能君主逼死,新君继位也就顺理成章。   这就是司空承德为了以防万一,使出的最终手段。   臣子以性命劝诫皇帝,为了天下百姓安危。司空承德这手计谋,倒也有其精妙之处。   只因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以及这胁迫般的劝诫,自己就必须自刎退位?这剧情世界主角的逻辑,一向如此自私。   左温表情惶恐,心中却在冷笑。   “恳请陛下,为民退位!”   “恳请陛下!”   有人率先跪了下来,随后群臣纷纷应和。真是好一出众臣子不畏强权,替天下百姓请命的动人情景。   这些骨头软的臣子与国师,就是欺负自己没有实权,奈何不得他们。   年轻秀美的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连脊背都未瑟缩片刻。金灿日光斜射而来,将他的侧脸蒙上一层阴影。   青年面上的不安与懦弱,忽然间一扫而空。他的表情莫名庄严,似有无形气场加诸其身,让人不敢直视。   司空承德恍惚感觉,此时的温瑾,不再是那个一心仰慕自己的温瑾。眼前的青年陌生得可怕,不怒自威的气派。   他瞧见此时的温瑾,就恍如瞧见先帝一般。那位英武非凡的陛下,能压迫得霓光塔势力喘不过气来。   不行,自己努力了好几年,终于大权在握,又怎能轻易放弃?   尽管温瑾也对他百依百顺,司空承德却厌恶他是先帝选出的继位者,定要将其替换成温瑜才好。   等到自己心爱之人继位时,皇权再也压不过神权,霓光塔的筹谋才会成功。   司空承德刚想说话,就听左温率先开口:“国师。”   青年面上再无怯懦之色。他斜了国师一眼,一字一句道:“朕不想死,你可知晓?”   刹那间,司空承德如坠冰窟。   那是上位者的眼神,也是强者的眼神。只需遥遥望人一眼,平庸之辈自会在他脚下颤抖不已。   原来如此,这人一心藏拙潜伏许久,终于在今日骤然爆发。   什么仰慕与求而不得,都只是温瑾装出来的假象罢了。可笑的是,自己还真替他感到惋惜。   左温扬了扬眉,沉声道:“传神武将军谢泰和上殿!”   诸多臣子越发惊讶。谢泰和,莫不是三年前,被温瑾下令调去边疆的谢泰和?   “臣拜见陛下!”一道低沉声音响起,身着铠甲的英武青年,徐徐跪拜而下,“奉陛下旨意,三万零八千名翱翔军自宁州调回,护卫京畿安定民心。”   谢泰和意有所指的话语,让群臣越发沉寂。   三万士兵究竟何时入京,他们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京城的守军不足万人,如何能以一敌三?谢泰和手握兵权,自能镇压住京城的复杂局面。   他们所有料想,在这至为粗蛮的武力面前,已然成了无用之物。   是他小看了先皇留下的势力,更小看温瑾。这两人联合起来,让他半点都未想到。   司空承德握紧了手指,竭力不露出半点恼怒之色。   青年皇帝似是并未觉察出,国师的复杂心绪。他长睫微垂,淡淡地答:“爱卿平身。”   “臣不敢。”谢泰和依旧跪在地上,似笑非笑道,“诸多大人长跪不起,臣又岂能例外?”   诸多大臣立时面上火辣辣的。   这武夫在殿外等待已久,将所有事情尽收眼中,还直接出言讽刺。究竟是皇帝授意,抑或他自己所为?   被认为与谢泰和有所勾结的左温,平静地点了点头,并不答话。   都是这太虚剑修自己加戏,故意为难他,左温又岂会畏惧?   身着龙袍的年轻皇帝,缓步走下台阶。他走到谢泰和面前,硬生生将那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虽是动作优雅,却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让谢泰和很是吃了点苦头。   青年皇帝负手而立,淡淡道:“既是如此,朕就亲自扶你起来。朕如此行事,谢将军可是愿意?”   “自然满意。”谢泰和答得理所当然,眼神在青年皇帝面上留恋不已。   看来这位手握重兵的谢将军,也并未彻底臣服于陛下。诸多臣子瞧出他们之间暗潮涌动,心中了然。   左温没有理会谢泰和,转身重新坐回龙椅上。他语气冷淡地询问:“先前诸位爱卿,先前让我退位自刎,朕也并非一意孤行的暴君。”   “天降烈火,固然是朕的过错,也与诸位分不开干系。为了让上天感知到朕的忏悔之意,不如各位也陪朕一同自裁谢罪如何?”   “以自身性命,换得天下百姓平安,想来诸位必定有此觉悟。”   几句话轻飘飘不着力,却让群臣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压迫而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他们好似见到先皇一般。   以往朝中有人暗自嘲讽,说温瑾没有继承先皇半点英明之处。现在看来,到了关键之时,温瑾自会爆发。   他们不愿死去。替天下百姓谋取福祉,不过是一句空言罢了。真到关键之时,除了少数几个死脑筋,谁会甘愿牺牲一条性命?   还有谢泰和在旁虎视眈眈,国师怕是处境艰难。如此看来,还是陛下的胜算更大些。   有机灵之人,当即补救道:“陛下既已悔过,上天必会宽宥陛下。南州大火熄灭,就是再明确不过的证明。”   “陛下英明神武,必得上苍谅解!”   不过瞬息之间,众臣就口风一致,纷纷称赞起左温来。   就连原主碌碌无为的三年,也被其说成为了不损耗民力,韬光养晦之举。   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难怪会被主角攻受玩弄于手掌心。左温面色平静,只点了点头。   果然系统3022的提示来了:“恭喜宿主完成第一环任务,奖励五千任务点。第二环任务发布,彻底拆散温瑜与司空承德,任务成功奖励八千任务点。”   剩下的事情,不过是一些琐碎小事。众多臣子一反先前嚣张姿态,态度恭敬地讨好起左温来。   而皇帝对国师依旧尊重,他每每询问司空承德的意见。国师只勉强应答,并不多说半句。   等到退朝之后,群臣都已离开。左温依旧如上次般,扯着国师的衣袖,不愿其离开。   司空承德面无表情,自左温手中拽出自己的袖子。   明明是一只狼崽子,偏偏装出一副温软怯懦的模样戏耍自己。他有何脸面,敢再冲自己摇尾巴!   今日自己谋划,既已落空,温瑜必会与他闹别扭。他哪还有时间,再与这人虚与委蛇?   司空承德脱不开身,只能沉声问:“陛下?”   短短二字,饱含着不满与苛责。谁知下一瞬,国师却看到左温垂下了头。   先前还是威风凛凛的皇帝,如同被主人苛责的小狗般,模样委屈。   “我想活下去,只想活下去。”   左温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神情可怜:“我顺利逃过一劫,谁知国师竟不替我高兴,我很难过。”   这句话,顷刻让司空承德清醒。   是了,温瑾此时还是皇帝。自己在他面前,永远是那个若离若离的温柔国师。   纵然他们二人今日闹出不快,也不会影响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为了替温瑜谋得皇位,他还需暂且哄骗温瑾。   “前几天谢泰和传来消息,说他能帮我活下来。既然国师没有办法,我也只能听他的命令。”   青年抬起脸,凤眸中水光闪亮:“我不想给国师添麻烦,更不想让你为难。”   看他此时驯服如小狗的模样,司空承德莫名有种满足感。他又放低语气,柔声问:“天火熄灭一事,也是谢泰和所为?”   “谢泰和只说我不必担心,他自会摆平所有事情。”左温长睫眨动,模样可怜,“莫非我做错了事情?”   原来如此,一切都是谢泰和所为。这无用的皇帝,只在动怒时有些吓人,平日里没有半点心计。   司空承德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谋划被温瑾识破,由此大权旁落。   现今看来,情况没有那般糟糕。只要皇帝依旧爱慕自己,他就有信心缓慢逆转颓势。   玄衣的俊美国师,缓慢地摇了摇头。他表情有些哀伤,轻声道:“陛下并未做错,臣却十分伤心。”   “原来臣在陛下心中,还比不上一个陌生人。”   话一说罢,司空承德立时转身离去。就算皇帝在他身后急急呼唤,他也没有回头。   若即若离的态度,含糊不清的言语,一向是他对付温瑾的有利手段。就让温瑾自己思量罢了,最后事情必会倒向自己。   左温注视着国师逐步离开,面上的表情也由热切,逐步变为冷漠。   “陛下真是手段高明,三言两语就哄得司空承德相信你。”   慵懒声音自他身后传来,谢泰和就倚在柱子上,似是讥讽般评价了一句。   他从始至终都并未离开,将那二人交锋过程瞧了个利落彻底。   谢泰和来到左温身前,执起皇帝一缕鬓发放在唇边一吻,又懒洋洋道:“陛下先前还与我互许终身,谁知这下变心更快,真让我莫名寒心啊。”   左温长睫眨动,自那人手中缓缓抽回那缕头发,神情冷淡:“做臣子要替皇帝背锅,你早该有此觉悟。”   “你不干涉我布局,我也不会对你不利。你我约定仅限于此,何必奢求更多?”   “可我不甘心啊。”谢泰和眸光灼灼。   他倾身将左温牢牢禁锢在龙椅中,又握住左温的手腕,缓缓收紧。   青年皇帝秀美面容上,并未有丝毫变化。他沉静面容犹如雪塑一般,冷静而沉然。   那双凤眸牢牢地锁着谢泰和的眼睛,四目相接一瞬不瞬,没有丝毫惊惧害怕。   就是这样的眼神,坚定而瑰丽。   也许是孽缘,也许是巧合。即便这魔修面貌不同身份不同,谢泰和依然能从千万人中,一眼认出他。   谢泰和眸光深暗,青年手腕纤细,似能被他一把捏碎。高高在上的皇帝,任由他为所欲为,想来都令人心绪激荡。   这魔修如此服软,真是太过罕见,谢泰和瞳孔微皱。他却、又瞧见,那双凤眸中,忽有一丝狡黠笑意。   “谢将军。”青年断断续续道,“你不要离朕这般近,朕害怕。”   左温推了推谢泰和胸膛,似是惊惧不已。等他一看到身后之人时,立时咬了咬唇:“国师,你来得正好。”   “原来谢将军竟敢胁迫陛下,真是狼子野心。”司空承德声音冰寒。 第55章   真是没底线反应快的魔修, 竟然狠狠坑了自己一把。谢泰和眯细眼睛,他缓缓回头,依旧不肯松开左温的手腕。   谢泰和面上带着轻佻笑意,懒洋洋道:“原来是国师大人,一切都是我陛下之间的事情, 与你并无干系。”   “你放开朕, 放开!”青年皇帝忽然大力挣扎, 就连谢泰和也险些压制不住他。   左温眼睛亮得惊人, 犹如星星一般。他嘴唇殷红皮肤莹白,即便是生气,也别有三分动人之色。   “混账,逆臣!”青年皇帝狠狠咒骂, 越发模样动人。   如此难得美人, 更是不愿屈服的皇帝。这诸多诱惑, 怕是所有人都抵御不住。   谢泰和捏住他的下巴,干脆利落地附上自己的嘴唇,长驱直入唇齿纠缠。他敏锐觉察到, 左温瞳孔微张,似是惊异又似恼怒。   既然做戏,就要做得真一些。谢泰和笑意盈盈, 纵然左温狠狠咬了他几下,也不愿松开。   他干脆趁此机会,直至吻得左温微微气喘,才松开那魔修。   “真是意想不到, 陛下竟然如此生涩。”谢泰和摩挲着左温唇瓣,一语双关,“既是如此,我更不愿放手了。”   他又在左温面颊落下一吻,不言而喻的占有,丝毫不顾及一旁呆立的司空承德。   混账,看似耿直实则阴险的混账!左温气得连手指都在颤抖,心中已在琢磨在下个世界狠狠报复。   “陛下,你还欠我一句谢谢。”   谢泰和扔下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径自扬长而去。   纵然左温利用谢泰和,意图迷惑司空承德,也未想到那太虚剑修竟会如此占便宜。   若非顾忌双方约定,左温怕会直接戳他一刀,看那太虚剑修断气才甘心。   身着龙袍的皇帝,面颊绯红唇瓣肿胀,目光更有些沉凝。这一幕,任是谁看了都会想歪。   司空承德从未发现,原来温瑾也有如此动人之时,简直不亚于欢好之后的温瑜。   他转身离去再骤然折返,只是为了让皇帝心中懊恼,再骤然欣喜。如此突如其来的转折,定会让温瑾对他百依百顺。   谁知司空承德竟突兀地瞧见那一幕,秀美纤弱的皇帝被谢泰和压在龙椅之上,肆无忌惮地掠夺。   若非他来得巧,温瑾怕会被欺辱得更惨。   失去权柄的皇帝,就算周身气度暗淡,依旧是不折不扣的天子。即便司空承德地位非同一般,他也从未幻想过如此情形。   而温瑾如此剧烈反抗,定然不愿自己瞧见这一幕,由此可见他对自己用情极深。   刹那间,司空承德脑中那原本混沌不清的念头,忽然通透明澈起来。   他竟为此不知所措,只能虚虚咳了一声,轻声问道:“陛下,你可是无事?”   青年皇帝纤长的睫毛颤动,似是振翅欲飞的蝴蝶。他那双迷茫失神的凤眸,许久以后才对上司空承德的眼睛。   愤恨羞愧不甘,爱慕悲哀失意,各类复杂情绪一应俱全。好似至为璀璨的宝石,让司空承德瞧得目眩神迷。   青年皇帝面颊苍白片刻,又泛起绯红。他睫羽眨动,终究强笑道:“我无事,还好国师来得巧。”   原本司空承德还有几分疑惑,怀疑左温故意在自己面前做戏,只为使自己放松警惕。   他现在瞧见这一幕,立时将先前的想法抛之脑后。只看温瑾单纯性格,怎会有如此突如其来的转变。   想来定是谢泰和心怀不轨,以救温瑾性命胁迫他,意图让天下最尊贵的皇帝,成为自己的禁脔。   对于谢泰和此等想法,司空承德有一丝不快之意。   先皇的两个儿子,都对自己心生爱慕,再正常不过。是他主动放弃温瑾,并未有半点不舍。   谁料谢泰和不知何时起了歪念,竟想独占温瑾。即便那人是司空承德舍弃之物,他也不许他人侵占。   司空承德紧盯着左温绯红唇瓣,瞳孔微皱。他情不自禁抬起手,想抹去谢泰和留下的痕迹,却骤然僵住了。   谁知皇帝竟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晶亮凤眸中也有莹润水光。   这一下撩拨得司空承德心头微痒,谁知青年又松开手,片刻温度极快消失。   左温垂着头,声音小小地说:“我应该听国师的话,纵然身死,也不该妥协。”   “谢泰和只要我一个承诺,我不知他竟会如此。”   青年这般脆弱的模样,似阳光下融化的白雪,瞬间就会消失不见。   司空承德回神,依旧沉声道:“陛下贸然相信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就合该有所准备。”   “先帝尚在时,就看出谢泰和有狼子野心。即便对其予以重用,却时刻谨慎提防。”   “现今陛下将其传唤回京,不亚于引狼入室。”   左温浑身颤抖,咬着嘴唇再说不出一句话。他将头垂得越发低了些,根本不敢看司空承德的眼睛。   此等情形,倒与他年幼之时颇为相似。如此胆小瑟缩,全看自己颜色行事,司空承德忽然想要微笑。   温瑾始终是温瑾,纵然近来有所改变,仍旧全心全意地信赖着自己。   只需自己稍加引导,皇帝就会极快疏远谢泰和。谢泰和再逼迫温瑾,也始终不得到温瑾的真心。   司空承德只需袖手旁观,待得谢泰和将温瑾逼迫到极致时,就稍微安抚皇帝一下,让其下一道处死谢泰和的圣旨。   随后他再将这消息,悄悄透露给谢泰和。到时不需自己出手,那二人就会斗得你死我活。   到时自己收拾残局即可,还能一并将温瑜推上皇位,着实轻松又省力。   司空承德注视左温片刻,轻声安抚道:“只要陛下相信臣,不出几日,那放肆之辈定会伏诛。”   被吓坏的皇帝,终于大着胆子捏了捏他的衣袖,十成十的信任。   “我相信国师,一直相信。”左温骤然抬头微笑,秀美容色如云间月光,“国师能够原谅我,真好。”   此等容色,真是可惜。这念头在司空承德心中一闪而过,又被他自己打消了。   司空承德稍加安抚皇帝后,就回到了霓光塔中。   他刚一踏入大殿,就有人将他扑了个满怀。温瑜面上,全是满满笑意。   那少年径自牵着司空承德的手,将他引到窗边坐下。   “国师,我那不甘心的皇兄可是死了?”温瑜眨了眨眼睛,光芒闪烁,“可惜了,我不能亲眼瞧见那人自刎时的狼狈模样。”   少年啧啧叹息一声,调皮模样让司空承德爱怜不已。   自从上次皇帝骤然发怒后,温瑾就下令将温瑜拘禁在府邸之中,若无许可不准入宫。   此等举动,无非是羡慕与嫉妒罢了,温瑜半点不放在心上。   他有司空承德协助,自能轻而易举潜入宫中。但温瑜只能安心潜伏在霓光塔中,绝不能让温瑾瞧见。   没有关系,只需再等待几日,他就能登基为皇。温瑾终究是他的手下败将,不管是争夺皇位抑或司空承德,自己就从未输过。   司空承德将少年搂入怀中,亲昵道:“你我的谋划,需要暂且缓缓。天降暴雨,南州灵火已经熄灭。   “且谢泰和突然入京,明目张胆地胁迫群臣妥协。而那群骨头软的小人,当真屈服了。现今情况不利,你我并无十成把握逼迫温瑾退位。”   “那人还真是不死心,总不肯乖乖认命。”   温瑜气咻咻地扭过头去,他又抱住司空承德的脖子,伏在国师耳边轻声道:“不如你再用一道术法,让江州突发洪水如何?随后你我再拉拢谢泰和,两方出击,定能逼得那人无路可退。”   司空承德沉默片刻,淡淡道:“在南州施展灵火术,使几十万百姓丧命,已然损耗了我的寿元。若我继续如此,怕会骤然猝死。”   是他唐突了,温瑜了然。纵然国师的语气并不严厉,温瑜却听出了其中的森然之意。   不能得罪司空承德,唯有凭借国师爱慕他,自己才有可能继位为皇。   温瑜吸了吸鼻子,面色苍白地拢了拢国师手指,将其贴在自己面颊上。   “我不知,那术法竟会折损你的寿元。”温瑜眸中含着眼泪,“若我早知如此,必会代替你。”   国师阴郁情绪,刹那间消散。他抚了抚温瑜的头发,柔声道:“乖孩子。”   纵然温瑜伏在国师怀中,鼻端都是那人身上的龙涎香气味,他心中却极为不满。   司空承德先前信誓旦旦,说定会让自己顺利继位。谁知温瑜等了十日,结果与先前并无区别,真是让人失望不已。   与其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国师身上,不如分润出一丝精力试探谢泰和。   温瑾能付出的代价,自己一样可以。等到谢泰和骤然倒戈,温瑾再无半点能为,他还能如何翻身?   接下来几日,依旧是平静无波的。   谢泰和官职被左温提拔了好几阶,纵然那魔修与他颇不对付,他们二人亦早有默契滋生。   偏偏那魔修表现刻意极了,目光每每扫到谢泰和时,就特意避开他。   即便左温动作细微旁人察觉不出,对那人极为熟知的谢泰和,早看出他在闹别扭。   只许他坑自己,就不许自己收些利息?谢泰和眸光含笑,毫不避讳地望着左温,任凭群臣议论纷纷,都不肯移开视线。   如此情形,倒是越发让司空承德笃定,那二人已然开始心生嫌隙。   如果自己谋划顺利,不出三月,自己心爱之人必会登上皇位。   直到早朝结束,左温都没有同谢泰和目光交汇。他们二人虽是有问有答,距离却无比疏远。   谢泰和似是半点也不忧心。他漫步而行,一路欣赏皇宫景色,就被人拦住去路。   “如果我是皇兄,必定不会如此对待将军。”清秀少年坐在栏杆上,模样悠闲又自在。   等温瑜瞧清谢泰和的模样时,不禁微微一怔。   原来凶名赫赫的谢泰和,竟是如此模样。这般模样俊美,并不亚于国师。此等人物,若能为他所用,岂不两全其美?   温瑜微微侧过脸,晶亮眸子犹如琉璃一般,“明明是谢将军保住了皇兄的皇位,他却对你这般疏离,忘恩负义就是如此。”   哦,这般明目张胆的挑拨之言,竟不避讳半点。难怪那魔修竟会同他合作,想来国师的势力非同一般。   谢泰和桃花眼斜了温瑜一眼,极为有礼道:“陛下前几日,还下令将王爷圈禁府中,若无圣旨不许外出半步。”   “谁知王爷竟突然出现在宫中,着实令人惊讶。今日之事,我会替王爷保密。”   青年将军说罢,瞧也不瞧温瑜第二眼,意欲转身离去。   谁知他的袍角,被一只纤细的手拽住。虽然力道不大,也迫使谢泰和回过头去。   “既然将军肯袒护我,必定对我观感不差。”温瑜仰头望着谢泰和,笑意盈盈,“我对将军极有诚意,不如你我好好商谈一番可好?”   “皇兄许给你的东西,我一样可以。”   谢泰和根本不答话。他从温瑜手中拽出自己的袍角,仪态优雅,并未有半点心动之意。   温瑜的心刹那间凉了一半,越发咬着唇不肯认输。   皇兄与谢将军仅有一面之缘,无非是利益勾结罢了。他就不相信,那二人感情竟是如此深厚。   少年刚要说话,却被谢泰和骤然凑近的脸,吓得一怔。   “你知道陛下许给我什么,就敢拉拢我?”   青年将军的声音,磁性好听犹如一把月光,更胜过司空承德许多,撩拨得温瑜整颗心都软了。   谢泰和极为苛刻地打量着温瑜全身。那人目光如火,所及之处让温瑜情不自禁地发热颤抖。   他快要被这人目光点燃,燃烧成一捧灰烬,风一吹就毫无踪影。   “我助陛下保住皇位,他许给我一个承诺。”   谢泰和修长手指,快要触到温瑜眉眼。少年似能感知到那人手指灼热温度,心跳也莫名加快两分。   “而我所求之物,就是陛下。”青年将军忽然移开手,毫不留恋。   他又微笑了,说不出的意蕴风流:“我要的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而非一个地位不稳的王爷。越是地位高贵之人,哭泣求饶时越是别有趣味。”   原来如此,难怪一向性格温软的温瑾,竟会如此反对。想不到谢泰和,竟有这般狼子野心。   刹那间,温瑜既是羞愤不已,还有几分不甘酝酿滋生。   他为了自己谋划,早早就同司空承德互许终身。既能瞧见温瑾伤心失神的模样,还能登基为皇,一举两得再好不过。   谁知近来情况突变,一向极有手段的国师,竟敌不过谢泰和。虽说司空承德要他等,温瑜又哪能等得起。   世事更迭人心异变,谁又能保证司空承德会不会变心。为了自己的皇位,温瑜纡尊降贵拉拢谢泰和,谁知那人竟提出此等要求。   眼看谢泰和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温瑜不由急了。   不在乎,自己根本不在乎。以身相许又如何,横竖有了国师,再来一个谢泰和也并无不可。   温瑜向前两步,直接了当道:“只要谢将军助我登上皇位,皇兄许给你的条件,我也能答应,而且绝不反悔。”   果然谢泰和讶异回头,桃花眼中波光闪烁。他这般神情,温瑜便知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   “既是如此,王爷不如先表现出诚意如何?”谢泰和懒散地抱着双臂,好似一只黑豹打量着自己的猎物,“就在这里,王爷除去所有衣服,让我先验验货。”   验验货,他当自己是什么,男宠抑或娼妓?温瑜立刻恼怒了,他拼命咬着嘴唇,手指亦在颤抖。   少年此等反应,谢泰和半点不惊讶。他悠悠叹息一声,似是无比怅惘:“陛下如此,王爷亦是如此。既恳求我帮忙,又不肯付出,真让我失望不已……”   温瑜眸光闪烁,坚决至极地点了点头:“好。”   他干脆利落地解开外袍,不一刻就只剩里衣。眼见谢泰和并未满意,温瑜咬咬牙,脱掉上衣。   少年纤白的胸膛,被日光一映,有一种格外柔弱的美感。简直让人想用手指一寸寸抚摸,留下青紫痕迹。   谢泰和眼中,并未流露出半点痴迷之色。他至为平静地打量着温瑜,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美丽诱惑的少年,而是毫无生气的死物。   温瑜狠狠心,又想解开裤子,却见谢泰和挥手示意他停止。   “即便王爷心仪在下,还请恕我不能妥协。”谢泰和干脆背过脸去,不愿看温瑜第二眼,“恕在下直言,王爷的体貌,比你的皇兄逊色三分。”   自己竟然比不上温瑾?少年喉结一动,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   他冒着天大风险,还舍弃所有自尊,换来的竟是这样轻飘飘一句话。即便是国师司空承德,也从未如此羞辱他。   “美人如花隔云端,就算陛下对我冷淡无比,追求起来才别有趣味。”谢泰和扬了扬眉,“虽然王爷热情主动,比之陛下实在差距太大,食之无味。”   温瑜嘴唇颤抖,恨不能自己再听不见一句话。他已然开始思考,如何让谢泰和付出代价。   “纵然王爷心仪于我,在下也只能忍痛拒绝。”谢泰和说得意味深长。他瞧了瞧温瑜身后,选了另一条路直接离去。   温瑜麻木地回过头去,却见司空承德表情复杂地望着他。   自己心爱之人,在其他男人面前毫不羞耻地袒露身躯,再加上谢泰和那等暧昧话语。   他要温瑜暂且忍耐,谁知那人半点都不相信自己,竟起了歪心思。   “不知廉耻!”司空承德立刻甩了温瑜一巴掌,“你就这般急着爬上他的床?”   少年抚摸着他脸上的掌印,几乎难以置信。   一切来得太巧。温瑜简直要怀疑,是自己那无能的皇兄与谢泰和设下圈套,挑拨他与国师之间的关系。   不,谢泰和戏弄自己,他决不能再失去国师的支持。   温瑜睫羽颤动,轻声反问道:“我偶然碰到谢泰和,那人就强迫我脱下衣服。我反抗不得,羞愤地想要自尽。”   “那奸诈之人瞧见你来了,还故意说出那等话语,就为使你勃然大怒。你不相信我,原来从不相信我。”   温瑜似是觉得寒冷般,抱了抱自己的肩膀。他俯身拾起地上的衣服,瞧也不瞧司空承德一眼,转身就走。   如此解释,倒也情有可原。谢泰和为了挑拨他们二人,什么阴损手段都用得出来。   司空承德眼看温瑜离开,三步并作两步。他将少年搂入怀中,轻声安抚道:“是我错了,是我错怪你。”   “要怪就怪我对你用情太深,不愿其余人接近你分毫。”   “放开,你放开我!”温瑜极力挣扎,依旧拗不过国师。   那高贵有如神人的国师,亲手解下自己外袍,将其披在温瑜身上。他又凑在温瑜耳边轻声细语,许久以后,少年才破涕为笑。   远在寝宫的左温,利用系统3022将一切看得彻底,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   温瑜装白莲花洗刷自己,又将主角攻玩弄于掌心之中,实在手段厉害。这剧情世界的胜利者,原本也唯有温瑜一人而已。   他并不是只会哭泣,还能审时度势做出选择,很有些小聪明。   那太虚剑修终究心机太浅,他算计温瑜不成,反而被主角受狠狠算计一把。   可怜,简直有些可怜。左温叹息一声,弹指挥去画面。 第56章   此时寝宫之中只有左温一人, 青年皇帝睫羽低垂,似是睡得极熟。昏黄光线好似香气一般,越发晕染得那张秀美面容丽色惊人。   左温忽然睁开眼睛,锐利目光刀刃,逼向近在咫尺的谢泰和。那青年将军伸出一只手, 似要抚摸他的面颊, 距离太过暧昧。   即便被左温发现, 谢泰和也并不心虚。他直接收回手, 并未远离左温,反倒吻了吻那人的额头。   虽说那青年皇帝任由他施为,连睫毛都不眨一下。左温在谢泰和亲完他之后,却用衣袖抹了抹额头, 不言而喻的嫌弃之意。   这魔修还是当猫时更可爱。就算自己亲了他一下, 那小猫也只会恼怒地用小肉垫拍他, 再鄙视地看自己一眼,赌气般扭过身。   只要自己挠挠他的耳朵,小猫就会直接蹭到自己手边, 不一会就没脾气。   现今左温一句话没有,光是鄙夷表情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亏得他耐性极佳,否则真闹出事情来, 岂不难办?   谢泰和并不生气,他唇角微扬,淡声道:“我帮了你一个大忙,只求你对我和颜悦色些, 谁知你半点都不领情。”   “愚蠢,我全看在眼中。”青年皇帝斜了他一眼,“我若是你,可不会多说最后那一句话。”   纵然是鄙夷的表情,也让谢泰和心动不已。他略微俯下身,低声问:“为何如此?”   “温瑜自己在你面前脱光衣服,就是最好的证明。你越是多说,越是心虚。之后他只要略微解释两句,司空承德依旧对他深信不疑。”   左温忽然坐起身,伸手理了理一头墨发,纤细锁骨在衣间若隐若现。这等活色生香的情形,让谢泰和喉结颤动。   青年皇帝似是并未觉察自己正在诱惑人般,又漫不经心道:“主角光环非同一般,若不能彻底斩断那二人之间的联系,就不能轻举妄动。”   “臣谨记在心。”谢泰和声音低沉,又倾身在左温手背落下一吻。   还有些睡意的左温,忽然瞪大了眼睛。他直接抽回手,质问道:“谁允许你随意出入朕的寝宫,滚出去!”   他莹白面容上,有一层薄薄绯红升起。就连纤细的脖颈,也微微泛红。似是觉察到谢泰和的视线,青年皇帝索性扯着被子盖住自己,又色厉内荏般喝令:“滚,我不想看到你。”   原来之前这人还未彻底清醒,如此反应迟钝,倒也可爱。   谢泰和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人恼羞成怒的模样。纵然与这人一同穿越四个世界,他们二人之间也未曾如此亲近。   “是陛下误导国师,让他以为我胁迫你。既然陛下如此期望,臣又岂会辜负?”   谢泰和微笑了,他索性坐在床边:“朝中大臣对此议论纷纷,若是你我夜晚不睡在一块,才会引人怀疑。”   “你当我奈何不得你?”左温眯细眼睛,一字一句道,“别以为我有求于你,就要一辈子对你唯唯诺诺。”   “自然不敢。”谢泰和扬了扬眉,“我在你手上死了足足三次,每次都记得清清楚楚,又岂敢大意?”   他主动凑近两分,二人之间几乎是呼吸可闻。左温想要推开他,却被谢泰和反手握住。   “你在司空承德面前,百般委屈可怜,却对我不屑一顾。”谢泰和轻声说,“真是太过偏心啊,陛下。”   “也许是上辈子执念深重,我瞧见你同别的男人待在一起,就嫉妒得快要发狂。”   谢泰和轻轻一推,就将左温放倒在床上。   青年皇帝一头墨发散开,铺了满床。他皮肤莹白嘴唇绯红,艳丽得蛊惑人心。   那双凤眸定定望着谢泰和,既无惊惧又无怨恨,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人般。   谢泰和扣住左温的上手,又缓缓俯身,轻柔细密的吻落在左温脖颈上。二人姿态亲密,让人不敢多看半眼。   而左温长睫颤动,狠狠咬住嘴唇。即便他面孔苍白神情不甘,谢泰和依旧没有停止。   待得觉察到无形视线消失后,谢泰和才挪开身体,并没有半点动情模样。   他将左温一缕墨发绕在指尖,似是邀功般说:“对亏我考虑周全,否则方才司空承德用术法监视你,你还要特意制造假象迷惑他。”   若非如此,左温又岂会让谢泰和亲近自己?但那太虚剑修这等语气,着实令人讨厌。   “滚!”左温毫不客气,直接踹了谢泰和一脚。   谁知青年将军就势一滚,干脆躺在床上。任凭左温再用力,也不挪开半点。   这等惫懒模样,和当初追杀自己时那个威风凛凛的太虚剑修,可是同一人?   左温刚想再踹他几下,谁知谢泰和竟握住他的脚,轻轻挠了挠。他受了惊般立刻抽回脚,生怕这人再干出什么无耻的事情。   难得见到左温如此示弱,更让谢泰和心情极佳。他支起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道:“原来你怕痒,我可算找到你的弱点。”   秀美青年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干脆不说话。   哦,既是如此反应,想来此事必定为真。谢泰和一眼瞧透左温内心,越发愉快起来。   他刚将一只手搭上左温肩膀,就被毫不留情地拍落。如此两三次,左温依旧不肯妥协。   “别在朕的床上躺着!”左温凤眸一眯,颇有几分威严。   “陛下,我原本也不愿如此啊。”谢泰和主动凑近了,还眨了眨桃花眼,“既然我无耻之极强迫你,你我就应该再亲密些。”   “否则那多疑的国师又用术法探查,又该如何是好?”   “今夜我留宿宫中,明日陛下称病不早朝。如此才能骗过司空承德,与你那多疑的弟弟。”   若非制造假象花费的任务点数太多,左温又岂会妥协。   他没想到,这原本耿直的太虚剑修历经四个世界后,竟会如此狡猾。   每一句话,谢泰和都说到了点子上,全然不给自己拒绝的余地。   与自己的仇人同床共枕,着实是个新鲜体验。上个世界他还是纯云时,有本命契约束缚,再加上那太虚剑修是个猫奴,倒也放心得很。   这个世界全然不同。原主温瑾体质虚弱,半点奈何不得习武的谢泰和,如何能让左温不担心?   秀美青年沉默片刻,终于恶狠狠道:“离朕远点,免得朕梦游掐死你。”   这等张牙舞爪的模样,简直和当初那只小猫并无区别,谢泰和不禁失笑。   他眉梢一抬,依旧微笑道:“我倒觉得,陛下应该更担心些。若是我梦中冒犯,还望陛下恕罪。”   此言一出,左温立时僵住了。他干脆抱着枕头与被子,挪到床上极遥远的一角,简直不能更警惕。   谢泰和瞧着那人的背影,倒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越发愉快地扬了扬眉。   他一早就发现,这看似心机过人的魔修,竟对人事极为陌生。   就算左温能撩拨得不少人心弦颤动,他与其余人最亲密的接触,不过是拥抱罢了。   唯独自己截然不同,他足足吻过左温两次。谢泰和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坏心眼询问道:“你长了这么大,莫非还不通晓人事?”   秀美青年背过身去,不想理会那人。   “我以为魔修必定放浪形骸,原来你竟是例外,真让我太过惊讶。”   过了好一会,左温终究没有忍耐住,他讥讽道:“都说太虚剑宗弟子清心寡欲,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以你天资家世,必定温香软玉在怀,放荡!”   “就算你恼羞成怒,也不必污蔑我。”谢泰和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太虚剑宗弟子年龄相当之时,宗内就会有人专门教导此事。”   “我虽说元阳未失,知道的事情却比你只多不少。”   唯有太虚剑宗那流氓宗派,才能教出这等流氓弟子,左温恨得牙痒痒。   就算他总在剧情世界收尾时,直接杀死那太虚剑修。一到新的剧情世界,谢泰和又与他纠缠不清,真让人无比讨厌。   就算自己有求于他,也不代表那人能够肆意轻薄自己。左温已然决定,若是谢泰和继续出言调戏,他定要狠狠扇他几巴掌。   谁知左温等了许久,都未听见谢泰和再说话。他不由转过头去,却见那太虚剑修早已睡着。   谢泰和呼吸均匀,似是极为放心一般。他熟睡的表情,莫名安静天真,与先前轻佻模样截然不同。   左温眸光闪烁。他注视谢泰和好一会,终于敌不过深沉睡意,也轻轻合上了眼睛。   原本左温以为,这一夜他必会辗转难眠,时刻提心吊胆。谁知一觉醒来后,天色已是大明。   那种温暖而熟悉的感觉,如同他还是纯云时一般。   只要有契约修士在身边,自己就能忘记所有忧愁。因为他知道,那猫奴定会全心全意保护自己。   等左温开眼后,才发现自己离谢泰和极近。他们二人间,几乎是呼吸可闻。   左温既未害羞,亦未惊慌。他沉着冷静地与那人拉开距离,甚至没有脸红。   大概是上个世界,纯云的动物本能太难抗拒。就算世界变更时间流逝,依旧不能磨灭他的本性。   不管如何,自己与谢泰和在这个世界中,是再牢靠不过的盟友。   宫人来时,看到谢泰和躺在左温床上熟睡,并未有半点惊讶之色。他们目光隐晦地瞥了左温一眼,似是痛惜又似恍然大悟。   这其中必定有国师的眼线,左温对一切了然于心。他面色苍白,似是不愿说话般背过身去,更不想看谢泰和一眼。   “陛下身体不佳,今日不早朝。”谢泰和径自下令,诸多宫人立刻点头称是。   哪怕在自己的寝宫中,谢泰和的命令都比自己更管用。再不谋划布局,第二环任务根本无法完成。   左温冷眼旁观,心中已然有了想法。   若想彻底打消国师与温瑜的念头,唯有将权力牢牢收在自己掌心,让那二人看不到半点希望,主角攻受才会罢休。   霓光塔中的司空承德,在收到宫人线报之后,漫不经心道:“谢泰和真是放肆,竟敢替陛下主宰朝政。”   想来都是温瑾对司空承德求而不得,就算他对皇帝不屑一顾,温瑾也并未接近任何人。   谁知昨晚,有人硬生生夺走了那青年,让司空承德有些不快。   极为熟知国师性情的温瑜,从他话中听出了一丝淡淡醋意。虽是浅而又浅,也不容忽略。   裹着被子的温瑜,立时伸出一只手,不轻不重捏了司空承德一下。   这一下,立时让司空承德回过神来。他紧紧望着温瑜,少年的皮肤莹白如玉,从手肘到手腕全是密密吻痕。   “昨晚皇兄必定在那人身下承欢,国师可是心疼了?”   温瑜瞳孔微皱,语气不快:“你昨天用术法探查之时,尚且来得及阻止。今日即便后悔,也全然无用。”   哎,果然瑜儿吃醋了。司空承德不由失笑,他执起温瑜的手,将其放在唇边一吻。   “我心中只有你一人,绝不会再有二心。”   “就算谢泰和支持温瑾,你也不必担心。再等一段时间,我必定会让你登上皇位。”   “你发誓。”   “我发誓。”   国师与少年拥抱在一起,模样亲密极了。少年眸中,却有一丝冷芒闪过。   就算司空承德说得信誓旦旦,温瑜也半点不信。昨日发生的一幕,已然让他看清,国师性格着实多疑。   明明是司空承德自己无能,还不许自己向别人寻求帮助,动不动就是吃醋折腾自己,让温瑜感到处处受限。   若是有朝一日,司空承德被温瑾打动,转而变心支持皇兄,也并非没有可能。   如果那人真心疼爱自己,就应将他手中势力分给自己一半,如此才算诚意十足。   以前温瑜装作不经意提起此事,往往让司空承德糊弄过去。野心颇大的少年,自然极不甘心。   就算自己登上皇位,司空承德仍如先前一般,高高在上地掌握全局。国师如此霸道,甚至压过皇权的威严,温瑜决不能忍受。   与其等司空承德缓慢谋划,不如让自己直接下手。对于此事,温瑜倒有七分把握。   少年眸光温纯,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不管事情如何发展,结局始终有利于自己。   又是早朝之时,左温端坐在龙椅上,已然觉得事情有些无聊。   就算他坐稳了皇位,司空承德依旧不肯服软。   倾向国师的官员,正与谢泰和一派之人狠狠争吵,半点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中。   双方拉党结派,几十个官员也纷纷参和进来,将整个大殿搅成一锅粥。   偏偏两派为首的司空承德与谢泰和,并不插言半句。唯有最后裁决之时,他们二人才极有默契地一同望向左温。   “陛下意下如何?”司空承德表情温柔,没有半点胁迫之意。   谢泰和反倒更放肆些,他似笑非笑道:“陛下赞同我的意见,定是如此。”   这等嚣张言语,早让不少官员按耐不住。他们直接开口,将无数罪名扣到谢泰和身上,恨不能让他立刻自尽。   谁知那人没有半点惊惧之色。他甚至不跪下求饶,只凝望看着左温,轻轻吐出两字:“陛下……”   意有所指的话语,立时让左温浑身一战。他愧疚地看了司空承德一眼,又咬了咬唇。   从那双眼眸中,司空承德能读出他的不甘与请求,沉重得让他不忍再看。   国师率先扭过头去,左温原本明亮的眼睛,刹那间黯淡了。   青年皇帝似是鼓足所有勇气般,厉声呵斥道:“都闭嘴,朕才是皇帝。”   原本喧闹的朝堂寂静了。左温闭了闭眼,涩声道:“就依谢将军的意思,处理此事。”   有臣子悲愤不已,叩首直言道:“陛下,您莫要再被小人迷惑!”   “吾等都是心心念念,为了陛下,谁知陛下半点也不体谅。”   左温的面色更苍白了,他刚要开口说话,突然开始剧烈咳嗽。   是谢泰和抢先上前,扶着他询问道:“陛下,你可是无碍?”   慢了一步的司空承德,悻悻地收回手。他只能看着青年脊背颤动,右手牢牢捂住嘴。   等到青年皇帝摊开手掌后,他掌心有极为诡异的黑色血液。   这一下,朝堂哗然。谁都能瞧出,陛下被人下了毒。   就算左温毫无权势,他依旧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毒杀皇帝?   司空承德心头一跳,觉得极有可能是温瑜忍耐不得,买通宫人对皇帝下毒。   那孩子真是太过心急,自己早告诉他要忍耐。温瑜嘴上说得诚恳,谁知背后却做出这等事情,未免让人太过失望。   若是此事在后宫发生,司空承德还能压得住。只说皇帝突发恶疾,英年早逝就可。   在群臣注视之下,即便司空承德想隐瞒,也力不从心。   不说其他人猜测不休,只谢泰和一人,就定会追查到底。   那青年将军眼光冷锐,淡淡扫视一周,就让窃窃私语的群臣安静下来。   他抚着左温后背,轻声安抚道:“陛下放心,臣定会找出罪魁祸首。”   谁知左温极倔强地咬了咬唇,坚决道:“朕不想见你,朕要见国师。”   皇帝的声音并不大,所有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谢泰和斜了司空承德一眼,索性闪到一边,神情莫名有些落寞。   司空承德还未上前,就被左温轻轻抓住手。皇帝长睫眨动,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   左温面色苍白,就连绯红嘴唇也开始变得灰白。任谁都能看出,皇帝怕是不大好了。   司空承德不得不将耳朵凑近,方能听清皇帝在说什么。   “朕不怪你,也不怪他。”左温说得断断续续,眸中却似有泪光,“朕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国师更喜欢他。”   “朕死前,会下旨传位给温瑜。只要国师幸福,朕就高兴。”   听到这,司空承德的心猛然一沉。他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极好,谁知一切早被温瑾看在眼中。   那看似懦弱的青年,并没有拆穿他们二人。温瑾只是远远观望,不肯上前。   也许是爱得怯懦,也许是不敢憎恨。温瑾选择最后成全他们二人,让司空承德心绪复杂。   就算他不爱温瑾,也不能无视那人为他牺牲。终其一生,他都会与温瑜一同缅怀温瑾,并不敢遗忘片刻。   左温说完这句话,就轻轻合上睫羽,似是熟睡一般。司空承德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若有似无十分微弱。   温瑾还未死也没关系,横竖局势已定,无法更改。他中毒太深,绝不可能清醒。唯有抢占先机,才能把控全局。   “陛下殡天了。”司空承德面色淡淡,所说之言却让群臣哗然。   谁知原本已经闭上眼睛的左温,竟猛烈咳嗽了几声,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国师不是说,陛下已经升天么,怎么此时,皇帝还活着?   究竟是太亟不可待,抑或另有蹊跷。刹那间,群臣目光都汇集到司空承德身上。   这一下着实尴尬,司空承德表情依旧淡然,心中却深恨左温醒得太不巧。   好在皇帝并未注意到国师失态。他又咳嗽了几下,嘴角溢出了黑色血液。   左温眼神与不远处的谢泰和交汇。他嘴唇张合似要言语,却只能无力地垂下一只手,躺倒在国师怀中。 第57章   谢泰和静默地看着那人, 直到左温合上眼睛,才一把拽开司空承德,将皇帝打横抱了起来。   青年将军根本不用说话,周身森寒之气就能震慑群臣。旁人不敢阻拦他片刻,任由他带着左温远去, 即便司空承德亦是如此。   一回到左温寝宫, 谢泰和就传唤太医。几位太医战战兢兢, 面如土色, 只能小心翼翼劝谢将军节哀顺变。   谢泰和倒也不生气。他直接让手下拘禁所有侍奉左温的宫人,一起丢到牢狱之中。   唯有他自己陪着左温,静静望着面色苍白的皇帝,不肯放开他紧握着左温的手。   谢泰和何曾见过这魔修如此狼狈模样, 即便左温处境难堪, 他那双眼睛依旧是闪亮而不甘的。   纵然身处下风, 左温亦有本领逆转颓势,赢得干脆利落。   唯有此时的他,苍白脆弱好似一个普通凡人, 半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谢泰和这一坐,就是许久。   太阳已经落山,唯有昏黄灯火照在左温脸上, 倒也让那张苍白面容添了几分血色。   等左温终于睁开眼时,谢泰和竟有些莫名欣喜。   尽管他早已明白,那魔修狡猾无比,绝不可能让自己身陷险境。谢泰和仍旧有些担心, 害怕此人长梦不醒,最后死去。   谢泰和早已发现,他不再是之前那个心冷如铁的太虚剑修。他已经有了牵挂与负担,亦开始惦念左温的生死,随着那人而心绪起伏。   左温又咳了两声,有些虚弱地询问道:“情况如何?”   “司空承德暂时按兵不动,只等你一死,顺理成章推温瑜上位。”   青年将军答得平静,连灯火也照不亮他瞳孔的最深处。   “我一早就看出,有人在早膳中下了毒。索性将计就计,成全他们的算计。如此司空承德与温瑜定会急不可待,露出破绽。”   秀美皇帝仍旧面色苍白,说出的话语却至为平静。他侧头望了望谢泰和,极难得安抚道:“辛苦你。”   “你要和我说的话,只有这些?”谢泰和扬了扬眉。   他伸手抚摸着左温面颊,继续轻声道:“你所有计划,并不透露给我一丝。我只能像个傻子一般,看你中毒倒在别人怀中。真是好算计好心思,就连我也骗过了。”   “我一向如此,你何必惊讶。”左温嗤笑,“哪有那么多顺风顺水之事,每次剧情世界,我都是费尽心机谋划,才能完成任务。”   “今日之事,全在我计划之中。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舍弃,我还有何畏惧之物?所以你斗不过我,再正常不过。”   即便气息微弱,左温仍然不肯示弱。那双光芒璀璨的眼睛,仿佛在烈烈燃烧,又让谢泰和见到当初那个果决至极的魔修。   在左温灼灼目光之下,谢泰和只能怅惘地收回手,轻声问:“值得么?”   明知是毒药,还直接喝了下去。就算这躯壳并非他本人,所受痛苦仍旧不会减轻。   如果稍有差池,他就会直接死去。左温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豪赌一次,究竟为了什么?   谢泰和想问的话着实太多,可话到了嘴边,只有这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那魔修好似不愿理会自己一般,竟直接背过身去。唯有实在忍耐不住时,才小声咳了两声。   如此倔强,又是这般孤傲,看得谢泰和心绪复杂。他暗自等待许久,看出左温不想答话。   谢泰和准备转身离去,就听左温轻轻说:“自然值得。不想输,我从不想输。既然执念深重不能断绝,就只能竭尽所能。”   “天资卓绝的你,想来没有见过各大门派收徒的情形吧?不拘年龄不问资质,所有人为了求得长生,蜂拥而至。”   “纵然有几千几万名凡人参加试炼,最后能入得门内者不过寥寥十几人,有时甚至还不足几人。”   左温纤长睫羽,覆住了他的眼睛,让谢泰和看不出他神情如何。   “为了求得修行之法,所有人都竭尽所能,互相算计互相坑害。就算收徒试炼并不会死人,依旧有不少人为之丧命。”   “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绝不能再做弱者。”   比失败更可怕的,是死亡。   第一次穿越时,他茫茫无所依从地在黑暗中漂泊许久。   看不到也听不见,没有形体亦没有呼吸。虽不痛苦,在这虚空之中待得时间太久,已然令人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存在。   也许过了千百年,也许只有短短一瞬,左温终于望见那一线光明。于是他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似飞蛾扑火。   有幸穿越重生以后,左温越发下定决心。他必然要踏上那条通天之阶,站到最高处俯瞰众生。   谁知他谋划好的一切,却被一个太虚剑修毁了。   天资卓绝,风采出众。那人站在远处,目光平静地望了他一眼,就似无形大山将左温压入泥土之中。   也许是羡慕,也许是嫉妒,也许是绝望,让左温不管不顾拉着那人一同死去。   谁料历经四个世界,每次都与那人纠缠不清。左温只恨上天太过不怀好意,非要戏耍自己。   他索性越发狠厉,非要与那人拼个你死我活方才甘心。他只想瞧见那太虚剑修恢复记忆后,憎恨发怒的眼神,必能融化他眸中薄冰。   将那纯白如雪的人染黑,再回不到当初的剑心澄澈,如此才不枉费左温这般费心。   谁料那人全然不在意他的所作所为,甚至还对他露出那般温柔悲悯的表情。   那太虚剑修为何不憎恨不怨怼,一双眼睛仍旧明如星光,真是让人又羡又嫉。   莫非名门正派的弟子,生如此坦荡?   左温不想有丝毫示弱。他用手捂着嘴唇,勉力压下了咳嗽。谢泰和刚想伸手,替他拍拍后背,就被他至为冷淡地斜了一眼。   那双孤傲而冰冷的眼眸中,写满了拒绝与疏离。   青年皇帝一字一句道:“不管你爱慕我也好,想要报复我也罢,我全然不惧。既然我答应在这世界与你和平相处,就绝不会违背诺言。”   “与此同时,我也希望你信守承诺,不要插手我布局之事。否则,后果自负。”   就算左温语气平静,谢泰和也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森寒之意。青年将军却不由扬眉一笑,容光华艳璀璨,犹如星灿然光。   是了,就是如此。   先前性格温软的左温,着实太过令人惊异。就算谢泰和占尽上风,也觉得那魔修必有后手。   左温在自己面前,再次言明底线与承诺,已然是他开始正视自己的征兆。   如此才好,他所求之人,不就是如此倔强孤傲?   “陛下的吩咐,臣必会遵守。”谢泰和轻轻俯身,凑到左温耳边道,“有来有往,才叫交锋。有了对手,才叫博弈。”   “整个世间,唯有我与你有此等默契。”   那人的嘴唇,离左温脖颈只有些微距离。灼热的呼吸打在肌肤上,难免让左温瑟缩了一刹。   “既然陛下不怕,又为何要躲?”谢泰和忽然笑了,眼中跳荡着欢愉之意。   他在左温恼怒前,极快抽身离去,又淡淡道:“陛下所思所想,臣早已有所准备。你我之间,这等默契不必言说。”   与这心性大变的太虚剑修合作,不亚于冒着天大风险。若他不能驾驭谢泰和,就会被那人吞吃入腹,再翻不了身。   左温恍如游走在悬崖边缘,随时都会跌入万丈深渊。如此莫名危险,也让人心绪激荡。   也许是斩不断的孽缘,也许是天大的助力。答案尚未揭晓之前,谁又能妄下断言?   左温也微笑了。他们二人目光交汇中,泛起一圈圈的涟漪,久久未曾平息。   皇帝寝宫的大门,一关就是整整三日。就连司空承德,也不知晓温瑾情况如何。   他所有眼线,全被谢泰和粗暴直接地关押,竟来不及安插人手。   就连不断出入寝宫的太医,也不敢对任何人透露消息。他们已然被谢泰和雷霆手段吓住了,谁也不愿去大牢走上一遭。   温瑜与司空承德就等在大殿之外,他已然有些激动不安。   司空承德倒是沉得住气,挺直的脊背没有半点颤抖。他见温瑜按耐不住,安抚般碰了碰他的手。   根本无济于事。少年虽然面上镇定,眉宇之中的期待之意,唯独自己能瞧得出来。   也难怪温瑜焦心。他谋划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买通皇帝身边的宫女才让那人中了毒。   只要温瑾一死,整个天下必是温瑜囊中之物。就算上任皇帝死得不明不白,也自能抹消干净。   那药物发作极快,更无解药。如果不出意料,温瑾早已成了一具尸体,唯独谢泰和强撑着不愿认输罢了。   谁知谢泰和竟假借皇帝旨意,将他们二人传到此处。司空承德思考良久,终究决定带着温瑜进宫。   他与谢泰和两方局面僵持,只为等待最后的时机开战。抗旨不尊的罪名太大,纵然司空承德身为国师,也不能冒险。   以司空承德自身能为,几百名士兵也无法奈何他,他定能好好护住温瑜。   内侍缓缓打开大门,一道狭窄缝隙逐步变宽,灿烂辉煌的大殿一寸寸展露出来。   无比的奢华与精致,让人根本舍不得眨眼。   尽管温瑜对这一切并不陌生,他仍旧忍不住眯细了眼睛,目光不断追随着那道敞开的缝隙。   他是以未来主人的态度,打量着这座大殿。   这件盘口长颈瓶是温瑾心爱之物,自己并不喜欢。等他登基之后,直接扔掉。那张紫檀圈椅他瞧着尚可,暂且留下也无妨。   等温瑜与司空承德,走到大殿正中央,才发现几十位大臣也在。更有一名跪坐在地的宫女,由几名侍卫严加看管。   那宫女面色惨白,隐约可以见到她身上斑驳血痕。她见到温瑜时,眼睛明亮一瞬,又极快地黯淡下来。   还好这奴才知趣,温瑜暗中点了点头。他目光一挪,落在正中央的二人身上,立时顿住了。   所有人都以为早已死去的温瑾,竟好端端地活着。那人就坐在椅子上,面色沉静如水,再无半点怯懦之情。   温瑾下方右首,身形修长的谢泰和肃手而立。   右为尊,以往都是司空承德居于右方,现今却被谢泰和占据。眼见此景,司空承德眉头微皱,又极快舒展开来。   谢泰和似笑非笑斜了司空承德一眼,是示威也是炫耀。   远远望去,那君臣二人竟有一种非同一般的威严之意,就连温瑜也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温瑾还活着。那般猛烈的毒药,只需一滴,就能让三五个人直接猝死。   有这么一条忠心耿耿的狗,真是好啊。谢泰和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才能换回温瑾一条性命?   尽管温瑜内心不安,他并没有展露分毫。少年清秀面容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担忧之意,诚恳不已。   仿佛他从未与温瑾有过不快,更未被对方驱逐出宫一般。   “这几日来,臣弟着实担心陛下的身体,夜不能寐。”   少年跪拜在地,轻声道:“可惜臣弟不能轻易入宫,今日见到陛下龙体安康,臣弟再高兴不过。”   主角受做戏的本事,真叫人不容小觑。真难为温瑜,明明恨他入骨,还要装出这样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温瑜愿意做戏,左温却不愿配合他。他扬了扬眉,漫不经心道:“你这话说得不对,朕若是死了,最高兴的就是你。”   “不久前群臣齐齐举荐你,说你素有贤名,非要朕先退位给你,再自刎谢罪。可惜那时朕没死成,倒也看清了不少人真面目。”   皇帝意有所指的话语,让几位大臣心中一沉。   这段时间里,谢泰和已将当日意图逼死温瑾的人,清理得七七八八。   唯独剩下他们几人迟迟不动手,叫人心惊胆战。当他们看到温瑾中毒时,最为快意不过。   只要温瑜一登基,自己就不必惴惴不安。因而他们替国师上下奔走,行事很是放肆。   谁知国师与温瑜还未准备妥当,宫中却突然传来一道圣旨,将他们全都传唤进宫。   几位大臣瞧见温瑾的一瞬间,后背立时一凉。不过短短两日,温瑾竟能坐着召见他们,真让人意想不到。   莫非温瑾中毒,原本就是谢泰和与皇帝设下的圈套,意图将国师所有势力一网打尽?   一想到这,几位臣子不禁惶恐不安。他们略微思索片刻,齐齐跪拜在地道:“臣被奸人迷惑,才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臣当日身不得已,还望陛下恕罪!”   他们跪地求饶的模样,与当初嚣张跋扈的神情,可谓有天壤之别。   左温斜了几位大臣一眼,并不答话。他身边的谢泰和,神态平静道:“陛下并非记仇之人,今日传唤你们来此,只为让几位大臣做个见证。”   见证,什么见证?几位大臣不由暗自叫苦。   明摆着皇帝中毒之事太过蹊跷,定与国师一脉脱不开干系。   温瑜看似心胸宽大,实则最是记仇不过。只要他们今日点头应下此事,就彻底得罪了他。   谢泰和这一手,着实太过高明。   大臣们对视一眼,更不由苦笑一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陛下前几日中毒一事,已然有了定论。”谢泰和悠悠道,他似笑非笑瞥了温瑜一眼,“谁也想不到,自称忠心耿耿的国师,竟会毒害陛下。”   这等泼脏水的话,司空承德半点不在乎。他直接反驳道:“谢将军可不能诬赖人,你可有证据?”   他略微低下身,轻声对那小宫女道:“你不必害怕,说出真相就好,我定会保你一命。”   小宫女怯生生望了他一眼,继续吞吞吐吐道:“当日是国师将那东西交给我,又以我家人性命胁迫,还望陛下恕罪!”   这一下指认,诸多大臣越发哗然。不管司空承德意欲如何,他现在状况着实不妙。   玄衣的国师扬了扬眉,依旧面色沉静。   一切都在瑜儿计划之中,又何必惊讶。   温瑜早就料到,这样浅显的计谋,破绽太多。小宫女迫于压力,必会直接供出自己。   若是谢泰和以为如此,就万事大吉,大过可笑。随后这小宫女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谢泰和的罪证。   温瑜早对自己全盘交代,说他早已用术法加以暗示。   只要司空承德一道搜魂术使出,小宫女必会痛快交代,一切全是谢泰和为了夺取皇权,而使出的阴谋。   这等突然逆转的计谋,与切实证据,必会让谢泰和无法翻身。到了那时,温瑜顺理成章接受王位,再正常不过。   司空承德倾了倾身,仍旧平静道:“事实如何,极难判断。还请陛下准许我使用术法对其搜魂,在天意见证之下,没有人能够逃脱惩罚。”   左温似是游移不定。他左顾右盼,终于点头称是。   于是司空承德立下誓言后,就对小宫女使出术法。他放低声音,第二次询问道:“究竟是谁指使你,毒害陛下?”   小宫女目光呆滞,直愣愣道:“是国师亲自交给我毒药,他以我全家性命威胁。说我若是不答应他,不仅全家性命全无,死后还会魂飞魄散。”   这一下,真是证据确凿,再无辩驳的余地,司空承德不禁心中一凉。   先前国师还是信心满满,觉得自己必会洗脱冤屈,却不想他竟作茧自缚。   群臣立时哗然,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他们虽不知其中内情,却也看出暗潮涌动,一切都太过巧合。   也许是陛下天命所护,就连国师也对其无可奈何。否则又怎样解释那场天降大雨,与这小宫女的直言不讳?   司空承德浑身一颤。他不由望向温瑜,却见那少年也瞪圆了眼睛,满脸惊愕之色。   真是会装相,这时还装得如此无辜。   想来温瑜早对自己心生不满,千方百计想要铲除自己,司空承德心中冷笑不已。   皇宫中会术法的人,唯有他与温瑜二人。除了温瑜以外,谁还有这般能为。   没想到,自己会被最心爱的人,利用得彻底。   小宫女被拷问的时机,着实太过不巧。这本该是温瑜顺利登基后,为了彻底打垮谢泰和,才会将此事公之于众。   到了那时,所有责任都被推到司空承的头上,他成了毒杀先皇之人,平白无故替温瑜承担了这罪名。纵然温瑜暂时杀不了他,司空承德的声名也会一败涂地,再不配承担这国师之职。   温瑜口口声声说他爱自己,暗地里却做出这等事情,如何能让司空承德不心寒?   想到那时温瑜为了拉拢谢泰和,甚至不惜脱光了衣服勾引那人,司空承德就越发不快。   尽管温瑜说是谢泰和强迫他,司空承德却半点不信。只是温瑜苦苦哀求他,自己才不曾揭穿。   现今看来,自己这片苦心算是白费了。   那毕竟是他的心爱之人。平日里司空承德更将温瑜捧在掌心,生怕其受到半点委屈。   司空承德用情太深,一时片刻难以割舍。纵然被温瑜背弃,他依旧觉得自己狠不下心来。   只要温瑜替自己辩驳一句,他还能原谅温瑜,司空承德如此想。 第58章   谁知温瑜只是睁大了眼睛, 并不说话。他望着司空承德的目光,略微有些歉疚。   温瑜不知道,为何情况会急转直下,心中却长长松了一口气。   如此也好,温瑾恨他入骨。即便事情顺利了结, 也必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有司空承德替他承担一切, 并未牵连到自己半点。既是如此, 尚有辗转余地。   只要他暂且度过难关, 日后必能东山再起。温瑜考虑得利落通透,他又对司空承德摇了摇头,干脆沉默不语。   司空承德彻底失望了,他缓缓阖上眼睛, 似是不愿辩解一句。   玄衣男子静默立在原地, 模样沉静又悲悯。任谁看了, 都忍不住心中微微一疼。   谢泰和偏偏不放过他,追问道:“人证物证俱在,国师可还有辩解之词?依照律法, 国师此罪必要株连九族。”   “而你身为国师,却能从轻处罚。虽罪不至死,也要辞去国师一职。若是陛下没有异议, 臣就这样处置司空承德。”   如此处置,虽未将他杀死,也差不了多少。失去国师一职的自己,火烧南州的天罚, 顷刻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此等罪孽,纵然转世十次,也无法彻底消失。   他为温瑜付出了这么多,谁知那少年不肯替他辩驳一句。这是让自己直到死时,亦不得安宁啊。   司空承德一向平静无波的内心,忽然被搅乱。   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犹如仙人的国师。浓烈恨意如烈火般,炙烤得他整颗心不得安宁。   司空承德缓缓望了左温一眼,目光复杂,带着惆怅与寄托。   现在他所有希望,全寄托在温瑾身上。若是温瑾肯宽恕他,司空承德尚能活下去。   想来不会如此,谁让自己平日里太过偏心,满心满眼全是温瑜   若是他一早看清,温瑜是什么样的人。转而将所有热忱,投诸在温瑾身上,事情不至于如此。   虽说那青年性格怯懦,却倾心爱慕自己一人。纵然自己行事偏颇,温瑾也没有心灰意冷。   如果一切,尚能重来……   飘逸如仙的国师忽然微笑了,他转头移开目光。司空承德已经彻底灰心,倒也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凄惨下场。   “朕相信,国师不会如此。”左温小声说。   原本窃窃私语的群臣,立时被震慑了。他们难以置信般望着左温,却见那青年皇帝重重点了点头。   左温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至为坚决:“国师一心为民,不会干出此等事情,这其中必有误会。”   “陛下心太软,这可不大好。”谢泰和开口了。   他略微抬起头,似笑非笑道:“陛下识人不清,诸多臣子都怀有二心,唯有我才对陛下忠贞不渝。”   这既是提醒,也是威胁,已然让左温面色惨白。   以往司空承德瞧见这一幕,只觉得温瑾太过惜命。身为皇帝为了活命,竟不惜委身于臣子,实在懦弱。   那时他心中,也曾泛起不一样的情感,司空承德根本不敢多想。   现今他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就对温瑾心生爱意,却不敢表白。   谢泰和何等可恨可恶,竟敢胁迫心性纯善的温瑾。但司空承德不敢阻止,唯有皇帝是他生存的希望。   左温被谢泰和看得浑身一抖,低着头说:“我求你,求你让国师活下来。”   谁料那青年将军,模样轻慢地扬了扬眉:“陛下在说什么,臣听不清。”   “我求你。”左温又重复了一遍,他晶亮眼睛已经开始暗淡,“以后我不会反抗你半点,只求你让他活下来。”   都是因为自己,温瑾才舍弃所有自尊,再次恳求那贼寇。司空承德不忍再看,他索性扭过头去。   谁知谢泰和竟直接捏住了左温的下巴,强迫他看向国师:“陛下心仪之人,就是如此怯懦之辈。”   这句话声音不大,在寂静的宫殿中却无比刺耳。   “国师不是心性悲悯,最见不得别人受苦么,怎么此时反倒不说话了。可怜陛下一片痴心,得不到半点回应。”   诸多目光汇集在司空承德身上,恍如几千根针刺般,让他不得安宁。   今日之仇,必有回报,司空承德攥紧了拳头。   “不要说了。”左温恳求道,“我求你,第二次求你。”   “我该拿陛下如何是好?”   谢泰和目光流转,悠悠叹了一口气。明明是百般无奈的语气,却也有一丝温柔之意交融开来。   他放开左温,轻声道:“既然陛下想留着国师,那我就留着他。横竖造反之人,早被我一网打尽,量他们也再闹不出什么事情。”   “温瑜意图谋反,兴兵攻打皇宫,已被臣彻底击败。现在证据确凿不容否决。纵然他是陛下血亲,也不能免除惩罚。就将其押入大牢之中,三日后问斩。”   刹那间司空承德既是羞愤,又是惊愕。他不由望向温瑜,却见少年当真惊愕了。   温瑜惊讶得再站立不住,模样脆弱极了。若非内侍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怕会瘫倒在地。   原来如此,难怪温瑜半点也不着急,司空承德心中了然。   随即他不由大恨温瑜,自己明明警告他,要耐心行事等待时机。   谁知温瑜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贸然行事,将他积攒的所有势力,一并赔了个一干二净。   小宫女一事,必是温瑜故意如此。等到他顺利登基后,就能直接惩处自己,将所有权力攥在自己手中。   他先前心爱之人,哪是什么甜美可人的小少年。   温瑜分明是一头狼,虽然暂时乖顺如狗,却随时准备狠狠咬自己一口。   眼见好几名侍卫走来,温瑜立时哀求道:“臣弟是冤枉的,还望陛下救臣弟一命!”   “我不再同陛下争夺国师,只求陛下饶过我!”   无耻之人,竟连自己都能出卖。司空承德再按捺不住,他直接上前,左右开弓扇了温瑜好几个巴掌。   司空承德厉声喝道:“闭嘴,丢人现眼!”   温瑜立时呆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司空承德竟会说翻脸就翻脸。   横竖都是为了活命,各尽所能又有何不可?自己没有责怪司空承德勾引温瑾,他又有何资格指责自己?   若非顾及到司空承德,是温瑾心爱之人,他也要扇那人好几耳光。温瑜咬了咬唇,依旧跪地求饶道:“我求陛下……”   谁知谢泰和霸道至极地拦在左温身前,懒洋洋道:“我说过,陛下太过心软,可不能再如此。”   “国师尚能传达天意,那罪民又有何用。”谢泰和嗤笑道,“难道留着让陛下添堵,将来去蛮夷借兵,再卷土重来么?”   左温立时沉默了。他垂下睫羽,任由侍卫将温瑜关进大牢中,并未阻止片刻。   临走之前,温瑜凄厉呼唤道:“你等着,温瑾你等着!这皇位明明是我的,有朝一日我必会报复你!”   群臣被吓得鸦雀无声。   他们恨不能自己没长耳朵与眼睛,也不必撞见今日这一幕。   左温怅惘地望向远方,偏巧与司空承德目光撞了个正着。   二人四目交接间,似有无尽的情愫滋生。司空承德刚想开口,又被谢泰和挡住了。   那青年将军霸道至极,不许左温看其余人半眼。他懒洋洋安抚道:“不过是临死之人的呼喝罢了,陛下何必在意。”   “今日之事,已经了结。诸位大臣不如早早离去,国师也是如此。”   这般堂而皇之的呼喝,竟以为自己只手遮天不成?   司空承德微微眯细眼睛,他最后凝视谢泰和片刻,二话不说转身离去。   眼见国师都是如此,诸多大臣更不敢反抗。   不出片刻,整座大殿又只剩左温与谢泰和二人,真是寂静极了。   “恭喜宿主完成第二环任务,奖励八千任务点。第三环任务发布,成为一代明君,治世三十载,任务成功奖励一万两千任务点。”   系统3022的提示又来了,左温不禁扬了扬眉。   他还以为,原主温瑾定会更进一步报复。要自己惩罚司空承德,抑或让温瑜不得好死。   谁知原主温瑾真是心底纯善,他只希望给天下百姓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这等要求说来简单,实施起来倒也颇为困难。   枉费自己自己先前,将司空承德的好感度刷到这么高。不好好利用一下,岂不可惜?   左温修长手指敲着扶手,秀丽容颜如光般灿然。他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就是一副极美丽的画面。   谁知谢泰和竟大大咧咧挤了上来,还恬不知耻地要求道:“陛下往旁边些,我站了这么久,也很累。”   臣子与皇帝共享龙椅,此举未免太过暨越,再亲近的臣子也绝无此等待遇。   左温没有说话,他干脆往旁边让了让。青年将军这才委委屈屈落了座,一双长腿依旧舒展不开,很是不满意。   “陛下真是太过狡猾,明明所有谋划都是你我二人一同定下。谁知你三言两语,就将司空承德哄得死心塌地,就连老情人温瑜都不愿再看半眼。”   谢泰和含笑道:“瞧他的眼神,恨不能将我大卸八块,再好生安抚陛下。这可真让我委屈极了。”   “你我协定如此,又有何不满之处?”左温语气平淡,“都是为了完成任务,你当我乐意哄那自私之辈?”   主角受温瑜自私无情,司空承德也并未好到哪去。从始至终,那二人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温瑜不甘心皇位落到温瑾身上,更看出温瑾爱慕国师,干脆放低身段勾引司空承德。   而早对温瑜心思不纯的司空承德,与他一拍即合。纵然原主温瑾对他待遇极佳,司空承德仍旧极为不满。   司空承德将温瑜推上王位之后,顺理成章掌控朝政好几年。直到主角受借用谢泰和平衡权势,国师才不得不妥协。   经此一遭,主角攻受才真正和平相处,逐步正视自己的感情。   至于二人追求真爱的过程中,究竟牺牲多少人性命,他们半点也不在意。   身为一国之君与国师,居然如此意气用事。如果不是主角光环笼罩,这可怜的国家怕是早被蛮夷吞并。   这样自私又无责任感的君主,亏他还能成为一代明君,左温在心中嗤笑。   现在情况截然不同,野心勃勃的主角受根本等待不了。   温瑜为了登上皇位,已经不择手段。他不光与司空承德闹翻,更失去背后所有助力。   司空承德口上说着为爱牺牲成全,实则也是自私之人。真正威胁到性命之时,他们二人自会极快分开,左温半点也不意外。   “陛下对国师不动心,国师反倒对陛下心心念念。”谢泰和仍旧语气不快,“我不高兴,十分不高兴。”   亏的那人还说自己是猫。这太虚剑修此等模样,和一只别别扭扭蹭到你面前,仰着头求抚摩求顺毛的猫,有什么区别?   左温斜了谢泰和一眼,越发不想理会他。   谢泰和半点也不掩饰。他直接搂住左温的腰,将这魔修揽到自己胸前。任凭左温拍了他好几下,都不松开。   真是太过黏人,谁若养了这么一只猫,每天倒要花费许多心思安抚他,左温心思流转。   “你以为司空承德,当真转变心意?”左温嗤笑了,“他骤然失望之下,又瞧见我痴心不改,因而觉得自己魅力惊人。”   “再加上名义上我受控于你,司空承德为了给自己一个正大光明憎恨你的理由,才觉得对我不能割舍。”   “如果是真将我与权力比较起来,他定会舍弃我。即便牺牲我时,司空承德还要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诸如为民牺牲理所当然一类。如此虚伪小人,也值得你动气”   司空承德这种人,反倒比以前那些对手更可怕些。他总会为自己伤害他人的举动,找到光明正大的借口,心中半点愧疚都没有。   其他人牺牲是理所当然,我若不快就是天大冤屈。自己一心一意为民,还落得此等下场,岂不委屈?   “原主温瑾信了他,我可不会。”左温又拍了谢泰和一下,示意那人放开自己。   真是太狡猾的魔修,将自己所有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只在关键之时,才安抚自己一下,如此若即若离,又莫名让人牵挂。   不过假话说了上百遍,迟早会成真,谢泰和眸光闪亮。他立时松开左温,干脆利落极了。   眼看那青年皇帝意欲离开,谢泰和又漫不经心地问:“可要我放松戒备,让那只不安分的小老鼠逃出去?”   “你我默契,何须言语?”左温转头微笑,眼波璀璨无比。   只以现在的结局收尾,一点也不圆满。就算原主所求甚少,左温也会替他报仇雪恨。   以德报怨,向来不是左温的行事风格。   温瑜仰望着缝隙中射入的月光,默默计算自己还剩多长时间好活。   地牢阴冷潮湿又肮脏,虽让他不习惯,也并非不能忍受。   对于先前发生的一切,温瑜也能平静接受。败了就是败了,温瑜自然无话可说。   他只怨自己头脑简单,将谢泰和想得太过愚笨。若是他听从司空承德劝告,再韬光养晦一段时间,是否就能逆转全局?   少年握紧手掌,好似也将那一道月光牢牢握住。可等温瑜摊开手时,他掌中什么都没有,依旧一片虚无。   没有怨恨,怎么可能没有怨恨?   他憎恨司空承德翻脸不认人,平白无故冤屈自己。更厌恶温瑾不知羞耻,魅惑一个外臣才能保住皇位。   还有谢泰和,不知好歹拒绝自己示好,温瑾就那般让他留恋不已?   诸多复杂情绪,使得温瑜整颗心如被油煎一般。他痴痴望着一地月光,对守卫的诸多闲言碎语,并不在意半点。   忽有一片阴影,在地面缓慢地凝聚成形。顷刻间,就汇集成细长人形。   温瑜眨了眨眼,他似是觉得自己眼花一般,一颗心也随之剧烈跳动起来。   方才还在冷嘲热讽的守卫,竟齐齐昏睡了过去,这情景莫名诡异。   昏黄灯光晃动了刹那,顷刻间又光明大放,将整间牢房映得犹如白昼。   这样的术法与本领,怕是只有司空承德才有。原来那人并未放弃自己,原来他惦念自己。   纵然自己身陷囹吾,司空承德冒着天大风险,亦要拯救自己。   温瑜简直快要流泪。他恍如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少年收敛心绪,一双杏眼痴痴望着面目不清的细长人形,竭力平静道:“你来了,终于来了。”   “我没有用术法,让那个小宫女诬陷你,一切定是其他人背后捣鬼……”   人形优雅地立在牢房中,不紧不慢道:“我当然知道,此事着实蹊跷,也让我吃了一惊。”   纵然都是玄衣之人,这声音与容貌,并不是司空承德,温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人周身好似笼罩着一层雾霭,变幻莫测让人瞧不清楚。   司空承德气度高冷如仙,如隔云端。这人却似天帝降临人间,不需言语就能震慑众人。   若真论容貌风度,此人倒比司空承德更胜一筹。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容,温瑜倒有些眼熟。   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曾经见过他?少年竭力思索,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你年幼之时,曾与我见过几面,想来你必定忘了。”   玄衣之人淡淡微笑。他伸指点了点温瑜眉间,微冷温度立时让少年面红耳赤。   “一晃十余年过去,你已经长得这么大。”玄衣人语气怅惘,让人听了忍不住心中酸涩。   温瑜呆愣了好一会,那颗心才自云端落了地。他嘴唇颤抖,好一会才说:“国师,你是上代国师。没想到,你还活着……”   “你这孩子倒也有趣,难怪承德喜欢你。”   上代国师气度悠闲。纵然他坐在简陋的木板床上,依旧如同身处宫室之中,让人不敢轻视。   “你可要怪我,为何当日不选你当皇帝?”   国师斜了温瑜一眼,将他的话直接堵了回去:“因为天命如此,温瑾注定当三年皇帝,而后你再上位接替。”   天命,这短短两个字,在温瑜心中荡起无尽波澜。   温瑜再也按捺不住。他拼命用拳头捶着地面,低声嘶吼道:“不服,我不服!我能为强出那人千倍百倍,他一无是处,哪里比得上我?”   “司空承德护着他,谢泰和也护着他。只因温瑾三言两语,我所有努力就此化为泡影,让我如何甘心!”   温瑜觉得自己狼狈极了,就连撒泼打滚的难堪模样,也被这人看了去。   他刚想扭过头去,一只手就轻柔地拂去温瑜脸上所有泪痕。   “可怜的孩子。”上代国师叹息了一声,似能抚慰温瑜心中所有苦楚。   在他修长手指触碰之下,温瑜立时涨红了一张脸。   他不仅自惭形愧,觉得自己方才模样太过难看。   “天命如此,纵然我也奈何不得。”国师低声细语,“温瑾早该死了,自从南天火开始,他的命途已经终结,再无翻身的可能。”   “可事实并未如此,温瑾反倒绝处逢生。我当时便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第59章   蹊跷, 怎么蹊跷?温瑜思绪凝固,全然没有头绪。   上代国师的一缕头发逸散出来,随风飘动恍如夜色。   纵然在这阴沉昏暗的地牢中,他依旧明亮温暖犹如一团火焰,映亮了了温瑜即将到来的惨淡结局。   “谢泰和, 区区一个武夫, 竟有这般能力逆转乾坤。”前任国师叹了口气, “自从他踏入皇宫的那一刹, 南州整整十天未熄的大火,忽然被天降大雨熄灭。”   “此等人物,不是妖孽降世又是什么?”   原来如此,温瑜脑中光明洞彻。难怪谢泰和竟能操控群臣, 难怪自己施加的术法, 竟会出错。   全因温瑾有了谢泰和支持, 一切就此截然不同。是谢泰和夺去了自己的皇位,让温瑾尚能勉力支撑。   “请国师助我。”温瑜直接跪拜在地,郑重至极地三叩首, “此等恩情,终生难忘。”   温瑜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他不禁抬起头,忐忑不安地望着前任国师。   国师并没有看他, 而是遥遥注视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光芒明澈好似近在眼前。   月光映得他手指几近透明,色泽匀称清透。他遥遥伸出一只手,似在承接月华一般。   “为了理顺天命, 我会助你逃脱此地。”   上代国师俯身拉起了温瑜,他望着面前的少年,平静地说:“我归隐许久,帮不上你多少,全看你自己能为如何。”   “你需要一路向北而行,等到了江州,自然有人接应你。”   温瑜直愣愣点了点头,只要能够留得性命,不管如何都是好的。他不会忘记前任国师的恩典,也绝不会忘记对司空承德与谢泰和的怨恨。   上任国师似是瞧出温瑜心绪欺负,声音柔软地安抚道:“别太责怪我的徒儿,他心中依旧惦念你。”   “你的皇兄也并不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蛊惑人心,不怪你输得冤枉。”   远在寝宫的左温,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嗤笑一声。   前代国师并不简单,竟能隐隐窥见真相。   他与谢泰和皆来自与另一个世界,左温的任务正是为了改变天命,可不就是逆天而行的妖孽么?   为了维护他口中的天命,上代国师将温瑜救了出去。   京城被谢泰和牢固掌握,温瑜必定要借助外力,才能顺利谋得皇位。如此一来,整个世界必会因此燃起战火。   区区普通百姓,死几个和几万个又有什么区别。一切哪比得上崇高无比,不容撼动的天命?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师父,才会教导出司空承德那样的徒弟。   以整个南州百姓性命为代价,又牺牲原主温瑾为踏脚石,将自己心爱之人推上王位。   在某些人眼中,觉得主角攻受爱得深沉,令人感动不已。拱手天下讨你欢心,何等诚挚动人的誓言。身为局外人,只将这真爱背后的猩红血色,当做美丽的点缀。   若是换位思考,自己恰巧就是被牺牲的一员,当真能对此毫无怨言?更可悲的是,仇人身份非比寻常,即便牺牲你还觉得理所当然,并无半点歉疚之意。   偏偏主角攻受如此真挚的感情,根本经不起两次误会。一到性命安危之时,就直接分崩离析,甚至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   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   经历的剧情世界越多,左温对这剧情世界千奇百怪的逻辑,越发见怪不怪。   他睫羽微垂,已然开始盘算此人对自己影响如何。   前代国师沟通上苍,隐隐体悟天命,可算世界意志的化身。   在原本剧情中,主角攻受关系紧张之时,也是他突然出现点醒二人,又直接离去。   主角攻受历经考验之后,感情越发深厚,由此才成就了这段流传许久的佳话。   如此想来,事情就有趣多了。左温眼瞳骤亮,隔着遥远距离望着二人,兴致浓厚。   温瑜被国师一句话点醒,恍如从梦中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混沌不清的思绪被理顺。   既然谢泰和是妖孽,想来自己的皇兄也好不了多少。否则温瑾含泪几句话,为何会成功蛊惑司空承德同自己翻脸?   他在牢狱中整整两天,司空承德从未前来看望他一眼,就连手下也没有派来一个。   自己所恨之人,必要报复彻底。纵然上代国师替他求情,温瑜又岂会因他人只言片语,直接宽恕司空承德?   温瑜跪在国师面前,郑重承诺:“国师助我,日后必有回报。”   “回报倒不必,我只为维护天命而来。”前任国师怅惘地摆了摆手,“走吧,由我带你离开此地。”   少年静默片刻,用力点了点头。   原本明亮的灯火,又缓慢黯淡下来,整座牢房再次空无一人。唯有月华如水,映照满地。   左温收回视线,语气淡淡地询问道:“尽管上代国师的出现,在我意料之中。我也没想到,他竟能洞察出我的身份。”   系统3022沉默一瞬,难得严肃认真回答道:“宿主以往穿越的剧情世界,天道意志已然衰弱,完成任务也并不艰难。所以任务奖励,并不丰厚。”   “但随着宿主不断完成任务,与之俱来的风险也会提高。此次天道意志觉醒,只算征兆之一。”   “以后这种情况并不罕见,需要宿主更加小心谨慎。”   “有挑战,才有趣。”   左温扬了扬眉,忽然笑了:“也不知道那太虚剑修,知不知道今日的事情。”   “想来不会,他从不在意这件事,迟早要吃亏。”   青年眉宇之间,全是满满的笑意,似一只狡黠的狐狸。   系统3022一看,就知道宿主又要坑人。它有些同情那太虚剑修,瞧上谁不好,偏要与自己的宿主死磕。   不管外界如何喧嚣,大殿之中始终森严而庄重。   左温面沉如水,他的下首站着司空承德,偶尔与他目光交汇,又极快分开。   恍如他们二人间,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默契。纵然只是刹那,也让司空承德甘之如饴。   就算那人手段强硬,又如何?只要温瑾心仪自己,谢泰和一生一世都别想翻身。   那武夫让自己失去权柄,司空承德此时只有勉力压抑愤怒,在此事上稍稍安慰自己一下。   若非那人看得太紧,司空承德定要找个机会,将温瑾直接推到在这张龙椅之上。   既是不甘也是示威,以此显示自己终于赢过这人。   一手遮天的谢泰和,正看似恭敬地禀告道:“近来江州民心浮动,有人在背后散播谣言,煽动百姓动乱。”   “远方蛮夷也借此生事,冒犯边疆。臣已下令,让军队直接出动镇压。而这两件事同时发生,未免太过巧合。臣疑心与罪民温瑜有关。”   “朝中也许有人接应温瑜,国师,你意下如何?”   温瑜,这二字有些陌生。一时片刻,竟让司空承德回不过神来。   他骤然发现,原来温瑜已经离开他足足三个月。在这三个月中,司空承德竟没有惦念他半点。   自己一颗心中满满都是温瑾,又哪想得到其他?   “谢将军,你可有证据?”   司空承德并不畏惧,依旧神色淡淡:“三月之前,你就暗示是我放走了温瑜。若非诸陛下明察秋毫,我怕要蒙受不白之冤。”   话刚说罢,他就故作偶然地望了左温一眼。瞧见那青年眸光晶亮,也让司空承德欢喜不已。   如此隐秘而默契的交流,让他心绪激动。此等危险与欢愉,更胜过无数次与温瑜翻云覆雨。   有人极不识相,骤然打断他们目光交流。   谢泰和直接挡在司空承德面前,也牢牢遮住了皇座之上的那人,不让他瞧见半点。   “陛下,你意下如何?”谢泰和微微躬身,语气仍旧是从容不迫的。   唯有底气不足之人,才会大声呼来喝去,以此遮掩他们不安的内心。而谢泰和手握权柄,自然不必将司空承德看在眼中。   青年将军虽然没有威胁左温,他浑身气度却如寒流扩散般,让整座大殿的臣子都鸦雀无声。   此等情形并不罕见。每次都是谢将军为难国师,陛下语气低弱地打圆场,最终谢泰和勉强妥协。   好在有陛下,能够震慑得住谢泰和。他们难以想象,若是谢泰和骤然发狂后,会干出怎样可怕的事情。   今日,依旧未能例外。左温沉默片刻,小声却坚定地说:“国师没有错,朕相信国师。”   “陛下真是太过天真。”谢泰和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即便你相信国师也好,我不相信国师也罢,现在情况危急。”   “江州叛军,极有可能与蛮夷勾结,双方汇合直抵京城。到了那时,什么都晚了。”每一字每一句,谢泰和都说得铿锵有力。   原本就不敢出声的群臣,更被惊吓得不敢大声呼吸。   “臣需要坐镇京城,诸多将领之中,也身有重责。唯有国师近来清闲,可以前去镇压灾民。”   不折不扣的逼迫,令司空承德必须接招。他刚想拒绝,又听谢泰和似是漫不经心道:“依据传言,罪民温瑜亦藏身于江州。”   “国师可是顾念旧情,不敢前去?”   司空承德沉默不语。他轻轻摇了摇头,一切都落入左温眼中。   只需一个眼神,温瑾就会替自己说话。就算暂时凭借那人,避过谢泰和威胁,又有何妨?   待得自己重掌权势之时,必定不会亏待温瑾。   “够了,国师不会如此。”一直怯懦的皇帝似是受到鼓励般,忽然提高声音。   他骤然挺起腰,又重复一遍之前的话:“朕相信国师,从来如此……”   还未等皇帝说完,谢泰和就从容不迫插言道:“陛下,别忘了你那时,答应过我什么。”   短短一句话,却似有极大魔力般,让左温那双晶亮的眼睛,开始黯淡无光。   尽管左温面容上,并未流露出半点不甘之意。他修长手指却紧紧攥住扶手,睫羽眨动不止。   皇帝略带歉意地望了国师一眼,简直让司空承德心都快碎了。   他不怪温瑾,从来不怪。都是谢泰和逼人太甚,硬生生拆散他们二人。   既然避无可避,不如主动应战。   司空承德上前一步,恭顺地行礼道:“谢将军不必为难陛下,臣愿替陛下排忧解难。”   随即司空承德缓缓抬头,似是承诺般坚决说:“自从罪民温瑜背叛陛下那一刻起,臣已与其势不两立。”   “重逢之后,臣也绝不会手软。”   得了他这句诺言,皇帝的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   是啊,那怯懦又温柔的青年,总是默默守护在自己。温瑾不怕谢泰和百般威胁,独独害怕自己对温瑜旧情复燃。   不会如此,根本不会如此。这等担心太过可爱,简直让司空承德忍不住微笑。   既然温瑜曾经背弃自己,他又岂会心慈手软?只为了温瑾,他也会将此事完成得利落漂亮,让谢泰和挑不出半点过错。   “既然国师信誓旦旦,陛下和我都信你。”谢泰和说,“预祝国师凯旋归来。”   “预祝国师凯旋归来。”左温也跟着重复了一遍,似是真心实意的祝福。   司空承德心头一热,几乎按耐不住想将青年搂在怀中的冲动。他终究回过神来,对着皇位之上的青年,再次行了个礼。   只为了自己心爱之人,冒些风险又有何妨?   即便他与谢泰和多有嫌隙,江州乱军一事,谢泰和依旧不敢为难自己。   若真让温瑜顺利成功,他们几人又岂能安心?   周遭大臣亦是如此想,因而他们全都认真讨论此时。有精通术法的国师在,即便叛军实力再强,也抵不过朝廷大军。   待得一切事情商议完毕后,司空承德又看了左温一眼。青年皇帝对他点了点头,就此别过不提。   寂静大殿之中,又只剩左温与谢泰和二人。   谢泰和似是站得累了。他大模大洋拉过一把椅子,径直坐在左温对面,扬了扬眉道:“陛下真是坏心眼,竟能想出派司空承德镇压温瑜,这等荒诞主意。”   “这本来就是我下一步谋划,与死人恩怨无关。”左温神色平静,“既然主角温瑜身兼天命,那我就派同样受世界宠爱的司空承德与其会面。”   “没准他们二人久别重逢,温瑜一句话,就能让司空承德回心转意。”谢泰和不怀好意地说,“真到那时,你所有谋划就已落空。”   “你又怎知,这不是我计划中的一环?”   即便谢泰和使出激将法,也只从左温口中得到如此简短的话。究竟此事有何结局,他也不知道。   谢泰和沉默片刻,又轻笑道:“我知道你必有谋划,怕就怕你最后失手。毕竟我赢过你一次,太过自信也不好。”   果然,左温立时斜了他一眼,毫不掩饰的不快之意。   这等生气的模样,强过以往虚情假意的微笑。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正在逐步拉近。谢泰和不能更满意。   那件事,已然成为左温心中的痛处。   若非自己估计错那太虚剑修的本性,又太过想当然,他怎么会输掉?   谁能料到一个生性耿直的太虚剑修,竟也学会做戏,还狠狠坑了自己一把。   自那件事后,左温收敛起所有轻蔑之意。他认认真真对待所有剧情世界,不敢疏忽片刻。   “不管司空承德如何抉择,一定有利于我。”左温笃定道,“你与我合作必定不会输,最后只等收尾就是。”   谢泰和望了左温一眼,不置可否。   那太虚剑修果然变了,一点都不好玩。他对谢泰和知之甚少,那太虚剑修却摸透了自己的脾气秉性。   这样下去太过危险,左温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我很好奇,你的系统究竟是什么?”左温问得漫不经心。   “不论我的系统是什么,都不会背弃你,陛下何必担心?”   模棱两可的回答,实在狡猾。左温索性背过头去,越发不想理会谢泰和。   青年将军见到这情景,禁不住微笑了。他凑到左温耳边,轻声细语道:“等价交换,不如陛下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答案。”   左温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冰冰扔出一个字:“滚。”   谢泰和懒洋洋坐了回去,又调侃道:“国师若是看见这一幕,怕会心都碎了。”   “司空承德至多伤心片刻,有别人安抚他,他很快就能恢复心情。”左温淡淡说,“莫非你感同身受?”   “我之境遇,比起国师也好不了多少。”   若有心若无心的话,只是微风过耳,惊扰不了左温内心。   不出五天,司空承德已经顺利抵达江州。   他率领的军队长驱直入,一路都没碰上任何抵抗。   明天司空承德就能攻陷江州首府,立下天大的功劳。到了那时,哪怕谢泰和也难以抹杀他的功绩。   今夜无星也无月,司空承德望着黑漆漆的夜空,难得有了一丝心慌。   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无法否认,让他整个人都开始坐立不安。   司空承德走到门外。周遭一切都笼罩在淡淡的阴影中,若有似无瞧不出轮廓。   他情不自禁,想起第一次遇到温瑾与温瑜时的情形。   那时先皇尚在位,他也跟着上代国师修炼。一切事情都由师父处理,司空承德轻易不会露面。   忽有一日,先皇却带了两个孩子来到霓光塔,特意见国师一面。   那时暮色已近,橘黄的光线投映在这座洁白的高塔之上,让这庄严冷硬的建筑多了几分暖色。   司空承德随师父在门外等候,一眼就看到那两个孩子。如此年龄如此身份,必是先皇的两个儿子。   未来的君王,亦会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位。   稍大一点的孩子模样怯懦,抬头望了司空承德一眼,又极快低下头去。   太过怯懦,司空承德讨厌这般怯懦的孩子。没有才能之人生在皇家,本来就是过错。   这样的人即便成为君主,也会被臣子牢牢操纵,终身不得翻身。   稍小的孩子却胆大得多,他一双晶亮眼睛注视着司空承德,舍不得眨动一下。   这样直白大胆的举动,取悦了司空承德。他微微一笑,那孩子就直直向他走来,并没有半点胆怯之意。   小孩还不到自己身量的一半,却有几分不一样的胆识。他直接仰起头问:“漂亮哥哥,你是国师的徒弟吗?”   司空承德点了点头,并不说话。那孩子并未被他冷漠态度吓住,执着地扯了扯他的衣襟。   “等我为皇之时,你就是我的国师。”小孩言辞肯定,似许下诺言。   这轻声话语飘散在空中,只有他们二人听到。也许正是从那一刻开始,他与温瑜纠缠不清的孽缘,就此开始。   而从始至终,温瑾只是胆怯地站在原地凝望着他们,并不上前半步。   谁都没料到,最后登上皇位的竟是温瑾。而他与温瑜,也到了这般不堪的地步。   司空承德从回忆中惊醒,好似有人默默注视他一般,让他脊背生寒。他敏感地转过头去,瞳孔刹那间收缩了。   “国师,好久不见。”   温瑜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眸光闪亮表情平静。仿佛他们之间发生的诸多不快,只是过眼云烟。 第60章   司空承德先是惊讶, 随后又忍不住欣喜。   回忆中的小小孩童,已然变为颀长秀美的少年。唯一不变的,是温瑜那双莹亮如星的眼睛。   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月桂香气,弥散开来。遮蔽了星光的层云,忽然消失不见。   这样好的花香, 这样美的星光, 让司空承德的心微微颤抖。   直至他们二人重逢之时, 司空承德才发现, 自己未能对温瑜了断情念。   情丝如线,一旦动心就会纠缠而上,生长扩散,轻易无法斩断。   如果不见面, 他尚能勉力压抑。司空承德一遍遍回想, 少年抛弃他的情形, 由此才能将其暂时遗忘。   他直接转过头,索性不看温瑜,更不敢多想。   “先前是我太心急, 又太过自私,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温瑜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尽管司空承德不想听, 他依旧忍不住放缓呼吸。   “我错了,的确错了。”少年坦荡利落地认输,并未有半点怨怼之意。   司空承德料想了千百种情景。不外乎温瑜见到他后,或是破口大骂或是反目成仇, 独独没想过温瑜会道歉。   温瑜太过倔强,即便司空承德是他的依靠,那少年也不会轻易听自己的话。   若是温瑜做错了事情,他只会委婉迂回地讨好自己,并不直接认错。司空承德与他相处数载,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道歉。   想来这三个月间,温瑜必定受了不少苦。   司空承德的心微微一悸,涩声地问:“你,过得可好?”   “我运气不错,有人帮我从大牢中逃了出来。一路到了江州,也算有了根基。”   温瑜甚至还笑了一声,并未有半点心酸。少年话语越是轻描淡写,越让司空承德心绪起伏。   娇生惯养的小小少年,不过转瞬之间,就成了死囚。更被整个朝廷通缉,不得不离开京城。他一路千里逃亡,终于来到江州。   其中的苦楚之处,司空承德不必多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玄衣男子沉默许久,艰难地说:“同我回去吧,我会恳求陛下,让他饶你一命。”   “还不明白么,我早已没了退路。”温瑜仍然语气淡淡,“登基为皇,抑或被千刀万剐,从没有第三种选择。”   真是长大了。温瑜不像自己这般天真,他瞬间粉碎了自己最后的幻想。   温瑜忽然握住了司空承德的手,轻轻贴在他的胸口上。   隔着厚厚衣物,心跳也是若有似无的。玄衣男子想要抽出手来,又被温瑜直接按住了。   “想来你也过得不容易,否则也不必被逼着前来剿灭我。”少年温软话语,好似就在司空承德耳边。   “谢泰和独掌大权,皇兄固然怜悯你,也无可奈何。高高在上的国师,竟沦落到这般地步,只能依靠敌人的怜悯,才能苟活于世么?”   司空承德恍如被烫了一般,极快地抽回手去。   “就算你成功平息叛乱,又怎么知道绝不会有第二次?”少年继续反问,“只要谢泰和在位一日,你就永远不会安全。你我以前的承诺,从来没有失效。”   “即便你想要皇兄,也没有关系。等我登基之后,会将他赐给你。终此一生,他都无法违背你的吩咐。”   “究竟是苟延残喘,还是浴火重生,一切都由你抉择。”   看穿人心的敏锐洞察力,蛊惑人心的话语。   温瑜不再是那个会对他撒娇的孩子,他终于变成一位合格的君王,一位高高在上的王者。   这一日终究要来,只是司空承德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徐徐转头,不远处的少年眸光璀璨,比天上的星辰更亮。   如此魅力非凡,又如此距离疏远,司空承德恍如看到先皇在世。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你的住处,并未被任何人察觉?”   温瑜唇角微扬,一字一顿:“上任国师救了我,又助我成事。”   短短一句话,在司空承德心中激起无尽涟漪。   乍一听到那四个字,好似一股寒风灌进司空承德头顶。不仅血液瞬间冰结,就连骨缝之中也是森寒之意。   他恍惚想起,自己还是孩童之时,久久仰望师尊身影的情形。   虽然他们之间距离不远,司空承德却始终无法追上他的脚步。师尊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少年柔软的手,缓慢抚摸上他的脸颊,也略微驱散那冰寒之意。   “我一向言而有信,和懦弱的皇兄不一样。”虽然温瑜个头稍矮,浑身气势却直接压住了司空承德,“告诉我你的答复。”   十成十的命令语气。这一刻温瑜锋芒毕露,似上天赋予他权柄,根本不容人拒绝分毫。   他渴慕之物,向来无法得到。司空承德垂眸片刻,终于缓缓垂下头来,恭顺地对温瑜行了一礼。   尽管胜了,温瑜面上并没有半点微笑。   上代国师说得没错,他这个弟子,太过容易动摇又太过心软。只要自己主动提起他,再稍稍施加压力,司空承德就会直接屈服。   如此软弱,又是这般怯懦。司空承德与他先前百般鄙视的皇兄,又有什么区别?   少年神色平静地垂下睫羽,看也不看司空承德一眼。   京城得到司空承德反叛的消息时,已是两天之后。   国师带领的三万大军,也随之一并倒戈。江州叛军得到这般支援,越发声势浩大。   与此同时,远在北方的蛮夷也随之发力。双方一南一北长驱直入,势要将整个国家直接吞并。   诸多大臣在大殿中乱成了一锅粥,他们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再过几日,叛军就会攻入京城,让他们随之一同陪葬。   对于此等突如其来的变故,谢泰和反倒格外平静些。他身后的左温,也眸光澄澈,并未有丝毫惧怕之意。   那秀美如玉的青年俯瞰着慌乱的众臣子,恍如孩童欣赏一出热闹的大戏,只觉有趣,不觉忧愁。   真是不成器,许多大臣越发心绪黯然。他们唯有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谢泰和身上。   可事情发展,让他们失望了。谢泰和并未表态,他只是专心致志盯着左温,仿佛青年是他至为真爱的宝物一般。   众多臣子再三逼迫之下,谢泰和才悠悠道:“诸位大臣不必惊慌,我与陛下早有准备。”   “即便山穷水尽之时,我也不会牵连各位半点。我只求与陛下同生共死,就全无遗憾。”   什么话,直到这时还放不下私情。谢泰和与温瑾之间的关系,早已在整个京城流传开来,根本不用那将军再宣布主权。   有人微微皱眉,更有人长叹一声。他们临走之前,有些悲悯地看了左温一眼。   被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人纠缠,陛下实在太可怜了。   寂静大殿之中,又只剩谢泰和与左温二人。   “我在众人面前表白心迹,陛下可是满意?”青年将军眉尾微扬,桃花眼中满是笑意。   左温斜了他一眼,用手撑着下巴淡淡道:“情话听多了,就觉得腻烦。”   “你以往沉默寡言,绝不肯多说一句话。谁知在这个世界,你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倒也出乎我意料之外。”   “那陛下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喜欢以前的我?”   “闭嘴,聒噪。”皇帝看也不看他一眼,秀美眉目间已有几分怒意。   若是真说起来,左温还是觉得以前那个太虚剑修更好些。至少不在他耳边抖擞羽毛,活像一只翘尾巴孔雀。   “陛下先前对司空承德信赖有加,甚至敢派他去见自己的老情人。谁知他们二人一见面,国师立即倒戈,真是出乎意料。”   谢泰和叹息一声,仿佛他当真十分遗憾。   “恰恰相反,一切全在我意料之中。甚至可以说,司空承德所作所为,是我料想中最合情合理的事情。”   左温略微侧过头,望向谢泰和:“在你眼中,原本剧情中的司空承德是个怎样的人?”   “护短,是非不清,又极为自私。”   “也对,也不全对。在我看来,司空承德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缺乏安全感。他手握权柄之时,这毛病并不明显。也算气魄十足,尚能震慑温瑜。”   “后来司空承德被温瑜逐步削弱权力,他就越发惶恐不安。直至最后与温瑜直接闹翻,双方感情因此出现裂痕。”   “如果司空承德想要独占权力,不如狠下心,让温瑜当傀儡。偏偏他优柔寡断,两相为难又不能了断,才让温瑜一步步吃定。”   所以左温才说,原本剧情中主角受温瑜,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他先是暗中潜伏不动,又攀附上司空承德成功继任为皇。继位之后,温瑜心冷如铁决断狠厉,利用谢泰和逐步夺取权力,而后又毫不心软地直接处死那人。   对温瑜而言,所谓爱情根本比不上他自己的利益。为了至高无上的皇权,温瑜什么都能牺牲。   即便最后他与司空承德因此闹掰,温瑜也从未妥协。   若非上代国师直接出面,点明司空承德并非孤苦无依,温瑜定会如处置谢泰和一般,带着几分惋惜之意,理所当然地将曾经给予他莫大帮助的司空承德囚禁抑或处死。   这样野心勃勃的人,看似冷酷无情实则优柔寡断的司空承德,自然压制不住。   最后司空承德与温瑜共掌天下,看似美满无比,背后的暗流涌动,又有几人能够看出来?   “在原本剧情中,司空承德是无能之人。现在看来,依旧如此。他对温瑜旧情难断,只是他们距离遥远,被他强压而下。所以他们旧情复燃,我半点也不意外。”   “更何况,因为司空承德的师尊站在温瑜那边,他自身安全得不到保证,临阵倒戈再正常不过。”   左温顿了顿,又继续道:“我让你派往江州的三万大军,大多是霓光塔一脉势力。纵然被你暂且压服,日后两军相对时,难免会临阵倒戈。”   “让他们随着司空承德一起归顺温瑜,既顺了他们的心意,也彻底消除后患之忧。”   “先帝留下的基业,已被原主和司空承德败光大半,这王朝已接近腐朽。若要完成温瑾的愿望,开创千古治世,谈何容易?没有毁灭,就没有重生。”   这等自信满满又无比笃定的话语,让人情不自禁满腔热血。纵然左温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却好似将天下牢牢握在掌中。   皇帝忽然站起身,缓步走到谢泰和面前,徐徐道:“朕相信你,也只能相信你。希望谢将军,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这魔修不光有狡黠心计,更有峥嵘棱角,每每让谢泰和惊讶不已。这般有趣的人,纵然他与之追随了好几个世界,依旧能发现左温新的一面。   谢泰和含笑躬身,执起左温的手,轻轻烙下一个吻:“臣愿为陛下所驱使,纵然肝脑涂地亦不悔。”   同样的一句话,同样坚定的誓言。与先前不同的是,左温终于能对谢泰和略微交予信任。   在逻辑古怪的剧情世界中,也许唯有他们二人,才是最可靠不过的同伴。   有了谢泰和全力支持,就算温瑜与蛮夷联合,也难以抵挡朝廷的十万大军。   血与火交织融汇,平民尚能逃亡,士兵只能奋战到最后一刻。   原本繁华的城池荒无人烟,血腥之气弥漫在田野之上。虽是春意盎然,却没有半点生机。   司空承德闭了闭眼,不忍再看。   他也曾为了一己私欲,发动术法焚烧整个南州。他只从呈上来的奏折上,看到多少百姓因此死去,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并不难过半分。   横竖总结起来,不过短短几行字,过目即忘。为了自己心爱之人,一切又有何不可?   那时的感受与现在,截然不同。他亲自上阵指挥,见证了战争的残酷情形。每一声惨叫与呻吟,都使司空承德震撼不已,甚至夜不能寐。   司空承德低声道:“师尊,我们霓光塔一脉,本是为了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才决定插手朝政。现在我们眼看就要败了,为何不顺势投降?”   话音刚落,上任国师冷锐眼神就直直射来,将司空承德看了个利落彻底。   裹着黑袍的国师并未动怒,反倒语气淡淡:“你随我修行足足十二年,原来竟是这般无知。”   “百姓或是王命,与我等何干?霓光塔本是为了维护天命,才与世俗皇权合作。”   “听从天命指引,不惜一切代价纠正错误,这才是你我存在的意义。谁想你竟误解太多,真叫我太过失望。”   又是冷冰冰失望二字,让司空承德如坠冰窟。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发觉胸前一疼。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整个人直接倒下了。   司空承德浑身上下仿佛都是麻痹的,甚至无法动一根手指。疼痛已经逐渐消退,就连胸口喷涌而出的热血,也开始缓慢流淌。   天空依旧碧蓝如洗,并未被地上的惨烈血色沾染分毫。原来天道如此无情冷酷,从不因任何人意志动摇分毫。   司空承德合不上眼睛,他心中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没有。   耳边传来了师尊冷淡声音,他如此吩咐温瑜道:“把他的脑袋割下来,传唤使者交给谢泰和。”   “就说我们直接投降,请求休战。”   他曾经爱慕的少年,模样恭敬地点了点头。温瑜俯下身来,瞳孔中流淌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少年忽然笑了,温瑜歪着头询问道:“原来死不瞑目就是如此,你可是恨我与国师舍弃你?”   国师,他竟叫师尊国师,司空承德顿时心中了然。   原来那二人,从一开始就谋划好。只需将所有过错都推到自己头上就好,温瑜与师尊依旧纯白光鲜,并未沾染上丝毫尘埃。   自他走出京城的那一刻起,司空承德已经成了一个死人。这世间,从未给他任何悔过的机会。   也不知温瑜与师尊这等默契,从何而来。   “我从一开始就没原谅你。”温瑜似是看透司空承德想说的话,越发快意道,“纵然你我先前有颇多误会,谁知你竟如此痛快翻脸,半点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还是说,你以为自己当真魅力非凡,我即便被你舍弃,仍旧不能忘却旧情,可笑!”   玄衣青年嘴唇翕动,仍然说不出半个字。   温瑜大模大样点了点头:“没错,是我行事草率,又弃你于不顾。所以你觉得自己背弃我,情有可原。那终究只是你的想法,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身为我心爱之人,为我付出不是理所当然么?”   “谁叫你识人不清,又一次选了我而不选温瑾。若是你待在那人身边,也许还能富贵一生。”   愤恨与恼怒交织,竟让司空承德面上浮现一层薄薄血色。他刚刚抬起的手指,又无力地垂下了。   是啊,温瑜说得对。   如果当初他分给温瑾一个眼神,就能瞧见那孩子面上满满的倾慕之意。如果他即刻收手,并未将温瑾逼入绝境,皇帝也不必引来谢泰和。如果他及时警醒,没有被温瑜说动谋反,又何至于落得这般狼狈境地?   可惜这世间,根本没有如果。少年缓缓抽出宝剑,毫不犹豫劈砍而下。   已然没有多少鲜血喷溅而出,司空承德表情茫然的头颅,滚落到温瑜脚边。   少年不快地皱了皱眉,将其踢得远远地。   亏他先前,还曾与这人牵连不清,着实愚蠢。多看那懦夫一眼,温瑜都觉得胸闷作呕。   若是比较起来,谢泰和就比司空承德强出不少。   至少那人能够带兵打仗,而不是如司空承德一般,一上战场就丢了魂般。他甚至还敢蛊惑国师,让他们为了天下百姓早早投降,真是看不清情况。   司空承德施展术法焚烧南州之时,又可曾顾虑过这些东西?现在倒来忏悔不已,虚伪又矫情。   纵然亲手杀了司空承德,温瑜依旧觉得憋闷不已。若非那颗头颅已经滚得远了,他还要狠狠踹上两脚。   “调皮。”上任国师突然发话,似是无奈又似是警告。   意味深长的话语,立时激得温瑜浑身一震,让他血液滚烫心跳不已。   越是这种高深莫测,无法轻易看透的人,温瑜越觉得魅力非凡。和苍白狼狈的司空承德比起来,他这位师尊要有趣得多。   “国师,莫非我们当真要投降?”温瑜问得小心翼翼,“江州兵力尚存一半,我们大可奋力一搏。为我等而死,那些贱民还不是心甘情愿?”   “既然死了一半人,此时就该收手了。”玄衣男子虽然语气淡淡,却不容反抗,“原本天道注定如此,断不可更改分毫。”   天道天道,又是天道,温瑜简直要恨得牙痒痒。   上任国师又骤然开口道:“陛下心性纯善,见不得百姓受苦。纵然谢泰和不愿投降,最终也只能妥协。”   “对于普通人而言,生性温软并非差错,可惜温瑾是皇帝。”   这等淡淡的赞美,越发让温瑜心中不安。他捏紧手指,竭力平复心绪道:“国师曾说,我命中注定执掌天下四十年。是否天命仍未变更?”   玄衣男子的目光投诸过来、他浅淡眼眸犹如明灯一般,将温瑜心中所有想法映照得一清二楚。   “自然如此,不必担心。”上任国师忽然微笑了,“即便投降,我也能让你登上皇位。” 第61章   得到上代国师的承诺, 温瑜瞬间放宽心。   尽管这人所作所为出人意料,倒也并不难猜测他的意图。谁叫自己命中注登上皇位,为了扭转已经开始变动的天命,上代国师定会竭尽所能辅佐自己。   可惜,直至最后他也不能奋力一搏。这般处处受到阻碍的滋味, 真是太过难受。   温瑜在心中长长吐出一口气, 面上的表情依旧恭敬而顺从。   “等我助你夺得王位后, 就会退隐。”玄衣男子似是漫不经心, 又似意味深长道,“你是天命注定的君主,整个国家终究要交到你手上。”   没想到自己刹那间的心思,都被此人看透。温瑜先是浑身一寒, 随后又骤然放松。   如此就好, 事后也不必让自己多费心思。尽管温瑜对上代国师心生好感, 关键之时他也能毅然做出决定。   权力与私情哪个重要,温瑜从来不会迷惘。   只可惜自己那懦弱又惜命的皇兄,纵然有谢泰和这等人物支持他, 最后也难免一死。   谁叫温瑾胆敢奢望并不属于他的东西。天下辜负过自己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怀着此种心态,温瑜即便投降之时, 也能忍住心中怒火。   他捧着木匣,又一次回到皇宫,司空承德的头颅就盛放在其中。   诸多朝臣鸦雀无声。他们谁也没料到,事情最后竟是如此发展。   谢泰和能为太大, 即便温瑜与蛮夷勾结,依旧不能逆转乾坤。能够早些休战,百姓也能安居乐业。   青年将军对着那人的头颅叹惋片刻,一双桃花眼又望向温瑜:“国师何等出色人物,竟这般容易死在你手上?”   如此蔑视态度,让温瑜微微眯细眼睛。为了将来打算,他不得不忍气吞声道:“正是如此,我替将军除去仇敌,只求皇兄能够留我一命。”   “我们本是兄弟,自相残杀太过残忍,我已经知错。”   谁知原本坐在龙椅上的左温,竟面色惨白地走了下来。他端详着木匣中的头颅,越发嘴唇颤抖。   “你杀了他。”左温一字一顿,“朕要你赔命。”   话未说完,他已经狠狠扇了温瑜好几巴掌。温瑜立时嘴角出血,原本秀美的面容也开始肿胀起来。   自从出生开始,温瑜从没受过此等委屈。纵然曾被拘禁三天,那些狱卒依旧不敢亏待温瑜分毫。   谁知今日,他竟在诸多大臣面前,被这废物至极的皇兄抽了好几耳光。   新仇旧怨一起涌上心头,温瑜咬了咬唇,才能勉力压抑只心头的愤怒。   懦弱又无能的人,若非有谢泰和支持他,温瑾又岂能坐稳皇位?   偏偏温瑾还认不清情况,并不巴结谢泰和,心心念念全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何等虚伪矫情。   尽管心中不屑,温瑜也并未答话。   只需再等待片刻,上任国师就回出手。等到谢泰和一死,温瑾还有什么能为?   少年收敛起眸中冷芒,恭顺地回答道:“皇兄教训的是,臣弟万死莫辞。”   “皇兄?朕从没有你这个弟弟。”左温嗤笑一声,“你下毒谋害朕不成,又勾结蛮夷使整个国家陷于战乱之中。如此自私狠毒之辈,根本不配当朕的弟弟。”   “朕要让你受足刑罚之后,再千刀万剐。”   被自己最瞧不起的人如此威胁,温瑜已然怒气爆发,就快忍耐不住。他垂着长睫,又低声道:“皇兄恨我,我也我可奈何。谢将军,你可不能言而无信。”   谢泰和虽然不屑,碍于承诺只能开口道:“陛下……”   青年将军还未说完,一道冰冷剑锋已然横上他的脖颈,惊得谢泰和立时闭了嘴。   眼看谢泰和被人制住,先前还愤恨不已的左温,立时白了一张脸。   玄衣男子出现得无声无息,恍如暗影一般。他指间凝聚着一点紫光,直直抵在谢泰和脖颈上,至为平静地说:“只要陛下宣布退位给温瑜,我还能饶你们俩一条性命。”   如此平静漠然的话语,仿佛他并未威胁朝廷重臣一般,而是捏住一只不知死活的蚂蚁。   在上任国师看来,人和蚂蚁本也没有任何区别。他秉承天意而来,浑身上下灵气充溢,根本不畏惧世俗武力。   纵然前代国师能为颇大,在温瑜看来也太过心慈手软。不过是国师答应放那二人一命,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就算放走那二人,温瑜也有千百种方法悄无声息地杀了他们。   事已至此,再没有任何意外。原本跪拜在地的温瑜,也缓缓直起身来,面上的恭谦之色再也不见。   “皇兄,这皇位本来也不是你的。即便你不认命,最后还不是败在我手上?”   “废物就是废物,一辈子都别想翻身。”   刻薄的话语尖锐如冰,如果是温瑾定会面色一白。   温瑜微微抬眸,看到龙椅之上的左温神情根本毫无变化。仿佛被挟持的并不是谢泰和,而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如此表情,与谢泰和极为相似。纵然那青年将军被人捏住命门,仍然冷静淡漠一如先前。   他们二人之间,好似早有预谋一般,让温瑜无端心慌片刻。   上代国师已然觉出不详。他刚想催动术法再次施压,耀目而炽热的紫光,就从地面直接涌起。   层层紫光重叠交汇结为阵法,将所有灵气一抽而尽。恍如鱼离了水般,玄衣男子莹白面容刹那间转红,而后又变为青紫。   他已经神识模糊,甚至无法呼吸。上代国师嘴唇张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更有千万层压力催逼而下,将他整个人按向地面。前任国师一贯挺直的脊背忽然弯下,不得不向着龙椅上的左温,鞠了一躬。   霓光塔一脉,从不跪拜帝王。纵然先前自己弟子司空承德犯下天大过错,他也不曾被逼如此下跪。   他自以为掌控所有玄机,却未料到被这两个妖孽狠狠算计。   何等耻辱,何等可恶!上任国师目瞪欲裂,依旧拿那二人无可奈何。   趁此机会,谢泰和轻松脱离他的掌控。青年将军抖了抖衣袖,又重新站在右首。   “就算霓光塔一脉超脱世俗,也不能干预皇权。这是本朝太祖与第一任国师,立下的誓言。”   “即便朕极为尊敬前任国师,也无法宽恕此等罪过。若是此等行为,出于国师本人意志,就与霓光塔没有半点关系。”左温倾了倾身,似是劝慰般道,“不知国师,准备如何抉择?”   层层威压忽然消失了,上任国师又重新挺直脊背。他额头冷汗淋漓,就连站都站不稳。   他依旧感觉不到半点灵气存在,这般软弱无力的模样,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法忍受。   纵是如此,玄衣男子仍旧一字一句道:“你违背天命,有朝一日定会不得好死。”   眼看死到临头,还这般固执。真不知所谓秉承天命的霓光塔,究竟有多蔑视众生。   “败者无能,狺狺狂吠。”左温轻笑,“你一直固守所谓的天命,可曾真正关心这世界的发展?”   刹那间,上任国师的眼神变了。他从被逼入绝境的惶恐不安,骤然变为俯瞰众生的冷然淡漠。   原本颜色漆黑的眼瞳,瞬间变为奇异金色,灿烂得令人不敢直视。   玄衣男子伸手一指,就有无形的波浪猛然袭来,穷尽天穹之高,声势比之海潮更可怖。   它极为迅捷地升腾又膨胀,森然巨力已然使地面开始龟裂。   诸多大臣虽然看不到其具体形状,也忍不住浑身颤抖,心中惊惧不已。他们所有人,好似乘着一条脆弱无比的小船,眼看暴风雨袭来,却无可奈何。   不过瞬息之间,温瑜骤然发现,他与那另外三人竟到了天外。   一片天空是黑夜深沉,另外一边却是明亮如白昼。日月星辰悬浮其上,光芒璀璨却并不刺眼。   他们脚下是一片虚无,身边不断有云气雾霭略过,亦有星辰直接碰撞成碎屑。   万物生长又凋零死亡,大海枯竭化为沧田。一瞬好似只是一瞬,又好像是永恒。   此等奇异景象,纵然温瑜在梦中,他都未曾见过。   但温瑜毫不惊慌。自己果然是天命之人,唯有古代圣明君主,才能得见此种奇异景象。   一想到这,温瑜越发激动不已。他对上任国师鞠了一躬,刚想开口说话,便被那人淡淡望了一眼。   那一眼,好似冻结了他整个灵魂,立时让温瑜瑟缩不已。他情不自禁跪拜在地,对着玄衣男子重重三叩首。   谁知那人依旧不理会他,只是垂下眼睫淡淡道:“你们二人,可还有什么话说?”   虽然玄衣男子并未动怒,温瑜却不能更惊恐。   好似有什么至高无上的存在,从云端中遥遥瞥了他们一眼。态度轻描淡写,却足以让人魂飞魄散。   千万倍的压力加诸在身上,每一寸骨骼都在叫嚣着疼痛。好似整个人被撕成无数碎片,又被重新拼起。   如此难熬,每一瞬都是永恒。温瑜连手指都动不了一根,只能全心全意屈服在这伟力之下。   谁知温瑜不经意间发现,自己那个无用的哥哥,居然在微笑,笃定而自信地微笑。   不枉费他们布局谋划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位客人。为了从根本上解决这棘手的问题,左温与谢泰和不惜冒险一试。   谁叫这剧情世界光怪陆离,已经觉醒自身意志的天道,竟暗自操纵霓光塔一脉,与他们二人对抗。   没有傲骨之人,被稍微施以压力就不能承受,好比温瑜一般。   而左温截然不同。即便他此时浑身骨骼几欲碎裂,他依旧没有呼痛一声。他身边的谢泰和也收敛起所有轻率之意,面沉如雪。好似一柄被弯折到极限的宝剑,仍旧不肯碎裂成片。   高高在上的天道似是满意了,金色眼眸微微收敛锋芒。   左温恍如无事一般,抚了抚衣襟,轻声却坚定地说:“在阁下原本料想中,司空承德虽与温瑜有所劫难,最后亦能终成眷属,成为千古美谈。在我干涉之下,阁下计划全部落空,发怒也是情有可原。”   “都是你们二人出手扰乱天命,又岂能怪天道不愤怒?”玄衣男子并未有丝毫动容。   “温瑜是天命之主,本该登基为皇。就算我稍微施以计谋,让局面稍有变化,他依旧有机会逆转颓势。”   “但温瑜两次背弃司空承德,甚至直接杀死他。自己硬生生错失天命,情况再不可挽回。温瑜没有司空承德,阁下料想的结局已然无法实现,又何必执迷不悟?”   听到司空承德四字时,温瑜瞬间睁大了眼睛,心中懊丧不已。   司空承德,原来一切缘由竟在于那人么?温瑜并不知道,杀死那软弱之人会带来如此后果,竟让自己与王位失之交臂。   自己明明没有过错,全是那二人搅乱自己的好事。   既然温瑾注定要死,他为什么不乖乖认命?偏要挣扎不休,使自己落得如此境地。   忽然有人说出他的心声,让温瑜浑身一颤。   “天命注定如此,你就不该反抗。”玄衣男子说,“你们二人搅乱天命,此等罪过,魂飞魄散都算太轻。”   他又摇了摇头,淡淡道:“好一张巧嘴,可惜没有半点用处。你们自尽吧,如此还可转世重生。”   死得好,死得妙,温瑜眼神快意不已。等他们二人一死,就算没有司空承德,自己仍然是不折不扣的天子。   在这般实力差距面前,他们又有何胜算?   眼看那二人静立不动,玄衣男子立时扬了扬眉。   他轻轻弹了弹指,周遭星辰日月一涌而来,齐齐碰撞粉碎。炽热碎片崩裂分离开来,每一粒都锐利无匹,冲着那二人直奔而来。   从天空到地面,无孔不入无缝不钻,将那二人包拢合围。   一道比光更明亮比时间更快速的剑光,骤然劈斩而下。没有犹豫更没有彷徨,此等坚定信念似能斩裂苍穹。   剑光与碎片终于相逢了,整个寂静空间都为之狠狠一震。好似璀璨烟花炸裂在夜空中,瞬间点亮又极快熄灭。   温瑜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周遭奇异无比的景象,已然开始缓慢崩裂。他惊恐地发现,那二人居然还好端端站在原地。   原本威风凛凛的国师,已然面色惨白,甚至根本站立不稳。   谢泰和手持剑锋,将左温牢牢挡在身后。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甚至不需用眼神交流。   青年将军收剑入鞘,依旧是那般沉稳模样。   “区区幻境,一点用处都没有。”左温嗤笑,“为了配合你的幻术,我不得不装出极为痛苦的模样,真是无聊。”   “能被系统选为目标的剧情世界,天道必定十分衰弱,甚至已经消失。而你情况稍好一些,尚能选出霓光塔一脉,替你维护秩序。直至前段时间骤然觉察不妙,你才匆匆出手救出温瑜。”   “若是你力量还在,何不直接了当杀了我们?正如我们无法直接杀掉天命之子一般,你也无法对我们动手。因而你再三威逼,想让我们自杀。可惜这拙劣计谋,已经被我直接看破。”   玄衣男子金色瞳孔已经开始暗淡,他甚至说不出一句话来。   “既然你说天道不可违背,那我今日就要逆天行事。”身着龙袍的青年一个眼神,谢泰和就将那柄宝剑递给他。   左温手持剑锋,毫不犹豫地对准那人直刺而下,果决而坚定。玄衣男子合拢了眼睛,他身上甚至没有血液流淌出来。   谁叫这愚蠢的天道迫不及待,竟附身于上代国师身上,如此让左温杀了个干脆利落。   经此一遭事情后,想来他在这剧情世界中,再不会遇到半点阻碍。   “原来逆天而行,就是这种感觉。”左温忽然叹了一口气,随手将宝剑丢到一旁。   周遭幻境瞬间消失,他们几人又回到威严华美的大殿之中。周遭臣子并未察觉到异象,他们情不自禁眨了眨眼。   玄衣男子挺立的身体,忽然晃动一下,随即倒在了地面上。他胸口鲜血,这才缓缓流淌而出。   “妖孽降世,都是妖孽降世!”先前沉默的温瑜,忽然大喊出声。   他惶恐不安地指着那二人,一字一句道:“都是他们杀了国师,此等举动违背天命,根本不配为皇!”   “国师畏罪自刎。”左温声音平静,“想来诸多大臣都瞧见,是国师畏罪自刎。”   先前懦弱不已的皇帝,终于锋芒毕露。左温的目光好似带着威压一般,所到之处众人臣服。   就连先前表情桀骜的谢泰和,也轻轻点了点头,直接承了左温的说法。   诸多大臣静默片刻,潮水一般跪拜在左温脚下。这等无声的动作,更胜过千言万语。   “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温瑜忽然暴怒了,他竭力嘶吼咆哮,以此证明他还拥有权力。   根本没有人搭理他,温瑜好似变成了无声无形的幽灵一般,不被任何人察觉。   就连他那懦弱的兄长,也懒得分给温瑜半个眼神。   “罪民温瑜也一并自刎,以死谢罪。朕宽恕他的罪过,从此世间再没有温瑜此人。”   众臣俯首称是,随后极有眼色地告辞。   “我没死,我明明还活着!”温瑜挥舞手臂,甚至不惜挡在别人面前。   所有人都对他视若无睹,被挡住的大臣稍稍侧过身,直接从温瑜身旁掠过,仿佛他是空气一般。   纵然如此,温瑜的眼神依旧没有暗淡。他甚至忍不住大笑,笑声回荡在寂静宫殿之中,久久未曾散去。   自己没有失败,温瑾甚至不敢杀死他,这表明他畏惧自己。一想到这,温瑜又不禁兴奋起来。   “你还不是仰仗着谢泰和,才有今日这般威风。”温瑜恶毒地笑了,“堂堂天子,却成了一个卑贱的男宠,事事听从他人吩咐。我都替你感到悲哀。”   这次左温终于舍得望了温瑜一眼,他扬了扬眉道:“一样都是仰仗他人,谁叫我眼光比你好?”   “你输给我,司空承德也输给谢泰和,倒不知你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与你不同,我心甘情愿遵守誓约,并不怨怼他人。”左温对谢泰和伸出一只手,他眼波璀璨犹如星辰。   那桀骜无比的青年将军,倒也十分给面子。他直接握住左温的手,动作亲昵无比。   “说得对,谁叫我就心仪陛下?”谢泰和得寸进尺,越发凑到左温面前,“就算陛下让我以身犯险,我也觉没有半点怨言。”   这太虚剑修有些生气。左温敏锐地觉察出那人的心绪,倒也并不意外。   谁叫自己在谢泰和被上任国师挟持之时,并没有半点紧张反应,谢泰和是恼恨自己太过心冷。   简直无理取闹。自己明明都已对谢泰和说明计划,他也没有出什么差错,还要自己怎样赔罪?   左温向外抽手,却被谢泰和攥得紧紧的。他横了那人一眼,谢泰和仍旧不愿松开。   这一下微妙举动,让温瑜瞧了个一清二楚。   他不禁冷笑着嘲讽道:“不出几年,你们定会反目成仇。谢将军与其跟在这不识好歹的人身边,不如替我效力。”   直到此时这般落魄境地,还不忘挖墙脚。这真是左温穿越好几个剧情世界以来,见到最有毅力的主角。   “不劳你费心。”左温终于抽回了手,淡淡道,“我不杀你,你走吧。”   温瑜先是一愣,随后欣喜地难以自持。   这样好的机会,如果他再错过真是太过可惜。等他离开皇宫后,定能搅扰得整个天下不得安宁。   只要有霓光塔支持,温瑜又何愁夺不回皇位? 第62章   温瑜没有看见, 谢泰和在他身后怜悯地摇了摇头。   不知好歹的人从左温手下死里逃生,还觉得自己能为非同一般,让他这位皇兄无比惊惧。温瑜却不知,他这样活着,还不如被直接杀了。   这魔修的手段, 谢泰和以前旁观过许多次。他虽不赞同, 也不反对。   “谢将军可是怜香惜玉了?”左温问, “你若心疼他, 大可将温瑜关在你府邸之中。日久生情,他总有一日会接纳你。”   天子的话说得平静无比,根本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谢泰和却知道,那魔修从不多言半句。   他本可将此事蒙混过去, 但谢泰和根本不想这么做。   “我看到温瑜, 就仿佛看到以前的你。”青年将军合拢眼睛, “即使身陷绝境,也一样不服输。”   “我和他不一样。我从未将别人的牺牲,当做理所当然。即便我落败, 也不会将所有不公归结给他人。”左温回答得万分笃定。   谢泰和抬头,望了左温一眼,面容秀美的青年恰巧也正看着他。   纵然左温表情淡漠, 谢泰和却能读懂他的眼神。野心勃勃,执着向上,为了达到目的百折不挠。   “我就是这样的人,绝不是正人君子, 甚至有些卑劣。你接受也罢,否决也罢,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我知道,早就看得明白。”谢泰和说,“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已认定你。”   青年将军眼神中跳荡着火光,直直望着龙椅之上的天子。   “你方才的举动,着实反常。与你无关的事情,你一向极少干涉,更不会花费半点心力。”   “陛下那句话,既是说给我听,也是说给你自己听。你已经心动,又何必掩饰?”   是陷阱也是邀约,看似温柔的话语之下,却掩藏着锐利锋芒。谁前进谁后退,每一步都要计算精准,才不会出差错。   左温依旧不动声色,修长手指却紧紧握住了扶手,指节凸出。   可笑,自己何有过半点动心,明明是那太虚剑修自作多情。等到下个剧情世界,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陛下莫要伤了自己,若是你受伤,我会心疼。”   谢泰和又恢复成先前懒散腔调,让人分不清其是真情抑或假意。他迈步向前,直到离左温一步之遥才停下。   青年将军将他攥紧的手指一点点松开。   果然那白皙手掌之中,已然有了几道红痕,颇有些触目惊心。谢泰和俯身低头,用吻一点点覆盖上那些红痕,动作温柔又专注。   殿外大雨倾盆而下。无数雨滴落在琉璃瓦上,又顺着房檐流下,声响清脆不绝于耳。   左温并没有看谢泰和,他正望着地面。漆黑地砖上,映出他们二人的身影,无比亲昵又极为疏远。   待得谢泰和稍一松劲,左温就干脆抽手离开。   “滚。”他直接命令道,“朕不想看到你。”   那魔修锐利目光横了过来,似打磨锋利的刀刃。只要一出鞘,就要割断仇敌的脖颈,待得炽热鲜血喷洒而出,才会收鞘而回。   谢泰和并未退缩半步,恰恰相反,他倾身向前,摸了摸左温的嘴唇。   微凉的手指,微凉的嘴唇,两相触碰之下,有一种别样暖意从中扩散开来。   “陛下又发脾气,真是沉不住气。”谢泰和笑了。   青年将军又凑近几寸,左温几乎能感觉到那人温热鼻息,喷洒在他的脖颈上,激起一片战栗。   修长手指从嘴唇,抚摸上左温秀美面容。一寸寸温柔缱绻地上行,直至停留到那人纤长睫羽上。   距离又更近了些,他们俩额头贴着额头,无比亲密。   左温长睫不安地眨动。他已然决定,若是谢泰和再轻薄他,自己就会毫不犹豫给他一拳。   谁知那太虚剑修似是觉察到他的心绪,竟抢先一步捏紧了他的手腕,再微微用力,一时半刻他根本挣脱不开。   此时的左温,仿佛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被硬生生拘束于那人掌心之中,只能徒劳地拍动翅膀。   等待许久的吻,还不落下。左温蓦然睁开眼睛,谢泰和正从容不迫地望着他,眸中火光跳动不息。   二人目光触碰刹那,又随即分开。   谢泰和低沉地笑了一声,莫名磁性悦耳。他索性松开左温,不再拘束他半点。   “我可没说,我要亲吻陛下。”   谢泰和满意地看着,左温先是面颊瞬间绯红,随即红晕又蔓延到脖颈耳朵。   这等动人神采,明艳纤丽好似满树繁花如锦、风一吹过,花瓣扑簌落了一地。   那魔修狠狠斜了他一眼,又喝令道:“滚!”   不折不扣的恼怒之意,也许还有些害羞与不甘。谢泰和微微一笑,倒也恭敬地行礼离去。   殿外雨势正大,谢泰和一身浅蓝衣袍没入雨丝之中,仿佛融入水中的一点湖蓝,极快就消失不见。   自己拿捏人心游刃有余,从没出过差错。   谁想今天,却被那太虚剑修若即若离占了上风。更可气的是,他居然还输了。   后知后觉的左温,简直不能更懊恼。他仰头靠在椅背上,眸光闪烁不定。   纵然天上下着大雨,温瑜的心情依旧无比愉快。他又重获自由,于绝处逢生。   就连温瑾,也亲口承认他拿自己没有办法。即便自己先前输了,这也是莫大的光荣。   温瑜直接出宫,诸多侍卫对他视而不见。被人忽视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但他根本不在意半点。   他一路急急而行,到了京郊才仰起头。七座高塔直直矗立,森然而又令人敬畏。   与之相比,就连皇宫之中那座白塔,气势略逊一筹。这才是真正的霓光塔,真正掌握这王朝命运的地方。   此时天色依旧沉暗,温瑜只能隐约看到那扇庄严的大门,门外并无一人看守。   温瑜伸手轻轻扣了两下,立时有几名玄衣之人出现。那些人沉默地望着温瑜,似在等待他先开口。   以往他到霓光塔时,必会有一群人出来迎接。谁知现今,却只有这几人,温瑜有些不快。   不过现在时间紧急,也不是计较那些东西的时候。   “我要见下任国师。”少年一字一句道,“现今皇帝勾结妖孽祸害百姓,两代国师也是因此而死。”   “霓光塔一脉本有守卫天命的职责,将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下任国师。”   这般不容拒绝的态度,本可吓得这些下仆战战兢兢。谁知他们齐齐望了温瑜一眼,态度有些古怪。   “没听到我的吩咐么?”温瑜提高声调,直接质疑道,“若是耽搁了我和下任国师的谋划,谁能承担得起责任?”   终于有人上前一步,淡淡解释道:“前任国师身死一事,我等早已知晓。陛下现在秉承天命,根基牢靠。纵然下任国师,也全然赞同陛下的做法。”   怎么可能,自己才是天命注定的皇帝!   温瑜先是惊愕,随后又骤然恼怒。   他还来不及开口,那人又道:“陛下皇恩浩荡,并不计较霓光塔两任国师谋反一事。从此以后,霓光塔只管祈福祭祀,并不参与国事。”   “请回吧。”   虽然那人话语平静,拒绝之意却不容否认,刹那间温瑜的心凉了一半。   他最大的一张底牌,竟直接失效了。   温瑜本以为自己秉承天命,霓光塔必会坚定不移地支持他。谁知这帮软骨头的神棍,竟被温瑾三言两语吓唬住了,着实无用。   少年冷哼一声,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恕我直言,阁下现今并没有皇气在身。终其一生,阁下也无法得偿所愿,又何必执着?”   淡然话语自温瑜身后传来,他根本没有回头。   接下来几天,温瑜逐一拜访了之前支持他的几位大臣。   那些大臣不是已被抄家投入大牢,就是一听到温瑜的名号,直接闭门不见。   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温瑜咬牙切齿,更对这些人憎恶不已。   温瑜随身携带的财物,已然快要挥霍一空,他已然有些为难。少年犹豫了刹那,终于鼓足勇气来到李府。   若是以往的温瑜,绝不会抛下脸面来求这人。他厌恶李鸿风的眼神,望向他时带着觊觎与不洁。   那时司空承德尚在,温瑜稍稍耳语两句,李鸿风就被罢了官,从此再不敢轻视他半眼。   现今看来,李鸿风被罢了官,倒也算是一件好事。他身后势力,反倒因此保全。   温瑜将整个京城走个遍,最后不得不求到李鸿风头上。   若是那人再拒绝自己,温瑜也只好离开京城,到其他地方寻求帮助。偌大一个天下,总有人对温瑾心生不满,自己必有机会重新崛起。   好在温瑜这次运气不错,李鸿风接见了他。   那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听完温瑜的请求之后,却并未表态。他似是为难了,好一会才道:“你所求之事,并不好办……”   温瑜直接打断他的话,冷冷道:“我现今还是王爷,你竟敢如此无礼?更何况,霓光塔依旧支持我。”   “王爷?”李鸿风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遍,忽然大笑道,“谁不知道,瑜王爷已经已经死了。”   “明明陛下宽宏大量,已经饶恕他谋反的罪过。谁知那罪民不知好歹,竟勾结上任国师意图颠覆皇权,他早被陛下五马分尸之后,又挫骨扬灰。”   听了这等话语,温瑜的心立即一沉。先前凌厉气势,也不复存在。   对于此事,温瑜自然知晓。他不过是为了给李鸿风施压,才虚张声势摆出架势,谁知却被这人毫不留情地揭穿。   “霓光塔早成了摆设,谁都看得出来,你是欺负我消息不灵啊。”李鸿风含笑拍了拍温瑜的肩,又顺着少年脊背一路下滑。   如此轻薄举动,早让温瑜极为厌恶。他想拍掉那人的手,转身离去,却无法下定决心。   温瑜听得出李鸿风并未拒绝彻底,一切尚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只要自己能够狠下心来,待得成功之后,再将此人一脚踢开,又有何不可?   “推你上位,也不是不可。只是此事筹划起来,风险太大。倒不知小瑜,能够给我什么东西?”   小瑜,只要司空承德才敢如此称呼他。与司空承德不同的是,李鸿风话中带着几分轻薄之意。   直截了当的话语,再加上那人抚摸他脊背的手,温瑜对于李鸿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如果愚钝又耿直的司空承德还在,那就好了。直到失去那人之后,温瑜才知自己有多狼狈。   少年咬了咬唇,干脆利落道:“等我登基为皇,你就如今日谢泰和一般,总揽朝政。”   “仅此一件事情,又哪足够?”李鸿风声音低沉,“朝中谁都知道,谢将军与陛下关系如何……”   还未等李鸿风说完,温瑜就打断了他的话:“可以,我愿意。”   身处绝境之时,什么东西不能拿来交换?若是真比较起来,温瑾委身谢泰和,又比自己强到哪去?   听了这话后,那色迷心窍之人立时满意了。   李鸿风附在温瑜耳边,低声道:“既是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我必定不会亏待小瑜半点,天地为证。”   尽管温瑜心中厌恶,依旧强忍住了。他只想着日后顺利登上皇位,再大的苦头他都能受得。   温瑜在李鸿风府中呆了足足三月,李鸿风也没有为温瑜引荐任何人。   尽管李鸿风在衣食方面并未亏待过他半点,温瑜依旧极不甘心。   自己身份何等尊贵,委身他人自然是为了重登皇位,谁知李鸿风胆敢敷衍他!   等温瑜见到那人时,就隐晦婉转地提醒了他一句。谁知被他哄得乖顺莫名的人,竟直接翻脸了。   “没错,我就是在骗你。你当真以为,凭借我背后势力,就能颠覆皇权?”   李鸿风嗤笑一声,又毫不客气道:“你觉得自己委身于我,是天大的委屈。还觉得我睡过你几次,就必须实践诺言,真是想得太过天真。”   “区区一个男宠,还敢如此多事,不知好歹。”   男宠,原来自己竟只是男宠,温瑜双眼瞬间大睁。他立时怔住了,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鸿风瞧见他这等模样,越发得意无比。   他捏住温瑜的下巴,扬眉笑道:“我早就说过,你已经不是王爷。仅凭你这张脸,还不值得我将全身家当压在你身上。”   “当年我不过瞧你一眼,你就到司空承德面前告状,我为此被撤了官。你以为这事做得隐秘,我半点也不知道?”   温瑜面色如雪,越发攥紧手指,不愿多说半句。   “你姿色尚可,就是脾气差了些。我劝你打消念头,乖乖跟在我身边,否则就别怪我惩治你。”   “陛下心慈手软,我可不会如此。”李鸿风抚摸着温瑜脸颊,威胁道,“真到了那时,你觉得自己还有好下场?”   莫非这卑劣之人,当真以为他吃定了自己?温瑜咬紧牙关,心中熊熊怒火燃烧。   谁知接下来整整三月,李鸿风都未到过温瑜院中。就连衣食供给,也懈怠了不少。   李府中的下人,最会见风使舵。每每有一些闲言碎语,传到温瑜耳中。   什么老爷新收了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都是姿容艳美,脾气又好人又乖顺。老爷沉浸在温柔乡中,哪还想得起温瑜。   既然李鸿风懈怠温瑜,温瑜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谁知他刚刚逃跑,就被家丁直接抓了回来。李鸿风当着下人的面,狠狠抽了温瑜三十鞭。   任凭温瑜咒骂不歇,说自己身份尊贵,都没有一人替他解围。   温瑜终于明白,李鸿风假意与他达成协定,原本就是不怀好意。现在他被拘禁在这狭小院落之中,处境落魄不得自由。   尽管如此,李鸿风还不放过他。每每对他用出一些阴损手段,逼得温瑜不得不屈服。   如此过了一年,温瑜彻底打消逃跑的念头。他被李鸿风传唤到宴席上,模样恭顺无比。   似是来了稀客,温瑜听到李鸿风声音激动得难以自持。   “谢将军想来与小瑜有过一面之缘,若是将军喜欢,小人愿意将他双手奉上。”   谢将军,莫不是谢泰和?   温瑜那颗原本麻木的心,刹那间活络起来。他怔怔望着那人,谢泰和俊美面容一如先前。   只被谢泰和看了一眼,温瑜就自惭形愧。他刚想低下头,就听李鸿风不快地咳嗽一声,他浑身一颤,又抬起头来。   “这就是你新调教的男宠?”谢泰和讶异地扬了扬眉,似是洞察了温瑜现在窘迫境况。   “求你把我带走。”温瑜直接跪在那人面前,拼命叩头道,“我求你。”   只要谢泰和应下此事,自己就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即便他只能待在谢泰和府中,凭借自己手段,也能搅得那人与温瑾不得安宁。   那二人一旦生了嫌隙,自己顺利上位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到时他定要快意报复所有人,不管李鸿风谢泰和抑或温瑾,最后都不得好死!   温瑜盘算得当,又泪盈盈地望着谢泰和。但他从谢泰和眼中,没有看出半点心动之意。   “这我可不敢,陛下定会吃醋。”青年将军懒洋洋道,“此番好意,我心领了。”   谢泰和站起身,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皇兄就那么好,值得你如此?”温瑜嘶吼质问,“究竟我那一点,比不上他?”   “他是我心爱之人,在我眼中自然十全十美。”谢泰和淡淡说,“即便为他牺牲,我也心甘情愿。”   温瑜颓唐地坐在地上,知道自己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等谢泰和回到皇宫后,发现左温早就等着他。那魔修一双凤眼微微眯起,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谢泰和索性主动坦白:“我今日见了温瑜,他情况落魄,想来时日无多。”   “哦。”。   “我还以为,陛下会生气。”   “无关之人,与我可有半点关系?”左温答得冷漠,更懒得看谢泰和半眼。   系统3022的最终任务,已经颁布足足两年。维持治世三十年的进度条,依旧是0/30。   左温心中已然有所预感,他询问过系统3022后,越发肯定自己先前猜想。   再等待一段时间,左温就准备直接放弃任务。横竖他在这剧情世界中,已经赚到许多任务点。   他与谢泰和早有协定,左温言而有信,并不会违背分毫。   “你早有心事,却不跟我说。”谢泰和眸光锐利。   “与你无关之事,何必挂心?”   那人竟不知好歹,又抚上他的眉头。左温斜了他一眼,谢泰和才悻悻收手。   谁知下一瞬,谢泰和又紧紧抱着左温,不愿松开半点。   “我知道你任务目标尚未达成,才会继续停留在这个世界上,此事必定与我有关。”谢泰和在他耳边轻声道,“能与你朝夕相处两年,我已经心满意足。”   不知何时,这太虚剑修竟对自己如此了解,左温悚然一惊。他抬头望着谢泰和,却觉出那人呼吸微弱,若有若无。   青年将军捧着左温的脸,依旧含笑道:“上次又是你杀我,不如这次我自行了断如何?”   混账,谁让他率先违背誓言?左温咬了咬牙,他刚想说话,却发现谢泰和已经不再呼吸。   左温轻轻一推,谢泰和就仰头倒下。他睫羽合拢,似是熟睡一般。   一时之间,左温心绪复杂无比。   “除掉只手遮天的权臣谢泰和,独揽皇权,宿主完成最终任务的前提条件都已具备。”系统3022轻快地说,“随后宿主只要再待上三十年,凭借宿主的能为,定能完成任务。”   系统3022后知后觉,它才发现左温眸光淡然,并无半点欣喜之意。   “为什么,宿主并不高兴?”系统3022问得小心翼翼。   左温垂下眼睫,依旧不肯答话。   好,很好,这太虚剑修真是心机深沉。   想来他早猜到原主温瑾意愿为何,一开始就故意引诱自己与他结盟。待到最后,谢泰和再骤然自杀,赢了个彻底利落。   偏偏自己为了最终任务,不得不继续在这剧情世界中待上三十年,真是好算计。   足足两次,都让自己不痛快,真是可恨至极。左温孤独地坐在龙椅上,许久才推开那人的尸体。   时光如水,一眨眼就是三十年以后。   “恭喜宿主完成最终任务,奖励一万两千任务点!恭喜宿主达成成就,千古明君,奖励五千任务点!恭喜宿主达成成就一生一世一双人,奖励七千任务点!”   尽管时间过去已久,左温依旧不能释怀。他淡淡“嗯”了一声,全做回答。   系统3022见状,也不多说什么,干脆开始下一个世界。   “亏得楚涵先前已经与封师兄解除婚约,一瞧见别人修为提升,就眼巴巴来抱大腿,呸!”   “上天报应不爽,易衍真人心魔爆发,楚涵此时没有靠山,被封天纵报复也是理所当然。”   “可不是如此,楚涵解除婚约之时当时高高在上,怎么此时又来求封师兄?”   诸多话语落在左温耳中,少年眨了眨睫羽,终于睁开眼睛。   待得查看完原本剧情后,左温不禁扬了扬眉。退婚打脸流,这熟悉的套路,他半点也不陌生。   可惜,原主就是那个不识好歹,主动退婚的配角。 第六卷 废柴公子逆袭传说 第63章   “楚涵已经跪了整整三天, 封师兄还不出来,显然是真生气了。”   “呸,脸皮还真厚。先前他退婚之时,怎么没想到自己也会求到封师兄头上?”   “我若是楚涵,还不如自己抹了脖子。不光连累太初门, 还一并连累封师兄。”   “封师兄早就有了心上人, 哪会再看他一眼?”   周遭已经聚拢了好一批弟子, 他们合拢成圈, 毫不客气地对左温指指点点。   诸多闲言碎语未曾停歇,少年似是并未注意到那些人鄙夷表情,挺直了腰。   看来这世界主角封天纵,着实伪装得不错, 竟能让这么多人支持他。   明明原主楚涵退婚之时, 封天纵也点头同意, 并未表现出半点不快。   而他提出十倍偿还聘礼的无力要求,楚家也一一做到,还一并补贴了封天纵不少珍贵丹药。   如此一来, 双方解除婚约时你情我愿,又何来强迫退婚一说?   封天纵在门派中散布谣言,无非是觉得楚涵先提出退婚, 让他大大丢了面子。   而封天纵获得金手指崭露头角后,就开始肆意报复。   他硬生生将双方和平解除婚约一事,渲染成楚家目光短浅,瞧见自己情况落魄, 就迫不及待与自己解除婚约。   都是封天纵太会伪装,背后势力又太硬。纵然楚家并未亏欠过他什么,迫于形势仍旧不敢多说什么。   于是在太初门中,楚涵的声名越发不堪。等到楚家与其师尊骤然遭劫后,原主状况实在窘迫,才不得不求到封天纵头上。   此时左温的膝盖又疼又麻,整个人极不好过。若非楚涵是修士,他怕是早就晕死过去。   熟知剧情的左温,知道封天纵就躲在洞府中。那人借助术法查看自己的落魄情况,心中快意不已。   等到原主楚涵跪了十天十夜,快要熬不住时,封天纵才施施然出了门。他居高临下扔给原主一百枚灵石,权当施舍,还博得周遭弟子不少赞美之词。   这一百枚灵石,对原主楚涵遭遇的窘迫状况,根本无济于事。   楚家现在分崩离析,诸多修士全都战死。偌大一个楚家,只剩下楚涵一个活人。   更有散修借机生事,非要太初门交出楚涵,由他们凌迟处死才算了结恩怨。   谁叫楚家不知好歹,竟敢勾结魔道修士祸害世间?现在楚家被人捉住了把柄,自有大能之辈灭其满门。   唯独在太初门修行的楚涵还活着,他们又何能甘心?不少散修每每聚拢在山门之前挑衅滋事,搅扰得整个太初门都不得安宁。   门内长老背后商议,干脆直接交出楚涵了事。若非楚涵的师尊易灵真人极力袒护他这个门下弟子,楚涵早就没了性命。   偏偏事情太巧,易灵真人修行之时心魔突然爆发,只能勉强压制,性命也危在旦夕。   诸多长老原本就看不惯他袒护楚涵,对易灵真人的状况漠视不理。易灵真人独独收了楚涵一个弟子,除了原主以外,再没有任何人关心他。   原主楚涵正是为了自己的师尊,才求到封天纵头上,可惜最后也是徒劳。   “第一环任务发布,顺利拯救易灵真人的性命。任务成功奖励八千任务点,任务失败重新进入下一个剧情世界。”   系统3022的提示来了,任务并未出乎左温意料之外。他当即决定,不和主角耗时间。   以封天纵卑劣性情,定会如原本剧情般,让左温跪上十天十夜才甘心。   区区一百块灵石,根本不值得左温如此。这世间能让他跪拜的人,寥寥无几,其中绝没有封天纵。   谁知左温刚刚站起身,原本紧闭的大门竟直接开启。   封天纵英俊面容上,是毫不遮掩的鄙夷之意。   他眉尾微扬,淡淡道:“明明是楚师兄求我助你一臂之力,你又主动在我门前跪拜谢罪。谁知才跪了三天三夜,楚师兄就忍不住了。”   “看来楚师兄并不觉得自己亏欠我,就连赔罪也这般敷衍。”   此言一出,围观的诸多弟子瞧着左温的目光,越发不善。   是啊,求别人还敢这般态度嚣张。   左温拢了拢手指,面色苍白道:“我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着实过分,也知道封师弟不会轻易原谅。”   封天纵冷眼旁观,越发觉得可笑。区区两句软话,就以为能够一笔勾销恩怨,太过天真。   被人退婚的耻辱,已然深深铭刻于他记忆之中。纵然时日已久,封天纵仍然不会遗忘。   现在自己已经掐准,楚涵根本没有其他出路。   待得楚涵哭泣之时,自己稍微施舍给他一些灵石,不仅能博得一个好名声,更能暗中施加手段,将这碍眼之人直接摧毁。   到了那时,就是楚涵自甘堕落,与自己并没有半点关系。这般利落彻底地复仇,才是封天纵所期盼的。   英俊的青年修士淡淡斜了左温一眼,似在等待他出口求饶。谁知下一瞬,左温的话却让封天纵惊得一愣。   那清秀少年对着他鞠了一躬,仍是垂着眼睫道:“既然封师弟不愿原谅我,我也无法可想。多谢封师弟帮助,我铭记在心。”   话刚说罢,左温就转身意欲离去,竟没有半点留恋之意。   不行,这次楚涵没有体会到自己先前痛苦的万分之一。他只跪了区区三天,根本不能消弭自己心头的怨恨。   “这一百枚灵石,你暂且收下。”封天纵咬咬牙,终于发话了,“我手头暂且没有那么多灵石,明日我自会将其余灵石,送到你洞府之中,楚师兄不如耐心等待。”   一百枚灵石虽然不多,却也不少。普通内门弟子能有这些灵石,定是一点点积攒下来的。   周遭弟子望着封天纵的眼神,越发敬佩崇拜起来。   可惜他们不知道,当年楚涵同封天纵解除婚约时,楚家将一万枚灵石的聘礼,返还十倍交给封天纵。   对于此事,主角封天纵根本不不提。原主楚涵也自觉愧对封天纵,索性保持沉默。   由此楚涵遭了封天纵算计之后,整个太初门并无一人替他说半句话,反倒觉得封天纵着实可怜。   既然封天纵想要耍阴招,就别怪他心狠手辣,左温心中冷笑。   听到封天纵的言语,左温立时感激地回头了。他自封天纵手上接过那一百枚灵石,清凉眼瞳犹如水光一般,竟带着笑意。   封天纵目光落在少年红润嘴唇上,微微眯细眼睛,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多谢封师兄,我感激不尽。”少年又行了一礼,“明日午时,我就在洞府中等着封师兄。”   想不到毫无心机的楚涵,也学会这等谋划。这是怕自己不借他灵石,逼着自己当着众人的面,立下誓言。   如此也好,正好给自己谋划的雨滴。封天纵平静点头,依旧是先前风轻云淡的模样。   等到左温回到自己洞府后,他立刻仔仔细细检验那一百枚灵石。   在系统3022的辅助下,左温敏锐察觉到,其中一枚灵石格外不同。隐隐约约的诡异黑气,自其中逸散而出。   果然封天纵不怀好意,仍然想着如原剧情般,狠狠坑害自己一把。左温扬了扬眉,直接将那枚灵石丢入洞府之中,不再理会其半点。   而后左温就去探望楚涵的师尊,易灵真人。   那眉目清隽的中年道人,颇有些形容憔悴。和原主记忆中那个丰神俊朗的人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眼见左温来了,易灵真人面上流露出一丝惊喜之意。他闭目养神好一刻,才涩声道:“为师时日无多,你不必再费心。”   少年静默片刻,轻声道:“师尊袒护我的恩德,徒儿断不能忘。我定会治好师尊,不让师尊费心。”   话刚说罢,左温又鞠了一躬转身离去。在他看来,易灵真人已然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唯有极为罕见的回天丹,才能化解心魔,一并修复易灵真人的伤势。可惜这丹药太过罕见,更价值不菲。   即便在太初门中,也没有几枚回天丹,掌门绝不会将其舍出救治易灵真人。   唯有每十年一次的云澜会上,才有四大门派炼丹师交易各种稀奇丹药。在上次云澜会上,有人出了一百万灵石,才换回一枚回天丹。   而易灵真人与楚涵全部家当,才刚刚凑足二十二万灵石,根本不够。   “医治好易灵真人的伤,需要花费多少任务点?”   “易灵真人伤势太重,需要三十万任务点才能见其治好。”系统3022极快回答道。   三十万任务点,实在花费太多。左温历经好几个剧情世界,积攒的任务点根本不够。   对此左温有点为难,倒也并不着急。他又将剧情仔细想了一遍,越发笃定自己心中谋划。   第一环任务如何完成,左温已经十拿九稳。倒是主角封天纵卑劣计谋,更值得自己注意。   第二日午时,早有不少弟子聚集在楚涵洞府之前。他们或是窃窃私语,或是目光隐晦地瞥了瞥封天纵。   许多弟子,都替封天纵打抱不平。明明是楚涵退婚在先,封师兄还这般大度地原谅他,着实让人忿忿不平。   站在前方的封天纵面容沉静,心中却极为快意。眼看自己往日遭受的羞辱,就有报偿之时,又怎能让他不欣喜?   封天纵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并没有得到回应,他半点也不意外。   “楚师兄,我如期赴约而至,还请开门。”   依旧无人答话,封天纵长眉微皱,似是极为担心。此事着实蹊跷,周遭弟子也不由沉默了。   “莫不是楚涵觉得自己拖累太初门,选择自行了断?”   “极有可能,我看楚涵就并非心志坚定之人。他一死,倒也了却恩怨。”   冷嘲热讽声不绝于耳,封天纵越发表情阴郁。他试探般使出一道术法,原本紧闭的大门竟直接敞开。   这一下,众弟子越发惊讶。   内门弟子洞府之外,都有重重大阵守护。若非主人主动开启大阵,谁又能将其打开?   封天纵大步上前,瞧见屋内情形后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众多弟子越发好奇,也一并凑上前去。   只见好几个男修横七竖八躺在洞府之中,衣衫凌乱情形不堪,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为何楚涵洞府之中,会出现此等混乱情形?不少弟子心中,立时有了隐约猜想,越发表情隐晦。   活该楚涵遭到此等报应,封天纵暗自冷笑。他借一百枚灵石给楚涵,自然不是以德报怨。   其中有一枚灵石,封存着他分出的一缕魔气,能够无声无息破坏楚涵洞府中的大阵。   而后封天纵又买通好几名外门弟子,交给他们一枚极稀罕的丹药,又示意他们来到楚涵洞府之中。   楚涵修为不高,又有那等丹药为辅,如何能抵抗得了六名外门弟子?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封天纵再带着众多内门弟子,来到楚涵洞府之中,装作不经意撞见所有事情。   在他要求之下,那些外门弟子定会乖乖交代,楚涵为了筹集灵石,不惜以色侍人。只需十各灵石,楚涵什么都肯做。   如此人证物证俱在,楚涵百口莫辩,更会直接声名扫地。   一向心高气傲的易灵真人,又哪受得了自己徒儿如此行为?他本来就心魔作祟,这一下定会气得性命全无。   如此简单利落,就能除掉两个仇人,封天纵又岂会不得意?   眼见众多弟子交换眼神,封天纵就知时机到了。   他先是怅惘地叹息一声,似是惋惜般道:“楚师兄,你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   “若你是外门弟子也就罢了,太初门并不会干涉太多。但你身为内门弟子,更要恪守门规。你如此行为,又哪对得起易灵真人?”   “我徒儿干了什么,值得你这般大呼小叫?”天边一道冷冷声音传来,更让封天纵欣喜不已。   来得巧来得妙。自己还能亲眼见证,他们师徒二人反目成仇。那总对自己横眉竖眼的老匹夫,定会气得神志不清。   封天纵先是鞠了一躬,待得瞧见易灵真人身边的少年时,目光顿时凝住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楚涵会在那人身边?他明明瞧见,楚涵与那几名外门弟子纠缠不清,情形极为难看。   凭借自己独有天赋,世间还没有任何幻术能够骗过他。封天纵思绪迟钝,已然说不出半个字来。   眼见中年道人面色不悦,周遭内门弟子也只能沉默。就算易灵真人境况落魄,他此时仍旧是太初门长老之一,修为非比寻常。   只远远站在易灵真人周围,他们就能感觉到那人浑身逸散而出的寒意,似要将他们直接冻僵。   “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堵在我洞府门口?”左温似是疑惑般,刚想凑上前去,就被易灵真人直接拦下了。   中年道人一瞧见门内乱象,就不禁皱了皱眉。   他一道术法使出,那几名外门弟子就直接清醒过来。他们先是惊愕,随再顾不上许多,齐齐跪在易灵真人脚下。   “你们在我弟子洞府之中,行此污秽之事,成何体统!”   易灵真人厉声呵斥,立时吓得那几名外门弟子浑身一哆嗦。   更有一股甜腻的气味,自门内传出,越发使易灵真人眯细了眼睛。   他如何不知,今日之事太过蹊跷。若非楚涵昨日去而复返,整夜陪在自己身边,被糟蹋的可不就是自己的徒弟?   “欢情丹,这等东西,绝非外门弟子能有之物,究竟是谁给了你们这丹药?”   门内长老的逼问,越发使那几名外门弟子面色惨白。刚有一人想要答话,他就浑身僵硬一瞬,随即七窍流血而死,魂魄也无声地消失了。   易灵真人还来不及出手,其余几名外门弟子也一并身死,甚至没说出半个字来。   不光性命全无,更不能转世重生。如此诡异情形,已使诸多弟子不寒而栗。   左温冷眼旁观,半点也不觉得那几人可怜。   那些外门弟子收了封天纵灵石,就乖乖听从他的吩咐,准备对自己做出那等不堪之事。此时他们赔上性命神魂,只算报应。   在原本剧情中,楚涵也被封天纵陷害污蔑,甚至引来门内长老处理此事。身为师尊的易灵真人,也抱恙出席。   一向行事光明磊落的易灵真人,他疼爱的亲传弟子却如此不堪,已然使易灵真人心如刀绞。   纵是如此,易灵真人也并未表露出分毫。他反倒强忍着怒气,将楚涵逐出门去,倒也保全了他一身修为。   楚涵被逐出门三日后,易灵真人再不能压抑心魔,由此坐化。   反倒是封天纵替他师尊铲除了老对手,因此博得那人欢心,被传授不少珍贵功法。由此封天纵越发地位巩固,甚至在四大门派中也有了名声。   而楚涵与易灵真人,成了整个太初门的耻辱。寻常弟子每每提起时,都是万分不屑又至为鄙夷。   主角不愧是主角,心狠手辣更心思缜密。   方才左温让封天纵谋划落空,那几名外门弟子更被易灵真人盘问。   为了避免泄密,封天纵干脆操纵埋藏在几人体内的魔气,直接扯碎他们的神魂。   就连他先前交给左温的那枚灵石,也被封天纵直接引爆,再不留半点痕迹。如此一来,整件事情就再没有头绪。   封天纵心中笃定,索性上前恭顺道:“在弟子看来,定是魔道修士破除了楚师兄洞口的阵法。他们潜伏在太初门中,着实居心叵测……”   “是么?”   易灵真人不置可否,冷冷斜了封天纵一眼。纵然他知道封天纵心怀不轨,也没有切实证据,不能直接处置他。   原本静默不语的左温,此时上前低声道:“我昨日思前想后,越发觉得自己先前行为不妥。”   “是我强人所难,硬要封师弟借我灵石。现在我将这一百块灵石全数奉还,还望封师弟不要怪罪我。”   少年眸光坦荡,自袖中取出了一袋灵石。他刚想还给封天纵,就惊异地“呀”了一声,立时望向易灵真人。   易灵真人眸光柔和,轻声询问道:“怎么?”   “我记得封师弟昨日借给我一百块灵石,他还用神识数了三遍,随后才将其放在储物袋中交给我。谁知现在只剩下九十九块,实在很奇怪。”   “噢,此事倒也有趣。”   易灵真人扬了扬眉,淡声道:“先前你与封天纵解除婚约时,楚家将聘礼十倍返还,足足赔了他二十万块灵石。”   “昨日你向他借灵石时,封天纵却只拿出一百块灵石,当真是花钱如流水。”   诸多弟子都知道,易灵真人行事最是光明磊落,更不屑有半句谎话。   即便在掌门面前,易灵真人都敢坦率直言。因而他说的话,诸多弟子并不质疑分毫。   原来楚涵与封天纵解除婚约,竟赔给他二十万块灵石。为何封天纵谈起往事时,并不曾提起?   如此想来,这一切倒有些不简单。众多弟子望着封天纵的目光,立时有些复杂。   “纵然楚家已经给了封师弟赔礼,我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左温睁大了眼睛,依旧是一副懵懂好骗的模样,“封师弟收回这一百块灵石吧,我知道你状况窘迫,再不会为难你半点。”   足足二十万块灵石,还叫状况窘迫。那这世间,怕是没有比封天纵更“可怜”的筑基修士了。 第64章   原本支持封天纵的众多弟子, 立时心绪微妙。   如果易灵真人的话确实为真, 那他们这位一贯谦逊有礼的封师兄,还真是城府太深。   一想到自己也曾向封天纵借过灵石,那人先是歉意地说自己手头不宽裕, 待得他们失望之后,又拿出几十块灵石。   原本他们已然不抱希望, 谁知却有突如其来的惊喜。这等情形之下,谁不对封天纵心生好感?   因此诸多弟子对与主动解除婚约的楚涵,观感极差。   现在易灵真人曝出内情,不少人难免觉得自己被封天纵骗了。   封天纵明明有二十万灵石在手, 却装出这么一副为难的模样,真将他们当成好糊弄的傻子。   “你啊, 就是太好心。”   易灵真人冷哼一声,冰冷目光落在自己徒弟身上, 又骤然变得柔和:“你与封天纵解除婚约之事, 是他亲口答应的。楚家根本没有施压,还补贴那小子不少珍贵丹药,你又何必歉疚?”   又是这等隐秘,诸多弟子立时竖起了耳朵。   他们不由望向左温,又见那少年扑闪着睫毛低声道:“话虽如此,我也对封师弟有些愧疚。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 更一同进了太初门。若非拜入师尊门下,需要摒弃凡念,我也不会与他解除婚约。终究是我先抛弃他, 封师弟怪我也情有可原……”   楚涵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他甚至不敢抬头看着封天纵,显然真是歉疚极了。   原来如此,事实竟与传言有如此大的区别。   并非楚涵瞧不起封天纵,强迫封天纵解除婚约。而是双方早已谈拢,封天纵还捞到不少补偿。   既然是你情我愿之事,封天纵又有何资格不快?   以往门内弟子替封天纵打抱不平时,那人只是淡淡苦笑,并不出言辩驳半句。现在想来,倒有诱导之嫌。   易灵真人扬了扬眉,反问道:“若要说起来,当年的事情全怪为师一人,与你可有半点关系?再大的歉疚,因为你在他门前跪了三天三夜,也就磨平了。”   “是。”左温鼓足勇气应了一声,他乖顺的模样,看得封天纵一阵恼恨。   今日之事,他本来十拿九稳。谁知易灵真人好巧不巧,直截了当破坏他的计谋,还冷嘲热讽自己好一阵。   碍于身份差别,封天纵只能将所有怨气埋藏在心中,竭力忍耐不说半句话。   周遭弟子敏锐瞧出场内气氛微妙,个个屏气凝神直接沉默。   “走吧,你还有什么舍弃不下。”易灵真人微微皱眉,“非要封天纵让你跪上十天十夜,你才甘心?”   看似无情实则袒护的话语,更让左温面颊微红。   他们二人刚要离开,就有人骤然插言道:“易师兄这句话,可是责怪我没有教好徒弟,让他苛待了楚涵?”   随着冰冷话音,一位白衣女修踏着五色云光落地了。她容颜明艳如花,周身气质也极为柔和。   那女修说起话来,却是字字犀利:“若是易师兄挑剔天纵,我倒要替那孩子打抱不平。楚家虽然将聘礼十倍偿还,他们却狠狠践踏了天纵的尊严。”   “即便天纵答应解除婚约,他整颗心早已千疮百孔,谁能体会他的苦楚!即便让楚涵在他洞府前,跪上三天三夜又如何?如果能杀了楚涵,就能消弭天纵曾经受到的伤害,我怕会直接动手。”   宋问雪就拍了拍封天纵的肩膀,怜惜之意不言而喻。封天纵也并不掩饰半点,他只低低唤了一声师尊,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句话,果然让易灵真人极为不快。他一字一句道:“问雪师妹,身为长老,你就是如此对待门中弟子?”   眼见易灵真人发怒了,宋问雪并不畏惧半点。她眯细眼睛嗤笑道:“我现今修为虽然比不上师兄,寿元却一定比师兄长。”   “不出三月,易灵师兄再也压制不住心魔。到了那时,我看你要怎么袒护你这个徒弟。”   那师徒二人径自扬长而去,模样潇洒又得意。   易灵真人的表情刹那间冷凝。他如何不知道,自己死后楚涵会有何等待遇?   楚涵怕会被门内长老交给散修,任由其报仇泄愤。楚涵是个好孩子,可惜偏偏姓了楚。   中年道人没有说话,他挺直脊背忽然有了一瞬瑟缩,表情也有了几分落寞。   封天纵被宋问雪带回她居住的长宁山后,就极为恭敬地立在一边,并不出言半句。   白衣女子斜靠在卧榻之上,媚眼如丝:“你原本计划真是很好。我倒想看看,易灵真人瞧见那情形时的表情,必定精彩极了。”   “多谢师尊称赞,可惜计划有了出入。”封天纵低声应答。   “没了这次,还有下次。”宋问雪摆弄着她纤细手指,扬声笑道,“那师徒二人,不是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到回天丹上么?   “只剩一月时间,每十年一次的云澜会就要如期举行。有我从中周旋,楚涵别想在太初门借到半块灵石。”   “我要亲眼看着,易灵遭受心魔噬体的凄惨情形。什么断绝凡念一心向道,可笑!”   话刚说罢,封天纵就体贴地抚了抚她的后背。宋问雪气恼表情,立时变得明艳起来。   “为师问你,你下一步有何计划?”   “为了救助易灵真人,即便灵石没有凑够,楚涵依旧会前往云澜会。徒儿准备在那人从云澜会回到太初门途中,直接杀掉他。”   “到时只将所有事情推给散修,易灵真人也别想查出半点线索。”   宋问雪不由更欣喜了,她主动凑到封天纵身边,轻轻落下一吻:“不愧是我的好徒儿,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面容英俊的青年,对于亲昵之举没有退却半点。在封天纵脑海中,却情不自禁浮现出另一个名字。   若是到了云澜会,他定能见到慕华灿吧?当年不过一面之缘,就让封天纵对他难以忘怀。   和那风华绝代之人比较起来,容貌清秀的楚涵黯淡得毫无光彩。   自他们相逢那日起,封天纵就立誓,定要赢得慕华灿的心,让那人全心全意地爱慕自己。若是慕华灿不从,他即便用强,都不会放开那人。   怀着这般憧憬与忐忑的心情,封天纵终于等到了一月之后。他再无半点心情关注楚涵,横竖等云澜会结束之后,楚涵必死无疑。   云澜会诸多繁华景象,并不能让封天纵瞩目分毫。他迫不及待地到了丹鼎阁所在之处,果不其然,门前已经围了好一批人。   诸人目光,全都牢牢落在一位蓝衣青年身上,随着他修长手指游移不定。   眼见那青年手指拂过玉匣,好似他们的心,也被轻轻撩了一把。并不需看到其面容如何,青年周身气度就能倾倒众生。   对于这么多人凝望着他,蓝衣青年并不在意。   “三元丹,一万五千灵石一枚。”慕华灿长眉微扬,声音也是清冷若泉,说不出地悦耳动听。   呆呆凝望他的修士慌慌张张,直接拍出好几个储物袋。他目光与那青年交汇之时,已然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清冽而华艳,似烈酒入喉燃起一片热意,又似霜雪初定月光如水,百般矛盾又让人心绪紊乱。   青年白皙修长的手指,将另一个储物袋推出:“五千枚灵石,请查验。”   那修士更加慌乱了,他看也不看慕华灿一眼,将那储物袋收好。他怕自己再停留刹那,定会心绪大乱。   这般风华绝代之人,合该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为何会出现在凡间?   慕华灿含笑目送那顾客远去,表情半点未变。他骤然发现,一道炽热至极的眼神追随着他,魄力十足不容拒绝。   封天纵与蓝衣青年目光交汇刹那,似是得到肯定一般。他穿过诸多等候的人群,径自上前招呼道:“好久不见,不知你近来可好?”   慕华灿身后几位丹鼎阁弟子,立时交换了一个眼神。   总有不识好歹之人,主动上前与大师兄搭话。自从大师兄被掌门派到云澜会后,对于这样的事情,他们早就有些厌烦。   大师兄看似温润如玉不善拒绝他人,内在却有铮铮锋芒。只需毫不留情的几句言语,就能使不少修士知难而退。   现在又有一人被美色所惑主动送上门来,只希望这位太初门弟子,等会别哭出声来。   对于丹鼎阁弟子的表情,封天纵半点也不意外。他了解慕华灿性情如何,更知道这人脾气有多倔强。   若是寻常人,定会被他彻底拒接,但自己截然不同。他上次与慕华灿初识之后,那青年就对他观感极佳。   不光如此,慕华灿还主动出手帮了封天纵一把。何等绝代风华,好似上界神仙。   那一瞬,封天纵甚至忘记了呼吸。他只能怔怔望着慕华灿,根本说不出话来。   蓝衣青年又对他微微一笑,就转身离去。   事后封天纵通过青年身上服饰,断定他必是丹鼎阁弟子。如此一来,他也就知道青年姓名为何。   如此风华绝代之人,必是慕华灿无疑。封天纵细细咀嚼这三个字,心中欣喜不已。   是了,这名字再好不过。唯有那三个字,如此才配得上他。   自那时起,封天纵就下定决心,要与慕华灿结为道侣。为了这信念,他终于开启血脉传承,一步步攀爬向上。   直至今日,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站在慕华灿面前。   那人必定还记得自己,封天纵如此笃信。否则为何他会恰巧望了自己一眼,还对他微微一笑?   定是慕华灿太过害羞,并不敢同他主动打招呼。唯有自己主动上前,才有可能博得那人欢心。   蓝衣青年一双清亮眼睛,终于落在封天纵面上。他微微皱眉一刹,似是疑惑般道:“请问阁下是谁?”   果然不出自己意料,他变化太大,慕华灿又怎能认得出来。封天纵紧紧盯着慕华灿,惜字如金:“沧源山。”   蓝衣青年的表情先是迟钝一瞬,随即恍然大悟:“原来是你。没想到当年那个小修士,竟长得这么高了。”   他眸中笑意盈盈似繁樱盛开,更看得封天纵眼热三分,恨不能直接俯身亲吻慕华灿淡粉嘴唇。   如此情景,着实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几位丹鼎阁弟子,越发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那模样放肆的太初门弟子,竟与慕师兄是旧识。   眼见诸多修士对他投来艳羡目光,封天纵越发得意无比。他就该享有此等眼神,有美人倾心爱慕,更有万人敬仰。   美人慧眼识英雄,可不就是如此?还是慕华灿有眼光,与楚涵半点不同。当初封天纵遇到慕华灿时,还未与楚涵解除婚约。纵然封天纵并不喜欢楚涵,他也不想率先违背誓言。   若是楚涵知情识趣,甘心将道侣的位置让给慕华灿,他倒也能让楚涵留在自己身边。   纵然封天纵满心满念全是慕华灿,他也会给楚涵一个归宿。   可惜自己所有谋划,全都落了空。不知好歹的楚涵,竟主动抛弃自己又狠狠羞辱他,如何不让封天纵暗恨不已?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慕华灿并未辜负自己对他的期望。那蓝衣青年既然认出自己,必是早对他情根深种。   封天纵越发逼近两分,恨不能紧紧锁着蓝衣青年不放。似有暧昧缱绻的气氛,自他们二人间蔓延开来。   偏巧有人不识趣,出声破坏这美好气氛。   “请问这位道友,丹鼎阁可有回天丹出售?”   少年软糯的声音还在颤抖,也带着几分胆怯之意。封天纵定睛一望,发现那人竟是楚涵。   楚涵筑基之时,比封天纵足足早出五年。纵然他现在年岁不浅,依旧是那般清秀温良的少年模样。   他个头稍矮,望着人时总会情不自禁低下头,只露出一截细白脖颈,颇有几分动人风情。   若非如此,封天纵也不会一口应下与他的婚约。谁知到了现在,他们二人却变成这等难堪情形。   封天纵眼神落在楚涵身上,那少年似是畏惧他般,瑟缩了一瞬,又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楚师兄。”封天纵一丝不苟地打招呼。   “封师弟。”少年回答得底气不足,终于仰头询问,“不知师弟来此,有何要紧之事?”   “一枚回天丹就要上百万灵石,想来楚师兄身上并没有那么多灵石。”封天纵淡淡道,“我与华灿有要事想谈,不如你暂且退下?”   封天纵就是吃准,楚涵依旧对他心怀愧疚,才敢如此行事。他与慕华灿相谈甚欢,偏偏这人不识趣打搅他们,不怪罪他又能怪罪谁?   楚涵睫羽眨动,终究没有退缩。他又轻声询问道:“我的确没有那么多灵石,不知可否用灵植交换?”   “自然可以。”慕华灿笑意盈盈。他望着少年的眼神,着实温柔极了。   这一眼,几位师弟师妹就看出不同来。   尽管慕华灿并未对先前那人摆出冷脸,也只是客套地交谈罢了,半点也不热络。   大师兄对这少年,却格外不同些。他那的眼神如水亦如火,似能让整个世间倾覆殆尽。   如此热烈,又是这般温柔,只为眼前的太初门少年。   少年睫羽眨动,自袖中掏出好几个匣子排成一列,急急推给慕华灿看:“我手上有一株三千年丹心参,还有三株两千年锦云草。全都保存良好,药效半点未失。”   封天纵只望了一眼,就当场笑出声来:“想来楚师兄,特地回了一趟楚家吧?尽管你这几样灵植价值不菲,也并非什么稀罕之物。”   “华灿出身丹鼎阁,什么珍惜灵植没有见过。楚师兄还是死心吧,莫要再打扰我与华灿交谈。”   听到封天纵此等冰冷话语,少年越发焦急了。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掏出最后一个玉匣。   刚一揭开,就有莹然微光逸散而出。缥缈清淡的香气,似能一只纤细温柔的手,抚平所有人焦急心绪。   “若是不够,我还有这株八千年飘雪莲。”   “不够!”封天纵嗤笑,“飘雪莲虽然罕见,华灿也早见过……”   谁知他话音未落,那蓝衣青年就轻声道:“足够。这株飘雪莲不光年份悠久,更是极罕见的变种。花瓣由金至紫,世间怕是再无第二株,足以抵得上一枚回天丹。”   大师兄明摆着说瞎话!几位师弟师妹愣住了,他们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什么变种,都是大师兄胡诌出来的。这少年究竟是谁,能得大师兄如此另眼相待?   慕华灿微微一笑,将那玉匣收好。他似是不经意般,与那少年手指相接。   纵然只是刹那,少年面颊立时变红了。就连他白皙脖颈上,也有微微红晕。   这还是他们那个温柔无比,却不容他人接近的大师兄么?分明是大师兄借着拿东西的由头,故意调戏那小少年。   那些丹鼎阁弟子眨了眨眼,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   慕华灿仍旧是那般和煦神情,声音也温润如初:“回天丹价值不菲,不如你随我入内,仔细详谈可好?”   少年咬了咬嘴唇,呆愣愣点了点头。   “伸手。”蓝衣青年眼波流转,“你不识路,我怕你走丢。”   听闻此言后,丹鼎阁弟子越发表情古怪。   这名叫楚涵的太初门弟子,虽然看似年幼却已是筑基修士,已然修为不凡。   一个筑基修士,莫非还能在云澜会上走丢不成?大师兄为了亲近那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果然楚涵的表情更不安了,他望了封天纵一眼。那人面容冰寒,一双眼睛直直落在他身上,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楚涵瑟缩了刹那,还是慕华灿不由分说,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有我护着你,我看谁敢动你。”蓝衣青年忽然不再微笑。他眯细眼睛,话语生寒。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发怒的样子也别有风情。   封天纵收敛表情,又成了先前沉稳无比的模样。他就这般眼睁睁看着,那二人模样亲密地携手离去,心中怒气翻滚。   他本以为已将楚家所有珍贵之物搜刮一空,却未料到楚涵竟能找到好几株珍贵灵植。若是易灵真人因此活了下来,他百般谋划岂不是全然无用?   就为了楚涵一人,慕华灿竟会如此冷落他。封天纵倒要看看,区区筑基五层的楚涵,如何抵抗得了自己!   待得他们二人走远些,左温就毫不客气地挣开蓝衣青年的手。   他还没拿出压轴的东西,狠狠打主角的脸,谁料慕华灿竟会这般明目张胆地偏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需看上一眼,左温立时知道慕华灿究竟是谁。   慕华灿任由左温挣开他的手,只叹口气道:“你我这般交情,你还对我如此疏远,真让我无比伤心啊。”   蓝衣青年微微垂下头,他华艳无暇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黯然之意。   装,继续装,左温冷笑一声。他们两人能有什么交情,互相捅刀子的交情么?   纵然知道那太虚剑修只是装相,左温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难免流露出一丝惊艳之意。   慕华灿似是洞悉他内心一般,恰巧也望了过来,眸中却有掩不住的笑意。   左温也并未恼怒,只扬了扬眉问道:“你这次变成主角仰慕之人,不知有何感想?” 第65章   同样是穿越剧情世界, 左温觉得那太虚剑修运气总比自己好。   细数下来, 好几个世界中那人都身份尊贵。甚至并不需做太多事情,顺势而为就能安安稳稳活到最后,和自己绝不相同。   就好比在这世界中, 自己是主角的眼中钉肉中刺。封天纵不惜用那般肮脏手段对付他,只为将他踩入泥泞不得翻身。   而严华清不仅拜入好师门, 还有一张好脸。更是封天纵心仪之人,被主角一心仰慕舍不得伤害半点。   一想到这,左温不由幸灾乐祸了。   他扬了扬眉,语气温柔地劝慰道:“其实你变成主角仰慕之人, 倒也很好。横竖你只要对封天纵若即若离,最后与他破界飞升就好。”   那瘦小少年再无半点怯懦之色, 一双凤眸光华流转,说不出的狡黠。纵然他那张面容只算清秀, 却因这不怀好意的神情, 多了三分丽色。   慕华灿如何听不出,左温在嘲讽他。他睫羽眨动,似是漫不经心般道:“在上个小千世界,为了让你完成任务,我主动牺牲自己的性命。”   “虽说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并不要你回报半点。时隔许久之后, 你我再次重逢。你却对我这般冷嘲热讽,未免让我有些心冷。”   风华绝代的青年长眉微皱,叹了一口气。浅而又浅的忧愁, 漾化成一层薄雾,缓缓笼罩下来。   美人忧愁的模样,谁看了都会心疼不已,左温独独例外。他斜了慕华灿一眼,淡淡说:“如果想让人怜惜你,去找他人就好,封天纵怕是求之不得。”   物是人非,真是物是人非。   还是以前那个迂直的太虚剑修好,懵懵懂懂就让自己坑到死。眼前这人不仅不要面皮,还懂得利用优势博取他人同情,活像换了个人。   左温摇了摇头,又警惕地离慕华灿远了一步。   那蓝衣青年,自然注意到他的举动。慕华灿微微俯身,似是压迫般将那纤细少年笼进自己影子里。   “不如你我再次合作,如何?”青年粲然一笑,似能映亮周围黑暗一般,“我给你回天丹,让你救治易灵真人。你助我一臂之力,帮我摆脱封天纵。”   的确是好交易,可惜左温并不需要。   他在楚家密室中,还找到一样已经灭绝的灵植。在原本剧情中,封天纵正是用这灵植,讨好了慕华灿的师尊,也因此谋得他心爱之人的仰慕。   单单用这株灵植换一株回天丹,丹鼎阁上下定会点头同意。   现在第一环任务十拿九稳,左温更不必和慕华灿多说什么。他只要一边布局,一边冷眼旁观那太虚剑修百般为难的模样就好。   少年似是懵懂般抬起头,闪亮凤眸中却有掩不住的幸灾乐祸之意:“你与封天纵十分相称极了,美人配英雄再好不过,我绝不会出手拆散你们二人。”   “在我眼中,你才是美人。”慕华灿低声道。   他忽然握住了少年手腕,俯身将他推到树上:“挑衅别人之前,也应当注意你我修为差距。我金丹一层,你筑基五层,怎么看都是你毫无胜算。”   左温猝不及防被慕华灿推了一下,他头顶立时有花瓣飘落而下,如雨般落了他们俩满身满脸。   那株冉冉盛开的无名花树,蓝黄白红各色花朵缤纷璀璨,更有甜美香气附着在衣袖上。   美如梦幻的花朵,蓝衣青年的话语也温柔极了。唯有左温才敏锐察觉出,那一缕淡而又淡的危险之意,瞬间让他绷紧了脊背。   “你说若是我干脆亲了你,封天纵瞧见这一幕有何感想?”   主角大概会心碎至死,更想迫不及待除掉他这个碍事之人,左温瞬间了然。   威胁又如何,自己从来无所畏惧。少年越发眸光冷然,他已然准备直接拉着慕华灿下水。   谁知下一瞬,那太虚剑修骤然放软了腔调:“我服输,求你帮我一次,如此可好?”   “再说一遍。”   “我求你。”慕华灿一字一句道,“谁叫你能为太大,连我也对你无可奈何。”   此等情形,左温有些不敢相信,他情不自禁眨了眨眼睛。   这还是那个傲骨铮铮的太虚剑修?他们历经好几个剧情世界,每次早就认出对方是谁,仍旧装作不知般继续做戏,直至最后才一较高下。   互有胜负不肯退让,终究是自己输得更多些。谁知这人如此轻易服了软,越发让左温觉得慕华灿必有阴谋。   只一眼,慕华灿就能看懂左温在想什么。   “你这可冤枉我了。”蓝衣青年倾身,将头埋在左温脖颈上,“我早就真心实意认输了,谁知你半点也不相信。”   “我先前太过鲁莽,只看你是魔修就痛下杀手。若是一并算起来,你足足杀过我三次,不如你我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左温静默刹那,一字一句道:“想得容易……”   他还未说完,蓝衣青年的嘴唇就覆了上来。不同于慕华灿求饶服软的话,那人的动作颇为粗暴蛮横,任凭左温怎么咬他都不松口。   缤纷而落的各色花朵,将他们二人交叠身影直接覆盖。等到慕华灿终于松开左温时,他面上全是满满餍足之意。   “下次你再得理不饶人,我就这么干。”蓝衣青年伸手理了理左温头发,动作温柔无比,说出的话却让左温狠狠瞪了他一眼。   少年面颊微红的模样,半点威慑力都没有,倒像是撒娇。慕华灿忍不住微笑了,反身将左温牢牢抱在怀中。   “你可是记恨我,上个世界又坑了你?”蓝衣青年轻声细语道,“难得有机缘让你我互相依靠,我只希望你能牢牢记住我。纵然时间短暂,也让我甘之如饴。”   “若真说起来,这一切还是你教我的。许久以前,你不就这般坑了我一次,从此让我对你再难忘怀?”   尽管左温心中已有隐约预感,当他得到确切答案时,仍忍不住心头一颤。   “哎,现在你又与我牵扯到一块,怕是不合作也不行了。”   随着慕华灿悠悠话语,左温立时觉察到锐利视线落在他身上,极为不快地停留一瞬,似要将他千刀万剐方才甘心。   可不就是主角封天纵,好巧不巧看见这一幕?   混账,简直混账!左温咬了咬牙,又被慕华灿吻了吻额头。   想来是封天纵收敛气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自己修为较低,并未觉察到那人的踪迹,而慕华灿早将一切看在眼中。   “就许你算计我,不许我算计你?”蓝衣青年眯细眼睛微笑的模样,好似一只狐狸,“我还是觉得,你生气的模样更可爱些。”   “能瞧见你此时表情,纵然死在你手上一千次,我都绝不后悔。”   谁说太虚剑修生性耿直,从不屑阴谋诡计?左温简直要生气了,可等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后,依旧是那般清冷如水的模样。   少年与蓝衣青年交叠的身影,无比亲昵。封天纵遥遥望了最后一眼,并未惊动那二人,而是转身就走。   纵然慕华灿心有所属,那又如何?只要是他瞧中的人,总有一日必会妥协。   他不认输,从来不认输。   察觉到封天纵离开之后,左温立时挣开慕华灿的束缚。他目光闪烁不定,犹豫究竟是扇慕华灿一耳光,抑或直接离开。   蓝衣青年似是并未觉察到他复杂心绪,径自将他紧握的手伸开。好几个药瓶,被放在他手中。   “回天丹。”慕华灿轻声道,“还有其他一些丹药,对你修行颇有帮助,暂且收着。”   左温自然是识货的。这些丹药极为珍贵,不说在这剧情世界中,就算用任务点兑换,都会消耗颇大。   少年犹豫许久,终于问道:“你把丹药全给了我,又要如何提高修为?”   刹那间,慕华灿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他好似见到月光如水明澈遍地,所有将绽未绽的花都盛开,颜色清丽香气许久不散。   蓝衣青年笑盈盈道:“我将所有希望,全都寄托在你身上。若是将来封天纵难为我,还要你替我出头。”   这一贯逞强的太虚剑修,竟会说出这等话,左温倒有些惊异。   “我自会信守承诺。除了我之外,没人能欺辱你半点。”   瞧他这别别扭扭的表情,好像一只小猫终于耐不住寂寞,故意蹭到主人身边求抚摸,还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高傲模样。   “是,是。”慕华灿越发笑意温柔,“我独独相信你一个人,莫要辜负我的期望。”   等到慕华灿和左温携手归来后,几位丹鼎阁弟子表情越发诡异。   这二人消失的时间,着实不短。那位与大师兄颇有渊源的太初门弟子,没等片刻就去寻找他们,等他回来之后,就面色阴沉地离开了。   也不知道那太初门弟子究竟瞧见什么,才会露出那般表情。他们不敢询问慕华灿,只能忍住好奇之心,上上下下打量着左温。   那少年似是羞涩一般,越发低下头来,就连耳朵都红了,这可着实太有趣。   等到慕华灿瞪了他们一眼,那几名弟子才不大情愿地移开视线。   蓝衣青年径自吩咐道:“位太初门弟子楚涵,用五株珍贵灵植换取一枚回天丹,将其记在账。”   此言一出,就有人苦着脸道:“大师兄……”   事实就如先前封天纵所说一般,尽管左温拿出的灵植年份颇高,比起回天丹来,依旧不值一提。   若非慕华灿一意孤行,丹鼎阁绝不会做这等亏本买卖。   “暂且记在账上。”慕华灿又重复一遍,态度不容置疑,“等回到门派之后,我会自己补齐差额。”   如此一来,谁都不好再说什么。仍旧有几名女修,心绪不平。   不过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太初门弟子,修为也不算高,怎么就能让大师兄一见倾心?   左温将一切看在眼中,稍微犹豫刹那,就从袖中掏出一个玉匣。匣盖稍稍敞开一缕缝隙,五彩霞光就腾然而起,直入云霄。   那霞光似有形又似无形,先是凝结为亭台楼阁,顷刻间又变换成缥缈仙境,让人目不暇接。   等左温彻底揭开盒盖后,那些烟霞反倒直接收拢消失,好似幻觉一般。   若有若无的香气,好似钻入每个人神魂之中,挥之不去。仿佛他们每呼吸一刹,自己的修为也会随之缓缓增长。   “万年紫晶芝!”有人惊呼一声,就连声音都颤抖了。   这东西着实稀罕至极,全天下怕就只有这一株。若能炼成丹药服用,定能将修为提高好几阶,更没有心魔滋生,可谓一步登天。   少年并未犹豫,他直接将玉匣推到慕华灿面前,淡淡道:“我用它换一枚回天丹,足能价格相抵吧?”   “自然足够。”慕华灿平静道,“不仅如此,还超出不少。”   “剩下的留给你。我不要你吃亏。”少年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就走,半点也不留恋。   横竖都是楚家遗留的东西,因为被藏在密室之中,主角搜刮之时并未发现。现在他拿来补偿慕华灿,再合适不过。   纵然左温与那太虚剑修再次达成协定,他也不需让那人因此吃亏。   远处有人借助魔气,将一切看了个彻底。   “嚣张。”封天纵淡淡说,似是半点也不在意。他周身却有森然黑气涌动如潮水,不断膨胀扩张。   不过顷刻,坚固无比的地砖就被腐蚀成尘土。风一吹,就再也不见。   “真是嚣张。”封天纵又重复一遍,仍是表情淡淡。他伸手一掐,就将身旁那条吐着信子讨好他的小蛇,重新变为一捧烟尘。   楚涵勾引慕华灿,用一堆并不值钱的灵植换来一枚回天丹,着实手段高明。   如此倒也算不了什么,慕华灿不过一时糊涂。自己与其交涉过后,那人必会清醒过来。谁知楚涵手上还有那等宝贝,还一并将其交给慕华灿收买人心。   如此不仅让自己先前打算全都落空,更让封天纵给慕华灿准备的礼物,再无半点用处。   他费尽心思搜集来的一株五千年紫金芝,又哪比得上这万年紫金芝?楚涵所作所为,已经触及到封天纵的底线,让他不能再忍耐半点。   好在那少年性情软弱,更对自己极为畏惧。只需自己明日找他谈谈心,楚涵自会打消不该有的奢望。   绝没有人能够拆散他与慕华灿,绝对没有。封天纵眸光深寒,已然下定决心。   第二日封天纵观察许久,顺利将楚涵堵在门口。   英俊青年身形修长,足足比楚涵高出一头。他微微皱眉,冷声道:“离开慕华灿,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   “封师弟。”少年似是惊愕了。他讷讷招呼一声,表情局促。   “慕华灿何等人物,岂是你能够奢望的?你进入太初门足足十五年,依旧只是筑基五层修为,着实资质太差。”   “且你性情不堪,还曾胁迫我同你解除婚约,哪配得上光风霁月的华灿?”   眼见左温又想说话,封天纵干脆冷笑一声打断他:“是你欠我的,本来就是你欠我的。若是你不与我解除婚约,我何至于郁结于心数载不能勘破,直至几年前才筑基成功?”   封天纵就是吃准,楚涵对当年解除婚约之事心怀歉疚,因而对他多有忍让。   否则楚家为何如此大方,特意将当初聘礼十倍偿还,还给了他不少珍贵丹药?   即便如此,封天纵依旧对楚涵没有好感。再多的丹药,也不能将他当初受到羞辱,一抹而尽。   封天纵原本就不喜欢楚涵,也早明白自己修为停滞并非心魔作祟。他故意装出一副为情所伤的模样,就是要让楚涵怀有歉意。   这般日后报复起来,才能让楚涵痛入骨髓。而那至为愚蠢的人,竟当真相信了,一切岂不可笑?   果然,楚涵微微垂下头,再不敢辩驳一句。   尽管封天纵已经开始琢磨,如何将楚涵千刀万剐之后,再抽魂折磨数百年,他此时依旧能够维持冷静。   “我耽搁这么多时光,全都因为你。这件事,终其一生你都别想摆脱干系。”封天纵一字一句道。   楚涵咬了咬唇,终于按捺不住:“可是师尊说,我已经在你洞府前跪了三天三夜,一切恩怨就此了结。”   “是易灵真人那般觉得,与我可有半点关系?你现在欠我,将来也会一直欠我。”   眼见少年越发面色惨白,垂着头的模样可怜极了,封天纵并未有半点怜悯之意。   事情正向他的谋划,一步步前进,如此再好不过。   “直接去找慕华灿,再要回那株紫晶芝。”封天纵态度强硬,“告诉他你昨日对他示好,只是为了回天丹。现在你后悔了,准备与他一刀两断。”   楚涵几乎要哭了。封天纵能看到晶莹水光,在那双凤眸中打转,他心中却嗤笑一声。   就算自己利用楚涵,那又如何?   如此软弱,又是如此没有主见。这等心性之人,日后即便与慕华灿结为道侣,也必定不会长远。   自己才是最适合慕华灿的人,哪容他人插足分毫?   仅仅压迫并不够,还需自己稍微引导。封天纵沉默刹那,平静说:“如此一来,我就原谅你。”   楚涵霍地抬起头,颤声问:“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封天纵耐心诱导,“我再不恨你与我解除婚约,也不恨楚家让我受尽耻辱。”   “只需你在慕华灿面前说几句话,一切就一笔勾销。”   少年低头思索,似是有些犹豫不定,封天纵半点也不意外。   只等楚涵对慕华灿言明一切后,他就全无价值。为了避免日后生事,自己自会干脆利落地杀了他。   能为自己与慕华灿结为道侣铺平道路,也算楚涵死得其所。封天纵心中得意,并不露半点。   “你又算什么人,胆敢干涉我与楚涵之间的事情?”   只这道声音,就让封天纵浑身一颤。他情不自禁回过头去,却见慕华灿就站在他背后。   一贯微笑的蓝衣青年,再没有半点笑容。他一伸手,就将少年拉进怀里,不容左温拒绝半点。   少年将自己埋在慕华灿怀中,肩膀抖动似是极为可怜。   慕华灿,究竟什么时候来的,他将所有事情听了多少?为何自己布下的魔气,并未觉察到慕华灿半点踪迹?金丹修士的能为,就如如此不凡?   封天纵思绪凝固,他意图在最短时间内想到一个补救之法,只能暂时保持沉默。   “将自己修为停滞的原因,全都归结给他人,你才叫心性不堪。我若是你师尊,恨不能直接抹了你的脖子,只当自己从没收过这样的弟子。”   慕华灿淡淡斜了封天纵一眼,眼眸微微眯细:“你瞧见楚涵性情良善,对你心怀愧疚,就如此威胁他,性情也至为不堪。”   “心性不行性格更差,半点也入不得我的眼。只以为与你我有过一面之缘,就如此放肆。”   蓝衣青年冰冷话语,已然使封天纵几近麻木。他从未想过,自己一心爱慕之人,居然是如此刻薄的人。   他所有幻想,刹那间破灭了,整个世间都是黑暗的。英俊青年呆呆立在原地,许久后才道:“我不相信,你绝不是这样的人。”   “都是楚涵挑拨离间,你不该相信他的话。”   刹那间,封天纵好似找到缘由一般,恍然大悟。   他忽然奇异地微笑了,一字一句冷声道:“我知道楚涵你还爱慕我,因此特意拆散我和慕华灿。” 第66章   左温眨了眨眼, 觉得自己无辜极了。   谁能想到自己在一旁看好戏, 就被主角直接认定心仪于他,简直莫名其妙。   “你既然选择当初退婚,狠狠羞辱我, 现在又想与我重归于好,天下没有这般好的事情。”封天纵神情不屑, “我奉劝你一句,不要为了一己私情搅扰我和华灿。否则,后果自负。”   是了,也只有这一种解释, 封天纵如此相信。他紧紧盯着左温,并不给他闪躲的机会。   这般笃定而自信, 不愧是命定主角才有的想法。怎么自己穿越这么多剧情世界以来,碰上的对手都是此等模样?   若非左温任务在身, 他都不屑与封天纵产生半点联系。只静静看主角自己作死, 岂不有趣极了。   少年抬头看了封天纵一眼,模样颇有些无辜。他刚想松开青年的手,就被那人紧紧握住了。   左温似是得到勇气般,轻轻说:“我对封师弟,根本没有那般心意。退婚一事我的确歉疚,你因此让我跪了三天三夜, 也算了解恩怨。”   “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至于你同慕道友之间的事情,与我并无半点关系。”   “怎么就没有关系?”蓝衣青年长睫眨动, 似是沮丧般道,“我对楚道友一见钟情,你却这般推脱,真让我有些难过。”   “至于这位道友。”慕华灿温润声音骤然冷锐,”你对我心仪之人冷言冷语,实在放肆。”   “闭嘴!”封天纵厉声大喝,他不敢听慕华灿再说第二句话。   不过顷刻,三人头顶的天空就骤然一暗。锐利刺骨的灵气汇聚成旋涡,刮得封天纵浑身发冷。   金丹修士的威压直接放出,似一只无形巨手,压迫着封天纵的脊背腰腿。他情不自禁,要在这威压之下跪拜臣服。   封天纵倔强地运起魔气,方能强撑着不服输。他费尽力气微微抬眸,蓝衣青年面容冰冷,再无先前温润如玉的模样。   原来他与慕华灿之间,距离如此遥远。不光修为与身份相差太大,更重要的是,那人心中从来没有自己。   为了楚涵,慕华灿甚至不惜出手对付一个筑基修士,和那人温软性格根本不同。   封天纵闭紧眼睛,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扯成千百片,悄无声息地坠落在地。   忽有一道锐利疾风如箭矢般,直接破开封天纵护体灵气,险而又险地擦过他的脸颊。刹那间,封天纵觉得他仿佛被这灵气一剖两半。   灵气携带而来的巨大威压,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周遭地面崩裂如蛛网,又消无声息地消失了。   封天纵狼狈地坐在地面上,惊异自己为何还活着。   蓝衣青年指间凝聚许久的灵气,瞬间消失不见。慕华灿徐徐垂下手,表情依旧平淡如水:“如果再让我听到你威胁楚道友,莫怪我不客气。”   自己心仪之人对自己全无好感,还极力袒护曾经羞辱过他的仇人。那懦弱又无能的楚涵究竟有哪点好,能博得慕华灿青眼有加?   恨意愤怒与不甘,如岩浆般翻滚流淌,将封天纵的心侵蚀得千疮百孔。   动用魔气吧,只要动用魔气,你就能轻而易举杀了楚涵,还能制服慕华灿。等你得到那人的身体之后,又何必在意他心中想着谁?   心底有声音在不断蛊惑封天纵,使他的理智逐渐崩塌沦陷。刹那间,青年双目赤红一瞬,又被他强行压下。   在四大门派共同举办的云澜会上闹事,不亚于自讨苦吃。即便他能杀了楚涵又如何,等到其他修士赶来之后,就能顺利制服他。   他暂且拿慕华灿没有办法,但对付楚涵,封天纵根本不必大费周章,英俊青年眸光冷锐刹那。   “走吧。”慕华灿神情温柔。他牵着少年的手,二人并肩而立的模样亲昵极了。   左温似是不安般,回身看了一眼,又极快地转过头去。   好一对神仙眷侣,封天纵暗中冷笑。他一瞬不瞬盯着那远去的二人,似一条毒蛇盯住自己的猎物。   待得左温确认周遭无人后,他径自挣脱了慕华灿的手,淡淡道:“你这么一逼迫,主角入魔的时间怕会提前不少。”   慕华灿倒也不强迫他,只是轻轻巧巧地说:“干脆利落地了断,总比纠缠不清好得多。难道你真舍得让那人与我纠缠不清?”   忽然凑近的端丽面孔,让左温不禁呆愣一瞬。   太虚剑修这具躯壳,真当得起一句秋水为神玉为骨。他漆黑眼睛眸光温柔,左温恍如能从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慕华灿眼见少年越发神色恍惚,又微微倾身,捧住了他的面孔。   谁料下一瞬,左温就颇为嫌弃地推开他,半点也不留恋。   “你意图太过明显,我一眼就能瞧清。勾引人的手段,我比你清楚得多。”   蓝衣青年半点也不尴尬,他悠悠道:“若真是如此,为何你耳朵红了?”   左温根本不上当,干脆冷哼一声:“想不到自诩高洁太虚剑修,也会糊弄人。事实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   “是啊,我骗你。”慕华灿笑意盈盈,“若能哄得你心动,说两句假话又如何?”   不要脸,那太虚剑修不知几时学会这等花言巧语。   左温干脆扭过头,不想再看慕华灿第二眼。   “可怜我一片真心,被你直接抛弃不理。我一路追随你穿越无数个小千世界,却不能得到你半点瞩目。”蓝衣青年声音低缓,似是极为伤神。   左温的心立时微微一悸。   一路追随,这短短四字可并不简单。   他也曾奇怪,为何那太虚剑修每次都未完成任务,依旧没有重入轮回。他们二人每次都在无数个剧情世界中重逢,必定不是巧合。   为何那太虚剑修的系统,对他如此宽厚?这其中,必有自己并不知晓的隐秘。   还未等左温将事情想得彻底,他就被人捏住下巴缓缓抬起头,少年情不自禁睁大了眼睛,模样惊愕。   轻柔的吻如同蜻蜓点水般,落在他的眉间,一触即分。蓝衣青年含笑的模样,简直有两分狡黠。   “我骗你的,亏你还真上了当。”   少年斜了慕华灿一眼,又将他的脸推远了些。青年也不恼怒,又握住左温的手指亲了一下才松开。   是真是假,左温自能分辨得出。也许一切,并不如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今日是云澜会的最后一天,偏偏赶上连绵阴雨,寒冷彻骨。对于凡人而言,他们应该躲在屋内并不外出。   而修士并不需在意这些,只用一个避水决,就能让他们不受雨水干扰。依旧有不少人聚集在各类摊位前,兴致高昂情绪热烈。   封天纵面无表情,筑基八层的威压直接释放开来,惊得许多修为弱小的修士浑身一哆嗦。   可等他们一回头时,却发现那威压好似错觉一般,身后并无半个人存在,着实让人惊讶不已。   封天纵仿佛一缕雾霭般,与这灰暗天色融为一体。就连已是金丹修士的慕华灿,都并未觉察到他的踪迹。   他遥遥缀在楚涵身后,眼看那少年与慕华灿一路而行,到了传送阵前才止住脚步。   固然筑基修士能够驾驭云光,但云澜会所在地离太初门实在太远,终究不如传送阵来得迅捷。   封天纵遥遥听见,那二人亲昵言语。   “不如你晚回一日,等我处理完事情之后,再和你一起离开。”   “师尊的心魔随时有可能失控,我不敢耽搁片刻。”少年长睫颤动,轻声细语。   “罢了,我并不勉强你。”蓝衣青年摇了摇头,似是颇为惋惜,“再过几日,我就去太初门找你。”   左温似是害羞又似焦急,好一刻才说:“我怕师尊为难你……”   “放心,有我在。”慕华灿短短几个字,就让左温心绪安稳下来。   他们二人依依不舍地牵了牵手,传送阵法一发动,左温就消失得毫无踪影。   直到左温消失之后,慕华灿仍旧立在原地好一刻,怅然若有所失。   好一出感天动地的情形,可惜这是他们二人的最后一面,封天纵心中冷笑。   早在传送阵发动前,他就将一缕魔气隐着于阵法之上,轻而易举地更改了传送阵的目的地。   等到楚涵踏出传送阵后,他就会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太初门,而是到了至为险恶的蛮荒之地。   从没经历过风雨的楚涵,必会心绪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而封天纵尾随而来,猝不及防之下就能要了那人的性命,不留半点痕迹。   什么两情相悦依依不舍,等到楚涵一死,还不是一句空话?只需自己稍加安慰慕华灿两句,再用珍贵灵植讨他欢心,站在慕华灿身边的人,必定只有自己一个。   封天纵也挤到传送阵前,他交给看守阵法的修士十枚灵石。待得传送阵发动之后,那一缕魔气被他悄无声息收回,半点痕迹都不留。   眩晕感极快消失,封天纵睁开眼睛。他用神识查探周遭百里,并未发现其他人踪迹。   英俊青年情不自禁皱了皱眉,骤然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   他修为足足高出楚涵三层,轻而易举就能发现那人的踪迹。不过短短一刻钟,那无能废物又能去哪?   封天纵在原地踌躇好一会,终于不甘心地离开了。   暗藏于不远处的左温瞧见这一幕,只扬了扬眉,并未有丝毫动作。他被系统3022遮掩得彻底,就算主角金手指非同一般,也不可能发现他就在封天纵身边。   果然,虽然封天纵本人已经离去,他却用神识探查着每一寸土地,仍旧毫无收获。   那冰冷神识也终于消失后,左温才从藏身之处出来。   封天纵更改传送阵法,将他传送到蛮荒之地来,左温半点也不意外。以主角暴虐无情的性格,他若能让自己安安稳稳回到太初门,才是怪事。   只凭左温与他心爱之人亲近一事,封天纵就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封天纵在慕华灿面前,是体贴顺从的后辈修士。但主角对待其其余人来,半点也不留情。   也有几人亲近慕华灿,全被封天纵背地里折磨致死,从没有半点痕迹。   谁若不小心冒犯封天纵一句,他当场虽不发作,过后却能灭其全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就是封天纵的信条。   左温摇了摇头,倒觉得封天纵太过自信。就算他有系统3022这种金手指,也不愿与封天纵正面冲突。   他算是看出,世界意志加身的主角,气运没有衰落到极致时,绝不会死去。   自己修为不如封天纵,主角的金手指又着实难缠。与其费尽全力与封天纵硬拼,倒不如着手破坏他原本的机缘,着手布局最后让主角彻底服输。   与那太虚剑修合作,让慕华灿与封天纵闹翻,可算一桩。而左温接下来谋划之事,又是另外一桩。   在原本剧情中,封天纵因为送给慕华灿五千年紫金芝,被不少人暗中嫉恨。   他们不怀好意,准备在封天纵回到太初门途中袭击他,却被主角将计就计,将其传送到蛮荒之地来。   封天纵将这几人传送到蛮荒之地,不光为了顺利埋伏,更因为他修行的功法隐隐指引他前往此地,算是一举多得。   那几名修士猝不及防,被封天纵杀了个干脆利落。而封天纵更是谋划顺利,找到他修行《罗刹噬魂诀》的下半部分,由此主角的金手指才彻底粗壮起来。   剧情世界中主角奇遇得到的功法,大多是不完整的。   然而就算暂且修行一部分功法,也能让主角脱颖而出碾压旁人。将来他自有机缘得到完整功法,由此显示主角非同一般的逼格。   现今事情就如左温料想一般,只不过换成自己惹怒封天纵,那几名见财起意的人倒也保住性命。   如此一来,左温觉得事情格外有趣些。只要自己谋划妥当,封天纵的运势怕就会直接衰落,即便他竭力挣扎都无可奈何。   封天纵差不多将周遭千里翻了个遍,依旧没有找到楚涵的踪迹,心中既是不安又有些疑惑。   自从那日他算计楚涵失败之后,一切仿佛直接脱轨。不管是慕华灿对楚涵一见钟情,抑或此时突发意外,都让封天纵惊心不已。   恍如他原本顺畅而上的命途,忽然间转了个弯,由此变得坎坷不平起来。   英俊青年皱了皱眉,将心底不安的感觉驱散一空。即便楚涵想玩什么花样,他也不在乎。   等自己找到下半部《罗刹噬魂诀》后,区区一个楚涵又算得了什么?等他修为足够高时,整个天下都会臣服在自己脚下。   封天纵走走停停来到一座废弃洞府前,他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上半部《罗刹噬魂绝》只将地点锁定在蛮荒之地,并无大概范围。还是封天纵凭借气息牵引,才找到此处。   为了废除洞府之中的各类阵法,封天纵足足花费了好几日时间,倒也觉得自己阵法的修为也随之一并提高许多。   封天纵一步步踏上石阶,并不费心半点,终于见到那一卷古朴卷轴悬浮于空中,点点暗黑幽光不断闪烁,似有几分不详。   区区一卷功法,还能闹翻天不成?封天纵深吸一口气,他掐了个法决,那卷轴就直接飞入他手中。   随后未等封天纵得意片刻,他就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唯有手中还攥着那卷轴不放。   一只修长白皙的,将那卷轴从封天纵手里拽出。从始至终,左温都表情淡然,没有半分欣喜之意。   他一路跟着封天纵,直到主角将所有机关阵法破除完毕,左温才驱动系统3022,让主角彻底晕眩。   几百任务点,就能让封天纵最关键的机缘消失,实在划算的很。自己倒要看看,没有下半部《罗刹噬魂诀》的封天纵,要如何纵横世间。   左温将卷轴上的功法匆匆一扫而过,顿时没了兴趣。纵然在这世界中,这功法已算是不错,比起他之前修行的功法,依旧有颇多不足。   少年伸指一弹,细细碎碎的黑芒就直接不见,那卷轴瞬间化为尘埃,落了一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贯自认谨慎的主角封天纵,总能成功算计他人,由此多了几分骄傲与自大。   等到封天纵发现自己计划失败之后,他会直接收敛抑或一意孤行?   左温淡淡微笑了,他又从储物袋中掏出另外一卷卷轴,塞入封天纵手中。   “系统3022不明白,为何宿主要特意花费点数兑换功法,还将其还给主角。”   “如果单论品级,《乾元天玑幽图》要比主角原本功法,品阶高上许多。封天纵修行之后,修行速度定会比原本剧情提升许多。”   “你以为,我会那么好心?”左温淡淡道,“既然天命注定让封天纵在此获得奇遇,那我毁掉他的奇遇之后,就再补偿给他一个。”   “如此一来,不光我日后布局定会成功,已然开始警醒的天命,也会逐步麻痹,再也不会闹出上个世界那种大麻烦。”   “谁叫我和主角抢男人,不小心谨慎一些怎么行?”   似是戏谑的话语,让系统3022越发默然。   它不知何时,宿主与那太虚剑修关系突飞猛进,甚至能用如此亲昵的运气调侃对方。   临走之前,系统3022扫了一眼依旧昏睡的封天纵。可怜主角封天纵,不光输了心爱之人,更会下场凄惨。   封天纵从梦中惊醒,发现那卷轴依旧还在自己手中,立时安心许多。   他方才做了一个古怪至极的梦,天空崩塌流火满天,鲜血染红大地。诸多凡人只能流窜逃避,而后就悄无声息地化为尘埃。   而自己静默立在苍穹之上,衣袖飘飞心中漠然。仿佛这整个世界,都随着他心念变动而颤抖不已。   那种掌控世间的感觉,着实令封天纵迷恋不已。他情不自禁伸了伸手指,似能觉察到风从指间呼啸而过,大地苍穹都为之颤动。   果然是《罗刹噬魂诀》与他极为契合,他找到上半部功法时也有这种奇异感应,因而封天纵并不惊讶半点。   封天纵又闭上眼睛好一刻,才清醒过来。   离开蛮荒之地前,他第三次搜寻楚涵的踪迹,仍是一无所获。   定是那缕魔气牵动阵法时,将楚涵抛到其他地方。那人必会在空间乱流中,被扯得粉碎。   封天纵扬了扬眉,仍旧觉得不开心。他既没有看到楚涵跪地求饶,也不能拘禁其魂魄数百载,让其临死之时亦不得解脱。   好在楚涵一死,就再没有人打扰自己与慕华灿。   可封天纵回到太初门后,就听到门中传言易灵真人已经恢复修为。整个门派的弟子,都议论纷纷,更有诸多猜测。   想不到楚涵这般命大,竟有能为活着回来。封天纵收敛心绪,只冷笑一下,从此并不在意。   他一心一意提升修为,并不分神半点。不过短短数日,封天纵就发现原本暴烈的魔气,比以往更加服帖顺从,更让他心绪稳定。   如此就好,没有绝对实力之前需要隐忍。   再等几日之后,所有新仇旧恨一并结算,他定要使楚涵身败名裂,被逐出门去。 第67章   太初门已是秋意浓厚, 就连碧绿树叶也已变为红黄二色, 鲜亮而绚丽。   独独在问雪真人洞府周围,一切都是银白色的。银白的台阶银白色的地面,还有不断飘落的雪花, 恍如冬日提前降临。   不光是寒风彻骨凛冽,更有非同一般的森然冷意, 自这整座山蔓延开来,寻常弟子绝不敢踏入这座山内。尽管他们已有修为在身,依旧无法抵御化神修士的灵气外放。   化神修士心绪自与天地相通,只从问雪真人洞府周围的凛然景象, 诸多弟子就能看出这位女修心情极为糟糕。   封天纵踏着云光降落,密集坠落的雪花似能将他整个人也一并冻僵, 变成一座冰雕。   他伸指驱散附着在浑身的寒意,对着紧闭的洞府大门欠身行礼道:“不知师尊近来可好?”   许久以后, 才有人悠悠叹息道:“不好, 易灵真人还活着,我又怎能高兴?”   对于宋问雪的回答,封天纵一点也不意外。   整个太初门弟子,早就知道问雪真人与易灵真人不对付。先前易灵真人生命垂危之时,宋问雪就高兴极了。   谁知楚涵不知用什么方法换来一枚回天丹,不仅镇压住易灵真人的心魔, 还让他的修为也一并提升几层。   只此一桩事情,就让宋问雪将那师徒二人恨得牙痒痒。   洞门豁然打开,白衣女子斜倚在卧榻上, 声音冰寒如雪:“你不是说,等楚涵离开云澜会,就会杀掉他么。怎么现今,那小畜生还活着?”   从宋问雪话语中,封天纵听出了一丝危险之意。他赶忙下跪叩首道:“是徒儿无能,让楚涵逃脱了,还请师父责罚。”   尽管封天纵态度卑微,神情也极为恭敬,他心中却有一团烈火熊熊燃烧。   若非宋问雪是他的师傅,封天纵又何须跪拜这脾气古怪的女子?他生来就是逆天而行,自有铮铮铁骨,绝不屈服于任何人。   等到自己修为有成之日,自会让所有得罪过他的人后悔莫名,宋问雪也是其中之一。   怀着这般心绪,封天纵才能忍住他心中膨胀的怒意。   白衣女子似是并未觉察到,自己徒儿的复杂心绪。她漫不经心道:“我倒听说一桩有趣的事情,那位丹鼎阁首席弟子慕华灿,对楚涵一见钟情。”   短短一句话,就让封天纵脊背颤抖。   他何能忘了这般耻辱,楚涵不光与他解除婚约羞辱自己,更巴结上慕华灿,诱使那人与自己闹僵。   此等仇怨,将楚涵千刀万剐再抽魂折磨,都嫌太轻。   宋问雪极满意封天纵的反应,她缓缓走到青年身前,伸出纤细手指轻轻点在封天纵胸前:“如果我没记错,慕华灿可是徒儿你的心仪之人。”   何止心仪之人,那风华绝代的青年,已是封天纵今生今世最强的执念,旁人断不能更改。   “确实如此。”封天纵强忍住心潮澎湃,答得平静。   白衣女子也并不深究,径自点了点头:“你今日来得巧,太初门来了个贵客。掌门通知几位长老前去迎接,你也一并见见世面。”   “这人必是徒儿你想见之人,为师又怎能不成全你?”   宋问雪意有所指的话,已然能让封天纵联想到不少事情。他依旧僵硬不动,强忍着问道:“可是慕华灿前来拜访?”   “不止如此,他还带来了丹鼎阁掌门,显然另有所图。”   封天纵脑内轰鸣,当真是他料想中最糟糕的事情。   早在云澜会上,他就听出那二人有了互许终身的意味。现在就连丹鼎阁掌门都来了,慕华灿还真是诚心实意。   封天纵为了讨好慕华灿,已然竭尽所能。谁料楚涵怯生生一个眼神,就将封天纵心仪之人直接抢走。   先是退婚之耻,又是夺爱之恨,两种激烈情绪交织融汇,在他心间腐蚀蔓延。   “可惜,真是可惜。”宋问雪啧啧感叹,更让封天纵心绪糟糕。   不过瞬间,封天纵就重新恢复镇定。他平静地跪在原地,英俊面容上并未有丝毫表情。   “师尊可是依旧责怪徒儿办事不利,竟让易灵真人死里逃生?”   “责怪谈不上,失望倒是真的。你在我面前信誓旦旦,为师才将所有希望寄托到你身上,谁料你竟会失手?”   白衣女子用纤细手指挑起封天纵的下巴,吐气如兰语气暧昧。   谁知下一瞬,她就狠狠抽了封天纵一巴掌,厉声喝道:“无能之辈,呸!”   这一掌极大力,推得封天纵整个人倒在雪堆之中。他眼前发黑呼吸困难,整个人似要随之崩溃。   左脸先是麻木随后却是热烫,每一刻都提醒着他受到的耻辱。封天纵捂着面颊,依旧镇定道:“师尊责罚得对,的确是徒儿办事不利。”   “我还希望,师尊再给我最后一个机会。今日只要师尊配合,不光楚涵定会死去,易灵真人也会名誉扫地。到了那时,师尊想要他的性命,还不是轻而易举?”   女子面上的愤怒之色缓缓消失,她重新缩回到卧榻上,不紧不慢抬了抬眼:“既是如此,为师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若是此次不成,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有朝一日,他必要彻底征服宋问雪。让这高傲不可一世的女子,跪在他面前低头服软。   慕华灿是他囊中之物,宋问雪亦不例外。征服这等高高在上的女子,所获得的成就感又岂会寻常?   大殿之上的太初门掌门,眼见宋问雪带着封天纵来了,只威严地点了点头。他身边自有一位模样清俊的修士,特意看了封天纵一眼,就含笑移开了眼睛。   封天纵行礼过后,就走向台阶下年轻弟子所在之地。   尽管封天纵已有所准备,当他看到慕华灿与楚涵亲密姿态时,仍忍不住眸光一暗。   他只瞧了一眼,就垂下眼睫收敛表情,仍旧是以往淡漠高冷的模样。   左温似是畏惧般颤抖一下,又被慕华灿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安抚地拍了拍。   “我敢说此时,封天纵恨不能直接杀了我。”少年在慕华灿耳边轻声细语,“也许他更想将你带走,囚禁关押再狠狠折辱。”   若有若无的气息,让慕华灿微微一悸。似一只小猫爪子,不轻不重在他心上挠了一下。再加上那般近乎调戏的话语,越发让蓝衣青年眯细了眼睛。   然而只是这片刻的亲昵,随即左温就拉开距离,并不看慕华灿半眼。   这魔修是嫉恨自己先前戏弄他,非要到此等关键时刻才报复回来,左温睚眦必报的性情从始至终就未改变过。   蓝衣青年笑意盈盈,也微笑道:“我也曾计划过同样的事情,可惜你那次逃得太快,让我所有打算都落了空。”   慕华灿也附在左温耳边说话,姿态亲密语气和缓。旁人瞧见他们二人模样,都不由避过头去。   左温斜了慕华灿一眼,并未有任何反应。   若是他早就心生畏惧,又何能占得上风?终究是脸皮厚的人,才能在这场交锋中赢得胜利。   那太虚剑修还能有什么招数,左温一并接着就是。   不远处的易灵真人咳了几声,又十分不满地瞪了慕华灿一眼。蓝衣青年歉疚地微微鞠躬,倒也与左温的距离稍稍拉开些。   这般恭敬有礼的模样,仿佛和刚才调戏他徒弟的人,根本不是同一个。   易灵真人心绪不快,却不知如何发作。他只要瞧见自己徒儿怯懦温软的目光,所有严厉话语就直接咽了下去。   若非楚涵竭尽所能,从丹鼎阁换到一枚回天丹救了自己性命,他怕是早早心魔发作疯狂而死。   看在楚涵的面子上,他对慕华灿有再多不满,也只能暂且忍耐。   眼见太初门几位长老都来了,慕华灿就主动走上前。他温文有礼地行礼,并未有丝毫怯懦。   “晚辈心仪太初门弟子楚涵,想与他结为道侣,还望李掌门成全此事。”   慕华灿声音虽不大,却让大殿之中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尽管先前太初门中已有诸多猜测,不少人更瞧见楚涵与那风华绝代的青年站在一块的亲密模样,真当此事发生时,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谁能想到前段时间还跪拜在封天纵门前,乞求那人借他几百块灵石的楚涵,竟有这般风光的时候?   若论那二人出身,在四大门派中,太初门实力一般只算垫底。而丹鼎阁修士虽然不擅战斗,其地位却高出太初门不少,所有人都不敢轻视分毫。   若论修为,楚涵不过筑基五层,在诸多修士中半点也不起眼。慕华灿修行三十载就已顺利结丹,不光修为惊人,资质也十分出众。   且慕华灿身份非同一般,更是丹鼎阁的首席弟子,将来极有可能继承掌门一职位。楚涵的师尊易灵真人,虽同样是化神修士,但他在太初门中并不受重视,也连累得楚涵遭了许多白不公。   如果楚家还在,楚涵倒也与慕华灿身份相当。可楚家与魔修勾结残害修士一事,证据确凿不容置疑。楚家上下百余口人,也被四大门派修士联手灭杀。   可以说他们二人结为道侣,必是楚涵高攀无疑。   也不知楚涵走了什么好运,去了一次云澜会就让慕华灿对他倾心不已,如何让人不记恨?   只瞧蓝衣青年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孔,就有不少弟子为之心醉。他们刚一回过神来,就自以为隐晦地瞧了封天纵一眼,又是摇头叹息。   在不少人眼中,封天纵未免可怜。他前不久还狠狠得罪过楚涵,也不知慕华灿会如何为难他。   出乎意料的是,那英俊青年只是收敛眸光,既无反应更无回答,恍如整个人都成了一尊雕像。   面对慕华灿的请求,太初门掌门只略微思考片刻,就望向易灵真人:“易长老,既是华灿向你亲传弟子求亲,你可同意此事?”   谁都知道易灵真人脾气古怪,不许自己弟子与他人结为道侣。甚至为了此事,楚涵还与封天纵退了婚,惹出了不少事端。   同样的事情换做慕华灿,是否就有不一样的结局?   易灵真人沉默刹那,淡淡说:“楚涵特地为我寻来回天丹,救了我的性命。只要那孩子同意,我就全无意见。”   此言一出,宋问雪就忍不住轻笑出声。她暗中传音道:“徒儿,不知你此时有何感想?易灵真人对你百般挑剔,偏偏对你心爱之人无比认同。”   “想来是你眼光不错,自千万人中挑中慕华灿。只可惜,慕华灿心中并没有你。若说起来,事情当真有趣。”   即便听到自己师尊嘲讽话语,封天纵也没有任何反应,就连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   唯有他暗自紧握的手指,才泄露出他些微心绪。   自己心仪之人,与他羞辱过他的人,就要结为道侣。何等讽刺又是何等荒唐,诸多弟子落在他面上的目光,都让封天纵觉得火辣辣地疼。   好在封天纵有周全计划,不仅能够除掉楚涵,还能一并挽回自己心爱之人。   眼见易灵真人都直接答应,太初门掌门越发觉得事情顺利无比。他点了点头,直接道:“既是如此,不如请刘道友挑一个合适日期……”   恰在此时,宋问雪不紧不慢插话道:“我有异议。楚家勾结魔修残杀修士一事,着实蹊跷。谁又敢说,楚涵与之毫无关联?还请掌门多多考虑,谨慎行事。”   此言一出,全场皆寂。   谁都知道,宋问雪对楚涵一向全无好感。她曾在掌门面前,提议将楚涵当场斩杀,权当给散修一个交代。   若非易灵真人态度强硬,又出面作保说楚涵与魔修毫无关系,楚涵怕是早就身死魂灭。   现在又是这般巧的时候,宋问雪再次出言质疑楚涵,当真是不怀好意。   “谁知近来楚涵却在丹鼎阁中兑换了一枚回天丹,其价格昂贵不下百万枚灵石。我听说,楚涵是用一枚万年紫金芝,兑换到那枚回天丹。”   “众所周知,楚家所有财物早被四大门派搜集起来,补偿给诸多散修,楚涵并未分润到半点。那这枚万年紫金芝,究竟从何而来?”   万年紫金芝,听到这五个字后,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大了一瞬。   这等珍贵至极的天才地宝,炼成丹药之后不论修士修为如何,定能将其修为直接提升好几层,更没有心魔滋生,谁不觊觎谁不渴望?   谁知楚涵却用其换了一枚回天丹,着实暴殄天物。   易灵真人死与不死,与他们有何干系?若是楚涵早将此物献给自己,他也不必坐看那孩子被逼迫到那般境地。一时之间,就连掌门也狠狠心疼了一瞬。   随即他更极快想到,楚家底蕴深厚让人艳羡不已,比之太初门亦不逊色分毫。   纵然许多丹药灵石已被四大门派搜刮一空,也许仍有珍贵之物暗藏深埋。否则又如何解释那枚万年紫金芝,究竟来自何处?   “想来刘掌门也知道,云澜会上发生的这桩交易。”   宋问雪紧盯着左温,仍是语气平静:“还有不少修士见证此事,并不容你否决。”   少年眨了眨眼睫,他似是惊异般说不出一个字,唯有紧紧攥着慕华灿的手不放。   蓝衣青年刚想开口,就被太初门掌门一句话堵住了:“这是太初门的内务,还请刘道友回避一下。”   事已至此,太初门掌门并不避讳许多。他冷冷扫了慕华灿一眼,不言而喻的压迫之意。   “既是太初门内务,丹鼎阁自然不好干涉。”丹鼎阁掌门语气平淡,“但楚涵是我徒儿未来道侣,若有差池,我必会亲自上门讨要一个说法。”   这般直截了当的话语,不亚于直接抽了太初门掌门一巴掌。   他沉默片刻,竟服软道:“事情查清之后,我自会给丹鼎阁一个交代,绝不会委屈楚涵。”   “想来也是楚家与魔修暗中勾结,那孩子并不知情。机缘巧合之下,才中了魔修的圈套。只要楚涵将事情交待清楚,太初门并不会为难他。”   太初门掌门如此低姿态,更使丹鼎阁掌门不好多说什么。他点了点头,示意慕华灿也随他一同离开。   封天纵站得极远,并不参与分毫。他瞧着楚涵瑟缩畏惧的模样,就觉得心中快意不已。   凡事皆有报应,不管是楚涵主动与自己退婚,抑或楚家羞辱自己,他最后都会千百倍报复回来。   原本封天纵也不想将事情闹得这般大,他只想干脆利落杀了楚涵,并不牵连慕华灿半点。   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让自己心仪之人遭受挫折。即便现在还没有切实证据,封天纵也会让其逐一成真。   待得那时,慕华灿定然觉得自己识人不清,必会心情灰暗不愿多言。只要自己稍加安慰,那人就能体悟到他先前的错误,敞开怀抱接纳自己。   如此一举两得,再好不过。只可惜楚家遗留的珍贵财富,不得不尽数交给太初门处理,这就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封天纵思索再三,越发觉得这计谋完美极了。他虽然垂着头,神识却扫向那两人,心中隐约有所期待。   “我相信你与魔修无关。”慕华灿握紧了左温的手,轻轻道,“等这桩事情结束之后,你我仍会结为道侣。”   左温点了点头,并未言语半句。蓝衣青年犹豫刹那,终于在丹鼎阁掌门的注视之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那二人这等表现,倒让封天纵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慕华灿定会对魔修畏惧不已,为了摆脱干系,直接与楚涵了断感情。   也是,慕华灿就是如此心软善良,否则自己也不会对他记挂在心。   只需自己稍微施展手段,楚涵必定难逃一劫。到了那时,慕华灿必会死心。封天纵眉宇舒展,双手环抱在胸前,一扫先前颓废狼狈的模样。   左温觉察到那道略带恶意的目光,不由睫羽颤动一下。   “接下来的事情,想来你已有所打算。”慕华灿的声音悠悠传来,直达心底,“若是你谋划出错,我不介意杀上太初门,将你直接救出。”   不愧是耿直又孤傲的太虚剑修,在那简短一句话中,左温依旧能够觉察到他周身锋锐剑芒,似铁骨铮铮压不催。   真好啊,这样坚决果断的誓言,可不就是凡人一生孜孜以求的生死相随?   左温长睫眨动,淡淡反驳道:“我介意,你别犯傻。一切都是我自己主动谋划,若是你破坏我的布局,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尽管距离已经遥远,左温依旧能听到那太虚剑修噗嗤笑了一声。笑声莫名动人,让人忍不住猜想那张古雅面容上,会露出怎样的微笑。   “你我已经合作一次,我何时破坏过你的计划?”慕华灿声音温柔,“若真是你力不从心之时,我自会判断得出。到了那时,你再奉劝我也全然无用。”   这等霸道话语,让左温暗中嗤笑。   那太虚剑修就是太过天真,竟以为他能吃定自己不放。若是左温一意孤行,这世间又有谁能阻拦得了?   左温刚抬起头来,就见在场所有长老,全都紧紧凝望着他,似野兽盯住孱弱无法反抗的猎物。   “楚涵,想来你也知道太初门所求为何。”太初门掌门声音平静,“将开启楚家密室的方法告诉我,我就饶你一命。” 第68章   太初门掌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明目张胆地询问出口, 显然已经无所顾忌。   原本想替自己徒弟说话的易灵真人,早被几位长老联合镇压,直接封锁修为押下去。   孤立无援的少年, 独立站在这庄严大殿中,周遭人投来的眼神都是憎恶或不快, 立时让左温微微颤抖一下。   此等情形,简直有几分可怜。封天纵冷眼旁观,并未有丝毫动容。   谁叫楚涵得罪谁不好,偏偏与自己结了死仇。不管如何, 楚涵已经毫无出路,即便是慕华灿, 也绝对保不下他。   眼见左温不说话,太初门掌门语气又柔和起来:“我知道此事太过蹊跷, 也明白你心中委屈, 太初门也不想过分逼迫你。只要你带着我们去楚家密室走上一遭,此事就一笔勾销。”   什么一笔勾销,左温心中冷笑。   如果是心性单纯的原主楚涵,极有可能被太初门掌门这句话糊弄过去,傻愣愣答应下来还觉得心怀感激。   谁让楚家与魔修有所牵连,是这世界众所周知的事情?太初门觊觎楚家遗留下的财富, 随便找了个借口污蔑自己,就让他无法反驳。   不得不说,主角封天纵这计划实在精妙。   左温犹豫刹那, 终于小声问:“如果我带着掌门去了楚家密室,你们当真不会追究我的过错?”   太初门掌门立时面色和缓,他轻声安抚道:“只一株紫金芝,算不得什么。你救人心切,长老们也能理解。宝库中其余之物,却要交给太初门管理,否则散修们定会生事。”   左温似是被掌门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吓住了。他咬了咬唇,极轻地点了点头。   好几名长老立时喜形于色,他们二话不说拽着左温踏上云光,实在迫不及待。   眼见此等情形,诸多弟子们并不敢一并跟随,而是直接散开。看热闹固然好,也要看自己修为如何。   “上来,为师带你见见世面。”宋问雪眉尾一扬,就带着封天纵一并离去。   只留下又羡又嫉的诸多弟子,站在地面久久仰望。   白衣女子不紧不慢缀在那几人之后,淡淡询问道:“你可有把握了结此事?”   封天纵不愿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事情有了差池,别怪我废了你一身修为。”宋问雪极为不快地威胁道。   “还请师尊放心,徒儿必有把握。”   封天纵答得笃定。   云光终于缓缓落地,昔日楚家繁华院落已被彻底毁坏,就连完整的屋子都没留下一间。   站在诸多残垣断壁之中,左温似能体会到原主的心中的愤懑与不平,潮水般久久未能平息。   整个世间都说楚家与魔修勾结,为此不惜残害修士,犯下天大罪行。四大门派骤然出击剿灭楚家上下百余口人,谁见了不觉得畅快不已?   唯有熟读剧情的左温知晓,一切都是借口与布局。而主角封天纵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左温深吸了一口气,他带着几位长老来到西北角。他掌中一枚小巧的钥匙径自飞起,咔嚓一声,无形波动缓缓漾开,一道窄门直接敞开。   若非亲眼瞧见这一幕,谁都不会看出其中竟有这般玄机。楚家依旧底蕴非凡,值得他们注意,几位长老立时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行人顺着层层石阶缓缓下行,左温声音低沉道:“楚家密室就在此处,所剩之物就在其中,还请长老们亲自查验。”   “如此重要的事情,你早该对我们坦白交代。”宋问雪冷声道,“楚家犯下那等罪行,掌门能让你活着就是天大的恩典,你居然还敢耍心眼。”   听到这等指责,左温越发垂下头不答话。   “够了,问雪。”太初门掌门不紧不慢地喝止,转眼又温和微笑,“看在你如此诚意,以往事情一笔勾销,太初门并不会计较半点。”   但当太初门掌门的神识将这屋子一扫而过后,他的脸色又变得极为难看。   其余几位长老也是如此,谁都不肯主动上前一步。   都说楚家密室宝物众多,可一眼扫去,唯有万余枚灵石,哪有其他东西?   唯有宋问雪扬了扬眉,俯身拾起一块灵石,将其直接捏碎。   “区区几万灵石,这就是你说的珍贵之物?都到了此时,你还耍这般小心思,真是太过狡猾。”   掌门不再微笑,他淡淡问道:“楚涵,你可知罪?”   虽然掌门语气平静,却有无穷威压自他周身逸散而出,似能欲将这小小的筑基修士直接压垮。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剩余的东西在哪?”太初门掌门骤然上前,步步紧逼,左温已被他逼得贴在了墙上。   站在后面的封天纵瞧见这一幕,半点也不意外。他早已算准太初门掌门,会有如此反应。   楚家是历经几千年的大世家,其掌握的资源与财富足以与太初门相媲美。尽管楚家遭劫后,大部分财富已被四大门派分润而去,依旧有一些宝物瞒过了许多修士的眼睛。   楚涵用来换取回天丹的珍贵灵植,恰恰出自于此。当日封天纵瞧了一眼,心中就已有所把握。   宋问雪之前挑明此点,几位长老与掌门也是心中有数。   别看太初门掌门说得正大光明,他的所作所为还不是为了谋夺那份财富。   封天纵从云澜会回到太初门前,特意去了一趟楚家,将那密室之中有价值的宝物搜刮得一干二净,独独留下几万灵石。   这举动,不亚于将楚涵逼到绝路上。   可惜楚涵还抱着希望,觉得他将所有财富交出就能了结此事。等他带着掌门与几位长老到了密室后,发现其中并无稀罕之物,太初门掌门又岂能不愤怒?   由此一来,封天纵计划的第一步就已顺利完成。只等他再施加压力,就能让楚涵跌入深渊之中,再不得解脱。   虽不如自己料想中的报复彻底,倒也算两全其美。   “我不知道。”左温紧贴着墙壁,才能强撑着不跪下,“我上次来时,密室里还有几株珍贵灵植。不知为何,现在都没有了……”   少年的话音已然带着哭腔,更是面色苍白双目含泪。只可惜这等情形落在太初门掌门眼中,却只当他在做戏。   宋问雪直接逼问道:“除了那把钥匙之外,世间可还有其余之物能够开启密室?”   这句问话让左温嘴唇也白了,他拼命摇头道:“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真的不知道。”   这小小的筑基修士,莫不是将所有人都当成傻子?   太初门掌门眸光锐利,他刚要发话,就有一位长老冷笑道:“不如直接搜魂,任凭他想要隐瞒什么,都根本藏不住。”   搜魂,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纵然被搜魂者会神志受损,修为再难前进半步,却能将其所有记忆直接挖出。   此等阴损办法,一般是对待魔修时才会使用。那长老提出这办法,显然是将楚涵一并当做魔修处置。   太初门掌门却摇了摇头,淡淡反驳道:“不妥,别忘了慕华灿。”   如果楚涵只是易灵真人的弟子,他们此等行为并无不妥。但他还是慕华灿的未来道侣,丹鼎阁掌门也曾特意出言提醒。   若是他们不能将楚涵完完好好交还到那人手上,丹鼎阁与太初门的关系必会极其紧张。   既然左温想留着那些宝物,倒也没有什么关系。太初门自有许多办法,慢慢撬开他的嘴。   “你让我很失望。”太初门掌门轻轻摇了摇头,“你好自为之,太初门并不逼迫你什么。”   少年越发瑟缩了。他张口想要说话,几位长老却瞧都不瞧他一眼,径自与他擦肩而过。   太初门掌门深深看了他一眼,也随之一并离开。   暂且晾着楚涵也好,虽然太初门不能直接威胁他,却能利用易灵真人使他妥协。   就好比易灵真人一入魔,楚涵就冒着风险取出紫金芝,给他换取回天丹。这般师徒情谊固然令人感动,也是楚涵的软肋。为了门派牺牲,不管是长老抑或弟子,都合该有所觉悟。   太初门掌门叹惋一瞬,谁料下一瞬他整个人都惊住了。   一道森寒而阴凉的气息,自他身后直接攀爬而上。先是细小而微弱的一缕,顷刻间就化为滔天巨浪,让所有人都不能呼吸。   原本惊惧不已的少年,所有怯懦表情缓缓褪去,他两只眼睛都是赤红的。不详而诡异的黑色火焰,在左温周身烈烈燃烧。纵然无声无形,地砖与墙壁也被这火焰吞噬融化,让人莫名心惊。   “魔修!”宋问雪立时尖叫道,“我先前所说果然不错,楚涵与魔修有所牵连,意图将太初门几位长老一网打尽!”   几位游移不定的长老,已然直接肯定。不管是左温那双赤红瞳孔,抑或是这滔天魔气,一切都是他已经彻底入魔的证明。   刹那间,太初门掌门既是坦然,也有些愤怒。   太初门还未逼迫楚涵太过,他就敢直接翻脸不认人,当真心胸狭窄!   既然楚涵已经入魔,是慕华灿也不能袒护他半点。这下也好,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击败楚涵,再将他搜魂找出剩余宝物的所在地。   区区一个筑基一层弟子,纵然入魔之后修为直接提升到筑基大圆满,又岂是他们几名化神修士的对手?   不过刹那间,太初门掌门就已想得极深极远。   他面上并不显露丝毫杀气,似是痛心般道:“你怎会如此受得不得委屈,竟因此入魔?若是你此时求饶,太初门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那少年骤然抬起头,一双红眸微微眯起:“如此假惺惺的话,亏你说得出口。在我死之前,你们定会对我搜魂再将我杀掉,不是么?”   太初门掌门让这话说得一愣。谁能料到,这软糯的少年竟有此等狂傲模样。   “当年楚家不过出了一个入魔修士,就被四大门派借口杀掉全家百余口人,这一切我都清清楚楚记在心中。说到底,还不是楚家势大,压迫得四大门派不能翻身么?”左温眸光潋滟,说出的话语带着十足的嘲讽意味。   “你们夺取楚家所有宝物还不够,甚至还想要了我的性命。若非师尊为我求情,我又岂能活到今天?”   少年信誓旦旦,竟不惜立下誓言:“只要我活着一日,必会替楚家所有人复仇。苍天为鉴,若我今生不能达成誓言,必会粉身碎骨不入轮回!”   入了魔的修士极为难缠,不光修为大增,更能借助特殊手段提升修为。楚涵立下毒誓以天为证,可算其中一种。   不过瞬息之间,那少年的修为就突然提升至金丹。周身气势也因此提升一层。没有心魔反噬更没有天降雷劫,一切着实诡异又可怖。   层层黑雾笼罩在左温周身,严密包裹合拢。即便凭借神识,几位长老也无法瞧清其中情况。   他们更惊恐感觉,自己原本能够轻而易举压制那少年,让他气势低沉反抗不能。谁知楚涵立下誓言后,他们再无这种必胜的把握。   都说魔修深受正道修士忌惮,不仅由于其发狂之后敌我不分,更因他们莫名诡异的种种手段,让诸多修士惧怕不已。   沉闷可怖的压力,在整间屋子中铺陈开来。   仿佛山峦崩摧天空裂隙,火焰与冰雪一并缓缓落下,更有身姿曼妙的魔女附在每个人周身,或轻声细语或神态亲昵。   飞花烟霞,美妙声乐。一切究竟是幻觉,抑或真实存在?   即便几位长老修为精深,他们的眼神也不由恍惚刹那。这般诡异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眼看左温修为还在增长,太初门掌门立时厉声喝道:“动手!”   他与楚涵周旋片刻,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几位长老准备充分,将楚涵一举击杀。   谁料这魔修手段非比寻常,瞬间让几位长老着了道。若是不快些解决他,太初门岂不会吃了大亏?   顷刻间,魔气与灵气汇合交融,一者为清悬浮上方,一者黑沉汇集于底。似是两不惊扰,和谐至极。   然而沉寂刹那之后,整间屋子就被暴烈罡风骤然掀开,不复存在。   周遭诸多砖瓦废墟被席卷上天,又直接扯碎撕裂,化为点点尘埃。   温度骤降又忽然提升,天空降下晶莹雨滴,顷刻化成飘飘细雪。周遭先是沉寂一瞬,各色刺目光芒暴戾袭来,即便几位长老目光敏锐,也不得不闭上眼睛。   他们甚至不敢放出神识,生怕被这暴烈罡风扯碎。就算紧闭双眼,那刺目白光依旧烙印在瞳孔之上,疼痛莫名挥之不去。   极亮之后就是极暗,仿佛天空被厚重黑幕遮蔽,再瞧不见半点光亮。就连原本充沛的灵气,也似被抽干一空,让太初门长老呼吸不畅。   封天纵也模样狼狈,若非宋问雪护了他一下,他怕是会被这罡风直接扯烂撕碎。   但封天纵心中却是极为快意,因为他终于让羞辱过他的楚家,存在于世间的最后一丝血脉消失殆尽。   他早就明白,先前只将楚家密室中所有宝物取出,固然能让太初门与楚涵之间生出嫌隙,也不能彻底让她们反目成仇。   有慕华灿护着楚涵一日,封天纵报仇一事就绝无可能。所以他干脆分出一缕魔气,附着在楚涵身上,又悄无声息地潜入那人神识之中。   楚涵遭遇此等待遇,纵然他性格软弱,必会心生愤懑不能自已。如此一来,让其入魔不过是顺理成章之事。   魔修在这世间被视为极大危险,诸多修士绝不会放过他们。若是有人入魔之后,他们就会将其干脆斩杀。   就如先前封天纵通过一缕魔气,成功蛊惑一个楚家弟子入魔。而早就对楚家生出不满的四大门派,立时直接杀上门来。   楚家修士稍有反抗,就被四大门派指责为袒护魔修,他们借此缘由屠了楚家满门。   封天纵所有算计,恰恰给了太初门长老们一个最合适的借口,即便丹鼎阁与慕华灿也对此毫无办法。   用最小的代价成功复仇,怎能让他不得意?待得一切平息之后,封天纵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们原本所在之地,已然化为一片废土,再无半点活物。就连周遭百里,也是此等凄惨模样。   烟尘横飞沟壑纵横,甚至有炽热岩浆缓缓流淌。   楚涵死了,必定死了。就算他凭借誓约修为提升,一时片刻也无法抵挡这等可怖威压。   封天纵微微眯细眼睛,觉得自己此等算计真是妙极了。正当他得意之时,一道声音骤然在他身边响起。   “有朝一日,我必会踏平太初门,到时我绝不会放过一个仇人。”   怎么可能,那人居然还活着?封天纵脑海一片空白。   那阴冷话语,好似毒蛇盘桓在他心头,久久挥之不散。   太初门掌门一道术法挥出,激起无数砂石烟尘,依旧没有发现楚涵的踪迹。   原本笃定自信的几名长老,立时面色不悦。   让一个魔修硬生生从他们手中跑掉,不光是耻辱,更是潜在的威胁。如果魔修能够成功驾驭心魔,他们修为提升的速度比普通修士快上许多。   万一将来有朝一日,楚涵直接攻上太初门,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宋问雪也不由沉默了,她微微瞥了封天纵一眼,面色阴沉不已。   此等情况,也着实出乎封天纵意料之外。   没关系,他并不畏惧楚涵。自己仙魔同修,不光修为提升速度极快,更有诸多杀手锏应对他人。   只要楚涵胆敢上门寻仇,他就出手将其杀个利落彻底。封天纵冷哼一声,依旧面沉如水。   他随着宋问雪一路回到太初门,先是休息几日,而后才来拜访慕华灿。   楚涵已经入魔,慕华灿未来的道侣与他已成陌路,那人定会莫名伤心。封天纵不光是为了瞧瞧慕华灿伤心不已的模样,更是为了趁机安抚他。他会缓慢地攻陷慕华灿,直至最后让那青年再也离不开自己。   他刚一踏入院落,就见那蓝衣青年正靠在一株盛开的花树旁。纯白花瓣如雪,风一吹就落了慕华灿满身。   蓝衣青年伸手拂去花瓣,一双眼睛似有雾气弥漫,看得封天纵心酸莫名。   那楚涵究竟有什么能为,竟能让慕华灿如此惦念不已,封天纵不禁暗恨。   许久之后,慕华灿的眼睛才落到封天纵身上,微微停滞刹那。   刹那间,蓝衣青年就收敛起所有忧伤之意,他仍是容色淡淡地询问道:“不知封道友前来拜访,有何贵干?”   未等慕华灿邀请,封天纵就坐在他身旁:“我听说你最近不大好,有些担心。”   封天纵等了许久,慕华灿都并未答话。   他看见那人长睫之上,沾染了几点莹润水色,似是泪滴又似雾气。日光一映,那水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刹那间,封天纵整颗心为之微微一悸,再难平息分毫。他何时见过,慕华灿落泪的模样。   只为了慕华灿一人,封天纵不惜犯下此等罪行,偏偏不能同任何人言说。可自己心仪之人,却为了另外一人黯然神伤,如何不让封天纵心绪复杂?   他既是嫉妒又是愤恨,原本被牢牢封锁的魔气,竟开始兴风作怪。   封天纵咬了咬牙,强行平复心绪道:“楚涵之前也与我有些关系,我早就看出那人心怀不轨。”   “他堕魔叛门,与你我已是两路人。你又何必为了楚涵,黯然神伤不得解脱?”   这般温软话语,以往封天纵从未对任何人说起。他相信自己这般安慰之下,慕华灿定会对楚涵彻底死心。   蓝衣青年深湖般的瞳孔望了过来,竟让封天纵不知所措。 第69章   以往封天纵只觉得慕华灿眸光如水, 平静温软不起波澜。   现今他却瞧清, 那双湖水般的瞳孔中,是冷芒与柔光交织,似无数利刃横陈于湖底, 随时有可能将他割伤。   这一眼,好似千年万年。封天纵既是惊讶又是欣喜, 他觉得自己又离慕华灿近了一步。   从未有人触及到慕华灿冰冷的那一面,独独他自己是例外。这种特殊待遇,也只有自己合该享有。   蓝衣青年微微眯细眼睛,仍是神色淡淡:“与你何干。”   他此等神情, 冷若冰封却也璀璨无比,如冰面被日光映射出万千光华, 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睛。   封天纵也不例外,他只惊异刹那, 就铿锵有力地答:“因为我心仪于你, 不愿你受到半点伤害。”   “楚涵心思狠毒,并不适合你。唯有我,才是你将来的道侣。”   青年信誓旦旦,模样既英挺又自信,仿佛世间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阻挡他。他一路坚决而行,破开所有阻碍与屏障, 摧枯拉朽无所不能。   即便是慕华灿,也不由被震慑。蓝衣青年眸光闪烁,似是惊疑不定又似等待人继续说服他。   慕华灿这般反应, 无疑让封天纵有了勇气。他倾身向前,欲将慕华灿的手握在掌心。   这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气魄,只差一寸,封天纵就能将慕华灿双手收拢在掌心,如同握住振翅欲飞的白鸽。   封天纵能够想象得出,那触感会是何等柔滑美妙。这一牵手,他们之间的缘分就再也斩不断。   可蓝衣青年避开了他,封天纵因此扑了个空,模样极为狼狈。他立时沉下脸来,既是惊讶更是不快。   慕华灿是自己心仪之人,即便暂时想不开,自己也合该对他有耐心些。封天纵在心中这般告诫自己,平静刹那之后,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继续面对慕华灿。   蓝衣青年沉默许久,终于轻声回答道:“谢谢你,恕我无法接受。即便楚涵已经堕魔,我对他的心意仍旧不会改变。”   “早在我瞧见他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此点。那一眼就是千年万年,即便时光世界阻隔,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听到回答的顷刻间,封天纵一颗心几乎要破裂成片,再难拼凑。   楚涵,为了楚涵。他在心中细细咀嚼着那二字,恨不能将楚涵先扯成千百片再生吞活剥。   什么一见钟情再难更改,都是慕华灿涉世未深,才能说出如此天真话语。   他就不信,将来有朝一日慕华灿与楚涵敌对之时,那青年还会这般坚定不移。   封天纵暗中冷笑,他怜悯地对慕华灿摇了摇头,仍旧觉得对方太过可怜。   慕华灿也并不在意他的反应,而是轻声道:“当年我救你不过无心之举,你也不必这般惦念。你我恩怨两清,你又何必执着?”   何必执着?那人轻飘飘四个字,就将他所有思念与执着一并否定,甚至不给封天纵半点挽回的余地。   这般可恶又是这般心狠,仿佛那蓝衣青年只在楚涵面前分外温柔。其余人在他眼中,不过是匆匆过客,半点入不得他的心。   既然得不到慕华灿的心,干脆将他囚禁起来任由自己予取予夺可好?看那不染凡尘的人堕入欲望之中,最终彻底臣服在他脚下。   等自己捉到楚涵以后,大可让他们二人见上一面。原本一对道侣,被自己硬生生拆散,何等有趣又何等快意?   红芒自封天纵眸中闪过,快如闪电瞬间消失。慕华灿眨了眨眼睛,似是疑心自己看到了幻觉。   眼见蓝衣青年如此反应,封天纵立时回过神来,他手心中已然出了一层冷汗。   他险些被魔念蛊惑,做出自不量力之事。执着不屈自然是好事,也不能不分场合一意孤行。   若是封天纵直接对慕华灿出手,必会惊动丹鼎阁与太初门。到了那时,他的下场又能比楚涵好多少?   封天纵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控制住澎湃的心绪。他静默刹那,仍是那般语气坚决:“我心仪于你,也是今生今世不会更改的事情。”   “就算你不能忘怀,我也不会打扰分毫。我只想静静陪在你身边,只此奢望别无他念。”   英俊青年缓缓转头,眸光淡淡:“今日是我打扰慕道友,我们改日再聊。”   若要攻陷慕华灿这等看似温柔,实则极为坚决的人,决不能缺少耐心。横竖现在陪在慕华灿身边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已经堕魔的楚涵。   只此一点,封天纵就强出楚涵千倍百倍。若是到了最后慕华灿仍旧不愿妥协,那时封天纵也不会再顾忌许多。   干脆折断那青年的羽翼,让他只能停留在自己身边,如此也不辜负自己好几苦苦相思。   从没有人招惹自己之后,还能逍遥自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便慕华灿是自己心爱之人,依旧不会有任何例外。   怀着这等激烈心绪,封天纵徐徐行礼,脊背挺直地走出这院落。   忽有微风拂动花树,纯白如银的花瓣落了一地,这情景华美又璀璨。   蓝衣青年似被震慑了一般,目送着封天纵径自远去。即便察觉到自己心仪之人正在注视自己,封天纵也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这般悄然静默的注视,持续到慕华灿再也看不见封天纵的背影,蓝衣青年才收回目光。   慕华懒散地靠在花树下。虽然他姿势闲适无比,周身却有锐利锋芒透体而出,白色花瓣还未飘落在他身上,就被割裂坠落在地。   “是不是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少年清朗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嗤笑之意,“你对我死缠烂打时,也是这般难看模样,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一般。”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先前纠缠我,这回就换做你自己被封天纵纠缠。不知太虚剑修严华清,可是心绪复杂?”   再明显不过的幸灾乐祸,即便距离相隔遥远,慕华灿仍旧能想象得出左温此时模样。   那少年必是眯细眼睛唇角扬起,似坏脾气猫咪瞧见主人终于妥协一般洋洋得意,还非要不快地用小肉垫拍主人一耳光。   “没有心绪复杂。”蓝衣青年声音温润如水,他悠悠叹了一口气,“倒是觉得封天纵不会掩饰,谁能瞧不出破绽?”   “那般直截了当的目光,好似将旁人都当做傻子,实在不算高明。”   “封天纵是蠢货,你也好不了多少。”左温毫不客气地嘲弄,“我远远看热闹,就觉得十分有趣。”   慕华灿扬了扬眉,笑声清浅:“我与他不同,至少你与我是心甘情愿。你我一同穿越好几个世界,早有默契滋生,与这人根本不同。”   不要脸,厚颜无耻。   听到那人如此辩驳,若是左温在慕华灿身边,他恨不能直接扇那人一耳光,看他还能否再笑得出来。   只可惜他们二人距离遥远,慕华灿在太初门中逗留,而左温却在环境险恶的蛮荒之地。   左温心绪流转,慕华灿半点也不知道。他直截了当说:“我很担心你,就算知道你已有所准备,我仍未想到你会叛门堕魔而去。”   “我原本就是魔修,将计就计有何不可?”   蓝衣青年不快地冷哼一声:“眼看我就能与你结为道侣,谁知封天纵不知好歹坏我好事。若是不出差错,你早就随我到了丹鼎阁中,旁人别想找你半点麻烦。”   也不知这太虚剑修何时开窍,说起情话来半点也不脸红。左温犹豫刹那,恶狠狠道:“谁与你结为道侣,做梦!”   简短一句话后,左温就直接切断联络,仍旧觉得心绪不快。   明明是自己看慕华灿的笑话,却被那太虚剑修搅扰得不得平静。左温不只是不快,更觉得他暗中吃了亏。   近来好几次交锋,自己都处于下风,也不由得左温不警惕。   “宿主依附于丹鼎阁,也可成功完成最终任务,为何要以身犯险刻意堕魔?”   “依附于他人,又哪比得上自己酣畅淋漓地复仇?”左温直接反驳,“我受够了唯唯诺诺的伪装,半点也不痛快。横竖布局已经完成,只等着封天纵自投罗网就是。”   早在左温将回天丹交给易灵真人后,他第一环任务就已完成。随后系统3022又发布了最终任务,替楚家洗刷冤屈,任务成功奖励两万任务点。   如此丰厚的奖励,意味着这任务并不简单。当日围攻楚家一事,四大门派都有份参与,主角封天纵更是罪魁祸首。   也许就是因为此等原因,系统3022干脆省略了第二环任务,与最终任务合并到一起。   突如其来的变化,并未使左温措手不及。他早就料到如此,以原主楚涵惨痛经历来看,他最终心愿必是亲自替家族复仇。   在原本剧情中,楚涵被封天纵陷害,不光身败名裂更被逐出太初门,生活极为艰难。   即便如此,主角封天纵依旧没有放过他。封天纵又用一缕魔气,侵蚀进楚涵体内,让他直接堕魔。   原主楚涵就算成为魔修后,依旧心思太过单纯。他轻而易举就被封天纵找到了行踪,将其透露给四大门派。   四大门派又是联合千百名修士追杀楚涵,让原主奄奄一息后,封天纵才最后露面。他假借二人过去情谊,让楚涵放松警惕,背后出手直接杀了他。   在楚涵临死之前,封天纵将他以往所作所为直接说出,让楚涵一口怨气不能发泄。   封天纵才将楚涵折磨死,原主死不瞑目下场凄惨。   而了却恩怨的封天纵,修为更迅猛提升。最终他仙魔同修极为了得,硬生生折服四大门派,成了这世界的至高无上的主宰者。   熟读剧情的左温,早就知道主角封天纵这般狠辣手段,更明白封天纵必会设下计谋陷害自己。   左温在云澜会上用万年紫金芝,换取一枚回天丹时,就知道此事必会引起封天纵的注意。   他给了封天纵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时机与借口,让封天纵布下重重罗网后,又让自己假装踏入陷阱中。   同样是心思深沉之人,看透剧情的左温自然明白,主角会采取怎样的计谋。   封天纵选择在楚家密室处理此事,不光能成功诱使自己堕魔,更给了太初门掌门与长老们出手的最佳时机。   楚涵不甘心楚家灭亡,与魔修勾结袭击太初门几位长老,最终不自量力自取灭亡。   这结局就是封天纵设定好的,绝不容许他人更改。若是左温并不中计,他日后定会想到更阴险的计谋。   与其时刻提心吊胆不得安宁,不如将计就计直接堕魔。若论修魔一道,左温可比封天纵熟稔多了。这剧情世界所谓修魔之法,原本就有许多疏漏与不明。   他最后逃脱几位化神修士的术法,也是靠了系统3022鼎力支持。就算暂且花费几百任务点,而后也能十余倍挣回来,再划算不过。   蛮荒之地虽不适合修士修行,对魔修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宝地。   不论功法抑或丹药,左温都不缺少。左温自能稳稳掌控自己的心魔,潜心修炼。最后到了剧情关键之时,再骤然出手与封天纵一较高下。   到了那时,左温倒想看看所谓天命,还能有何用处。   更何况,若是自己不逃离太初门,左温就要与慕华灿结为道侣。那太虚剑修居然如此奸猾,竟学会钻誓约空子,实在出乎左温意料。   就算暂时不与那太虚剑修敌对,左温仍旧没有忘记他们俩过去的仇怨。慕华灿想这么容易了结事端,绝无半点可能。   红色瞳孔的少年嗤笑一声,随后轻轻合上眼睫。   远在太初门的慕华灿,也出手掐灭了术法。不过几日不见,左温就已是金丹七层修为,比之自己还高出好几层。   那魔修一向心性坚韧,每每于不可能之处找到空隙,真是半点不容轻视。   横竖时间还长,等他与左温再次重逢后,慕华灿倒要看看那魔修如何摆脱自己。   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就是几十年后。   当时楚涵叛门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修士都一并讨伐他,更觉得楚家上百口人死得半点也不冤枉。   也有不少人替慕华灿惋惜,瞧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一个心怀不轨的魔修。若非楚涵早早露出破绽,慕华灿岂不会遭受劫难?   丹鼎阁弟子更是出了一身冷汗。他们万万没想到,那温软怯懦的少年,竟会是暗藏的魔修。   如此比较起来,封天纵虽然之前有所失态,只看他几十年间一直陪在师兄身边,倒也好过那魔修许多。   只可惜大师兄情伤太重,依旧不能释怀。就连丹鼎阁掌门亲自奉劝,也并无半点作用。   即便封天纵修为提升极快,早就成了四大门派这一代青年弟子的佼佼者,慕华灿对他的态度仍是若即若离。   即便慕华灿如此行为,封天纵也未变心分毫,怎能让人不惋惜。   为了讨得慕华灿欢心,这次四大门派弟子潜入蛮荒之地联合猎杀妖兽,封天纵就一直陪在慕华灿身边。   他们二人相隔数丈距离,似是早就生出默契般,并不惊扰对方半点。   慕华灿依旧冷淡无比,并不想搭理封天纵半点。封天纵却太过好脾气,他时不时出手替慕华灿除掉威胁他的妖兽。所得的奖励,全都交给慕华灿处置。   在两个元婴修士联手之下,极少有妖兽能够威胁他们二人,每每让四大门派长老惊讶不已。   若是这二人能够结为道侣,岂不胜过慕华灿苦苦惦念的那魔修?   偏偏慕华灿并不领情,半点便宜都不占。他将所有奖励兑换成等价之物,直接分了一半交到封天纵手上。   蓝衣青年沉默不语,仍是容光动人。他抬眉望着封天纵,不过顷刻就移开眼睛,毫不留恋。   即便如此,封天纵也忍不住心绪荡漾如海潮。   纵然只是刹那间的眼神交汇,封天纵也甘之如饴。他近乎贪婪地望着慕华灿华艳面容,恨不能将那张脸每一寸弧线起伏铭刻在心中。   “传闻魔修大多在蛮荒之地修炼,若是你我有缘,也许就能见到他。”   封天纵所提之人究竟是谁,不言而喻。而这英俊青年语气淡淡,既无憎恶更无怨恨。   此等心平气和的表现,已然让慕华灿惊异不已。他心中惊讶,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我知道你所求为何,也不会阻拦你们半点。”   英俊青年沉默片刻,长睫颤动道:“这几十年间,你无时不刻都在惦念楚涵。即便仙魔有别,你也无法释怀。我虽然倾慕于你,对此也无可奈何。”   “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瞒着四大门派,让你们二人远走高飞。”   这句话终于打动了慕华灿,蓝衣青年似是疑惑般转过身去。他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锁在封天纵身上,许久才淡淡说:“若是如此,倒也很好。”   慕华灿并不相信自己,他心中惊疑不定,这些封天纵都看得利落彻底。   这几十年徒劳无益的追求,已然使封天纵既是心冷又是懊恼。他总算明白,只要楚涵活着一日,慕华灿就不会惦念其他人半点。   即便与自己死磕到破界飞升,那蓝衣青年依旧不会妥协。一向无往而不利的封天纵,终于碰上了他无能为力之事。   封天纵苦笑刹那,咬了咬牙道:“我可以立下誓言,绝不会将此事透露给四大门派,你大可相信我。若是我违背誓言,天打雷劈不入轮回。”   “你不必如此。”蓝衣青年开口了,封天纵已然明白自己终于成功了。   既然自己立下这等毒誓,慕华灿必会逐步对他交付信任。封天纵早就看出,慕华灿每次猎杀妖兽之时,都特意深入蛮荒之地腹地,显然是为了搜寻他人踪迹。   蛮荒之地极为宽广,就算慕华灿身为元婴修士,也绝无可能一寸寸将其搜个利落彻底。   每每瞧见慕华灿失落不已的模样,都让封天纵既是快意又有些心痛。   蓝衣青年自以为掩饰得极好,殊不知他每一次情绪波动,都瞒不过封天纵。   “我可以出力帮你搜寻那人踪迹。”封天纵淡淡道,“你我相识近百年,我人品如何,你必定清楚。”   慕华灿面上露出一丝为难之意,浅而又浅极快消散,却被封天纵看了个通透彻底。   “信与不信,全在于你。”封天纵疲倦地叹了口气,“想来终究是我奢望太多,就此告辞。”   封天纵转身就走,半点也不留恋。他心中却在慢慢掐算时间,吃准了慕华灿必会挽留他。   果然还未等封天纵数到“十”,那蓝衣青年就开口了:“你且等等。”   慕华灿微微抬眸,一字一句道:“既然你说如此,我就相信你。仅此一次,绝无例外。”   封天纵面色平静重重点头,心中却舒了一口气。   一切不出自己意料之外,自己心仪之人就是这般心软。相伴百年后,慕华灿已然将封天纵看成一位朋友,就算嘴上并不承认,心中却是坦然。   如此一来,他计划的最后一步已经完成。   与其继续苦用功,倒不如耍些心机。只要慕华灿看着楚涵死在他面前,那蓝衣青年必会彻底死心。 第70章   很早以前封天纵就知晓, 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无法达成目的时, 不如迂回前行。报复楚家与楚涵可算一件,谋夺慕华灿的欢心又算另外一件。   这世间并不讲求公平与正义,自己稍稍使些小手段, 又能算得了什么?即便一计不成,封天纵还有第二计, 迟早会让慕华灿只倾心于自己一人。到了那时,他才算真正胜得利落彻底。   封天纵紧随在慕华灿身后驾驭云光,只瞧见蓝衣青年发丝飘扬的模样,就让他的心微微悸动不已。   他恍惚觉得, 自己并非只因慕华灿绝代风华而倾慕他,更觉得那人隐隐与玄而又玄的天命联系紧密。   若论修为, 封天纵距离封顶的化神修士仅有一步之遥。若论暗藏手段,他更确信整个世间都无一人能够比得上自己。   但想要称霸整个天下, 仅此两点并不足够, 他还需要得到慕华灿的倾心。唯有那时,封天纵才敢说他已牢牢将天命握在掌心,缓缓收拢捏住,任是谁也无法反抗分毫。   一切本该在当年云澜会上就尘埃落定,偏偏慕华灿却对楚涵一见钟情,让事情有了差错与延迟。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封天纵却无比笃定。   为了彻底完成心愿,封天纵不得不冒险一搏。横竖他花费的代价极小,如果成功成果却极为丰厚, 不由得封天纵不动心。   随着他们二人一路深入蛮荒之地腹地,原本风和日丽的天气忽然阴沉起来,似有什么森然可怖的东西正在暗中埋伏。   即便封天纵与慕华灿都是元婴修士,面对此等罡风乌云,他们也不得不小心谨慎起来。毕竟蛮荒之地中有颇多隐秘,即便化神修士有时也无可奈何。   慕华灿倒比封天纵更辛苦些,他还要放出神识搜寻楚涵方位。青年白皙额头上竟有一层薄汗,显然有些吃力,让封天纵看得有些心疼。   为了不识好歹的楚涵,慕华灿不惜如此消耗自身灵气,何等可怜又是何等可惜。   封天纵嘴唇翕动,终于将话咽了回去。他即便奉劝慕华灿,那人也必定不会听从劝告,他又何必多话。   定是以往他对慕华灿的态度太过和颜悦色,让那青年隐隐有了依仗,所以才不将自己放在眼中。   这回封天纵要让慕华灿狠狠跌上一跤,等那青年堕入泥泞之后再伸手将他拉起。到了那时,慕华灿必定知晓自己的好。   英俊青年瞳孔中光芒流转,仍然悄无声息地跟在慕华灿身后,存在感稀薄犹如一层薄雾一缕青烟。   眼看慕华灿已将方圆百里搜寻完毕,仍旧毫无收获。蓝衣青年眉头微蹙,忧愁的模样看得人心痛不已。   慕华灿降下云光颓然落在地面,又干脆抱紧了双臂,瞧也不瞧封天纵半点。   此等骄傲模样,真是自己平日里太过宠溺他。封天纵越发不快,他微微眯细眼睛,只静静立在一旁并不说话。   “我跟随你们足足三天,你这等行为着实鲁莽。”   一道冷淡声音自他们身遭响起,惊得慕华灿立刻瑟缩刹那。蓝衣青年的眼睛却骤然亮了,他急切道:“你可是楚涵?不知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还未确定那人身份是谁,慕华灿就如此失态,实在让封天纵瞧不起。   自己心仪之人,真是从小到大在师门宠溺中长大。如此敌我不明的情况下,竟敢如此突兀行事,太过心机浅显。   封天纵深吸一口气,直接挡在慕华灿面前:“楚涵,你既然早来了就该出来见我们一面。慕道友为了你,不惜耗费修为搜寻整个蛮荒之地,不光心力憔悴,更是冒着天大风险。”   寂静,非同一般的寂静。   即便慕华灿已然有所准备,他仍忍不住微微垂下头,黯然神伤的模样看得封天纵莫名心酸。   慕华灿满心满念都想着楚涵,不肯分润给自己半点注意。他会因楚涵冷淡对待而难过不已,却从不会为了自己而莫名欣喜。   再多的热情,在这百余年间也快要耗尽。现在支撑封天纵继续前行的,无非是慕华灿与天命紧密相连,他断不能直接舍弃。   就是如此说服自己,封天纵才能继续谋划布局,只为了将来收获之时的丰美甘甜。   “既然你不愿出来,我也不想勉强。”   慕华灿声音低沉,他自储物袋中摸出好几个瓷瓶,俯身将其放在地上:“蛮荒之地物资匮乏,也没有多少丹药。我特意炼制几瓶魔修也能用的丹药,希望你平安无事。”   周遭依旧毫无反应,蓝衣青年这回真正死心了。他直接站起身来,意欲转身离去。   从始至终,慕华灿都没有看身后的封天纵一眼,更看不到那人眸中闪烁的红芒。   蓝衣青年身前一缕渺茫黑雾忽然凝聚成形,化成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形。若有若无的雾气围拢在那人周遭,慕华灿独独能看见那人露出一截纤细的下巴,绯红唇色如同花瓣。   纵然距离上次相见,已经隔了将近百年,慕华灿仍然一眼能看出那人究竟是谁。   两个字明明就在他舌尖滚动,却被慕华灿直接咽了下去。他唯有痴痴注视着眼前的人影,说不出一句话来。   少年缓缓摘下兜帽,纤细手指莫名洁白。一缕黑色发丝逸散而出,似夜色遮蔽天空。   许久未见,即便封天纵也对楚涵此时的模样惊讶不已。   原本的楚涵面容只算清秀,虽说别有三分青涩风情,并不能与华艳优雅的慕华灿相较分毫。   现今情况别然不同,修魔的楚涵好似换了个人一般。他神色冷漠如雪,一双魔修特有的红瞳又莫名妖异,似炽红火焰燃烧在烈烈白雪之上,对比鲜明惊心动魄。   如此姿容,倒真让封天纵有些惊讶。早知楚涵修魔有此等风情,他也许不需定下那般阴狠计谋,逼迫得楚涵毫无退路。   缓慢地征服一个对他心怀恨意之人,那种酣畅甘美的胜利感,并不下于彻底掌握慕华灿的身与心。   只可惜,为了将来打算,楚涵必须死得利落彻底。封天纵暗中摇了摇头,依旧心冷如铁毫不动摇。   眼见楚涵终于现身,蓝衣青年似是愣住了一般。他那双眸子牢牢锁着少年,许久以后才轻轻微笑了。   “真是长大了。”慕华灿笑容昳丽温婉,宛如春风化雨。   纵然此时天空阴沉让人心绪不快,他的微笑却似破开阴云的日光,温暖人心。   顷刻间,他们之间横亘的几十年时光,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不管何等修为差距何等身份立场,他与楚涵自有无法言说的默契,旁人绝插不进分毫。   蓝衣青年上前两步,笑盈盈道:“上次见你时,你还那么害羞,甚至不愿与我多说两句话。谁想到如今,你却是这般模样。”   谁知楚涵主动退后一步,又干脆戴上了兜帽:“仙魔之别犹如天渊,你我已是陌路,你不必如此。”   楚涵一个法决使出,先前慕华灿放在他身边的几瓶丹药,径自飞入蓝衣青年手中。   “收好这些东西,你我再也不必见面。”   如此冷言冷语,让慕华灿惊异不已。他没有接住那几瓶丹药,白玉药瓶直接坠落在地,声响清脆。   方才沉默不语的封天纵,忽然冷声开口道:“你何必糟蹋慕道友这般心意?先前你堕魔叛门而去,慕道友都未计较半点。他瞒着师门上下搜寻你的踪迹,你可知晓其中辛苦?”   封天纵之前看到慕华灿黯然不已的模样,心中很是快意。谁让慕华灿不选自己,而是不识好歹地倒贴楚涵。   现今慕华灿碰了壁,一切都是他自己活该。   但封天纵此时收敛神色,面上骤然有了怒意:“若是你再不知好歹,不要怪我替慕道友讨回公道。”   “就凭你?”楚涵嗤笑一声,满是不屑之意。他原本凝实的身影缓慢消失,顷刻间就凑到封天纵身前,简直让封天纵半点准备都没有。   这几十年来,封天纵修行速度已让四大门派弟子惊叹不已。可他从未想过,楚涵的修为竟比自己还高出一截。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无法用神识捕捉那人的行动轨迹。若是楚涵暴起偷袭,他又能否抵御得住?   好在楚涵因为自己入了魔,他依旧能察觉到那一缕魔气在楚涵神识中盘桓未散。只需自己一个心念,楚涵就会心魔发狂而死,即便那人修为再高也没用。   封天纵心绪千变万化,他仍旧竭力冷淡道:“我的确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也许比不过你。我方才替慕道友打抱不平出于真心,纵然你出言威胁我,我也不会屈服。”   此言一出,封天纵立时敏锐觉察到,慕华灿望着他的眸光一软。   蓝衣青年沉寂刹那,徐徐开口道:“楚涵,此事与封道友没有关系,不要将他牵连其中。”   楚涵立时转头,一双如火般的红瞳紧紧锁着慕华灿:“莫非是你变心了,特意带着未来道侣前来知会我一声?”   “也许再过几日,你们俩就带着四大门派修士杀上门来,由此全无后顾之忧。”   少年的身影又化为缥缈黑雾,他这次直接到了慕华灿身边,微微抬头仰望着那蓝衣青年。   楚涵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直直落在慕华灿眉心:“不必如此,我早看透你们这些假惺惺的修士。想要杀我,也要掂量一下自己修为如何。”   尖酸又刻薄的话语,让慕华灿璀璨瞳孔暗淡失色。他轻轻闭上眼睛,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那二人顷刻间就闹翻,全在封天纵意料之中。入魔之后的修士,原本就容易偏激情绪激动。   有人心性大变对一切都莫名敌视,有人虽然心性狠厉,依旧有惦念之物使他牵挂莫名,由此执念越发深重,而楚涵就是后一种情况。   若是楚涵早对慕华灿断绝情念,他又何必特意出来见那人一面,明摆着看不破放不下。   如此一来,只要自己故作不忿实则挑拨地说上两句话,就能让心性温软的慕华灿同楚涵直接闹翻。   眼看楚涵周身魔气阴寒慑人,封天纵心中越发得意不已。只需等这两人彻底闹翻后,他再上前安抚慕华灿,必能让那蓝衣青年彻底死心。   如果情况继续照此等情形前进,封天纵自然觉得无比稳妥。   可谁料不过一瞬,楚涵竟收敛起所有魔气。他仿佛又是当年不谙世事的少年,眸光澄澈如水,就连声音也是温软的。   “我不愿与你纠缠不清,不得解脱。与我一同在蛮荒之地隐居,抑或随他回去,你自己选吧。”   蠢货,封天纵心中冷笑,楚涵仍旧是太过单纯。   一种选择是让慕华灿放弃所有,抛却一切同他在一起。蛮荒之地贫乏至极,与丹鼎阁根本毫无可比之处。慕华灿更有可能遭遇危险,被四大门派修士联手追杀,半点也不划算。   另一种却是了却情念,慕华灿仍旧是丹鼎阁首席弟子,更有能接任掌门一职。到时整个世界都不敢小觑慕华灿半点,可谓一步登天。   如此选择慕华灿不光前途坦荡,还毫无危险。纵然他会心痛一段时间,但修士寿元何等悠长,斩断情丝又算得了什么?   楚涵终究将自己估计得太重,不自量力,所以封天纵才说他愚蠢。这世间哪有人会如此头脑不清,一向聪明的慕华灿更不会如此。   事情这样发展,倒也很好。封天纵并不需将事情做绝,也能赢得封天纵一颗真心,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偏偏楚涵仍旧不肯放弃,他倔强地伸出一只手,红瞳如刃望着慕华灿:“我只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绝没有第二次。”   蓝衣青年依旧沉默,游移不定的模样越发让封天纵莫名得意。   就算慕华灿性格温软,他也必会正确抉择。这世间哪有人如此愚蠢,明知前路无光还执着向前?   “楚涵,你不要再为难慕道友。”封天纵冷声道,“若你对慕道友一片真心,你就合该让他自由……”   谁知封天纵话音未落,慕华灿就毅然决然握住了楚涵的手,好似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没有我在你身边,谁知你又会闹出怎样的事情。”蓝衣青年缓缓微笑,“我可不放心。”   楚涵眨了眨眼,似是惊疑不定。他别扭转过头去,慕华灿却看到他的耳朵已经红了。   “我要你,整个世间只要你一人。”蓝衣青年在楚涵耳边轻声细语,“不管是谁,都别想让你我分开。”   那两人紧紧相拥,半点也不将封天纵放在眼中,模样亲昵无比。   英俊青年牢牢握紧了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面上仍旧没有半点表情。随后封天纵缓缓松开手,他看也不看那两人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每一步,封天纵都走得执着而坚定。每走一步,他就将心中对慕华灿的的缱绻情丝,彻底割断舍弃。   他心中已然有了决定,先前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非要给慕华灿留些情面,更盼望那人能够早早回头。若非迫不得已,封天纵绝不愿同他心仪之人闹僵。   既然慕华灿亲自选择众叛亲离的一条路,封天纵当然要成全那二人。唯有将慕华灿彻底毁灭,折断他每一寸脊梁,而后再施以恩德,才会让慕华灿心中感激不已。   到了那时,封天纵才会完完整整地得到慕华灿。   丹鼎阁首席弟子慕华灿,一念之差被楚涵诱惑堕魔,这消息很快就会在四大门派中流传开来。   封天纵倒想看看,到了那时还有谁能够救得了他们俩。   一察觉到封天纵已经彻底离开,左温就直接放开慕华灿的手,半点也不留恋。   就算他与那太虚剑修已经达成协议,他也不愿平白无故亲近慕华灿,总觉得莫名吃亏。   谁知蓝衣青年并未松手,反倒顺势将左温搂在怀中。   唯有左温目光沉暗再三警告之下,慕华灿才不甘心地松了手,仍然眸光灼灼望着那少年。   “你真是心性凉薄,这几十年都不与我联系。你就不怕我骤然变心,与主角参和到一块去?”   蓝衣青年语气浅淡,神情却好似一只打量着猎物的长尾巴狐狸。只等找到猎物的破绽,就直接扑上去咬住它的要害。   可惜这等威胁,对左温没有半点用处。   少年一双红瞳微微眯起:“即便你违背誓约,我也自有其他办法。大不了把你和主角一起杀掉,也算干脆利落地逆转天命。”   只一句话,就让慕华灿瞳孔微皱。他早料到左温如此回答,却未想到他回答得这般直接了当,一点也不留情面。   “但我猜,你可不会违背誓言。封天纵这等薄情自私的人,你早见得多了。若论容色,他也不能与我原身比较。所以我放心大胆地联系你,你也不必试探我。”   明明是安抚之言,左温总有本事撩拨得自己心中一松,又有两分不快。他这般不坦白不利落的言语,真让慕华灿拿他毫无办法。   慕华灿靠着树干,神色淡淡地说:“若论心性,你也是自私冷漠那一种,至多比封天纵强出一点。谁知你是变着法子夸自己长得好看,觉得我不会因此背弃你。”   这话就是明白不过的讽刺,谁料左温径自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我一向多疑又冷漠,唯独一张脸还算看得过去。想来你对我如此一片情深,最大的可能就是瞧中我那张脸。”   “可惜原主这张脸不过一般,独独纯云有我九成容色。”   后一句话左温说得小声,依旧不差半字落入慕华灿耳中,瞬间让慕华灿失笑。   他没想到,这魔修竟会如此在意皮相之美,更因此嫌弃起几位原主的脸来。   如此幼稚,倒也有些可爱。蓝衣青年眸光温软,唇角微微上扬。   “若是说起来,你这次运气不错。”左温不快地冷哼一声,“不光是绝色美人,还背景深厚师门上下都宠爱你,着实抓了一手好牌。”   “可惜全然无用,很快四大门派都知道,我被你迷惑心智,一并叛门而去。”慕华灿笑意盈盈,眼波流转光华动人,“你蛊惑了我,说出来谁不觉得你能为极大?”   左温依旧不高兴,他索性背过身去:“靠别人又有什么意思,又不是自己风光。我不用猜都知道,封天纵必会将你洗摘得干干净净,将所有过错都推到我头上。”   蓝衣青年扳正了左温的脸,一字一句道:“一切有我在,你又何必担心。你若飞升我就随你一路破碎虚空,你若堕魔我也一路下坠不得解脱。不管何时何地,都是如此。”   似是玩笑又似誓言,真真假假让人分辨不出。左温沉默刹那,仍旧不愿说半句话。   这般一直沉默,好像左温自己服软般,少年立时眯细眼睛。   下一瞬,左温又骤然微笑起来:“在外人眼中,必定是我执念深重,直接将你关押在蛮荒之地中,甚至不惜牺牲你让四大门派为之臣服。”   “上个世界是你处于强势,我不得不屈服。在这个世界,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当一把合格的反派炮灰。”   定是这人又有了什么坏主意,算计主角封天纵,慕华灿立时了然。   蓝衣青年并不反驳半句,只歪了歪头道:“好好,就随你的心意。” 第71章   如此亲昵的言语, 倒让左温有些不快。   这太虚剑修以为自己是谁, 胆敢对自己这般宠溺地说话,只当他们已经相逢一笑泯恩仇,所有恩怨都从未发生么?   少年红色眼瞳瞬间眯起, 一字一句道:“我既已做出决定,你只需服从便是, 并不用多言半句。”   噢,真是难讨好。蓝衣青年长眉一扬,倒也不生气。他只当自己养了一只皮毛柔软模样可爱,脾气却极坏的猫咪。   那小猫跳到你膝盖上求抚摸求顺毛之后, 就觉得笨蛋主人毫无用处。他稍有厌倦就直接用小爪子拍你,不让你再抚摸半下。   蓝衣青年忽然不笑了, 他一双澄澈眼睛落到少年面上,似要将他打量个利落彻底。   慕华灿如此反应, 并不出乎左温意料之外。他并非故意挑衅滋事, 只是为了试探慕华灿能为了他做到什么地步。   许下终身相随的承诺再轻易不过,只需舌尖牙齿叩动几下,就能骗得凡人一片真心。但左温不一样,他是魔修,轻易不会许诺亦不会应邀。   他与那太虚剑修随时都在交锋,言语为利刃心机为盾牌, 一退一进双方僵持不下。稍有差池,就是满盘皆输。   先前左温逼迫慕华灿太甚,那人稍加冷漠也是情有可原, 一切都被左温看透,并无半点意外。   蓝衣青年悠悠叹息一声,纤长手指落在左温头顶,软软缓缓地揉了一下。   这般发展,着实和左温料想中半点不一样。刹那间,少年脊背僵硬,甚至没有挥开慕华灿的手。   “我一向言而有信,你又何必这般警惕?”慕华灿语气温软,好似摩挲一只猫般动作轻柔,“对我多倾注一些信任,我必定不会辜负你半点。”   说得好听,谁知道情况如何,左温心中冷笑。不过也好,这一局又是自己赢了,那太虚剑修必定心中不好受。   黑衣少年心中得意,也就没计较慕华灿在他头顶揉来揉去,就连紧绷的脊背也放松刹那。   下一瞬,慕华灿的话又让左温心中恼怒。   “哎,可惜这次你没有耳朵也没有尾巴。”蓝衣青年收回手,啧啧叹息两声,“我还是更喜欢你当猫时的模样。”   左温没好气拍掉慕华灿的手,声音冷淡地斜了他一眼:“原来你喜好这般特殊,竟对一只小猫起了情念,这真是我太过高看你。”   慕华灿笑盈盈扳着左温下巴,吐气如兰:“不,有了耳朵和尾巴,我就能看出你何时生气。不像现在这般,猜不到你半点心思。”   “养猫固然好,也比不上你半点。整个世间,我独独心仪你一人。”   情话说得多了自会成真,慕华灿一直坚信这一点。   横竖他有足够的时间同左温消耗,纵然那魔修不断穿越世界,他也能一并尾随而来,并不畏惧半点。   黑衣少年静默刹那,似是有些无所适从。   左温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并未想到慕华灿竟会如此包容他,并不计较半点。如此温软言语,简直像哄不懂事的小孩或者妖兽,让左温有些自惭形愧。   不过顷刻,左温立时恍然大悟:“你把我当猫哄,实在混账!”   璀璨红眸狠狠瞪了慕华灿一眼,满满都是不快之意。左温几乎想狠狠扇慕华灿一耳光,又觉得那等行为实在无理取闹。   他气咻咻背过身去,绝不愿理会蓝衣青年半点。   哦,这次反应倒是挺快,竟猜透自己心思。刹那间,慕华灿都有些惊讶了。   “混账当不起,有些可恶倒是真的。”蓝衣青年悠悠道,“即便你发脾气的模样,我也觉得可爱极了,旁人哪能与你比较分毫。”   这般甜腻的情话,简直让左温浑身一抖。如果比下限,左温发现他还真比不过那太虚剑修。   虚耗无益,不如早早继续布局。左温平静一瞬后,默不作声转身就踏上云端。   那朵薄薄黑云和阴沉天气融为一体,修士轻易搜寻不到他的踪迹。黑云身后却缀着一道五彩云光,剔透晶莹极为引人注目,好似能将整片天空都晕染成彩色。   偏偏慕华灿并无半点自觉,他一袭苍蓝衣袍随风飘扬,着实风姿出众飘然如仙。   现在计划未定,若是打草惊蛇还是自己吃亏。少年长睫微微颤动,终于淡淡道:“你的云光太显眼,我载着你。”   左温亲自开口邀约,慕华灿一点也不意外。他斜了斜眼睛,仍是笑意盈盈:“怎么,你不生气了?”   真是可恶,慕华灿就是吃准自己理亏。左温暗中磨了磨牙,只微笑着反问道:“你我一向感情深厚,又何谈生气?”   “作为强迫你让你叛门堕魔的魔修,我也合该有些怜香惜玉的风度。”红瞳少年歪了歪头,当真有几分邪魅肆自的模样,“明明是你闹别扭,早早想开也就没事了。”   真是半点不认输,明明输了还要在口头上讨回来。慕华灿索性并不答话,只含笑着点了点头。   他随着左温一路而行,到了一处山谷才停下。   周遭横七竖八的山峰,仿佛参差不齐的妖兽巨齿,似要将整座山谷一口吞下。   天色已近薄暮,原本就阴沉的天气越发暗淡无光,让那些山峰越发触目惊心。   这处山谷着实景色不佳,就连草木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慕华灿踏在地上,就能听到干枯草叶发出的声响,不禁让他眉头微皱。   不需神识外放,慕华灿就能感觉到周遭灵气魔气混淆在一起,似是暴烈又似纷乱,让人根本分辨不出。   不说修士在此地定难适应,就连魔修怕也极难忍受。偏偏慕华灿身前的少年,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   左温眼见慕华灿落在后面,也并未有丝毫意外,只淡淡催促:“这道阵法只开启一刻,再晚半点,你就和外面的妖兽一块过夜。”   原来此处不光环境险恶,更有妖兽作恶。当年左温应计堕魔之时,不过是筑基修为,如何在此地存活下来?   慕华灿的心微微一悸,发现他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目光落在左温脸上,他那双红瞳在暮色中,越发颜色艳丽。   “呆子。”少年微微抬眉,微凉的手直接攥住慕华灿食指,引着他逐步向前。   这一笑,全是天真与狡黠,依旧是他心心念念之人的模样。   就算左温皮相再三变更,或清雅或艳丽绝不相同,可当他微笑之时,慕华灿依旧能看到当初那个魔修的模样。   干脆利落捅了自己一刀,血色与寒光交织,既是惊艳莫名又是危险至极。只那一瞬,慕华灿那颗坚定不移的剑心就起了波澜。   那一缕微弱情丝,牵引着慕华灿一路执着而行。纵然他那时神智不清,对左温依旧未曾忘怀。   终究是动了心起了念,眼见左温面色苍白地倒在自己怀中,慕华灿恍恍惚惚知晓缘由为何,甚至能够挣脱至为坚固的牢笼。   他一切情念全因左温而起,由此纠缠不清也并未后悔分毫。   慕华灿任由左温牵着他的手,觉得少年微凉手指好似一簇火焰,热度从指间直抵心脏。   血液澎湃跳动又缓缓流向全身,所有惊惧之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手心翻转,直接覆上左温的手,少年未有丝毫反抗。   虽然周遭环境险恶,就连最后的霞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慕华灿却觉得现今着实美妙。   原来那太虚剑修如此好哄,只需一句话就能让他乖乖跟随,甚至不问自己将他带往何处。   左温在心中微笑,越发觉得自己掐准了慕华灿的要害,轻而易举就能让他妥协。   他们二人一路而行,慕华灿也一并到了左温身边,悄然静立的模样倒有几分警惕。   他将左温牢牢护在身边,即便有什么危险也能提前感知。   “又不是让你同妖兽搏杀,何必这般警惕?”少年淡淡道,“这是我的住处,有些简陋还望见谅。”   左温掐捏法决,一朵幽幽蓝芒落在灯座上,映亮了整座洞府。   在这蓝芒映衬之下,慕华灿终于能将一切打量个遍。虽说洞府中灵气魔气混杂,已比洞外好出不少,也并未强出许多。   恍若有成千上根针悬浮在身遭,纵然并未刺痛慕华灿,也让他时刻肌肤生寒莫名惊惧。   而这住处也实在简陋,似一道术法蛮横粗暴地轰出一个大洞,就连石壁也并未雕饰分毫。   唯有一盏青铜灯盏,其上蓝芒悠悠晃动。地上还铺了厚厚一层妖兽皮毛,柔软而舒适。   若非左温亲口承认,慕华灿绝不会相信此处竟是修士的居所,说是一个凡人猎户的住处,怕都有人相信。   蓝衣青年静默刹那,竭力平静地询问道:“这几十年来,你就住在这里?”   “不全在这里,时常更换住处。”左温神色淡淡,“毕竟蛮荒之地情况复杂,即便元婴魔修也未必能够应付所有事情。”   慕华灿发现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也许是自己运气极佳,穿越好几个小千世界也并未碰上这等情况。   纵然他在太虚剑宗之时,慕华灿也并未受过半点委屈。他更从没想过,左温会这般委屈自己。   “比起修魔来,这根本算不得吃苦。”少年声音冷淡,“为了淬炼肉身,需用药物浸泡烹煮八十一日,好似活生生剥掉一层皮。”   “既然天资不够经脉不宽敞,那就用非常手段直接拓宽经脉,如此才能承纳更多魔气。”   “受过那等苦楚之后,更觉得世间痛苦之事都不算什么。”左温斜了慕华灿一眼,红色眼睛光芒流转,“大惊小怪,没有见识。”   慕华灿知道,左温所说的是他们二人原本世界之事。不知左温筑基之前,究竟受了何等苦楚,才让他这般心性坚定又莫名狡猾。   蓝衣青年轻轻合拢睫羽,他越发说不出一句话来,心中百味陈杂难以细细辨明。   偏偏左温并未觉察出他的状况,仍是语气平静地说:“先前森罗殿派弟子追杀你,你奋起反抗也并无不妥。谁会对想杀自己的人心慈手软,不是傻子就是圣人。”   “我对你恨得彻底,与其说是恨你杀死我,倒不如说有些羡慕嫉妒。”少年红瞳一颤,抱着自己的膝盖轻声细语,“羡慕你运气极佳,不光天赋出众更拜入一个好师门。”   “赫赫有名的太虚剑宗弟子,谁人不艳羡?若是我心性足够坚定,也许就成了你的同门师弟。可惜我没有通过入门试炼,早早败下阵来。”   “太虚剑宗说我心思驳杂不能专心于剑,这一句话就让我哑口无言。既然仙途走不通,那就转而拜入魔宗,横竖也能窥见大道。”   话刚说罢,少年的身形越发瑟缩了些。他将自己的下巴放在膝盖上,难得模样脆弱。   自他们二人相识以来,慕华灿还是第一次听到左温吐露心声。他骤然发觉,自己对左温并无了解。   “现今你我恩怨彻底两清,我也早该看破放下。”左温长睫眨动,语气也轻缓了些,“从此以后,我也不必再对你莫名怨恨,一切徒劳无益。”   这般轻声话语,让慕华灿心绪颤抖不能自已。想好的诸多话语都已全然无用,他整个人都恍如在梦境之中,分不清一切是幻想抑或真实。   微凉而纤细的手指,顺着慕华灿额头鼻梁一路下行,在最终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慕华灿瞧见左温眸光狡黠,似一只歪头望着主人的猫:“外面必定闹得沸沸扬扬,说你美人薄命平白无故招惹我这等魔修。”   “你因这张脸被我关押囚禁,一点点折辱调教,再无半点自由意志。这等猜想,真是香艳又旖旎,我倒是很喜欢。”   即便少年语音轻缓情绪平静,慕华灿浑身上下的血液也忍不住沸腾。他干脆攥紧了左温的手指,牢牢禁锢在掌心,不肯松开半点。   随后左温的举动,更让慕华灿疑心他还未醒来。   那双颜色艳丽的红瞳,顷刻离他只有半寸距离。少年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气息,越发让他难以平静。   这般旖旎情景,又是左温主动,慕华灿若能忍耐倒是怪事。   他刚一有所想法,就被少年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似是警告又似不快。   并不需言语,左温就凑到他身前。一个清浅如蝶翼的吻,落在慕华灿唇上,一触即分若即若离。   刹那间,恍如整个世界的花都开了,香气馥郁气味芬芳。又如五彩光芒绽放在夜空,纵然只是短暂刹那,依旧华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如此情景好似遥在天边,慕华灿越发恍惚不已。他几欲扣着左温的脖颈,与他痴缠不已不再分开,却疑心惊动了那少年,他就会立刻离去。   似是一刻又似永恒,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又仿佛历经了无数次转世轮回。   谁料下一瞬,慕华灿就眼前一黑,浑身修为都被直接封锁。左温轻轻一推,他就瘫倒在那床柔软皮毛之中,唯有眼珠才能转动。   “你上次说,我修为不如你就该乖乖服从,可是如此?”少年纤细手指,依旧点在慕华灿胸前,若有若无地撩拨着他。   “现在我元婴四层,你元婴二层。虽说我修为略微强于你,也不能十拿九稳。我自有其他办法,能够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慕华灿不知是好笑,抑或惆怅。   明明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亏得左温记得一清二楚,真是太过记仇了。自己也早该警惕,那魔修平白无故献殷勤,其中必有内情。   左温越发凑近几分,几乎靠在慕华灿胸前,还一并伸手扯开他的衣襟。少年瞳孔中流转着调笑之意,直接挑起慕华灿的下巴:“你这具躯壳真是难得的美人,就连我看了也心动不已。”   若有若无的暗示,已然让慕华灿热血沸腾。若非他还不能动,定要让那魔修尝尝招惹自己的后果。   可惜左温狡猾无比,他撩拨得慕华灿不能自已之后,就径自挪到其他地方,独独手指牵着慕华灿,轻易不肯松开。   “横竖只有十二个时辰,你也不会吃什么亏。”那双红瞳中笑意清浅,“若是封天纵打探消息,看到你我如此情况,必会想到很多东西。”   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先前自己占据上风,这次就被左温彻底翻转局势。   慕华灿暗中磨了磨牙,只能责怪自己太过大意,也拿左温无可奈何。   事情当真如左温所想一般,封天纵借助深藏于左温神识的一缕魔气,瞧见此等情况后,险些将一口牙咬碎。   他只看见慕华灿衣衫凌乱的模样,就已经嫉妒地快要发狂。更别提左温也一并躺在慕华灿身边,那二人十指紧扣模样亲昵,显然是刚刚云雨过后。   封天纵苦求百年而不得的东西,第二次被那魔修抢走,他若能忍得下这口气,倒真是意外。   还不是时候,不要做得太刻意。封天纵在心中警告自己,才能强忍着不用那缕魔气,直接让左温陷入疯狂之中。   他等到丹鼎阁长老传唤之时,已是整整三日之后。   四大门派几位化神修士竟齐齐聚在一处,并无一个小辈弟子侍奉在旁。   这等压抑沉闷的气氛,就能让不少修为低的弟子瑟瑟发抖,而封天纵恍若无事面色如常。   原本身为太初门弟子的封天纵,并不该参与到这件至关紧要的事情中来,可碍于情况特殊,倒也没人提出异议。   几名化神长老交换目光,终究还是丹鼎阁修士率先开口道:“华灿三天前与你一同外出,至今未归,也并没有半点消息。”   “有传言说,他此次外出就是为了寻找那堕魔之人,为此不惜背叛门派。你既然跟在他身边,也许知晓内情。”   果然自己先前放出的消息,早在四大门派弟子中流传开来,封天纵心中了然。   消息传播越广,对他谋划越发有利。纵然慕华灿名声会为此受损,他也顾不得许多。   就当做是慕华灿背叛自己的代价,只此一次,加倍偿还。   封天纵思绪万千,面上仍旧没有流露太多情绪。他略微垂下头来,似是不愿开口又似心绪黯然。   又是丹鼎阁长老再三催促,他才下定决心般道:“事实的确如此,我亲眼见到那二人一同离去。若非那魔修手段诡异,我拼死也要阻止慕道友。”   “此事并非我有意隐瞒,而是慕道友再三恳求我,又有那魔修从旁胁迫,我才不得不答应。”   四大门派长老交换眼神,觉得封天纵说得全是实话。他们早就知道这小辈修士倾心于慕华灿,关乎那人的事情必定不会说半句假话。   真是不争气,慕华灿好好放着丹鼎阁首席弟子不好,非要参与进楚家的事情中来。他也没看清楚涵居心叵测,定想利用慕华灿,让他与师门反目成仇。   眼见几位长老面色严峻,封天纵又急急插言道:“慕道友情非得已,还望几位长老从轻处理。”   “我等知晓了。”丹鼎阁长老答得平静,他又深深望了封天纵一眼,“都是华灿被那魔修鼓动,并非他自己有意堕魔,可是如此?”   这般暗示,封天纵自能体味到其中含义。他忙不迭点了点头,并不反驳半句。   “如此也好,吃点苦头就能让华灿认清事实。等到他与你结为道侣之时,也会性请沉稳许多。”   果真赌对了,他终于等到这个承诺,封天纵几乎要大笑了。 第72章   这几十年来, 封天纵费尽心思追求慕华灿, 并非只因为他对那蓝衣青年绝代风华倾心不已,更因为那人关乎玄而又玄的天命。   既然慕华灿死心眼一直念着楚涵,如无意外今生自己都没有半点胜算, 封天纵倒不如用些计谋。   他对慕华灿仰慕之情早已消失,唯有淡漠敌视之意, 也能狠下心来。   丹鼎阁长老透露出此等意愿,既瞧中封天纵修为与前途,也为了堵住他的嘴。   四大门派弟子叛门堕魔一事本就不好听,更何况慕华灿还是丹鼎阁首席弟子。若让散修旁门知道此事, 丹鼎阁的名声怕会受到极大影响。   既然慕华灿不知好歹,为了一个魔修堕魔, 在丹鼎阁掌门与长老眼中,他再无半点价值。   若能反而利用他拉拢一个极有前途的天才修士, 着实再好不过。   如此谋划与默契, 即便丹鼎阁长老并未彻底挑明,封天纵也自能体会。   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变为一个被门派舍弃之人,慕华灿的前途骤然坎坷起来。   尽管一切都在封天纵意料之中,他却并未有半点怜悯之意。谁叫慕华灿拒绝自己几十年,哪怕一颗热心都已彻底冷透, 又能怪得了谁?   虽说他曾在慕华灿面前立下誓言,并不会将此事透露给四大门派半点。四大门派长老通过其余途径得知此事,与自己并无半点关系, 封天纵不会受到惩罚。   谁叫慕华灿太过天真,轻而易举就被封天纵钻了誓约的空子,又如何能怪得了自己?   一想到这,封天纵觉得此时格外荒诞。不过瞬息间,他就已看透了所谓情念二字,挥剑斩断并无半点留恋。   以往他觉得慕华灿善良温婉无一不好,是他心心念念不能忘怀的那抹月光。   当封天纵彻底看破放下后,只觉得慕华灿太过天真又太过好骗,轻而易举就能让人糊弄住。   在至为险恶的修仙界中,此等性情着实吃亏。即便自己不主动出手,将来慕华灿也定会被楚涵背弃,并无半点意外。   封天纵微微收敛眸中冷芒,仍是平静谦和的模样,越发看得四大门派长老赞赏不已。   这等聪慧又识大体的弟子,可不就是四大门派期盼的青年俊杰?有朝一日,封天纵必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八道各色光芒划破天际,就连天边浮云也为之凝固一刹。   足足七名化神长老与封天纵一同而行,起伏不定的灵气压得蛮荒之地草木颤抖直接拜服。   快了,就快了。封天纵运转神识,凭借那缕若有若无的联系,极快锁定了楚涵的所在地。   有他在前带路,事情不会出半点差错。七名化神长老,此等力量着实非同一般,说出去定能让整个世间修士都震颤不已。   至于蛮荒之地的魔修,也并不需封天纵担心。这世间虽然魔修数量不少,可大多不成气候,更没有化神魔修能够抗衡。   以楚涵元婴四层的修为,就已是魔修中的佼佼者。   诸多魔修分散而居,只埋头苦修并不联络半点。即便他们瞧见这些化神长老一并出行,早被吓破了但,恨不能躲在洞府中绝不外出。   而四大门派此等威势,出动七名化神长老剿灭楚涵,仿佛凡人碾死一只毫不起眼的蚂蚁,万无一失并无疏漏。   若非如此,封天纵也不会继续选择留在太初门修行,就是因为魔修太过弱势,并无半点利用价值。   虽然他仙魔同修,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依旧不肯放松丝毫警惕。   封天纵骤然停下云光,恭谨道:“几位长老,上次我与那二人分别之处,就在此地。”   有了那缕魔气牵引,封天纵很快就锁定那二人方为。   他特意将几位长老带到离那二人极近之处。只需展开神识搜寻片刻,就能觉察到踪迹。   自己图谋许久的事情,眼看就要成真。一时间,封天纵既是快意又是惆怅。   楚涵,慕华灿,封天纵在心中细细咀嚼那两个名字,越发眯细了眼睛。   等见到那二人时,他该表现出何等情绪?是惋惜不已尤有不舍,还是痛恨至极直接动手?   还未等封天纵想个清楚,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就拂动草叶与树木,让其哗啦作响犹如暴雨突临。   七名长老中修为最高的一人,毫不掩饰地直接发动神识,将周遭百里都扫视彻底。   那锋锐神识几乎是一寸寸刮着草皮而去,再隐秘的踪迹,都瞒不过那长老的眼睛。   如此也好,封天纵心中冷笑。   也不知那二人察觉到此等威能后,会不会吓得搂作一团瑟瑟发抖。这等模样,岂不可怜又可笑?   英俊青年唇角微扬,眼睛微微眯起,倒有了几分俾睨纵横的模样。   谁料他这念头刚刚升起,周遭天地就仿佛变了一个模样。   不再是阴沉天色薄薄浓雾,亦不再有干枯草叶与树木,就连那阵沛莫能御的巨力,也随之一并消失得一干二净。   赤红亮黄深紫浓绿,诸多色彩交融汇合到一块,整个天地都是这般光怪陆离的模样,让人一眼望去,就觉得眩晕不已。   仿佛整个世界都成了孩童手中的玩具,被轻轻一抛就天旋地转。先是极高随后却是极低,从高空坠落的感觉太过真实,快让封天纵一颗心也蹦了出来。   如此诡异又是这般炫目,封天纵整个人也昏昏沉沉,仿佛魂魄都一并融汇在这色彩之中,不知东南西北亦不知今夕何夕。   若非灵台之中一点清明尚在,封天纵怕会在这幻梦之中沉醉不已,久久不能清醒。   这念头刚起,封天纵就觉得浑身上下骤然一凉,好似有一盆冷水直直浇下,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纵然寒冷刺骨,也让封天纵回过神来,就连眼睛也忍不住睁大了。   他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红光之中,交错纵横的线条连贯成一座复杂大阵。即便凭借封天纵自身修为,他也无法将这阵法看个通透。   也不知是困阵抑或杀阵,莫名感觉让封天纵惊心不已。   就连原本范围极广的灵识,也被限制于一个狭小范围之内,仿佛巨兽不得不屈身于窄笼之中,着实憋闷又委屈。   封天纵不得不借助肉眼,才能看到周围情况,立时又是心中一跳。   几位化神长老比他情况好不了多少,全都昏昏沉沉神情萎靡。即便有人一道术法轰来,他们怕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封天纵大声呼唤几句,意图让那几名长老清醒过来,然而全然无用。他们每人之间,好似都隔着一层无形壁障,不光声音难以传达,就连术法也毫无用处。   他早听说蛮荒之地中,有诸多隐秘,即便化神修士也无法纵横其中。如此想来,他们今日碰上的不知是哪位大能……   英俊青年心思流转,立时恭敬作揖道:“在下无意中冒犯了前辈,还请前辈网开一面,放晚辈离去。”   “前辈,你叫我前辈么?”似在苍穹之上,有人语气古怪地问了一句。   封天纵只以为对方已经恼怒,越发将脊背弯折:“前辈何等大能,晚辈根本不敢冒犯……”   谁知下一瞬,那人就轻笑起来:“华灿,你可曾见过他此等模样?如同一只夹起尾巴的狗,真是可怜。”   似曾相识的话音,并不陌生的傲慢态度,越发让封天纵心中一悸。   封天纵定睛望去,慕华灿与楚涵就好端端站在他身前一丈。   蓝衣青年模样温婉,不大赞同地皱了皱眉。比他稍矮的少年一双红瞳如火,鄙夷般眯细。   那二人虽无太多亲昵之意,却十指紧扣模样亲密,好一对神仙眷侣。   刹那间,封天纵眸底红光闪烁。他几乎再按捺不住心中杀意,一寸寸直起身来。   “方才不是还叫我前辈么,求我饶你一命。”左温缓缓侧头,语气轻慢,“怎么现今,反倒傲气起来?身处阵法之中何等危险,并不需我提醒你半点。”   就是因为看清那人是谁,封天纵才并不惊心。   若是惊扰到什么能为极大的前辈大能也就算了,区区一个元婴四层的楚涵,并不值得他这般忧虑。   自己既然能够想到,慕华灿叛门而去会闹出何等大事,楚涵岂会想不到?   封天纵能够设局谋划,楚涵同样能够回击。只一个困阵,就让七名化神修士也着了道,简直让封天纵不由赞叹了。   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在这里,四大门派长老怕会真的吃个大亏。可惜楚涵不自量力,非要出来与自己作对。   他深埋于楚涵神魂中的那缕魔气,随时都有可能发动,将那人魂魄与肉身一并扯烂撕碎,再容易不过。   将一切盘算彻底之后,封天纵反倒半点也不畏惧。他淡淡道:“你逼迫慕道友选择你,可是想过今日的情况?”   “四大门派七名化神修士前来围剿你一人,还真是好大威风。你若是真心实意替慕道友考虑,就该直接认输并不牵连他半分。”   封天纵越说越激动,他对着慕华灿遥遥伸出一只手,轻声细语:“慕道友,同我一起回去吧,你知道现今情况危险。”   “我已与长老们商定好,只要你亲手杀了楚涵,他们只当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那件事,指的自然是慕华灿叛门而去一事。这几句话封天纵说得真情实感,意图打动慕华灿那颗极易动摇的心。   他如此言语,不光是为了挑动那二人反目成仇,也为了拖延时间。封天纵早就看出,这处困阵虽然威力极大,却并非毫无破绽。   只要给几位化神长老一些时间,他们自能极快清醒破阵而出。到了那时,区区一个元婴四层的左温,又算得了什么?   可出乎封天纵意料的是,蓝衣青年只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反倒将左温的手握紧了两分。   “你看似好心地劝告我,实则谋划颇多。看在以往情面上,我并不想揭穿你,你好自为之。”   当真是翻脸不认人,慕华灿和那魔修一同舍弃门派之后,竟对一切半点也不留恋。封天纵静默刹那,暗地里几乎要将手指捏断。   这般平静而冷淡的话语,刺得封天纵浑身一寒。他已然开始考虑,等到与慕华灿结为道侣后,也不必再惯着那人许多。   横竖封天纵只需要一个虚名,并不用慕华灿满心满念全是自己。既然那人一意孤行想陪着楚涵一同死去,他偏偏不如那人的意。   封天纵要长长久久地拘着慕华灿,看他百般憔悴垂泪不已,就不能痛快利落地死去。   如此一来,才能将他以往受到的诸多苦楚,缓慢加倍地报偿回去。   现在还不到时间,只需在等片刻,几位化神长老就会清醒。一定要让他们亲眼见证,自己消灭那魔修楚涵的情景,他的名声与地位必会提升不少。   封天纵张了张嘴,她刚想开口就被左温冷淡地堵了回去:“不必这般假惺惺作态,看了实在难受。”   “横竖你只想拖延时间,等到那几名长老破阵而出,才有机会杀了我,一切我再清楚不过。”   刹那间,封天纵心中一冷。他所有打算,全被楚涵直接说出,怎能让他不惊心?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那魔修纤长手指隔空一点,立时有一道阴冷可怖的魔气缠绕上一名长老的身体。   炽红魔气犹如藤蔓一般,越缠越紧,似要将那名长老身躯直接拗断扯碎。   “我曾说过,当年楚家的仇怨,必会亲手报偿。否则就身死道消,不入轮回。想来这誓言,并未被你们当真。”   左温悠悠叹息了一声,他干脆利落地打了个响指。   周遭困顿天地顿时一变,一道耀目光芒,将整个大阵合拢而来,竟没有留下半点空隙。   那些纷乱绚丽的色彩,瞬息间直接消失。又是天地倒转魔气纵横,几欲让封天纵眩晕不已。   好似周遭一切,都好似变成锐利可怖的刀锋,浑身上下无一疏漏之处。   封天纵竭力运转灵气抵御,在这狭窄天地之中辗转挪腾,他险而又险与一缕锐利罡风擦肩而过。   足足几十重护体阵法,如同薄纸一般被直接戳破,封天纵甚至来不及反应。   他刚刚惊愕地张开嘴,肩头就是一痛,鲜血迸射流淌而出,久久都未愈合。   封天纵暗自惊心不已,更是险些喘不上气来。若是他方才没有避开那一下,岂不会被那锋芒直接击中头颅。   即便元婴修士肉身灭亡之后,神识依旧能脱壳而出,又能维持多久?他小看了这阵法的威力,更小看楚涵的心机。   少年缓缓收回手指,纷乱可怖的世界立时静止下来。天幕上倾落而下的星辰与月光,仿佛一道璀璨河流。   这景色璀璨无比,却让封天纵莫名惊心。他已然察觉到,方才被魔气捆绑束缚的那名长老,悄无声息地化作一捧血雾,就连神识也未逃出半点。   如此惊心动魄,又是这般森然可怖,怎能让封天纵不后怕?   天下究竟有何等阵法,能够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化神修士,着实太过奇异。   “甄天,当年杀了楚家十三口人。纵然我没有亲身经历,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左温声音冷淡,“好巧不巧,在场几位长老都与那场屠杀有关,可见上天着实对我不薄。”   几名化神长老,恰在此时苏醒过来。他们愣愣看着地上那捧鲜红,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们成为化神修士许久,即便跺跺脚整个天下都会跟着狠狠一抖。更是久久未曾体验过,这般生命危在旦夕的情况。   “我既然立誓报仇,就绝不会手软半点。”红瞳少年歪了歪头,模样倒有些天真,“纵然我是魔修,也不会滥杀无辜。若是几位能够自行了断,一切再好不过。”   只不过一瞬间,他们所有人都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立时有长老按捺不住,冷声质问道:“放肆,你胆敢威胁我等!”   几人暗中神识沟通过后,早有人找准阵眼所在之处。只需稍等片刻他们骤然出手就能破开这幻阵。   他们几人倒也分工明确,有人引开左温注意力,更有人出手破阵。   “啪”地一声,左温又打了个响指。   那化神长老还未说完,他整个人就瞬间炸裂开来,扑簌血液落了一地。   这般第二次震慑,已让几位长老瞳孔紧缩。   难以置信又切实发生之事,让他们深刻意识到,自己的性命被这魔修捏在手心。只要楚涵一个念头,他们就会神魂俱灭。   “几位长老修行不易,我也并不想为难你们。横竖我还需要一个人,替我给四大门派通风报信。不如几位打上一场,谁最后胜出,谁就能平安活着如何?”   那魔修语气轻缓,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刹那间,几位长老立时目光微妙起来。   修为到了化神期,谁不期望能够破界飞升?即便飞升无望,也想与天地同寿,长长久久地存活。   谁人不惜命,谁人不惧怕?几位化神长老垂下头,不需眼神交汇也明白对方打着什么主意。   封天纵察觉出,事情极为不妙。   楚涵明摆着,想要他们几人互相残杀。他从旁观看并不出手,着实高高在上。   自己虽然仙魔同修,修为却只有元婴二层。若不想暴露底牌,就不能让那魔修计谋得逞。   封天纵喉结颤抖,暗自催动那缕魔气发动,将楚涵神魂直接搅碎。谁知那缕魔气毫无反应,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刹那间,封天纵立时觉出几分不妙来。他眉头一皱,发现几名长老已经出手了。   诸多术法符咒与法器一同袭来,齐齐向着封天纵而去,意图将他整个人压碎剿灭方才甘心。谁让自己修为最低,他们直接捻灭出手并不会又半点意外。   事到如今,封天纵再也无法思考太多。他立时催动经脉中的灵气与魔气交融汇合,刚烈至极的一击雷法脱手而出,紫光遍地飞沙走石。   就连这幻象形成的星辰日月,也为之狠狠一抖动,就连地面也为之矮了一寸。   几位长老先是呆滞,随后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那道雷光犹如脱困蛟龙般,张开大口将所有符咒一并吞灭。咔嚓一声巨响,恍如整个天地都在颤抖不已。   胆敢仙魔同修之人,若未被炸裂经脉而亡,就是未来不折不扣的大能。那灵气魔气一同发动后,术法威力倍增,甚至能越阶灭杀修士。   原本这只是一个最荒诞不经的传说,谁料今天,他们切切实实见识到这等情形,岂能让人不惊心?   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几人周遭脆弱不堪的护体术法早已层层碎裂。有人刚刚呼出一声,整个人就悄无声息地倒下了,就连眼睛都是大睁的。   “都是你们非要逼我,非要让我无路可走!”封天纵红瞳如火,意欲将整个天下都直接点燃。   他指间有一缕奇异光芒闪烁,仍是面色淡淡:“不管是谁,若是背弃我之后,都没有好下场。”   剩下的四名长老,越发颤抖不已。他们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被困阵中,根本毫无出路。   刹那间,整个天地竟为之一清。依旧是蛮荒之地阴沉暗淡的天空,就连枯黄的草叶也如先前一般。   他们几人环顾四周,更惊愕地发现先前两名被楚涵杀死的长老,还好端端活着。   唯有一人蓬然一声落了地,激起一片尘土。   封天纵发动的术法,直到此时才缓缓消散,所有人立时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遭了,自己竟然中了计!封天纵心中懊恼,越发觉得事情棘手无比。 第73章   这极为凶恶无所不能的阵法, 不过是一个幻阵。   操纵阵法的楚涵看似威能极大, 轻而易举就能将两名化神长老直接杀死,实则一切都是幻象。   水中望月镜中观花,不过弹指间, 诸多幻觉就已烟消云散。   现今最难缠的是,封天纵竟被那等拙劣幻阵蛊惑, 不光杀死了一名化神长老,更暴露了他的底牌。   刹那间,封天纵觉得他仿佛置身于妖兽群中,孤立无援可怜至极。几位长老望着他的眼神, 既欣喜又恐惧,似随时都想一哄而上将他撕扯成碎片。   仙魔同修之法, 谁人不想得到这种逆天至极的修行之法。若是有幸成功之后,整个天下都会听从他们的号令。   野心与贪婪, 似能让每个长老都眼睛发红。他们对视一眼, 极快就暗中达成协议。   “纵然你先前出手鲁莽,这件事也并不怪你。”那名丹鼎阁的李长老摇了摇头,表情惋惜,“一切都是那魔修算计太深,与你并无半点干系。”   封天纵收敛眸中冷光,同样平静应对道:“李长老明察秋毫, 真是英明极了。”   双方一个向前一个后退,仿佛修士驯化凶恶妖兽般,气氛莫名紧绷。   李长老闻言点了点头, 极力挤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只要你肯将仙魔同修的方法告诉我们,四大门派不仅不会惩罚你,还会给予你颇多奖赏。”   “你不是想与华灿结为道侣么,我替掌门应下此事。”   李长老眼中暗藏的贪婪之意,封天纵一望便知。他暗地里越发警惕,仍旧是平静如水的模样:“若能为四大门派效力,着实再好不过。”   “我这就将此等秘法告知几位长老,还望长老能够替我美言几句……”   封天纵终于不再后退,就连浑身上下的紧绷之意也消失了。李长老刚刚舒了口气,就骤然发现他已被一只硕大无比的血色手掌捏住,从地下直接拔起。   这般迅捷无声,又是如此声势可怖,从始至终李长老甚至没来得及喊出一声。   那血色巨掌毫不留情地合拢了,任凭李长老拼尽全身力气辗转腾挪,依旧无法挣脱。   “咔嚓”一声极为清脆,等到那血色手掌缓缓张开后,李长老已经不复存在。   周遭几名化神长老看到此等情形,先是呆愣片刻,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   各色云光腾空而起,好似一群乱哄哄的苍蝇四散开来。不过眨眼之间,几位长老就已跑出百里之外。   若是再瞧不出封天纵对他们不怀好意,就是白长了一双眼睛。几位长老只想着,一边利诱一边施以威压,封天纵定会妥协。   谁料封天纵居然如此丧心病狂,竟直接出手了,偏偏还一击必中,硬生生将一名化神长老捏碎得粉碎。   这可不是先前身处幻阵,分不出虚实真假。周遭不断逸散的灵气与天象变异,无一不说明李长老之死确实发生了。   封天纵并不慌乱,他甚至没有起身追赶。   这英俊青年只冷笑一声,自有无数森然魔气化为道道绳索,将几名长老硬生生拽了回来。他打量着那些长老绝望的脸孔,心中快意不已。   他早就受够了那些人丑恶嘴脸,看似高高在上掌控一切,模样骄横又令人讨厌。   四大门派即便奖赏他时,几名长老所说之言依旧令人不快。   他们仿佛将封天纵看成一条听话至极的狗,看他叫得欢快就赏赐给他一根肉骨头,如此就能让他继续晃着尾巴替他们卖命。   若是以往,封天纵也就忍了这口气。可谁叫今日,这几人不知好歹捧了他的逆鳞,着实让封天纵再难忍受分毫。   仙魔同修之法,这才是封天纵能够崛起逆袭的秘诀,整个世间唯有他一人才有。他又怎肯将这等珍贵法门,平白无故分享给其余人?   区区一句赞赏,外加早已被许下的承诺,就值得封天纵如此卖命?真当自己太过愚钝,又太好糊弄。   既然这几个老不死不知好歹,封天纵也不必再隐藏实力。虽说事情和他料想之中有所区别,倒也与最终计划相去不远。   封天纵合拢双眼,原本元婴期的修为逐步攀升,顷刻间就已至化神二层。眼见此等情形,几位长老越发绝望了。他们从未想到,原来隐藏最深的就是这看似不起眼的人,竟一举逆转乾坤。   他们几人被牢牢绑缚在一起,不光修为被封更不得自由,就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一根。   “几位长老不是想要那法子么?”封天纵缓缓微笑,“我这就告诉你们,这法门不光妙用无穷,更能将修士化为天地灵气,直接吞服增长修为。”   “几十年前,散修说楚家堕魔之人坑害修士,来源就在于此。”   青年扬了扬眉,指间光芒闪动。又是一记术法使出,一名化神长老再次化为虚无,整个人竟化为纯粹灵气,落入封天纵掌中。   这一变化,着实看得他们心惊肉跳。此等诡异情形,已然出乎他们常识之外,如何不让他们畏惧不已?   纵然修行数百年寿元悠久又如何,李长老在封天纵面前还不是全无反抗之能,轻而易举就被他杀死?   一想到自己死后还不能转世轮回,要化为这凶猛之辈修行的大补之物,愤恨与恐惧就蔓延至他们神魂之中。   封天纵轻笑一声,并不把这些长老当回事。横竖他已经胜券在握,越是屠杀高阶修士,自身修为更会增长,如何不让他得意非常?   原本封天纵并不想这般干脆地暴露底牌,他只想处置完那二人后,再用暴力夺取太初门掌门之位,向整个世间证明自己的存在。   既然预定与计划有所出入,封天纵也不必过分拘束。他心思流转,刚要动手将楚涵也一并杀死,他整个人就怔住了。   不知何时起,楚涵与慕华灿竟跑得无影无踪,并未留下半点踪迹。纵然封天纵修为高绝,一时之间他也极难找出那二人的行踪。   英俊青年微微皱眉。他刚要说话,整个人就颤抖着跪了下来,大声凄厉嘶号。   恍如皮肉被硬生生扯碎撕烂,着实疼痛难忍。原本相处融洽的仙魔之气再难保持平衡,经脉一寸寸碎裂,就连神识也重重受挫。   封天纵想不明白,这等突如其来的变化究竟为何。纵然他竭力忍耐也于事无补,剧烈疼痛已经让他神志不清。   不光是剧烈疼痛让他莫名难过,封天纵整个人也仿佛被火焰灼烧一般,身遭热度惊人血液沸腾不息。   这等情形之下,封天纵再难维持术法。几名被捆缚结实的长老,立时极快挣脱。   他们先是游移不定,观察了好一会。待得看清封天纵神智不清,甚至毫无修为后,才骤然齐齐出手。   刺目光芒与剧烈灵气波动,几乎能让整个世界都震颤不已。这几下功效各异的术法,齐齐砸在封天纵身上,那人竟没有半点反应,直接倒下了。   原本几名长老还疑心这是封天纵故意伪装,等了许久才肯上前查探。谁料封天纵竟没有抵抗分毫,就连呼吸都是若有若无。   直至此时,死里逃生的几名长老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只要没死就好,只要没死,他们就能将封天纵救回来。   修为全无的封天纵,反倒格外好控制些。他们自有千百种办法,能将那秘法从那人口中问出来。   眼看那几人带着封天纵一同离去,左温才神色轻缓地嗤笑一声。他仰望着苍穹那几道光芒,久久没有低下头来。   还是慕华灿直接覆上他的眼睛,不许左温再看半眼,又淡淡道:“一切都如你料想一般,不必再花心思。”   少年的长睫在慕华灿掌心颤抖,犹如蝶翼一般,让慕华灿的心也微微一悸。   这看似纤弱又无力的少年,竟能凭借计谋与对人心的洞察,设下此等万无一失的计谋,如何不让慕华灿惊心不已?   若非他早就与左温达成协议,想来这记仇至极的魔修,也会让他不知不觉死个利落彻底。   一想到此点,就让慕华灿惊心不已。他干脆环住了左温的脖颈,将整个人都压在这少年身上:“你看着其他人,独独不看我,我一点都不开心。”   左温一时之间挣脱不开,也就任由慕华灿去了。   “多事。”少年仍是神色淡淡,“我还嫌你讨厌。”   虽是责怪之语,也并未让慕华灿退缩半下。他附在左温耳边,低声笑道:“你一向口是心非,我心知如此。”   左温红瞳微微眯细,越发不愿搭理慕华灿。他不光担忧尚未完成的最终任务,更对主角封天纵不大放心。   虽然主角气运已经跌至低谷,左温也不敢大意。只要主角一刻并未死去,就可能有诸多变故发生。   在上个剧情世界中,不甘心的天道就曾出来滋生事端。若非左温早就警觉,他怕会直接吃个大亏。   而本世界主角封天纵,着实心冷如铁非同一般。若是给了他喘息之机,那人极有可能卷土重来。   偏偏碍于世界法则所限,左温并不能亲自杀死封天纵。他只能借助旁人之力,让主角被直接囚禁,终其一生都无法外出半步。   不知为何,左温依旧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在上个世界中,系统3022也曾警告他,说左温穿越的世界越多,天道意志也会随之一并觉醒,抵抗也会越发激烈。   谁知现在这世界天道半点反应都没有,也许由于左温行事隐秘,也许因为一切另有隐情。   左温难得心绪不安,一双艳丽红瞳也光芒黯淡刹那。   蓝衣青年忽然松开他,直接扳过左温的脸,轻声细语:“想来你最终目的,是替楚家洗刷冤情讨回债务。不必担心,有我在你身边,替你遮风挡雨。”   “我先前许下的承诺,绝不是一句空言。”   双方眸光交汇,左温依旧没有说话。他并不想为了自己的任务,将其余人牵连进来,即便那人是慕华灿亦是如此。   他们二人先前是敌非友,纵然已经解除恩怨,也不能让左温放下心来。他原本就是独自一人而来,从不仰仗他人。   有了依靠之后,人就会慢慢变得软弱,再没有之前无坚不摧的意志。   “那是我的任务,与你无关。”左温淡淡道,“你想怎样都好,横竖我不会相信半点。”   蓝衣青年听了这等拒绝之言,并未懊丧半点,他反倒微笑了:“果然如此,你还是那般性情。”   “事实如何,等着将来发展便是,我并不过分逼迫你。”   这太虚剑修,莫不是又在背后打着什么歪主意?左温眉梢微扬,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   可等他望着那太虚剑修时,那人眸光依旧坦荡如初,并未有丝毫变化。   封天纵被带回到太初门后,许久都没有清醒。他在浑浑噩噩中,仿佛经历了许多事情。   既有被退婚时的恼羞成怒,又有获得传承时的欣喜若狂。恍惚间他又用出计谋,让楚涵身败名裂,不得不离开太初门。   眨眼间,又是他献上五千年紫金芝,轻而易举就让慕华灿倾心,整个世间都仿佛为他喝彩不已。   纵然身处幻觉之中,封天纵也知他终于把住所谓天命,精确地将所有机缘都转化为实力。随着他修为提升,他整个人也越发自信不已。   虽然是同样一张脸,封天纵从中却能看出几分格外的不同来。意气风发又风流肆意,这才是自己原本该有的模样。   不光慕华灿对他爱慕不已,更有不少女修对他连连示好。就连桀骜不已的师尊宋问雪,也对他另眼相看。   金丹元婴化神,仙魔同修一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连固执至极的四大门派掌门人,也纷纷拜服在他脚下,他由此真真正正将整个世界握在掌心。   得意快活与自满,诸多情绪复杂纠缠在一起,使封天纵难以辨明,他究竟身处幻境之中,抑或一切都是切实发生的事情。   直到一记大力耳光,将他自幻梦中抽醒,封天纵才回过神来。   宋问雪一袭白衣,站在这暗淡地牢之中,整个人似能盈盈发出光来。可她望着封天纵的眼神,依旧如以往般高高俯瞰并不入心,只将他当做蝼蚁一般。   这样的眼神,自从封天纵修为节节提升之后,他已经很少见过。封天纵咳了两声,觉出周身经脉寸断疼痛不已,就连手指都无比疼痛。   原来一切得意与快活,都只是幻梦一场。那一瞬,封天纵既是怅然又是心碎。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由此他节节败退不知所以?是慕华灿另有所爱,抑或他当初没有干脆杀了楚涵,才让诸多事情生出变数?   封天纵缓缓合上眼睛,不愿再看宋问雪半眼。   白衣女子也并不理会他,径自站立在一旁,冷光如刃:“没用的废物,好不容易得到那等珍贵法门,又被别人硬生生抢走。”   “亏我以为你还能有什么大出息,现今看来都不如一只蚂蚁。”   此等话语,封天纵着实听得多了。   他干咳一声,仍旧笑着说:“师尊一心仰慕易灵真人,即便那人再三拒绝你也不肯放弃。心有所属的女人,自然觉得其余男人面目可憎。”   “可惜易灵真人早在楚涵堕魔之后,就自行闭关不问世事。即便师尊思虑再多,也毫无用处。”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封天纵索性并不掩饰分毫。   他明知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只求干脆死个痛快。为此封天纵不惜揭开宋问雪心中那道埋藏已久的伤疤,毫不留情。   以宋问雪那等暴烈脾气,定会一掌拍死他这个无用之人,根本不会有半点意外。   果然如此,烈烈风声逼近他耳畔。这一下,他这颗脑袋定会四分五裂。   封天纵直接闭上眼睛,谁料他等了很久,依旧没有等到那一掌。   女子柔荑轻轻落在他脸旁,又缓缓垂下。封天纵刚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他那高傲至极的师尊,正在垂泪哭泣。   纵然只是短暂片刻,封天纵也看清那淡淡水光在宋问雪眸中闪烁,稍纵即逝。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宋问雪哭泣的模样。刹那间,这冰冷如雪的女子褪去所有伪装,露出了绵软而脆弱的内在。   如此反差着实惊人,封天纵不由惊呆了,他甚至忘了自身的无尽愁苦。   也不知宋问雪的眼泪为谁而流,为她无法如愿的爱情,抑或因为自己这不成器的徒弟?   刹那间,一缕淡而又淡的欣喜之意蔓延了整个心脏。   封天纵大着胆子,轻声抚慰道:“都是徒儿不对,师尊也不必过分忧心。横竖等我一死之后,你与易灵真人之间再无仇怨,又是好一对神仙眷侣。”   “谁用你安慰?”白衣女修立时恼羞成怒。那一掌终究落了下来,打得封天纵微微侧过脸去。   即便如此,封天纵也明白宋问雪手下留情。若非如此,他早就一条性命就此了却。   眼尖的封天纵却看到,宋问雪颊边有一抹红晕,让这冰冷如雪的女修多了几分艳色。   一向敏锐擅长揣测人心的封天纵,立时明白宋问雪此举为何。既是狂喜又是兴奋,让封天纵难以自持。   纵然他对慕华灿心生爱慕,也未曾忘记宋问雪。只是那女修性情太过孤傲,修为又比他太高,封天纵才不敢奢望分毫。   刚打完封天纵,宋问雪似是怔住了。她伸手抚摸着他的面颊,欲言又止。   这等情景,在封天纵幻境中也曾出现。他甚至不敢大声喘气,唯恐惊动了眼前的女子。   许久之后,宋问雪才平复心绪抽回手掌。谁料封天纵竟大着胆子,直接捉住她的手不放,那女修也随他去了。   纵然境况落魄,封天纵也甘之如饴。他以往对慕华灿的诸多失望与不甘,在宋问雪身上一一得到补偿,如何不使他兴奋不已。   只要自己渴慕之人与他心意相通,就算处境落魄又算得了什么?封天纵贪恋地侧过头去,恨不能将宋问雪面容牢牢印在心中,由此再不遗忘半点。   那白衣女修低声道:“你先前交给太初门的秘法,最终被几位长老否决。若按照那法门继续修炼,虽然会修为平稳几十年,却有极大隐患暗藏,随时有可能爆发。”   “几位长老也是再三试验之后,才得出此等结论。你当时如果将这方法交给我看一看,也不必落得这般状况……”   原来如此,事情竟在这里出了差错,封天纵瞬间了然。   幻觉之中的诸多成就,与他擦肩而过,缘由就是这秘法出了差错。   一想到他当时曾想在蛮荒之地解决楚涵,那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封天纵不禁起了疑心。   楚涵堕魔一事,虽然是封天纵一力促成,其中也有许多蹊跷。为何他深埋的那缕魔气会失效,仔细想起来,不由让封天纵出了一身冷汗。   封天纵并非愚钝之人,他被宋问雪点醒之后,极快地回过神来。原本属于他的光明前途,就在楚涵身上出了差错,从此一切都彻底乱了。   “虽然你经脉寸断,也并非无药可医。”宋问雪踌躇许久,终于问道,“现在情况危急,楚涵已是化神魔修,开始逐一向四大门派复仇。太初门长老无力抵抗,唯有你才有可能打败那人,不知你可愿冒险一试?” 第74章   短短一句话, 让封天纵恍恍惚惚明白缘由。刹那间, 他脑中光明遍彻再无半点迷惘,所有预感与先兆都得到了印证。   天无绝人之路,他之前错失的所有机缘, 终于在此刻得到补偿。   在云澜会上,封天纵错失的不仅是与慕华灿的一段情愫,更错过了命途径自而上的最佳途径, 从此气运不再缓缓步入末路。   封天纵气运衰竭更被他人暗算, 从此不再是天道的宠儿。自有其余人掠夺了他的机缘与运气, 扶摇而上直入云霄。   先前封天纵所知所感, 并不是荒诞不经的幻觉,而是他本该有的光明前景与未来。   也许是上苍看不惯自己被这般算计,终于将封天纵最后一段机缘为他填补而上,宋问雪就是由此而来。   就算太初门与宋问雪不怀好意, 将他视为一枚可以丢弃的棋子, 封天纵也没有任何选择。   谁让他现今处境落魄, 不管什么方法都不得不冒险一试?   慕华灿与楚涵, 封天纵在心中将那二人的名字细细品砸, 恨不能一寸寸咬碎他们的筋骨皮肉,至死也不松口。   一对狼狈为奸的狗男男, 硬生生篡改天命的无耻之徒。若没有那二人背后暗算, 他现今又该是何等风光?   他更不必落得这般境地,需要依靠往日师尊施以援手,才能苟且残存地活下去。   宋问雪目的不纯, 封天纵比谁都明白这一点。等他稳定心绪之后,只是淡淡询问道:“师尊这方法,究竟有何危险?”   白衣女子沉默片刻,声音仍旧冷如冰雪:“替你重塑经脉的过程中,随时有可能遭遇心魔幻象来袭,更有极大痛苦相伴。若是稍有不慎,你整个人就会魂飞魄散,再无可能转世重生。”   “究竟如何选择,由你自己决定,我并不干涉分毫。”   虽然宋问雪表情平静,封天纵却看出她冷淡外表之下的脆弱之处,似一团即将燃烧殆尽的火焰,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她在替自己担心,尽管并未显露分毫,一贯平稳的声音却因此颤抖不息。   封天纵睫毛颤抖,竟缓缓微笑了:“我自然相信师尊,更相信师尊全心全意为我好。与其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倒不如让我奋力一搏。”   “就算我失败了,依旧有师尊在我身边,仅此一点,就已足够。”   此等亲昵话语,让宋问雪捏紧的手指微微松开。她缓缓俯身抱住了面前模样狼狈的青年,小心翼翼不触碰他的伤口,一双眼眸中似有星光闪烁。   封天纵用力回抱她,嗅着她发间凛冽气息,一颗心就平静下来。   其余一切之物,都是过眼云烟。唯有自己的师尊,才是最可靠的。   一想到在那幻觉中,封天纵曾为了慕华灿如痴如醉不知所以,他就觉得自己愚昧得可笑。   “等我恢复修为之后,就去找那两人了结恩怨。”封天纵声音淡淡,“今生今世,我只会有师尊一个爱人,绝不会再花心。”   尽管白衣女子不说话,封天纵却能感知到她的情绪起伏。他们二人紧密相拥,似能听到对方那颗心也在随之跳动不已。   真心实意抑或虚情假意,对封天纵而言一切根本不重要。尽管前途黯淡无光,只要有这些微温暖,封天纵宁愿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太初门依旧非同寻常,秀美山峦在氤氲雾气中轮廓模糊,正是凡人幻想中的人间仙境。   左温与慕华灿并未搭乘云光,而是一步步缓缓走来,模样安闲又自在。他们好似一对最平凡普通的伴侣,安闲自在地打量着一路上的风景,时不时闲聊两句。   尽管如此,周遭静默跟随的其他门派修士,也绝不敢小看他们。   谁也不知,几月前在蛮荒之地发生了什么。七名化神长老来势汹汹,似要将蛮荒之地掀个底朝天才甘心。   可等他们归来之时,不光折损两名长老,封天纵更是伤势严重修为全无。   原本一切消息都被严格保密的,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是七位长老围剿楚涵不利,反倒处于下风拿他无可奈何。   这等太过荒诞的消息,在四大门派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有人确信无疑,更多人却是嗤笑不已。   谁不知楚涵当年不过是一个筑基修士,就算入魔之后修为增长飞速,至多超不出元婴期,又哪可能伤到化神长老。   定是几位长老在蛮荒之地遇到什么隐秘,不方便透露给普通弟子,才想出这个缘由糊弄他们。   与这惊天动地的消息相较起来,慕华灿也一并叛门堕魔一事,反倒显得无关紧要起来。   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却让不少人哑口无言。   谁也料想不到,区区几十年间,楚涵不仅成了化神魔修,更直接了当杀上了四大门派之一的翠珑派寻仇。   他说要替当年楚家冤死之人讨回公道,血债血偿。   而那魔修也着实太过厉害,即便翠珑派掌门出动,也根本打不过他。纵然翠珑派掌门孤注一掷发动护山大阵,那魔修安闲自在地从其中走出,半点抵挡不住。   整个翠珑派只能看着楚涵轻而易举杀死一名化神长老,而后踏上云光扬长而去,着实潇洒。   不少弟子更加庆幸,那魔修楚涵尚存两分理智。说寻仇就寻仇,并不牵连其余人半点。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另外两大门派身上。纵然诸多化神修士开启层层阵法,更齐心协力一同出手对付那魔修,结果依旧没有改变分毫。   若是一次还可说是偶然,两次三次就绝不可能是意外。   亏得四大门派自视甚高,却任由楚涵这般出入其中,杀人之后就扬长而去,不亚于狠狠扇了他们一巴掌。   由此楚涵威震整个大千世界,更有人对他以往的经历传播开来。就连他与封天纵曾经订婚的往事,也被一并挖出,倒让不少人叹息刹那。   四大门派诸多弟子对他又怕又敬,越发觉得太初门是昏了脑子,才会为了楚家遗留下的宝物,硬生生逼得楚涵堕魔。   现在可好,楚涵修为有成干脆利落地复仇而来,旁人又能说些什么?   纵然整个太初门都对楚涵提防不已,他们也只得承认,自己对楚涵根本毫无办法。即便得到封天纵的仙魔同修之法,依旧徒劳无益。   若非如此,他们也绝不会允许宋问雪救助封天纵,将他当做最后的杀手锏使出。   站在大殿前的掌门,瞧见那二人一路缓步而来,就觉得心中焦急不已。   不光因为楚涵所作所为硬生生打了他的脸,还因为当年楚家之事他自己也插了一脚,若有个好歹他也会性命不保。   左温一路上走得不急不缓,只等他杀死最后两名仇人之后,这世界任务就能会最终结束。   至于那跟在他身后的慕华灿,是否会一同前往下个世界,左温自己都不甚明了。   究竟是这般继续纠缠不清,抑或干脆利落地来个了断。不愿多想不敢多想,左温难得有了一丝怯懦之意,却竭力装出平静模样。   觉察到慕华灿炽热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左温不禁恼怒地转过身。   那蓝衣青年眉眼含笑的模样着实赏心悦目,竟让他生不出半点火气,只能让左温悻悻回过头。   看在慕华灿帮了他这么久的份上,左温暂且不与他计较。这笔账暂且记着,日后再清算。   眼看他们二人就快走到大殿,却有一名中年道人拦住去路。那中年道人面容憔悴,似是久病未愈一般。除此以外,并无半点出奇之处。   一并跟随而来的诸多弟子,瞧见左温竟停住脚步,缓缓冲那人鞠了一躬,态度着实恭敬不已。   中年道人声音低沉,根本不愿与左温目光交汇:“你执意如此?”   少年红色眼瞳眨了眨,淡淡说:“师尊何必为难我?我到太初门并不想大开杀戒,我只想将以前楚家的恩怨逐一讨回,并不牵连他人半点。”   “我执念太过深重,为此叛门堕魔而去。若不能了却夙愿,今生今世怕是绝无可能重入轮回。”   易灵真人张了张嘴,他已然不知该说什么。他算是看出,当年之事已将这少年彻底改变。   被掌门联合门派长老逼得堕魔,天下又有几人能够不恨?纵然太初门掌门再三吩咐,让自己好好劝说楚涵,易灵真人对此也无可奈何。   左温又彬彬有礼开口道:“师尊生性宽厚,我并不想为难你。”   虽说是不为难,话里话外都是威胁之意。易灵真人闭了闭眼,沉默地让到一边。   没有瞧见料想中师徒反目的戏码,倒让旁观的其他门派修士颇为不满。他们刚想窃窃私语,就被蓝衣青年一个眼神震慑住了,再也不敢开口。   那是怎样的眼神,锋锐寒冷又莫名森然,似能将整个世间都一剑斩碎,再不留半点痕迹。   其余修士情不自禁后退了,周遭霎时一清,他们再无勇气上前半步。   那一并离去的二人,仿佛自有一种奇异气场,让旁人只能注目他们远去。   等到左温终于来到大殿前,迎接他的却并非战战兢兢的太初门掌门,而是百无聊赖端坐在掌门位置上的封天纵。   太初门掌门就倒在一旁,面上犹自带着惊疑不定的表情。他整个人已然化作一团缓慢燃烧的火焰,不断有碎屑从他身旁飘散,又逐步化为灰烬。   “你来了。”封天纵眸光奇异望向楚涵,随即又笑道,“你也来了。”   他一双眼睛落在慕华灿身上,似是眷恋不已又似看破红尘,莫名矛盾又让人惊心不已。   那英俊青年歪了歪头,仍旧笑着说:“太初门掌门死了,宋问雪也一并死了,是我替你杀死的。”   “想来你特意到太初门来一趟,就是为了除掉那二人。现今我帮了你一把,你岂不是应该谢谢我?”   太反常,着实太反常,左温心中微微一悸。   纵然他料到,太出门掌门会将封天纵放出与自己抗衡,左温也未曾料到,这人居然会有如此镇定反应。   也许他先前的预感,并非全无用处。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故,瞬息之间发生了。   “亲手杀死自己心爱之人的感觉,着实痛快不已。思虑无意阻碍修行,大道至公天道无情,我总算想明白这一点。”   为了增强说服力,封天纵还一并点了点头,并无半点癫狂模样。   面对全然未知的事物,倒不如干脆利落做个了断。若是等到封天纵彻底缓过神来,怕是麻烦极了。   左温微微点了点头,慕华灿自然了解他的意思。   并不需言语,冷然剑光与魔气就同时袭上封天纵周身,带起的灵气波动犹如海潮般翻滚不息。   先是地面缓缓一沉,随后被炸裂的碎屑迸溅开来,每一粒都化为璀璨火花,又极快熄灭。   仿佛整个世间都为之割裂开来,极寒与极炽,黎明与黄昏。天翻地覆又似沧海桑田,世间万物诞生又极快毁灭。   沛莫能御的巨力落在封天纵身上,顷刻摧毁他的筋肉骨骼,处处崩裂瓦解。   不过弹指一挥间,他整个人都已不复存在,蓬然化作一地碎片。这座华美的大殿,也随之不复存在。   即便如此,左温也并未放松警惕。   方才发生的一切,必定是沉睡的世界意志已经开始苏醒。它必定附身于封天纵身上,开始粗暴直接地改变整个世间。   不同于上个世界衰弱无力的天道意志,这世界的天道意志力量并未受过半点损伤。   与一个修真世界的天道意志抗衡,实在太过愚蠢。左温能够感知到,那股沛莫能御的巨力正在苏醒,似一条沉睡的巨龙缓缓睁开眼睛。   周遭的一切,已经开始剥离破碎,左温甚至能看见整个世界分崩离析的模样。   “走!”他简短利落说了一字,慕华灿不由皱了皱眉。   “恭喜宿主完成最终任务,奖励两万任务点。恭喜宿主达成成就……”   左温已经没心情听系统3022的提示,他紧拽着慕华灿的手,不过瞬息之间就脱离了那剧情世界。   唯有似曾相识的璀璨星空,能够让左温觉得安全。   还好自己早就警觉,还好封天纵愤懑难平,非要对他们多说几句话,否则他们绝不会这般顺利地逃出来。   事已至此,封天纵已经输得彻底。除非那不甘心的天道意志能够孤注一掷,直接斩断自身与世界的联系,否则他断不可能继续追出来。   那等行为对于天道意志而言,不亚于自杀,半点也不划算。   既然一个天道之子不复存在,天道意志大可重新寻找下一个主角。总有人会秉承他们的意愿,身兼大造化改造整个世界。   想来那天道意志早就觉醒,默不作声设下陷阱,只等他们两人最后前来。   这能为极大天道意志,甚至能够蒙蔽系统3022。左温即便花费任务点数探查封天纵的情况,也没有发现半点异常,着实太过惊险。   既然此次遭遇险情,等到下一个世界时,天道意志又会给他带来怎么样的麻烦?   这炮灰逆袭系统,既给了他重塑肉身的机会,也是限制与枷锁,让左温不得自由。   左温长睫低垂,怅然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他惊愕发现,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左手,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   那太虚剑修眉眼锐利如初,冷然如冰雪。唯有瞳光流转之时,仍有一丝温柔之意,淡而又淡并未消散。   他一瞧见那张脸,就觉得想狠狠给严华清一巴掌。更想到那人以往干下的混账事情,依旧觉得半点也不解气。   左温眼睛不快地眯起,立时反掌挥去。这一下被严华清好好接住,那太虚剑修轻轻皱眉,似是哄小孩般说了一句:“别闹。”   话语轻柔和缓,简直没有半点威慑力。若让哪个太虚剑宗弟子,瞧见严华清这等模样,定会疑心他被人夺舍。   谁想和他闹,左温只恨最后没干脆利落给严华清一道术法,让这太虚剑修也随着整个世界一并毁灭。   左温抽回手,又直接背过身去,明摆着不愿理会严华清。   动不动就生气,还这般模样,真是无可奈何。严华清不由失笑,他扬了扬眉:“都过了多长时间,你还记仇。”   即便听到这话,左温也并未有任何反应,他根本不屑同严华清辩解。   说不记仇就不记仇,自己什么时候是那般大度的人?先前不过是看在那太虚剑修帮了自己的份上,左温才不好与他计较。   等到了新的剧情世界后,左温自会与严华清重新敌对,不留半点情面。   “明明之前你还十分的担心我,非要拽着我的手方才安心。”那太虚剑修似是忧虑般叹了口气,再无先前半点冷肃模样,“若非我早对你有所了解,必会对你生出误解,这可不好……”   这句极不要脸的话,成功让左温回了头。   那容貌秀丽绝艳的魔修,微微眯细了那双璀璨凤眼。左温伸出细白手指点着严华清的胸口,一字一句道:“是你想得太多,徒劳无益。有朝一日,我必会让你彻底服输,不再对我纠缠分毫。”   “这我可做不到。”眉目冷峻的太虚剑修懒洋洋说,“我独独认准你一人,纵然有天大的阻碍,我也绝不会放弃。”   左温既觉得恼怒,也觉得好笑。此等惫懒模样,哪有他刚见这太虚剑修时冷若冰雪的气质?   他那时觉得严华清高冷如仙不容接近,现在却觉得这人着实太过恼人,推不开打不跑。   也不知这等纠缠不清的孽缘,究竟到什么时候才结束。这念头刚一生出,左温就看见严华清变了脸色。   他们二人都听见,轰然可怖的声响自远方传来。那些灿烂如斯的星辰,一颗颗崩裂破碎,化为点点碎片炸裂开来,不过瞬息间就消失不见。   声响由近及远,似逐步迫近的雷声,每一击都落在左温心头,让他整个人也跟着狠狠一颤。   根本不需细想,左温都知道那声响意味着什么。   先前封天纵所在世界的天道意志,竟毁灭了他赖以生存的根本,执着无比地跟随而来。   那天道意志搜寻不到他们的踪迹,就干脆利落地击碎了一个个剧情世界,似要将所有世界一并毁灭方才甘心。   即便这奇异空间之中,有无数颗星辰亦有无数颗剧情世界,他也可以耐心至极地逐一将其毁灭。   终有一日,他必会找到念念不忘的仇人。纵然自己会随之一并毁灭,他也心甘情愿。   封天纵一双眼睛炽烫如金,挥手又将另一颗星辰捏碎。   也许是若有若无的气息牵引,让他感知到仇敌的所在之处,那英俊青年缓缓微笑了。   他们三人隔着漫长距离遥遥相望,封天纵意气风发,不过瞬息之间就锁定了目标。   即便左温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的心也不由一分分冷了下去。一个已经觉醒的天道意志,即便系统3022也无法与之抗衡。   就算他能够进入下一个剧情世界中,封天纵也会一并跟随而来,干脆粗暴地毁灭那剧情世界。   一力降十会,再痛快不过,左温不由点了点头。   究竟要赌这天道意志,何时耗尽积攒的灵气,亦或将一切都寄托给虚无缥缈的运气?   还未等左温想个利落彻底,那阵熟悉的眩晕感就来了。他甚至来不及眨眼,诸多色彩化为模糊的一团。   系统3022根本不会在毫无提示之下,就进入下一个剧情世界。究竟是谁有此等能为?   为何每次穿越,严华清的身份都比自己好上太多。且那人数次任务失败,还未重新转世轮回……   左温原本麻木的思绪,刹那间开始重新流转。以往诸多疑惑,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他向前伸出一只手,想拽住那太虚剑修的衣袖,却被严华清轻轻一推,瞬间进入了那层薄膜之中。   “等着我。”   他耳边传来最后一声呼唤,随即整个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第七卷 多金总裁的贴身助理 第75章   等到左温从黑暗中清醒之后, 发现自己正对着一面光洁明亮的镜子。镜中男子面容清俊秀美, 一双微微眯起的凤眼更为他平添了几分丽色。   但他的面容太过苍白,垂下的额发已被水打湿,就连衬衫袖口也没系好, 颇有些狼狈模样。   男子修长手指紧紧抓住胸口,就连呼吸也有些急促。很显然, 原主在左温穿越过来时,情况极为不妙。   这等似曾相识的情形,倒是唤起了左温久远的记忆。   纵然他已经穿越了好几个剧情世界,却大多是古代世界抑或玄幻修仙, 并未碰上一个现代世界。   谁知这次莫名其妙穿越而来,竟然故地重游。刹那间, 左温心中既是怀念又是酸涩,一时之间心绪难以平复。   如此也好, 普通现代世界力量层次比修真世界低上不少, 天道意志也不会那般敏锐如初。   尽管左温在心中呼唤系统3022,那系统也迟迟没有给出回应。想来先前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那脆弱系统之前就全无应答,现在失去联系也并不意外。   没有系统3022,虽说左温缺少了许多助力,同样他也有了不少选择自由。如果左温没想错, 只要彻底颠覆这世界剧情之后,到时他自然能够前往下一个剧情世界。   只是他还不知道,那太虚剑修情况如何。既然严华清要自己等着他, 想来大约不会有意外。   左温按了按胸口,心脏勃勃跳动似在提醒自己,他还活着。   是啊,活着。他现在完完好好地活着,那太虚剑修不知生死下落不明,仅此一点,他也胜过严华清不少。   青年睫羽颤抖不已,终究缓慢平复心绪。左温静默片刻,一丝不苟地将袖口扣好,又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   原主穿的这身西服裁剪合身,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私人订制。手腕上那块手表也样式高雅,并不是普通货色。   周遭环境也不简单,纵然只是一个洗手间,也显得格外奢华。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台面,气派又豪华。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玫瑰香气,若有若无并不刺鼻。   左温侧耳聆听,时不时能听到外面有人正在交谈,还有敲击键盘与应答电话的声音。那种焦急之意,即便隔着许久左温都能感受得到。   原主应当是公司高层职员,地位非同一般。凭借前生经验,左温下了断言。   他正了正领带,收敛起所有脆弱之意,终于昂首走了出去。   早有人在门外急切等候,妆容清丽的女子隐晦望了左温一眼,终于轻声道:“穆助理,总裁叫你过去。”   “我知道了。”凤眸青年冲她微微点头,从容不迫地离开了。   纵然只是短短一瞬,女子也好似看出穆吉昌气度从容许多,不再是先前那个处处受限的狼狈助理。   也许是终于看开,也许是不再疑惑。穆吉昌腰背挺直目不斜视,就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自然而然地令人心折不已。   如此也好,为了一个天真又不谙世事的女孩,穆助理也不至于同总裁关系闹得这么僵。   也不知方纤纤施了什么迷魂咒,竟让总裁和穆助理同时迷恋上她,真是让人莫名火大。   直到左温离开许久,女子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又轻轻叹了口气。   穿过一排格子间,左转右转又左转,左温终于停留在一间极为宽敞的办公室前,轻轻瞧了三下。   “进!”青年男子的声音极不耐烦,冷冷甩出一个字。   就在左温推开门的一刹,就听到“咔嚓”一声。白瓷咖啡杯碎裂一地,棕色液体顺着墙面流淌而下,还有缓缓热气蒸腾而出。   左温运气不佳,碰到此等情形。若非他机敏闪开,即便不被打破头,也会被被热咖啡淋了一身。   原主只是肉身凡体,哪能不受伤?青年男子眸光沉暗一瞬,终究顺从地立在一旁。   偏偏高安城并不满意,他又摔碎了另一只咖啡杯,俊美面孔上全是不快之意之意:“你躲什么?你不过是高家养的一条狗,就算主人打你两下骂你两句,也应该乖乖摇着尾巴凑上来。”   眼见穆吉昌仍旧垂下头保持沉默,高安城一腔怒气反倒越燃越烈。他就恨这人看似恭顺的模样,背地里却能干出那等卑劣事情来,如何不让他生气?   “高总,你不要这么骂穆助理。”清脆女声轻轻说了一句,就让高安城怒气稍平。   左温循声望去,那女孩虽然穿着一身职业装,仍旧一脸稚气之色。大眼睛水光盈盈,满是不谙世事与天真无知。   恰在此时,原主深埋已久的记忆终于苏醒,左温立时想起这女孩是谁。那等逆天运气,还能让高安城一见钟情,必定是女主无疑。   霸道总裁小助理,再平常不过的套路。左温心中嗤笑一声,面上表情平淡,越发挺直脊背不肯瑟缩片刻。   明明办错了事情,还不认输,真是无可救药。高安城缓缓捏着右手,骨节嘎吱作响。   他很想用力一拳打在穆吉昌脸上,看他还能否这般故作无事。   恰在此时,女孩又插话说:“穆助理也是一片好心,总裁你就不要再责备他了。”   她对着左温俏皮地眨眨眼睛,似是示意他安心一般。只看在穆吉昌那张脸上,方纤纤都舍不得他吃苦。   总裁与穆助理先前还好好的,谁知近来几日矛盾突发,闹到了这般僵硬的地步。高总裁更是接二连三为难穆助理,自己看了都揪心不已。   “一片好心?”高安城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将平板电脑摔在地上,“我明天就要去昆山开会,结果穆助理忘了给我订机票。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因此遭受的损失,穆吉昌你能承担得起?”   听到这句话后,方纤纤面孔立刻一白。这件事是高总裁吩咐给自己的,是她忘了预定行程,并不能怪到穆助理身上。   她本该站出来,承担一切后果。可面对高安城阴沉目光,方纤纤就被吓得怯懦瑟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纤纤明白她有些粗心大意,好几家公司以此为借口,直接辞退他。若非高安城应聘助理时,一眼瞧中她,方纤纤怕会处境窘迫。   如果高总裁也辞退她,自己怕是再找不到工作吧?女孩紧紧咬着嘴唇,水光盈盈的大眼睛也为此黯淡一瞬。她哀求般看了左温一眼,似在祈求他不要将实情说出来。   左温自然接收到她传递的信息,仍旧暂且保持沉默。   “既然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要赔罪,这倒也简单。”高安城冷笑,修长手指往墙边一点,“跪下!我不让你起来,你就不能起来!”   冷而硬的一句话,似能一阵寒风刮得人脸皮生疼。方纤纤颤抖一刹,顺着高安城指的方向望去,就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瓷碎片落了一地,片片锐利无比。高总非要穆助理跪在那里,还不准他起来,实在有些残忍。   方纤纤嘴唇颤抖,甚至快被吓哭了,她装作不经意般扭过头去。   同样的事情换成自己,她根本遭不住那样的苦楚。横竖穆助理先前帮过自己那么多次,更替她承担了不少过错,多了这一次,也没什么了不起吧?   男人毕竟比女人结实不少,即便受了伤也会很快愈合。大不了事后她就把穆助理送去医院,不让他多受半点苦。   方纤纤极快将一切理顺,越发不忍心起来。她暗中咬着嘴唇,不想再看穆吉昌受苦的模样。   凉而冷漠的男声响起,不带一丝温度:“如果总裁没记错的话,我和方小姐已经分工整整一个月。预定机票与宾馆这种小事,都是方小姐的职责范畴。”   “现在出了差错,总裁也该找当事人承担责任,而不是责怪我。”   怎么能,他怎么能这样?刹那间,方纤纤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就算是自己犯下过错,可他们俩之前不是已经达成协议么。穆助理替她扛过这次惩罚,她日后必定对穆助理有所补偿。   谁知穆助理不肯承担责任,哪不配当一个男人!方纤纤咬紧嘴唇,轻轻啜泣了两声,又轻声解释道:“高总,我……”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全是泪水。   高安城看了一眼,就觉得心疼不已。他直接打断了方纤纤:“我当然记得清楚,那时纤纤有事外出,我特意吩咐你替我订票。”   “没想到你为了摆脱责任,居然将事情推到一个女孩身上,真太让我失望了!”   方纤纤忽然不哭了,她盈盈大眼望着高安城,满是委屈与崇拜。   女孩子唯有别人替她说话后,才觉得之前受过的苦楚越发难忍。现在高安城就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将自己从穆吉昌的诬陷中拯救出来,如何不让她崇拜不已?   高安城递过一张纸巾,故意粗暴道:“还不擦擦脸,你看你都哭得妆都花了,真是丑死了。”   “哪有,是你看错了!”方纤纤嘟了嘟嘴,鼻尖微皱的模样好似一只小猫。   眼看方纤纤微微嗔怒,高安城仿佛微醺一般。他脑海中全是那女孩娇嗔的模样,循环往复播放不停。   可他将目光落在左温身上时,表情又骤然变得严峻起来。   先前穆吉昌暗地里为难纤纤也就算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还敢反驳自己的话!   如果不是高家收养他,穆吉昌又岂能有今天的风光?真是半点都不知道感恩!   “跪下!”男子第二次喝令,瞳孔之中寒光流转,“只要你跪下,今天的事情我就不会告诉老爷子。”   好一个霸道总裁,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只因为穆吉昌是高家收养的孩子,男主就理所当然地将他视为奴才,呼来喝去没有半点好气。   高安城动不动拿高家收养原主的恩情相威胁,处处为难穆吉昌。不是动辄打骂惩罚,就是故意在朋友面前羞辱原主,称他成为自己养的一条狗。   原主感念高家的恩情,还被从小洗脑教育,并不会违背高安城的命令。尽管穆吉昌比高安城优秀许多,不光从知名学府毕业,自身能为更是极强,他也从未想过离开高家。   可以说整个高氏集团,很大一部分都靠原主撑起来。   偏偏被骄纵惯的高安城并不将原主看在眼中,更恼恨穆吉昌和他争夺女主的注意力,因而态度越发恶劣起来。   今日让左温跪碎瓷片一事,只算其中一件。原主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疤,或深或浅,全是拜高安城所赐。   而高家人对此态度,倒也十分冷漠。就算小时候高安城将原主从楼梯推下,原主差点因此死去头上缝了十二针,他们也不过是不冷不热说了一句,高安城太过顽皮,并不责备男主半点。   与其说他们收养了原主,倒不如说他们养了一条狗。原主对高家人忠心耿耿,可惜高家人并不领情。   这种愚忠的性格,真让左温觉得有些可怜。现在换成自己是穆吉昌,左温当然不必继续惯着男女主角。   至于男主想让他跪碎瓷片,绝无半点可能。   左温收敛眸光,神色淡淡道:“我已经联系到了航空公司,他们恰巧有两张退票。丽华大酒店也空出了两间套房,高总不必再担心。”   原主先前之所以模样狼狈,就是为了搞定这件事情。他不放心方纤纤的工作,在出发之前确认行程又及时补救,总算力挽狂澜。   就连左温也不得不承认,原主真是能力极强,细心到了极点。如果他没有对男主产生好感,也不至于成了一个炮灰吧?   “两张机票?”高安城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长眉微皱,“明明是三张机票,纤纤我和你。”   “之所以只有两张机票,因为我要辞职。”左温淡淡道,“方小姐能力极强,已经够处理好总裁的私人事务。既然总裁处处为难我,我也没必要和你继续虚耗下去。”   “还望总裁恕我辞职突兀,这个月的工资我也不要了。”   话刚说罢,左温略微行了个礼,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这席话实在让高安城听呆了。他从未想过,一向顺从的穆吉昌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别忘了,是高家收养了你,否则你早就饿死在街头。要离开可以,把高家花在你身上的钱都还回来!”   果然,这句话成功让左温停下脚步。他一步步向前,从裤袋掏出一张信用卡,直接推给高安城:“高总说的对,知恩图报就该如此。这是我五年来攒下的工资,现在全都还给高家。”   “虽说还不够彻底还清高家的恩情,也暂且能表达我的态度。高家培养我的费用我都一一记在心中,日后定会彻底偿还。”左温直视着高安城,纵然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一字一句却冷锐极了。   “从此以后,我与高家毫无瓜葛。”   高安城思绪凝固。他从未想过,原来穆吉昌也会生气也会愤怒。   那人仿佛永远恭敬地站在他身后,他每一个吩咐都会穆吉昌也会贯彻执行,并无半点疏漏之处。   想不到他养的一只狗,也会发疯乱咬人。就算那条狗挣开锁链,他也始终是一条狗而不是人。   高安城面色阴晴不定,他眯细眼睛,似在琢磨怎么惩治左温。   眼见气氛越发紧绷,方纤纤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穆吉昌一走不要紧,所有事情都会推给自己。   就算自己已经入职整整三个月,干起事来依旧糊里糊涂,并无半点章法。如果她将高总惹怒了,还有谁能替她承担过错?   一想到这,方纤纤再也按捺不住。她快步追上左温,微微仰起头来,眸光灿然犹如星辰:“穆助理,你不能就这样离开。”   “所有事情你都没有交接好,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方纤纤特意放低了声音,纤细手指也一并拽着左温的袖子,似是不经意间碰到了左温的手。   刹那间,女孩瓷白面颊上泛起红晕,稍纵即逝美丽至极。她极快松了手,仍旧垂着头表情娇羞。   凭借她对穆吉昌的了解,这一下必定能让他心中柔软。以前就是如此,不管自己先前犯下多大过错,那人都会无奈地微笑一下,随后替她处理残局。   尽管穆助理比起高总裁来,着实逊色不少。但穆吉昌长相清俊秀美,比起高安城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即便是懵懂不已的方纤纤,也知晓这二人都对她心生好感。一时之间,她实在难以取舍,更舍不得任何一人离开。   就算穆吉昌先前生气了,一定也是高总有些过分的缘故。只要自己稍加安抚,穆吉昌定会选择留下来。   不光自己需要穆助理,高总也离不开他。方纤纤微微垂下头,仍是轻声道:“穆助理,留下来不好么?”   “我和高总秉性不合,根本消耗不起。”左温眸光柔软片刻,仍是淡淡道,“既然高总如此为难我,我不如干脆辞职,也免得高总生气。”   那人话中若有若无的意思,越发让高安城嗤笑不已。   自己又干错什么事情?惩罚一条咬人的狗,还需要顾及到狗的心情感受,未免太过可笑!   穆吉昌这条命都是属于高家的,他即便想离开,也绝不可能不付出半点代价。   都是纤纤太过心软,平白无故替穆吉昌求情。若是换做自己,高安城自有千百种办法让那人活不下去。   一想到这,高安城越发觉得穆吉昌不识好歹。他板起脸喝令道:“过来,方纤纤。你再不过来,我就生气了。”   似是发怒又似命令的话语,让方纤纤左右为难。她既舍不得高安城傲娇有趣的脾气,又放心不下穆吉昌。   女孩左顾右盼,越发低下头来,不想轻易表态。   “过来,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高安城话语中,已然有了一丝危险之意,“如果你想要继续替他求情,你就和他一起滚出高氏集团!”   不行,自己好不容易找到这份轻松又高薪的工作,怎么能够直接离开!偏偏高安城的态度又是这么高傲,以为他吃定自己不成?   即便自己性格温软,也不能让人如此拿捏。方纤纤倒有些赌气了,她双手抱住左温的手,故意恶声恶气道:“你以为自己是谁,我什么都要听你的?”   “凭我是你男朋友!”   乍一听到这句话,方纤纤先是惊喜随后却恼羞成怒:“你又没有对我表白,根本没有资格干涉我的选择!”   “过来,女人,我不会再说第三遍!”   这种无聊又老套的对话,简直能让左温耳朵生出茧子来。他直接将手臂抽了出来,眸光淡淡道:“我不习惯和人这么亲近,方小姐,还请自重。”   一句自重,让方纤纤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一向对她极为宠溺的穆吉昌,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泪水刹那间漫出眼眶,女孩呆立的模样,让高安城看了心也难过不已。   他大步向前,直接将方纤纤搂入怀中,冷声冷气道:“纤纤,你离他远一些。穆吉昌是一个变态又恶心的同性恋,谁知道在他身边呆久了,会不会染病。”   刹那间,方纤纤不由瞪大了眼睛。她看看表情厌恶的高安城,又望了望神情淡漠的左温,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难怪高安城总是为难穆助理。一想到自己先前对穆吉昌曾经产生若有若无的好感,方纤纤就觉得十分难过。   女孩仍旧不敢相信,咬了咬唇问道:“穆助理,难道你真是同性恋?” 第76章   不同于左温前世社会那般风气开放, 这世界对同性恋歧视非常严重, 已然将同性恋视为洪水猛兽,动不动口诛笔伐。还有不少人散播谣言,说艾滋病以及许多性病, 都是同性恋传播的。   如此一来,社会氛围越发压抑。许多人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性取向, 一生并不敢出柜,着实活得压抑又可怜。   至于原主被高安城得知性向一事,只能算是一段孽缘。穆吉昌明明被高家人不当人看,偏偏好巧不巧爱上了男主高安城。   穆吉昌爱得卑微又可怜, 他只能站在黑暗中仰望着明亮炫目的高安城,纵然被刺伤眼睛, 也绝对不肯移开目光。   三年前他趁着高安城熟睡之时,压抑不住自己心中情愫, 吻了吻高安城的额头。   而高安城就在此时清醒, 他既是恶心又是愤怒,当场踹翻茶几狠狠打了穆吉昌一顿,差点进了医院。   在高安城看来,穆吉昌只是家中养的一条狗,竟敢对他抱有那般感情,简直让他恶心反胃。如此一来, 他对穆吉昌的态度越发差劲。   高安城还动不动冷嘲热讽,说穆吉昌是没人要的怪物,浑身肮脏的病原体, 甚至不许穆吉昌碰他衣角一下。   尽管如此,穆吉昌仍旧没有离开高氏集团。趁高安城熟睡时亲他的额头,已经是原主做出最勇敢的事情。   为了他那无望的爱情,也为了赎罪,穆吉昌心甘情愿继续留在男主身边。他只是默默陪伴高安城,并不敢奢望半点。   即便高安城冷言冷语还时常苛待他,穆吉昌都没有半句反驳。等到女主方纤纤来了之后,情况才稍好一些。   高安城一眼就看中了方纤纤,为了在女主面前塑造出良好的个人形象,他不再处处针对穆吉昌。   因而原主对方纤纤颇有好感,不光教女主如何适应职场生活,还对她极为照顾。   谁知如此更惹火了高安城,他处处挑剔穆吉昌,恨不能将他踩进泥泞中,让原主永远无法翻身。   高安城的忍耐,终于在左温辞职时达到了极限。他选择将一切事实摊开,也彻底掐灭方纤纤爱慕左温最后的可能性。   “穆前辈,你说话啊。”方纤纤声音颤抖,她一张小脸已经有些惨白。   一想到自己刚才还抱着穆吉昌的手不放,方纤纤就觉得有些恶心。她害怕自己因此得了传染病,恨不能立刻洗个澡再好好消毒。   方纤纤装作不经意间,将手指在衣服上抹了抹。她依旧固执地仰着脸,似在等待一个答案。   “是,我是同性恋。”   听到回答的这一瞬,方纤纤快晕眩了。她惊愕地抬起头,看见左温仍是面色淡然,一双眼珠漆黑温润,看不出半点急促之意。   “同性恋又如何,难道天生低人一等无法翻身?”左温说得平静,“我没有既欺骗女孩子和我交往结婚,让她们一生都无法幸福,更没有滥交私生活混乱,我又有什么值得羞愧的?”   一席话说得方纤纤哑口无言,她瞪着眼睛,仍是弱弱道:“同性恋不好……”   “同性恋就是恶心,就是活生生的怪物!”高安城不屑地哼了一声,越发面色不快,“换做我是你,恨不能直接从楼顶跳下去,下辈子再投胎转世。”   尖刻锐利的话语,对左温根本毫无影响。他长眉微扬:“要说我最可怜的地方,就是喜欢错了一个人。”   “从今天起,我与高氏集团再无瓜葛。”   高安城万万没想到,左温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即便他当着方纤纤的面,揭穿了那人最不堪的秘密,左温仍旧如常。好似一株压不弯催不垮的翠竹,风停之后仍是静静矗立,风雅淡定如斯。   高安城有些怅然,又有些迷惘。他先是心中一悸,随后觉得这是穆吉昌欲擒故纵的把戏。   那人大概以为,只要他辞职歇息一段时间,自己就会服软给他道歉,真是心机深沉想得太多!   高安城自觉看透了左温,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态度悠闲:“你想走就走,我并不阻拦你。还拿辞职威胁我,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不出一个月,你必定会跪下来求我让你回到高氏集团。”   这么大的语气,真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霸道总裁?尽管高氏集团势力不小,可在原主记忆中,还有另外一家企业能够与高氏集团相抗衡。   在女孩面前说大话并没什么关系,若是日后诺言不能兑现,反倒显得太过可悲。   即便听到这句话,左温也没有回头。他径自走出了这间办公室,仍是脊背挺直云淡风轻的模样。   时不时有职员向他点头问好,左温也一一应答并无半点不快。   失去系统3022之后,尽管左温缺少了许多助力,他也自由了许多。否则依照原主的性格来看,系统3022发布的任务必定是让男主对他另眼相看,而后委屈求全地在高氏集团过一辈子。   殊不知高家人从来没把原主当做平等相待的人,他还不如高家养的那条德牧受宠。原主这般愚忠,迟早会成为男女主感情发展中一个作为衬托的炮灰。   左温嗤笑一声,又摇了摇头。门外天气并不晴朗,有一层薄薄的阴云盖住了太阳,可左温的心情仍旧是极好的。   他一向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君子,若是男主继续招惹自己,左温自然会干脆利落地报复他。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重新找一家公司继续工作。   别看左温刚才甩出穆吉昌那话儿时,极为潇洒大方。可等他回到原主住处一看,就不由皱起了眉。   一间再普通不过的两居室,陈设简陋无比。出去必要的家具以外,没有任何装饰,就连电视电脑都没有,简直半点情趣都没有。真是单调又刻板,如同原主整个人一般。   就算如此,这间两居室还是原主自己租下来的,已经花去他每月薪水的一半还多。   一想到这,左温都有些想笑了。   亏得高氏集团还是全国知名的大集团,竟如此苛待原主。每月发给他的薪水,堪堪与一个大学毕业生相当。就连刚入职的女主,薪水也是原主的四五倍还多。   仔细想起来,原主身上的定制西装与手表,也是高氏集团为了撑场面,特地发给他的。高氏集团对原主这等小家子气又吝啬,想来只把他当做一条狗而非一个人。   想来自己辞职之后,还要把这些东西还回去。如果让男主找上门来,真是太过难堪。   左温倒在并不柔软的床上时,心中满满都是这个念头。再不找份工作,他怕是不会好过。   以原主在世界顶尖学府毕业的学历,以及他曾为高安城做了五年私人助理的经历,必定有不少公司愿意聘用他。   就算左温穿越之后,对现代社会有些生疏,他也能极快适应这世界。毕竟和以前穿越后勾心斗角布局比起来,职场拼搏可要简单许多,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是危局困境。   等到左温第二天前去应聘时,他才知道自己想得有些太天真。   明明他已经过了初始进入复试,那些面试官问出的问题,左温也对答如流。但他们望着左温的眼神,却带着一丝疑虑与鄙夷。   左温将整个京安城大大小小的公司跑了个遍,仍旧没有一家公司愿意聘用他。   甚至还有人态度傲慢,直接将左温的简历摔到他身上,还冷言冷语地嘲讽说:“高氏集团辞退你,全因为你手脚不干净人品堪忧,整个京安城都知道了。你这样的人品,谁还敢聘用你?”   原来如此,男主所谓的报复就是这等卑鄙伎俩,左温立时了然。他不动声色收好简历,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就直接离开。   左温一开始不想将事情办得这么绝,他只想暂时远离男女主角,而后再做谋划。   可既然男主叫板出招了,左温又岂能畏惧分毫?他乘着出租车,到了高氏集团对面的乔云国际下了车。   乔云国际一向是高氏集团的死对头,乔高两家斗得不可开交。若按照左温的想法,他并不想辞职之后立刻到乔云国际工作。   谁都知道他是高安城的助理,为男主足足工作五年,难免会让人觉得他是对方派来的眼线。   偏巧乔云国际招聘的也是总裁助理,不光职业对口更是优势颇大。也算逼不得已,也算别无选择,左温就要冒着风险试一试。   左温一路笔试初试过关斩将,到了复试地点之后,就看见门外已经坐了两排衣冠楚楚的男女。   个个气质优雅精明能干,谈笑之间都是无形交锋,面上仍旧一派和煦。每人身边都有无形气场,必定是已经在职场摸爬滚打许久之后,才有的气度与能为。   只这进入复试的人员层次,就与高安城应聘助理时格外不同。当时高安城初试时一眼就相中了方纤纤,那楚楚可怜的一个女孩,站在一堆精英中间,有种格外清秀而新鲜的感觉。   男女主角天雷勾动地火,恨不能让整个世界都知晓这变化。高安城那颗倨傲又不满的心,当时就被方纤纤一个眼神碎得稀烂,从此沉溺不已。   他直接点名让方纤纤进入复试,调戏般问了几个问题,就力排众议敲定方纤纤成为他的第二名私人助理。   原本高氏集团考虑,应聘一个新助理接替穆吉昌的职位,由此才能让穆吉昌有更多能为替高氏集团谋福利。谁知高安城这一见钟情,打乱他们所有安排,偏偏选了一个职场新人与小白。   可既然高安城高兴,一切也并无不可。谁让他是高家独子,诸多长辈都只宠爱他一人。   而方纤纤入职后,不仅没让穆吉昌清闲多少,反倒让原主越发手忙脚乱。只穆吉昌替女主收拾烂摊子的时间,就让他耗费不少时间精力。   为此高安城还冷嘲热讽,动不动就责骂穆吉昌。如果不是穆吉昌傻逼兮兮单恋高安城,谁能受得了这等苦楚?   而乔云国际应聘助理,就比男主严谨许多。尽管也有不少姿容艳美的女子轻声细语,她们的干练气度也格外不同。   那十几人看到左温进来后,先是微愣随后越发轻声细语起来。   有时候京安城很大,有时候又很小。谁不知穆吉昌是对面高氏集团的得力干将,纵然只是一个总裁助理,也很有些话语权,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而穆吉昌被开除出高氏集团后,几家公司高层还曾暗中交流,觉得要么是高家集体坏了脑子,要么就是高家背地里搞什么阴谋。   即便左温此时就坐在他们身边,这些职场精英仍旧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对于传言中穆吉昌手脚不干净一事,一时间他们也难以断定真假。被老东家如此泼脏水,也许就是穆吉昌人品不行呢。   依然有恶意眼光落在左温身上,微微停留刹那一扫而过。对此左温并不在意,他闭目养神表情淡漠。   不断有人站起又离开,还有人呼吸急促地从门内出来,个个面色微白心绪不定。   仿佛他们之前所有气场都成了无用之物,竟在门内的主考官面前节节败退,就连最基本的伪装都维持不住。   等到终于喊到左温的名字时,已经过了两个小时。面试官似乎有意将他的名字放在最后,左温心中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猜想。   为首的面试官翻了翻他的简历,一双眼睛锐利如刃:“你的简历上,曾说自己为高安陈当了五年助理。可你的前东家,却说你人品不堪贪污公款,这一点,你如何解释?”   左温微抬起头来,简直有些惊异了。坐在正中央的面试官不是别人,正是下落不明的严华清。   尽管模样不同,但那冷然而淡漠的气质,却和以前一模一样。只用第一眼,左温就认出他是谁。   那太虚剑修望着他的眼神,并无熟稔之意,更无先前半点缱绻情意。他仿佛在打量着一个陌生人般,态度平静毫无波澜。   他并不是做戏,左温一眼就能看出此人的虚假真实。刹那间,左温思绪如潮,许多念头极快催生又瞬间破灭。   即便千百种猜想,都不能否认一件事,严华清忘了他,干干净净地忘了他。   刹那间,左温既是失落又是快意。一时间,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恨意更大抑或失落更多。   既然那人忘了他,左温还能够干脆利落地向他复仇,不光将整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还要拖着那太虚剑修一并直直坠落。   不,他何必与那太虚剑修继续纠缠不清?世界如此广袤又如此狭窄,漫无边际又狭路相逢。   是孽缘也好良缘也罢,既然严华清忘得彻底,左温也能舍弃得果决。   左温十指相触,云淡风轻地解释:“我与高总有些私人恩怨,至于我究竟人品如何,虽然高家流言颇多,恕我不能苟同。”   “高氏集团与乔安国际常年对立,我的能力究竟值不值得您冒险一试,您心中也必然有所决定。毕竟总裁助理合不合格,还要看总裁自身如何判断。”   即便被左温揭露身份,乔宁康依旧面色如常。   他将左温的简历推到一边,长眉微扬:“如果换做其他人,必定问你如何看出我的真实身份。我对你的把戏并不好奇,我只关心一点,你究竟是不是高氏集团派来的卧底?”   这样直接了当地揭露目的,确实是那太虚剑修一贯的行事风格。   尽管他们二人距离遥远,左温仍旧能感觉那人逼视所带来的压力,似锋锐剑芒停在眉间,寒意入骨。   左温简简单单地答:“不是,我跑遍京安城许多家公司,他们因为高氏集团施压,并不敢聘用我。”   “我走投无路,唯有选择到乔安国际试一试。毕竟最熟知我能力的人,就是交手多年的对手。乔总刚刚读博留学归来,想来对公司内部事务并不熟悉,而我恰好能帮助你。”   “高安城都能安安稳稳掌控高氏集团五年,我相信乔总比他更优秀。”   如此自信,又是这般大胆。既不避讳自己与前东家的矛盾,也没有义愤填庸地指责痛骂,当真让乔宁康有些赞赏。   乔宁康在接管乔安国际以前,早就将最大的对手调查彻底。   他知道穆吉昌是高氏集团近五年稳中有涨的最大功臣,更明白那青年能为如何。乔宁康也曾感叹,如果不是穆吉昌身世特殊,对高氏集团忠心耿耿灾难动摇,他费尽全力也要将那人招揽过来。   高安城真是脑子坏了,才会将穆吉昌赶了出来。这等有能力的人,就算手脚有些不干净,乔宁康也敢用他。   早在乔宁康发现左温投递简历的瞬间,他心中就有了一丝浅而又浅的欣喜之意。   今日复试的这么多名求职者中,不管自身学历抑或经验能力,都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穆吉昌。   至于这究竟是不是高氏集团的苦肉计,随后乔宁康自能分辨得出,他一向有此自信,更有这般能为。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乔宁康也不会犹豫半点。他不顾其余两个面试官连连眼色示意,径自走到左温面前,对他伸出右手:“星期一来上班,预祝你我合作愉快。”   左温站起身,两人双手紧握:“希望不会辜负乔总的期待。”   一切公事公办,左温并未流露出半点情绪。他想来冷静得很,从不让私情干扰到布局判断。   谁知那冷峻青年,偏偏握着他的手不松开。乔宁康狭长眼睛微微眯起,说出的话语也带着几分惊疑不定:“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究竟是幻象抑或真实,他看见穆吉昌那双凤眸后,心中竟不仅涌起了一丝复杂心绪。似是欣喜又似怅惘,甜美与酸涩融合为一,滋味复杂让他极难平静。   乔宁康总觉得,那人的眼神陌生又熟悉,像璀璨光芒划过天边,又如流星坠地轰然巨响。他整颗心,都被这一下砸得不得安宁,甚至呼吸急促不能自已。   诸多记忆片段在脑海中翻涌,任凭他如何张开手指,都只能如细沙般从手中流逝。   唯有当乔宁康握住那人的手时,所有不安与惊慌都有了安放之处,尘埃落定再无波澜。   “乔总也许见过我的照片,你我从没见过。”左温礼貌地寒暄了一句,直接抽回手。   忘了就忘了,左温从不会低三下四地恳求谁。他自有铮铮傲骨,任是谁都不能折断。   既然记忆全无,他们俩不过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在这世界短暂相逢之后,下次仍是见面不相识。   穆吉昌还真是大胆,竟敢如此对乔总。其余两名面试官看了,几乎有些佩服他。   不知为何,他们让乔总斜了一眼,就有些莫名腿软。仿佛有人将一柄利刃横在他们的脖子上,几乎再不能呼吸。   左温又对乔宁康礼貌地点点头,意欲直接离开。谁知那人一句话,就让他身形一僵。   “根据小道消息,你是同性恋?”乔宁康问得直截了当,并没有半点回避余地。   “的确如此。”左温也答得痛快彻底。   左温几乎能听到,那两名面试官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他们情不自禁退后一步,更有人虚咳一声:“乔总,您方才的决定……”   乔宁康并未理会他们半点,而是淡淡道:“很好。” 第77章   很好, 什么很好?乔宁康简简单单一句话, 让两位面试官心中升起许多疑问。   同性恋并不被社会接受,更被许多人视为洪水猛兽。有人暴露出自己性取向非同常人,不少人嘴上说着理解接受, 暗地里却疏远排斥,更怀疑对方会不会对他们动手动脚。   其实高氏集团辞退穆吉昌的原因, 颇为复杂。表面上只说穆吉昌手脚不干净,被高氏集团解雇,背地里还暗示穆吉昌性取向与众不同。   这消息整个京安城都传得沸沸扬扬,是真是假谁也不知。因而京安城那么多家公司, 顾及到影响与舆论,并不愿冒着风险雇佣穆吉昌。   谁知乔总直来直去问了一句, 穆吉昌居然回答得干脆利落,并不隐瞒半点。随后乔宁康一句“很好”, 简直让这两人吓得心都跳了出来。   乔总究竟是赞赏穆吉昌行事坦荡, 并不隐瞒自己的性取向,还是说,乔总在国外呆了那么久,思想也开放不少?   还有最后一种可能,乔总对穆吉昌一见钟情,觉得可以追求对方, 才那般回答。   两名面试官对视一眼,竟觉得这有些荒诞的理由,倒真是有理有据, 越发捏紧了心不敢说话。   好在乔宁康说完这句话后,就收手站立在一旁。左温也面色如常,微微欠了欠身就转身离去。   一场偌大的风波,就这般消弭于无形。两位面试官也不知是该长长舒一口气,还是继续绷紧神经。   年轻而冷峻的总裁站在桌边,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敲了敲办公桌,声响沉闷。   尽管左温已经离开,乔宁康仍旧表情淡漠,没说一句话。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欣喜什么,又为何会不明不白说出那句话来。   夕阳缓缓坠入地平线,天边云朵艳红,一切都被笼罩在暧昧不定的橘黄色光线中,平添了几分神秘。   隔着厚厚玻璃,乔宁康依稀能看到那青年离去的背影,脊背挺直淡定坦然。好似整个世间,都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稍加驻足。   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不管是污蔑鄙夷还是敌视,都不会让左温表情有所变化。   乔宁康既有些佩服,又有些不甘。似乎在他印象中,那双眼睛也会流露出恼怒与不甘,鲜活生动极了。而不是像如今一般,云淡风轻无可动摇。   恰在此时,左温似有所感般回头了,目光微微向上一移。乔宁康几乎以为,他们二人早有默契心有灵犀,否则如何解释这巧合的一幕?   可理智又告诉乔宁康,一切只是错觉罢了。即便穆吉昌抬头向上看,他也只能看到一扇扇不透光的玻璃窗。   果然,左温极快收回目光,并无半点留恋之意。   尽管如此,乔宁康依旧心绪久久未能平静。他好似微醺一般,不知今夕是何夕,亦不知自己身处何地。自从他见到左温之后,井然有序的一切都变得纷乱如麻。   乔宁康这样不安而忐忑的心情,即便第二天见到左温之后,也没有任何好转。   偏偏左温仍是神色如常,一双漂亮眼睛淡漠如斯,仿佛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唯有当乔宁康下达命令后,左温会极快执行并无任何差错。   想看那人更多的反应,想看他哭泣抑或微笑,让那双眼睛中只能望见自己一个人。   这念头不知从何而生,却瞬间发芽破土一发不可收拾。既便与左温相处时,乔宁康也时常走神。   好在左温并不关心这一切,他只是安静沉默地完成自己的要求,并不愿与乔宁康交流半点。   就算乔宁康有些迟钝,他也觉察出这位新上任的助理正在排斥他,态度明确不可动摇。   平白无故被人当做透明人,乔宁康自然不好受。他很是犹豫一段时间,是否要将左温解雇,换一个新助理。   但左温工作能力极佳,不光将他的行程打点得万无一失,还将乔宁康的生活规划得井井有条。由此乔宁康才明白,一个好的私人助理对于提高他的工作效率有多大帮助。   即便是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吩咐,左温也能体会到他的用意何在,将一切安排得利落妥帖。   和左温比起来,以往乔宁康聘用的助理都不值一提。这人值得乔宁康让步,他一向懂得取舍之道。   这天乔宁康又工作到很晚,头顶灯光刺目而令人烦躁,偏偏他对于手头的事务,仍旧犹豫不决。   偌大的公司已经彻底沉寂,门外喧哗人声也逐步消失,乔宁康仍然眉头紧锁极为不快。   一盏茶被放到桌边,水气氤氲温度刚好,并未惊动乔宁康半点。   许久后他缓缓抬头,才发现自己的助理也没有离开。青年的侧脸让灯光一映,越发显得他睫羽纤长,竟让乔宁康的烦躁心情不知不觉平复下来。   乔宁康径自开口说:“你先回去吧,我要加班到很晚。”   “乔总要加班,恰好我也要加班。”左温仍是神色淡淡,“三小时双倍时薪,月底结算。”   这句话让乔宁康不禁失笑。哪个员工主动加班后,都恨不得宣扬得整个公司都知道。唯有左温脾气古怪,不声不响更不说话,还敢大着胆子向他讨要双倍时薪。   一想到自己应聘他时,左温信誓旦旦的话语,说能帮助自己极快接手公司事务,乔宁康就想试探他一下。   年轻男子微微倾身,似是无意般询问道:“对于高氏集团提出的合作方案,你怎么看?”   乔宁康言下之意,却是问左温高氏集团主动提出合作,其背后究竟有何深意。   毕竟两家乔高两家关系紧张,绝不是近几年才有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这次合作会带来怎样的变化与商机。   “恕我直言,乔安国际以往业务范畴大多集中在高科技方面,对传统实体制造业并无任何经验。如果非要为了新产品成立一家子公司,不光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更缺乏销售网络。”   “而这方面,恰巧是高氏集团的强项。他们此次主动提出合作,不仅能使乔安国际节省大量的人力物力,也算强强合作各得其所。至于日后究竟有何纠葛,见招拆招便是。”   乔宁康瞬间了然。此次合作固然高氏集团给出的条件优厚,背后也有着极大隐患,对此公司高层颇有争议。   而穆吉昌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暂且与高氏集团合作再看看对方有何打算,也免得打草惊蛇。日后双方真正对立,乔安国际也有了底气与手段。   清俊青年说得认真至极,而后又歪歪头道:“总裁心中早已有了决定,想来也不用我多说。”   不知为何,乔宁康竟觉得左温的举动有些可爱。那人一向都是严肃模样,平常极少笑也很少开口。这略微一歪头的模样,竟让乔宁康颇为意外。   “我想提拔你为此次项目的负责人,你意下如何?”   虽说是询问,乔宁康话里的意思也不容否决。   刚刚到了公司一个月,就能得到总裁这般提拔,怕是不少职员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左温扬了扬眉,拒绝得毫不犹豫:“请容许我拒绝,我应聘的职位是乔安国际的总裁助理。超出我工作范畴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   乔宁康极少被人这般干脆利落地拒绝,竟有些愣住了。他眼看着左温对他行了个礼,直接推门就走,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已经走出门外的左温,漫不经心松了松领带,再没有先前半点严肃模样,唇角也扬起了一抹微笑。   尽管没有系统3022提供全部剧情,左温凭借原主的记忆以及他近来搜集的情报,大概也整理出这世界发展的主要趋势。   高氏集团与乔安国际合作,当然不怀好意。他们觊觎着乔安国际的新专利新技术,提出双方五五注资成立一家新公司。乔安国际提供技术支持,高氏集团提供销售途径,双方合作愉快并无半点瓜葛。   如果真是如此,事情倒好了。原主早就敏锐察觉到,高乔两家背后争斗越发严重,恨不能直接吞并对方的产业,合二为一成为一家独大的大企业。   可在左温看来,高氏集团那群脾气高傲又贪婪的高层,并无能耐吞并乔安国际这样蓬勃发展的大企业。   两家集团斗到最后,一定是高氏集团被吞并。而女主人生的转折点,想来就在于此。   原本方纤纤出身普通,根本配不上条件优秀的高安城。高家内部对此也早有决议,高安城玩玩可以,就是不能与方纤纤结婚。   高安城对此也游移不定,他早有了家世相当的未婚妻,更不敢轻易解除婚约。他只瞒着方纤纤一个人,决不许旁人透露半句。   但所有阻碍等到高氏集团破产之后,都不成问题。方纤纤只要对破产之后的男主悉心照料不离不弃,就能一并刷满高安城的好感度。   想来高安城那位未婚妻,见到高氏集团被吞并后,定会主动与其解除婚约。由此方纤纤成为高安城妻子的道路上,绝不会有半点困难。   至于乔安国际么,又如何敌得过女主的耀眼光环。结局必定是高安城东山再起,一并收回高氏集团所有股份,与方纤纤终成眷属。   而自己目前这位上司,极有可能成了一位男配。既然有穆吉昌痴心执着地暗恋男主,自然也要有另一位足够优秀的总裁追求女主。   想来乔宁康最后结局,不外乎是苦苦追求方纤纤,却无法赢得佳人芳心,落得一个人财两失的下场。   尽管一切只是猜想,左温对此倒也有七八分把握。他主动脱离高氏集团成为乔宁康的助理,未尝没有逆转乾坤的想法。   只是这次左温没有系统3022辅助,一切谋划布局都要慢慢来。现在整个乔安国际上下都不相信自己,觉得他是高氏集团派来的卧底。   即便乔宁康选择聘用自己,也并未倾注多少信任。就算左温勤勤恳恳工作加班,也不会谋得那人多少好感,反倒觉得左温越发可疑。   左温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绝不巴结乔宁康半点,更将公事与私事一并分开。他讨要加班费拒绝升职,一方面表明自己的底线与弱点,另一方面也是不动声色地回击一下,必定能让乔宁康留下深刻印象。   总裁只对与众不同之人印象深刻,他们厌倦了世家千金妆容精致,反觉得扫地小妹清纯脱俗不做作,这句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如果自己没猜错,不出几日,男女主角就会给左温一个证明自己可信度的机会。   现代社会不允许杀人,左温杀人也一向不用刀子。既然高安城卑鄙行事,想将他逼入绝路之中,也不能怪左温心狠手辣。   高安城望了望这栋足有七十四层的大楼,面色阴沉得似能挤出水来。   跟在他身边的高管们对视一眼,立时明白总裁心情不愉快,谁都不会没颜色触怒高安城。   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到乔家的地盘寻求合作。如果不是董事会逼着自己签字,高安城宁愿一辈子都不和乔家有所牵连。   英俊总裁停驻片刻,终于开口说:“走吧。”   听到这句话后,高氏集团的高管们立时松了一口气。多亏高总自己想得明白,不用他们再多说半句。   高氏集团谁都知道高安城着实脾气太差,发起怒来就会直接动手,甚至不管那人究竟是谁。   曾有一位高管出言不慎,惹怒了高安城。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被高安城在脑袋上敲碎了一只烟灰缸,进了医院之后还休养了足足半年。   如果不是高氏集团给出了足够的封口费,这件事怕是极难善了。   以前总有穆吉昌挡在他们面前,高安城也独独冲他一人发火。谁知等到穆吉昌辞职之后,再没人拦着高安城,几位高管都有些不安。   高安城深吸了一口气,拳头却攥得死死的。尽管他早将一切想得明白,可心中依旧不痛快。如果可能的话,他很想将一切事情都甩给其他人,根本不和乔宁康打招呼。   从他小时候开始,所有人就都说他比不过乔宁康。不管是学习成绩还是体育抑或其他,乔宁康都比他出色。就连高安城第一次暗恋的女孩,也曾红着脸向乔宁康告白。暂且不提两家关系如何,仅此一点,高安城就和乔宁康不对付。   可不管高安城挑衅抑或生事,乔宁康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当他根本不存在。如此冷然淡漠云淡风轻,越发让高安城恨得牙痒痒。   好在后来乔宁康出国读书,足足晚了自己五年才接手公司,高安城才觉得略微平衡些。   谁知现在一切又被硬生生乔宁康扯平,如何让高安城不生气?他微微眯细眼睛径自向前,谁知有人不轻不重撞了他一下,更让高安城怒火窜起。   所有恶毒话语都在舌尖,随时都能倾泻而出。但等高安城一回头后,他不禁失笑了。   各种文件纷纷扬扬洒了一地,方纤纤正俯身逐一拾起。她一截纤细脖颈温软如玉,头发散落一旁,似能发出光来。   笨丫头,高安城微微一笑。他替方纤纤捡起一个文件夹,轻轻放在她手上。   “我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真是太没用了。”方纤纤仍然垂着头,两瓣唇被她咬得发红,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就连高安城也不得不承认,方纤纤根本比不上穆吉昌。这女孩平时太过粗心,不是给他的咖啡多加了两块糖,就是忘了将文件送给自己签字。   一次高安城出席会议之后,还发现方纤纤忘了订返程机票,为此他们俩不得不多在外地停留一日。   穆吉昌从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永远将高安城的行程安排得完美无缺。即便中途偶然出现意外,穆吉昌也能很快解决。   就算如此,高安城也不愿解雇方纤纤。这女孩打破了他一贯平静无波的生活,让他每时每刻都能体验到新鲜和刺激的感觉。   方纤纤从不顾及自身形象,说吃就吃绝不矜持。和那些时刻注意仪表优雅的大家闺秀,半点都不一样。   一想到这,高安城就连目光也格外温柔些。他主动替方纤纤抱起一摞文件,轻轻说:“有我养你,再笨也没关系。”   这是什么话,方纤纤顿时涨红了脸。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让高安城养自己?   就算他再有钱再英俊,方纤纤也绝不能舍弃她的自尊。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简直想狠狠捶高安城一下。   方纤纤低头跟在高安城背后,不敢看周围半眼。她又觉察到那人猛然一怔,险些撞疼了她的鼻子。   “乔总派我迎接几位,请跟我来。”一句冷淡疏离的话,落入方纤纤耳中。   她抬头望去,发现许久不见的穆吉昌就好端端站在乔安国际门口。他神情淡淡打了个招呼,倒显得比之前温柔之时更加令人心动。   很早以前,方纤纤就发现穆吉昌有一双很漂亮的凤眼。眼角上扬形状优美,很有些俾睨众生的意味。   只是平时穆吉昌总是低着头,好似整个人平白矮了高安城一截,那双漂亮眼睛的光彩,也为此暗淡不少。   现在方纤纤头一次发现,原来穆吉昌也能如此优雅自若。所谓职场精英的风度,怕就是如此吧?   方纤纤简直要看得呆了,却没察觉高安城转手将所有文件丢到她手中,瞬间让她惊呼一声。   似是感觉自己的私人助理如此大呼小叫,让高安城有些丢面子。他至为不快地斜了方纤纤一眼,眸光有些冷淡。   随后高安城大步向前,直直到了左温面前嗤笑道:“我说你怎么没跪着求我,让我允许你回到高氏集团。原来你这三个月,就跑到乔安国际当了一条狗。”   “也不知道乔宁康开出的薪水,几十年才够你还清高家的债务。”   这句话太过尖刻,甚至称得上恶毒。周遭已有不少出入的职员,认出这一行人究竟是谁。   有不少人装作无意间放缓脚步,暗中时刻注意他们俩的每一个动作,简直是兴致勃勃。   谁都知道穆吉昌与老东家的恩怨,高氏集团实在办事不厚道。也有背后传言说,是穆吉昌暗恋高安城,被人明确拒绝之后愤而辞职,转而投奔高氏集团的死对头。   这等八卦流传很广,怕是两家公司所有职员都知道。现在眼看流言双方直接对上,简直再热闹不过。   更有人设身处地,觉得如果自己被前任上司骂成一条狗,怕是绝忍不下这等羞辱直接大打出手。到了那时,事情就热闹极了。   可左温目不斜视,就连眼睫都没颤抖一下。他又重复一遍:“请几位跟我来,乔总已经等了五分钟。”   偏偏高安城不愿服软,他斜了左温一眼:“一样都是当狗,也许我赏你的骨头更多呢?如果你现在回到高氏集团,我就把你当初的薪水翻倍。”   一听这话,左温简直想笑了。明明是男主没有自己之后,处处行动受限很是难过,还摆出这么一副高姿态,施舍般提出给自己原来工资的两倍。   只左温现在的工资,就是穆吉昌原来十倍有余。区区两倍薪水,又能算得了什么,亏得高安城这般高姿态。   一路顺风顺水的男主,显然不知道求人之前应该摆出恭敬态度,更不该将别人骂成狗。   “立刻辞职回到高氏集团,否则别怪我把你干过的事情抖落出来。”高安城直接威胁。 第78章   左温目光奇异, 忍不住望了高安城一眼。他根本不明白, 男主这般肯定确凿自己必会听从他的吩咐,这等自信从何而来。   高安城能拿来威胁自己的把柄,无非是原主是同性恋一事罢了。现今谣言早在整个京安城传开, 谁人不知?   也许其余人会觉得承受颇大压力,十分在意别人对此的议论, 但左温半点不在乎。   他本来就是魔修,一颗心早被淬炼得无坚不摧。区区闲言碎语,何能奈何得了自己?   终究是心机太浅被宠着养大的霸道总裁,考虑起事情来太过简单直白。   容貌清隽的青年摇了摇头, 根本不理会高安城,恍如根本没听到这句话一般。   左温如此反应, 倒让高安城越发咬牙切齿起来。真是换了主人就开始得意洋洋的狗,竟敢如此忽略自己。   莫不是左温以为他跟了新主子, 就能从此扬眉吐气, 做梦!   高安城先是愤怒,随后却眯细眼睛道:“你既然如此,也别怪我不厚道。你只是个同性恋还没什么大不了,但对其余职员动手动脚,实在让高氏集团无法忍受。尽管你我也算有些交情,我也不能因私废公。”   “也许到了乔安国际之后, 你会痛改前非也说不定。我只稍稍提醒你一下,并不想把你逼上绝路,你好自为之。”   周遭旁观职员听了这话, 先是面面相觑随后目光隐晦。原来先前诸多留言,竟全是真的。   可左温的反应,倒真让他们大吃一惊。即便被人点着鼻子说出最隐蔽的秘密,他的表情仍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静默立在一旁,并没有回答。左温的视线似乎透过高安城,望向远处蓝而远的苍穹,神色淡淡没有丝毫愤怒之意。   这般坦然自若,风度凛然。如此一比较,仿佛威胁咒骂的高安城,才是那个被戳破秘密的心虚之人。一者如在云端悠远出尘,一者如泥泞满身不能自拔。   看来高氏集团和穆吉昌的恩怨纠缠,背后有颇多复杂之处。   而且高安城平白无故揭破人隐私,这等撕破脸皮的行为着实太难看。就连高氏集团那些高官,也难免眉头微皱觉得事情不妙。   他们自诩业内精英素质极高,即便恨到极点都只会笑里藏刀讽刺两句,不屑如普通市民般扯破脸皮直接干架。   身为总裁的高安城居然如此行事,着实有些难看。   谁知高安城说完刚才那句话,还觉得不痛快。他又快步上前点着左温胸口,一字一句道:“你最好小心些,毕竟乔安国际不是高氏集团,没人护着你。如果你依旧死性不改,呵呵……”   最后两字笑得意味深长,左温霎时眸光一冷,干脆挥开了高安城的手。   真是肆无忌惮的男主,不光造谣污蔑还一点负罪感都没有。左温并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如果不是高安城对于这次合作没有底气,觉得高氏集团相比乔安国际而言处于下风,他又何必借着过去的缘由,妄图通过打脸自己施加压力?   越是嚣张越是心虚,左温早就看穿他色厉内荏的本质。   还是方纤纤快步上前,弱弱插了一句话:“不要吵架啊,你们俩不要吵架,这是不对的。”   捧着一叠文件的女子拦在他们俩中间,纵然身高矮了一截,也竭力不落了下风。女孩长睫眨动,又急急劝慰道:“有什么误会不能坐下来谈谈,高总你说呢?”   听到这等苍白又无力的语言,左温简直想笑了。   谁说女主善良如白纸,一点心计都没有?最该生气的就是自己这个苦主,即便揍高安城一顿都情有可原。谁让高安城咄咄逼人,非要挑起事端?   可事情让方纤纤这么一搅合,事情就变得不再单纯。她不提高安城挑衅在先,只弱弱地说打架不对。如果左温动手打高安城,事情就变成自己理亏。   方纤纤轻飘飘一句话,就扭转了对高安城不利的局面。这等心机手腕非同常人,可惜用错了地方。   和两只狗讲道理一点用处都没有,左温暂时不想理会男女主角。他意欲转身离去,谁知方纤纤竟从背后捏住了他的衣角,吞吞吐吐道:“穆助理,你回来好不好?”   “即便你先前做错事情,但总裁已经原谅你了。只要你回到高氏集团,我们还和过去一样亲密,这样不好么?”   从左温的角度看,个头不高的方纤纤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望着左温,好似一只柔弱可怜的小白兔。只要是个男人,谁能不为这样纯真可爱的女孩心动?   好,女主插别人两刀的本领实在非同一般。这回她彻底落实了高氏集团解雇左温的原因,谁让他做错事情。   至于做错什么事情,大可联系先前情况自己猜想。不过三言两句,就将高氏集团洗摘得干干净净。   这等搬弄是非的本领,左温都有些敬佩。他略微沉下眼睛,望着满含期待的方纤纤一字一句说:“方小姐请自重,我不习惯和你这般亲近。”   刹那间,方纤纤的手指都僵硬了。她不敢相信一向脾气温和的穆吉昌,竟会说出这等话来。   就算她先前知道那人是同性恋,方纤纤也觉得自己在他心中地位非同一般。现在看来,一切都是自己想得太多。   楚楚可怜的女孩手臂僵硬,怀中抱着的文件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但方纤纤并没有管它们,她依旧固执地向前伸着手,久久不愿落下。女孩的眼睛中似是满含泪水,就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早就瞧不惯的高安城,一把将方纤纤抱在怀中。他又冷笑道:“同性恋都是厌女癖,纤纤你和他说那么多,一点用处都没有。”   话虽如此,方纤纤仍旧垂着头不说话,越发看得高安城心疼不已。他一边对左温怒目相视,一边心疼安抚那女孩。   谁知原本静默无语的左温,竟俯身拾起了好几个掉落在地的文件夹,垒成一摞后递给方纤纤。   方纤纤不禁怔住了,她随后极快地从高安城怀抱挣脱,也开始捡拾散落的文件。   那一男一女默契配合的模样,倒让高安城有些踌躇。他既自矜身份,觉得自己是高氏集团的总裁,不能轻易干这种有失形象的工作,又觉得自己的女朋友如此不识趣,实在让他不开心。   就在高安城犹豫的片刻,左温早将所有文件收拾利落捧在怀中,仍是语气淡淡地说:“既然高总怜香惜玉,倒不如替你的女朋友搬点文件。方小姐穿着十厘米高跟鞋,还捧着一大堆东西,实在有些辛苦。”   他说完就走毫不犹豫,高安城只能怔怔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再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抱着其余文件的方纤纤,也觉得心绪复杂极了。不管左温先前干了什么事情,至少此时他真心实意帮了自己。   高安城虽然也曾帮自己抱过一摞文件,可他一看见左温来了,就干脆利落把所有东西甩到方纤纤怀中。   这等变化太过突然,一时之间方纤纤都接受不了,只能怔怔站在原地。她看到高安城出言不逊时,已经忘了这一幕。可刚才方纤纤被左温一句话点醒,越发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原来在高安城心中,自己不过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助理罢了。即便他帮自己抱文件,都觉得丢脸不已。   方纤纤摇了摇头,眸光已然黯淡。她踏着高跟鞋径自向前,任凭高安城再三呼唤都不肯回头。   还是高安城干脆利落拦在她身前,径自把所有文件丢给高氏集团一位高管,又紧紧握住方纤纤左手不放,由此才让女孩怒气平息。   他们二人就维持这种奇异姿势,并不管旁人目光如何。   而左温在前面走得不紧不慢,简直悠闲极了。直到他们到了会议室门前,他才将所有文件交给方纤纤。   女孩轻手轻脚地接过文件,还说了一声谢谢,让高安城恼怒不已。   等高安城一走进会议室,就看到乔宁康表情淡淡地说:“我与高氏集团约好十点谈生意,现在已经是十点零七分,贵方足足晚了七分钟。”   这句话让高安城面色凝固了,他竟想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商业谈判,守时是最基本的要求。今天高安城提前十五分钟到了乔安国际的门前,如果不是左温出来搅局,他又如何会迟到?   一想到这,高安城越发觉得派左温出来引导他们的乔宁康,实在不怀好意。谁不知道自己与左温早有矛盾,两两相遇又岂能有好结果?   只为了在谈判中占据上风,乔宁康竟能使出这种阴险手段,真是让人太过不耻。   尽管高安城心中情绪翻滚,他也不得不服软说:“路上有闲事耽搁,还望见谅。”   乔宁康略微点了点头,倒也没有继续追究:“既然人都到齐了,现在我们就开始商谈合作事宜。”   眼看会议步入正题,在场的几位高管都不禁面色一凛,聚精会神地倾听合作内容。   而原本该做会议记录的方纤纤,一双眼睛却不由落在乔宁康身上,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这位乔安国际的总裁,真是长相俊美无可挑剔,浑身散发的气度更是冷峻不凡,简直让方纤纤看呆了眼。   尽管高安城也模样俊美,他却缺乏乔宁康那种成熟而淡然的气度,反倒像个大学都没毕业的毛头小子,不能与之比较分毫。   高安城即便比起并不喜欢女性的左温,都差得有些太多。方纤纤不禁眨了眨眼,整个人如在云里梦中,就连自己记了什么东西都没有细看。   不止方纤纤正在走神,高安城也是如此。左温竟然坐在他的对面,而非高安城身边,一时之间让他有些不习惯。   尽管那人已经离职好几个月,高安城也为此高兴不已。但这五年间培养的默契,却并非很快就能消除。   以往参与会议之时,左温总会将自己照顾得妥帖无比。只要自己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那人都明白高安城需要什么东西。   就连高安城发言时的底稿,也是左温先前准备好的。不管是讨价还价还是暂且僵持,一切事情都在左温预料之中,极少有意外。   商场上只说高安城年轻有为,就连一些老狐狸也在他手上吃了亏。可高安城现在却明白,许多事情都有那人默默付出。失去左温之后,自己已经开始落于下风。   即便高安城这次特意带出好几名高管,让他们同乔安国际讨价还价,也不能弥补这项缺憾。   反倒是乔安国际给出的与条件,好像摸透了高氏集团的底线一般,让高安城狼狈不已。   这种熟悉而精准的行事风格,必定有左温背后出手。没想到这人半点也不感恩,到了新东家之后就将高氏集团的隐秘透露得一干二净,一点道德都没有!   高安城面色阴沉,手指暗中捏得嘎吱作响。他又看到乔宁康目光微微停顿一瞬,左温就将一杯热茶放在那人手边,实在太过狗腿。   向来不苟言笑的乔宁康,竟因此露出一丝浅淡笑意,还满意地点了点头。   留这么一个同性恋在身边,亏得乔宁康能忍得下去。高安城咬了咬牙,对坐在他旁边的方纤纤轻声细语道:“我渴了。”   这暗示已经足够明显,想来方纤纤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可谁知那女人愣了片刻,似是走神般询问道:“高总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渴了。”高安城一字一顿,已然有些恼怒。   他顺着方纤纤视线望去,发现自己的女朋友和私人助理,正紧盯着乔宁康的脸不放,甚至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很早以前,高安城就发现方纤纤有这个毛病。她喜欢盯着长得好看的男人,不论场合时机,着实令人尴尬不已。   原本高安城很是欣赏方纤纤此点,觉得她脾气耿直毫不掩饰,和那些说句话都要揣摩半天的大小姐从来都一样,十分可爱单纯。   高安城也是知道自己长相极佳,他有意无意暗中撩拨方纤纤,这笨女人才一点点上了当。   现在高安城觉得方纤纤有些太过愚钝,半点没发现会议室中有些人已经开始若有若无地打量她,甚至还有人轻笑一声。   这等行为实在给高氏集团丢脸,更何况自己的女朋友还着自己的面,光明正大地看其他男人。   一想到这,高安城就觉得自己决不能忍。他不轻不重拍了方纤纤一下,谁知她竟高声尖叫起来,整个会议室的人顿时都盯着她不放。   方纤纤被吓得魂不附体,就连嘴唇都白了。她愣神好一会,才终于缓过神来,又颇为尴尬地笑了一下。   好在没人在乎这一点,他们又专心致志地讨价还价。   眼看高安城仍旧不依不饶地瞪着自己,方纤纤都觉得她太过委屈。自己干了什么事情,不过是看看男神发发花痴而已,至于如此斤斤计较么?   本来这会议方纤纤就觉得十分无聊,高安城那张脸她又看腻了,有一个风度气质都绝佳的男神坐在对面,又哪能怪自己太过分神呢。   被高安城盯着这么久,方纤纤也有些心虚。她立时想起,刚才高安城吩咐自己的事情,赶忙起身泡了一杯热茶。   就当方纤纤快要走到高安城身边时,她不知为何手下一滑,满满一杯茶就好巧不巧倒在了高安城裤子上,让高安城呲牙咧嘴好一会。   时值春夏之交,本来大家都穿得单薄。方纤纤这一整杯茶倒下来,热度透过衣料直抵皮肤,位置又太过微妙,险些让高安城忍耐不住大骂脏话。   高安城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更对方才发生的一幕耿耿于怀。如果方纤纤不是他的女朋友,他早就给方纤纤一耳光。管他是男是女,得罪了自己都没有好下场。   可那女孩双手合十泪水盈盈的模样,太过楚楚可怜。一时之间,高安城也不忍心责备方纤纤。   虽说这样的事情,一天就能发生好多次。这次高安城也觉得方纤纤实在太过丢人。她就连助理的本职工作都没做好,甚至还敢当着自己的面看其他男人,真是半点都不合格。   以往总有左温替方纤纤收拾残局,还能不动声色挽回高氏集团的面子。可那人现在坐在对面,眼见发生了此等情景,只是略微抬了抬眉毛,随后就专心致志继续盯着平板不放。   一时之间,高安城也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怅然愤怒还是忧伤,百般情绪混在在一起,复杂莫名。   “高总,是我的错。”方纤纤连连点头,就连眼圈都红了,“如果有什么严重后果,我会负责。”   负责,她怎么负责?方纤纤出身普通,如果真烫坏了自己,她又哪能赔得起?高安城瞳孔微皱,不禁哑然失笑。   谁叫自己,就找了这么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助理。尽管方纤纤有这这样活着那样的缺点,可自己仍旧不忍心抛弃她,就是觉得有些麻烦罢了。   “我没事,请大家继续。”高安城竭力表现平静,颇有些万事不惊的淡定模样。   方纤纤之前盯着乔宁康不放,这是一个有些危险的信号。自己的女朋友觉得自己不如其他男人,高安城自然是不高兴的。他要借此重新树立风度,让方纤纤刮目相看。   乔宁康却皱了皱眉,简简单单道:“会议暂停,我叫私人医生来看看你的伤势。如果情况严重,就不能半点耽搁时间。”   男神真是帅气又果决,低着头的方纤纤简直要冒出星星眼。这种不容别人拒绝的言语与气度,真是让人情不自禁红了脸。也不知道被乔总壁咚时,会是怎样一种体验。   谁知高安城一点也不领情,他冷声说:“我说了我没事,会议继续!”   一时之间,整个会议室都寂静了。就连方纤纤,也替自己的男朋友脸红不已。   高安城针尖对麦芒,绝不肯退让半步,着实没有风度。如果说他先前对左温句句逼迫,已然有些过分。那此时在方纤纤心中,着实觉得高安城太过不成熟。   明明是乔宁康惦记他的伤势,好心好意暂停会议,是高安城太过倔强不肯认输。也不知乔宁康一番好意被如此无解,男神心中会有什么感受。   “高总,我们还是去医院吧。”方纤纤轻声说,“合作也不急于一时,下次再继续也可以。”   霎时间,高安城简直想冷笑了。方纤纤又明白什么,她全程都在走神,只看见乔宁康长相俊美就偏袒他,真是半点也不可信。   现在谈判马上就到了最关键的阶段,每一步博弈动作都是给对方施加压力。这边高氏集团还没拆招,方纤纤就主动泄了气,未免太过愚蠢。   同样的事情,如果换成左温,必定不会如此。这念头转瞬即逝,高安城自己都惊讶了片刻。   他并不理会方纤纤半点,又一次重复道:“我没事,请继续。”   “你不要逞强,我很担心你。”方纤纤仍旧不依不饶,“我刚才有些走神,的确是我不对,可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眼,一直和我较劲。”   没眼色,真是没眼色。刹那间,堆积如山的木柴上落了一粒火星,高安城终于再也忍耐不住。   “方纤纤,我忍了你很久了。不明白就不要说保持沉默。你以为你是谁?” 第79章   在左温看来, 男女主直接闹翻, 他一点也不意外。   傻白甜女主配霸道总裁,固然算是大多数剧情世界的一贯套路,倒也有许多区别。   有的女主心底纯善又自立自强, 依靠自身能为获得总裁青睐。也有女主一味愚钝卖萌,只因运气好俘获男主一颗芳心, 而方纤纤就是最后一种。   原主穆吉昌在这段霸道总裁小助理的剧情中,扮演了一个十分微妙的角色。他尽心尽力帮助女主适应环境,也一并调和了男女主之间隐藏的矛盾。可以说没有穆吉昌帮助,笨手笨脚又只知道哭泣的方纤纤, 能否让高安城痴迷不已甚至与其结婚,都是个未知数。   照理说在剧情中起了如此重要的人物, 不是男二也是重要配角。偏偏在这以言情为主的大世界中,原主苦苦暗恋男主高安城不可自拔, 因而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炮灰人物。   左温不用想也知道, 穆吉昌定会下场凄惨。即便不是为男主挡灾因此牺牲,也会终其一生痴念未断,长长久久地留在男女主身边。以穆吉昌执着性格,能看到自己心爱之人幸福,他就是今生无悔。   但左温变成了这位可怜炮灰,男女主之间潜藏的矛盾顿时激化。没有左温在一旁收拾残局, 方纤纤笨手笨脚的行为,顿时凸显出来。   如果是平时高安城被情所困,尚能说服自己方纤纤难得笨拙, 实在可爱。那刚才发生的状况,就让高安城绝不能忍受。哪个霸道总裁不是占有欲极强,决不许自己的女人看其余人半眼?   而方纤纤从未把他当回事,毫不顾及高安城的感受。她更因为乔宁康容貌气宇所倾倒,不管不顾替对手说话。   原本高安城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多种因素叠加在一起,男主不翻脸才怪。   方纤纤听到这句话后,立时惊呆了。以往高安城只说自己是他的女朋友,是他心心念念宠爱的宝贝,绝不会让其余人委屈她半点。   谁知道前不久还牵着自己手的人,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吼自己。固然方纤纤不是名门贵族出身,她也是被父母宠着长大的小公主,哪能受此等苦楚。   女孩轻轻啜泣了,头也随之一并低下,不让旁人看到她半点表情。唯有晶莹泪珠不断从方纤纤面颊低落,落在她浅蓝裙子上,似一朵朵晕开的花。   只这一下,并不能让高安城解气。他横眉怒目道:“哭什么哭,你就知道哭。一点本事都没有,如果不是我雇佣你,你还能找得到工作?”   听到这句话后,方纤纤一颗心都快碎了。原来在高安城眼中,自己只是一个笨手笨脚毫无能力的人。全是靠着他背后支持,自己才能做好助理这份工作。   没想到自己的男朋友,不光不哄自己,还说出这种尖刻无比的话。高安城一点也没顾忌自己是个女孩,心地柔软又脆弱。   这种话多伤自尊啊,在场还有其余人在。他们早就听得一清二楚,偏偏不插言半句,真是太过难堪。   方纤纤面颊一热,她恨不能从这二十层的楼顶一跃而下,啪嗒一声坠落在地摔成一团模糊血肉。   原本只是啜泣的方纤纤,顿时再也按捺不住。她顾不上形象,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寂静无比的会议室中,顿时回荡着她的哭声。声音并不大,偏偏凄凄惨惨,让人的心仿佛也被攥紧了一般,不得片刻安宁。   高安城原本紧皱的眉毛,几乎要打成结。他生平最讨厌女人哭泣,抽抽泣泣没完没了,实在让人讨厌。他全部思绪都快要冰结,就连耳膜都几近破裂。   可高安城也知道,错全在自己身上。一时心急说错了话惹怒她,可不就是自己的错。   只要方纤纤不哭,哪怕要他赔礼道歉都可以。他没好气揽住了方纤纤的肩膀,恶声恶气道:“别哭了,听到没有?”   根本没用,方纤纤反倒哭得更凶了些。高安城刚刚生出的一缕耐心,顿时被消耗得一干二净。   “我让你别哭了,听见没有!”高安城攥紧方纤纤手腕,略微用了两分力,女孩就惊呼一声,短而急促。   方纤纤倒是不哭了,她两瓣唇顿时惨白,就连啜泣声都是若有若无。眼见此等情形,谁不知道事情麻烦了?   一时之间,高安城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就连目光都是不快的,越发攥紧方纤纤不松手。   “请你放开这位小姐。”乔宁康语气淡淡,“她很痛苦,难道高总没看到?”   “她是我的女朋友,我想怎样就怎样,不用别人插言半句。”高安城恶狠狠地说,他终究还是松开方纤纤的手,那女孩犹如一只警觉的小猫般,立刻离他远远的。   霎时间,高安城觉得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盯着他看。他不光在对峙中处于下风,还一并在对手面前失了风度,实在太差劲。   他阴沉目光紧随着方纤纤,眼看女孩怯生生躲在乔宁康身边,颇有些小鸟依人楚楚可怜的意味。   这等柔弱纤嫩的面貌,仿佛菟丝花紧紧缠绕着大树,密不可分。   亏他以为方纤纤性情单纯毫不做作,现在看来还不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否则满会议室这么多人,为何她特意躲到乔宁康身边?   仅仅因为那人替她说了一句话,还是说,方纤纤早就看中了乔宁康,刚才只是故意做戏?   千百种念头顷刻浮现,又被高安城牢牢装在心底半点也不泄露。   就算今天这场交锋,高氏集团已经输得彻头彻尾,高安陈最后也要一并挽回一些颜面。   高安城深吸了一口气,所有怒火被他直接压下。等到他重新抬起头来,依旧是以前气势逼人的富家子弟,一双眼睛中似有深情闪烁,不容忍忽视半点。   “纤纤,是我刚才太着急,不小心伤了你。”高安城柔声说,他直接站起来,还向前伸出一只手,“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原本瑟缩不已的方纤纤,刹那间怔住了。   方纤纤并非愚钝至极,她也觉得自己先前举动有些出格。此时她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高氏集团。这样撒娇耍赖地哭泣,现在想起来她都觉得有些不妥。   更何况,方纤纤同这霸道无比的总裁相处了整整三月,何时见过高安城服软道歉的模样?   终究是自己在他心中格外不同,高安城才会服软道歉。更何况,高安城不光是自己的男朋友,还是她的顶头上司。   如果闹得太过难堪,自己嫁入豪门的梦想岂不会破灭?她要牢牢抓住高安城的心,让这人成为她今生命运的转折点。   话虽如此,方纤纤也恋恋不舍地望了乔宁康一眼,才一并低下头来,将手递给高安城。   眼看这两人已经和好,会议室冷凝的气氛顿时被打破,好似所有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只是乔安国际众人打量着高氏集团高管的目光,不免带着几分戏谑与调侃。   业内都说高氏集团这位总裁有些不靠谱,肆意而非十分任性,原本乔安国际众人还有些怀疑。   此时亲眼见证高安城与他这位小助理,能在谈生意的场合闹得如此热闹,绝不是一般人才有的本事。   如果不是乔安国际与高氏集团这次合作双赢,他们宁愿换一家靠谱点的公司,也不想看到这两人腻腻歪歪演偶像剧。   眼看高安城已经哄好了自己女朋友,就快坐不住的高氏集团高管立时打起了圆场:“高总也是年轻气盛直来直去,我们都见怪不怪。”   “是啊是啊,年轻人谈恋爱就是这样热烈冲动。”   “我和我夫人那时,也是如此。”   既然高氏集团有意缓和尴尬,乔安国际也十分识趣地岔开话题。一时之间,再没人在意刚才发生的事情,气氛倒是重新热烈起来。   高安城轻轻握着方纤纤的手,径自站起身来。一旁的几位高管忙不迭跟着站起来,唯恐迟了半步。   乔安国际也一并站起送客,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   眼看高安城就要走到门口,他却冷冷甩出一句话来:“这次高氏集团能与乔安国际合作,多亏穆助理极力促成此事,我心中十分感激。”   “等到这次合作结束之后,你可以直接回到高氏集团,我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这段话实在说得意味深长,刹那间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左温身上。   对于左温加入乔安国际的原因,原本公司内就有诸多猜想。   还有高层一并猜测,也许左温是高氏集团派来的卧底,为了窃取商业机密而来。先前他与高氏集团闹翻一事,不过是苦肉计罢了。   还是乔宁康力排众议聘用左温,时间一长,倒也没人再说闲话。偏偏此时,高安城却说出这种意味深长的话来,如何不让他们浮想联翩?   那秀美青年仍是不动声色,长睫眨动一下,淡淡地说:“多谢高总抬爱,我与乔总相处愉快,暂时不想更换工作。”   即便听见这句话,高安城也没有丝毫意外。他又将目光落在乔宁康身上,一字一句道:“狗都认主人,即便你暂时驯服它,也要小心一点。万一哪天它突然咬你一口就跑了,乔总也不必太过惊讶。”   任是谁都能听出,高安城话中的意味。一想到左温是高氏集团捡来的孤儿,顿时让乔安国际几位高层越发面面相觑。   “多谢提醒。”乔宁康答得不急不缓,就连面色都没有变化。   他这般反应,倒让高安城觉得越发无趣起来。他一想到自己先前出了那么大的丑,整个京安城怕是都会嘲笑他脾气暴躁也不怜香惜玉,高安城顿时眉心一皱。   都怪左温与乔宁康办事不厚道,故意给他设下层层圈套,否则自己怎会如此吃亏?   偏偏乔宁康城府极深,任凭高安城如何挑拨都毫无反应,简直让他恨得牙痒痒。   高安城微微眯细眼睛,故意装作不在意地说:“不用谢,我和乔总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再提醒你一点,穆吉昌是同性恋。你留他在身边,倒要小心自身安全。”   “还是说,你与他性取向一样,早就看对了眼?”   最后一句话着实太过恶毒,左温不禁抿紧了唇,整个人脊背也绷得笔直。他仿佛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弓弦随时有可能崩裂。   这是乔宁康第一次看到,左温不再淡然静默的表情。那秀美青年仿佛从云端坠入红尘之中,开始有了凡人的喜怒哀乐,不复先前的模样。   原来左温也没到万事不扰心的程度,他也是一个人而非机器。刹那间,乔宁康仿佛看到他被层层遮掩的真心,正在缓缓流血。   也许是冲动也许是怒气,让乔宁康快步走到高安城面前,气势逼人仿佛刀锋凛然。   所有人都怔住了,他们心中有了隐约的想法,偏偏不敢确信。   眼见自己成功激怒乔宁康,高安城反倒更肆意些。这下乔宁康也失了风度,日后说起来,自己也不必那么难堪。他低声笑了一下,径自昂起头道:“想来你也知道,穆吉昌只是我不要的一条狗……”   高安城话还没说完,就被乔宁康打得歪过头去,眼前也是一片漆黑。刹那间,他又听到方纤纤尖叫的声音,几乎快划破他的耳膜。   不光是疼痛剧烈,鼻腔更有沥沥淋淋的血液流出,高安城怔住好一会,才明白自己被揍了。   一向只有自己欺负别人的份,哪有乔宁康打自己的道理?就算他出言不逊挑衅乔宁康,那人也合该受着。   难道他就不怕自己中断合作,让乔安国际落得一个凄惨下场?高安城狼狈地仰着头,旁边早有人递上纸巾止血。   他刚平静片刻,嘴上就不干不净地骂着:“你等着,乔宁康,今天这件事根本不算完。你为了我养的一条狗打我,真是不知好歹……”   “他是我的私人助理,不再是你的下属。”乔宁康面色冷峻,话中竟没有半点愤怒之意,“你对我的私人助理出言不逊,还一并污蔑我,挨我一拳也算你活该。”   高安城仍旧骂骂咧咧:“你等着,我要把你告上法庭,还要找最好的律师,让你陪得倾家荡产!”   一张轻薄的支票,被扔在高安城身上。旁人瞧见上面那一串数字,都忍不住咂了咂舌。   乔宁康语气淡淡:“医药费,精神损失费,随便你怎么说。我出这些钱,只为替自己和助理出一口气。毕竟钱挣得多了,就不想让自己受委屈。”   真是,太帅了。这不就是小说中的情节,霸道男主一掷千金只为出一口气?   一旁呆立的方纤纤,几乎瞪圆了眼睛,就连呼吸也有些急促。她略带期盼地望着自己的男朋友,期望看到高安城也阔绰一把,同样甩出一张支票狠狠打乔宁康脸。   如果高安城也能这么做,那可真是太好了。这般戏剧性的事情,方纤纤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亲身参与。   女孩期盼的目光,让高安城又挺直腰。只要自己的姑娘如此支持他,即便要高安城与天下为敌,他都不会有半点动摇。   “不就是一张支票,你也想打发我?”高安城冷笑一声,装作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那张支票,顿时呼吸一窒。   即便是高安城,看到那张支票后也不禁愣住了。没想到乔宁康竟能拿出这么一笔钱来,简直比自己阔绰太多。   原本高家就对高宁康和方纤纤在一起颇为不满,更觉得他赶走左温是昏了脑子,因此限制起高宁康的日常花销来。   一向大手大脚不善理财的高宁康,近来的日子就有些不好过。他既觉得自己被扔支票打发太过丢面子,也舍不得那一串让人眼热不已的数字,颇有些踌躇犹豫。   要是换成自己动用这么大的金额,那些高家长辈定会絮絮叨叨,让他好几个月都不得安宁。   这种平白无故斗气的行为,实在太过可笑。高安城那颗火热的心,似被寒风吹了般,缓慢地冷却下来。   还是高安城的手下识趣,忙不迭俯身拾起那张支票,又含笑道谢说:“乔总真是在国外呆久了,出手阔绰。你既然揍了高总一拳,那医药费赔礼道歉也理所当然。毕竟高总事物繁忙,受了伤极有可能因此耽误公司运转。”   这一下,就让乔宁康咄咄逼人的气势顿时消散。明明是乔宁康太过冲动,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因此赔些医药费再合适不过。   不愧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嫡系,实在知情识趣,高安城暗中点了点头。他一个眼神,那人就将支票递到他手上。   不拿白不拿,在确凿的金钱面前,脸面又能算得了什么?只要有了这笔意外之财,他就能让方纤纤彻底倾倒,满心满念全是自己一人。   但方纤纤不开心,她绝不想看到自己的男朋友如此忍气吞声。女孩附在高安城耳边,轻声细语道:“高总,你会把那张支票撕掉,对不对?”   原本想将支票揣进裤袋的高安城,整个人顿时僵住了。他不明白,一向安安静静从不作妖的方纤纤,怎么会有如此想法。   没想到这女人如此骄纵,竟然半点也不顾自己的感受。高安城平白无故挨了乔宁康一拳,即便收下这张支票,权当弥补自己的损失又有何不可?   既然自己的女朋友这样发话,高安城也觉得有些不妥。他悚然一惊,觉得事情越发不简单。   如果高安城收下支票,就是丢了高氏集团的面子,怕会被整个京安城嘲笑。乔宁康真是其心可诛,竟能想出这等阴损计谋。他手指一僵,终究将那张支票扯得粉碎,还一并放话道:“今天的事情还不算完,你等着。”   话刚说罢,高安城就转过身去。他走得不急不缓,就算有些心疼,也觉得自己在这交锋中占了上风。   只看方纤纤崇拜羡慕的眼神,都让高安城飘飘欲仙激动不已。   “我等着。”乔宁康说得不急不缓,“既然高总不想收医药费,我也不会勉强。乔安国际与高氏集团合作一事,也需重新考量。”   他在威胁谁,自己岂会被这句话吓住?高安城身形一顿,终究握着方纤纤的手直接离开,并未回头半步。   眼看事情已经结束了,不需乔宁康说话,几位高管就直接告辞离开。   偌大的会议室中,只剩下左温与乔宁康两人。   左温一丝不苟地整理会议记录,仍是从容淡定的模样。仿佛他刚才的脆弱只是昙花一现,整人依旧无坚不摧。   乔宁康靠在椅子上,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忽然转头问:“我刚才是替你出气。”   那青年甚至没抬头,只是平静应对道:“谢谢乔总。”   短短四个字,简直听不到半点感激之意。乔宁康立时有些不满,他略微眯细眼睛,重新一字一句道:“谁让高安城对你出言不逊,实在太过分。我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委屈。”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成功让左温手指一僵。他缓缓抬起头来,发现乔宁康眼中仿佛流淌着璀璨光芒,如纯金融化温度灼热。   看到左温终于看着自己,乔宁康有些欣喜。他竭力保持平静表情,唯有一颗心狂躁不安地跳动。   “谢谢乔总,我十分感激。”左温又重复了一遍,“为了不辜负乔总的期待,我会好好工作绝不偷懒。”   一时之间,乔宁康也分辨不出左温此话是真是假。如果不是那人太过迟钝,就是他太过狡猾。 第80章   乔宁康发现, 他竟然看不透左温。那人将所有情绪收敛得一干二净, 平时只当一道最合格不过的影子,时时隐匿在他身后,从不多言半句。   唯有刚才高安城恶毒言语,才让左温深埋已久的情绪骤然显现,似无暇白瓷裂了一道缝隙, 莫名让人惊心不已。   以往乔宁康很是因他的自制力而自傲, 他能极快排除外界干扰, 总是在最合适的时机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可所有一切碰上左温就毫无用途, 刹那间烟消云散。若是严格说起来, 高安城尽管话语恶毒, 所说的话都是无稽之谈, 其他人绝不会相信半点, 乔宁康也没有半点动怒。   偏偏他瞧见左温的反应之后, 情不自禁心疼难过,狠狠给了高安城一拳。   不对, 这不对。自己何时变成这样的人,会因为一个只认识三个月之人而心绪不安甚至失去理智。   更可气的是,自己如此行为,对方半点也不领情。只看左温垂着睫羽沉默的模样, 就是无声的拒绝之意。他们之间好似隔着一层透明屏障, 虽是无形也无法接近分毫。   左温说完这句话,略微对乔宁康行了个礼,就想转身离去。乔宁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唯有怔怔望着左温的背影,心中无限酸楚。   类似的情形,仿佛在他们二人身上发生了许多次。每次都是如此无奈如此悲哀,纵然乔宁康已然非同往日,对此依旧没有任何办法。   只要让左温转身离去,自己日后就不能再轻易挽回。这念头来得莫名其妙,却让乔宁康惊心不已。他情不自禁握住了左温的手腕,微微用力收拢。   凉而软的一截肌肤,骨节匀称又莫名贴合,让乔宁康不想松开。   左温一双幽深凤眸望了过来,光芒璀璨无比。他眼中,好像有整个大千世界,又好像独独只有自己一人。   曾几何时,他见过这样一双眼睛。狡黠又美丽,轻而易举就能猜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瞥,就是天空放晴。   百般复杂滋味堆积在心头,酸涩苦痛一应俱全,简直让乔宁康不得平静。他嘴唇微微张开,似想诉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乔总请自重,就算同性之间,也不能如此亲近。”左温仍是声音淡淡,“更何况,我是同性恋。”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乔宁康,他心中所有迷惘与混沌刹那间直接消失,唯余一片空明澄澈。   乔宁康紧盯着左温,一字一句道:“同性恋又怎样,我不在乎。”   “我不想让你受委屈,更不想别人因此责怪你。从今以后,有我护着你。”   如此坚决又笃定的誓言,可以视为隐晦无比的表白。眼见乔宁康说得信誓旦旦毫不犹豫,左温却只想嗤笑。   这种誓言左温已经听了不下许多次,虽说并不当回事,也难免觉得自己在那太虚剑修心中是特别的。   谁知刚刚更换了一个世界,那太虚剑修就将所有过往抛弃得一干二净,还敢继续对他说这种话不知好歹的话,已然让左温有些愤怒。   左温向来较真又自私,既然那太虚剑修曾经对他表白心迹,纵然时光流逝世界更迭,那人也绝不该遗忘半点。   能够轻易忘记的誓言,绝不是誓言。左温从不是什么宽容大量的君子,他本来就是魔修,一个自私又任性的人。   那太虚剑修想怎样就怎样,天下岂有这般容易的道理?   左温在心中冷笑了,他毫不留情地挣脱了乔宁康的手,淡淡地说:“感谢乔总一片好心,我十分感激。这样的话,很久以前我会相信,可惜现在已经全然无用。”   “我很珍惜现在这份工作,多谢乔总。”   这下乔宁康确信,左温之前就是在装傻。什么太过迟钝,都是自己想得太多。   听到左温这样坚决地拒绝自己,乔宁康反倒没有半点沮丧之意,他根本不觉得意外。   “你现在拒绝我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被我打动。”英俊青年目光灼灼,说出的话却想让左温抽他一巴掌。   谁知左温心念流转之下,乔宁康忽然微笑道:“不知为何,我觉得类似的事情发生过许多次。也许是在梦境之中,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世界。”   左温扬了扬眉,直接嗤笑道:“想不到乔总也会看言情小说,在这点上,你和方小姐倒是很有默契。”   即便被人说成小女生,乔宁康也没有生气。他修长手指一下下敲在桌面上,漫不经心道:“你生气了,我听得出来。”   自己生不生气,要他管?左温沉默刹那,以不变应万变。   “明明脾气不怎么好,偏偏掩饰自己所有心绪,并不让别人察觉半点。这样的你,让我很心疼。”   低沉又磁性的声音,落在耳中就是微微一颤。既深情又温暖,简直能让所有人的心狠狠一抖。   不愧是傻白甜女主的合格男配,说起情话来顺畅又流利。这太虚剑修混账性格,简直和那次的风流将军谢泰和有得一比。   左温索性背过身,直截了当地离开。偏偏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又落入他的耳中。   “不管你到我身边有何图谋,复仇也好利用我也罢,能被你另眼相看,我就心中欢喜。”   刹那间,左温惊异无比。尽管已经心绪大乱,他走得不急不缓,甚至连手指都没有颤抖一下。   他自以为掩饰得极好,这世界没有任何人能看出他图谋为何。那太虚剑修已经失去记忆,再不是左温的对手。即便他将那人榨干价值之后再狠狠踢开,他又能如何?   偏偏一句话,就让左温不知所以。   乱了,真是乱了。如此脆弱又莫名可悲,左温什么时候变成他最瞧不起的那种人?   左温不敢再想,甚至不敢回过头去。   乔宁康说完那句话后,也继续保持沉默,并没有上前挽留左温。日光映照的角度微妙,让他的脸一半被映亮,另一半仍旧在黑暗之中。   英俊青年缓缓舒展手指,动作漫不经心又无比优雅。他仍旧什么都想不起来,所有感觉都是突如其来却不容否决。   就算失去记忆,也没关系。乔宁康一向只凭直觉行事,纵然前方路途坎坷不见天日,他也要硬生生辟出一条通天大道。   经过那场交锋过后,乔宁康与左温之间的关系反倒越发诡异。自有暗潮在地底涌动,表面上仍旧是平静无波的模样。   乔安国际极为高层,尽管对发生的事情议论纷纷,一切终究只是背后传言。他们小心翼翼偷窥着那两人的反应,想要从中发现非同寻常的迹象,最后仍旧失望了。   乔总与他的私人助理,仍是公事公办的模样,私下里也并无半点交流。任谁也看不出,乔宁康曾经为了左温揍了高安城一拳,甚至险些耽搁了双方的合作。   如果左温是女性,怕是整个京安城都会流传出,乔宁康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美谈。偏偏左温是男性,还是个同性恋。   这等隐秘而微妙的性取向,越发让这件事情多了几分奇异色彩,旁人都不敢主动提起半句。   独独乔宁康能够察觉到,他与左温之间发生的微妙变化。尽管左温仍旧将本职工作完成得极为出色,也并未泄露他的半点心绪,乔宁康却能读懂他对自己的不满之意。   有时只是一个微妙眼神,有时是不经意间忘了给他的咖啡加糖。无伤大雅又莫名可爱,此等默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纵然乔宁康很是吃了些苦头,他也甘之如饴。他敏锐察觉到,挡在左温与他之间的那层无形薄膜,正在逐渐消失。   尽管乔宁康与高安城闹翻一事,在整个京安城传得沸沸扬扬。何等离奇的版本都有,偏而乔安国际与高氏集团的合作,并未因此受到半点印象。   并不是高安城没有背后找事,就算他是高氏集团的董事长,在这等巨大利益面前仍旧只能屈服。   对此高安城简直要恨得牙痒痒。他被乔宁康打了一拳,不光没捞到半点医药费,还要装作无事般与那人继续寒暄,他恨不能手撕了那对狗男男。   即便是方纤纤,也不能体会他此等复杂心情。那迟钝又笨手笨脚的女孩,只觉得他那天撕支票的样子帅极了,接连好几天都面色绯红地望着他。   能让心上人另眼相看,高安城倒也觉得略微平衡些。可如此的好心情,在他进了候机室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安城在贵宾候机室落座,漫不经心凝望着窗外。方纤纤一边打量着周遭,一边啧啧称叹。   也许在其他人眼中,方纤纤这是没见识与少涵养的表现,在高安城看来,方纤纤着实再可爱不过。   这等直来直去毫不遮掩的真性情,比起那些惺惺作态的大家闺秀,强到不知哪里去。   “这次太赶时间,等到下次,我把我的私人飞机开出来。你陪我到国外度假,想去哪玩就去哪玩。”高安城似是漫不经心般随口一说,眼看方纤纤的眼睛顿时亮了,很是期待的模样。   方纤纤咬了咬唇,似是有些害羞了。她略微低下头,声音仍是温温柔柔:“那该多不好意思。”   “这没什么,区区一架私人飞机,我还买得起。”高安城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心中却有些发虚。   就算他是高氏集团的董事长,也没有私人飞机这种太过奢侈的东西。并非每个有钱人,都能毫不顾忌地花钱如流水。   只说大话糊弄糊弄方纤纤,又不算什么太大的罪过。大不了向他那些狐朋狗友借一辆私人飞机,方纤纤又能看出什么真假?   果然,方纤纤越发热情地靠了过来,简直让高安城无比得意。   可等他看到走进候机室的那两人后,目光立时顿住了。就连方纤纤,也被高安城的眼神吓了一跳。   好巧不巧,那两人正是乔宁康与左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高安城自然没有好脾气。   就因为那两人,他在两个公司的高管面前狠狠丢了人。现在整个京安城中,还流传若有若无的流言讽刺他。   说高安城不光弄哭了自己的女朋友,还出言不逊让乔宁康都发火了。谁不知道乔宁康一向性情冷淡,轻易不会与人动怒。   能让那等涵养好的人生气,可见高安城当时究竟说了什么混账话。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高安城也因此在社交场合颇多冷落。就连到了贵宾候机室,也没有几个人主动同他打招呼。   现在高安城又见到那两人,不直接打脸报复,岂是他的一贯作风?   “我听说乔总一向出手阔绰,就连到外地也都是包机出行。怎么现在,你却沦落到坐头等舱的地步。是不是乔安国际,近来资金流动不畅?”   轻轻一句话,就让其余几位竖起耳朵的乘客一愣。原本准备站起身攀交情的人,又重新坐了回去。   京安城有钱人的圈子太小,谁不认识谁。如果就算先前高安城无形被那几人冷淡疏远,他们心中仍旧明白那人是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又何必参与到两大集团的交锋中?   果然,乔宁康的目光望了过来,仍是淡而又淡。乔宁康只略微摇了摇头,好像根本不愿理会高安城一般。   装什么淡定从容,乔宁康还不是心虚?高安城心中冷笑,脸上仍旧在微笑:“哟,乔总还没把这人辞退。看来你是真对他上了心啊……”   竖着耳朵听消息的那几人,立时低下头去。先前谣言流传太广,怕是整个京安城都知道了。   想不到区区一个小小的助理,还真有些本事,竟能让两大集团总裁都为此反目成仇。   “我与我助理的事情,不用你多话。”乔宁康冷声道,“与其担心我的事情,高总倒不如想想最近高氏集团股价下跌一事。”   他就知道,高氏集团股价下跌与乔安国际分不开关系。好一个卑鄙小人,虽说明面上与自己合作,背地里却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高安城眼睛都红了。他刚要出言讥讽,机场管理人员就毕恭毕敬对乔宁康行了一礼:“所有事情已经沟通完毕,乔总的私人飞机随时可以起飞。”   贵宾候机室里鸦雀无声,不光是方纤纤愣住了,就连高安城也愣住了。   就算乔宁康流言缠身又如何,他能买得起私人飞机,只此一点就超出在场所有人。   更何况先前高安城还信誓旦旦,在方纤纤面前立下誓言,眨眼就被人痛快利落地打了脸。   如此反差,可真是来得太快,高安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好在那两人也不想理会他半点,没人说话更没人回头,高安城被无视得彻底。   偏巧不会看眼色的方纤纤,无比艳羡地牵住了高安城的手,轻声细语道:“真好啊,乔总有私人飞机。再过几天我就能休假,不知道高总有没有时间?”   这等若有若无的暗示,简直让高安城无地自容。亏得他还能保持镇定,只是安抚般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平静说:“等到夏天,我带你到希腊看海。”   方纤纤立时欢呼雀跃,她才不管那么多东西。实实在在捞到一次欧洲旅行,这才是最实际的东西。   不顺心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等到了飞机头等舱上,高安城才发现他应该换下一趟航班出行。   眼见高安城与方纤纤手挽着手进来,一位素衣如雪的女孩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女孩先是讶异,随后却微笑起来。她大大方方走到那二人面前,红唇微扬:“安城,不介绍一下这位小姐是谁么?”   白裙女孩星眸眨动,精致面容上淡淡的微笑,优雅又矜持。   这声招呼亲昵又从容,似是无形地宣告她与高安陈的关系。纵然方纤纤自负美貌,在这样的美人面前,她也不由略微低下头来。   方纤纤还敏锐感觉到,高安陈身体一僵。很明显,她自己猜对了,这两人关系不简单。   就算方纤纤在公司隐约听说,高安城有一个从小定了婚约的未婚妻,她也从来没当回事,甚至没有问过高安城一句。   毕竟是现代社会,指腹为婚这种事情太过荒诞。既然高安城如此有能为又有胆魄,他必定能解决好这桩事情,方纤纤一向相信自己的男朋友。   谁让方纤纤一眼就瞧上了高安城,那英俊多金的总裁,也对她心生好感。还特意点名录用了她,这就是他们二人天然的缘分,任凭旁人如何艳羡猜忌,都不容旁人插足分毫。   只有缘分还不行,方纤纤还要多用些心思,才能牢靠安稳地抓牢这个男人。   于是方纤纤越发握紧手,似是想从高安城身上汲取到力量一般。果然,那人直接回握她,大大方方并不掩饰分毫。   高安城不用看,就知道方纤纤此时胆怯模样。他能感觉到,那女孩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指尖也是微凉的。   真是运气太差,没想到他竟能碰到陈微澜。这桩婚事,从他们刚一出生就定了下来,至今陈微澜还担着一个未婚妻头衔。   而她恰恰是高安城最讨厌的那种大家闺秀,做事永远优雅从容,既无意外又无欣喜。   和方纤纤比较起来,陈微澜虽然漂亮许多,却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并不能让高安城心动半点。   唯有方纤纤是他一见钟情的人,更是高安城想要娶回家的可爱女孩。高安城紧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纤纤是我的女朋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如果想要为难她,我绝不会轻饶你。”   谁知陈微澜听了这话不怒反笑,笑声轻快并无半点恼怒之意。她有些俏皮地歪了歪头,轻轻说:“我不过是看到你,上来打个招呼。”   “这位小姐这么可爱,你会动心一点也不奇怪。既然你有了心上人,我也可以通知爸妈解除婚约。祝你恋情顺利,早日成婚。”   话一说罢,陈微澜就伸出纤细白皙的一只手,骨肉匀称动人。就连指端浅粉的指甲,都没有半点瑕疵。   高安城万万没想到,陈微澜会有这种反应。他原来准备的所有刻薄话语,只能被他留在嘴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此风轻云淡,又是如此干脆轻易地舍弃了自己。   亏他以为自己与陈微澜相识整整二十三年,定会有非同一般的交情。他还记得自己年幼时,不愿和陈微澜玩,那女孩甚至为此哭红了眼睛。   就算高安城长大之后,因为这桩婚事莫名嫌弃陈微澜,从来对她没有好脸色,陈微澜也不该责怪他半点。   明明他们上次见面之时,陈微澜还在不着痕迹地讨好自己,而高安城根本不屑同她说一句话。看着那女孩黯然神伤的模样,高安城也没有半点动摇之意。   原本他以为,自己与方纤纤交往的消息传出,陈微澜就会过来兴师问罪。这次在飞机上的“偶遇”,也是出于这种安排。   谁知这次见到陈微澜,事情已经截然不同。仿佛陈微澜与他只是朋友一般,既不动情也没阻碍,让高安城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与陈微澜握了握。   软而暖的手,一触即分。刹那间,高安城觉得他仿佛放弃了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一颗心都跟着怅然若失。   直到陈微澜落座之后,高安城仍旧移不开目光。 第81章   从高安城的角度看, 刚巧能看见陈微澜一截纤细脖颈, 让晕黄阳光一映, 活色生香鲜活无比,似一尊弧度完美色泽明亮的瓷器,夺去了他的视线。   就算陈微澜是个毫无脾气的瓷娃娃, 若论容貌之美, 终究是出类拔萃的。优雅也有优雅的好处, 意态尽显落落大方, 终究和方纤纤这种普通女孩不一样。   怎么自己以前从未发现,陈微澜居然是如此有风韵的美人呢。她好像正在盈盈发光, 虽不耀眼夺目, 却如寒夜中一盏孤灯般, 映亮了黑夜。   高安城目光紧紧贴在陈微澜颈上, 近乎贪婪地凝望注视, 甚至舍不得移开视线。   那个总在背后默默跟随他的小女孩,终究长大了。她刚才放弃的行为太过惊艳潇洒, 一时之间让高安城都有些惊异。   可惜他不再是陈微澜的未婚夫,从此她的喜怒哀乐与高安城再无半点关系。谁能想到一向性格温软的她,竟也能说出那种话来。   谈吐极尽优雅,更无半点怨怼之意,着实让高安城惊讶不已。和陈微澜一比,方纤纤虽然活泼开朗,终究差了那么一点意味。   这念头来得突兀,高安城还没缓过神来, 就被方纤纤在手臂狠狠掐了一下,险些喊出声。   “陈小姐那么漂亮,我根本都比不上她?”方纤纤语气有些危险,越发让高安城绷紧了神经,轻易不肯说错半句话。   他侧头望去,尽管女孩娇俏地歪着头,一双大眼睛却微微眯起,显然是不快了。   吃醋就好,只要方纤纤吃醋,就证明她对自己用情已深。那时方纤纤紧盯着乔宁康一事,让高安城极为不快。此时他扳回一局,如何能不得意?   高安城不禁笑了,他附在方纤纤耳边轻声说:“小笨蛋,她哪比得上你。你是我的女朋友,她只是一个熟人罢了。”   “你不许骗我。”方纤纤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全是执着之意。更牢牢锁着高安城不放,非要讨要一个承诺才甘心。   女人就是女人,用情太深的时候就会没有安全感。高安城越发心中快意,他恨不能对天起誓:“绝不骗你。”   这次方纤纤满意地将头埋在他怀中,神情温柔,也让高安城越发搂紧了她不放。   尽管女朋友就在自己怀中,那一截纤细脖颈仍旧高安城眼前挥之不去。好似幻觉一般,若隐若现。   如果方纤纤有陈微澜那样优渥的家世,高家绝不会阻止他娶方纤纤。   这念头来得太过突然,却无法打消。高安城情不自禁继续假设,如果陈微澜足够识趣,方纤纤也能够大度,他大可左拥右抱全无阻碍。   高安城与陈微澜结婚后,方纤纤仍旧是他心爱之人。这般和谐相处绝不翻脸,岂不愉快。自由与富贵若能兼得,天下还有谁能比他更幸福?   古代男人尚能三妻四妾,富豪离婚再娶也并不是新鲜事。偏偏这两人都太过倔强,并无半点调停的可能性。   如果非要高安城选择一个,当然是他自己一眼挑中的方纤纤更好。   想到这里,高安城又搂紧了那女孩,换得方纤纤一个疑惑眼神。她简直像小狗一般,跑出两步就要回去看看主人,实在太过粘人。   高安城摇了摇头,将那念头埋在心中,并不多想。   下了飞机之后,白裙女孩自有人接送。高安城不经意间瞥见陈微澜的背影,就算她被人簇拥着离去,他也难免觉得陈微澜有些孤独。   既孤独又可怜,犹如一只小鸟没入海浪之中,顷刻就不见踪影。   就算陈微澜嘴上说得倔强,她心中也没有真正释怀。自己的魅力仍如从前一般,并未削减半点。高安城笃定地扬了扬眉,仍是从容淡定的地区。   昆市的夜晚灯火璀璨,各色霓虹灯将整个城市映得五光十色,极为美丽,却独独看不见星星,就连月光也是若有若无的。   陈微澜站在酒店平台上仰望天空,她倔强地仰着头,不肯落下一滴泪来。偏偏泪水止不住下流,她甚至不愿伸手抹去。   她从小就被精心教导,谁也没让陈微澜受过半点委屈,独独高安城是个例外。   也许是孽缘吧,陈微澜从小到大偏偏喜欢高安城一人,甚至不惜抛弃自尊追求他。越是强求越是无用,高安城从不曾对她有过好脸色。   不知何时起,陈微澜已经成了那人避之不及的话题。即便在社交场合二人碰面,高安城都会装作没有看见她一般,甚至不愿打招呼。   就算陈微澜听到,高安城与一个出身平凡的女孩交往,她也不敢主动求证。   若是让高安城当面拒绝自己,可着实太难看了。不想不听不看,只当自己是个哑巴瞎子,如此心中就能略微好过些。   这想法实在幼稚,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优雅从容的陈微澜。如果不是她十分巧合地在飞机上碰到高安城,以及那女孩,陈微澜怕是依旧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高安城望着那女孩的时候,都是压低了眉眼角度,真切实际地爱慕。他对自己从没有这种好脸色,更不用提温柔呵护。   就算陈微澜败得可怜,她也不肯放低身段屈从那二人。她装作一副毫不在意地模样,径自与他们寒暄告别,一切优雅又从容。   独独陈微澜自己明白,她一颗心已经彻底粉碎,风一吹就四处飘散。   尽管在许多富豪家庭,结婚之后各自寻找情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陈微澜却不能容忍这一点。   与别人分享爱人,真是太过可悲又太过无奈。陈微澜也有选择的自由,又何必那般作践自己?   也许如此想,会让陈微澜好过一些。可她仍旧忍不住哭泣,白色裙摆在夜色中飘荡,好似一朵花。   “夜晚温度降低,陈小姐小心感冒。”   轻柔和缓的声音,温柔极了,混在夜风中无比动人。这人既能知道她姓陈,又在五星级酒店出入,想来是熟人吧。   不管如何,在别人面前她始终是那个优雅从容的陈家小姐,决不许别人小看分毫。   等陈微澜收敛心情顺声望去,发现眼前的男子陌生又熟悉。似有数面之缘,偏偏想不出名字。   那人似是察觉到陈微澜的尴尬,主动自我介绍:“穆吉昌,高总的前任助理。”   噢,原来是他。穆吉昌被高氏集团辞退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更牵扯进高乔两家角力之中,事实如何越发扑朔迷离。   外人对真相有诸多猜想,独独陈微澜确定最荒诞的传言就是事情。因为她是女性,对某些地方观察细致入微。   陈微澜如何看不出,那人的眼神永远是仰望而怯懦的。纵然心绪如潮再难遮掩,也绝不会开口半句。   他们俩也算同病相怜之人,陈微澜不由苦笑了。她双手抱臂,长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倒显得她那身白裙单薄了些。   还是左温解开西装,极有风度地将其披在陈微澜肩头,并无半句言语。他略微对陈微澜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开。   “别走。”陈微澜刹那间开口了,倒让她自己吓了一跳,“再陪我呆一会,可以么?”   这等话语太过暧昧,若是普通男女必定误会。可陈微澜没有半点担心,她知道左温是同性恋,因而不会想歪半点。   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绅士风度,那青年竟真的停下脚步。他离陈微澜一米多远,恰到好处的疏离,并不上前半步。   真是温柔又体贴,简直和高安城一点不一样。陈微澜想到他的名字,心中就是微微一悸。   她眨了眨眼睛,就让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消失了。陈微澜披着那件西装外套,埋低了头说:“很可笑吧,我败给了一个普通女孩。”   “不管容貌家世,还是学历,我都远远超出她。就连认识高安城的时间,我也比她长了足足十多年。”   “偏偏高安城毫不犹豫地选了她,我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还好我还有几分脸面,没有哭也没有服输。既然高安城不喜欢我就放他自由,如此也好。”   陈微澜说得断断续续,仍旧没有哭泣。她忽然顿了顿,似是期待左温安抚她一般。   那青年仍旧保持沉默,甚至没有看陈微澜。他只是漫不经心仰望着天空,表情淡淡神色平静。   自己如此行为,也许有些过分。平白无故拽过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就来大吐苦水。陈微澜咬了咬唇,立时觉得有些尴尬。   谁知就在此时,左温开口了:“在城市里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   这想法,倒是与自己不谋而合。   陈微澜不由怔住了,随即歪着头笑道:“难道你会读心么,竟能猜到我想什么。既然如此善解人意,为什么刚才不安慰我?”   也是为了缓解尴尬,也是有些故意刁难。谁让这人太过温柔太过好欺负,陈微澜情不自禁就与他热络起来。   有人咫尺天涯,也有人见面不相逢,偏偏他们两人一见如故。这等缘分,也算十分难得。   陈微澜还在等待左温的回答,左温只平直和缓地说:“安慰的话说得再多,也毫无用处。我非陈小姐,又焉知你的苦楚。”   “陈小姐心性开朗,既然已经彻底放下,也不用我多说什么。”   短短几句话,让陈微澜眼中水光流转,几乎再说不出话来。精准而犀利的言语,好似戳穿了她内心所有迷茫与空虚,并不遮掩半点。   “可我终究还是不甘心。”陈微澜喃喃自语,“我还没入局,就已经直接出局。同样的情况,你也是如此。”   这话说得着实戳心,可左温并没有半点动容。他微微抬眼,淡淡说:“我从来没有期待,也就无所谓输赢。既然高总不再需要我,我就干脆辞职。”   “了断得彻底,总比藕断丝连好得多。至少他日后不顺心时,就会想起你的好,到那时他连后悔都来不及。高总过得不好,我也就开心了。”   陈微澜哽住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方才没有看出,左温竟是这等睚眦必报的人。他所说的话,更是戳中了陈微澜心底某处隐秘想法。   她也是被父母宠着长大,只在高安城面前败得可怜,就连一身傲骨也被寸寸折断。   就算之前强忍着告别,也是自尊与家教不许陈微澜俯下身恳求。而她心中,仍旧抱有奢望与幻想。   谁知左温处理此事的方法,与陈微澜截然不同。既然恨与不甘,又何必掩饰分毫?   擦干眼泪挺直脊背,陈微澜仍旧是之前那个骄傲的自己。她捏着那件西装想了一会,仍旧巧笑嫣然地望了过来:“多谢你的衣服,明天我会还你。”   白裙女孩转身回到屋中,左温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垂下睫毛。   明明是个容貌气质俱佳的好姑娘,正常男人在她与笨手笨脚的方纤纤之间,多半会选择陈微澜。   真是主角光环大过天,独独高安城是例外。   方纤纤未必有他料想的那般出色,只是当方纤纤身上加诸了自由二字之后,这层明亮光环就能遮蔽高安城的眼睛。   左温能与陈微澜再次相逢,也可说是巧合,也可算是必然。他一早就打探清楚,男女主会在哪家酒店入住,也就顺势将乔宁康的行程预定在此。   原本左温只是为了日后布局方便,远远掌控男女主信息。谁想他竟碰到了女配,这着实是意外之喜。   他能够看出,陈微澜尽管嘴上说得坚决了当,实则仍是心底柔软。也许是她渴慕了太久又输得不甘心,因而念念不忘不肯向前。   依照陈微澜如此性格,日后男主落魄之时,她必会出手相助。就算陈家想与高家划清界限,她也会默默帮助高安城。   陈微澜想要以让高安城回心转意,着实是一片痴心,可惜绝不会有半点用处。   高安城一颗心都扑在方纤纤身上,绝不会注意到陈微澜默默绽放的美丽。至多最后他会给陈微澜发张卡,说他只把她当做妹妹。   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抹杀了他们之间暧昧发展的可能性,实在太过划算。   既然如此,左温并不劝她看破放下。他微微提点一句,陈微澜大可恨大可不快,谁也没有白日飞升从无烦恼,又何必强装得坚强大度?   有仇必报有恩必偿,即便别人质疑插言,左温都不会更改分毫。他一向如此行事,从不委屈自己半点。   以陈微澜的聪明之处,必能处理好她与高安城的关系,不会吃亏还被发好人卡。   凭借此点,日后左温布局之时,陈微澜就不会出手坏事。左温早将其余人心思,揣摩得妥帖得当,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如果陈微澜主动退出,那就再好不过。陈微澜明哲保身即可,她将来会遇到一个更好的男人,何必和男女主牵连在一起,闹得那般狼狈不堪。   至于日后男主想要东山再起,想找谁获得启动资金,可与左温有半点关系?   楼下灯火灿然无比,左温久久凝望,简直舍不得眨眼。   “明明平日里你对我都不理不睬,我想不到你还能如此耐心。”乔宁康在他身后不急不缓地开口,语气平静并未有半点不快。   独独左温能够听出,他话语中的一丝醋意,淡而又淡无法消散。   毕竟是共同穿越了好几个世界的人,哪怕乔宁康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左温都能将他的想法猜个大概。   “女孩子失恋了安慰两句,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左温说,“更何况陈小姐很可爱,又难得脾气好,没有一点富家小姐的脾气。”   听了这话,乔宁康越发不快了。这人实在太过狡猾,竟这般若有若无地刺激自己。就算他知道左温并不喜欢女人,也难免胡思乱想。   既然那人出招,乔宁康就稳稳接招。他侧头望着左温,每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你想向高安城复仇?”   “我现在的工资,还要分出一半还给高氏集团。再过几个月,我就能将那笔债务彻底还清。”   “偿还完恩情之后,自然要算总账。既然高安城说我是一条狗,我索性狠狠咬他一口,能扯下一块肉都算赚。谁叫我出身低微,并不被人看在眼中。”   一字一句,左温都说得平直淡定。纵然恨意深沉,他也要一并掩盖得好好的,并不让旁人察觉到半点。   乔宁康不禁微微一怔。   是了,在那隐约又模糊的感觉中,这人就是如此睚眦必报的模样。明明已经恨得恼怒,偏偏要等待时机,只为最后酣畅淋漓地复仇。   纵然旁人不会理解,左温也不会挂念于心。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却也有底线与自尊,不需别人多说半句。   理性驱使乔宁康远离左温,可感性根本不愿如此。索性任性一回如何,自己本来也不是多么循规蹈矩的人。   “如果你累了,直接回头就行,我永远等着你。”   谁知左温听了这话,直接嗤笑:“不知乔总最近看了什么偶像剧,这种台词只有男二,俗称备胎,才能说得顺理成章。”   “我不需要备胎,也不需要其他人。我自己的命运前途,始终要自己掌握在手中才妥当。”   他眼中有灼灼光芒,纵然在黑夜中,也是光华璀璨。乔宁康情不自禁攥紧了手指,如此才能压抑住突如其来的冲动。   想要拥抱他亲吻他,将他牢牢禁锢在怀中,再遮住他的眼睛,不许他看向别人一眼。   乔宁康喉结颤抖,勉力平静说:“是我心甘情愿,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说出这种话的人,就是妄图用付出施加压力,以此迫使别人服从。”左温说得毫不留情,“乔总掩饰得再好,终究是如此。”   如此什么,深情还是执着?乔宁康不知所以,干脆以不变应万变。   左温忽然顿了顿,随即凑近了些。明明距离并非呼吸可闻,乔宁康却心绪紊乱。   那端丽青年微笑了,嘴唇合拢又张开:“犯贱。”   犯贱两个字,是说给那太虚剑修听得,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得。明明那人已经忘得干脆彻底,独独自己还会怀念记挂,岂不是太过可怜?   左温满意地看到,乔宁康瞳孔收缩了。他恍如手持一把双刃剑,欲伤人先伤己。   想来太虚剑宗修士说他心性狭窄,太过不堪,终究是有几分道理的。不成仙就成魔,干脆利落地了断又有何不可?   大概经过这番事情之后,乔宁康绝不会纠缠不休。好在自己的布局之中,也不需要那人倾斜关注。   他原本就是独自一人,分道扬镳也并无不可。左温干脆转过身,只向乔宁康挥了挥手权当告别。   “犯贱又如何,谁没有低过头?”乔宁康语气果决,“你一向少言寡语,不愿在没有价值的事情上多说半句。与顶头上司闹翻,根本不符合你的性格。是你害怕了,你动心了。”   还是那太虚剑修了解自己,就算失去记忆之后,他仍能一句话戳破左温的脆弱之处。   左温抱着肩膀表情漠然,此等反应他一点也不意外。谁叫他与那太虚剑修是天生的好对手,你进我退谁都不肯认输半点。   “对,我害怕了。”左温干脆转身,点了点头,“可我不愿意的事情,谁能勉强半点?就算是乔总你,也绝不可能。”   乔宁康抿了抿唇。这人真是别扭又要强,明明早就明白一切,偏偏固执地不肯上前半步。   不光折磨自己,更折磨别人。 第82章   如此心思莫测的人, 真让乔宁康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还没搞清楚, 为何左温会对他心生厌恶, 就被那人早早排斥在外,不许他上前半步。   可乔宁康仍是不愿放弃,也许是前世缘分太重, 也许是今生一见钟情。他自从看到左温第一眼开始, 有条不紊的生活就此崩溃错乱。   莫名巨大的吸引力, 如磁石般乔宁康根本移不开视线。心跳加速占有欲变强, 仿佛自己整个人都被重新融化塑造,面目全非不再有峥嵘棱角。   偏偏他还甘之如饴, 不想放弃也不愿舍弃。   乔宁康脊背挺直, 有些萧索地说:“我……”   “我该拿你怎么办?”左温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 一双眼睛倒是越发明亮, “乔总最近真是偶像剧看得太多, 这种烂俗台词张口就来。你不觉得尴尬,我都觉得无趣。”   好像从左温承认的那一刻起, 这人就不再掩饰分毫。如此直接尖锐的话,他都不掩饰半点,随口说出毫不在意。   乔宁康顿时被他噎得一愣,不禁微微眯细了眼睛。他索性站在原地,不急不缓道:“我只是担心你对高安城旧情难忘,由此不肯接受其余人。”   “现在看来,你当断则断适应良好,不用我劝你半句。”   为了在左温面前扳回一局, 乔宁康甚至学会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原本他最不屑掩饰自己心绪,谁知现在做来并无半点违和之感。   如果让以往摇头感叹他太过耿直的乔家长辈,看到他现今的模样,他们怕是再不用担心分毫。   “哦,当真如此?”那端丽青年斜了他一眼,反倒率先微笑了。   这缕微笑神秘又暧昧,好似看透了乔宁康所有隐秘想法,偏偏坏心眼地并不多说半句。   那青年目光流转间,似有无尽的情意与暧昧。短暂一眼,就将乔宁康前世今生看穿彻底,恍如天光乍明繁花满地。   这感觉既陌生又熟悉。乔宁康觉得,他就是为了这短暂凝望而停驻在此,没有后悔更无所谓辛苦。   也许自己以往人生,都是虚假的。没有什么是真实,也没有什么是切实存在。一切都是幻梦一场,醒来之后就会不复存在。   独独眼前的人,是他的固守与坚持。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至关紧要的东西,为此念念不忘不得安宁?   乔宁康如遭雷殛,他甚至没有察觉到,左温已经走到他身前。   那双光华璀璨的眼睛,就直直落在乔宁康面上,似是打量又似凝望。左温忽然伸出手来,离他只有一寸之遥时,却缓缓落下了。   最终他们二人擦肩而过,左温的话也随着风声落入乔宁康耳中:“表明心迹的话,过去你已经说了许多次。以前我没有当真,现在我也不想当真。毕竟,你终究不是他。”   “既然无缘,何必强求。”   “我偏要强求。”乔宁康目光灼灼,“我早已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有所更改。”   左温没有转身,他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乔宁康心中不好说,左温不用猜都知道,可他心中没有半点怜悯之意。   活该,谁让那太虚剑修忘得利落彻底。他以往欺负自己的旧账,左温时刻铭记在心,并未遗忘半点。   一想到之前那太虚剑修曾经嘲笑自己,当猫时主动求顺毛求抚摸,左温就恨得牙痒痒。之前势均力敌也就罢了,自己可从没认输。   不趁此机会让他不痛快,将来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至于乔宁康黯然神伤睡不着觉,可与自己有半点关系。   霸道总裁的助理,近水楼台先得月。别人都以为他们二人定是如此恶俗关系,左温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如此一来,就算那太虚剑修翻旧账,左温也自有理由堵住他的嘴。   等到第二天,左温叫乔宁康起床时,果然发现这人眼底有些青黑,显然没有睡好觉。   尽管左温心中在幸灾乐祸,表面上他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需目光交汇刹那,乔宁康就移开视线。   左温稍稍走在乔宁康身后,沉默而寡言。他们又成了以往疏离的上下级关系,并未有任何交流。   一路走进电梯,他们也没有说半句话。左温眼见有人轻轻呼唤了一声,就主动按下按键,让电梯多等了两秒。   白裙女孩笑容灿烂,礼貌地道了一声谢,随即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陈微澜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还有这种巧合的事情。她将手提袋递给左温,娇俏地一摆手指:“我刚想将你的衣服放到前台,谁知就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好巧。”   的确好巧,左温都没想到会有这种偶遇。   没了系统3022,他对周遭环境的掌控就弱了一些,如此意外倒也情有可原。他接过手提袋,礼貌地道了声谢。   原本陈微澜还想和左温说两句话,一道冰冷平直的声音就插了进来:“陈小姐,好久不见。”   这句话着实时机巧妙,将陈微澜的话径自堵了回去。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前身,一并寒暄道:“乔总,好久不见。”   乔宁康微微挪了挪位置,恰巧将他们二人隔开。就算他明白左温不喜欢女人,也不能对情敌掉以轻心。   毕竟那人平时的温柔模样,能让不少女孩痴迷不已。就连乔安国际内部,也有不少女职员对左温的性取向,感到颇为可惜。   这些话让乔宁康听了,自然觉得不愉快。喜欢男人又如何,左温何时用别人可怜?   乔宁康倒要庆幸,那人与他之间没有太多阻碍。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专心致志追求左温。   谁知自己如此动作,陈微澜依旧迟钝地没有察觉到。那女孩退后一步,浅浅微笑:“感谢你昨天的意见,我就要走了十点的飞机,。”   意见,什么意见?   乔宁康不禁警惕起来。他昨天偶然看到那两人待在一起后,就立刻出门想看个究竟,谁知仍旧没有听到一句话。   自己的心上人,必定是整个世间最出色的。如果陈微澜因此对左温心生好感,平白无故多出阻碍,让乔宁康如何能够开心得起来?   终究是涉世未深的大小姐,又是为爱痴狂的年纪。若是陈微澜被左温打动,哪怕明知左温性向如何,仍旧不依不饶缠在他身边,岂不会让自己的助理很是困扰。   乔宁康探寻般望着左温,似在等待那人给出答案。   左温反应平静,并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不用谢我,是陈小姐自己聪慧。”   乔宁康咳了一声,摸索着将左温的手攥在掌心,颇有些宣誓主权的样子。   既然左温不方便开口,自己就直接替他表明此事。如此含蓄委婉地拒绝,想来陈微澜也能明白。   他怕就怕,左温直接挣开他的手,那可太过难堪。好在左温只是挣扎一瞬,最后也就任由乔宁康去了。   尽管只是牵手,乔宁康仍旧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就连眨眼心跳也是不真实的。   陈微澜眼尖瞧见这一幕,笑容并未因此改变分毫。她走出电梯之前,轻轻说:“祝你们幸福。”   短短一句话,就让乔宁康对她心生好感。   陈家小姐真是聪慧又理智,纵然心意被拒绝也没有太过恼怒,反倒大大方方祝福了他们。只凭此点,乔宁康就觉得陈微澜家教优秀,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女孩。   一切暗潮涌动,都被左温瞧得利落彻底。他仍是扬了扬眉,没有说一句话。   想不到那太虚剑修失忆之后,整个人也跟着蠢笨不少。他倒要看看,有这样的黑历史掐在自己手里,日后那人怎么辩解。   眼看就要走出电梯,乔宁康仍旧牵着左温的手不肯放。他就如此顶着众人讶异目光,目不斜视表情淡漠地走出酒店大门。   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更有人指指点点目光鄙夷,一切乔宁康都毫不在意。只要有心爱的人在身边,他前方就是一条光明坦途。   即便到了仪式上,瞧见高安城与他的私人助理,都没有影响乔宁康的好心情。   若是认真算起来,是高安城被他打了一拳,还不得不忍气吞声继续合作。由此乔宁康倒也能继续维持风度,不屑与高安城计较。   至于两家集团注资成立新公司一事,倒也顺利得很。不出几个月,就敲定了工厂位置与设计图纸。   而这次乔宁康与左温到昆市来,就是为了参加奠基仪式,遇到高安城倒在意料之中。   虽说乔宁康不愿意搭理高安城,偏偏那人主动凑了上来,眉宇之间都带着讥讽之意:“我听说,乔总刚才在酒店大堂上,很是出了些风头。”   “就算你们两个性取向与众不同,也不该在公共场合如此亲昵,真是恶心。”   最后四个字说得恶毒又轻飘飘,瞬间让乔宁康眯细了眼睛。   如果不是乔安国际与高氏集团的合作,是大势所趋无法阻止,他根本不想再见到高安城。   明明行事比人强,高氏集团处于下风,偏偏高安城没有半点自觉,真让人觉得不快。   “我们二人如何,关你何事?”乔宁康说得冷淡,“至少我与他一心一意,比高总有了未婚妻之后,还交了一个女朋友强出不少。”   “至于以前高总,同时与好几名小姐牵连不清一事,想来不用我再多说。”   乔宁康几句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没有遮掩,顿时让方纤纤嘴唇一白,微微垂下头来。   方纤纤昨天刚与高安城吵了一架,责怪他为何没有告诉自己,他还有一个订了婚的未婚妻。   就算在陈微澜面前,方纤纤表现得很是大度,没有怪罪高安城半点,也不代表她真心实意地放过高安城。   哪个女孩不希望,自己的男朋友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牵连。偏偏高安城以往太过花心,并不能让方纤纤放下心来。   她之前的表现,只是不想让陈微澜占了上风。这样花心英俊又有钱的总裁身边,总有不少人惦记,着实太过可恨。   一到酒店后,方纤纤就逼着高安城交代过往。那男人先是心虚随后却是恼怒,绝不肯透露半点信息。   如果不是方纤纤差点哭出来,高安城怕会直接打方纤纤一巴掌,再摔门出去。   而高安城在某些方面,倒也单纯极了。只要方纤纤一哭,他就拿自己毫无办法。又是许下承诺,又是送出礼物,高安城费了好大力气,才哄好方纤纤。   就算如此,方纤纤询问陈微澜的事情时,他也支支吾吾不肯说话。这背后必定事情蹊跷,方纤纤心中有数。   尽管方纤纤不在意高安城的过往,也不容许他轻而易举得到自己再随手抛弃,就像以往对待其余女孩一般。   果然她咬了咬嘴唇,高安城就激动地难以自持。尽管面上还在微笑,高安城额头却有青筋跳动:“乔总不要诬赖人,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么?”   谁知乔宁康没有辩驳,径自从他身边离开,态度坦然又冷漠。   如此一来,反倒显得高安城分外心虚,甚至不敢看方纤纤一眼。眼见时间到了,他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风度优雅地站在台上。   台上是主持人极力渲染气氛,力图将两大集团合作说成强强合作,大势所趋。   台下都是邀请来的嘉宾,密密麻麻坐了好几排。而左温与方纤纤之间隔了几个空位,也不算距离遥远。   方纤纤犹豫片刻,终于挪动身体凑上前去。她用一双泪盈盈的大眼睛,哀愁又可怜地望着左温。   就算知道左温是同性恋后,方纤纤先是惊讶恶心,随后就是不动声色地疏远。   谁知左温竟重新爬了起来,甚至得到乔宁康的信任,如何不让方纤纤惊讶。   好在方纤纤懂得做事留一线,并未彻底得罪过左温,此时上去叙旧,倒也能说出话来。   方纤纤就是想问问左温,陈微澜的来历以及她与高安城的过往。高氏集团的人,总对她指指点点鄙夷无比。   那些女职员都是嫉妒自己,能有这般好运得到高总青睐。即便她们背后非议自己又有什么用途,方纤纤一向对此嗤之以鼻。   就算其余女职员,影影绰绰指责方纤纤是小三,说高总早就有了身份相当的未婚妻,方纤纤都没有半点在意。   如果非要方纤纤讨好公司的女职员,从她们口中打听那位未婚妻的背景,方纤纤还不如干脆去死。   就算高安城有了未婚妻,毕竟没有结婚。在方纤纤谋划之下,日后她顺利嫁入高家,都并非毫无可能。   原本方纤纤早将那个未婚妻忘在脑后,如果不是昨天的事情让她暗暗惊心,方纤纤也不会骤然感到危机。   既然高安城不肯告诉自己事情,她大可直接询问左温。以那人温柔性格,必定不会拒绝自己。   “穆助理,刚才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方纤纤声音娇柔,“高总一向心直口快,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什么?一句心直口快,就能成为高安城出口伤人的理由。左温心中嗤笑,表情仍是平淡:“我知道,所以不生气。”   只说不生气而不说不介意,想来方纤纤定能知晓其中的区别。   如果换做脸皮薄的人,早就颇感愧疚讪讪离开,而女主的反应当真非同一般。   方纤纤故作无知般眨了眨眼睛,仍是仰起脸说:“刚才我也觉得高总的话不妥,想要阻止一下。可是高总脾气太倔,我劝了也没有用处。而穆助理之前对我的关照,我都一一记在心中。”   女主挣扎纠结的心理活动,左温可没看出一丝半点。这种生硬直接转换话题的方式,倒让左温大开眼界。   如果不是男主被方纤纤迷得昏了头,就能看出方纤纤势利又直接,绝不肯在无用之物上花费半点精力。   区区一个方纤纤,哪比得上落落大方的陈微澜。也是男主自己作死,与别人没有半点关系。   左温早将方纤纤所求为何,探查得一清二楚。他只静默地点了点头,仍旧不肯说半句话。   如此一来,方纤纤倒是真心实意地为难了。   左温一向行事温柔,以往看到她面色不好,就会主动上前询问方纤纤是否遇到什么难事。原本方纤纤计算得彻底利落,只等左温开口询问,她就装作无意间把话题引向高安城的未婚妻。   谁知自己强颜欢笑这么久,就连眼圈都红了,那人仍旧没有半点反应,简直有些可恨。   事已至此,与其等待别人询问,倒不如主动出击。方纤纤嘴唇一白,轻轻地说:“我听说高总有位未婚妻,穆助理跟在高总身边那么久,肯定知晓实情。”   话音一转,方纤纤的眼圈就红了:“我没想到,高总竟是这样的人。他明明有了未婚妻,还来招惹我。如果不是昨天在飞机上看到那女孩,我怕是真成了破坏别人感情的小三。”   噢,女主这么说,是想撇清自己,可惜左温早就看穿她。高安城把方纤纤当做天真可爱的普通姑娘,左温冷眼旁观,就知道方纤纤并不简单。   没有几分心机与手段,方纤纤哪能把高安城迷得魂不附体,甚至不惜与高家闹翻?   左温并不附和方纤纤的话,他只是淡淡地说:“陈微澜就是高总的未婚妻,从小认识订婚五年,高氏集团每个人都知道。而陈家是书香门第,与高家门当户对。”   “而高总聘请你当秘书后,他不许公司其他职员透露一点消息,否则就会辞退他们。高总有未婚妻又如何,这种事情不是很常见么,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方纤纤听了这话,险些气得内伤。什么叫自寻烦恼,明明是高安城办事不厚道,让她在无辜中当了小三。   谁知左温轻飘飘一句话,就定死了方纤纤的位置。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情人,绝不可能成为高安城的妻子。   男人都没有好东西,想不到左温也是如此。不怪乎他是同性恋,如此理所应当地鄙视女性,真是活该。   尽管心中懊恼无比,方纤纤还是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还一并道了声谢,又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只凭这份演技与城府,就出类拔萃得很,难怪陈微澜斗不过方纤纤。   谁叫高安城心中只有方纤纤一人,更是固执己见绝不肯更改。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说陈微澜与高安城更相配,他反倒觉得厌烦得很。   至于方纤纤与高安城提早摊牌,男女主矛盾激化,一切又与左温有什么关系呢?   他表明的态度,只是整个上流社会的看法。谁叫方纤纤既无学历又无能为,就连容貌也是勉勉强强,并不能与高安城相配。   有时候,这世界就是如此现实。高安城没有优秀到掌控整个高氏集团,就必须学会妥协与让步。   左温移回目光,这场看似和谐的奠基仪式,终究快要结束了。   谁知等他与乔宁康回到京安城后,网络上就有一段视频被炒得沸沸扬扬。   乔安国际为了建造厂房,强行拆迁乃至闹出人命。这桩新闻,来得迅捷又突然。   不光有视频当做证据,当事人家属更是言辞悲切,还上传长微博为证,很是打动了不少无关群众。   谁让乔安国际旗下有一家公司乔安地产,涉及房地产企业。建造厂房的事情,就是由这家公司负责。事情被爆出来之后,整个乔安国际也被牵连其中。   网上都是一片讨伐之声,恨不能让乔安国际直接破产。大公司逼死贫民百姓,不用想他们都知道站在哪一边。 第83章   谁叫这社会太过不公, 穷人终生潦倒富人整日灯红酒绿。   原本富豪们赚钱享乐也就算了, 谁知他们竟敢平白无故欺压拆迁群众,还闹出了人命,谁不鄙夷谁不唾骂!   此等群情激奋之下, 即便乔安国际早就发出声明,说拆迁程序都是合乎法律, 并未克扣半点补偿金,都根本没有人相信。   就算昆市政府,也一并给出回应力证此事,也没有半点作用。官商勾结欺压百姓, 他们看都不用看,就明白这套路。   网络上关于这件事的讨论, 仿佛一锅滚热的油中落入了一滴水,顷刻间飞溅开来。   更有人恶毒诅咒, 让所有乔安国际的员工都不得好死。身为总裁的乔宁康, 不光祖宗八代被问候了千百次,甚至连他将来的老婆都没有幸免。   在有心之人的挑拨下,此等情况越演越烈。甚至还有人聚集到京安城的乔安国际总部,不光拉横幅示威,还将地下停车场的汽车砸了个稀烂。   就连乔安国际出入上班的女员工,也被人扔臭鸡蛋乃至骚扰。偏偏警察来的时候, 那些人都一哄而散极快消失,让人不得不疑心其中是否有内情。   曾经参与闹事的人,将乔安国际的这种惨状拍下上传微博, 还博得不少人点赞。他们纷纷喝彩,觉得自己主持正义,为贫苦百姓讨要公道。   而拆迁户也趁机提出,并不需要乔安国际的赔款补偿,他们只想替被逼死的自家人讨要公道。   如此一来,拆迁户一家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更让许多辱骂者洋洋得意。他们非要闹得乔安国际总裁下跪道歉,还要将当事人严惩才行。   此等情况下,乔安国际股价略有下跌,更对整个集团名声影响太大。如果管理高层不能找出应对方法,整件事怕是极难善了。   因而坐在宽敞会议室里的各位高管,个个眉头紧皱表情不悦。尽管有人正轻声细语地解释事情经过,都不能唤醒他们半点思绪。   “这次拆迁过程都是按法律程序,并没有任何违规之处。就连给出的补偿款,也合乎以往拆迁的规定。这是合同样本,以及当事人的签字。”   “而拆迁户李正山之前,明明已经在合同上签字。谁知第二天,他就后悔拒绝履行协议。非要公司将拆迁款十倍补偿,才肯主动搬迁。这种有违合同的情况,公司并没有理会。”   “到了动工之时,李家也很快搬走没有滋事。于是公司上下都以为,这件事情就此了结。谁知奠基仪式第二天,李正山竟然服毒自杀了,家属也将这件事上传微博。”   身着职业服装的女性,一丝不苟将所有事情汇报彻底。她深吸一口气,镇定建议道:“公司这次并没有任何违法行为,根本不用理会李家人的要求。只等事情热度一过,这件事就会被人彻底遗忘。而公司新成立的工厂,也不会受到半点影响。”   乔宁康修长手指敲了敲桌面,不置可否。他眉梢一扬,平静地说:“李家人已经签订合同,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并不合法。只有媒体撑腰的情况下,他们并不会这样有恃无恐。”   不少高管都听出了乔宁康的暗示,是乔安国际的对手借着此次机会兴风作浪,非要将公司直接打垮才甘心。   “近来公司股价是否稳定?”   “略有下滑,仍旧平稳。”女性答得迅速,谁知她面色立刻难看起来。   “高氏集团忽然宣布撤资,不再对新公司投入资金。他们还在网上宣布了这个消息,博得其余人一片赞赏。”   整个会议室一片死寂。   谁也没想到,高氏集团竟会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简直恨不得拖着整个乔安国际一并沉沦。   为了新协定,两家公司都投了不少资金。乔安国际的流动资金,更是有些周转不过来。   高氏集团骤然翻脸,肯定是找到了什么背后靠山,乔宁康心中了然。如此一来,倒是乔安国际十分危险,随时都有破产的可能。   商场交锋实在危险,之前乔安国际实力雄厚无人敢惹,轻易不会有人对乔安国际下手。   情况到了现在就截然相反,不光网上舆论对乔安国际极为不利,还会有不少人落井下石。   “已经有内行人在网站发帖,把乔安国际所有旗下公司盘点一遍。还有人号召网友,抵制乔安国际旗下产品,让杀人凶手付出代价。”女性话语中,是满满的苦涩之意。   一切来得太过突兀,简直让人猝不及防。高氏集团暗藏的阴谋,终于在此刻显露出来。   这消息传出不久后,乔安国际的股价肯定会大跌。还会有人狙击乔安国际的股份,逼得偌大集团直接破产都有可能。   偏偏乔安国际处处陷于被动,拿这件事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就连乔宁康也是目光凝重,一时半刻不想轻易开口。   几位高管更是绞尽脑汁,偏偏谁也说不出一个合适的办法。   “今天暂时散会,明天继续讨论。”乔宁康干脆宣布散会。   乔安国际高管们离去之前,大多目光隐晦地瞥了左温一眼,颇有怀疑之意。   高氏集团将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难免让人疑心乔安国际公司有内鬼。现在看来,嫌疑最大的人,可不就是这位乔总的私人助理。   左温仍是态度沉静,不慌不忙地整理着会议记录,简直再淡定不过。他仿佛对周遭目光毫无察觉,既不在意也不过心。   不过顷刻,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乔宁康与左温二人。他将目光落在左温身上,徐徐开口道:“我相信你,绝不是你。”   即便这句话来得突兀,左温也极快明了乔宁康的意思。他扬了扬眉,声音冷淡:“高氏集团不会这么蠢,我只是一个靶子罢了。”   “如果乔安国际真的破产了,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到国外?”乔宁康忽然说,微皱的眉头已然舒展开来,“到国外登记结婚,总比在国内好。”   左温终于停下手头的工作,嗤笑道:“还没到穷途末路,你就已经想着收拾残局。这和我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一点都不一样。”   “凡事先想到最坏的地方,这是我的一贯想法。”乔宁康答得毫不犹豫,   “我当然不会放弃,不管怎样都不会放弃。”   那太虚剑修看似是天之骄子,实则也有执着之处。一个天分极佳的人,尚且如此努力又不怀侥幸,天资平庸之人又会有何优势。   也许正是如此,自己才会好几次败在那太虚剑修手上。左温长睫颤抖,略微点了点头。   谁知这一下,乔宁康竟微笑了。他淡声道:“既然你答应我的求婚,那就好。”   无赖,无耻,无聊。   左温横了他一眼,目光如海忽生涟漪:“如果我有办法,让乔安国际摆脱眼前危机,你会如何报答我?”   在商言商,这信条乔宁康再明白不过。他本能地相信,眼前这人定有办法助他一臂之力,彻底摆脱畏惧。   而这一切行事基础,都需要自己给出合适的筹码,左温才肯吐露消息。等价交换,再明白不过。   乔宁康沉默刹那,直接说:“事成之后,我给你乔安国际百分之五的股份如何?”   就算乔安国际此时落魄,百分之五的股份也是一笔天大财富。   可左温听见这话后,并未有丝毫动容:“整个乔家手持的股份,也不过是百分之五十而已。如果我没记错,这百分之五的股份必定是乔总个人所有,代价非同寻常。”   “如果你能力挽狂澜,这百分之五的股份就是报偿,即便董事会也会同意这点。”   如果不是情况危急,乔宁康也不会做出此等承诺。   商场如战场,乔安国际资金周转不灵,许多对手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直接扑上来将乔安国际啃食干净。   尽管乔家能够通过周转资金,暂且缓解矛盾。可只要高氏集团留下的空缺无人填补,事情仍旧不会有任何转折。   暂且相信左温,也不能放弃其余方法,乔宁康心中已然有了决议。   谁知左温面对这等优厚的条件,又直接了当地摇了摇头:“我并不需要乔安国际的股份,不好变卖而且太过麻烦。”   “我需要将这百分之五的股份折现,日后付清即可。”   霎时间,乔宁康就明白左温的想法。他徐徐注视左温片刻,淡淡道:“希望这件事情解决之后,公司与你还能有合作的机会。”   “合作愉快,也预祝下次合作愉快。”左温说得含糊不清。   独独他们二人目光交汇间,似有默契流淌而出,甚至不需要言语。   “祝你成功。”乔宁康扬了扬眉,“如果你也无法逆转事态,最后你只能和我一起狼狈地前往国外。其实这种结局,倒也不错。”   作为一个凄惨不已的败者,悻悻然离开战场?左温嗤笑一声,径自转身绝不留恋。   即便左温离开许久之后,乔宁康仍旧不愿移开视线。   这人究竟要有多么敏锐的感觉以及能为,才能如此胸有成竹地许下诺言?一切究竟是巧合,抑或另有隐情。   高安城浏览着网上的消息,简直快要大笑起来。   不管新闻媒体还是网友留言,都对乔安国际冷嘲热讽。之前还是实力雄厚的国际集团,现在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岂不可笑得很?   他对自己策划的这桩事情,简直不能更满意。一环套一环的连环计,一点纰漏都没有,更让整个高家也对他满意不已。   只要高安城料想正确,乔安国际的股价还会继续下跌。到了那时,高家直接出手收购乔安国际,整个乔家也会颇受牵连。   谁让乔宁康从自己小的时候,就表情冷淡地俾睨众生,只能让高安城羡慕嫉恨。现在可好,眼看乔家就要完了,他倒要看看,那时乔宁康还会不会那般得意。   就算高氏集团违背合约直接撤资,也不会带来太大影响。高氏集团就是以此为诱饵,逐步使得乔安国际上了钩。   由此引起的连锁反应,先是逼得乔安国际资金周转不畅,而后就是乔安国际股份大幅下跌,根本抽不出多余资金回购股份。   想来在这短短几日里,乔安国际就会直接破产。即便日后乔家控诉高氏集团违背合约,高家也能付得起违约金。   与吞并乔安国际所得的利益比起来,区区违约金不过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值一提。   想到这,高安城越发得意了。他替自己斟了一杯红酒,步伐轻快地来到方纤纤身边,一把搂住她的肩膀。   女孩身体一颤,仍是专心致志继续打字,并不想理会高安城。   对于这种冷淡反应,高安城半点也不意外。他这几天一直与方纤纤处于冷战之中,那女孩专心致志不搭理自己,任凭他如何讨好都没用。   为了一个已经解除婚约的未婚妻,落得此等地步,高安城简直觉得莫名冤枉。   也罢,谁让方纤纤是自己的女人,即便宠她一些又有什么关系。高安城又凑近两分,轻声道:“纤纤,你不替我高兴么?”   方纤纤冷冰冰地说:“高总出身高贵,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孩,根本高攀不起。”   即便是她这等冷淡模样,高安城都觉得别有趣味。   之前方纤纤犹如一条小溪,清澈见底不生波澜。现在的方纤纤却有一种冷凝气度,如寒梅傲雪,让人只能远远观望不敢上前。   “今天刚刚收到消息,我已经与陈微澜解除婚约。”高安城将杯子放在一边,略微低头直视着方纤纤的眼睛,“因为我近来计划成功,高家也不会阻止我娶你为妻。”   “现在我向你正式求婚,求你嫁给我。在这样美好的时刻,难道你还要和我闹别扭吗?”   听到这句话后,方纤纤既是惊讶又是欣喜。她早已将高安城这个人,揣摩得利落彻底。   就算方纤纤与高安城故意冷战,她也将分寸拿捏精准,并不让高安城因此觉得挫败以及伤自尊。   原本方纤纤预计,不出十天高安城就会彻底服软,将他周围那些莺莺燕燕扫除干净。就连最有竞争力的陈微澜,也会败得彻底利落。   谁知事情发展异常顺利,才刚刚七天,高安城就直接向自己求婚了。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即便方纤纤也不由情绪激动。   自己年幼时幻想的一切,英俊的未婚夫与大把大把纯金灿然的美好时光,就在前方招手。只待方纤纤微微点头,所有东西都是自己的。   不能在此时答应,绝对不能,方纤纤眼珠转了转。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难免会被彻底抛弃。   非要等高安城再三求婚之后,方纤纤才会点头答应他。方纤纤不光要嫁得漂漂亮亮,还要将这人一颗心全都拿捏在手中。   索性高安城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暂且耍点小脾气又有什么关系。方纤纤板着脸,仍是不情不愿道:“你差点让我当了小三,我可不想原谅你。”   “是我错了,的确是我错了。”高安城轻声安抚道,“我肯定不会再辜负你,一辈子都好好照顾你。”   如果这回方纤纤还不能消气,高安城就觉得她太过麻烦。他生平第一次在女人身上这般用心,谁让方纤纤是他亲自选中的人。   就算如此,方纤纤也不能太过践踏高安城的自尊,觉得自己是她养的一条狗,被轻易挑动控制。   一切都是高安城愿意宠着方纤纤,而非方纤纤掌控自己。高安城把手伸到方纤纤面前,似在等待她的答话。   女孩犹豫了刹那,终于将她的手递给高安城,还不快地皱皱鼻子:“我只是原谅你这一次,绝没有下次。”   “至于求婚嘛,你总要让我考虑两天。”   真是难缠的小妖精,非要挑动自己的耐性。高安城恨不能直接堵住方纤纤的嘴唇,偏偏那女孩娇俏地斜了他一眼,就让他浑身酥软毫无力气。   “不许这样看着我,像狼一样。”方纤纤不高兴了,锤了锤高安城的肩膀。   这句话简直就是鼓励,立时让高安城热血沸腾。他正要俯身含住方纤纤的嘴唇,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每每到关键之时,总有人很没眼色地打断自己。高安城不快地皱了皱眉,站直身略微离开些,不快地说了一声“进。”   “总裁,网上的舆论忽然逆转。”那人根本没有顾及许多,结结巴巴地说,“李正山被修改的病例原版,竟然被乔安国际找到了,还一并公布到网上。”   “还有李家人在高氏集团子公司购买人寿保险的合同,也被爆了出来。乔安国际与网络同步召开新闻发布会,只邀请了一家媒体独家采访,所以我们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如此逆转实在来得太快,就连高安城也不由皱了皱眉。   为了吞并乔安国际,高安城可谓煞费苦心。他通过乔安地产的眼线,发现李正山一家身处困境。   李正山已经是癌症晚期,偏偏家境贫寒无力医治。就算是得到这笔拆迁补偿款后,对于他的病情也于事无补。因而高安城干脆买通他们一家,给出了拆迁款十倍的补偿,就为了让李正山服毒自杀。   为了计划严谨毫无纰漏,高安城还收买医生修改病例,就连法医也站在他们的一边。   所以才有了乔安地产逼死平民百姓的确凿证据,才有了全民声讨地址乔安国际的群情激奋,而高氏集团在舆论上占据上风。   谁让这世间的网民,大都太过容易被煽动。只需一条标题耸动的新闻,以及似是而非的报道与水军诱导,就能使许多人同仇敌忾愤懑不已。   他们只相信自己第一眼看到的消息,甚至极易带入其中不可自拔。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摆在他们眼前,那些网民绝不会更改看法。   就算有切实证据,也有人执迷不悟不肯服软。而这些人,就是高氏集团计划开始的重要一步。   可这只是扳倒乔安国际的最开始罢了,高氏集团被洗摘干净,高安城也不会觉得意外。   就算乔安国际找到证据,证明高氏集团插手此事。他们也能以一份义正言辞的声名,将自己的嫌疑彻底洗脱。   大公司安身立命的基本,就是雄厚基础与资金支持。即便被人不痛不痒骂上两句,又有什么关系?   “慌什么?”高安城喝令道,“乔安国际的股价,已经开始突然下跌。只要我们准备充分,很快就能让乔安国际破产。”   “到了那时,即便乔安国际洗涮得再干净,也全然无用。”   助理似是被高安城问得蒙了,他静静立在原地好一会,直接将平板递到高安城面前:“可是乔宁康在发布会上,还宣布有新公司会注资他们的工厂,乔安国际的资金链根本没有问题。”   “他就是嘴硬罢了。”高安城推开平板电脑,又嗤笑一声,“用毫无根据的消息安抚股民,谁又这么容易被骗?”   他径自拿起酒杯凑到嘴边,谁知还没喝上一口,就听助理将声音调得大了些。   “陈氏联合,宣布注资乔安国际的新工厂,以此填补高氏集团留下的空缺。”   陈氏联合,好啊,没想到陈家竟会入局。高安城目光一瞬不瞬,眼睛直直落在平板上,甚至不肯移开视线。 第84章   端坐在长桌上的女孩仪态优雅, 精致面容上全是一片沉静淡然。她微微一笑, 脸上就出现了一对小梨涡,着实甜美而优雅。   只看这女孩的容貌气度,比之国内最当红的女星还要出色。更难得的是, 她身上那种优雅而从容的气度,简直让人迷醉不已。   她面前的牌子上端端正正写着“陈微澜”三字, 玉白指节合拢又舒展,仍是微笑的端然模样。   有熟悉内情的人知道,这位陈微澜小姐就是陈氏联合总裁的独生女儿,已然被陈家视为下一代接班人。   而陈微澜此次出席发布会, 无疑代表了陈氏联合的决心与立场。   纵然面对全网直播与媒体采访,陈微澜也没有半点紧张之意。她将一缕乌发捋到耳后, 声音轻柔和缓:“陈氏联合很看好乔安国际的新专利新技术,原本双方就有了合作的意图。可惜陈氏联合惜败于高氏集团, 现在能够得偿所愿, 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骗子,亏得陈微澜如此大言不惭。   这桩生意,从一开始就是乔安国际与高氏集团两厢同意的事情,即便其余公司态度热烈,也根本没有他们插手的余地。   陈微澜表态完毕,乔宁康就接过话题:“我相信, 这次两家公司强强合作。不仅能够填补国内市场的空缺,也能成功打入国际市场。”   话说到这,乔宁康忽然顿了顿:“至于高氏集团违背合约一事, 乔安国际已经委托律师提起诉讼,想必很快就会开庭。”   纵然此时乔安国际死里逃生,乔宁康的脸色仍是淡然平静。他仿佛既不欣喜,也不惶恐,一切都是淡淡冷冷,让人情不自禁愤恨妒忌。   高安城越发面色阴沉,他不动声色地扭过头去,根本不想说话。   偏偏他那没眼色的助理,好死不死地询问道:“高总,下一步有什么指示?”   有什么指示,根本没有绝佳的好办法。   这桩连环计,虽然作用极大效率非凡,更算准了乔安国际的资金链会出问题。只要众多公司一拥而上压低乔安国际的股价,乔安国际就会极快破产。   眼看乔安国际就要落得一个狼狈下场,高安城也以为事情十拿九稳。他独独没想到,陈氏联合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在此时力挽狂澜。   乔安国际毕竟还是实力雄厚,只要让他们喘过这口气来,怕是高氏集团不仅赔了钱还计划失败。到了那时,高安城就是整个高家最大的罪人。   “联合其他几家公司,全力狙击乔安国际的股票。”高安城想了一会,直接命令道,“我倒要看看,乔安国际能不能斗得过这么多家大公司。”   其实这只是最次等的计谋罢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陈氏联合没有签订合同,派人说服他们改变决议。   偏偏高安城不愿如此,他已经一并恨上了陈微澜。   明明他们俩已经说好解除婚约,双方甚至没有闹红脸。谁知就在不久之后,陈微澜就宣布与乔安国际合作,不亚于当面扇了高安城一巴掌。   女人一向爱得深恨得更深,想来陈微澜是由爱生恨,直接捡起了高氏集团舍弃的东西,就为了报复高安城让他不开心,真是没有半点气度。   原本高安城还决定,日后与陈微澜当一个朋友,谁想他们早就成了仇人。   心眼小又太过记仇,这女人真是品行不堪。想要自己低三下四去请求陈微澜,她做梦都别想如此。   高安城已经认定的事情,任是谁也别想更改他的决定。他既然已经选择了方纤纤,就绝对不会动摇。   人就该有这种铮铮傲骨,更不应该轻易拿自己的婚姻当做儿戏。   如果按照自己预定计划一般,几家公司同时出手狙击乔安国际,自己的计划也不能算是失败。   高安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只听到助理几通电话打完之后,越发瑟缩不已面色发白。   助理竭力镇定地说:“高总,那几家公司老总全都反悔了。他们根本不承认,之前曾经与高氏集团有过那样的口头协议,还有人根本不接电话。”   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半点风骨都没有!区区乔安国际与陈氏联合,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高安城直接摔碎酒杯,继续发号施令:“态度再谦卑一些,我就不信他们不动心。”   眼见高安城如此逼迫,助理越发苦了一张脸。   他刚才被一名老总骂得狗血喷头,更质疑他是谁,为什么不让高安城亲自打电话。想不到高氏集团态度如此高傲,高安城更是一点不懂做人的道理。   尽管语气居高临下,助理还真没有反驳的余地。本来就是高氏集团求人在先,高安城又不肯放下身段直接打电话,又能怪得了谁?   见到自己助理这样畏畏缩缩的举动,高安城薄唇轻蔑一勾:“没有的废物!我花钱养了一条狗,还能摇尾巴汪汪两声,你连一条狗都不如!”   助理的头越发低了下来。这样的辱骂,已经不是新鲜事。如果不是为了薪水,谁会如此忍耐。   明明方纤纤也是高安城的助理,她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楚。即便她在工作时间看电视剧吃零食,就是不干正事,高安城都没有半句指责。   毕竟她是高总的心肝宝贝,同人不同命罢了。   就在助理做好心理准备,继续承受顶头上司的痛骂之时,高安城的手机忽然响了。   一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几个字,高安城的脸色阴沉得似能挤出水来。他深呼吸片刻,才颤抖着接了电话:“是祖父吗,约好的几家公司忽然反悔,但我有信心逆转情况……”   电话那端的老者,话音平稳毫无波澜:“为了你的计划,高氏集团上上下下赔进了多少钱。如果不能吞并乔安国际,高氏集团就会伤筋动骨。”   “安城,你也快到而立之年,也应该承担自己的责任。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求陈家姑娘原谅也好,用其余方法也罢,你必须让陈氏联合取消预定计划。”   “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不当高氏集团的总裁,还有其余年轻人求之不得。”   未等高安城回应,老者已经直接挂了电话。高安城紧紧攥着手机,似要将那纤薄的机身直接捏碎。   高安城如何听不出,祖父对他十分失望。明明计划万无一失,却有陈氏联合藏在暗处,不动声色地阴了他们一把。   而事情的关键,就在陈微澜身上。只凭陈微澜出席新闻发布会一事上看,她就是逆转乾坤的关键点。   偏偏是陈微澜,这个主动与自己解除婚约的女孩,高安城很是心绪复杂。一定是她根本没有表现得那么大度,对自己既爱又恨不能割舍,才做出这种幼稚至极的事情。   陈微澜不是想看到自己,低三下四恳求她的模样吗。很好,她很快就能得偿所愿。   祖父说得对,没有自己之后,高氏集团还有其余人对这位子觊觎不已。暂且妥协又如何,即便陈微澜想和自己结婚,高安城也不得不点头。   这件事倒是对不起方纤纤,不过他日后定会找机会补偿她。高安城装作不经意间,瞥了方纤纤一眼。   那女孩仍是模样柔顺,一双眼睛有温柔至极的光芒流淌。   通话的声音并不小,刚才她明明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半点反应,更让高安城有些羞愧。   “我没关系,公司要紧。”方纤纤微微仰起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我相信你,也会等着你。”   短短一句话,就让高安城心中燃起炽热火光。他几乎快要落泪,又被自己强行收回。   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孩,整个世间怕是都没有第二个。   原本在飞机上出现的隐约念头,又开始浮现出来。他料想中的左拥右抱,也许并非全无可能。   以陈微澜对他一片深情,甚至不惜干出那等事情,只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高安城请求继续婚约一事,她必定会点头答应。   虽说方纤纤才是自己的真爱,为了名分与家族利益,高安城也不得不妥协。尽管如此,高安城一辈子也不会爱上陈微澜。   既然陈微澜想要一个名分,他就干脆给她名分。除此以外,高安城绝不会给予她任何温暖。   他会将所有爱情与浪漫,都毫无保留地送给方纤纤。如此处理这件事,倒也算是最妥当的办法吧?   高安城一把抱住了方纤纤,涩声道:“等着我,我的诺言随时有效。”   女孩长睫颤抖了好一刻,故作坚强地说:“我相信你。”   他们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恨不能直到天荒地老。独独有一道怯懦的声音,让高安城满腔柔情化为乌有。   “高总,需要我替您和陈氏联合愉悦,提出见陈小姐一面吗?”   没有眼色,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高安城斜了助理一眼,眸中全是一片冰寒之色。   以往他就觉得,这个助理不会察言观色,工作能力也只是平平。不光比不上方纤纤,就连已经辞职的左温也比不上半点。   这人是在提醒自己,他身处怎样的困境,就连与心爱之人拥抱也是战战兢兢。好一条不忠心的狗,留他何用?   先前被他竭力压抑的怒火,刹那间将高安城的理智燃烧殆尽。他顺手将红酒瓶握在掌心,看也不看用力一扔,直接砸在了助理头上。   玻璃破碎的声音,与那人哀嚎呼痛的声音混在一起,让高安城惬意地微微眯细了眼睛。   纵然助理已经头破血流,他心中也没有丝毫怜悯之意。瞧见高安城来了,助理本能地瑟缩一下,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等情形,越发让高安城快意不已。他冷笑一声:“我还没下台呢,只要我是高氏集团总裁一天,就不能让你踩在我头上发威作福。”   说完这句话后,高安城就拽起方纤纤一并离去。他根本没有回头,就连方纤纤的轻声呼唤,都听不见。   第二天拜访陈微澜时,高安城并没有带着方纤纤出面,而是独自一人到了陈氏联合公司。   此时他已经处于弱势,是高氏集团恳求陈氏联合撤资,而非强强合作。地位不同,姿态也自然不同。   就算高安城已然决定,结婚之后要残忍静默地对待陈微澜,他现在也不得不暂且忍耐。   怀揣着这等复杂心情,高安陈莫名觉得自己委屈非常。   尽管会客室内十分舒适,不管是咖啡还是装潢都无可挑剔。他这种心情也并未好转,反倒越发剧烈起来。   眼见他已经等了十五分钟,高安城立刻不耐烦地唤来门外职员。   “我与陈微澜约定十点会面,谁知她现在还没露面。贵公司真是好大架势,这就是陈氏联合的待客之道?”   劈头盖脸一番话砸出,高安城本以为那位女职员会面色惨白。谁知她竟然笑盈盈欠了欠身,说出的话也是无可挑剔:“陈总正在与乔安国际探讨合作事宜,忘了时间也实属正常,还请高总再等片刻。”   等?高安城嗤笑一声,自己什么时候需要等待!   以前他到陈氏联合看望陈微澜时,不管她手头有什么工作,陈微澜都会欣喜不已地直接跑出来,简直像一只眼巴巴看着主人的小狗。   谁知不过一段时间不见,陈微澜竟学会摆出这种高姿态敷衍自己,着实不知好歹。   就算高安城此时有求于陈微澜,他也不是什么卑贱至极的人,任是谁都能凑上来踩他两脚。   高安城直接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袖口衣领,扬眉冷声道:“马上带我去找陈微澜,立刻。”   “陈总正在开会,还请高总再等片刻……”   依旧是老一套说辞,听得高安城耳朵起了茧子。他直接推开那名女职员,就听到对方一声惊呼。   那名女职员似是崴了脚腕,跪坐在地上,很是楚楚可怜。而高安城心中,并没有一丝怜悯之意。   活该,就是她活该。不过是一个狗仗人势的下属,也敢如此对待自己,即便受了伤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高安城甩下那名女职员径自前行,谁知那人居然不顾伤势径自跟在他后面,还一并急急呼唤道:“快去通知陈总,高总直接去找她……”   那名女职员似是职位颇高,一声令下就有人应答。高安城顺着其余几人跑去的方向,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会议室。   刚巧在此时,乔安国际与陈氏联合刚刚散会。几十人的眼睛,刹那间齐齐落在高安城身上,颇有些鄙夷与不快。   乔安国际高管多是鄙夷。商人最重要的就是诚信,高氏集团明明已经签订协议,还能直接反悔落井下石。这下谁都能想到,乔安国际之前的危机与其有关。   而陈氏联合诸人,自然十分不快。任是谁见到高安城,将整个陈氏联合当做他自己的地盘,毫不客气地直接闯进会议室这种地方,谁都不会有好脸色。   若是有什么合作细节被高安城听到,一切岂不太过麻烦?如此嚣张跋扈没有礼节,想来关于高安城的留言,必定条条属实。   三方很是僵持了一瞬,没人前进也没人退出,就这般堵在会议室门口,颇有些尴尬氛围。   高安城理也不理这些。他闭了闭眼,竭力柔声道:“微澜,我来找你。”   他直接忽视了乔宁康与左温,如此才能心平气和地继续与陈微澜谈判。   就算是一贯高高在上的高安城,也觉得命运实在太会捉弄人。他先前还在幸灾乐祸,觉得乔安国际怕会直接破产,谁知此时他不得不求到陈微澜头上,着实太过狼狈。   不,自己决不能后退。既然方纤纤都已经默许此事,高安城决不能辜负她的期望。   看到等情形,两边集团的高层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起身离去。就连乔宁康与高安城擦肩而过,也没有见到高安城有任何反应。   陈微澜原本端坐在椅子上,忽然抬眸说话了:“还请乔总与穆助理留步。”   得到许可之后,乔宁康倒也没有推脱。他带着左温选了稍远的地方落座,显然并不想参与进他们之间的私事。   “还有商姐,你也一并留下。”   女职员只诧异片刻,就落落大方地坐下了,并没有半点局促之意。她还一并关上了会议室的大门,着实极有眼色。   整间会议室内,寂静得可怕。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讨好陈微澜,实在让高安城为难不已。   而现在并没有其他办法,能够解决此事。人被逼急了,什么下限与尊严都能被抛开。   高安城闭了闭眼,仍是风轻云淡地说:“微澜,我后悔了。”   这句话说出,陈微澜就略微睁大了眼睛,很是惊异的模样。   看到她此等反应,恰恰证明了高安城之前的猜想,陈微澜对他余情未了。   所谓与乔安国际合作一事,不过是陈微澜为了报复自己,一赌气做出的决定罢了。   刹那间,高安城既是放松又是不快。这种心机与手腕,真是和纯白善良的方纤纤半点都不一样。   如果有可能,高安城恨不能直接扇陈微澜一巴掌,看她再敢以爱之名威胁自己。   高安城竭力维持平静表情,仍是睫羽低垂道:“我不该与你解除婚约,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他拼命催眠自己,将眼前的陈微澜当做方纤纤,由此才能这般深情款款地说出一席话来。   就连高安城自己,也不由被他的话语感动了。   许久之后,还没听到陈微澜的回答,高安城在心中说服自己,想来陈微澜定是激动得不能自持,更是险些晕倒,所以才不敢应答。   高安城又耐心地等待片刻,也给陈微澜收拾心情的时间,随即缓缓抬起头来。   谁知他瞧见的一幕,就让高安城手指一紧。陈微澜正关切地看着那名女职员,微微扬眉道:“商姐,还疼吗?”   尽管女职员的脚踝已经肿起很高,她却微笑着摇了摇头:“多谢陈总关心,我没事。高总刚才也是太过着急,才不小心推了我一下。”   高安城如何听不出,这女人是在落井下石?   这人虽然表面上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却能做出这种阴损事情,真是和陈微澜一模一样。   但高安城刚想开口,就发现自己根本辩解不了。的确是他不经意推了那女人一下,走廊还有视频监控,想否定都无从谈起。   直到此时,陈微澜才将目光移到高安城身上。   她眼睛微微眯起,其中似有无尽寒芒与锋刃:“如果真如高总自己所说,你到了陈氏联合是想同我维持婚约,你就不该做出这种事情来。不管是擅闯会议室也好,推伤我的员工也罢,一切都是无礼至极的表现。”   “高总,请你就此事给出解释。”   虽然陈微澜话语轻柔,高安城却听出了那背后的森然意味。   想来小人得意,不过就是如此。高安城将手指捏得极紧,才能强忍下发怒的念头。如果不是陈微澜捏住了高安城的软肋,自己又岂会如此低三下四。   高安城沉默刹那,终于僵硬地行礼致歉道:“我之前太过着急,让商小姐受了伤,对此十分抱歉。”   “这张支票,权当我给商小姐的医药费。”   一字一句,高安城都说得无比艰难。他将支票推给那女职员,她倒也十分痛快地接受了。   也许如此赔罪,让陈微澜十分满意,她径自吩咐道:“商姐,你到医院去看看吧,我放你三天病假。”   那名女职员刚走出会议室,高安城就迫不及待地发问了:“微澜,关于我之前的提议,你如何考虑?” 第85章   在高安城想来, 陈微澜听见自己的承诺后, 一定会欣喜若狂,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谁知他等待了许久,那女孩一双乌黑眼珠仍旧是淡然而温润的, 无悲也无喜。   此时的陈微澜,整个人仿佛是一座精美冰雕, 没有半点感情。她所有心潮澎湃都被掩埋在厚厚的冰层之下,就算高安城也不能一眼看穿。   刹那间,高安城忽然觉得有些莫名怅惘与悲哀。   他不禁想起过去,陈微澜总是不远不近跟在他背后, 只要他一个眼神一句话,整个人就仿佛被点亮了一般灼灼发光。   可现在面对高安城时, 陈微澜却能如此反应静默,就连表情也是毫无波澜。   究竟是那女孩已经看穿所有不屑一顾, 还是陈微澜故意拿腔捏调, 非要自己表现得足够低姿态才肯原谅自己?   此等犹疑淡淡漂浮在心间,让高安城莫名生出危机之感。而陈微澜说出的下一句话,立时让高安城安心了。   “如果你要与我重新订婚,方小姐又该如何处理?”陈微澜细白手指绕着一缕发丝,似是问得漫不经心,又似志在必得。   是了, 必定是后一种情况,高安城心中狂喜。   陈微澜必定爱极了自己,否则也不可能如此表现, 甚至主动考虑清扫两人之间的障碍。   这些大小姐就是麻烦,明明没有多爱自己,还偏偏要求双方感情如一从不出轨,高安城暗中嗤笑一声。   可惜陈微澜盼望的事情,今生今世都绝不可能成真。自己早已与方纤纤说好,如果陈微澜太过逼迫,他们二人暂时分手都可以。   等到以后时机宽泛,高安城大可与方纤纤再续前缘。他只需要暂且忍耐一段时间,等到高氏集团顺利吞并乔安国际之后,陈微澜就再没有半点用处。   到时不管高安城离婚也罢,冷战也罢,反正陈微澜绝不会有半点好结果。   尽管心中谋划千万种,高安城面对陈微澜时,仍旧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来见你之前,我已经与方纤纤直接分手。”   “她在我心中,不过是一个看上我的钱庸俗女人罢了。这种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怎么能和你比较。自从飞机上与你重逢之后,我越想越后悔。”   “微澜,你也明白我是多骄傲的人,平时绝不肯轻易低头。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如此抛弃自尊。”   陈微澜缓慢点头,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声响清脆。她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既未表态也未否定,而是声音轻快地说:“既然这样,你就当着我的面,给方纤纤打个电话。”   “把你方才和我说的话,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方纤纤,如此我才相信你。”   这无耻的女人,真是心思缜密极了。高安城暗中攥紧手指,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在方小姐眼中,想来我是破坏你们爱情的第三者,一个卑鄙无耻的女人。”陈微澜叹了一口气,倒有些惆怅模样,“谁叫我这么喜欢你,为了你也能舍下脸面。”   “我也希望,安城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再明白不过的暗示之意,高安城听得浑身一抖。他算是明白,如果今天不当着这几人的面与方纤纤彻底了断,陈微澜怕是绝不会善罢甘休。   真是记仇又可恶的女人,非要将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才甘心。高安城思考刹那,冲着乔宁康与左温扬了扬下巴:“请这两位出去,我与你之间的事情,并不想让其余人听见。”   陈微澜歪了歪头,雪肤乌发红唇,极近妍丽又素雅无比。她两瓣唇微微开启,残忍而淡漠地说:“不行,因为我不喜欢。我需要有其他人见证,才能鼓足勇气,安城可是怪我?”   不喜欢,这算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高安城不禁瞳孔收缩。他与陈微澜沉默对视一刹,双方谁都没有让步。   终究是高安城率先移开视线,他拨出方纤纤的号码时,就连手指都在颤抖不已:“喂,是方小姐吗?”   “安城,你怎么来电话了?”方纤纤的声音中,还带着几分欣喜之意,越发让高安城情绪激荡。   一听方纤纤的回答,高安城就知道事情坏了。他深吸一口气,冷静淡漠地说:“我已经与微澜重新订婚,从此不会与你再有半点瓜葛。”   “我已经彻底看穿你了,你不要再抱有幻想,试图通过勾引我当高家的少奶奶,今生今世都不可能。”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高安城仿佛整颗心都在流血。他难以想象,满怀欣喜的方纤纤听到这些话后,会是怎样的心情惨淡。   那女孩必会泪流满面,整天吃不下睡不好,时时想着自己的残忍举动,脆弱无辜仿佛一簇百合花。   没关系,等到他顺利搞定陈微澜后,大可暗中找个时间将方纤纤约出来,再逐一解释清楚。   以方纤纤如此善解人意的表现,她必会原谅自己。高安城竭力装出一副平静模样,甚至有心情对陈微澜笑了笑:“微澜,现在可以了吧?”   “手机,把你的手机给我。”陈微澜直接伸出手,细白掌心摊在高安城面前。女孩一双眼睛更是锁死了他,不肯眨动半下。   真是先前那件事,对陈微澜打击太大,让她从始至终都不肯相信自己。她现在这样的举动,和一个时时盯着男朋友疑心他出轨的人,有什么区别?   刹那间,高安城觉得他仿佛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自己最渴望的就是自由,谁知陈微澜偏偏玩了这么一出。即便是方纤纤,也不敢如此干涉高安城的私人交往,只纯善温柔地贴过来,自己也心甘情愿将所有注意力倾注在她的身上。   独独陈微澜,敢肆无忌惮地踩着他的底线,逼迫高安城认输。   似是察觉到高安城的犹豫之意,陈微澜越发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安城,难道你不愿意我吗?我们不是未婚夫妻么,为什么你会对我如此冷淡?”   “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情况太过难堪。先前你与我解除婚约之时,整个京安城都知道,我被一个家世普通的大学毕业生抢了未婚夫。”   “你也该替我考虑一下,如果再出现一个方小姐,我又该怎么办?”   高安城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陈微澜当着自己对手的面,若有若无地贬损自己,实在太过难堪。   但他不妥协又能如何,难道眼睁睁看着高氏集团直接破产么?   没关系,就算自己交出手机之后,自己的助理也会记得方纤纤的电话号码。等到一有时间,他就会再次安抚方纤纤。   怀着此等复杂心情,高安城将手机交了出来。   谁知陈微澜看也不看一眼,径自取出手机卡与储存卡扔进垃圾桶,动作迅捷无比,甚至连高安城也来不及阻止。   “没关系,你的手机云端一定有备份,并不会耽误你谈生意。”陈微澜轻描淡写地说,“我不过是气不过这口气,暂且报复一下罢了。”   女孩乌黑眼珠一瞬不瞬:“安城,你之前伤我有多深,你真的明白么?你平时总说,我太过拘束古板,整个人仿佛是纸片人一般,没有半点生机与活力。”   “事后我想了很久,觉得你说的话有道理。也许就是因为我太过死板,才会让你喜欢上方纤纤。为了将来不重蹈覆辙,我决定改变一下。当一个刁蛮任性的女朋友,岂不是更合乎你的心意?”   高安城浑身一僵。   如果说他觉得陈微澜身上,还有半点可取之处,就是她一向识时务知进退,绝不会给自己添半点麻烦。   方纤纤上不得台面,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之前他们交往的过程中,高安城圈子里的朋友,每每会对方纤纤不得体的举动嗤笑不已,半点也不客气。   如果陈微澜也变成这等模样,高安城倒是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陈微澜好像觉察到他的犹豫之意,手一松就将他的手机扔在地上。啪嗒一声脆响,屏幕还没碎。   女孩极为不满地摇了摇头,捡起手机又摔了第二次,动作优雅而从容,好似一点也没有生气般。   高安城被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陈微澜接二连三摔了五六次,才把那台手机屏幕摔得粉碎。   疯了,陈微澜一定是疯了。高安城喉结颤抖,越发寂静。   “都说结婚之前要开诚布公,那我就把自己最差劲的一面暴露在你面前。如此一来,安城你是不是仍然愿意娶我?”   陈微澜的眼神如月光犹如湖泊,清清朗朗毫无遮掩,其中没有半点疯狂之意。   原来她是在考验自己,高安城瞬间了然。   事已至此,信与不信根本不重要他有些苦涩地点了点头:“不管微澜你性格如何,我都想与你结婚,今生今世都不会后悔。”   这句话说得实在漂亮,深情而郑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明明是陈微澜很久以前梦想的事情。   那时的自己,哪知道她喜欢的男人如此浅薄又无耻。   陈微澜忽然觉得有些倦怠,她后背轻轻靠在椅背上,长睫微微颤抖。   “你究竟是为了我这个人,还是为了陈氏联合?”女孩眼睛霍地睁开,眸光湛湛没有半点遮掩,好似洞穿了高安城心中所有掩饰。   “我自然是为了你……”   陈微澜摇了摇头,轻笑道:“谎话,我一点都不相信。没想到事情发展,当真和穆助理料想得一模一样啊。”   “他说只要陈氏联合与乔安国际合作的消息一放出,你就会殷勤主动地来找我。不管我做出怎样过分的事情,你都不会生气半点。现在看来,事情可不就是如此么。”   怎么这阴魂不散的人,至今还没死?高安城强压住表情,装作不经意般斜了左温一眼,发现那青年根本没看他,也许是不屑看他。   “以前我只想着温柔顺从,毕竟你我青梅竹马,总有一天你会被我打动。”陈微澜表情淡淡,说出的话也没有半点情绪,“现在看来,是我太过天真。”   “你之前与方纤纤交往的时候,可曾顾及到我这个未婚妻的感受?整个京安城都把我当做笑话,硬生生被别人撬了未婚夫,还不知道半点。我那时全心全意地相信你,甚至不惜与自己最好的闺蜜撕破脸。”   “而你回报给我的,就是在飞机上与方纤纤调情亲昵。就连解除婚约的时候,我也没看出你有半点舍不得。可惜风水轮流转,现在是你求我。”   高安城心中咯噔一声,仍是竭力辩解道:“微澜,你误会了。我之前被方纤纤迷住,现在早已看穿她的真面目……”   “在你与我订婚后,是不是想劝说陈氏联合违反与乔安国际的协议,直接撤资?”   这句话戳穿高安城所有打算,他被哽得一愣。原来陈微澜早就看穿自己所有心思,偏偏并不直言。   这女孩如同耍猴一般,看着自己如此表演故作深情,一颗心仍是波澜不惊坚定极了。   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这三人眼中,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与乔安国际的合作,既是我的决定,也是整个公司的决定。高氏集团背弃协定,不代表陈氏联合也会如此。你不是想借此机会,让乔安国际直接破产么,我偏偏要和你对着干。”   一字一句,陈微澜都说得轻柔和缓,半点怒气都没没有。殊不知这一幕看在高安城眼中,让他的心彻底凉了。   在他心中,陈微澜仅存的美好之处,终于彻底消失不复存在。   现在的陈微澜,彻彻底底变成了他最讨厌的那种女人。看似矜持优雅弱不禁风,实则却能轻易洞察每一丝疏漏之处,让高安城暗恨不已。   “你变了。”高安城眸光一冷,骤然收起了所有卑微姿态,“你不再是以前的你,我也不必强求。”   “记住了,陈微澜,是我第二次抛弃你。”   普通女孩听到这这句极伤自尊的话后,必定会恼怒不已甚至痛哭流涕。谁知陈微澜只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道:“是是,你抛弃了我。高总可是满意了?”   一时之间,高安城心绪复杂至极。他本想借此试探陈微澜,如果对方稍有恼怒与不甘,他都会死缠烂打到底。   为了挽救高氏集团,区区自尊又算得了什么?   而陈微澜这等反应,恍如高安城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拳,砸在了棉花上,轻飘飘没有半点着力之处。   高安城最后一丝侥幸之意彻底消失,他算是明白,陈微澜真的不在意他半点。   陈微澜俯身拾起手机卡与储存卡,又开了一张支票,将其递到高安城手上:“原物奉还,支票上的钱就当我赔高总的手机。”   高安城任由那张纸条从他指缝滑落,只死死盯着左温不放:“穆吉昌,都是你干的好事。你对我因爱生恨,就干脆搅乱我的好事。”   “我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对你心生好感。”   一直冷眼旁观的左温,平平淡淡“哦”了一声,简直不能更气人。他这等反应,又与陈微澜有何区别?   “不劳高总费心,之前十几年,只当我识人不清。”左温面色沉静,将他与乔宁康牵在一起的手展示给高安城看,“多谢高总辞退我,否则我也不能如此巧合,碰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尽管知道左温在做戏,乔宁康仍是忍不住攥紧了他的手。他能听到这人亲口承认此点,就已甘之如饴。   “多谢高总。”乔宁康点了点头,“我也十分感激你。”   高安城冷笑了,他刚想骂这两人是一对恶心至极的同性恋,就让左温平平淡淡说出的话惊得一怔。   “高总这等低三下四的样子,像不像一条狗?”   即便说出这等恶毒话语时,左温仍是平静淡然:“你为了陈氏联合抛出的骨头,又是作揖讨好又是摇尾巴,真是有些可怜。”   刹那间,高安城热血上头再难忍耐。他大步上前,刚想狠狠给左温一拳,就被站起的乔宁康挡住了。   那人居高临下地俯瞰他,眸中森然冷光湛然。那冷光好似化作剑锋,平而直地递到他脖颈里,热血喷涌而出。   高安城甚至能听到血液喷溅而出的声音,声响缓慢而渗人,让他一颗心都跟着紧绷而起。   在那一刹,高安城仿佛死过无数次,恍恍惚惚不知今昔与昨日。他情不自禁倒退一步,甚至没来得及捡支票,就仓皇而去。   倒是陈微澜注视着他的背影,有些微微的同情与不忍。可她眨了眨眼后,仍是那般风轻云淡。   还是左温说得对,居高临下戏耍过高安城一次后,自己就能将他从心中彻底抹去。   有仇报仇,何必压抑自己。陈微澜向来不是柔顺之人,也根本不必磨平自己的棱角,非要攀爬于高安城身上。   不管姿容还是家世,陈微澜都不逊色于任何人,何必活得那般卑微与可怜。   高安城一回到高家,就被祖父直接软禁了。他似是不满意陈微澜拒绝婚约的决定,觉得必定定是高安城认错的态度不够谦卑。   纵然高安城极力辩解,祖父都不相信他半点。高安城不光没机会给方纤纤电话,就连上网的时间也被严格限制。   好像高家人把所有过错都归结给方纤纤,觉得是这卑劣的女人带坏了高安城。祖父甚至自作主张见了方纤纤一面,他们二人谈了什么,高安城根本不知道。   他只知道祖父回家之后,话语平静地说了一句“什么都解决了”,简直让高安城浑身发寒。   似是看出他惊惧不已,祖父又补充一句:“那女孩收了五百万支票,心甘情愿地前往国外,甚至没提你半点。”   不可能,一定是祖父在诈他,高安城失魂落魄。   纤纤是那么纯洁美好的女孩,绝不是区区五百万就能打发的人。和他们之间无价的爱情比起来,纵然几千万上亿,方纤纤也不会妥协。   可还没等他问出口,祖父就不耐烦地挥挥手,自有管家将他请出房间。   随后几日,高安城仍旧得不到方纤纤的消息。为了让他与陈微澜再续婚约,祖父甚至不惜亲自出面拜访陈家。   高安城一向养尊处优,整个高家也处于京安城顶端,什么时候需要这样低三下四?   更何况陈微澜前几天还坚决地拒绝过自己,现在眼巴巴凑上去岂不是太过难堪?尽管高安城想要抱怨,但祖父一个轻飘飘眼神,就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而高安城就这般颓然地与祖父在陈家书房等了很久,陈微澜的父亲才姗姗来迟。   尽管他与祖父寒暄时的态度礼貌而客气,高安城仍就能听出他话中的疏远之意。   每当祖父一提到重新定婚后,那人就装作十分为难地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如此两次三番,拒绝得不留痕迹又十分礼貌。   就连祖父提出用高氏集团部分股份,换得陈氏联合违背合约,那人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   “陈氏联合一向注重名声,也十分看好那相信专利的前景。之前主动与乔安国际合作,不光是小女自己的决定,也是董事会再三商议之后,才慎重决定的。”   祖父听了这话后,没有再劝说半句。他干脆利落带着高安城离开陈家,甚至一点火气都没有。   就连对方颇有讽刺意味的“下次再来”这句客套话,都被祖父直接地忽略了。   从那之后,高安城又重新恢复自由。他迫不及待地给方纤纤打电话,只得到一句停机的冰冷提示音。 第86章   高安城颓然地靠在椅子上, 整个人恍如失去了灵魂一般, 再无半点神采。   祖父所说的一切,高安城并不相信半点。只要方纤纤主动解释一句,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她。   可他最后得到的, 不过是一句冷冰冰的关机提示,既没有告别也没有眼泪。一切和高安城料想中的情形, 全然不同。   不光是陈微澜高高在上地戏耍自己,方纤纤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高氏集团也正处于风雨飘摇中,前途未卜。   诸多坏事情堆积在一起沉闷芸娘, 随时都会骤然爆发。高安城闭了闭眼睛,厉声喝道:“助理, 进来!”   谁知走进的那人,并不是高安城的上一位助理。   高安城眉头一皱, 直接询问说:“上次那个助理呢?”   “王助理已经辞职, 接下来就由我接替他的空缺。”中年男子略微退后一步,又轻声询问,“高总有何吩咐?如果您暂时无事,不如先召开会议,商讨一下公司的前景如何?”   高安城心情依旧烦躁无比,立时冷冷斜了那人那一眼。这人姓甚名谁有何身份, 他不过是自己花钱养的一条狗,也敢对他指手画脚。   还未等高安城呵斥他,那中年男子又轻飘飘地说;“老太爷对您十分担心, 也希望我督促您一下。”   原来是祖父安排的人,难怪如此肆意妄为。   高安城满腔怒气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狠狠砸了一下桌子,命令道:“出去,我叫你出去。”   即便被顶头上司如此苛责,那人也没有半点惶恐之意。他欠身微微一躬,仍是礼貌非常:“高总这种沉不住气的表现,我会一五一十回报给老太爷。”   好一条咬人的毒蛇,不动声色间就把控全局。高安城觉得自己处处受限,再没有一点自由。   他越发想念方纤纤,如果那女孩还在,她必能安抚自己心中每一丝狂躁情绪。   可惜方纤纤被祖父逼走了,他甚至没来得和她告别。   “如果高总想问方小姐的联系方式,恕我也无能为力。”中年男子已经走到门边前,忽然漫不经心地回头了,“老太爷要我传话,希望您早点断了不该有的念头。高总不如好好调整一下心情,这样明天与袁小姐相亲时,也能表现出众。”   相亲?祖父究竟把自己当成什么,居然肆无忌惮地用自己的婚姻当成筹码。   是不是不管谁能拯救高氏集团,祖父就恨不能把自己卖给那人?想不到祖父居然这般心狠,当真说做到撤了自己高氏集团总裁的职权。   虽然现在高安城还挂着一个虚名,可他已经全无自由。高安城又狠狠锤了锤桌子,抓起手边的烟灰缸直接向中年男子砸出。   谁知他扔出的烟灰缸砸在了门上,中年男子早已合上门走得远远的。从小到大,极少有人能够这般惹怒他,这中年男子恰巧就是第一个。   而不顺心的事情,还不只这一件。在祖父的威逼之下,高安城心不甘情不愿去见了所谓袁小姐一面。   他以往对这女孩没有半点印象,袁小姐的家世不光比高家略逊一筹,长相也不是高安城喜欢的类型。   高安城根本提不起兴趣,全场敷衍了事。而袁小姐从始至终,仍是那副笑盈盈极有涵养的模样,倒和陈微澜有些相似。   可惜独独只有这点相似,她的长相比陈微澜逊色不少。高安城恍惚觉得,还是陈微澜更好一些。   固然方纤纤是他心头的白月光朱砂痣,陈微澜也一直是高安城理想中的妻子典范。此时见到一个残次版,难免觉得心气不平。   为了完成祖父交代的任务,一餐饭吃完之后,高安城还主动提出送袁小姐一程。   高安城难得这般主动,却被袁小姐不冷不热地拒绝了,越发让高安城暗中骂了两句不知好歹。   事后高安城从祖父那里得知,袁小姐也一并干脆拒绝了双方订婚的请求。高氏集团与袁家商谈的合作方案,也被直接否决。   世人一贯捧高踩低,高氏集团不过略微落魄些,他们就巴不得装作根本不认识高安城。   情况在乔安国际控告高氏集团之后,就变得糟糕至极。先前高安城的计划,本可算是万无一失,他偏偏估计错了各家公司的反应。   高安城没想到乔安国际如此有声望,更没想到陈家会出手搅乱他的计划,硬生生让乔安国际起死回生。   如果高氏集团胜了还好,商场如战场,谁也不会指责高安城使的手段太过低劣。到时整个京安城的公司,不光会将已经破产的乔安国际遗忘干净,还会凑上来讨好整个高家。   偏偏高安城败得太惨,之前高氏集团撕毁协议的行为,也成了背信弃义的不堪举动。这桩事情实在影响太坏,就算高氏集团竭力施加舆论影响,也不能挽回。   更为不幸的是,高氏集团之前买通拆迁户诬陷乔安国际一事,也被知情人在网上爆出,着实证据确凿无可辩解,任是谁都无法否认。   如果说这等消息,不是高氏集团内部人员透露出去的,高安城都不会相信。   网民们原本已经遗忘了这件事,不咸不淡唾弃一下拆迁户弄虚作假诬陷人也就罢了。谁知现在事情竟有翻转,背后也有天大隐情。   高氏集团居然玩弄舆论,让所有不知情的网民当了一回坏人。被人愚弄的感觉,怕是谁都不能忍受,霎时间群情激奋。   不光是高氏集团诸人在网络上被骂得极惨,还有一些人在高氏集团楼下寻衅滋事。之前乔安国际遭遇的一切,全被原封不动地加诸于高氏集团身上,情况更是凄惨无比。   只这两桩事情,还不算完。   之前已经辞职的那名王助理,忽然爆出了自己的病例与医疗收费单。他不光被高安城那一下砸成脑震荡,还有十分严重的外伤。   谁知高氏集团不光没有报销他的医药费,反而威胁那名助理要他主动辞职。如果他将这件事爆出来,高氏集团就让他在京安城找不到工作。   高氏集团总裁打人一事,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就在网络各大媒体传播开来,热度久久不散。   不少网友嘲弄高安城,说富二代品行恶劣打伤手下员工,还宣称让手下人在京安城混不下去,真是只手遮天,太过嚣张跋扈。   由此想来,之前高氏集团买通拆迁户,还光明正大地违背合约,简直是整个商界的败类。网民们也采用了之前对付乔安国际的办法,自发抵制起高氏集团旗下所有产品,刹那间高氏集团股价一路下跌。   而乔安国际依照合约,对高氏集团提出控诉索赔合约金一事,更是得到不少网民的关注。法庭判决高氏集团败诉,简直一点意外都没有。   高家为了凑齐那笔违约金,忙得焦头烂额险些资金链断裂。如果不是高祖父早就料到此点,整个高家怕是就此一败涂地。   事情发展至此,还没完。原本高祖父准备,趁着大小股东抛售高氏集团股票的机会收回股票,由此略微挽回颓势。   谁知好几家公司好像早有默契一般,开始直接狙击高氏集团的股票。任凭高家如何补救挽回,都无法逆转颓势,最终高氏集团只能无奈地宣布破产。   一连串意外与变故,就发生在短短一个月间,高安城最后搬出高氏集团所在的大楼时,难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为了减轻负担,高氏集团裁剪了绝大部分员工,自然也用不到这样气派的几十层大楼。   已经创立了三十余载,声名显赫的高氏集团,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光如此,高家甚至不得不变卖家产,只为了还清债务。高祖父也因此病倒,再无之前精神抖擞的劲头。   为了维持高氏集团,高安城不得不求到他那些亲戚头上。可恨的是,那些人明明没有受到多大波及,却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高安城吃了无数闭门羹。   他从之前生活优渥的总裁,变成此时这个落魄而可怜的人。恍如大梦二十多年,刹那间就此清醒。   高安城不敢再想太多,他专心致志陪在祖父身边,只珍惜自己最后一名在世的亲人。   他恍然发现,自己早已经将方纤纤忘在脑后。和广袤而悲苦的世界比起来,区区一个方纤纤又能算得了什么?   如果不是之前自己太过肆意妄为,伤了陈微澜的心,高安城也不必落得这般狼狈地步。   都说女人是祸水,高安城现今深刻明白这一点。他之前对方纤纤满腔柔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因此暗恨方纤纤太过薄情。   高安城静默地望着昏沉睡去的祖父,整个人都呆呆愣愣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有人在门外轻轻敲了三下,他才回过神来。   而进来的人,就是高安城此时最不愿意看到的人。他绝不相信,高家落得此等下场,与左温没有半点关系。   谁让左温是乔安国际的员工,乔宁康下令狙击高氏集团股份,他岂能不知情?   只看在高家养了他许多年的份上,左温也该暗中透露些消息,即便为此赔上一条性命,都不算过分。   “你来干什么,生怕祖父还活着好,非要将他气死不可么?”高安城冷声质问。   “叛徒走狗,背信弃义之人。只找到了新主子拼命摇尾巴,就不记得自己出身如何,我呸!”   纵然被高安城如此辱骂,左温也没有气急败坏出口辱骂。他淡淡反驳道:“看到高氏集团落得这般下场,我也有些难过。高祖父当年收养我一事,我仍然铭记在心。”   高安城警惕地抱臂后退,又嗤笑一声:“平白无故说好话谁不会,如果真是感激无比,倒不如拿出点实际行动。”   这些日子来,高安城简直尝尽人间冷暖。不管是谁来探望时,往往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再不轻不重叹息一声,并不补偿他们半点。   如此惺惺作态,又是如此虚伪。同样的事情换做左温,也不会有半点变化,高安城早就看透了。   谁知接下来左温的举动,倒是真让高安城狠狠吃了一惊。他竟从兜内掏出一张支票,递给高安城说:“这张支票,就是我给高家的最后补偿。”   刹那间,高安城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如果他没记错,早在高氏集团破产之前,左温就已将高家培养他花费的费用,一五一十还给高安城。   高安城却对左温恶言恶语,并没有半点好脸色。可真到了落魄之时,还是左温给予援助,更让高安城难免心绪复杂。   随即高安城就打消了那短暂出现的念头,觉得他仍是太过心软。谁知道网上那些高氏集团的内部消息,是不是左温透露出去的。   这人表面上装出一副谦卑恭敬的模样,背地里却能做出许多阴损事情,如何能让高安城放心得下。   只凭这区区一笔钱,就想博得自己的原谅与好感,这算盘未免太精明。   “你别在爷爷面前收买人心。”高安城嗤笑一声,“你之前做过的事情,爷爷全都记在心中,任凭你如何否认,都没有半点用处。他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你也摆脱不了干系。”   话虽如此,高安城却紧紧捏着那张支票,并不松开半点。   以左温此等有恩必报的性格,想来是看在爷爷的面子上,才会如此妥协。高安城只掐准了爷爷不会以往此此事,就能成功唤起左温的负罪感。   自己稍微暗示一下,又何愁左温拿不出更多的钱。谁叫左温欠了高家一条命,即便赔上性命都不能偿还恩情。   也不知左温没听懂高安城的暗示,还是他太过迟钝,那人竟干脆点了点头并不说话。而后转身就走,绝不留恋半点。   真是莫名脾气大,高安城简直恨得牙痒痒。他刚想扯碎那张支票,犹豫刹那又将其放回兜内。   高安城以往追方纤纤时,还曾大把大把撒钱,只为博得那女孩欢心。现今落得这等地步,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尽管这笔钱,高安城之前并不看在眼中,唯独此时不能任性。他既是悲哀,有些心酸。   左温一出医院大门,就看到乔宁康正在门口等着他,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   因为乔宁康容貌风度出众,旁边又停着一辆价值不菲的汽车,路过他的不少人大多会凝望他片刻,再徐徐收回目光。   他们看到乔宁康眼神竟柔和一瞬,好似见到心爱之人一般,都情不自禁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又立时惊讶片刻。   想不到这人如此风度出众,偏偏是一个同性恋,终其一生都不可能享受到常人一般的生活,岂不太过可惜。   而乔宁康也不在意其余人目光。他眼看左温来到身边,薄唇因此微微扬起,又优雅地比了个“请”的手势,还一并殷勤地替左温打开车门,绅士极了。   见到这等情形,之前不死心的人大多遗憾地摇了摇头。而左温并不客气半点,直接坐进车内,仍是一句话都没有。   “可是高安城不知好歹,又为难你?”乔宁康淡淡地扬眉,“高氏集团已经破产,他难道还看不清自身处境如何,真让我失望。”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早就清楚么。”左温说,“正常头脑清楚的人,也绝不会冒着违背合同的风险,非要与乔安国际解除合约。”   身为主角,自然有任性的理由与资本。可惜高安城失去主角光环庇护后,还是认不清事实,这就有些可惜了。   对此左温以点也不意外。高安城从小就被宠坏了,整个高家全都围着他转。纵然现在受了一些苦楚,他也觉得都是其余人的过错。   其实若按常理,高安城的计划也算收益极大。只要成功之后,高氏集团所获得利润与违约金一比,根本不值一提。   可惜左温暗中谋划许久,一出手彻底破坏了高安城的计划,让男主的人生彻底陷入低谷之中。   如果事情不出意外,这原本只是高安城经历挫折之后,再次重新崛起的一个阶段。等到他彻底淬炼成熟之后,才是女主值得托付终身的那个稳重的总裁。   可惜左温绝不会给高安城清醒的机会,他也一向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人。他先前之所以额外给高家补偿,一部分原因就是替原主偿还高祖父的恩情,由此了断所有因果。另一部分原因,就是让高安城仍旧自我感觉良好,由此永远学不会反省与自持,最终一步步踏入陷阱。   主角高安城的前途,早已被左温拿捏在手中,他轻而易举就能望见高安城的下场与结局。   而隐居背后操纵他人命运,才是左温最喜欢干的事情。可惜之前他绑定了系统3022,固然多出很多便利,也有不少限制。   为了达成系统3022的要求,左温不得不亲自上阵,狠狠打脸男女主角,简直有些腻烦。这次左温顺利布局顺利收尾,风险不大又十拿九稳,也让他隐隐有了许多新想法。   左温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掌纹交错复杂难明。若论命途。原主注定一生坎坷无法得偿所愿。   而现在左温成功逆转天命之后,原主的命运也跟着一并模糊不清起来,倒也十分有趣。   以往左温从未想过,系统3022为何总让他逆转天命打脸主角,现在左温有了模糊的猜想与计划,就等到这次一并实践。   刹那间,乔宁康觉得左温有些寂寞。虽然只是浅淡的一缕,却好似最坚韧的丝线,扯不碎剪不断。   那是他始终无法触及的地域,始终笼罩着层层迷雾,而左温拒绝他前进半点。   任是谁看到左温此时的表情,也只会把他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至多容貌出众些。   别人谈起左温,大多会将他归结为自己的助理,一个好运气得到乔宁康青睐的人,这一切乔宁康都心知肚明。   如果京安城的富豪圈子知道,就是左温一手策划使高氏集团逐步破产,那些人又会有何想法?   仅凭那一笔启动资金,左温竟能做到这个地步。也不知他天生如此,善于布局揣测人心,还是这人早已历练了千百年,才有一双看透世情与人心的眼睛。   恰在此时,左温声音轻缓地说:“乔总可是害怕了?你害怕我对乔安国际出手,由此让你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他一双眼睛灼灼发亮,好似见到了猎物的狐狸,又似一只追着毛线球跑的猫。   乔宁康望了片刻,就直接否认道:“我不怕,根本不怕。如果你想要乔安国际,我就将自己股份全都交给你,我也能省些心思。”   这回答并未让左温舒展眉宇,恰恰相反,他声音平直地说:“如果是以前,我没准还真想狠狠坑你一把。看你模样落魄又凄惨,才开心。”   “现在我暂时心软,放过你一次。这一切是非输赢,等到下次再一并清算。”   又是这种似是而非的话,乔宁康根本不懂左温在说什么。好在他一向懂得,什么时候应该执着,什么时候又应该放开。   他只略微扬了扬眉,伏在那人耳边轻声说:“不管如何,我都觉得自己比高安城幸运得多。聘请你当私人助理,是我今生最英明的决定。”   谁说这太虚剑修不会讲甜言蜜语,再耿直固执的人,在小千世界中历练了好几次,也学会进退应对。   左温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暗自有了决定。   还没完,一切根本还没完。高安城以为此时就是他的人生低谷,却根本不明白,真正凄惨的前途,在将来等着他。 第87章   高安城接下来的日子, 仍旧不大好过。   祖父尚在昏迷之中, 每一天的医疗费就花费不小。如果没有左温及时给出的补偿,他怕是真要举借外债才能支撑下去。   陆陆续续又有祖父以前的熟人来探望他,大多别有用心地叹息一句又摇摇头, 说一句节哀顺变。   好似他们早已断定,祖父必定要死, 而高安城偏偏不信邪。他每天守在祖父床前,只待能第一刻能见到祖父睁眼的模样。   高氏集团骤然倾颓之后,高安城不光失去了前进的方向,整个人也开始颓然无比。他觉得自己太过无能, 又觉得好似全世界的人都在和他作对。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足足过了十几天。待得高祖父终于睁开眼睛后, 高安城简直欣喜若狂。   随后高安城心中就是猛然一悸,他忽然想起回光返照四字, 现在看来可不就是如此。   如果他失去世间最后一个亲人, 高安城又要如何找到前进的方向?他不由攥紧了老人那双满是皱纹的手,垂下头不肯说一句话。   高祖父眼皮颤抖片刻,声音轻细:“我怕是活不久了,你也要早有打算。你一向年轻气盛,因此吃了亏,我也不意外。”   “好在我早留了后手, 在祖宅的暗柜中,留下了一笔钱应急,密码就是你的生日。那笔钱虽然不算太多, 也能让你一生安稳地活下去。也许你想东山再起,也许你想平庸一生,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老人的声音虚弱无比,高安城唯有将耳朵贴到他的嘴边,才能听清祖父说些什么。   似是心愿已经了结,高祖父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就直接咽了气。   刹那间,高安城不由面色难看地磨了磨牙。如果早知祖父留有后手,又何必求到其他亲戚头上,还落得一个到处被嘲讽的下场。   他心中不光有懊恼与不快之意,一并还有淡淡的欣喜之意。他不光高兴自己还有从头开始的机会,也开心自己终于无所顾忌,可以随心所欲肆意而为。   有了本钱重新开始,高安城当然不会一走了之。他选择再次创业,从头开始打造高氏集团,不光会成功复仇归来,还要让之前瞧不起他的人也一并后悔。   为此高安城不惜低下头来,开始招聘职员寻找合作伙伴。也许是高家过去做得太过分,许多负责人一见到高安城就婉言拒绝,甚至不给高安城陈诉合作理念的机会。   高安城算是真正尝到,处处碰壁是什么滋味。而他心中对于乔宁康与左温的憎恨之意,情不自禁又加重一分。   他不光想重回巅峰,还要一并搞垮乔安国际,让那一对狗男男也尝尝破产与被人鄙夷的滋味。   好在高安城自身能为出众,终于有一家公司肯与他合作。尽管老板并未出面,只看他聘请的代理人,就是业界出名的精英。   有了这家公司扶持之后,高安城的事业也开始缓缓步入正轨。虽然与之前高氏集团的利润无法比较,但也是高安城实打实的成绩。   高安城生平第一次,品尝到了成功与奋斗的滋味。一点点向上攀爬,每每以为自己到达顶峰,前面就有更远的目标正对他招手。   他不光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奋斗的方向,也觉得苍白无力的人生也开始发生变化。这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生活,让高安城觉得既新奇又新鲜。   最近高安城好不容易搞定了一张大单子,只差与老板签订合同,就能彻底达成协议。   这样重要的场合,高安城当然要亲自出席。谁知他刚一走进那家公司的会议室,就被一个女人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那女人一头卷发似海藻般,慵懒而迷人。她身躯也是玲珑有致,指尖鲜红手指玉白,领口开得极低,隐约能看见一条沟壑不断颤抖。   她整个人直接趴在了一个男人怀中,娇声呼唤撒娇不停。声音甜腻无比,落在人耳中都不由让人皱眉。   如此艳俗的人,正是高安城以往最不屑的那种金丝雀。当他还是高氏集团总裁的时候,每每总有这种心怀不轨的女人主动凑到他身边,妄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之前高安城会不屑地推开她们,再狠狠骂上一句“不要脸”。可现在的高安城,早已学会平静面对一切。即便他心中再厌恶,面上的微笑仍旧没有丝毫变化。   可这次高安城实在忍不住了,他死死盯着那女人,甚至舍不得眨眼。   似是觉察到高安城的目光般,那女人漫不经心地回了头,随后同样僵住了。   不管是高安城还是方纤纤,谁都没想到他们两人再次重逢之时,居然是此等狼狈模样。   身份差异时光流淌,不过区区两年,他们两个人都变了个模样。   即将签订合约的对面老板,极为敏锐地觉察到他们两人之间的变化,甚至还有心情询问一句:“怎么,高总和纤纤认识?”   “我曾是高总的助理,也算有一面之缘。”方纤纤答得平静,就连指尖都未颤抖一下。   她径自从青年男子怀中挣开,又抬起他的下巴,在他的面颊落下一吻:“既然你要谈事情,我就不打扰你了。别忘了,你和我约好五点吃饭。”   青年男子轻轻握着方纤纤的一只手,眼中笑意盎然:“我当然不会忘,谁让你是我的妻子。”   这一幕似曾相识,已然让高安城有些神情恍惚。   他以往自视甚高,不光对那些轻浮至极以色侍人的女人没有好脸色,也对从小青梅竹马的陈微澜不屑一顾。   在他长达二十多年的感情生活中,唯有方纤纤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刻痕深深久久不会消散。   在高安城最狼狈落魄的日子里,也是满怀着一口气,想让方纤纤对他刮目相看,才能硬咬着牙撑下来。   谁知他们二人再次重逢后,高安城不是以往风光无比的总裁。恰恰相反,他反倒成了弱者,甚至不敢直接说出,他与方纤纤曾经交往的事实。   更令高安城气愤的是,方纤纤居然变成了他最不屑的那种人。俗艳无比,浑身上下都是刺鼻的香水味,再不是当年纯白如花的女孩。   高安城不断回想他们两人的交往的过程,一幕幕清晰无比恍如昨日。他整人仿佛丢了魂一般,词不达意不知所云,全是助手在旁帮忙,才能顺利谈好这件合同。   从那之后,高安城就刻意回避与这桩合作有关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一见到方纤纤后,就失去了所有忍耐与理智。究竟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尽管高安城早已通过迂回方式,要到了方纤纤的手机号码,他也不敢给方纤纤打电话。就此了却这段感情,是高安城能想出的最合适的方式。   谁知他在一个应酬场合,竟瞧见方纤纤的丈夫身边莺莺燕燕环绕。那人来者不拒肆意极了,丝毫不顾及自己已经结了婚。   纵然高安城与方纤纤毫无瓜葛,他也不能断然舍弃之前的那段感情。他踌躇许久之后,终于给方纤纤打了个电话,约她出来见面。   第二次见到方纤纤时,她整个人裹在一件皮毛大衣中,越发显得脸颊极小。她略微画了个淡妆,似曾相识的模样,让高安城想起之前那个素白如花的女孩。   高安城踌躇许久之后,终于将他看到的所有事情一一说出。他偷看方纤纤的反应,生怕她承受不住大声哭泣。   从始至终,方纤纤的表情都未变更过。她用勺子搅着咖啡,没有哭泣也没有失落,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平而稳:“我知道他不安分,从始至终都知道。”   “有钱人的生活,可不就是如此。夫妻俩表面和睦,实则各玩各的。高总还是太大惊小怪,简直有趣。”   刹那间,高安城在心中想过千百次的恶毒话语,直接烟消云散。他甚至忘了责问方纤纤,为何会收下祖父的支票后,就不辞而别。这样冷情的举动,和她平时半点都不像。   看着方纤纤素白的一张脸,高安城就不忍开口。   “他对不起你,你不该这样。”他沉默许久,终于轻声说。   方纤纤艳红嘴唇绽开一缕笑意,一双眼睛仍是晶亮如星:“怎么,高总替我鸣不平?你当初舍弃我和陈微澜订婚时,不也是这样。”   “不一样,我只真心实意喜欢你一个人。”高安城急急辩解。   方纤纤手指一晃,轻轻笑出了声:“有什么不一样,你要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妻子,而非一个出身平庸的女孩。就算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真爱,却只能让我当你的情人,根本见不得光。”   “没结婚之前,撬走别人的男朋友是一回事。当小三,又是另外一回事。前一种行为至多会被骂绿茶婊,后一种行为会被人揪着头发吐口水,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原来高总所谓的爱,不过就是如此。好在我一早就看清这点,干脆拿了支票走人。”   “在国外留学的这段时间,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他肯娶我当妻子,光明正大地与我在一起,就比高总强出不知千百倍。”   话说到这,方纤纤一手托腮媚眼如丝,径自嘲笑道:“可惜那位陈小姐十分聪明,没上你的当。高氏集团因此破产,我半点都不意外。”   真是时过境迁,半点都不一样。方纤纤终于撕开她以往无辜的伪装,肆无忌惮地喷洒毒液,让高安城都不禁瑟缩片刻。   也许这才是方纤纤真正的样子,以往都是她的伪装。尽管之前已然有所预感,此时高安城仍旧有些恍惚。   方纤纤看也不看他半眼,从座位上直接站起:“想来高总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我就此别过。”   下一瞬,方纤纤就僵住了。因为高安城从背后拽住了她的手,死死不松开。   “我要你,不管你身份如何性格如何,我都要你。”高安城声音嘶哑,唯有指节坚定极了,狠狠箍在她手腕,死死不肯松开。   宛如天雷勾动地火,方纤纤一颗心也跟着碰碰直跳。不需要言语,只用眼神交汇,他们俩就紧紧拥抱在一起。   随后的时光太过短暂,每一寸都似浸了蜜糖与砒霜。越是背德越是禁忌,往往能滋生出他们之间的无尽热情。   毕竟谁也不是当初天真的模样,唯有执念与不甘残留在心间。舍不下放不开,恨不能将对方直接禁锢起来,尽此一生才甘心。   也许是时来运转,也许是上天自有安排。自从与方纤纤重逢之后,高安城的事业也开始变得蒸蒸日上。整间公司飞速拓展,业绩直线上升。   整个京安城,也对高安城刮目相看。谁也没料到,高氏集团破产之后,他还能卷土重来顺利逆袭。   高安城在社交场合如鱼得水,以往对他不屑一顾的人,又重新殷勤十分地围拢在他周围。他心中仍是欣喜,也一并觉得寒凉。   真是趋炎附势的一群人,谁叫自己如此有能为。独独乔安国际毫无反应,乔宁康即便瞧见他,也没有半点反应。他们二人擦肩而过之时,谁都默然无语,恍如从未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可惜这样得意的时光,终究没有持续太久。一次与方纤纤重聚之后,那女人竟侧过头轻声细语地说:“安城,我想离婚。”   方纤纤话中的暗示之意,高安城自然再明白不过。   真是沉不住气的女人,只被自己撩拨过几下,就不能自持。一看到自己的事业有了起色,远远超出她现任老公,方纤纤就直接投怀送抱,甚至想与自己生生世世在一起。   尽管心中在冷笑,可原本倦怠欲睡的高安城,只扬了扬眉:“离婚,我娶你。”   得了一句承诺,还不能让方纤纤安心。她又摇着高安城的胳膊,轻声撒娇道:“我可不是那种女人,看见你东山再起就眼巴巴凑上来,我们俩是真爱。”   高安城安抚地拍了拍她光洁后背,只微笑不答话。   所谓真爱早被方纤纤之前举动,消磨殆尽。高安城那次约见方纤纤,原本就是为了肆意报复。从没有人得罪过自己之后,还活得风光快活。   谁叫这女人看似聪明至极,现在却被自己所迷惑,妄图踹掉以前的老公再攀一阶。他们二人之间的地位,与先前截然相反。   等到方纤纤离婚之后,谁会理会她半点?高安城并不想将一辈子时光,都花在这么一个肤浅而无用的女人身上。   事情发展,当真与高安城料想中一样。方纤纤迫不及待地离了婚,只分到那人四分之一财产。再加上她之前五百万身家,也算身家可观,可惜方纤纤并不满足。   等她迫不及待到高安城面前邀功时,方纤纤却根本没有见到高安城。迎接她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看年纪大学还没毕业,每一寸皮肤都流淌着柔和光泽,更有一双纯善不知世事的眼睛。   助理小姐略有为难地垂下眼睛,更是颇为尴尬地笑了笑:“高总抽不开身,不如小姐明天再来如何?”   那女孩,仿佛是之前方纤纤的翻版。提起高总两个字时,女孩脸上有遮掩不住的笑意,正是年轻女孩恋爱时特有的模样。   方纤纤立时凉透了心,顿时明白自己被高安城狠狠算计了一把。不光自己主动离婚,失去了靠山与仰仗,还被她的情人狠狠报复。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白的。方纤纤随便进了一家咖啡馆,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有人彬彬有礼地坐在她对面,方纤纤才眨了眨眼睛。   正是好久不见的左温,气定神闲模样优雅。他冲方纤纤点了点头,平直无波地说:“方小姐被人如此欺辱,难道不想狠狠报复回去?”   短短一句话,就让方纤纤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她心中有许多念头不断浮现,刹那破灭又顷刻成形。   高安城公司发展得如此迅速,如有神助一般,之前也让方纤纤略微起了疑心。现在想来,也许一切都不是巧合。方纤纤不禁有些警惕,略微向后缩了缩。   左温也不理她,仍是微笑着说:“毕竟你与高安城之间的事情,对于有心之人来说,根本瞒不住。现在方小姐无依无靠,难道你不想让自己下半生过得更稳妥些么?”   “我知道方小姐手上,必定留有一些东西。我出钱你出物证,狠狠报复高安城一把。等到方小姐出国之后,谁还记得你。”   真是太过可怕的人,方纤纤不禁悚然。   高安城总说,高氏集团的破产并不简单,现在看来,可不就是如此?早有一双眼睛在背后默默注视他们,她就情不自禁颤抖刹那。   “一千万,方小姐觉得怎么样?”那人抛出了她无法拒绝的筹码。   “不够,要加倍。”方纤纤咬了咬牙,“五千万,美金。”   左温根本不还价,径自点了点头:“可以。”   他潇洒利落地开出一张支票,推给方纤纤,随后就转身离去。   方纤纤忐忑不安地到银行查证,支票确认无误。她因而安下一颗心来,觉得自己的大好生活就在眼前。   而后方纤纤将她以往搜集的证据,一并交给左温。高安城勾搭有夫之妇一事,顿时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以往高氏集团的黑料,也被一起翻了出来,更让网民愤怒不已。   片片高安城的合作伙伴,恰在此时突然撤资。高安城手中偌大基业,顿时被败得一干二净,他甚至入不敷出,还一并欠下了天大的债务。   这次高安城可没有那般好运,能有资金东山再起。方纤纤闭门不出看到这消息,又是庆幸又是解恨。   幸好自己与那人无冤无仇,还一并捞了些好处,足够自己下辈子活得潇潇洒洒。至于高安城,又算什么东西。   方纤纤出国之后,很是快活了一段时光。可惜国外金融危机突发,原本就不善理财的方纤纤,被经理人鼓动在房地产行业投了大部分身家,全赔得一干二净,又回到一贫如洗的境地。   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太快。   有时方纤纤也不由懊恼回想,如果她没碰上高安城,如果她甘心把持底线不与高安城参合到一起,是否一切就会截然不同?可惜懊恼全然无用,方纤纤也只能认命。   一天她走过繁华街道,忽然看到一个人模样很像高安城,只是穿着太过落魄,更无之前半点风光气派。   终究是曾经的恋人,即便距离稍远,方纤纤也能看出那人就是高安城。   这次他们俩互相凝视刹那,诸多复杂情绪一并涌过心头。他们俩就这般擦肩而过,谁也没有说话,只当未曾陌路相逢。   乔宁康看着私家侦探呈上来的报告,略微斜了左温一眼:“你倒给那两个人,安排了一个好结局,很有戏剧色彩。”   “全是命运使然,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左温否定得飞快,根本不想认账。   他还真没故意设计方纤纤,自从女主出国后,左温就没再插手。若是真说起来,原主与方纤纤也没有多少仇怨,犯不着把人往绝路上逼。   谁知方纤纤自己昏了头,将大部分身家压了出去。投资失败破产了,又能怪谁?   就连私家侦探,也只是为了跟踪高安城罢了。无意间看到男女主真正结局,倒让左温有些意外。   可惜这话说出来,乔宁康也未必相信。左温扬了扬眉,径自站起身:“乔总,我要辞职。”   “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乔宁康略微有些怅然,随即轻声说,“如果我让你留下,你会不会答应?”   这句话乔宁康说得温柔极了,一点也不像平时冷肃的他。   左温眨了眨眼,只是平静地说:“明知答案的问题,乔总又何必多言。我将所有资产全都留给你,从此协议结束,你我互不相欠。”   乔宁康没有阻止,更没有挽留。他比谁都清楚,左温是怎样的人。   尽管双方两厢情愿,偏偏那人固执得很,绝不肯妥协。终究是无可奈何,也让乔宁康莫名怅然。   谁知已经走到门口的左温,忽然回头微笑了:“纵然人生漫长,也不过弹指即逝。如果你我有缘,下次就能再见。”   下次么?乔宁康定定凝望左温的背影,同样笃定地微笑了。 第八卷 重生之仙路独行 第88章   刚一穿越, 左温就看见一名粉衣女修跪在自己面前, 直挺挺磕了三个头。她虽然面容温婉,说出的话却有几分不容否决的意味:“弟子对凌天一见倾心,还请师尊成全。”   粉衣女修虽说话说得决绝, 脊背却有些颤抖,显然她对左温心怀畏惧。能够说出那句话, 已然耗尽了她所有勇气。   如此畏惧又是如此可怜,原主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让这女修如此害怕?左温略略有了猜想,却并不着急回答。   赵如冰很久没有等到师尊的回答, 难免有些忐忑。她情不自禁抬起头去,却见那人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将飘落他衣襟上的一片红叶拂开。   尽管心中早对师尊有所不满,赵如冰也情不自禁看呆了。   艳红如火的枫叶, 素白如雪的手指。两种颜色交相辉映, 莫名惊心动魄。   左温抬眉望了赵如冰一眼,淡淡询问道:“可是极天宗弟子凌天?”   明明师尊的声音清冷如雪,落在赵如冰耳中,却使她心弦狠狠一颤。   那人的眼神望了过来,平静无波亦不在意,仿佛之前的癫狂与愤怒都从未发生过。   赵如冰不禁有些恍惚。她有多久, 没有见到师尊这种淡然自若的模样了。自从师尊心魔骤生以来,整个人就变得偏激而可怕,更对自己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原本左温并未挑明, 赵如冰也只当装傻般不知道。但不只从何时起,门内起了风言风语,整个凝星派上下都对他们指指点点。   更有人散布谣言,说左温当初选中资质一般的赵如冰当弟子,明显是存心将她当做未来道侣养成。   此等心思太过卑劣,即便左温修为高绝地位非同一般,也不能彻底洗白。   普通弟子当然不敢肆意为难左温,他们独独敢欺负赵如冰。她每每外出之时,总有人对赵如冰指指点点,说出的话也难听极了。   这一切委屈,赵如冰都自己咬牙挺住。谁叫她感激师尊收徒之恩,没有师尊也没有她的今日。   独独师尊对她生出的一些小心思小暧昧,赵如冰不敢承担分毫。感激归感激,爱慕归爱慕,从不能混为一谈。   现在重新见到师尊眼神清明,赵如冰简直激动得快要落泪。她眨了眨眼睛,略微垂着头说:“正是此人。”   赵如冰本来就模样端丽,瓷白肌肤上似有光泽流淌。此时骤然害羞,面颊上就有了一抹红晕,清艳无方。   左温略微倾身,表情平静地说:“你既然倾心于他,他是否也倾心于你?”   一提起这句话,赵如冰越发害羞了。她纤细手指搅着衣带,话音也越发轻细起来:“弟子探索小洞天时,险遭歹人算计。还是凌天骤然出手,救了弟子一命。”   “那他就是挟恩图报,非要你以身相许?”左温长眉一扬,问得直接了当。   天下哪有那么多英雄救美,自己这弟子只看年轻修士模样英俊,修为又高超,难免动了凡心。   这背后究竟有何复杂情况,倒是十分值得揣摩。   “并非如此。”赵如冰急了,她连连摇头,“是弟子执意报恩,凌天并未索取回报。后来弟子与他在小洞天中相处十余日,逐渐情愫暗生。”   “是凌天主动提出,想与弟子结为道侣,我才想同师尊报备一声。”   越是说到最后,赵如冰话音越小。她忽然想起,师尊先前何等表现激烈。一听有青年修士接近她,都会大发脾气。   尽管左温此刻表现如常,谁知他什么时候发疯。   之前赵如冰那般言语,已然心存死意。即便师尊一道玄光劈死她,赵如冰也不会反抗半点。   若是师恩与情郎不能两全,赵如冰也只能认命。想到这,她不禁胆怯地胆怯地望了左温一眼,像只瑟瑟发抖的小兽。   谁知左温并未有半点愤怒之意,仍是容色淡淡:“既然你们互生情愫,我也不会棒打鸳鸯。只等我将凌天品行如何调查清楚,就准许你与其结为道侣。”   幸福来得太突然,让赵如冰难以置信。她不禁抬起头去,却见师尊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再无半点愤懑与疯狂。   “这几年来,你受了不少委屈,我心中都清楚,辛苦你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说得赵如冰几欲落泪。她浓密长睫微微颤抖,对左温行了一礼,才缓步退下。   左温心中了然。看来原主心魔突生之后,他这位徒弟吃了不少苦头。一句温暖贴心的话,就让赵如冰感激得难以自持。   仔细想起来,原主温言清收了这个徒弟整整十年,除去传授功法之外,也没给赵如冰什么好处,反倒让赵如冰受了不少委屈。   都是事情发生得太过巧合,原主手赵如冰为徒后不久,就外出给她寻找材料,想给自己的徒弟炼制一件法宝。   谁知原主寻到材料返回途中,竟不知缘由地心魔突生。不光整个人性情大变,修为也有了下滑的趋势,温言清赶忙闭关不出。   但即便如此,他的心魔也并未因此压制,整个人越发暴躁古怪起来。即便对着赵如冰,原主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可惜原主越是抗拒,心魔越是难缠。他逐步沦陷,对赵如冰有了一些暧昧想法,偏偏自虐般并不对她温柔。   而门派之中的风言风语,想来也是因此而起。赵如冰每每在外面受了欺负,并不敢告诉温言清,而是独自承担勉力支撑。   现在赵如冰心有所属,来找自己摊牌,左温一点也不意外。   既然阻止无用,左温又何必那般费事。他一向懒得管旁人的恩怨是非,穿越而来之后,也并未继承到原主半点执念,自能了断得干脆利落。   与其日后与赵如冰闹得不可开交,倒不如此时干脆放手,也免得日后太过难堪。   至于原主忽生心魔一事么,背后定有隐情。温言清一个元婴修士,也没去过什么太过危险的地方,谁知下一瞬就突然生了心魔。   心魔出现大多有诱因,或是心生感触或是触景生情。温言清不光入魔时糊里糊涂,后来也想不起自己因何入魔,这就十分值得人揣摩了。   兴许是早年结的仇怨,也许是门派内部算计,一切皆有可能。   没了系统3022,对左温有利也有弊。他从此自由毫无束缚,也因此不知剧情发展与趋势,由此布局掌握先机。   如果事态发展只是一成不变毫无变化,岂不太过可惜。左温眸光湛然,意味深长地微笑了。   落花纷纷如雨下,青衣女修和粉衣女修就坐在这花树下,窃窃私语。   赵如冰眼睛晶亮,轻声细语道:“云眉,你说师尊知道我与凌天的事情后,一定会为难我,让我自己小心。原本我也如此打算,大不了拼着性命挨上一道玄光。”   “谁知今日师尊心魔消除,整个人和以前不一样,并没有为难我半点。多谢云眉,都是有你鼓励我,我才能下定决心。”   江云眉原本含笑的脸,在听到赵如冰那声感谢后骤然一僵。好在她掩饰得及时,缓缓呼出一口气后,就能极真诚地恭喜道:“如此也好,本来我也十分担心你,现在终于能放下心来。”   “谁让我与你是最好的朋友,今生今世都不会改变半点。”   听了这句话,赵如冰更加开心了。她羞涩地垂下头,自袖中掏出一个白玉瓶来:“这是我在小洞天找到的化雾丹,自己留了一半,再分给你一半。”   青衣女修犹豫了刹那,终于将那玉瓶接过,心中却几欲憎恨得快要发狂。   谁要你这高高在上的施舍,假惺惺装出一副好人模样,就以为所有人都喜欢你?她江云眉偏偏不领情。   如果不是化雾丹极为珍贵罕见,江云眉绝不会伸出手去。就算她上辈子与赵如冰有仇,却和这丹药没仇。   等到自己修为提升之后,在云台会上彻底击败赵如冰。到了那时,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   送完礼物之后,赵如冰再未耽搁半点。她冲着江云眉欢快地挥了挥手,粉色衣衫似枝头绽开的花瓣,清甜艳美。   江云眉目光一瞬不瞬,死死盯着赵如冰。直到那女修离开后,她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好朋友,谁和你这蠢货是好朋友,真是不自量力。只看前世的恩怨纠缠,自己就绝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   一样都是出身凡间,且都是资质平凡并无出奇之处。凭什么赵如冰如此好运,直接拜入长老温言清门下。而前世的江云眉,只拜入一个普通金丹修士门下。   她们二人的差距就此拉开。这一下,就是天壤之别。   实在是前世的自己太过痴傻,平白听信了赵如冰的蠢话。什么仍是最好的朋友,并不会疏远半点,着实太过可悲。   赵如冰平时只用小恩小惠收买自己,区区几瓶丹药,就能让前世的江云眉感激不已。   可惜修行路上,又哪有什么真正的好姐妹。若是赵如冰真心实意为了自己好,为何在那洞天福地之中,她没有将那件极品灵器让给自己?   明明江云眉已经态度极低地恳求,赵如冰也略略有了动摇之意,偏偏她那护短的师父温言清,直接戳破了她的念头。   被人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江云眉简直在整个门派面前抬不起头来。只温言清自己的徒弟尊贵,其他人都是泥沙不成?   如果不是闹出这桩事情,江云眉也不会愤而离开。温言清也着实不负责,也没有阻止她半点。   瞧见赵如冰那种心软的废物,都能有此机缘获得宝物,江云眉就因此骤然冒险。谁知这一下就中了魔修的圈套,由此一命呜呼死得窝囊。   好一个不要脸的赵如冰,好一个护短又自私的温言清。江云眉不恨害死她的魔修,只恨自己被所谓的朋友蒙蔽,由此死得冤枉又可悲。   好在江云眉自有气运加身。她竟然重生了,又回到当年拜入凝星派之时。原本她试图通过与赵如冰的交情,一同拜入温言清门下,也能逐步图谋发展。   谁知那脾气古怪的温言清,却直言她眼神太过浑浊,并不符合他的收徒标准,第二次选了赵如冰当亲传弟子。   江云眉瞧见那两师徒温柔亲善的模样,就恨不能唾他们一口。   不过是一对还没点明情愫的狗男女罢了,偏偏装出这么一副清高模样,真让人恶心不已。   不过也好,由此一来,江云眉也彻底打消了对温言清的最后痴念。她亲手斩断情丝,从此整个人无坚不摧,轻易不会动摇。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赵如冰注定是她登上仙途的一枚踏脚石。谁叫自己重活一世之后,彻底掌握天机。   江云眉索性放开手段,凭借前世经验与预知,顺利逆袭布局。让温言清入魔一事,只算是最微不足道的开端罢了。   不过凭借前世偶然学到的术法,放手一试,谁知就能让温言清顺利入魔。她原本想看着温言清逐步沉沦,让那师徒二人一并死去,从此不问世事一心向道。   谁知中途竟然出了差错,温言清竟好端端地清醒过来,顿时让江云眉十分不快。   如此也好,复仇就要一点点慢慢来。江云眉得意地仰起头,一双眼睛中全是犀利锋芒。   青衣女修将白玉瓶打开,其中果然有七枚化雾丹,和上辈子一模一样。江云眉立时舒了一口气,整颗心也为之一松。   终究只是那一件事情出了差错,整体并不会有任何改变。自己依旧有预知之能,能够窥见足足一百年间风云变幻。   如果有了这一百年时光,江云眉还不能将赵如冰踩在脚下,她自己都会鄙视自己。   江云眉沉思片刻之后,掏出一面铜镜。她纤白指尖微微一触,水波般的灵气就荡漾开来,镜子那边的情景也逐渐清晰。   凌天似是刚刚修炼完毕,周身还有灵气波动不休。他一双剑眉微扬,问得直截了当:“云眉,何事?”   青衣女修一手托腮,上下打量着凌天俊美面容,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若让极天宗其余女修瞧见,她们一心仰慕之人,独独对自己倾心不已,岂不会伤心得难以自持?   真好啊,这本该是赵如冰的仰慕者,却被江云眉硬生生提前撬走。仅此一点,就让江云眉觉得快意不已。   谁叫江云眉凭借先见之明,救了凌天一命,他此等表现也再正常不过。   虽然凌天少言寡语,却独独十分看重恩情。江云眉救了他一命,却并不奢求任何回报,仅此一点就能让凌天刮目相看。   在江云眉有意戏弄之下,凌天也就此沦陷,成了江云眉最忠心的爱慕者。就连让凌天在小洞天中,故意与赵如冰暧昧不知,他也完成得好。   “事情有变化,赵如冰的师尊竟然没中计,反倒答应了你们俩的事情。如果哪天你接到传讯之后,也不可表现出半点意外。”   凌天眉头一皱,已然觉得有几分不快。他正是在江云眉授意之下,才刻意在小洞天中接近赵如冰,因此让她芳心暗许。   这样算计一个女修,难免让凌天觉得有些卑鄙。如果不是江云眉是他疑心爱慕的女子,凌天绝不会答应这种荒唐的事情。   原本江云眉提出,只要他与赵如冰互许终身之后,随后的事情交给她就可以。谁知计划竟然出了差错,也许他要与赵如冰结为道侣,如何不让凌天极为不快。   凌天刚想开口,就望见江云眉那张如画面容,顿时心中就是一软。所有刻薄话语,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唯有以沉默应对江云眉,以此表示他的不满之意。   聪慧如江云眉,自然看出那人眉宇间的郁郁之色。她咬了咬唇,略微低声说:“一切都是我计划出了错,我也明白。我并不想将你让给赵如冰,又岂能不着急?谁愿意将自己心爱之人推给别人,就算赵如冰也绝对不可以。”   “眼看就是云台会,我自有办法解决这段事情。你大可先与赵如冰虚与委蛇,日后听我吩咐便是。凌天,再信我一次。”   江云眉的语气轻轻柔柔,没有一点逼迫之意。凌天心中的不安,也因此她逐步消散。他一双紧皱的长眉,逐渐舒展开来。   是了,只要相信云眉就好。她一向极聪慧又极敏锐,以往几次形势判断从未出错,如何让凌天不信她。   更何况,云眉又是自己心爱的女人。相信自己心爱之人,这是世间在明白不过的道理。   凌天缓缓微笑了。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遥遥落在镜面上,一并缓缓说:“云眉,我想你。”   幻光镜的镜面,是无形而温柔的,也是一片虚无。   谁叫他们之间距离太远,轻易无法触碰。凌天唯有借助此种方式,方能略微化解那难缠的相思之意。   他只触着镜面,就仿佛与江云眉指尖相对一般。此等微妙细腻的情绪,想来云眉定会知晓。   果然,那青衣女修长睫眨了眨。她同样伸出一只手来,隔着遥远距离贴合在一起,似有无形温暖熨烫了他们二人的手指。   “我也想你。”江云眉眼眸晶亮如星,“再过三个月,你我就能见面。到了那时,一切也不必忍耐。”   听见这句话后,凌天更开心了。他简短“嗯”了一声,耳垂微红。   似是害怕江云眉瞧见此等情形,凌天赶忙切断了联络,倒有些可爱的害羞模样。   一等那人面容消失之后,江云眉就漫不经心地将那镜子丢在一边,并无半点留恋之意。   尽管凌天体贴而温柔,江云眉心中却独独只有修行二字。经历了前世的痛苦之后,她早已将一切看淡看穿。   就算是这些微情爱温暖,也无法让江云眉一颗冰封的心重新开始跳动。唯有无情之人,才能冷静而精准地布局算计,既不心软也不难过。   在江云眉谋划之下,极为天真好骗的赵如冰,因此对凌天芳心暗许。她真是太过没出息,简直巴不得立刻与凌天结为道侣,如此正中江云眉下怀。   又是江云眉诱导之下,赵如冰选择直截了当同温言清摊牌,真是蠢到了极点。   原本江云眉就看出,那师徒二人间有些不清不楚的情愫。即便重活一世,这件事也并未因此更改。   凝星派中的诸多谣言,也与江云眉有些关联。而这次温言清被她算计入魔,对赵如冰态度暧昧。骤然听到自己的徒弟背叛自己之后,温言清岂能不愤怒。   只给赵如冰一道玄光,都算太轻。赵如冰不过区区筑基修为,又如何能抵挡得了这一下?   不管是赵如冰受伤也好,因此没了一条性命也罢,江云眉都有了发挥余地。   未来道侣受了这等灾劫,凌天又岂能坐视不理。他也可以此为借口,凭借极天宗背后势力,直接向凝星派发难。   一边是修为日渐减退的温长老,一边是势力雄厚的极天宗,想也知道凝星派会如何选择。   至少温言清声誉会因此一败涂地,门内地位也会因此受损。   如果赵如冰还活着,日后凌天大可找个借口取消誓约。旁人至多会说上两句刻薄无情,对江云眉没有半点影响。   谁叫整个世界都知道,赵如冰与自己的师尊牵连不清,绝对配不起凌天。   可惜一切计划都已落空,谁知温言清竟能勘破心魔,着实让江云眉恨得牙痒痒。   不过也没关系,报仇要一点点来,才有趣。 第89章   微寒秋风拂动赵如冰的衣袖, 或红或黄的红叶簌簌落下, 悄无声息。她脚下踏着那些柔软的落叶,顺着蜿蜒的白石台阶,一步步走向山峰。   不同于上次去见师尊时畏惧瑟缩的心情, 这次赵如冰去见左温时,反倒有了些迫不及待的感觉。   赵如冰想要知道, 师尊是否已将凌天家世背景调查清楚,又何时会应许自己与凌天的约定。   尽管在小洞天中,凌天早已将所有事情极为诚恳地和盘托出,赵如冰仍旧觉得忐忑不安。   万一师尊厌恶凌天出身极天宗, 随便找个借口拒绝此时,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是如江云眉所说一般, 索性叛宗出逃而去,还是暂时安顿下来, 再另做打算?   极欣喜又惶恐, 极不安又甜蜜。这种复杂滋味,让赵如冰一颗心也跟着砰砰直跳,轻易平息不下来。   等到赵如冰终于攀登到山顶时,她简直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就连手指都微微发凉。   山巅的风景却是格外不同,开阔而寂寥。站在山巅向下望, 能看到被秋意浸染的一层层树林,浅黄明黄浅红深红,逐一错乱排布开来, 让人眼花缭乱。   然而再绚丽的景色,赵如冰都无心欣赏。她对着左温行了一礼,恭敬地小声说:“师尊……”   即便听到赵如冰来了,白衣修士也没有回头,甚至连睫毛都未颤抖一下。他修长手指捻着一枚黑玉棋子,漫不经心般将其放在指尖把玩。   左温不说话,赵如冰也不敢再开口。她唯有忐忑不安地站在那人背后,竭力维持平静,不想让师尊看出半点心急之意。   修道亦是修心,如果仅仅因为这件事情,赵如冰就骤然失去一颗平常心,岂不会让师尊失望不已。   互许终身的情郎固然重要,赵如冰也不想让师尊有半点不快之意。粉衣女修就那般恭敬而顺从地站立,任凭微风拂动她的衣襟,都没有丝毫动摇。   白衣修士略微思索片刻,终于将那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啪嗒一声,似有无形涟漪弥漫扩散而来,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海潮亦如波涛。   轻轻一声,让赵如冰的心也跟着一松。   直至此时,左温才肯回头看赵如冰一眼。他食指一弹,一枚白色玉简随风而至,直直落入赵如冰掌中。   “凌天家世背景,我都挑不出差错。独独一点可疑,他三年前身陷险境,被你的好友江云眉救了一命。”   左温目光何等敏锐,早就看到赵如冰纤细手指一僵,整个人也顿时愣住了。   白衣修士嗤笑一声,又云淡风轻地说:“江云眉,我倒对她有些印象。一个资质普通修为普通的女修,在凝星派中也并不出奇。即便她救了凌天之后,双方也并未将此事宣扬开来。也许是巧合,也许是谨慎,谁又知道呢。”   赵如冰嘴唇微微发白,毫不掩饰的惊讶之意。她抬头望了望左温,一双眼睛中光芒四溢,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   如此一来,左温反倒放心了。事情没有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前几日利用凝星派长老权限,将凌天家世背景修行经历,调查得一清二楚。   凌天的父亲就是极天宗太上长老,若论修为比左温还高出一层。越是高阶修士,繁衍生息越是困难。   这位极天宗太上长老,只有凌天一个后代。对他不仅没有半点宠溺,反倒格外严格要求。而凌天也没有变成普通的纨绔子弟,尽管沉默寡言,倒也品行良好,没有半点出格之处。   仅此一点,倒也不至于让左温如此疑心。他在意的,就是凌天被江云眉救了之后,那位极天宗太上长老根本没有半点表现。   救命之恩,这可是天大的恩情。其中因果纠缠太过玄妙,如果不干脆利落地了断,日后定会生出无穷事端。那位见多识广的凌长老,又岂能不明白这一点。   而江云眉在凝星派的日子过得不大好,她的师尊不在意她,修为也只是平平。难得有如此好的机会,江云眉为何不向凌天求取一门法决抑或珍贵法宝?   既然江云眉主动放弃回报,就代表她已与凌天达成协议。仅此一点细枝末节,就让左温想得极远。   赵如冰此等表现,越发让左温肯定了他的推断。也许原主忽生心魔一事,关键就在这位江云眉身上。   “看你面色,想来凌天没有对你说过这桩事情。”左温不紧不慢说了一句话,赵如冰越发沉默不语。   她的确不知情。不管是坦诚相交的好姐妹江云眉,抑或她芳心暗许的情郎凌天,独独漏下了这件事情不提。   尽管如此,赵如冰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她几乎起了疑心,莫不是师尊不愿自己离开他,因而想出这个方法,强行将自己扣在身边?   之前云眉也曾隐约提过这种手段,赵如冰只摇了摇头并不相信。现在看来,事情发展着实有些奇怪。   同样犹豫同样不安,让赵如冰根本静不下心来。她纤细手指拨了拨衣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粉衣女修所有表现,全被左温看在眼中。和赵如冰极为亲昵的好姐妹比起来,他显然并不受信赖,这倒也没什么奇怪。   他不由感慨,觉得原主暗恋得实在失败。不仅不敢大胆表白,反倒畏畏缩缩停滞不前,因此还让心爱之人受了委屈,实在暗恋得卑微。   若是那日左温没有取代原主,说不准温言清心魔骤生按耐不住脾气,直接一道玄光将赵如冰劈成两半。   而左温取代他之后,根本没想过一并继承他的执念。既然原主在门派内地位超然,修为也非同一般,又何必参与到这些争风吃醋的事情中,平白无故惹出许多麻烦。   左温只需藏身幕后,出手引导赵如冰改变命途即可,比自己亲自出手强出不少。与其亲自下阵拼杀,他更喜欢现在这种行事方式。   既然赵如冰此时犹豫不决,左温又何妨再推她一把?   “如果你不在意此事,我立刻给凌长老发去传音,准了这门誓约。”白衣修士悠悠道,“究竟如何,全由你自己决断。”   粉衣女修睫毛轻颤,似是没想到左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以往师尊总是独断专行,替自己做好所有打算,她就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赵如冰已然做好准备,要为了这件事情与左温对峙许久,甚至可能被逐出师门。谁知她料想的一切,半点都未发生。师尊说得坦荡而从容,并无一丝不舍之意,倒让赵如冰心底骤然一空。   “以往的事情,是我太过荒唐。好在经历心魔之劫后,我也斩断凡念,再无挂碍。从此以后,你我只有师徒之情,别无他意。”   简单几句话,让赵如冰抬起头来。她目光落在左温脸上,发现那白衣男修眼中,全是一片坦然之意,似云气淡淡空荡无形。   没有了,终究是没有了。   之前那种热烈而执著的眼神,曾让赵如冰既是畏惧又是不安。尽管她感激师尊将自己收入门下,却也无法对他生出情愫。   更何况门内谣言纷纷,更让赵如冰觉得憋闷不已。   刚入门时赵如冰人缘极好,每每总有许多弟子围拢在她周围。但自那件事情以后,再没有人敢亲近她,独独江云眉是个例外。   云眉总是细心体贴地安抚赵如冰,极有耐心又极诚恳,因而赵如冰才格外在意她的感受。所以当师尊与云眉的看法截然不同之后,赵如冰才无法轻易做出决定。   师尊挣脱樊笼重复自由,她本该十分高兴,却也有些莫名失落。一时间,赵如冰觉得自己丑陋极了。   这等不堪的心思,又岂是一个女修该有的。她唯有抿着唇垂下头来,一个字都不敢说。   “挑选道侣,需要格外小心谨慎。你虽然资质一般,心性却颇为豁达。如果将来机缘巧合之下,未必不能窥见通天之道。”   “如果你尚在筑基期,就早早失去元阴,倒有些可惜。我只收了你一个亲传弟子,早早嫁到极天宗去,难免会觉得有些寂寞。”   师尊一番毫不避讳的的话,让赵如冰面色微红。她略微点了点头,声音细如蚊讷:“弟子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师尊指点。”   成了,自己布局最关键的一步就此成功,左温不由扬了扬眉。   赵如冰看似善良可欺,实则也有倔强棱角。她凭借普通资质,能在凝星派所有筑基弟子中修为占据前三,就是因为其心性极佳。   若是赵如冰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哪怕是左温,也被别想让赵如冰改变分毫。果然自己这弟子也起了疑心,因而觉得事情蹊跷。   “若按我的意见,先不忙着答应这桩誓约,再考虑一段时间即可。再过几个月就是云台会,你先去历练一番,若能拔得头筹,就再好不过。”   云台会,赵如冰眼眸晶亮。   在云台会上,她就能见到凌天。到时自己有再多的疑问与委屈,都可直接了当地询问他,想来凌天绝对不会让自己失望。   既然师尊已将所有事情摊开,赵如冰也不再犹豫。她欠了欠身,就想下山而去,谁知却被左温一句话叫住了。   白衣修士表情淡淡地说:“你既然要参加云台会,我就给你炼制一件法宝防身。”   左温一道玄光挥出,一块剔透白玉就缓缓上升至空中。只观其成色质地,赵如冰就知道这并非普通之物。   随后她惊讶发现,竟有一缕纯粹灵气,自那白玉周遭弥散而出。虽是轻而细的一缕,却让赵如冰神魂为之一清。   都说玄玉通灵,不仅能让佩戴者对灵气感知敏锐数倍,还可明显增幅自身灵气,是修士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   即便大能修士,也对玄玉无比渴求。赵如冰没想到,自己竟能亲眼见到一块玄玉。   白衣修士手指一一抚过那枚玉佩,立时有薄薄一层光芒附着在他的指尖上。   那金色光芒并不刺眼,而是温柔和暖听从左温指挥,随着他指尖上移下行,一并勾勒出复杂而繁复的线条。   原本瞪着眼睛的赵如冰,也不由自主抬起了头屏住呼吸。她的目光直直落在那枚玉佩上,甚至舍不得眨动。   都说元婴修士能够直接驾驭灵气,修为高深者甚至能将其凝为符文阵法。以往赵如冰只是听说过这等传言,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有幸亲眼得见。   明明是暴虐而肆意的灵气,似一捧烈火温度灼热,犹如暴风般不可掌控,却却被左温如此轻易地凝在指尖,任凭他只会调动。   不过片刻时间,足足一百二十八重法阵就被雕刻在这枚小小的玉佩上。一重一重叠加构造,并未互相搅扰半点,反而平添了几分威力。   如此神乎其神的动作,简直让赵如冰舍不得眨眼。   门派都说师尊心魔忽生修为消退,很快就要支撑不住。现在看来,全是无稽之谈。   只看师尊运转灵气的手段,就比之前精妙不少,也让赵如冰跟着有些欣喜。她当然愿意看到,师尊解开心结修为提升,谁会因此不高兴才是怪事。   最后一笔终于缓缓落下,似能听到弦音铮鸣片刻,久久不肯消散。下一刻,左温就将它抛给赵如冰,略有疲惫地合了合眼。   “这件法宝足以抵挡金丹修士奋力一击,自己拿去炼化。”   瞧见师尊这等疲惫模样,越发让赵如冰心绪复杂。她纤细手指掠过那些复杂阵法,立时激起一片清光,围拢在她周围。   如此迅捷又是如此安稳,就像师尊这个人一般,不言不语可靠至极。   一时间,赵如冰很是为自己过去想法羞愧不已。她咬了咬唇,轻声细语道:“师尊,这法宝我不能收……”   让左温如此消耗修为,更让赵如冰觉得不安。她纤细手掌一摊,直直将那枚玉佩递到左温面前:“玄玉太过珍贵,对师尊也作用非凡。还请师尊毁去上面禁制,重新炼制此物。”   面对到手的宝物,赵如冰尚能将其拱手让出。左温自能看出,赵如冰每一字每一句都发自真心。   只听这几句话,原主倒也没白收这个徒弟。虽然赵如冰太过轻信又容易心软,独独秉性纯善纯白,难怪原主会不知不觉被其吸引。   “我叫你收下,你就收下。”左温语气冷淡,“若想报答我,就竭尽全力在云台会上夺得头筹,由此不枉费我花了这么多心思。”   赵如冰身形微微一颤。她也不再推脱,而是恭敬至极地三叩首就直接退下。   白衣修士静默地注视着赵如冰远去,唯有睫羽微微颤抖。   原主留了足足十年的这枚玄玉,终于被左温送了出去。温言清原本就是为了自己的亲传徒弟,费了好大心思找到这块玄玉。   可惜还没来得及将其炼成法宝,就突生变故,由此一颗道心有了裂隙。现在也好,自己痛快利落地了却这件事情,也算圆了原主的夙愿。   不仅如此,左温也一并顺利布局。虽说他并不在意,赵如冰与凌天结为道侣一事,也不想让自己名义上的弟子平白无故被人利用。   虽然左温疑心,这件事与江云眉有分不开的干系,但终究只是猜想罢了。   在上个普通剧情世界中,左温还能凭借自身能为,一眼看出男女主角究竟是谁,并无半点意外。   谁让所谓天命之子身上,大多笼罩着厚厚一层气运,色泽金黄浓郁。正是有天命庇护,那些莫名愚钝的男女主角,才能顺利而行直至迎来真正的结局。   也是那剧情世界力量层次太低,左温才能一眼看透。同样的事情换做修真世界,就格外有些不同。   不管是原主突如其来的入魔,抑或凌天想与赵如冰结为道侣,这一切都并不简单,好似笼罩着层层迷雾一般。   也许这世界主角,不光有天大气运加身,心机也是极为深沉。可惜再多的掩饰,都是全然无用。   想来就在云台会上,真正的主角必定会出现。   迟早都要与天命之子对上,左温觉得他这次大可换另外一种方法,在暗中操纵风云变化,自己独独不出面。与其当逆转天命的炮灰,倒不如当一个执棋者,逍遥又从容。   修士总要经历事情之后,才能坚定信念。软弱者早早跌下山崖,唯独一心向道之人,能窥见那扇宏伟大门。   就这心软又纯善的赵如冰,能不能给自己一个惊喜。   白衣修士理了理衣襟,一双眼睛仍是澄澈如水。   整个世间的修士,不管修为高低出身如何,定然听过云台会三个字。   但凡筑基不满十载的年轻修士,不论出身何门何派,都有机会参加这次盛会。   不光有极品法宝与法决奖励,更有修士从中获得天大好处,对其将来境界提升极有帮助。   尚未拜入宗门的年轻散修,如果能在云台会上崭露头角,也能一并被几大门派长老收为弟子,可谓一步登天。   因而到了云台会这一日,总有修士不辞万里而来。他们不光是为了参加这次盛会,也想瞧瞧热闹,看看近十年来,又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年轻修士涌现。   若是年轻修士能够拔得头筹,可谓扬名天下众人皆知,至少也是金丹可期。   在以往五十余次盛会中,不光有各大宗派弟子夺得头筹,还有不少散修也曾获胜,也无人质疑云台会的公平问题。   这次云台会就由极天宗举办,早有不少修士聚集在澜沧峰下的空地,熙熙攘攘格外热闹。   今日只是云台会开始的前一天,并没有什么精彩的比赛。那些修士只是为了看热闹,才聚集在此处。   每每总有各大门派修士出现,有人凭借神识就能看出,那些年轻修士来自何门何派,往往博得周遭人齐声称赞。   “千刃派修士真是非同一般,排场也很大。”   “还是禅悦宫的仙子们更出众,个个花容月貌。”   “依我看,还是东道主极天宗更有气势,凌天定能夺得头筹。”   旁观的修士们,只恨自己没有多长几只眼睛,才能将所有景象尽收眼底。   又有一道蓝色玄光划破苍穹,威压凛然,竟让周遭纷落而下的白雪都径直一瞬。   此等异象,必是元婴修士出行。大部分修士立时,将目光落在那道玄光上,就连大气也不敢喘。   虽说云台会上,总有各大宗派长老前来,元婴期也并不出奇。可现在时日尚早,他们只见到几位金丹修士抵达,这还是今日第一个元婴大能。   那道玄光终于不急不缓坠落在地,凝固不动的白雪又开始缓缓飘落。一行修士表情凝肃,径自向前毫不好奇。   有眼尖的人,捅了捅旁边修士低声说:“凝星派来了,我看那两个女弟子倒是很美貌。”   在凝星派队伍之中,独独有江云眉与赵如冰两名女弟子。江云眉隐隐听到称赞,立时觉得有些得意。   立时有人反驳道:“她们俩又算什么,难道你没瞧见那位前辈?”   走在最末尾的男修,身形修长白衣凌风。他气质高冷出尘,也与这纷落而下的白雪极为相称。   似是听到有人谈论他,白衣修士略略侧头,眼神淡而又淡。他肤色比之白雪亦不逊色,唯有眉间一点朱砂印殷红如火,艳色逼人。让人只望了一眼,就不禁移开目光,生怕被灼烫。   可等到真正回想起来时,许多人往往不记得那人面貌如何。独独那一双眼睛,似剑光冷寒。 第90章   和这如白雪如冷松的男修比起来, 那两个年纪轻轻的女修虽然姿容艳美, 可算难得一见的美人,却流于凡俗平庸。   终究是修为已臻化境的元婴修士,举手投足间自有无形气韵相随, 让人只能感叹膜拜绝不敢接近半分。   见多识广的人,看了一眼就瞧出左温来历:“哦, 那是凝星派的温言清真人,自然姿容非凡。二百余年前,他也曾参加过云台会,可惜未能拔得头筹, 只屈居次席。”   “谁能想到,这次云台会温言清竟亲自前来, 也许就是为了他那关门弟子吧。”   “如此师徒情谊,倒也难得。”   尽管凝星派一行人已经走远, 江云眉凭借敏锐神识, 仍能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声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众人称赞左温容貌气宇时,江云眉先是微怒,随后就冷笑一声。   任是那个女修,也不愿别人平白无故拿自己同一个男修比较,更可气的是,居然还落了下风。   毕竟左温是元婴真人, 修为高自然也占便宜,倒是难为那些普通修士,不得不说出这等昧心之言。   若是自己有朝一日成了元婴修士, 必定艳压群芳高冷如仙,让所有人只能赞叹膜拜,而无法仰望分毫。   青衣女修略微低下头,眼中燃烧着灼灼的野心与执著,就连手指也在轻轻颤抖。   江云眉一想到自己独霸天下众人敬仰,就觉得凌天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如果不是凌天前世与赵如冰有过一段姻缘,自己根本不屑利用他。由此想来,倒是一无所知的赵如冰更可悲些。   早有极天宗修士迎接左温一行人,将其徐徐领进居所。白衣修士略微点了点头,自有凝星派金丹长老上前与其交涉。   而左温不紧不慢缀在最后,似是想保持沉默又似不想合群,越发让江云眉看得愤恨不已。   其余人也十分自觉,根本不敢打扰左温。独独不会看脸色的赵如冰,随着左温一并走在后面,模样倒是热烈而亲昵。   左温都有了心魔修为消退,还摆出这样一副高冷模样,也不知装给谁看,着实可笑。江云眉暗中唾了一口,竭力竖起耳朵捕捉那两师徒聊天的每一字。   “师尊,您也曾参加过云台会?”赵如冰的声音软糯而轻缓,似一阵微风拂过面颊,让听闻者不禁放缓了紧绷的心。   难得有人问出这句话,立时其余几位凝星派弟子也脚步放轻些。筑基修士神识已然敏锐,自然能将众人讨论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   在整个凝星派中,左温是出类拔萃的天才俊杰。区区二百余年就已是元婴修为,不说后无来者,至少是前无古人。   这等出色的前辈大能,居然还未夺得那次云台会首席之位,岂能让人不好奇。   “的确参加过。”左温话语淡淡,只答了简略五个字。   如此回答,自然不能让赵如冰满意。她眨了眨眼睛,表情倒有些讨好:“师尊师尊,当年究竟是谁胜过你?弟子想知道……”   我们也想知道啊。尽管走在前面的凝星派弟子不敢转身,他们也在心中狠狠点了点头,倒是越发好奇了。   面容清丽的少女双手合十微微一拜,已然有些恳求。左温平静目光落在她身上,终究妥协了:“想必你们也听过那人的名号,玄雾门程梁,现今修为比我还高出两层。”   听到那人名号的弟子,都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如果左温败给程梁,倒让人觉得没有半分奇怪。   尽管左温已是难得的天才俊杰,若是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算是顶顶一流的人物。偏偏他碰上了魔道程梁,好似运气也因此差了几分。   他们两人在云台会上初次相逢,各自被仙魔两道看好。自从左温败下阵之后,他们之间好像就此分出了胜负高低一般,让人不由得不服气。   若是认真细论起来,左温终究是输多赢少,也让仙道修士有些沮丧。   而近十年来左温心魔骤生,不光修为下滑也有了一些不堪谣言。而梁虽然出身魔宗,偏偏修行之路顺风顺水,很快就远远甩下左温。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把他们俩相提并论。谁都看出,若是左温无法顺利渡劫,只修为减退都算太轻。   一者是前途无量的元婴修士,甚至有可能突破化神。另外一人却心境不稳摇摇欲坠,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当年云台会上,左温败给程梁一事,也就无人在意。   眼看师尊面上没有半点不快之意,赵如冰也终于松了口气。先前她出于好奇问了一句,而后就懊恼自己戳中师尊痛处,恨不能收回前言。   好在左温已经看淡放下,并未有丝毫介意,赵如冰才略略好过些。   谁知左温并不放过她,一双凤眼直直望着赵如冰:“明日就是云台会,与其关心我的事情,倒不如考虑一下自己能否夺得首席。”   “为师未能完成的心愿,就由你补全如何?”   这一句话,立时让赵如冰苦了脸。她明白自己能为如何,就算在凝星派中,江云眉与李师兄也能稳稳胜过她。   现在师尊故意说出这番话,未免要求太高些。粉衣女修犹豫片刻,在那双凤眼注视之下,坚决点头应道:“弟子自会竭尽所能,替师尊了却夙愿。”   赵如冰如此应对,倒让左温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这害羞又性情软糯的女修,定会推脱拒绝。   谁知她竟能这般果决利落,也是心性绝佳之人。由此一来,倒也没浪费左温一番心意。   “好孩子。”   轻而暖的三个字落在耳畔,赵如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时惊异地睁大眼睛。   其余凝星派弟子,早在听到左温当年败给谁后,就极识趣地收回神识快步向前,谁也不愿触怒左温。   独独从旁注意他们二人的江云眉,将所有经过听了个一清二楚,立时又将手指捏紧一分。   不要脸,真是不要脸。   众目睽睽之下,这一对师徒居然敢如此调情,简直把他们都当成石头一般。这等人品修为,就算是元婴修士,也比不上自己半点。   这世间,终究还是修为大过天。   如果自己也是元婴修士,称赞左温的人,立刻会摇着尾巴前来巴结自己。她也可以这般肆意而为,旁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等着吧,有朝一日,她必会亲自将这两人踩在脚下。左温不是说,想看赵如冰夺得头筹么,自己偏要将这二人的期望打破。   谁叫赵如冰一向性格软糯,别人说什么她就听信什么。她已然深陷情网,将凌天视为主宰与依靠。   只要江云眉利用凌天设下陷阱,区区一个赵如冰,又算得了什么?   等到她夺得云台会首席之位那天,也不知左温脸上会有什么表情。既然自己重活一世,势必要让前世所有伤害过自己的人,全都后悔。   江云眉目光灼灼,似能燃烧起来。她偏偏低下头收敛锋芒,由此才能掩饰自己的眼神。   区区天下修士又算得了什么,自己仙路独行,必能闯出一条通天大道。   左温正在静坐,长睫低垂神情专注。他旁边的几案上,有一支盛开白色花朵,斜斜插在净瓶之中,香气馥郁无比。   微风吹过,花朵摇曳颤动,一片花瓣缓缓坠落在左温衣袖上,被那白衣修士掸落在地。他的动作漫不经心,也有几分优雅怜惜之意,从容而自在。   纵然赵如冰觉得,师尊与飘落的白雪更为相称。此时她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师尊有种别样的静美之意,好似凡间隐士一般,风度超群绝然。   赵如冰很是犹豫了刹那。她终于下定决心,轻声细语道:“师尊,弟子想外出一趟。”   白衣修士沉默,粉衣女修越发面颊微红,似是不好意思般继续道:“弟子想去见见凌天,也将那件事问个利落彻底。”   听到这句话后,左温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并不答话,只点了点头,赵如冰就退下了。   他这个弟子按捺不住,左温一点也不意外。   若是哪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骤然得知自己最好的朋友,与心爱之人一同瞒着自己,不当场发作才奇怪。赵如冰能够忍耐到现在,左温都觉得她心性非同一般。   只可惜,这回赵如冰怕是要失望了。   如果说先前左温,还不能断定这世界主角究竟是谁。当他与凝星派弟子前往极天宗的这一路,左温就肯定江云眉必是女主角无疑。   尽管江云眉掩饰得极好,一路上也是浅浅微笑并不多说一句。   可左温穿越好几个剧情世界以来,神识已被淬炼得无比敏锐。不管是他人的善意抑或恶意,左温只需稍稍望上一眼,就能断定得七七八八。   也许在其他人眼中,江云眉性格温柔又识大体,更难得的是,心性还非同一般。左温却看出,江云眉的眼神是淬了毒的,势要将自己与赵如冰一刀捅死,方才甘心。   左温仔细回想,发现原主与江云眉只有过短暂交集。不过是温言清收徒之时,没有选中江云眉而是选了赵如冰。   如果仅此一件小事,就能让江云眉记恨至今,那倒真有些可怕了。   若按左温的心情,有人对他心怀杀意,自然要干脆利落出手铲除威胁。可惜现在事态不明,女主又是气运加身,左温略微有些为难。   不过也没关系,收了徒弟总不能白费。自己大可好好教导一下赵如冰,让她替自己出手就可。   一个筑基修士,在这世界不过恒河一沙。左温反倒有些好奇,江云眉究竟有何底气,能与自己作对。   只靠主角光环与气运加身,根本没有半点用处,左温扬了扬眉。他伸手将那朵白花取出,修长手指抚摸着柔软细腻的花瓣,温柔而怜惜。   随后左温随手将那朵花抛到一边,再也不看半眼。没了兴趣的东西,也不必多花心思,就如江云眉一般。   “都说你心魔缠身不可自拔,现在看来倒没有这般凄惨。”   来人话语似是带着笑意,萦绕在左温耳畔,久久未曾消散。   直至他话音落下许久,才有极天宗弟子匆匆通报:“玄雾门程梁真人,前来拜访言青真人!”   平白无故搞出这么大声势的,也唯有原主的老对手程梁。总是胜少输多,想来原主也不愿意。   左温睫羽颤抖,沉声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来人半点也不客气,径自登堂入室。他俯身将那朵花拾起,轻声感叹道:“此花花期太短,至多能绽放三日。你不喜欢也就算了,还将它扔到一边,简直太过绝情。”   修长白皙的手指,似乎比那花朵还要美丽两分。而那人还穿了一袭黑色长袍,纹饰精美光泽湛然,倒显得那朵花越发颜色惨白。   再绝情,能有魔道杀伐肆意来得残忍?左温看也不看程梁半眼,就连最基本的客套话都懒得说一句。   见到他此等冷淡表现,程梁也不以为意。他揽衣而坐,自有一副风流从容的态度。   “既然你不喜欢,我也只好毁了它。”黑衣魔修叹息一声,一道玄光就让那花朵消于无形,连般点尘埃都未留下。   神经病,修魔之后也是神经病。左温暗暗嗤笑一声,仍是鼻观眼眼观心。   以往总是那太虚剑修出身高洁,游刃有余居高临下,与狼狈万分的自己绝不相同。   谁知到了这剧情世界,他们二人的身份竟来了个对调。那太虚剑修竟然成了魔修,而自己则是好端端的仙道修士,立时让左温觉得有趣无比。   如果是以往,左温自然会好好嘲笑一下严华清。可他斜了程梁一眼,就知道那人仍旧没有恢复记忆,立时又觉得十分无聊。   说左温固执也罢狭隘也罢,他绝不愿意在一个剧情人物身上花费太多心思。横竖穿越到下个世界之后,再没有人会记得自己,又何必多花心思。   也许是太过孤独,也许是太过可悲。左温竟觉得,在这浩茫又虚幻的世界中,独独那太虚剑修,是有些不同的。   只可惜,那太虚剑修忘了个干脆利落,左温也不会强求半点。他自能了断得干脆,并未有半点不舍。   “既然你无事,就请离开。”左温表情淡漠,就连睫毛都没眨一下,“你我没有交情,也不必强行叙旧。”   刹那间,程梁俊美无俦的面孔就凑了过来。他一缕墨发微微垂下,长眉斜斜入鬓,一双狭长眼眸中倒有些委屈之意:“你我明明是至交好友,偏偏道长如此冷淡,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面对突然凑上来的脸,左温仍旧表情淡定。   说谎话的骗子。原主一向与程梁既不对付,更是甚少交谈。怎么隔了百余年再见之后,程梁反倒热络起来。   如果说这人没在算计什么,左温怕都不会相信。他眉心微皱,一字一句道:“烦,滚。”   冷淡而疏离的两个字,简直再伤人不过。程梁却好似更高兴了,他竟伸手点向左温额头朱砂印,相隔不远之时,又骤然移开手指。   左温已然捏着好一把灵气,只等这人出手之后,就直接扔个程梁一道术法。不说将其击成重伤,也要让程梁再不敢放肆。   偏偏那黑衣魔修身形一晃,机警地连退数步,又骤然微笑了。而后程梁正襟危坐,再没有先前半点轻浮模样:“我要恭喜道长,斩却心魔修为更进一层。”   “之前我听到传言,说你因为自己的亲传弟子忽生心魔,就觉得必是谣言。现今看来,温道长心性坚韧非同一般,又岂会为了一个小姑娘心绪大乱?”   虽是夸赞,左温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嘲讽之意。既然不需要借助程梁势力压制主角,左温也懒得应对这太虚剑修。   左温早就看透这种人,你越是理会他,他越是闹得起劲,实在无趣。   程梁手腕翻转,并不客气半点,直接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兴许温道长觉得,你心魔已了再无挂碍,事实可并非如此。”   又是糊弄又是危言耸听,左温越发觉得此人无计可施,何等可笑。眼看这魔修并不懂得如何看眼色,似要在此消磨半日时光,左温就有些不耐烦。   他又扬了扬眉,淡淡重复道:“滚,我不说第三次。”   “你我已经相识数载,道长仍是如此疏离,真让我无比伤心呐。”   话虽如此,程梁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样,绝没有丝毫不快。他径自放下茶杯,狭长眼睛睁开,深绿色眼珠一瞬不瞬凝望着左温:“你明明有执着与不甘,深埋于心底,纠缠不清不愿放弃。”   “纵然道长表面上冷然淡漠,内心却时刻焦灼不得解脱,根本掩饰不了。”   不知何时,程梁亲密地凑了过来。他执起左温一缕银白发丝在指尖把玩,似是漫不经心道:“道长合该是修魔的好资质,何必非要留恋在仙道之中,久久不愿离去?”   “为了你那心有所属的亲传弟子,还是为了不知好歹的凝星派?”   真不愧是严华清啊,就算失去记忆之后,仍能一眼看穿自己的本质。   左温默不作声,任由那魔修搂着他的肩膀。二人纯黑如雪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亲密极了。   “不如道长随本尊一同堕魔,玄雾门必定奉你为太上长老,地位与我不相上下。至于那背弃了你的徒弟,本尊也会好好调教她。我如此诚挚心意,道长可不要再拒绝。”   黑衣魔修话语虽然轻柔,却似毒蛇般紧紧盯着左温的脖颈,更绷紧身体随时有可能咬上一口。   程梁这等亲昵反应,就连他自己也不由惊异了一瞬。   以往他与温言清打交道时,只觉得这人生了一张好脸却太过孤冷,冷冰冰的谁也不搭理。   如此容颜偏偏这等性情,一向孤傲的程梁自然不愿理会他。都是孤傲之人,谁又比谁轻贱些?   因而在那次云台会上,程梁毫不犹豫地赢了温言清,任凭那人表情失落叹息,都没有一点怜悯之意。   在这几百年间,他也曾与温言清碰面数次。双方或赢或输,程梁既不上心也不在意,只当那人是陌生人。   仙魔两道虽然暂时和平相处,谁知哪一日又会重新开战。真到敌对之时,固然是至交好友,也不会因此手软半点,何必多费半点心思。   就连程梁知道,温言清心魔缠身修为下滑之时,他也只是略微感慨了片刻。   既有失去好对手的遗憾,也幸灾乐祸觉得温言清遭了报应。   明明不是什么无情之人,偏偏掩饰自己所有情绪感知,终于崩溃又能怪谁。   谁料事情竟然峰回路转,温言清为了他的亲传弟子,甚至不惜再次赴约参加云台会。   这么作死,倒不知温言清还能撑几日。怀着如此心态,程梁索性也起了心思,一并前往极天宗。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感应,一贯冷然不上心的程梁,竟忽然想去拜访温言清。   就当是看热闹讽刺两句,也能让温言清难过许久。谁知只这一眼,程梁就看愣了。   好似有什么蒙昧不清的感知,在遥遥之中点醒。刹那间心绪波动无法自持,就连血液也是滚烫滚烫,搅得他一颗心起伏不定。   也许是熟识,也许是戏弄。总之程梁想看那银发道长脸上,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不该如此,那人不该是这等平静模样。   愤怒也罢,痛苦也罢,痴狂也罢。程梁想打破那人一层厚厚外壳,看他露出脆弱甘美的本质。 第91章   独独在自己面前痛苦, 独独在自己面前悲伤。所有喜悦与欢愉, 悲哀与酸楚,全都在自己面前展露无遗。   想要看到那人的全部,他的心他的魂他的脑。每一寸思绪都是透明如琉璃, 所有情感各有颜色各有花纹,在他面前逐一显现出来。   可说是心动, 亦可说是执念。刹那间天雷勾动地火,风声赫赫水波涌起,顷刻就让程梁激动得难以自持。   究竟是什么执着坚定的感情,竟似能穿透厚厚时光阻碍, 化作一缕星光荟萃在头顶,长驱直入刹那间融为一体。   整个世界在程梁眼前清晰又瞬间破碎, 片片碎片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偏偏程梁捏不住握不紧,那碎片稍稍一触就随风而散漫天飞舞, 无声亦无形。   似是过往经历逐一显现, 能看到那人喜怒哀乐,却独独无法看到他的面容。   纵然魂牵梦绕又如何,一切终究是幻梦一场,被虚无缥缈的薄雾笼罩。稍一触碰,就是钻心刺骨的疼。像一把烈火顷刻蔓延燃烧,又似倾盆大雨坠落而下, 雷声喧哗雨声嘈杂。   所有的一切都被直接击碎搅乱,再也回忆不起分毫。独独心还在火热跳动,随着那人眼波流转而或惊异或不安。   这种执着本不该是程梁该有的, 太过陌生又太过可怖。不过顷刻之间,就将他所有心防击得粉碎,再也不复存在。   即便程梁是魔修,也体味过心魔幻象的滋味,却不知晓这是怎样一种情绪。   顷刻而来犹如翻天巨浪,并不给人反应逃避的机会。他恍恍惚惚入坠梦中,想要清醒又全无能力。刹那间,就仿佛历经了千世百世。   执着,离别,悲喜,欢乐,人生多苦。痛楚是苦,欢愉又何尝不是苦。   黑衣修士手背青筋窜起,整颗心也是勃勃跳动不得平息片刻,就连两片薄唇也是略微苍白。独独他一双深绿眼睛明亮无比,眼瞳收缩目光坚定,似要将他面前之人看得一清二楚。   左温被程梁手指攥得生疼,睫羽也没有眨动一下。   方才那一瞬,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那一眼,是太虚剑修严华清才有的眼神。   如何能不在意如何不动心,尽管心中拼命告诫自己要坚强,偏偏在不经意间泄露了心绪,整个人也跟着不能自持。   尽管那太虚剑修自有底牌,左温也难以想象,严华清究竟付出何等代价,才能从不顾一切的天道手中逃生。不敢想,也不敢思量,只当他的承诺一如既往。   再次重逢的时候,不是不欣喜不是不压抑。可那太虚剑修忘了他,顷刻间如坠冰窟。   左温自前世起就太过要强,他为此骄傲也为此懊恼。但面对自己无济于事的情况,又能如何是好?   不过是强装镇定一如既往,甚至舍不得干脆出手最后捅那人一刀。既然一切爱恨情仇都是徒然,何不退后一步寻个解脱。   并不是所有仇人,都值得左温孜孜不倦前去寻仇。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自有无尽默契与了解。互有输赢互有成败,唯有这样的对局,才值得左温仔细品味。   白衣修士沉郁目光如雨,一缕一缕切割纵横,简直让程梁体无完肤。他有些恨这人,仍是如此一副高冷如仙的模样。莫不是所有仙道修士,都是如此没心肝不动容的混账?   想看他哭泣想看他迷醉,将他的情绪每一缕都牢牢抓在掌心之中,细细品砸咀嚼再吞入腹中,由此才是全然与完美。   程梁忽然笑了,先是闷笑随后是大笑,惊起了屋外停落的鸟雀。他终于松开了左温的手,原本苍白的嘴唇也有了血色。   一举手一投足间,仍是之前那个捉摸不定的魔道修士。仿佛刚才的痴狂与失落,根本从不存在一般。   黑衣修士径自起身,甚至不想再看左温一眼。生怕再望一眼,又会陷入之前那种冲动莫名的情绪之中,不可自拔狂乱致死。他需要暂且离开,由此才能理清自己的心绪。   谁知程梁走得毫不犹豫,那人却开口挽留他:“你的心乱了。”   平直冷淡的一句话,似有似无的关心之意,如浅淡香气附着在衣袖上。平日里根本嗅不出,唯独神识灵敏之时,才知那香气有多馥郁醉人。   “既然道长让我滚,我就滚。”程梁根本不回头,只扬了扬眉,“用道长的话说,干卿何事。”   “先前你说,我心有执着不可解脱,合该修魔而非修仙。这一点,我不赞同。”   “执念又如何痴狂又如何,旁人不痛不痒批判一句,高高在上片叶不染心。你非我,又焉知我内心欢愉与悲苦。”   “仙魔本在一念间,原本也没有区别。”   白衣修士声音冷彻动听,似琴弦骤鸣峥嵘入心。话是好话,道理也是好道理,偏偏程梁不想听半句。   谁要与这仙道修士品茶论道,自己所求的根本不是此物。他想将片尘不染之人拉入泥泞之中,让他知晓何为悲苦与怜悯,一颗心从此不复纯白。   程梁冷哼一声,仍是兴趣缺缺并不回头。   “方才你诱我入魔,我就原样奉还。”白衣修士略微停顿一句,话语中忽然有了几分嘲讽之意,“你刚才置身之外评判得开心快活,戳人伤疤也没有半点悔过之意,实在过分。”   “天道轮回,自有公道。现在你因我起了心魔,我觉得高兴得很。”   黑衣魔修立时回头,莫名惊异与欣喜。   如此刻薄无情的话,可不是生性冷淡的温言清能说出来的。简直像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莫名执着而烈烈如火。   他只瞧见那人唇角微扬的模样,一个微笑似绽未绽,顷刻就消失不见。恍惚之间,仿佛有什么轰然巨物从头顶掠过,只能感知到烈风骤起声响可怖,却偏偏望不到形体。   随后两扇门毫不客气地在程梁面前合拢,险些直接拍在他脸上。   “送客!”仍是冷冷二字,也不知是欢喜抑或恼怒。   等到极天宗小修士苦着脸,战战兢兢比了个手势。随后他惊异地发现,程梁竟在微笑。   那微笑来得太迟缓又消失得太迅速,顷刻间又是那个深凝如渊的黑衣修士。   “今日与温道长论道甚是愉快,明日你我云台会上见!”程梁径自定下邀约,身形一晃就化为玄光直入苍穹,顷刻就消失不见。   小修士快将都眼珠瞪了出来,不禁吞了吞口水。   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玄雾门程梁真人,是在主动倒贴温言清真人,还求而不得?   完了完了,自己今日撞见这么隐秘的事情,会不会被程梁真人杀人灭口?   云台会可算是十年才有一次的盛事,差不多大半个世界的修士,都聚集在此地。   其中以筑基修士最多,金丹修士其次,元婴修士只算凤毛麟角。   独独有东道主为了镇压场面,才会将门内并未闭关的长老一并拽出来,既为了显示自家门派与众不同的实力,也为了防止云台会上发生意外。   虽说云台会是点到即止,并不伤人性命。但有一朝成名天下知的名声与利益驱动,也让一些修士动了歪心眼。   眼下天下和平少有冲突,因而大能修士们也分外从容些。谁也不愿见自己门下弟子,被哪个不识好歹之人伤了根基。   因而近十几届云台会上,都甚少有人玩弄什么卑劣手段。一旦被人发现,下场讲究极为可怖。   江云眉也从未想过如此,她更觉得自己重活一世,不用玩弄花招,都能轻而易举夺得本次云台会头筹。   一想到这,她就望了望身边的赵如冰。   那女修端丽面容上一片青白之色,就连眼珠也不是湛然有神。似是怀有心事不能解脱,又像受过什么打击一般。   想也不用想,必定是凌天办成了自己交代给他的事情,干脆利落地同赵如冰解除誓约。   以一心向道为借口,不着痕迹地拒绝赵如冰,必定能让这耽于情爱的女修伤怀不已。   天道无情大道难行,凌天此等借口再正常不过。即便赵如冰心有不甘,想来也挑不出过错。   偏偏赵如冰昨日回来的时候很晚,与她同住一屋的江云眉干脆装成熟睡模样,封锁神识睡得极为安稳。   赵如冰一向温和怯懦,平日里都不愿无故麻烦他人。更没勇气,直接唤醒江云眉。   也许她就如此辗转反侧一夜,也许她夜不能眠十分难过,可一切与江云眉有什么关系。   就算场上不能玩弄什么小手段,也不代表江云眉不能在暗中使什么招数呀。   临上场前遭遇此等打击,江云眉倒想看看赵如冰,会不会在第一轮初试就被淘汰下来。   如果真是如此,不光是赵如冰自己丢人,也一并狠狠扇了左温一巴掌。事情如果真是那样,可真是太有趣了。   怀着此等心态,江云眉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云台会开始的那一刻。她根本没有听清,极天宗掌门说了什么话。   一切话语落在她耳中,都是模糊的一片,似风声又似耳语。她独独望了望天边,那一片元婴修士汇集的地方,试图找出都有哪位元婴大能驾临本届云台会。   嗯,几位极天宗长老,这并不出奇。这道浅蓝玄光是左温,气息太过熟悉,即便隔着遥远距离,江云眉都能认得出来。   又有一道淡红玄光缀在天边,离左温极近,莫名的气势惊人让江云眉打了个寒战。   似是一弯红月悬挂天边,莫名妖异渗人。又似浩瀚海面波涛翻滚,蓝紫闪电斩裂苍穹,让人望了一眼就心生惧意。   如此能为如此威压,简直让江云眉不知所以。她四处环顾一周,终于在一群陌生弟子中找到了个有些面熟的男修,立时眼睛一亮。   江云眉似是不经意间靠近一步,笑容甜美地询问道:“敢问这位师兄,除了凝星派温言清真人外,今日还有哪位大能光临云台会?”   那滔滔不绝的男修,眼看有如此姿容的女修向他答话,立时眉开眼笑点头回答:“今日可巧,玄雾门程梁真人也一并来了。若是有幸见到程梁真人一面,才不枉此生。”   “奇怪的是,程梁真人并没有收徒,玄雾门诸多筑基弟子也与他全无关系。他驾临本届云台会,倒是有些奇怪……”   既然已经知道答案,江云眉再也不看那男修第二眼。她对那男修点了点头,倒是有些深思。   在上一世的云台会上,程梁真人并没有出现。独独温言清来了,显然是给那贱人赵如冰加油鼓气,也让诸多门派对那二人关系,难免有了猜测之意。   若是上辈子赵如冰修为惊人,力压群雄也就罢了,江云眉又不是输不起。偏偏赵如冰只靠着好运气,又是抽中空签又是遇到好拿捏的软柿子,就这样一路到了决赛。   而与她当对手的,又是凌天。这一切事情,真是巧合到了极点。原本凌天修为足足高出赵如冰两层,绝不可能输掉比赛。   偏偏凌天败得蹊跷无比,让并无能为的赵如冰夺得头筹。由此这凝星派第一女弟子的名号,在整个世界响彻,也让江云眉恨得咬牙切齿。   如果给自己这样好的运气,江云眉必定能胜得漂亮又利落,至少和赵如冰截然不同。   好在江云眉是幸运的,上天给了她一次补救的机会。就连凌天也听从自己的指挥,没有半点违背之意,很是让江云眉扬眉吐气了一把。   等到自己拔得头筹之后,也要装作大度又温柔地安慰自己的好姐妹,让赵如冰不必伤心难过。假惺惺收买人心谁不会,自己定能做得比赵如冰更漂亮。   一想到这,江云眉就向往地望着天边。她心中对于左温恢复修为的那一缕不快之意,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   都说左温是世间罕见的天才,修行速度前无古人。可巧这世间,就有一人能够稳稳胜过他,程梁就比他强过千倍百倍。   云台会首席不仅有一件上好法器奖励,还能一并得到元婴修士悉心指点三个时辰。   以往拔得头筹的修士,大多选择东道主门派的掌门。现在既然程梁来了,江云眉也有了其他打算。唯有惊才艳绝的程梁,才配指点自己。   区区一个左温,又能算得了什么?只看这位魔道大能一路而行,顺风顺水没有遇上半点阻碍,都让江云眉心向往之。   那并是凡俗而平庸的男女之情,而是更崇高也更纯粹的向往。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亦能翱翔于苍穹之上,俯瞰世间毫无悲喜。   想来同样卓尔不凡的程梁真人,必定能理解自己。怀着此等心念,江云眉将视线投诸于云端之上,甚至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在清冷而孤寂的苍穹之顶,几名元婴修士围拢而坐。他们或是驾驭玄光面容肃然,或是放出法器悠闲自在,各有各的趣味。   其实对于云台会,大多数元婴修士早就提不起兴趣。谁叫他们修行的岁月太久,十年也不过弹指一瞬。   原本自己初次参加云台会时的欣喜与激动之意,随着修为增长而逐步消失不见,独独剩下漠然与平静。   如果不是极天宗是本次云台会的东道主,想必他们几人也不会特地前来。留在洞府之中修行岂不是更好,既无烦忧也不必应酬。   想到这,极天宗长老们互相对视一眼,仍是有些默然无语的模样。   谁叫这次云台会是例外,竟有凝星派左温与玄雾门程梁特意前来。若说前者还算有关联,谁叫他的亲传弟子赵如冰,也参加了这次云台会,身为师尊难免心生惦念。   可程梁既没有收徒,也不是什么爱凑热闹的人。偏巧无缘无故来了这次云台会,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意外。   更让人觉得古怪的是,这一向不对付的两人,竟直接凑在一块。看情形,竟有几分亲昵模样。   虽说左温向来性情冷淡不愿多话,他对程梁也一向没有好脸色。白衣修士屏气凝神,只装作没看到他身边的程梁。   而那黑衣魔修的举动,就让人觉得古怪极了。苍穹之上广袤无垠,诸多元婴修士也神识敏锐自能探查场下情况。   偏偏程梁就挤到左温身边,浑然不顾那人一身冷凝气势。即便他们二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其余几位元婴修士,也觉得这情形古怪极了。   莫非是向来随心所欲的程梁,又想出什么古怪主意激怒左温?还是说他们二人自有不用言说的默契,不知从何时起仇怨消除,反倒成了至交?   刹那间,极天宗长老们眼神汇聚又一荡,谁也想不出个东西南北。   左温也不在意其余人想法,他垂着长睫径自思索。偶然有白云悠悠飘过身边,都不能让他有丝毫动容之意。   程梁一看他此等静穆模样,就觉得有些可气。明明昨天这人骤然爆发,言辞犀利地将自己讽刺一通,让程梁吃了闷亏。   原本他以为,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会因此拉近。谁知到了今日,这人还是一副冷淡疏远的模样,倒让程梁觉得装模作样。   明明谁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都未能了断俗念也未能白日飞升,这副高冷如仙的模样,不知是做给谁看的。   给他那名心有所属的徒弟,还是独独给自己?霎时间,程梁既是不快又有些心酸。   这感觉来得太陌生,好似瞬间就有了羁绊与牵挂,莫名让人忧心与不快。   黑衣魔修暗中掐了个法决,将周遭的冷风与声响一并隔开,这才不紧不慢地问:“在你看来,这届云台会谁能夺得头筹?”   这问题,也没让左温睁开眼睛。白衣修士答得平直自信:“自然是我徒儿。”   你那徒儿不过是一个筑基五层修士,场上比她修为高的修士,一抓一大把。   程梁斜了左温一眼,径自嗤笑道:“在我看来,你们凝星派那个女修,亦有可能夺得头筹。”   “哦。”简单冷静的一个字,既不好奇也不在意。   真是欺负自己忍耐力太好,平白无故总被那人撩拨。   程梁索性凑近了,挽起左温一缕银发在指间把玩,轻声细语道:“她似有天命加身,英姿勃勃信心十足,我觉得有趣。”   这回左温终于睁开眼睛,浅蓝眼瞳望了程梁一眼,颇有几分奇异之色。   一个剧情世界的普通修士,纵然修为通天,也无法窥见所谓天命所在。他们身处混沌之中,即便开天辟地无所不能,却不过是天道操纵的一个傀儡。   寿元悠长,却不得自由。这等能为差异,就是划分剧情世界与真实世界的区别之一。   可巧程梁说出了这种话,难免让左温有些奇怪。他不知昨天那太虚剑修究竟想起什么东西,才有那等出格表现。   也许他有过期待,也许没有。但左温瞧见那人眼神之后,立时明白程梁还不是严华清,依旧如此。   大概是那太虚剑修正在逐步恢复记忆,因此有了些微感应。抑或说,严华清在做戏。   一时之间,左温也看不透眼前的程梁。双方眼神交汇,似是火花碰撞又似春风拂面,既有坦然也有试探。   “那女修叫江云眉吧,我看好她。”程梁笑意盎然,“昨日我恰巧撞见,你那宝贝徒弟被人拒绝的情形。她哭得梨花带雨,就连我也觉得可怜,呵……”   一声笑意味深长,很是嘲讽。程梁直视着左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你那徒弟刚离开后,拒绝她的傻小子也没有追出去。”   “叫江云眉的小辈就窜了出来,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第92章   这话程梁说得平直漠然, 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并未掺杂任何感情,却让左温情不自禁斜了他一眼。   程梁话中幸灾乐祸之意,怕是隔着几尺远都能闻得出来, 又何至于特意提点自己,简直有些无趣。   左温倒是好奇, 何时那太虚剑修也有了这等恶趣味,和他本人脾气秉性全不一样。究竟是原主性格影响他,抑或那太虚剑修本来就是如此恶劣的人,只是自己瞧不出来。   若是后一种情况, 也是十分有趣。浅淡的目光落在黑衣魔修脸上,一掠而过毫不停留, 既不触动也无感想,难免让程梁觉得有些泄气。   可他仍是微笑, 语气轻慢地说:“于是那小辈江云眉与凌天你侬我侬, 十分逍遥快活。反倒是你的亲传弟子,既被恋人伤了心又被挚友背叛,偏偏始作俑者还藏身在背后,轻易不肯露面。”   “眼看弟子这般模样憔悴,你可是有些心疼动容?”   黑衣魔修凑得更近了,他一瞬不瞬打量着左温的表情, 巴不得从中窥见一些不忍与辛酸。   只要有感情有反应就好,至少证明自己倾心之人也是有血有肉,并未彻底抛却俗念快要飞升。若是他因自己所言所有而情绪激荡, 程梁就觉得更快活些。   可惜那白衣修士眼睫颤动,答得心平气和:“修行之路向来没有坦途,不论何人皆是如此。今日如冰能得此历练,也能稍稍改变心性,不必再轻信他人。”   “与其日后因此吃了大亏,落得一个凄凉下场。倒不如早些了断彻底,从此心性坚韧无所畏惧。”   又是修心养性的老套话语,程梁不禁一哂。他偷觑着左温表情,那人仍是闭目养神毫无反应,快要就地飞升的模样。   下一瞬,白衣修士薄唇微微开启:“至于我徒儿如何,又干阁下何事?”   这等不客气的话,简直像锋锐宝剑瞬间出鞘,光华湛然寒意冷冷,也让程梁有了浅浅的战栗与畏惧之意。   好,就是如此。   他既觉得快意兴奋,又难免有些心酸。那心性平和快要成仙之人,为了他的徒弟和自己翻脸,程梁本不该觉得意外。   左温向来护短,为此甚至有一些不堪话语传出,整个云台会谁人不知。偏偏程梁看不惯如此,他不想让任何人搅扰得左温。   若是专心致志白日飞升也就罢了,自己也不会打搅到那人修心养性。明明俗念未断脾气古怪,却掩饰得完美。   独独对着自己的亲传徒弟,才有了一丝浅浅的温柔与维护,让程梁有些吃醋。   凭什么一个修为不高天资平庸的小姑娘,也敢同自己抢人,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程梁先是一怔,随后难免有些出神。自己不该是这般心性狭隘之人,为何偏偏对左温如此执着。   之前数百年都全然无事,从他心血来潮前来探望左温的那一日,就溺在那人眼神中,痴迷不已不可自拔。   也许在悠远恒久的记忆中,他们二人也曾如此亲昵。亦敌亦友互相帮衬,更有隐约暧昧情愫滋生。   纵然这人不是此时的面孔,就连眼神也有了几分看破红尘之意,独独执着的内在掩饰不得。风一吹尘埃散尽,仍是峥嵘锋利如斯,微微一触就割破手指。   正巧此时,左温缓缓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之下,程梁立时发怔。   他看到白衣修士唇角有一抹微笑,似是戏谑又似调笑:“看来我昨日猜对了,阁下因我起了心魔。”   “魔修心魔缠身,极有可能就此不复清明。我劝阁下别再看热闹,早日闭关修行就好。”   程梁眼睛霎时一亮。   自己从未看错人,不管左温表面上何等高冷如仙,内在仍是这般奸诈内核。什么俊逸非凡高冷如仙,全是糊弄外人的东西。   情至深处反倒胆怯,程梁有些畏缩。他刚想再凑近一寸,左温修长手指就抚在他的面容上,直接将他推得远远的。   尽管只是短暂瞬间,程梁也甘之如饴。他既能感知到那人掌心余温,又能嗅到那人衣袖上的冷香,徐徐缓缓绽放开来,似寒梅独放。   “你我交情太浅,也不必如此亲昵。”左温径自站起身,秀美面孔上云淡风轻,“我知阁下所之所想,恕我不能让你如愿以偿。”   白衣修士走得毫不留恋,简直像在逃避什么。程梁呆呆傻傻怔在原地好一会,立时觉得自己太过愚蠢。   恍惚间,程梁眉头微皱。这等情形着实不新鲜,好像在他们之间发生过许多次。   或是他径自离去毫不留恋,或是自己心怀他意先行一步,每每都是谋划与算计。   又来了,那种被牢牢压抑束缚的感觉又来了。一颗心被直接攥紧捏住,恍如乌云遮天不见日光,已被点醒的灵觉又重新压抑。   千百道牢固枷锁严密束缚,既无法挣脱也不能反抗。整个人昏昏沉沉不得自由,似要就此堕入无尽黑暗与混沌之中。   太过凄凉又太过可怕,竟让他微微发冷。程梁面色一白,竭力不表现出异常来。   他骤然合上眼睛又睁开,目光牢牢锁着天边那道浅蓝玄光,不肯移开一寸。   不就是倒贴一个仙道修士么,有什么了不得的。既然他执念深重不得自在,也不必再掩饰什么。   想来最后之时,他一定会得到想要的答案。程梁握了握手指,一并驾驭玄光悠然离去。   独独留在那几名极天宗元婴长老,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之前那二人遮蔽声音与神识,谁知道聊了什么东西。一个仙道一个魔道,又是曾经互不相让的对手,难道竟有什么别样默契不成?   而左温与程梁不顾云台会刚刚开场,走得毫不犹豫,半点不给极天宗面子,实在太过孤傲。   几名元婴长老难免有些不快,也拿他们二人无可奈何。   倒是一直仰望苍穹的江云眉,看到程梁径自离去毫不留恋,难免觉得有些失望。   自己这等出类拔萃的人才,不管放在何处都会熠熠生光。先前江云眉明明已经察觉到,一道锐利神识自苍穹附着在自己身上,颇有试探与赞同的意味。   江云眉不想也知道啊,定是程梁瞧见她心性非同一般,起了惜才之心。   若是其余前辈大能,多会放下矜持直接赞许自己两句,以示对她的期许与认同。这等风俗在历届云台会上,就早已有之,江云眉重活一世,立时觉得自己有了运道。   原本她已经做好准备,待得程梁骤然下降之后,该有何应对。落落大方痛快应答,并不似赵如冰般推脱不已,如此才能博得他人好感。   谁知那道目光只是短暂一瞬,顷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江云眉难免觉得有些沮丧。又看到程梁追随左温而去,江云眉更觉得不快。   终究是天纵奇才的元婴修士,自有矜持与眼光高低。若是轻而易举就人同他人,这云台会还有什么意义?   反倒是魂不守舍的赵如冰,极有可能在初始就败下阵来。真到那时,江云眉可要好好安慰她一下。固然不小心戳中赵如冰的痛处,也是为了她着想啊。   江云眉唇角微扬,不动声色斜了赵如冰一眼,很是幸灾乐祸。   偏偏事情发展并不如江云眉意料之中,那无用又懦弱的女修,竟十分好运地抽中轮空签。   这意味着赵如冰今日幸运过关,直接进入明日的比试。   能在几千名修士中,抽中只此一枚的轮空签,真不知赵如冰走了什么好运。   如此事情,可是江云眉前世从未发生过的。前世赵如冰第二日轮空,虽然也算运气好,却也比不得今日时机巧合。   突如其来的变故,难免让江云眉想了许多许多。青衣女修秀眉微蹙,低头沉思。   那模样懦弱的粉衣女修眨了眨眼,似是根本没有回过神来。如此呆愣好欺负的模样,立时让诸多筑基修士觉得可笑。   这般神情,即便让她通过第一日的初试又如何,终究是个能够轻易拿捏的对手。   也不知明日谁有这般好运,能够与这粉衣女修对决,想来必定能够毫无阻碍地进入第二轮比赛。   赵如冰察觉到周遭不善目光,先是有些畏缩,随后亦有些悲哀。独独等到江云眉上前招呼她时,赵如冰才回过神来。   好在江云眉也未打扰她太久,只是十分体贴地让自己好好休息,打起精神应对明日的比赛。   一切温言软语,赵如冰都好好答对,没有半点失态之处。   刹那间,她觉得自己虚伪得惊人。明明心中忿忿不平,甚至有了憎恨之意,表面上仍能装出一副好朋友好姐妹的模样。   这样的自己,实在太过陌生,让赵如冰觉得惶恐不已。似乎那件事情,使她本性中的卑劣之处暴露出来,偏偏漆黑不容忽视。   一整天赵如冰都恍恍惚惚,也不知谁胜了谁败了。这十年一次的云台会上,总有人丧气有人得意,形形色色绝不相同。   她只知道,江云眉与凌天都通过初试。一时之间,赵如冰不知自己心中有何滋味。   尽管那两人之间相隔遥远,赵如冰却看见凌天温柔眼神望了过来,径自穿越万千人海,轻轻地落在江云眉身上。   似是亦有默契一般,江云眉也回眸相望。双方短暂对视片刻,笑意浓浓甜蜜无比,顷刻间目光又分开。   真是太过愚钝,自己竟然没有觉察到。明明在小洞天中,他们二人就碰过面,一见如故气氛良好。   之前赵如冰十分开心,觉得自己的好友与心上人相处融洽,实在再好不过。   现今赵如冰却觉得无比讽刺,明明事实就摆在自己眼前,甚至没有遮掩分毫,只是自己没听见也没看见。   真是愚钝又可悲。赵如冰咬咬唇收回目光,独自找了个清净之处待着。   一路而行,都没有找到一处可心之地。暮色已经彻底消散,月华皎洁如水霜雪遍地,倒是映衬得她越发可怜。   赵如冰忽然停下玄光。她面前是一片茂密竹林,翠绿遍地竹影晃动,似梦非梦似幻非幻。   极天宗地处边南,一向气候温和。明明此时已是冬季,极天宗仍有这么一片翠绿竹林,倒让赵如冰有些诧异。   如水的月光,映在地上就是一片霜雪。赵如冰踏着遍地霜雪月光,找了一块空地独独坐下。   都说伤心之时,难免想落泪哭泣嚎啕大哭。可赵如冰全无反应,她根本没有半滴眼泪。   对于那二人背弃自己的事实,赵如冰唯有坦然接受。她能够与江云眉强颜欢笑一如往常般,独独自己才明白,她内心的悲愤与不甘。   想要报复想要恶言恶语,想看他们俩姻缘破裂下场凄惨,嫉恨又不平。   如此愤懑想法,立时让赵如冰瑟缩片刻。明明她已经修行十载,为何仍旧同凡人一般,恨意十足不肯饶恕。   这般行为,岂不是违背师尊教导?粉衣女修将头埋在膝盖中,身形瑟缩十分可怜。   赵如冰不愿抬头,也不愿哭泣。她只想静静地一个人待着,也许五日也许十天也许一年,她终究能将事情想得透彻无比,不再是那个斤斤计较的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   微凉而淡漠的声音,立时炸得赵如冰整个人一愣。她不敢相信般抬起头来,却见白衣修士就站在她眼前。   月光如水,竹影晃动。左温宽大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胀,似要凌空而去羽化成仙。   赵如冰嗫嚅刹那,也不知说什么好。她怎能将自己卑劣心思,向净如飘雪的师尊倾诉而出?   即便师尊不会责怪她,赵如冰也觉得自己搅扰了师尊,让他不得安宁。   眼见赵如冰并不答话,左温索性在她身边揽衣而坐,并不逼迫赵如冰。   气氛静谧而美好,就连赵如冰心中的愤懑不平,也仿佛消失得一干二净。   白衣修士指尖捻着一片竹叶,语声淡淡:“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和世间万物比起来,即便修士寿元悠久,也不过是匆匆过客罢了。”   赵如冰明白,师尊在开导自己。偏偏不争气的她,并不能体会到师尊话中的深意。   被那两个人背叛的疼痛,依旧烈烈灼烧着她的心,让赵如冰不得安宁。   自己背弃了师尊的期望,想来师尊必定失望极了。赵如冰捏紧手指,简直觉得她太过可怜。   “人生短暂,谁也不知自己何时死去。想爱就爱想恨就很,谁说修仙就要绝情寡欲断绝执念?”   “唯有了却心中愿望之后,才能念头通达没有心魔。斩心魔断俗念,有些事情必然要经历过一次后,方知其中甘甜与悲苦。”   赵如冰怔住了,她情不自禁抬起头来。   白衣修士面色仍是漠然,澄澈月光应在那枚殷红朱砂印上,艳色夺目不忍逼视。   仿佛烈烈火焰在冰面上燃烧,冰寒与狂烈,沉郁与执著。刹那间,赵如冰好似痴了傻了一般,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不敢再看左温第二眼,语声低沉地说:“师尊可曾厌恶他人,甚至心生怨怼不可自拔?”   “自然恨过。”白衣修士答得平静,“心魔缠身之时,恨你明知我心意还故意躲避,恨世人随意猜测误解我言行,也恨程梁修为高绝比之不过。”   说话间,左温就斜了赵如冰一眼,浅蓝眼瞳流光溢彩。   尽管先前师尊已将事情挑明,现在赵如冰也难免觉得有些难堪。她又垂下头来,就连握紧的手指也被松开了。   “现在回首一看,反倒觉得过去苦痛仍是历历在心,并未停歇分毫。尽管如此,我也并不在意。历经世事才算修心,你之前修行只算开头罢了。”   赵如冰似被这一句话点醒,又似坠入更深层的迷雾之中。诸多绚丽色彩从指间一掠而过,轻而缓又捉不住。   她整个人如此渺小又是莫名庞大,虚虚实实之间,自有别样的法度与规则。   大与小,私情与民心,喜爱与怨愤,矛盾与和美。粉衣女修忽然伸手,似要将一簇落在她掌心的月光,直接拢住捏碎。   而后赵如冰又忽然笑了,轻轻舒展手指,掌心仍是洁白如雪。   既然干脆忘不掉,又何必强装出一副悲悯模样。她之前的良善太过肤浅,涉世未深就觉得自己看破世情,难免有些可笑。   唯有历经世事看破红尘之后,一颗心仍是剔透澄澈不起波澜,才是称得上真正的洒脱与自在。   我心如竹,虽会弯折动摇,舒展之后,仍是郁郁丛丛挺直指天。   赵如冰仰起一张晶莹面孔,似在承接月光。她仍旧没有顿悟,但那又如何?   如果自己在这次云台会上,走得足够远足够长,就必定能与那二人碰面。   交手一次出气之后,也不必再难过。她仍是之前坦然无比的自己,没有成仙之前,谁又敢说自己了却俗念?   “多谢师尊开导,弟子领悟了。”   许久之后,都未得到回应。   赵如冰望向旁边,不知何时左温已经走了。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幻梦一般。   粉衣女修犹豫片刻,终于驾驭玄光直入苍穹。她并不知道,左温就遥遥缀在她背后,距离不近也不远。   原主这便宜徒弟能有此等感悟,倒是真让左温有些惊异。   太过天真纯善之人,又被护得完完好好不经世事。骤然遭遇打击之后,或是心生怯懦不愿上前,或是心防加厚拒绝面对,更有人干脆随波逐流,从此也成了芸芸众生的一员。   左温劝慰赵如冰的那两句话,怎样理解都可。快意恩仇肆意报复也罢,开阔心性选择谅解也罢,赵如冰独独选择了最平直宽大的一种,和他本人半点都不一样。   同赵如冰此等行为比起来,背地里玩阴招耍手段的江云眉,立时显得庸俗无比。   若是江云眉挑破所有恩怨,直截了当地同赵如冰对立,左温反倒会欣赏她。   名义上仍是亲热无比的好姐妹,暗中却做出那等不堪事情。如此心性如此品行,还是这世间的天命之子,左温觉得天道有些不开眼。   不过没关系,既然天道不认可赵如冰,只看日后发展与变化。   毕竟没有谁能一如既往顺风顺水,有时候天道给予的考验与收获,反倒是某些主角不能逾越的难关。   第二日左温没有出席云台会,即便知道赵如冰要与凌天对决,他也没有半点担心。   固然这世界修为法宝极为重要,心性了悟也缺一不可。凌天被江云眉驱使,心中难免对赵如冰心生愧疚。   反倒是赵如冰坦荡无比,既不悲愤也不欣喜,能够胜利也未可知。   左温就这样平静地独处一日,其余凝星派弟子畏惧他冷淡,也没有人前来打扰他。   独独赵如冰对决之后,敲门告知她胜利的消息。左温微微点头,默默无言间,师徒二人自有默契。   等到云台会最后一日,左温又到了沧澜山之上。   天气晴好苍穹碧蓝如洗,偶尔有云气蒸腾凝结又消散。左温对那几名极天宗长老微微一礼,径自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   知情识趣的人,必定不会前来打扰左温,只有不知好歹的的程梁是个例外。   黑衣魔修模样径自凑到左温面前,深绿眼睛一瞬不瞬:“现在情况十分有趣,你徒儿和我看好的人对上,你猜谁能赢?”   左温斜了他一眼,觉得这话有些多余,干脆不理他。   “如此看对决,难免觉得无趣。这样如何,你我赌一次。”程梁笑意深深,“我赌江云眉赢,若是你赢了,我就给你徒弟再添一件法器。若是你输了……”   意味深长的停顿,恰到好处又能勾起人的好奇心。 第93章   话音刚落, 左温就简介利落答了一句:“不赌。”   而后白衣修士闭目养神, 摆明一副修炼中请勿打扰的模样。   想也知道,程梁必定有什么底气,才能这般十拿九稳地立下赌约。就算那太虚剑修已经变成魔修, 左温也不会上当。   若是什么心性纯净毫无算计之人,早在前几个世界中就被自己杀退, 哪能和他互有胜负?   黑衣魔修一点也不气馁,狭长眼睛反倒更亮了些:“这可不是毫无兴趣的表情,如果是你之前,早会闭目养神, 甚至舍懒得说一句话。”   “你明明动心了,强撑着又有什么趣味?”   左温长眉一挑, 仍是不愿睁眼:“阁下又不是我,焉知我动心与否?”   程梁向来口舌伶俐, 又立时反驳道:“子非我, 不知你心动?”   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更何况元婴修士大多神识敏锐。如果仔细聆听,即便几十丈外一只蝴蝶振翅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几名沉默不语的极天宗长老,难免眉头一皱。   听这二人说话的语气与强调,好似极为熟稔一般,可与世间传言半点不符。明明数百年间都是互不干涉只当不识, 怎么短短几日,他们就有了此等默契?   莫不是玄雾门在谋划着什么天大计谋,需要拉拢左温?一时片刻间, 极为元婴长老也想不出什么头绪。   他们只能镇定而漠然地保持平静,将目光投诸在皑皑白云之中,一副自有心性对旁人不屑一顾的模样。   左温即便瞧见这几人反应,既不在意也不忧心。他简简单单应对道:“枯燥,无趣。”   冷言冷语对付没脸皮之人,向来是高冷仙道修士的特权。谁叫原主这副皮相太好,即便高傲俾睨,旁人也只当他是理所应当。   想来也是程梁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凭什么他设下圈套,自己就要喜滋滋往里钻,只当自己是傻子不成?   现在左温没那个心情,更没那个雅兴。他只等赵如冰与江云眉打完这一场后,带着自己徒弟直接离开。   程梁忽然笑了,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是怕了,你也不看好自己的徒弟。”   “十拿九稳之事,你向来不介意多占些便宜。什么高人风度,与你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若有若无的热气,吹拂在耳畔,让左温情不自禁颤了颤。顷刻间,他的耳垂上就有了一层薄薄绯红,可爱而羞涩。   黑衣魔修恨不能伸手摸一摸,再用嘴唇含住吸吮,不知这白衣修士又该有何反应?   不过瞬间,程梁就已想得极深极远。他深绿瞳孔中光华璀璨,似要用眼神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一般。   敏锐如左温,自然察觉到程梁的变化。他薄唇一样,轻蔑而冷淡地说:“下流。”   这两个字落在程梁耳中,不轻不重恍如撩拨,实在太要命了。   黑衣魔修眼角微红,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几分笑意:“我可什么都没说,道长究竟想到什么东西,才会觉得我下流?”   “或者说,在道长心中,也巴不得我对你如此?”   浅蓝眼眸霎时睁开,程梁似能看清其中的森然光芒,微微一丝就能将整个天地冻结封存。   将人撩拨得太狠,难免会失控。如果他们二人立时大打出手,天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   虽然程梁巴不得谣言四起,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心上人被污蔑。就凭这群蝇营狗苟的小人,也敢对他的人指指点点,实在太放肆。   程梁斜着眼睛,想看左温的反应。偏偏那人又将眼睛一闭,不愿理会他半点。   明明独处时,锋芒锐利互不相让。谁知一到大庭广众之下,就板着脸不多说一句话,真是令人沮丧。   黑衣魔修摇了摇头,也不觉得伤心。他百无聊赖将一片白云拽到指间,细细搓揉把玩:“既然道长不愿与我赌一场,我也只好作罢。”   听他话中的意思,不像这么容易放弃。天知道这脑子坏了的太虚剑修,又想出什么鬼主意。   就算程梁想逼迫自己,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手段。以不变应万变,谁又能怎样?左温长睫眨动片刻,仍是一副宁静表情。   “难得本尊参加一次云台会,忽然觉得缺少一些趣味。”程梁径自发声,震荡在整个沧澜山中,“谁能夺得头筹,这件下品灵器,就当做给他的奖励。”   话音未落,忽有一道璀璨光芒划破苍穹,如流星曳尾光华灿然。它带而来的疾风太过锐利,让人不能直视只能移开视线。   等到那光芒轰然落地之后,一把银白剑身深蓝底纹的长剑,不偏不正插在场地正中央。   一丝一缕的灵气化为点点莹光,附着在长剑周围,留恋不已又舍不得离去。   “此剑名为星海,是一把飞剑的剑胚。现在本尊已经解除它周身禁制,获胜者自可取之。”   轰然一声,整个沧澜山都炸开了锅。   筑基修士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们见到最多的就是法器。除却大门派亲传弟子外,谁也没这般幸运,能够拥有一件法器。   而灵器与法器之间,可谓有天壤之别。不管价值或者威力,前者都是后者的数倍。有些穷苦的金丹修士,还要将就着用一件上品法器,着实有些可怜。   现在程梁一出手,就是一件下品灵器,哪能让人不震撼?和这额外的奖品比起来,云台会东道主极天宗拿出的上品法器,都有些太过寒酸。   莫非是进入决赛的四人中,有程梁十分看好的晚辈?不少人将目光投注在苍穹之上,差点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睛。   偏偏程梁只简单交代一句话,而后就笑盈盈歪头望着左温,似在等待他的夸赞,颇有些乖巧模样。   夸赞什么,夸赞他脑子坏了?左温一点也不上当,他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一件下品灵器,就能炸得进入决赛的几人失魂落魄。在此等利益引诱之下,谁不会拼尽全力?   至于赵如冰能否拔得头筹,事情到了此时,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江云眉既没有因渴望而失态,也没有迫不及待地看向苍穹。她眼睛微微眯细,更加自信满满。   昨日她还觉得程梁太过高傲,不肯放下身段指点自己这个后辈。今日一看,显然是自己误会了他。   这位前辈能够舍出一件下品灵器,只为激励自己竭尽全力,可不是用心良苦么。这等实打实的奖励,可要比轻飘飘说上两句话,来得实惠多了。   等她夺得头筹之后,不仅有极天宗奖励的一件上品法器,还能获得这件下品灵器。自己大可将那上品法器交予宗门,换取足够丰厚的贡献点,也许还能一并换一门上好法决。   青衣女修已然开始心中盘算。她眸中是满满的自信之色,光芒熠熠极为耀眼。   对于自己能够夺得头筹一事,江云眉从没有怀疑。她已经进入决赛,只等胜过这两次的对手之后,就能稳稳将那把剑拔起。   风水轮流转,昨日好运的是赵如冰,今天就换成自己。   第一个对手赵如冰,性格软糯又十分好忽悠,又和自己是好朋友好姐妹。只要江云眉装出一副不忍伤害她的模样,再说什么点到为止毫无伤亡,对方就会乖乖上钩。   可惜昨日凌天太过怜香惜玉,凭借他的能为,本该将赵如冰直接淘汰。偏偏凌天不知起了什么心思,既是愧疚又是不忍,由此让赵如冰硬生生进入决赛,实在看得江云眉反胃。   不过没关系,赵如冰的幸运到此为止。江云眉自会用实力证明,投机取巧之人向来无用。   至于第二个对手谢应,就更不成问题了。尽管谢应修为足足比江云眉高出一层,她也没有半点畏惧。   谁让江云眉凭空多出一世记忆,由此诸事都在算计之中。她早将谢应的底牌摸得一清二楚,就连此人性情也一并揣摩到位。只等率先开战之时,自己就能夺得胜利。   青衣女修眸光闪动,风轻云淡地说:“如冰,你我是好朋友。即便此时不得不敌对,也该保有分寸点到即止,也不会伤了和气。”   赵如冰面孔微白,也声音古怪地重复道:“说得对,不必伤了和气。”   她此等反应,倒让江云眉有些意外。如此冷淡疏离的模样,倒像她那个师尊,没有一点好拿捏的气度。   昨日凌天也表现怪异,莫不是他终究背弃自己?   之前江云眉想出这个主意时,那优柔寡断之人就似又几分不忍。他强忍着点了点头,也依照自己的吩咐行事。   由此想来,定是凌天背后同赵如冰通了气,偏偏还装出一副痴情模样糊弄自己。   凌天只当江云眉没看出此点,却不知自己思绪何等敏锐,整个世间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了她?江云眉心中暗恨不已,眼神也逐渐冷了下来。   江云眉越发眯细了眼睛,仍是温温柔柔地说:“哎,如冰你不误解我就好。我与你之前的情意,又哪容别人破坏分毫?”   粉衣女修索性不看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不言而喻的冷漠与疏离。   不过是一个运气好的伪善之人罢了,还敢给自己脸色看!   江云眉指尖一挑,周身数道玄光一并而起,立时将粉衣女修淹没在其中,竟是夺得先机,让旁人也跟着惊呼了一声。   纵然诸多旁观者看出,这两个女修间怕是有什么过节。可谁也没想到,那两人嘴上说着好姐妹不伤情谊,动手时却能如此狠辣而不留情面。   莫不是现在的女修都这般了不得,出手果断比男子还狠厉些。   程梁满意地看到,那两个女修斗得不可开交。从高高的云端俯瞰下来,这等斗法场面根本算不上惊心动魄。   或是术法碰撞交汇,或是辗转腾挪身法精妙,一时之间竟是僵持不下。   “我就说这次云台会太无聊,现在的小辈们太过狡猾,谁也不肯动用真本事。你看多了一件灵器奖励之后,他们现在多卖力。”黑衣魔修似是邀功般,意味深长地望了左温一眼。   “无耻。”   冷淡尖锐的两字回答,也没有让程梁不快分毫。他轻轻笑了一声,还一并伸手捏住左温一缕发丝,绕在指尖细细把玩。   左温任由他去,既不惊慌也不恼火。   他与这太虚剑修相识太久,早将对方的脾气秉性看得彻底,犹如石子袒露于溪水之中,粒粒清晰可见,从没有一点隐瞒。   也许是那太虚剑修吃亏太多,竟逐步改变了以往耿直脾气,如自己一般有了心机与算计。   云台会左温懒得出手,倒是程梁起了兴趣,要再添一把柴,让这场火烧得更猛烈些。这般举动,更像左温能够做出来的。   不过也好,程梁这般行为,也省得左温亲自出手。他不气恼也不难过,心中更明白赵如冰绝对胜不了江云眉。   先不提双方二人的修为差距,就说那二人心机相差太大。一者坦荡纯善毫无遮掩,另一人深藏不露隐隐把控全局。   只看江云眉利用凌天搅扰赵如冰内心平静这点,虽然有些卑劣,却也十分好用。   尽管之前赵如冰若有所悟心境提升,留给她的时间也实在短暂。若是再给赵如冰一月时间,想来今日胜负就会截然不同。   思及此处,左温望了一眼场内情形。赵如冰已经处于下风,只凭借左温赐予她的那件玉佩,咬牙抵挡江云眉彭拜如海的攻势。   那看似颤颤巍巍极易消散的青光,却令人心惊胆战地支撑下来,看得周遭人啧啧称奇。   “道长还真是疼徒弟。”程梁插了一句话,“上好玄玉,对于你我而言都不算什么普通货色。谁知你竟舍得留给你那徒弟,还极用心地附着了一百二十八层阵法,实在情深。”   “只可惜,没有半点用处。眼看你那宝贝徒弟就要败了,道长心中有何感想?”   黑衣魔修斜了左温一眼,不言而喻的嘲讽与不快。   一想到自己曾经看热闹般,逐步看清左温对那女修起了情念,还全无作为,程梁就有些后悔。   若是他下定决心早些出手,又岂会在此时觉得自己自作自受?真是世事无常,谁能预料得到。   随后程梁猛然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重。左温终究是护短之人,哪肯听别人呵斥他的徒弟。   他这等冷言冷语,怕会被左温当成挑衅。即便那白衣修士当场翻脸,程梁都不觉得意外。   谁知程梁等了许久,都未听到左温发火。   “胜又如何败又如何,一颗平常心更重要。”白衣修士答得心平气和,“如冰不能夺得头筹也罢,她将来的路还长,也不必急于一时。”   好一副慈爱心态,莫不是左温将赵如冰当成女儿不成?   程梁先是一怔,而后若有所思。他眸光幽暗,即便被左温斜了一眼,也没有反应。   场内赵如冰仍是情况危急,江云眉指尖吞吐着锐利灵气,专挑她的薄弱之处骤然出手。   真是无趣,明知自己要败了,为何不早早认输?难道赵如冰觉得硬咬牙不认输,就能博得他人赞赏不成?   无用,全然无用。江云眉心中冷哼,又是一道灵气直落而下,终于将那层薄薄光芒击碎。   再来一下狠的,彻底伤了赵如冰的经脉。即便左温有能为医治赵如冰,她的修为也会与自己拉开距离,从此被江云眉遥遥甩开。   事后江云眉只惊呼一声,泪光涟涟说她没料到赵如冰没有还手之力。毕竟她们二人是这么好的姐妹,怕是谁都会相信自己的解释。   青衣女修从经脉中抽出一缕灵气汇集成束,刚要从赵如冰头顶灌入,就听她干脆利落地说:“我认输。”   立时有无形禁制,推着赵如冰出了场地之外。江云眉瞧见此等情形,也只能将那缕灵气散开,心中更加不快。   真是太巧,又太过乖觉。如果不是赵如冰运气太好,她定能给那人一下狠的,看她再怎么和自己争。   心中想的再多再远,江云眉仍是微微咬着嘴唇,似是不忍地询问道:“如冰,你还好么?”   “比赛归比赛,情谊归情谊。若是你瞧见我赢了比赛心中不忿,大可直接告诉我,我绝不会怪你半点。”   “我还好。”赵如冰答得痛快,一双眼中却有微微寒芒,“这一战过后,你我不再是朋友。”   青衣女修似是哽住了,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摇了摇头,幽幽道:“你还是怪我。”   “怪你又如何,恨你又如何?”江云眉心平气和地说,“先前你我恩怨,不需我再多说。你言我刻薄也罢狭隘也罢,你非我至亲之人,何能又资格干涉我的决定。”   “从此你我形同陌路,不必再多说半点。”   赵如冰不光话说得干脆利落,人也毫不留恋。那一刹,她整个人好似脱胎换骨一般,超脱凡俗再无阻碍。   了却心结之后,赵如冰相信自己的路途还有很长很远。不必为先前之事懊恼,也不必因未来而过分担忧。   她只需专注与眼下,一分分一步步稳稳地走下去。情义已绝的江云眉,并不值得赵如冰伤感惦念。   江云眉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似是因挚友分道扬镳而觉得无比悲伤。唯独她心中,似有一捧烈火灼烧心脏。   也不知赵如冰为何突然开窍,故弄玄虚般甩出一番话,就以为能让自己畏惧不已?笑话!   只等自己夺得头筹之后,凝星派自有修为精深地位高崇的长老看重自己,至少比左温强出不知多少。   假如能借此机会,一并与程梁真人搭上话,那就再好不过了。江云眉斗志昂扬,觉得前路平坦再无坎坷。   事情发展也不出江云眉所料,果然是她夺得头筹。   不光有极天宗掌门亲自奉上奖励,对她轻言细语鼓舞不已,也有诸多修士加诸在她身上的艳羡目光,如此烈酒般让江云眉飘飘然,不知所以。   唯有此时,江云眉才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她终于切实改变了命运,硬生生逆转天命,从赵如冰手中夺走首席之位。   但这只是江云眉复仇的第一步,她还有更深远也更细致的谋划。   天道酬勤,想来此话半点不错。自己不光有探知未来的能为,还一并刻苦修炼奋发向上,想来有朝一日,必能得偿所愿。   江云眉答谢极天宗掌门之后,就将徐徐走到那把长剑之前。霎时间,场上几万名修士都紧紧盯着她,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千万人的心。   等到自己修为有成之后,也会是如此情形万人敬仰,江云眉笃定。   她伸手拔起那把长剑,青光湛然声响铮鸣,果然是绝佳的灵器,和法器全然不一样。   极天宗掌门道:“依照云台会惯例,你还可让场中任意一名元婴真人指点你,三个时辰为限。”   青衣女修微微一笑,眸光清亮无比。她径自扬起脸朝向苍穹,一字一句道:“还请程梁真人准许,让我向你讨教。”   想来程梁必定不会拒绝。若非如此,他也不必先是打量自己,又特意扔下这把飞剑当奖励。   程梁定是一早瞧中自己坚韧心性,更对自己赞赏有加。好在江云眉自有能为,没有让程梁失望。   随着江云眉目光,诸多人紧紧盯着苍穹,望向那道浅红色玄光所在之处。   他们全然搞不懂,江云眉为何会有这等念头。世间谁人不知,程梁真人性情古怪,即便玄雾门掌门下令,他都不一定遵守。   想来江云眉如此行为,必定是极有底气吧? 第94章   周遭围观的修士们, 先是惊愕随后却是静默。   云台会上每每有前辈提携后辈一事, 即便门派不同修为差距悬殊,也不会因此变更分毫。   一想到程梁特意扔出玄器飞剑作为额外奖励,许多人恍然间觉得他们悟到了事情的真相。   江云眉这般行为笃定, 必是她早就看出程梁对她赞赏不已。魔道修士指点仙道小辈,以往云台会上也没有这般罕见的事情。   如此一来, 这可真称得上是一桩美谈。   察觉到周围人落在她身上的惊叹目光,江云眉越发挺直了脊背。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自己将来的路还有很长很长。些微一次惊叹,并不值得自己惊讶。   有朝一日, 她再次驾临云台会时,也要一并登上苍穹之顶。让所有人对她顶礼膜拜, 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心。   不光是筑基修士十分诧异,就连几名极天宗长老, 也不由略微侧头看向程梁。   因为同在苍穹之上, 他们也比其余人多知道一些内情。莫非程梁为了讨好左温,也不惜出手指点他的后辈?如此大献殷勤,想来所求不少。   偏偏那黑衣魔修,以手支颐模样懒散。既不想开口说话,也没有半点表示。   静默,简直是难堪的静默。从苍穹之顶逐步下沉蔓延, 将整座沧澜山笼罩得毫无缝隙。   江云眉不禁咬了咬唇,觉得程梁实在太好面子。自己已经这般卑躬屈膝,那魔修还是不满意。   她一向倔强得很, 旁人越是阻挠,江云眉越是执着。青衣女修又一次垂首行礼,声音清朗直入云霄:“还请程梁真人赐教,在下感激不尽。”   这次苍穹之上终于有了回应,简简单单五个字:“本尊不愿意。”   霎时间,整个沧澜山轰然一声,各种议论声不绝于耳。江云眉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差点绷不住脸。   丢人,这可实在是太丢人了。枉费他们这般期盼,还以为江云眉有什么不一样的本事,能让向来高傲的程梁青眼有加。   谁知上万名修士陪着江云眉等了这么久,得到的不过是桀骜而冷淡的五个字,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也有人觉得,江云眉实在活该。程梁真人何等脾气心性,即便对同境界的元婴修士,还爱答不理不愿说话。   对你一个刚刚筑基的小辈,能够扔出一件下品法器当奖励,就是格外青眼有加。谁知江云眉着实不知好歹,竟奢望起其余东西来,岂不让人觉得好笑?   先前艳羡敬佩的目光,顿时为之一变。   嘲弄怜悯与笑意,如无数根尖端锐利的箭矢,将江云眉从里到外层层围拢,一丝缝隙都没有。   青衣女修喉头颤了颤,一张秀美面容上已经没有血色。她万万没想到,程梁竟会有这等回答。   先前明明对她又极大兴趣,此时却骤然显露此等恶意,真心让江云眉心中一寒。   寒冷过后,却是烈烈苦痛之味。之前她对程梁有多敬佩赞赏,现在加诸十倍反向还之,就是江云眉的憎恶之意。   真是修为弱人也跟着没特权,谁叫自己不过是一个筑基修士,并不被高高在上的元婴修士看在眼中。   左温如此,程梁又是如此。在那些人眼中,独独看得到他们在意惦念之人,自私而冷漠。又哪会为了自己这个陌生人,额外释放善意?   明明江云眉眼中,已然有寒芒与泪光闪烁。她却长长舒了一口气,反倒心平气和起来。   没关系,她能够忍。如果江云眉现在骤然出言责问,不仅会暴露自己对程梁的不满,也会落得一个不知好歹的名声。   若是以江云眉对程梁的了解,她做出那番举动后,显然会被这魔修深深惦念上。   元婴修士即便伸出一根手指,都能轻而易举地碾死自己。在弱小无力之时,她就应该学会暂且忍耐。   “是小辈太过唐突,既然程梁真人不愿,晚辈反倒觉得冒犯。”   青衣女修言辞仍如先前般温柔,立时让周遭人对她刮目相看。就连云端之上的几名极天宗长老,也觉得孺子可教。   不光是遭遇挫折之后,能够极快调整心态应对得体,也说明江云眉心性非同一般,值得称赞。   江云眉也学乖了,她选了另一位颇负盛名的极天宗长老,这次那人没有拒绝她。   之前发生的不快与尴尬,就被这般轻描淡写地一掠而过。至于日后是否会有人讨论此事,江云眉也不必在意。   眼看那极天宗长老驾着玄光,一并将江云眉也带走,程梁反倒觉得有些无趣。   他修长手指细细揉捏着一朵白云,将其塑成一个小兔子模样,又十分殷勤地递到左温面前。   白衣修士扬了扬眉,伸指弹碎了那朵白云。他略微侧过头来,一双浅蓝眼睛全是嘲弄之意:“那女修没有第三次询问你,你可是有些失望?”   “是啊,的确如此。”程梁大大方方点了点头,根本不避讳,“如果她再问第三次,我就准备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以那女修多疑心性,必会惊恐得不能自持。就连我日后杀人泄愤这一点,她没准都能考虑得到。可惜她太过知情识趣,让我的打算都落了空。”   你还不是一样恶趣味,并不值得怜悯,左温心中嗤笑。   “你一个元婴修士,如此糊弄一个小辈,真是心胸狭窄。”白衣修士话音冷淡。   “谁让我是魔修,随意而行绝不委屈自己半点。”   黑衣魔修顿了顿,不怀好意地凝望左温:“若是换做你,想来会比我做得更过分些。”   “换做是我,我绝不会在江云眉身上花半点心思。不过一个无关之人,也值得我将她看在眼中?若有不平,先成就元婴再说话。”   这等俾睨而桀骜的言语,让程梁听了痛快无比。在他眼中,左温合该是如此人物。   一言不合就开打,任凭你千百鄙夷,我自一剑了之。他对左温赞赏地点了点头,颇有默契滋生的模样。   左温不意外,也不觉得惶恐。   以往忍气吞声处处小心,不过是自身地位与能为尚未逆天。没有话语权之前,自然要百般谋划以防意外发生。   现在女主不过是个筑基修士,纵有千百细腻心思,左温也不觉得惊惧。剩下的时间太长,足够他一一布局收网。   就算江云眉能够忍耐行事狠辣,也没什么关系。有时天命大过一切,有时只靠力量就能逆转乾坤。   诸多事情,不外如是。   在云台会上瞧够热闹的低阶修士,已经随着决赛结束而逐步散去。就连方才没有离开的极天宗长老们,同左温与程梁招呼一声后,也径自离开。   左温仍旧端坐于苍穹之上,直到暮色深沉晚霞灿烂。而他身边的程梁,也跟着一并收敛声息并不说话。   整个世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既孤寂又甜蜜。天地之大,只要有心爱之人陪着自己,就不觉得寒冷。   这微妙感触只是一刹,就让程梁轻轻微笑了。他随后就瞧见,白衣修士毫不留恋地驾着玄光而去,一眨眼就将自己甩得远远的。   真是不容接近,难道自己就如此值得警惕?程梁索性沉默,他不远不近缀在左温身后一丈,随着他左转右折降落在地面。   早在庭院等待的小修士,看到左温后立时眼睛一亮。刚要上前招呼,他就看到了程梁,一时之间很是为难。   究竟此人是言清真人的客人,还是什么不速之客?可怜他不过一个筑基修士,要拦下一个元婴修士,实在缺乏勇气。   还是左温替他解了围,示意他不必再上前。小修士立时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可怜。   程梁被人漠视得彻底,倒也并不生气。他懒洋洋随着左温走过一扇扇门,见到一个粉衣女修正出神地望着一池春水,神情倒有几分惆怅。   赵如冰先是失落,而后又觉得沮丧。尽管她早料到自己敌不过江云眉,然而事实真是如此,一时之间难免有些难以接受。   好在她终于理顺了一颗心,从此不必再为什么姐妹情谊忧心。尽管赵如冰心性柔软,并不愿意伤害他人,到了关键之时,也能做出决断。   反倒是师尊对她殷殷期盼,想让她夺得首席职位。但自己甚至不是前三,实在辜负师尊的期望。   赵如冰呆愣愣好一会,才注意到白衣修士就在不远处静静望着自己,一双眼睛立时瞪圆了。   “是弟子无能,辜负了师尊的期望。”赵如冰低着头歉意道,“还请师尊责罚弟子。”   “你尽力了,不必如此。”   仅仅一句话,并不能让赵如冰安心。她嗫嚅了两句,终究在左温注视之下,轻微地点了点头。   “区区一件上品法器,又算得了什么?”   又有人在暗中开口,惊得赵如冰颤抖了片刻。她这才注意到,一名极为陌生的黑衣修士就站在暗处,俊美面孔似能发出光来。   只看一眼,赵如冰就知道那人能为远远高过自己,不是金丹修士也是元婴修士。她对此人面孔并不熟悉,反倒是声音略有两分耳熟。   赵如冰很是犹豫了刹那,终于谨慎地行了一礼。   “你这徒儿模样,倒比那小辈修士好些。”程梁轻轻一笑,颇有几分赞赏之意,“我瞧你顺眼,干脆也送你一件玄器如何?”   还不待赵如冰答话,那黑衣魔修径自取出了一把剑。   似曾相识的银白剑身,纤细而优雅,一层层火红阵法与花纹密密交叠,望之触目惊心。   不需过多言语,赵如冰就能看出这把剑品质如何。她脑中轰然一响,顿时明白这人是谁。   他可不就是之前在云台会上径自开口,以极大手笔赠出一件下品玄器的人么?   听旁边修士讲,这人正是师尊势均力敌的好对手,出身玄雾门的魔修程梁。   粉衣女修先是怔忡,随后又是警醒。她已然看出,这把红色长剑品质出众,比起那把蓝色飞剑来,更为出众。   平白无故送给自己这般贵重的东西,谁知他图谋什么。赵如冰没有犹豫,恭恭敬敬地回绝:“真人一番好意,恕晚辈无法接受。”   如此推脱,倒有些不识好歹的模样。程梁长眉一挑,声音也有了几分森寒:“好胆识,居然敢拒绝本尊。”   虽说语音平平,并没有丝毫压迫之感,赵如冰也险些喘不过气来。   她似是看到自己身处一条湍急河流之中,水声浩大巨浪冲天。深红色的河水至为诡异,浓厚血腥气重若有物般,挤压着她周身每一寸肌肤。   不光喘不上气来,就连意识也略微模糊。她像要一头栽倒在这河水之中,随波逐流再起不能。   是梦魇抑或真实,仓促之间,赵如冰也分辨不出。直到一句淡淡话语,击碎了她所有不安与彷徨。   “暂且收下,不必同他客气。”左温声音冷淡,“好好谢谢程真人一片好心。”   粉衣女修面色仍旧有些惨白,她偷觑左温脸色,才将那把长剑从地上拾起,又道了一声谢。   极有眼色的赵如冰,立时明白此人与师尊关系不简单。她在左温默许之下缓步离开,并不犹豫。   程梁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欺压了赵如冰一般。他啧啧感叹道:“现在的小辈,真不知怎么想的。如果是我筑基之时,有人要送我一件上品玄器,我定会二话不说直接收下。”   “你这徒儿就是太过执拗,一点也不懂得看人眼色。以此点而言,比不上那小辈修士江云眉。”   “固执有固执的好处,圆滑也未必出错。”白衣修士面色平静,“一个人本性已定极难更改,即便我是如冰的师尊,也不愿干涉分毫。”   “倒是你平白无故献殷勤,必有图谋。”   一件下品玄器,大门派元婴修士并不心疼。毕竟都是元婴修士,谁都有几分身价。   可方才程梁赠给赵如冰的飞剑,却是不折不扣的上品玄器。换做许多元婴修士,定会心中一疼。   将此物赠给一个筑基期小辈,着实太过豪奢。即便左温早就看透程梁所求为何,他也只当不知。   有好处就收下,何必假惺惺再三推脱。横竖都是程梁起了心念,为此不惜讨好自己的徒弟,左温也不抗拒如此。   黑衣魔修听了这话,反倒觉得自己的行为理所当然。他径自点了点头:“为了将来着想,我自然要讨好你的弟子。”   “等到哪天我上凝星派邀约之时,想来你这弟子也会对我有些好感。”程梁目光如波,接连不断似能翻天,“如果我以灵器相赠,你又敢不敢收下?”   法器,玄器,灵器,珍稀程度由低至高。如果说上品玄器已是稀罕,那灵器就是有市无价。   也只有几大门派的镇山之宝,才是灵器。程梁这话着实说得太大太满,换其余人绝不愿相信。   “若是普通赠物,我自然敢收。”白衣修士答得平静,“若是定情信物,阁下还是自己留着为妙。”   如此毫不留情的话,果然他还是他。程梁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左温,片刻之后,终于肆意而畅快地大笑了。   “收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哪管你辩驳什么?可惜我手头没有灵器,否则送给你倒也很好。”   说完这句话,程梁就已身形急退踏上玄光离去。仿佛他生怕再晚了一刻,就会被左温一道灵气戳中。   左温一哂,看也不看他第二眼。   若是程梁能将整个世界亲手奉上,左温倒会认真考虑一下。区区一件灵器,就想骗得自己死心塌地,实在做梦。   等到凝星派诸人终于要离开时,他们才见到江云眉。   不过数日不见,这女修就好似换了一个人般。   虽说她身上仍旧是那件青色长裙,周身却有好一层复杂花纹与阵法铭刻其上,自有几分格外不同的气度。   必是有大能修士,将她这件长裙重新炼制过一遍,硬生生增添了许多功用。只这件长裙,就比得上一件防御力颇高的上品法器,让人小视不得。   就连江云眉发间那枚颤巍巍的金步摇,也似有几分不凡。有些眼光的人,自能看出其中奥妙。   凝星派有些消息流通的修士,早就知道江云眉与她选中的那名极天宗长老相谈甚欢。同是女修的极天宗长老,甚至肯花费时间,延长了与江云眉的会面时间。   他们二人究竟聊了什么,凝星派修士也很是好奇。现在看来,江云眉此次收获必定不凡。   或是艳羡或是嫉妒的目光,自江云眉身上一掠而过,并未留下痕迹。想不到江云眉当日被程梁落了面子,眨眼间就能讨好另一位长老。   不提别的,单说这见风使舵的能为,就是多少人艳羡不来的。如果他们也能遇上这等机缘,纵然被其余人贬损两句,又有什么关系?   被元婴长老看中之后,江云眉也并未因此改变。她秀美面容上仍有微笑,温柔和煦犹如春风。   即便面对诸人或是露骨或是含蓄的讨好,江云眉也稳稳应下没有丝毫失态,越发让人敬佩不已。   眼见其余人再没什么话好说,江云眉立时笑盈盈走到赵如冰对面。她掌心之中,有一枚精美奢华的金钗,熠熠生光。   “赵师妹,这枚金钗送给你。”青衣女修浅淡微笑,“我之前说过,纵然你我为敌,也不会伤到姐妹情谊。”   “先前我出手太重失了分寸,不知赵师妹可会原谅我?我将这次云台会的奖励当作赔礼,赵师妹还是不要生气了。”   经江云眉一提,凝星派弟子立时想起她与赵如冰的恩怨来。   事情实在太巧,她们二人竟在云台会上碰了个正着,谁也没有相让。不过也对,面对上品法器这等实打实的奖励,谁又会顾及什么姐妹情谊。   至于事后赵如冰直接翻脸一事,也难免让其余人心中不平,觉得她太过心胸狭窄。   现在江云眉十分大度,不仅不计较赵如冰先前举动,甚至还主动上前打招呼。有这件上品法器当赔礼,怕是谁都会乐意和解吧?   粉衣女修眼睛眨了眨,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金钗。她好似没有看到江云眉这个人般,沉静如水不泛波澜。   见到此等情形,周遭弟子立时议论纷纷。既然江云眉如此低姿态道歉,还给了赔礼,也不知道赵如冰矜持什么。   难道真要江云眉下跪道歉,她才肯答应不成?真是太过狭隘又太过可悲!   青衣女修立时面孔一白,就连说出的话也有几分颤抖之意:“如冰,难道你还生气?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从此以后,你我还是最好的朋友。”   江云眉目光殷切,她又上前一步,试图握住赵如冰的手,将那枚金钗递给她。   谁知赵如手一缩,江云眉立时落了个空。她睫羽一颤,就连嘴唇也白了,白得毫无血色。   此等凄凉情景,自然能博得凝星派弟子的同情。虽说他们碍于面子,没有直截了当地指责赵如冰,心中却不屑地嗤笑一声。   还想怎样,还要怎样。赵如冰以为自己有个元婴修士当师父,所有人就要把她供着不成?平白无故摆出这等模样,当真以为全世界都欠了她。   “谁说你道歉,其余人就必须原谅?”冷淡声音传来,立时冻得所有人微微一寒。   左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一字一句沉然道:“若是灭人满门之后,也来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磨灭所有事情,可真是太好了。”   “温真人误会我了。”江云眉很是急切地辩解道,“我只是对如冰深感歉意,并未想到其余事情。” 第95章   青衣女修慑于左温威势, 面色越发苍白两分。她一双眼中已然有了泪水, 晶莹剔透顺着面颊流淌而下,让人怜惜不已。   这情景若让外人看了,就是左温一个元婴修士为了袒护自己徒弟欺压小辈, 丝毫没有容人之量。   旁观的赵如冰先是疑惑,觉得江云眉不至于如此脆弱。在她们二人过去打交道过程中, 每每都是青衣女修独有见解,甚至能够说服自己。   不过被师尊略微指责一句,江云眉为何会直接哭泣?事情本不该如此。   粉衣女修心中一凛,立时注意到周围其余修士目光, 心中霎时了然。   凝星派修士所处之地,本来就是极天宗各地传送阵的汇总处, 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尽管也有不少旁观者心生疑惑,碍于有元婴修士在场, 他们只能匆匆一眼扫过就大步而去。   再同情又能如何, 没看到那白衣的元婴修士,周身已然有了森然冷芒。若有无无的杀意似能凝成雪花,将方圆三丈都收拢包围,毫无缝隙。   即便想打抱不平,也要看看自己是否有那个能为,而后再做决定。也唯有同等级的元婴修士, 才有资格插手管这桩事情。   至于他们这些普通人,略微报以同情也就算了,根本毫无作用。   偏偏这等简单至极的道理, 江云眉没有悟透。她仍是低垂着头,纤细手指紧紧攥着那枚金钗,一副百般委屈却无法言说的模样。   左温对于赵如冰的打算,倒比她自己更清楚些。他经历过诸多难堪境地,对女主装出脆弱模样博取他人同情的诸多手段,实在再熟悉不过。   如果自己也是一个筑基修士,没准还真让江云眉打算落实。可左温此时身份截然不同,他是元婴修士,站在整个世界最顶端的人之一。   一如其余人不敢得罪程梁,他们自然也不敢得罪自己。女主连这点都拎不清,究竟是蠢到极点,抑或是她在期盼着什么人到来。   莫不是江云眉与那位极天宗长老十分交好,对方竟纡尊降贵亲自前来送行?若是如此,江云眉这等心思也情有可原。   “我再说一次,如冰不想原谅你。你们往日情谊,早在你想出手毁掉我徒儿经脉的一刻,消失得一干二净。”白衣修士语声冰冷,“事后再假惺惺拿出一件上品法器求原谅,根本没有半点用处。此举不仅虚伪,而且恶劣。”   “逼迫别人硬生生原谅你,若有不从就直接哭泣,半点风骨都没有。”   掷地有声的一席话,竟让人来人往熙攘无比的广场霎时安静,诸多修士脚步也跟着停顿了一刹。   他们情不自禁望了过来,目光在凝星派一行人身上掠过,各有所思各有所想。   瞧见此等情形,江云眉越发暗恨左温实在碍事。一切都是她与赵如冰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元婴修士,也好意思插手。   原本江云眉预计,将事情拖到那位极天宗李长老来后再解决。那位李长老对自己观感极佳,定会偏袒自己。   到时不管赵如冰心中有多委屈,抑或她们二人都心知肚明对方的打算,赵如冰也只能勉强接受自己的歉意。   谁知一切却被左温破坏得利落彻底,不由让江云眉咬了咬牙,干脆只哭泣不答话。   江云眉只需等到极天宗来人,必会有人替她说话。敏锐神识探查到那人终于来了,青衣女修攥紧的手指顿时微微松开。   她几乎是难以自持,只等左温与李长老打过招呼后,才沉默可怜地唤了一声“李长老”。   短短三个字,既有委屈也有不甘。苦涩无比,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谁知那位李长老轻飘飘斜了江云眉一眼,并未有丝毫动作。她只是沉静地站在左温身边,并不上前半步。   李长老语声低沉地说:“有位极天宗小辈,与言清真人的徒弟有要事商议,不知真人可是准许?”   哦,原来事情竟是如此,左温心中了然。他略微点了点头,径自向前毫不犹豫。   眼见自家门派元婴长老都如此给面子,其余凝星派弟子也不敢再停留。他们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地绕开江云眉,谁也没有招呼她一句。   独独留下那青衣女修身形僵硬,仿佛整个人都被冻僵了。她先是自嘲般笑了笑,而后一双眼睛骤然发冷。   因为江云眉看见,先前还对自己无所不从的凌天,竟犹豫而怯懦地走到了赵如冰面前。   似有轰然一声,在江云眉脑中炸响,刹那间翻江搅海情绪翻滚。她怔怔瞪大了眼睛,竭力不听不看,一句句轻声言语还是随着风声,钻进她的耳朵里。   “先前之事,我十分抱歉。”凌天话音清浅,似是不忍般继续说,“我之前骤然定下誓约的举动太过轻率,由此让你道心骤乱,实在考虑不当。”   “我欠赵道友一个承诺,无论何时找我偿还都可以。”   这般殷切话语,简直和江云眉当时救了凌天之时,他给出的承诺一模一样。   原本江云眉以为,那日凌天输给赵如冰,不过是心中歉意太甚心性绵软,因而不成大器。她虽然无比鄙薄,更觉得自己日后绝不会与凌天结为道侣,也没想到他会如此背叛自己。   霎时间,江云眉恨得心头淌血。   天下男修真是善变,莫名就起了怜悯心与关切心。轻易变更承诺,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着实可恨。   偏偏得了天大好处的赵如冰,还要故作冷淡地推却:“往日之事不必再提,凌道友从不欠我什么。从此你我形同陌路,再没有恩怨纠缠。”   话刚说罢,粉衣女修就拧身离去并未停步。凌天独独看着她的背影,怅然又若有所失地叹了一口气。   假惺惺又故作清高,江云眉想狠狠甩赵如冰一巴掌。没想到自己这曾经的好姐妹,嘴上说她自己愚笨单纯,实则早就明白如何勾引男人的道理。   难道赵如冰不知晓,她越是此等情态,凌天反倒对她恋恋不舍?   没想到天命悠悠荡荡兜了个圈子,终究回到原点。江云眉既是不甘,也有些暗自恼怒。   明明今生救了凌天的是自己,明明是她操纵凌天于掌心之中。谁知不过顷刻,仍是赵如冰不声不响得了所有好处。   不甘心,真是不甘心啊,江云眉咬了咬嘴唇。她苍白唇瓣终于有了血色,浅而淡的一层,刚一放开又极快消散。   凌天别想这么简单了结,天下哪有如此简单的道理。尽管江云眉知晓,在不远的未来,有更优秀的天之骄子等着自己,她依旧咽不下这口气。   自从江云眉重生以后,万事顺遂无有不从。就连登顶云台会这般极难之事,江云眉也完成得从容而完美。   区区一个凌天,又哪能跑得出自己手掌心?即便江云眉并没有多喜欢凌天,她也不愿放开此人。   凌天就是江云眉与前世的赵如冰角力的筹码,一分分咬定吃紧,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青衣女修寒眸如冰,淡而漠视地横了过来,倒让凌天猛然一凛。   这男修急急上前两步,眼看快到了江云眉身前,又犹豫瑟缩片刻,轻询问道:“云眉,谁惹你哭了,你告诉我。”   江云眉仍是表情木然,既无惊喜亦不感念。她沉默刹那,选择直接逼问:“选我还是选赵如冰,你自己说。”   凌天先是惊愕,随后难免有些犹豫。只不过这微小的变化,却被心思敏锐的江云眉看得一清二楚。   好一个大言不惭之人,如此容易心动又如此容易变心。赵如冰抛弃之后的东西,难道她江云眉还要十分怜惜地捡起来?   “自然是你,当然是你。”似是看出了什么,凌天反倒有几分急切,“我与赵如冰了断恩怨,就是想毫无阻碍地与你结为道侣。”   “若是我心中有愧,将来修行必定受阻。我不想因此牵连你,也不想你为我忧心。”   回答终于来了,可惜也迟了。从此以后,她绝不会再相信凌天半点。   江云眉漠然摇了摇头,莹白指尖忽然伸到凌天面前,微微一顿又缩了回去。   青衣女修百般惆怅与不舍,终究是离去了。   这一下,简直让凌天心如死灰。他刚要解释,就见那青衣女修身形飘摇乘风而去,恍如一只抓不住的青鸟。   纵然隔着好几丈距离,凝星派修士也瞧清这桩复杂至极的恩怨纠缠。他们碍于左温威严,也碍于赵如冰就在身边,并不敢窃窃私语。   等到江云眉也沉默着回来后,越发没人敢说话。谁也没料到,云台会上能闹出这种事情。   别人不敢说,左温可没有半点顾及。他略微低头望着赵如冰,冷声说:“即便你想找道侣,也不该找这么个犹豫不定的人。用情不专者,只会徒劳无用牵连他人。”   “弟子知错了。”赵如冰答得十分痛快,“日后弟子必以修行为重,对于男女私情,不再有半点惦念与挂碍。”   那两师徒一问一答,全然没把江云眉放在眼中。尽管她身处诸多凝星派弟子之中,整个人却有种莫名的孤单与寂寞。   江云眉睫羽颤抖,一句话都没说。   没关系,都是庸人之言罢了。他们谁也不能看穿未来,因而觉得自己优越感十足,倒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有朝一日自己谋划得逞之时,定要那二人偿还诸多恩怨,绝不会有动摇之意。   怀着此等心绪,江云眉抬眉望向苍穹。   仍是广袤苍穹纯白云朵,没有悲喜也没有怜悯。   事情就如之前江云眉所想一般,她一回到凝星派后,诸多待遇立时不一样。   不仅有诸多弟子对江云眉崇拜不已,就连那些金丹修士,也对江云眉有了浅而又浅的惊讶与看好。   对此江云眉一并坦然接受,没有不安也没有怯懦。   在这次云台会前,整个凝星派没有人看好江云眉夺得头筹。他们只敢猜或许赵如冰有个元婴修士当师父,胜算略微大些。   若论胜算最大的小辈,就是东道主极天宗中,有个出类拔萃的年轻弟子凌天,定能十拿九稳地压过赵如冰赢得首席之位。   谁料江云眉横空出世,给了所有人一个极大惊喜。她决赛那一场胜得干脆利落,不仅让诸多散修刮目相看,就连几大宗派也知道,凝星派出了一个很了不得的年轻弟子。   如此一来,门派赏赐丹药与灵石自然不会少。已然有了几分身家的江云眉,点头收下毫不惊慌。   而后就有几位元婴长老,用打量良才美玉的眼神望着江云眉,又面容和蔼地询问,她究竟想当谁的亲传弟子。   就连左温碍于此等隆重场合,也不得不出席。白衣修士并没有凑上前去,而是疏远静默地立在一边,表情淡淡毫无波澜。   是了,就是如此,江云眉不禁笑了。   就在这一刹,她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之前因为凌天举动而极为惶恐的内心,坦荡无比犹如月光满地。   先是在云台会上,切实改变自身命运。而后就是被元婴长老收入门下,江云眉诸多谋划,正一步步逐渐实现,岂能让她不高兴不畅快?   纵然左温万般不快,若是江云眉此时选中他,那人也不得不将她收为亲传弟子。   可惜自己对左温的隐约好感,早被这人护短举动消磨得一干二净。他们二人相看两相厌,江云眉也不屑当左温的徒弟。   江云眉早就考虑好下一步行动,只选了一位修为虽不精深,却没收过任何亲传弟子的长老当师父。   不光因为那长老自身功法,与江云眉极为契合。更因为他没有徒弟,必定会对江云眉有了诸多期盼。   只要她稍微使些手段,还不是轻而易举将那长老哄得开心?江云眉眸光一闪,三叩九拜之后,师徒之礼终于成了。   眼见自己计划顺利进行,江云眉难免有些得意。她意气风发地斜了左温一眼,却无趣地发现那人仍在闭目养神,根本不在意周遭人反应如何。   此点倒是和他那个徒弟一样,装模作样讨厌得很。江云眉心中冷哼一声,又立时转换心念,应对其贺喜的同门来。   此时已经没人记得赵如冰是谁,谁叫败者毫无权限,只能悲哀地仰望胜利者?   时光迅捷绝不回头,一眨眼已是匆匆数年而过。   即便是凝星派刚入门的小弟子,都知道门中有一位很了不起的师姐。   虽然资质平平,心底却极为善良。她先是刻苦修炼没有丝毫侥幸,而后终于成功夺得云台会首席,还一并成了元婴修士的亲传弟子。   更难得的是,江师姐有了此等成就,也没有因此骄傲半点。不管小弟子有什么为难事求到她头上,江云眉都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由此名声越发出众。   只可惜江师姐人品这般出色,整个凝星派都极为喜欢她,偏偏与言清真人和他的徒儿不大对付。   谁叫元婴修士地位尊崇,门派之中轻易不会有人说他的坏话。就算有些小弟子大着胆子问江云眉,她也只会长叹一声再摇摇头,就连笑容也有些勉强。   越是如此,其余人越是好奇。他们隐约听到一些传言,说是当年云台会上,言清真人的弟子同江师姐当场闹翻,情况十分难堪。   就算事后江师姐再三道歉,一并送上礼物挽回,都无济于事。而言清真人也十分护短,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江师姐训斥得哭了,一点也不留面子。   当年参加过云台会的凝星派弟子,对此多有印象。一时之间,许多入门小弟子都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枉费他们以为,元婴修士不光修为高绝,人品也必定极佳。谁料整个凝星派中,独独言清真人是个例外,简直让他们看不起。   好在言清真人也知道愧疚,一并带着他的弟子深居简出,并不搅扰分毫。即便如此,小弟子们仍旧替江云眉打抱不平。   亏得江师姐心胸开阔,即便受了此等委屈,也没有因此萎靡不振。她一颗热忱之心从未更改,仍旧肯帮助周围弟子。   只此一点,整个凝星派都找不出第二人。   赵如冰听了门内传言后,难免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她之前已然体会过这种感觉,被所有人孤立与冷落。   即便主动上前帮助他人,对方也只会冷淡疏离地拒绝,越发让赵如冰难过不已。   如果事情只关乎她自己也就罢了,偏偏有些不知好歹的人,还敢污蔑师尊。那些传言听在赵如冰耳中,都觉得无比刺耳,可左温根本不曾在意。   “再多的愤懑与同情,都是无用之物。你若是成了金丹修士,凝星派上下,又有谁敢对你指手画脚?”   简单冷淡的一句话,终于点醒了赵如冰蒙昧已久的心。   她由此才知道,原来修行并不需要日日闭关苦修。有时遭遇不公一笑了之,也是锤炼心境,根本不需挂碍于心不得自由。   怀着此等心念,赵如冰再不做无用之举。她也学着左温一般,专心致志闭关修炼,不理会春夏与秋冬。   人人都是善忘的,他们只心心念念称赞江云眉,越发忽略了赵如冰与左温。   没有人能够料到,被他们忽视彻底的那位言清真人弟子,竟能用短短二十年时间就结为金丹。   此等消息一传出,不光是凝星派上下为之一振,就连几大门派都是轰然耸动。   程梁与左温可算资质非凡,一者二十二年结丹,另外一人二十五年结丹。谁知左温随手挑中的这名女弟子,竟有此等毅力与心性,已然创下最快结丹的记录。   凝星派出了这样优秀的弟子,整个门派都跟着沾了光。掌门甚至觉得,定是凝星派韬光养晦许久之后,终于时来运转。   赵如冰修行二十年,就结为金丹。这记录不说后无来者,至少也是前无古人。   直至此时凝星派诸多修士才想起,那个被他们抛到脑后的女弟子名叫赵如冰,当年以一招只差败给江云眉。   霎时间,门派中的传言立时为之一转。   就算赵如冰师姐不愿原谅江云眉,那又如何?谁叫她这般有能为,傲气一些也十分正常不过。   而左温之前反驳江云眉的话,也被人一并传出,他们也隐约知晓其中必有内情。   既然是江师姐险些伤了赵师姐经脉,让她再也无法修行,不原谅也实属情理之中。   反倒是江云眉故意摆出那等低姿态,区区一件上品法器就想换得原谅,让人觉得伪善又反胃。以往事情也不必再提,金丹修士何必与筑基修士计较,赵师姐这等风度就让人钦佩不已。   尽管仍有小弟子坚定不移地支持江师姐,觉得其中必有误会。他们也不敢如先前一般,聚拢在一起说些不堪言语。   筑基修士与入门弟子之间差距不是太大,可金丹修士就是实打实的境界碾压,谁不惧怕谁不惊慌。   反倒是之前众人所指的左温,被人称赞会教导徒弟。他高冷漠然不问世事的作风,之前让人觉得假惺惺太过讨厌,现在一看也是实打实的仙家风范。   尽管一月之后,江云眉也终究结成金丹,仍旧不能挽回这等颓势。她僵着一张脸,接受各路修士贺喜时,仍旧不能释怀。   若是认真算起来,前世赵如冰绝不可能这么快结成金丹,其中必有内情。难道自己逆转天命之时,也会带来不一样的影响?   江云眉心中惊惧,可她一想到日后的那桩事情,仍旧有了几分笃定与自信。 第96章   好在江云眉重生一次之后, 尽管细枝末节有了变化, 大致情况仍是始终如一。   眨眼又是十余年时光匆匆而逝,距离江云眉日日期盼的时间越来越近。   江云眉掐算时日已是刚好,略微等待几天后, 终于盼来了一道传讯。   凝星派掌门人叫所有金丹修士去星罗殿,说有要事商议。江云眉心中一松, 觉得自己运气仍是不差。   只要这次顺利逆转天命,成功取到那件东西,整个天下都没有人能奈何得了她。   青衣女修一道玄光落了地,在门前仰望着庄严肃穆的星罗殿。江云眉并不直接上前, 而是站在远处,心潮澎湃不能所以。   前世也是这般时候, 也是这般时机。   那时她与赵如冰都已成了金丹修士,赵如冰结丹比自己提前整整七年, 不光在门派中赫赫有名, 就连在整个世界也隐约有了崇拜者。   而那时的江云眉,只是唯唯诺诺跟在赵如冰身后,当一个倾听她烦恼与忧愁的可怜跟班。   不甘心却是当然,凭什么赵如冰次次这般好运。仿佛从她们俩入门的那一刻开始,命途地位就此分出高下曲折。   明明是一个天真到无知的可怜女修,偏偏能博得不少男修爱慕与赞赏。尽管江云眉容貌气质比之赵如冰更加出色, 却没有一人对她投来倾慕的眼神,如何不让她心神不平。   如此好运,又是如此懵懂。逐步有深沉恨意缓慢滋生, 慢慢攀爬上一颗心,越缠越紧不得解脱。   直至最后死在那洞天世界中,江云眉仍是不甘心的。   直直堕入混沌的感觉太过可怖,没有感知也没有触觉,一切都是虚无空荡的一片,不知方向也无法体会到时间流动。   好在江云眉自有天命加身,竟有幸重回她进入凝星派的那一刻。   从那时起江云眉就下定决心,要一点点从赵如冰手中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真正逆转命途成为天之骄子。   在江云眉精心策划下,一切终于成真。云台会上夺得头筹,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步。而后江云眉顺利结丹创下记录,让整个世界为之震惊,就是第二步。   可事实仍与江云眉所想,有些差距。谁知道赵如冰究竟用了何种手段,硬生生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荣耀,也让整个门派对那贱人刮目相看。   尽管如此,江云眉仍不担心。她向来了解赵如冰性情如何,更深切知道赵如冰的弱点。   只要她掐准此点布局,就能顺利达成愿望,将整个天下只有一件的灵器,完美收入自己囊中。   一切江云眉都与自己的师尊商议过,更为此设下出诸多计谋,势要让这计划万无一失顺利执行。   青衣女修收回目光,仪态沉稳地跨入星罗殿中。江云眉一打量,发现不光门派中金丹修士已然到齐,就连平日里极少出现的几名元婴长老,也跟着来了。   江云眉目光落到左温与赵如冰身上,立时微微一顿。尽管面上仍是和煦微笑,心中却有一丝嘲弄之意。   这师徒二人,不是一向标榜自己高风亮节,不屑与他人同流合污么。怎么此时反倒眼巴巴来了,还不是也想要分一杯羹。   看来蓝柯真人的藏宝之地,对修士来说有莫大的吸引力。就连左温这种假惺惺故作高洁的人,也受不得此等诱惑。   掌门又等了片刻,眼见所有人基本到齐、他也并不卖关子,立时将召集诸人的缘由一一道来。   早已破界飞升的蓝柯真人,已然是整个世界的传奇。他临飞升之前,将自己的藏宝之地对诸多修士开放,每五十年开启一次。   其中不光有各类法器法宝,也有许多稀罕之物。就连开启蓝柯真人洞府的密匙,也在这藏宝之地。   几百年下来,尽管这藏宝之地被不少修士翻遍许多次,每每仍有人获得宝物,很是让人艳羡不已。   至于最珍贵的那把密匙,独独没有人能够获得。有人传言,藏宝之地中的各类法宝,比起蓝柯真人洞府之中的藏品,只算平平罢了。   仅此一点,就值得诸多修士为之战个头破血流。可惜蓝柯真人的藏宝之地,也有许多奇怪的规矩。   唯有金丹修士,才有机缘获得宝物。不管其余人修为如何,都不能违背此规则。   若是前五十年修士已经进入过藏宝之地,尽管也能在其中来去自如,却无法再获得任何一件宝物。   也亏得有这等规矩,整个藏宝之地才没被大门派全部清空,反倒给了散修不少机遇。   尽管如此,藏宝之地也被几大门派轮流看管。每次开启之时,自会小心斟酌让多少散修多少门内修士进入其中,而这次就轮到凝星派掌管藏宝之地。   掌门将门派内的金丹修士唤来,不过是严肃地通知此事罢了。为了维持藏宝之地的秩序,还需选出几名元婴修士陪同在本门派小辈之中,也为防止在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尽管江云眉早就知道此点,听到这消息后仍旧忍不住翘了翘唇。她的机缘来了,很快就要来了。   不需过多言语,位于掌门右下首的刘长老,不动声色地对江云眉点了点头,已然是胸有成竹。   掌门凛然正色道:“言清真人,凝芸真人,此次就委托你们二人看护门派小辈,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周凝芸连忙称是,左温则淡然地点了点头。眼看这桩事情就要定下来,有人就直截了当地开口反驳:“掌门师兄,此事我有异议。”   整个星罗殿霎时为之一寂,修士们目光投来,发现竟是极少表态的刘长老站了起来。   他一身玄衣气度冷然,说出的话也带着几分不快之意:“有凝芸真人看护小辈,我自然放心。可言清真人与我徒儿本有嫌隙,又焉知他会不会使些手段,让云眉无故遇险?”   “我今生只收了云眉一个徒弟,若是她早早夭折,我怕是会心魔骤生不得自由。”   周遭修士先是惊愕,随后又是恍然。   以往在门派中,都有关于赵如冰与江云眉的传言。谁也没料到,刘长老竟毫不避讳地提了出来,言语之中自有颇多挑衅之意。   左温一向心性高傲,被人如此指责鄙夷,自会直接推脱这件事情。到时刘长老取而代之,自能为他谋得那份看顾弟子的职位。   等到赵如冰进了藏宝之地后,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刘长老都可以干脆推脱一句自己看管不利。   到了那时整个门派上下,又有谁会为一个金丹修士得罪一个元婴长老?即便左温硬抗到底,终究也无力回天。这般明了清楚的道理,谁会不知晓?   如此计谋,就是明晃晃算计左温罢了。就看他能不能为了自己徒弟,硬生生忍下这口气来。   即便左温忍气吞声,刘长老仍有后手,结果会如他所预料一般。   谁知掌门还没说话,反倒是周凝芸摆了摆手推辞道:“既然刘真人护徒心切,我就主动退出,成全真人的念头。”   说完话后,周凝芸就安静地退了回去,仍是面目温柔的纯善模样。   当时江云眉心中一沉,立时知道掌门竟然改变立场,转而支持起左温一方来。   周凝芸向来是掌门的支持者,整个凝星派高层无一不知。由此一来,江云眉也就知晓其中内情为何。   也许是赵如冰二十年结丹,速度实在太过骇人,也让掌门无比看中这小辈弟子。   不光是小辈修士选对了师父,能够一飞冲天,命途就此转变。有时教导出一个好徒弟,也能让元婴修士多出几分身价与筹码。   还是自己考虑不清,有些太过单纯。不过没关系,等到了藏宝之地,事情可就由不得左温如何。   青衣女修略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师父不要再硬抗。刘长老忿忿不平瞪了左温一眼后,终于抖袖重新坐了回去。   这等突发事端,并不能打扰到掌门的布置。接下来的一切,发生的顺理成章并无阻碍。   不外乎是安抚金丹修士心绪,告诉他们如果有幸获得宝物之后,凝星派只会抽取其中十分之一利润,可以立下契约绝不违背。   以此为交换,门派自会处理与宝物一并而来的各种麻烦。   如果有些修士心怀侥幸,隐瞒自己所获宝物并不通知门派,因而惹来杀身之祸,门派也不会帮其报仇。   一切规则告诫,江云眉都并未入心。在她看来,这等要求实在可笑无比。   明明是他们自己冒着天大风险,深入藏宝之地带出宝物,凝星派无缘无故就要抽取十分之一的利润,着实让人瞧不起。   只有无能之人,才会被掌门提出的规则震慑住。如果她有极大能为,自能处理好与之俱来的一切事情,又哪用得着门派如此抽成剥皮?   太可笑又太可悲,唯有不敢反抗天命之人才会如此。   就连前世运气极佳的赵如冰,还不是没有逃脱此等规则。她受到左温袒护,众目睽睽之下拿到了那件灵器,事情自然也被掌门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果赵如冰听信自己的话,将那件灵器让给自己,事后她自会分给赵如冰三成利润。可惜那盲目又轻信之人,根本没考虑到这一层,江云眉自是嗤笑不已。   等到自己死后,想也知道赵如冰会落得一个什么凄惨境地。关系到蓝柯真人洞府的密匙,即便凝星派掌门再清心寡欲,都难免会起了些心思。   至于赵如冰能否继续活着,江云眉并不关心也不在意。   前世的遗憾,今生江云眉就要将其弥补。她已然知道那灵器身处何地,周遭有什么禁制。   等到一进藏宝之地后,江云眉自能长驱直入,悄无声息地将那件灵器带出来。   到了那时,整个天下都会拜服在自己的脚下。至于区区赵如冰与左温么,自有巴结讨好她的人替自己出手。   怀着这种既是激动,又是迫不及待的心情,江云眉终于等到了藏宝之地开启的时日。   凝星派修士们刚一落地,立时有诸多人投来打量的目光。   看到这么多修士身上都有凝星派标记,散修们不仅齐齐叹息一声。   他们既是感慨这伙人不好欺负,也是觉得自己并未投身大门派中,能有门派长老护持的这等待遇。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那一刻,齐齐静默地仰望苍穹。似是无声无息的一道缝隙,咔嚓一声从上而下直接裂开,整个世界立时为之一震。   原本清寂悠远的山峰之上,有白玉台阶缓缓铺陈而下。每级台阶都宽而长,熠熠光华直入云霄。   根本看不清云雾尽头究竟有什么东西,纵然金丹修士竭力展开神识,一切好似都被笼在蒙蒙雾气之中,看不分明也瞧不清楚。   唯有道道金光万丈,自云层中逸散而出,让人莫名遐想也有了期盼,一颗心也跟着跳动不息。   眼见周遭金丹修士,或是瞪大了眼睛或是不自觉绷紧了脸,江云眉就觉得有些可笑。   不过是蓝柯真人赐予后辈的宝库罢了,比之其真正拥有的东西,九牛一毛寒酸无比。偏偏这群没有见识的土包子修士,个个恨不能自己都有那般好运,能够找到那件灵器。   可惜此物有主,江云眉早就定了下来。就算她为之血洗千万人,将整个世界屠戮殆尽,也要将其握在手心。   重生本就是天大的机缘,显然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认可她成为整个世界的主宰。   什么赵如冰与左温,只不过是江云眉前进途中的一颗踏脚石罢了。她会将其牢牢狠狠踩在脚下,粉碎成尘埃不留痕迹。   青衣女修淡漠扫视一周,发现只有第一次来藏宝之地的金丹修士,才会这般失态。   元婴修士或是闭目养神,或是表情沉静,就如左温与自己师尊一般。   还有一名深绿眼瞳的黑衣魔修,饶有兴致地看了江云眉一眼,恰巧四目相接,似有无尽默契与趣味滋生其中。   玄雾门修士,想来地位极高。   江云眉看了那人身后一眼,就觉得如坠冰窟。她绝不会忘了,前世自己正是死在玄雾门修士手下,下场凄惨十分可怜。   对了,她的仇人们就好端端藏身在那黑衣魔修身后,个个敛眸凝神,不敢有丝毫出格之举。   能够震慑这群人,这人必定修为极高。不过片刻,江云眉心中就闪现出许多种谋略与计策,个个都能让这群人死无葬身之地。   青衣女修故作害羞般垂下头,手指却颤抖不已。江云眉既是激动,也兴奋得难以自持。   终于能够手刃仇人,这一日江云眉已然等了太久太久。她已然给那些人设好陷阱与结局,只等其一步步踏进其中,就此一命呜呼身败名裂。   不管是赵如冰还是玄雾门修士,全都不能例外。   似是感知到江云眉此刻心情一般,那道白玉台阶终于从空中铺到了地面上。   几大门派元婴修士传音之后,自然是带着弟子逐一踏上台阶。一行人脚步刚刚落在台阶上,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旁人再难追踪分毫。   江云眉敛容垂首,也随着许多人一并而去,她终于第二次进入藏宝之地。   先是眩晕随后就是神魂一荡,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颠倒。江云眉周遭立时有一层薄薄光晕亮起,若有若无的传音在耳畔响起。   “依照门派给出的地图,向西北云梦泽而行。我在此等候你们三个时辰,时日一过,就不再等候。”左温语声低沉,听不出丝毫波澜。   江云眉却嗤笑一声,直接将袖中那枚玉简捏碎。她又掐了个法决,那碎屑被风一刮,根本不复存在。   若让外人看了,江云眉此等举动不亚于自讨苦吃。平白无故与自家门派失了联络,如果遇到意外岂不是太过可怜?   藏宝之地的各类宝物,自有灵性,唯有有缘之人才能将其取出。   虽说如此,也有不少散修成群结队打劫已经获得宝物的修士。将前一任主人杀死之后,宝物自然也就归其所有。   因而有门派庇护的金丹修士,大多会随着门派一同行走。只交出一成利润,就能换得元婴修士保护其安全,再划算不过。   前世江云眉也正是信了这一点,才会与凝星派一同出行。   明明是她与赵如冰同时让那件灵器生出反应,偏偏那灵器独独认同赵如冰,也让江云眉觉得忿忿不平。   分明是两个人的机缘,赵如冰却要将其独占,岂不是无比自私?也许她更对江云眉心生不满,早早拒绝她的提议,自己才会因此丧命。   若是真论起来,江云眉的死,那些玄雾门弟子占了三层,剩下七层全是赵如冰和左温的过错。   现今还能重来一次,江云眉自然要无比珍惜这次的机会。唯有懦弱无能之人,才会随着门派一同行动。   等江云眉寻找到那件灵器后,就用早已准备好的法阵收纳其中,悄无声息地搬空整个藏宝之地。   日后江云眉修为有成,能够护得住这份收获之时,她才会将这消息公布出来。   一想到这,青衣女修面上就有了笑意。她将庞大神识扩散开来,闭上眼睛细细辨别方向,既无惊惧也无惶恐。   白衣如雪的元婴修士,就坐在云梦泽旁的一块青石之上。周围水色如碧,薄薄雾气氤氲散开,好似让左温的衣角也沾染了一分湿意。   已然有零零散散几名金丹修士,聚集在左温身旁,赵如冰也在其中。她们个个屏气凝神,生怕打扰到左温。   唯有清风拂面一扫而过,也略微吹散了那层薄雾。湖水平静无波,人亦是如此。   忽然有一道浅红色玄光划破苍穹,坠落在湖面上。轰然一声,晶莹水花瞬间迸射开来,点点莹光璀璨无比。   眼看自己就要被湖水打湿衣衫,左温也并未惊慌。他不紧不慢掐了个法决,四散迸射的倾天湖水,就被瞬间蒸发不复存在。   黑衣魔修似是不满般扬了扬眉,他就这般踏着湖水一步步走来,衣带当风身形潇洒。   他周身既无灵气波动,也没有法术痕迹,仿佛合该是如此天然而然驾驭水光的模样。   这一刻,程梁简直像是仙人驾临,而非森冷淡漠让人不敢直视的魔修。   眼看那人终于到了眼前,左温也缓缓睁开眼睛:“何事?”   简略二字,既疏远又淡漠,似能让不少人心神退意。   可程梁不是那种被轻易吓退的人,他十分熟稔地坐在左温身边,语声平静并无波澜:“瞧见你在下面,我就来打个招呼。许久未见,你可是有些惦念我?”   凝星派金丹修士们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很是诧异。   他们以往,只知道左温与程梁针锋相对过一段时间。就算上次云台会上,两人一同出席有些亲密,他们也从未想过这二人竟会了却恩怨。   云台会结束后左温闭关多年,程梁也从未前来拜访,越发印证了此点。   现在听程梁这等语气,若非他对左温另有所求,就是其中别有隐情。唯有赵如冰略微瞪圆了眼睛,心中觉得有些好笑脸。   怕是只有她自己一人知道,程梁是在讨好师尊。只看那人舍出一件上品玄器,只为博得师尊一个眼神,赵如冰就能猜想出许多缘由。   匆匆几十年已过,没想到程梁真人还是此等性格,反而让赵如冰有些感慨。   可惜她此时只能绷着一张脸,并不泄露出半点心绪,唯恐外人因此察觉分毫。   听到程梁这般大言不惭的话,左温也冷声应对:“我和阁下不熟,也没有那般好的交情。听说阁下闭关二十年,可是心魔已消?” 第97章   听到这般针锋相对的话, 程梁不仅没有恼怒, 反倒笑得越发绝艳:“你关心我心魔是否消除,可见当真惦记我。仅此一点,我就十分开心。”   这种没皮没脸的话, 亏得程梁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左温斜了他一眼,语声平直:“不, 我是奇怪阁下为何还活着。以你那般执念深重的情形,合该早日心魔缠身神智全无,直接转世重生岂不来得更干脆些。”   即便说出这话的是自家元婴长老,凝星派修士也觉得左温未免有些太凶残, 隐隐替他有些担心。   就算之前左温与程梁并不对付,言清真人动不动就诅咒别人身死道消, 只怕脾气不好的听了会直接大打出手。   若是在这藏宝之地闹出什么麻烦来,事情可就真有趣了。   左温不用看, 都能猜到其余人的想法, 他对此没有一点担心。他既然敢说出这番话,就绝对不怕程梁翻脸。   如果事情真如自己所想一般,那人还巴不得自己多责备他两句,由此显得关系亲昵。   果然,黑衣魔修的眼睛更亮了些。他长眉微扬似笑非笑,一字一句都说得诚恳无比:“未得道长倾心相许之前, 我又何敢身死道消?即便我日后转世轮回,也是执着于你不能解脱。”   “你与我都深知这一点,道长也不必置身事外。”   此言一出, 凝星派几位金丹修士觉得自己方才实在多事,竟平白无故担心起这两人来。   这等言语,简直和凡人打情骂俏并无区别,自然而然透着一股亲昵之意。即便左温此时容色淡淡,并不说话,他们也能分辨出其中区别。   对别人冷若冰霜,独独对心爱之人和颜悦色。但凡有眼睛的人,隐隐都觉得自己的心被轻轻划了一刀,既是酥麻也有酸涩。   修行之人谁不是一路独行,走到小心又忐忑?偏偏有人会有此等好运,携手共进一路而行,当真是求不来的缘分。   就在凝星派修士们心中不是滋味之时,空中有人冷哼一声,说出的话也带着几分嘲讽之意。   “我不知何时言清真人与这魔修有了关联,谈情说爱只是你自己私事,倒也没什么关系。”刘长老话锋一转,语气顿时变得冰冷起来,“可你若因此耽搁了凝星派的大事,我便唯你是问。”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如冰,听了这话难免按耐不住。   这是什么话,怎么刘长老将什么事情都推到师尊身上。再说掌门何时认命刘长老掌控全局,明明都是师尊与他共同商议罢了,实在欺负人。   粉衣女修捏紧了手指绷直脊背,就连嘴唇也微微张开。偏偏话到嘴边时,就被左温一道冷锐目光打断,赵如冰立时泄了气。   赵如冰也明白师尊是为自己好,她不过是一个金丹修士罢了。在这凭修为说话的世界中,又哪有资格指责一名元婴赵老?   即便被刘长老毫不讲理惩罚一通,赵如冰都不能反抗。   真是憋气又郁闷,刘长老这等胡搅蛮缠的作风,倒与自己那已然绝交的好姐妹有些相似。   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真是巧极了。粉衣女修终究扭过头,沉默不语。   早已暗中捏好法决的刘长老,立时有些遗憾。他之前那般尖锐言语,未尝没有激怒左温的意图。   如果左温当真出手之后,他大可顺理成章地与其打斗起来。想来此时,江云眉也正依照计划行事。   等到出了藏宝之地后,刘长老在掌门面前,也能正大光明地将所有过错推给左温,十拿九稳并不出错。   可惜左温倒是一改往日的脾气,强行忍下了这口气,让刘长老有些失望。   好在左温不上钩,他那徒儿却是跃跃欲试。刘长老立时觉得,事情别有几分趣味。能替自己徒弟排除潜在风险,若是成真自是极好,可惜又被左温拦下。   由此一来,刘长老难免心气不平。既然不能激怒左温,那就从另外一人下手就好。   都说程梁心高气傲,比之左温更胜一筹。他们二人光明正大地斗起法来,左温怎么做都是错。   刘长老又斜了那黑衣魔修一眼,嗤笑道:“虽说现在仙魔两道并无事端,谁知将来会生出什么祸事。我劝程梁真人不要妄想钻空子,早早离去为秒。”   “噢,这倒有趣。”程梁扬了扬眉,仍是笑意盎然的模样,“敢问阁下姓甚名谁,为何我之前从未见过你?”   什么话,真是混账,刘长老立时气得红了脸。   他修成元婴已有百余年,不光在凝星派中声名赫赫,在整个世界中都有一席之地。刘长老绝不相信,程梁这话是真心实意的惊愕,他也在激怒自己!   然而还未等刘长老说话,第二句话又随着风声钻进了他的耳朵:“我看阁下修为一般,资质也不过平平。我不认识你,想来也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毕竟世间修士多如恒沙,能入我眼者不过寥寥数人,阁下绝不在其中。”   说完此话,程梁就负手而立,很是寂寞地感叹道:“世人皆愚钝,唯有言清真人能解我心意。哗众取宠之辈,有朝一日必会身死道消。”   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诅咒,整个世界怕也没有哪个修士能忍耐得了。   刘长老再也按捺不住,他身遭萦绕的灵气,已然开始动荡翻滚犹如潮水。不光来势汹汹有翻天之势,犹如电光雷鸣气派森然,稍有余波就能让人神魂俱裂无可挽回。   就在刘长老出手前一刻,程梁仍旧是一副散漫的模样。他深绿眼睛微微望向刘长老,似是轻蔑又似不屑,越发激得刘长老怒火焚天。   然而下一瞬,刘长老整个人就仿佛坠入了寒冷刺骨的冰水之中。   明明头顶就是透亮浅蓝的光亮之处,挣扎之间气泡翻滚直直上涌,他却好似被一只巨掌死死摁住头颅,不许他透一口气。   刹那间,刘长老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个脆弱无力的凡人。面对无情而残酷的天道,他唯有虚虚伸出一只手向着苍穹,又徒劳无功地垂下了。   脆弱,挫败,无力,绝望。再挣扎都是徒劳无用,光亮缓慢消失,整个人也跟着沉闷地坠入冰水之中。   莫名绝望又是无比可悲,就此沉沦辗转不知所以。终于那一线幽幽光亮彻底消失了,整个人也跟着随波逐流悲哀莫名。   在那冰冷刺骨的寒流之中呆得久了,竟能察觉出一丝微茫的温暖之意,懵懂而天真。刘长老终于缓缓地合上了眼睛,整个人也跟着一哆嗦。   下一瞬,刘长老涕泪横流莫名凄惨。他好似从最深的噩梦中警醒,整颗心砰砰直跳不明所以,就连瞳孔都是呆滞的。   活着,自己竟然还活着。许久之后,刘长老才开始缓过气来。他呆呆望着身前三寸一道深深裂隙,横列开来极为深邃。   仅仅几寸之隔开,却好似天壤之别,分开了两个世界。他似能看到地底岩层粉碎,被风一吹就化为尘埃。   明明是剑气森然气魄凛冽,如冰般坚硬森然。其中却也有纠缠不清的一缕魂魄,犹如藤蔓梦魇般顺着他的身躯攀岩而上,似要随时将他拽回那寒冷彻骨的海底。   仅仅一招,自己就败得彻底又可怜。刘长老甚至不知道,程梁是什么时候出手。   也许他的境界,并非自己能够揣测清楚的。那黑衣魔修修为必定临近结点,快要突破化神。   刘长老喉结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既是绝望也是灰心沮丧,他犹如庸庸碌碌地上爬行的蚂蚁,全然不能想到苍穹之上的雄鹰,会看到何等风光。   不知为何,凝星派修士们忽然觉得,方才还奕奕有神的刘长老,好像忽然老了一般。   尽管这人躯壳仍是正值壮年,皮肉骨骼无一不处于巅峰状态,但刘长老的心已经老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修道亦是修心。肉身受伤尚能医治,若是修士一颗心枯了死了,药石无医亦是绝症。   刘长老再不想理会什么责任与算计,也不愿参与到自己徒弟的算计之中。   有这等能为极大的人帮着左温,即便江云眉计谋非比寻常,也无无济于事。   只一个程梁就有此等能为,那与他名声相当的左温,又该有何等出人意料的后手?   刘长老怅然地摆了摆手,既不说话也不辩驳,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一步一步,凄凉而落魄。   凝星派金丹修士们望着他的背影,难免觉得有些凄凉。   可程梁并不顾及那么多,他直接凑到左温身边,简直是有些殷勤地望着他:“我替你摆平了一桩事情,你又要如何谢我?”   左温目光一瞬不瞬,只轻声道:“你自己钻了空子吓退那人,并未费多大力气,还来向我邀功行赏。”   方才程梁那一剑,并不是单纯用剑意震慑刘长老,其中也有一些讨巧之处。早在刘长老出言不逊的那一刻,程梁的算计就已经开始了。   以幻境动摇人心智,将一粒怀疑与灰暗的种子落在别人心间,任由其自身发芽。这等暗中算计他人的本事,合该是魔修才用的阴险手段。   也不知是这太虚剑修能为非同一般,还是他天资太过惊人,竟能悄无声息学会这种手段,让左温也觉得有些诧异。   即便被人冷淡拒绝,黑衣魔修也毫不在意。他扬了扬眉,笑得肆意:“再笨的人,吃过许多次亏后也该学得聪明一些。更何况,我与你相识这么久,也该有所改变。”   霎时间,左温的目光平直无波地望了过来。浅蓝眼睛深绿眼瞳碰撞在一处,刹那间风云变幻细雪落落而下。   似是瞬间又似永恒,他们二人极有默契地同时移开视线。不管是谁的表情,都没有因此改变。   “既然刘长老扔下事情跑了,我也只能勉为其难替他分担事务。”程梁说得轻松无比,“就由我与言清真人保护诸位,也请你们不要担忧。”   凝星派金丹修士,立时面面相觑。敢谁同你一个元婴魔修,提出反对意见?   他们并不清楚,事情为何会到了这般地步。明明是玄雾门修士的程梁,竟然这般毫无顾忌地同他们搅扰到一块,简直半点顾忌都没有。   虽说仙魔之别,并不如之前那般森然无比,然而他们心中仍旧有些顾忌。若是左温不说话,这桩事情就真的定了下来。   有人将期盼的目光,投注在左温身上。却见那白衣修士,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去,眼看是默认此事。   凝星派修士简直想苦笑了,如此发展,真让他们几人太过感慨。   反倒是一直沉默的赵如冰,略微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也有所悟。   又来了一个不知好歹的蠢货,江云眉在暗影中嗤笑。她合上眼睛,只凭神识就能勾勒出来人小心翼翼的模样。   先是用神识仔细探查周遭情况,看其是否有阵法与机关,而后试探般使出一道术法,眼见其没有半点反应,才略微宽了心。   虽说如此,仍是小心谨慎到了极点。就连双脚也用灵气托起,并不落到地面上,一步步走得缓慢又仔细,好似蜗牛一般。   来者并未弄出太大声响,犹如一道暗影滑入黑夜般,顺畅无比悄无声息。没有呼吸声,就连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响,也被隔音法阵遮蔽。如此考虑周全,倒让江云眉扬了扬眉。   可是全然无用,江云眉庞杂神识扩散开来,不用眼睛就能将其举动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就连对方心中所知所想,她也能洞察通透。   顺着路途右转再笔直向前,而后左转略微停歇。周遭所经之处,都是处处奇花异草各色幻境,光怪陆离也让人不由警惕。   如果只是幻象倒也罢了,就连声响与香气也无比真实。   或是身姿曼妙的天女环绕周身,金黄花朵气味馥郁,美如梦境亦如幻象。或是身处苍穹之巅,烈烈狂风刮起周身衣袍作响,白云从身侧飞过,俯瞰众生心凉如铁。亦或是手刃仇人痛快肆意,整个人也跟着狂笑大笑,就连手中沾染的血腥,也觉得痛快无比酣畅淋漓。   但凡修士心中所想,必有幻境逐一滋生。心志坚定者,尚能维持不被控制,坚定笔直地找到出路。心知软弱者,直到寿元耗尽,也无法勘破假象,终其一生郁郁不得解脱。   前世的江云眉尚没有那般自在,能够看破幻象只当其是过眼云烟。今生早有准备的江云眉,却能凭借她早有的准备,悠悠哉哉地一路向前。   她每每对道旁白骨与尸体嗤笑不已,既笑对方并无能为,也笑自己准备充分,才能将前路看透。   贪图这件灵器而前来送死的人,在短短三日间,江云眉已然见了几十个。   也不知此人能否有那般好运,能够笔直向前毫无阻碍。青衣女修靠在光滑的石壁上,一双长睫掩映下,眼眸仍是寒如冰雪。   江云眉神识扩散,如雾气也如潮水一般,将每个角落都看得彻底无疏漏。   这人心性还算不错,竟能找到出口,倒让江云眉有些惊讶。可惜对方已经入局,通过下一关的几率太低,江云眉根本不会有期盼。   先是幻境而后就是迷阵,一层层阵法叠加而来,与之前的幻阵遥相呼应,效用顿时增大数倍。   那幻阵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将通过考验的人引入迷阵之中,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请君入瓮,当入不入?   等到了迷阵之中,情况就更为复杂些。阵法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即便原地不动,尚有锋锐剑气横穿而下,似能将来者戳个对穿。   剑气冰封抑或火焰,也许还有各类机关与陷阱,总能让来者不知所措手忙脚乱。修为稍差之人,就此糊里糊涂丢了一条性命,江云眉也不会有一丝怜惜之心。   蓝柯真人这做法虽说有些阴险,江云眉倒也能够认同。优胜劣汰,再明确不过。如此一来,能够获得那件灵器的人,必有足够修为与心性。   来者亦是这般幸运之人,他略微踌躇犹豫,就掠过一道道阵法。先是灵气翻滚随后阵法不断破裂,由此花了六七个时辰,终于从这阵法中找到出路。   如此修为如此心性,必定是大门派弟子,而非那些可怜至极的散修。江云眉唇角微扬,仍旧不惊慌。   即便通过前两次考验,也未必能安安稳稳地到达最终地点。有她布置的最后一层手段,任是谁也别想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眼看那件光华灿然的灵器就在眼前,来者脚步稍顿,仍是小心谨慎地一路向前。   似有黏稠的无形之物,牵连着他的衣袖脚步,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纵有灵气灌注全身,修士肉身仍是脆弱犹如麦秸一般,风一吹就晃上一晃。   不光是脊背与头颅格外软弱,稍微走了几步,甚至能觉察出自己口中的血腥味。从胃部翻涌而上,气味咸腥而令人不快。   一百步,两百步,灵器仍是遥遥无期,距离并未缩短分毫。来者咬了咬牙,一身浅蓝衣袍已被血液沾染,莫名可怖。   他伸出一只手,就有能听到骨节嘎吱作响的声音。不过顷刻间,骨头碎裂莫名可怖,却无比奇异地没有伤害到他的经脉半点。   来者低头一看,这条并不漫长的道路上,已然有了深红血迹。并不粘稠,而是逐步蜿蜒伸向远方,似在提醒他,有人比他走得更远。   虽说如此,前面那几人仍旧没有取得这件灵器,自己还有机会。来者沉默片刻,终于扬起了头。   想来这就是第三关考验,走过这条路的尽头,他就能活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虽然脚步还是莫名沉重,来者却似有了勇气一般,继续迈步向前。   漫长过程似是一瞬又似永恒,那一步终于来了。他周身的压力顿时为之一清,整个人轻盈得犹如一片羽毛。   然而情况仍旧不好,不光是经脉中的灵气近乎衰竭,所受的伤也并未痊愈。前方不知有怎样的艰难险阻等着自己,不若在此休息片刻如何?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了几枚丹药。还未放入口中,身前一丈就有轰然声响凭空而起,绚丽火光犹如焰火一般,毫不留情地将他整个人席卷进来。   纵然瞳孔睁大,想要竭尽全力运转灵气,也是于事无补。这样恰到好处的一道阵法,简直是掐断了他所有前路与退路。   来者不甘心地张开嘴唇,最终身形一晃嘭咚一声落了地,激起好一片尘土飞扬。   恰在此时,江云眉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一声嗤笑无比刺耳。青衣女修快步上前,那人浑身上下一片焦黑,伤口淋漓可怖,让人不敢再看。   虽说如此,江云眉仍是不放心。她一道灵气将那人抛高又摔落,狠狠落地激起一片尘埃,那人也没有半点反应。   又是一道灵气灌注于经脉之中,肆无忌惮摧毁来者脉络,仍是没有睁开眼。   这回江云眉终于能够放下心来,她用脚踢了踢那人身体,将其翻个背。而后她弹指一挥,那人的储物袋就飞进江云眉手中,简直乖顺得很。   青衣女修牢牢握住那件储物袋,冷肃眉目之间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她就猜到,所有人都会栽到自己布置的阵法上。   只要周遭稍有灵气波动,那阴雷噬火阵就会全力发动毫不留情。   偏偏通过第三道考验的修士,经脉之中没有灵气,纵然能够发动法宝,也只能硬生生挨了这阵法,不是就此死亡,也是重伤。   由此江云眉再补上一刀,不光能收拢其周身财物,也能排除许多威胁。   不远处修士尸体已然堆积了好几具,江云眉都没有收拾。她在等赵如冰入局,或者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赵如冰而布置。   江云眉略微合拢了眼睛,又敏锐听到洞外响起的话音。   很好,自己等的人终于来了,她略微点了点头。 第98章   洞内的江云眉正在侧耳倾听, 洞外的凝星派修士们却踟蹰不前。他们大多用艳羡的目光望着赵如冰, 又深深感叹了一句,同人不同命。   这几日来,左温与程梁当真好好护着他们, 在整个藏宝之地中到处找寻各人的机缘。   机缘二字说来玄妙,也不过是凭借心头忽如其来的一股念头, 急急而行并不敢耽搁片刻。大门派修士每每也有因缘际会之下,与散修抑或其他门派弟子撞上的情况。   一到此时,凝星派反倒显得格外有风度些。若是两人瞧中的都是同一件宝物,即便是散修, 他们也会同其切磋一决胜负。   这世界以强者为尊,修为压过对方, 那人即便失了机缘也无话可说。更何况,这已然是大门派弟子中做法十分客气的。   若有仗势欺人之辈, 靠着门派势力强大, 一拥而上斗得不可开交,倒霉的散修甚至会丢了性命。   一路走下来,凝星派金丹修士们都有些收获。然而他们此时望着这山洞的目光,仍是期盼不已的。   越是威力巨大的宝物,其外围的阵法与防护越厉害。尽管他们都是金丹修士,面对这深邃黝黑的山洞, 一时之间也起了惊惧之心。似毫无寸铁的凡人,面对一头虎视眈眈的猛兽,情不自禁颤抖不息。   想也知道, 那其中的宝物必定非比寻常。现在赵如冰有这等机缘,旁人都觉得她极为幸运。   粉衣女修犹豫了刹那,又望了望左温。她眼见白衣修士点了点头,终于鼓起勇气,一步步走向那山洞之中。   狭窄而幽深的洞口,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像巨兽大张的嘴,随时都有可能将她一口吞下。   赵如冰心头一凛,仍未想过退缩。那股若有若无的意念,催促般唤她径自向前。   来不及犹豫,甚至无法踌躇。如果再停止不前,岂不会将这大好机缘拱手让人?   尽管平日里赵如冰有些软糯好欺负,到了关键之时,她也能自己做出决定。   眼看粉衣女修的背影消失在洞口,左温也将目光收了回来。周遭的凝星派修士们,这才瞧见周围有另外一群很是眼熟的人,竟是极天宗修士。   那些人见到左温在外等候,并不感到意外。带领凝星派修士的人,当然也是凝星派元婴修士。而那门派中元婴修士屈指可数,想来也只有两人能够承担此等指责。   他们随后瞧见程梁时,眼神立时微微闪烁。程梁一个魔道玄雾门修士,不光脾气古怪也十分孤冷。他平白无故与这群凝星派修士待在一块,其中必有内情。   主事的极天宗元婴修士,恰巧也在云台会上,与那二人打了个照面。他心中了然,仍是上前拱手行礼。   双方互相招呼过后,那修士才装出一副惊讶模样道:“想不到贵派弟子,也是有缘人之一。”   并不需其余人多话,左温从这人眉眼表情中,就已揣测出端倪。他应对得平静无波:“想不到贵派弟子凌天,亦是有缘人之一。”   针锋相对,毫无不相让。只一个照面,就似窥破了双方虚实真假。   那元婴长老被揭穿打算,倒也没有着急,双方礼貌地点了点头,就此当做全然无事。   凌天,赵如冰,江云眉。这可不就是当年云台会上,恩怨纠缠复杂难明的三人么?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关于那三人的八卦都在整个世间流传。   想不到几十余年后,仍是他们三人凑到了一块。也不知这次谁胜谁负,其中自有分晓。   事情只此,左温才觉得有趣些。他径自找了一块僻静之地闭目打坐,周遭凝星派金丹修士极为识趣,一一退开并不打扰半点。独独程梁十分不识趣,径自在他身后坐下。   距离的确有些近,只差几寸,双方就是脊背相靠若有似无的亲昵。左温不发问,程梁也只当全无事情。   他们二人好似回到许久以前的默契模样,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自能体会得到其中意味。   黑衣魔修沉默许久,漫不经心地说:“洞内先是幻阵,而后又是迷阵,末了还有罡风炼体试心。若非如此,那名叫凌天的小辈也不会过了这么久还未出来。”   虽说这山洞之中,已然屏蔽了所有修士的神识试探,无缘之人更是无法前进半步。即便那极天宗长老忧心凌天处境,他也无法窥见其中情景,难免有些焦心。   唯独左温与程梁不是此界修士,自有独特方法能够窥见其中内情,因而觉得十分有趣。   他们二人的话语早被无形屏障阻隔,尽管旁人能瞧见两人交谈,也无法听见半点消息。   如此一来,程梁不亚于向左温袒露了他的实情。白衣修士并未睁眼,仍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那小辈江云眉,可是心机深沉之辈。她最后设下的那道阵法,颇有你当年的风范。”程梁轻声笑了,“你难道半点不担心,你那小徒弟会吃了亏?”   这句话,终于让左温徐徐睁开眼睛,一字一句都说得漠然无比:“若是她有能为,就不必为了那阵法而担心分毫。若是她没有能为,只当我收了一个无用之人。事关机缘与天命,旁人又哪能插手。”   “天命?”黑衣修士意味深长地重复一遍,眉宇之间全是郁郁之色。   忽然间,他整个人气度顿时为之一清。虽然还是表情邪肆,其中郁结的暗色却似被风吹散,神清气朗乾坤明明。   之前的阴郁与不快,立时不复存在。程梁干脆背靠着左温,声音沉沉地说:“你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之时,也是在一处小洞天中。”   自己如何不记得?白衣修士终于扬了扬眉,简直要笑出声来。   他与程梁好似瞬间身份对调一般,纵然素衣人凛然如仙,眼底亦有沉暗血色与火光交织,纵横交汇难解难分。   不管皮相如何身份如何,他与那太虚剑修,永远不是同一路人。   也许是那黑衣魔修几十年不见,终于记忆复苏。也许自从上次云台会后,程梁就已然有了预兆与先见,一切左温都并不关心。   左温只是放纵自己,让他沉浸在那条浅浅的时光之河中,逆流而上回忆往昔:“自然记得。那时你天命加身,拿了最好的一件玄器,俾睨众生的模样我当然不会忘记。”   而那时的魔修左温,只能仰望着云端之上的天之骄子,既有羡慕也有不甘。即便他有幸进入那小洞天中,仍旧摆脱不了追杀与纠缠,模样狼狈自是当然。   太虚剑修周身又干净又纯粹,不光容貌气宇无人能比,就连身份与天资都是无可挑剔。   左温简直有些呆傻,他怔怔看着明亮如光的严华清,甚至舍不得眨眼。   原本左温以为他们二人再无交集,谁知阴差阳错之下,落得一个同归于尽流落他乡的下场。   纵然左温在无数剧情世界中穿梭,看似逆转天命得意无比,心中仍是空落落仓皇无依靠的。   终于隐隐察觉到仇人踪迹之时,左温难免觉得兴奋难以抑制。既是能够再次复仇的酣畅淋漓,也有浅而又浅的一缕熟稔之感。   他乡逢仇敌,虽然算不上什么喜事,倒也是难得的缘分。更何况那人也一并执着地穿越而来,立时让左温有了目标与斗志。   全赖如此缘分,也许一颗心才会缓慢融化动摇,最终抵抗无用不得不咬牙服软。   互相试探又互相依赖,得知对方忘得一干二净之时,立时心中仓皇不知所以。   现今一切都有已尘埃落定,孰是孰非也并不重要。   “其实我那时也看到你了。”太虚剑修淡淡地说,“的确姿容出众,我从天空向下俯瞰,都是光华灼灼不忍逼视,就是模样狼狈些。”   若真是如此,而后发生的一切都隐约有了解释。   这轻浮话语,立时让左温斜了他一眼:“原来阁下修心也未到那般境界,能够透过皮相看穿本质。”   “恋慕美色又有什么过错,后来才逐步沉沦不可自拔。”程梁回答得太过坦荡,丝毫犹豫都没有,“我是这般心念,你又如何?”   绕了这么久,还不是找机会表白心迹?   白衣修士扬了扬眉,清冷如仙的面容立时有浅淡微笑:“此时情况危急,阁下还有余地谈情?若是我那徒儿栽在那山洞里,终其一生我怕都心有余悸不能解脱。”   程梁斜了他一眼,既是无可奈何又觉得有些好笑。他索性闭了闭眼睛,语声淡漠地说:“我绝不相信以你的能为,料不到其中情况如何。”   “多谢阁下看重。”左温应对得简单明了,仍是冷着脸。   事实也的确如此,失去系统3022之后,左温也只是一个普通修士罢了。既没有对剧情的全程掌控,也没有各种探查主角反应的工具,一切只能靠猜度。   赵如冰找到这件灵器所在地,当真让左温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徒弟是注定的女配命途,自从输给女主处处受限。最后成功被江云眉踩在脚下,就此尘埃落定,终其一生都无法翻身。   现在看来,左温并未干涉太多情况,事情反倒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不光是赵如冰先于江云眉结丹,那二人现在也互有高下互不相让。   就连这次到藏宝之地中,赵如冰也是这件灵器的有缘人之一。好似赵如冰的命运开始缓缓改变,艰难地挣脱命中注定的牢笼,逐步上行直至彻底颠覆天命。   反倒是手腕非比寻常,好似早能料到未来发展的江云眉,让左温觉得十分有趣。   他先前猜想已然得到验证,聪明反被聪明误,这话半点不错。   粉衣女修小心翼翼的身影,顺着细微感触传入江云眉神识之中。在她脑海之中,赵如冰的面容清晰如常,一如既往的娇弱引人怜惜。   暗处的江云眉一看见她那张脸,就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是一个即将落败之人,偏偏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好似有什么天大仰仗。平白无故只会依靠他人,真让人江云眉鄙夷无比。   赵如冰的好师尊就在洞外,纵然那魔修程梁也跟在他身边,他们二人对于这蓝柯真人设下的禁制,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切全看自己心性与能为如何,旁人又岂能参与。就如前世赵如冰侥幸一步,率先取出那件灵器之后,江云眉就觉得懊恼不已。她自己也花了天大周折与经历,凭什么一切好处全让赵如冰拿了?   任凭自己费尽口舌,赵如冰也只是为难而不甘地眨了眨眼睛,一副心软又游移不定的模样。   偏偏是这副柔弱无比的表情,打动了高高在上的言清真人。他如同一条合格的狗般,立时凑过来汪汪两句,让赵如冰不要妥协。   那时江云眉被他奚落,气不过直接转头离去,而后就撞上了一群玄雾门弟子,下场凄惨又可怖。   也是江云眉太蠢,也是她没有认清实情如何。好在现在重来一次,所有事情都有了补救的机会。   为了诱使赵如冰转进圈套,江云眉并没有着急收服那件灵器。灵器被收服之后,立时光芒消退毫无光华,又如何能诱使他人上当?   横竖一切都在江云眉掌控中,为了今天,她已然准备了很久很久。就连这门扩散神识的独特法门,也是江云眉千辛万苦找出来的。   好在天道酬勤,自己也终于时来运转。凭借蓝柯真人设下的禁制与阵法,江云眉直接解决了许多不自量力之人,其中亦有前世那几名玄雾门弟子。   可笑的是,这些人做着不劳而获的美梦,根本没想到自己竟会是这般凄惨下场,简直太过好笑。   从始至终,他们死得不明不白,甚至不知道是谁要了自己的性命,就连眼睛都是大睁着死不瞑目。   在暗中操纵一切的感觉,既甘美又甜润,简直让江云眉忘乎所以。她掐算着赵如冰前进的时间与地点,终于站起了身。   一道法决使出,江云眉就将先前那被灼烧得狼狈之人,放置到了阵法之中。   那时江云眉早就认出,这可怜至极的来者就是凌天,心中没有丝毫动容。   尽管自从上次云台会后,凌天不断传讯问候,语气急迫而诚恳,江云眉都没有理会他。   一个负心之人,纵然是被自己利用在先,江云眉也不许那人这般践踏她的尊严。   久而久之,凌天也就没了音信。什么一生不变之类的花言巧语,终究只是说着好听罢了。   江云眉虽说还有些懊恼,但心中深沉恨意,也能让她寻回那一线清明。一切当以前途机缘为重,区区一个男修,又算得了什么?   事情可巧,今生能在这山洞之中重逢,立时让江云眉若有所悟。   难怪如此,她就说前生赵如冰能为平平,为何能那般好运将灵器收入囊中,原来一切都是凌天背后出力。   那人藏身背后,心甘情愿奉上一切毫无怨言,实在是合格至极的爱慕者。   细细想来,前世的自己根本没有机会赢。   即便没有言清真人阻拦,想来那狗腿子凌天也不甘心赵如冰失去一件灵器,必会背后暗算。   此时凌天不光身受重伤,全身经脉也被江云眉狠厉摧毁,再没有修行的可能。这可不就是善恶有报么?   青衣女修蹲下身来,用脚将凌天翻了个身,特意露出他那张脸。   纵然赵如冰此时已是金丹,想来她仍然不能忘记当年的恩怨纠缠。眼见自己深恨之人呼吸微弱,只一道玄光就能要了他的命,天底下还有谁能拒绝这样诱惑?   只要赵如冰一使出灵气击中凌天,之前江云眉布置的阵法作用就会加诸十倍,干脆利落将那二人炸成一团灰烬。   到时江云眉可以将所有过错都推给赵如冰,不光能让左温替他徒儿赔罪,即便是极天宗掌门亲至,也找不出什么过错来。   一箭双雕,可算没有半点疏漏。青衣女修托着下巴,浅而又浅地微笑了。   如果事情不出差错,不出半个时辰,赵如冰就会到了此地。眼见前世仇人互相残杀,岂不让江云眉觉得痛快极了?   青衣女修屏住呼吸,几乎是快意地注视着赵如冰一步一颤,终于到了眼前。   看到地上呼吸微弱的凌天时,赵如冰眼中先是诧异,随后眉头又是微微一皱。   尽管周身灵气已然开始衰竭,赵如冰也没有停下脚步。她思索片刻,勉力从经脉中榨出最后一分灵气,终于撑起一层薄薄青光。   那一层若有似无的光芒,牢牢护住了粉衣女修周身。虽是若有似无,却也坚韧得很。   而后赵如冰咬了咬牙,俯身抬起了地上昏迷不醒的凌天。   纵然她周身就是剧烈火光不断炸裂,似要将整个山洞都摧垮压塌,粉衣女修都没有放手。   一步一步,虽是艰难,却也意志坚定。赵如冰终于凭借那件法宝与坚强意志,走出了那片阵法,近乎全然无伤。   远处冷眼旁观的江云眉,立时觉得事情不对。她先是惊异随后却是咬牙切齿,恨不能亲自上前晃一晃赵如冰的脑袋,想看她是否脑子进了水。   怎么可能不恨?那次云台会上,凌天将赵如冰玩弄于掌心。即便后来凌天上前道歉,也是轻飘飘毫无诚意。任是哪个修士听了此话,都难免心生愤怒。   这世间结仇太简单,反倒是报恩太难。因而江云眉计划周密,她将凌天放置在阵眼之处,就是为了此等目的。   谁知赵如冰竟如此好心,不光救起了凌天,还十分好心地带着他穿越阵法。此等宽宏大量的处事风格,简直和圣人没什么两样,也让江云眉嗤笑不已。   必定是赵如冰畏惧极天宗势力太大,纵然这山洞之中看似寂静无人,她也不敢下黑手。   都到了这等关键之时,还不能了却恩怨杀伐果决,简直太让江云眉瞧不起。   如此心性软弱之人,如果不是有人一直护着赵如冰,她又岂能好端端活到现在?   只可惜这等手段也是全然无用,凌天与赵如冰仍会反目成仇。先前江云眉喂给凌天的丹药,已然快要生效。   一个遭了暗算之人,眼见自己被过去得罪过的人所救,必会心生愤懑不能自已。   更何况,凌天还经脉寸断再无修为。他不用想也知道,此事必定与赵如冰有关系。   可惜自己这曾经的好姐妹,一片天真善意不得回报,也不知她的一颗心会不会碎裂成片?   赵如冰骤然失望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如此一来,还是凌天死在了赵如冰手上。任凭其千般否认,都更改不了这个事实。   好在江云眉早有准备,先前计划更改,也不能让结局改变分毫。尽管过程出了差错,结果仍是一样,岂不是太好?   能够冷眼旁观赵如冰深陷泥泞之中,先是好意被人误解,被人百般误解有口难辩,而后道心失守隐隐堕入魔障,与凌天双双而亡。   江云眉装作无意间发现那二人,那件灵器也随着不知下落。她仍是既悲痛又心酸,将整件事情在所有修士面前说出来。   纵然是左温明白真相如何,他也要替自己徒弟背了这个黑锅。至少一个教导不利的惩罚,是少不得的。   眼见凌天眼皮颤动,就要醒过来,青衣女修越发笑意灿烂。 第99章   江云眉怀着近乎森然的快意, 注视着凌天缓缓睁开眼睛。   凌天不说直接大打出手, 至少也会惊讶片刻。谁叫自己对人心的揣摩,太过利落精准,从没有任何一人能够例外。   更何况, 自己不光聪慧无比,更有重活一世这等极大优势。若是如此还不能将整个天下握在掌心, 就是太过无能。   在这洞府之中,根本没有人察觉到江云眉的存在。   凌天虚虚咳了两声,觉得自己全身恍如被灼烧一般。不光经脉之中没有半点灵气流淌,就连手指也很难抬起。   真让人觉得莫名惶恐, 又太过不安。谁能想到,蓝柯真人竟然如此阴险, 在试炼者即将接近成功之时,设下这样一道阴险阵法, 立时让自己中了招。   如果只是一道阵法, 倒也不会让他的经脉处处破裂。想来定有其余人暗中窥探,不知不觉暗算自己。   凌天目光一冷,他立时看到不远处的赵如冰。她一身粉衣在这昏暗洞府之中,也似能发出光来。   纵然时间已经过了许久,凌天仍旧记得这女修的面容与名字。过往的一幕幕历历在目,让人根本不能遗忘。   想不到云台会上一别之后, 赵如冰仍是这般模样。凌天吃力地坐了起来,行礼致谢道:“多谢赵道友救了我一命,在下不胜感激。”   “不过举手之劳, 凌道友也不必在意。”赵如冰也应对得体,双方交谈中并没有半点火药味。   话刚说罢,他们二人就再没有什么话说,似是尴尬不已又似缓缓酝酿着危机一般。   暗中观察的江云眉,一双眼睛惊异地睁大了。她料想过千百种这二人反目成仇的情形,却全然没想到,凌天与赵如冰根本没有翻脸。   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眼看自己的计划就要落空,江云眉咬了咬唇,仍旧十分不甘心。   就算此时暂时和平相处,也不代表他们二人能继续如此。   凌天为了取得这件灵器,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一旦赵如冰显露出意图,他们二人必会直接闹翻。   在这样大的利益诱惑面前,那二人还能假惺惺到几时?青衣女修嘴唇上扬,露出一个轻蔑不已的微笑。   那件灵器就悬浮在空中,周遭一片空白清净。既没有任何阵法阻碍,也没有其余防护。   灿然光芒从它周身映射开来,如云烟浩渺又似月光浩荡。不光是光芒璀璨莫名,它灵器周遭还萦绕着一层浅浅薄雾,时而收缩时而舒展,似是人类修士正在呼吸吐纳一般。   只是它呼吸吐纳的气势太大,竟有风声随之一并而来,隐隐吹得赵如冰与凌天衣袍颤抖不已。   整个天下都难见到一件的灵器,蓝柯真人又费了如此多的心思,将其藏在这深邃山洞之中。   这般想来,这灵器的价值定然非同一般。甚至有可能,它就是传说中可以开启蓝柯真人洞府的钥匙。   如此近,又是这么远。似是伸手就能将其握在掌心,又似缥缈无形远在天边。   赵如冰与凌天都情不自禁注视着那件灵器,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他们目光相撞之后又迅速移开,似是怕被对方窥破自己心思。   之前再假惺惺摆出这等姿势,此时还不是要奋力搏命?江云眉一双眼睛极亮,在暗中窥伺那二人,反倒越发镇定起来。   大好机缘在前,又是唾手可得,哪怕是夫妻师徒父子都会反目成仇,更何况是两个早有嫌隙之人?   青衣女修扬了扬眉,越发目光专注舍不得眨眼。她眼见凌天嘴唇开启又闭上,很是踌躇犹豫,又似有些为难。   打啊,开打啊。谁叫凌天仍旧认不清眼前状况,修为全无还要同赵如冰抢东西。如此一来,他岂不会被那女修一道玄光捅个对穿?   而后江云眉,极快地否认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不,想来凌天出身非凡,定有些非同一般的宝物护身。如此一来,他和赵如冰动手之时,也能斗得旗鼓相当。   尽管计划中途出了差错,最后仍是殊途同归,立时让江云眉满意不已。   只要那二人动手之后,就别想将今日的事情隐瞒下来。到时江云眉自有千百种方法,让他们在藏宝之地中好好吃番苦头。   “赵道友,你取下那件灵器吧。”   凌天有些艰难地开了口,他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我先前做事有愧于你,心中很是不安。现在我选择放弃,若是能够补偿你再好不过。若是赵道友不想原谅,我仍想找机会还清夙愿。”   话刚说罢,凌天就勉强支撑起身体,一步步缓缓地向后走去。虽说他的身形佝偻,就连衣着也是残破不堪。但凌天却有一分格外的倔强之意,强撑着让自己不倒下不服软。   赵如冰听到这话后,心中略微一宽。她自然明白,一件灵器的诱惑对其余人有多大。   先前她瞧得分明,凌天明明已经动心起念,最后却强行压抑渴望,说出了这番话来。   如此切实举动,也让她长睫眨动。赵如冰始终相信,人心之中自有纯善之处,值得她相信。好在事实也如她期盼一般,诚恳无欺自有回报。   “如冰承情了,多谢凌道友。”粉衣女修话音极轻,也不知凌天听到没有。   一旁的江云眉,简直疑心自己眼睛与脑子都出了毛病。   那可是一件灵器,威力极大的灵器。即便普通修士得到这等物件之后,也能在整个世间横行无阻一步登天。   偏偏凌天如此故作潇洒,用一句可笑的亏欠,就痛快利落让出了这件灵器,怎能让江云眉不恨得磨牙。   一个两个都是假惺惺,真让人太过恼火。此等固执又愚钝的脑筋,整个世间怕都找不出第三个。   青衣女修冷笑不已,仍是藏身于暗处,并不着急出手。   江云眉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到赵如冰全力炼化这件灵器时,再竭尽全力使出杀手锏,就此将这位心软又好气的好姐妹杀死。   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之前,江云眉从不会轻易出手。   让赵如冰死在这昏暗无比的山洞中,至死不知道是谁杀了她,此等死法,当真再合适不过。   谁知江云眉又等了许久,赵如冰仍是没有动。那粉衣女修侧着头,每个字音都说得清晰无比:“江师妹坐山观虎斗,看了一场好戏,现在也该出面了。”   刹那间,江云眉浑身一寒。她全然想不到,赵如冰是如何猜到自己也在此处。   只是诈言罢了,如果她真的出去,定会落了下风。江云眉这般安慰自己,她眉目之间的深寒之色并未消失半点,反倒越发沉郁。   赵如冰也不在意,她径自道:“我进这山洞之前,就知道有不少修士同样是有缘之人,可惜并无一人能够活着出来。前三道考验并不算麻烦,只最后这道阵法,才是他们丧命的关键。”   “尽管我十分愚钝,但受过恩师教导后,也能看出这阵法手笔,定是出自凝星派无疑。进入藏宝之地的诸多弟子中,唯有你踪迹全无不知下落,如此一排除,我也能猜到你的身份。”   “更何况,你又将凌天放在此地。如此明目张胆的恶意,又怎能让我不警惕?”   故作聪明罢了,当真以为自己能够翻了天?既是赵如冰这么警惕,她想来今日也没有手刃仇敌的机会。   倒不如暂时收手,终究只有眼前这件灵器更紧要,江云眉仍是沉默着不答话。她暗中掐了个法决,立时有轰然声响如雷霆般,响彻整个山洞。   霎时间,地动山摇。原本坚固至极的石壁上,立时有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裂痕蔓延开来,莫名触目惊心。   先是尘土落下烟尘弥漫,而后大小各异的石头劈头盖脸一并砸下。赵如冰立时再顾不得许多,她勉力撑起一道玄光护体,足下一点箭一般冲向山洞之外。   洞外的情形更严峻些,就连那山洞所在的山峰,也开始碎裂崩塌。似有一把擎天巨斧被神仙大能握在手中,瞧也不瞧直接挥出三五道疾风,将整座山峰斩得四分五裂。   原本聚拢在洞外等候的散修与大门派修士,立时飞到了苍穹上。他们静默地注视着不断崩塌的山峰,已然觉得有些惊愕。   独独程梁十分有闲情,他早将左温扯到了自己的玄光之上,二人一并站在苍穹之上,将众人或是惊讶或是惶恐的表情尽收眼底。   “没想到你那位亲传弟子,竟然失手了。”黑衣魔修似是遗憾般歪了歪头,“她还是斗不过那心机深沉的小辈江云眉,倒也有些可惜。”   类似的一句话,左温当年在云台会上也听过。他表情仍是淡淡,声音也平静如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江云眉算计太深太精明,处处不留余地又十分狠辣,并不是什么好事。”   程梁点了点头,终于有些郑重表情:“不过也对,蓝柯真人是何等人物。他怎么会将自己洞府的钥匙,也随意丢弃在这藏宝之地中。他能够建立这处藏宝之地,已然十分大方。”   “如果换做是我,有朝一日破界飞升而后,握宁肯毁了自己储藏的所有东西,也不愿其余人随随便便闯进我的洞府之中,挑三拣四还全无感恩之心。”   白衣修士淡漠如冰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一丝些微变化。左温略微眯起眼睛,直接嘲讽道:“你现在心性改变太多,半点不像当年光风霁月的太虚剑修。”   “刚过易折,这道理我也终究学会了。若是当年我早知这等道理,也不必落得一个被围杀的下场。”程梁仍是笑得灿烂,他说出的话,却似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黑衣魔修轻轻伸出一只手来,五根修长晶莹的手指一一合拢,好似攥住了未能更改的过去。   他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浸染着一股邪肆之意。整个人也一并凑到了左温身边,一字一句道:“可惜最后,还是死在你手上。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不对,果然不对,左温立时心生警惕。他原本就疑惑,这世界的太虚剑修,一点也不像那个耿直又孤傲的他。   以往那人,虽然也是性情多变自有变化,也不是这等阴寒冷漠之人。细细想来,在这世界中程梁行事风格,就透着一股邪肆之意,简直像是入魔一般。   如果那太虚剑修早已无碍,想来在上个世界时,他就应该恢复记忆。反倒是此时程梁骤然恢复记忆,有颇多蹊跷之处,莫名让左温的心一颤。   “你……”左温刚一开口,就闭了嘴。   若是真说起来,左温并无立场干涉那太虚剑修的行为。   虽说左温早想将他与自己撇得一清二楚,之前也不是没有痛下杀手。   然而真到了此时,先前那种虚无惶恐的感觉又来了。他整颗心也跟着空落落的,空无一物什么也抓不住。   自己要以何等立场询问他,并无根据也无理由。早就料到程梁心魔丛生,偏偏左温既不阻止还冷眼旁观,他只想看那太虚剑修彻底堕魔的模样。   可真见到这一幕时,左温发现他并不高兴。心中有了清浅的愧疚之意,丝丝缕缕纠缠上来,搅扰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得安宁。   如果真是最坏的情况发生,那太虚剑修彻底与自己反目成仇,他又该如何是好?左温扪心自问,发现一时之间他竟找不出一个答案来。   白衣修士静默刹那,眉间一缕印痕深刻,挤得那朱砂印也微微变形。   刹那间,这高冷如仙的修士就有了凡人的喜怒哀乐,也一并沾染了红尘,不复之前的纯粹雪白。   难得见到这人惊异的模样,程梁越发觉得有趣不已。他修长手指轻轻落在那殷红印记上,左温都没有躲开。   那双清冷如雪的眼睛中,好似真能看见他的倒影一般。若有若无无法言说的情愫,都随之一并粉碎融化在其中,混沌不分不得自由。   “我为你心魔丛生,纵然记忆清明,却也不是当初那个毫无挂碍的太虚剑修。”程梁说得缓慢而残忍,“如此债务,不知你要如何偿还?”   黑衣魔修手指径自往下,顺着眉间鼻梁划到了那人嘴唇上,越发落定不动。   软而微凉的嘴唇,不知吻起来是何等滋味。甘甜似糖抑或清润如水?程梁如此想,也是如此做的。   偏偏就在他快要触碰到那人的前一刻,左温忽然移开了脸,让那个吻也跟着落了空。   如此不动声色的拒绝,越发让程梁眸光深暗不已:“你是我的,从来都躲不开。为了你我早就变了个模样,想不到你仍是这般残忍。”   程梁径自扳过左温的脸,四目相接间,杀意与缱绻融汇交织。   “玩够了么?”白衣修士长睫颤抖,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威胁意味,“好一出虐恋情深,为了你沾染血腥的荒唐戏码,可惜最后让我瞧出破绽来。”   “你我在藏宝之地重逢后,我就已经有了隐约预感。不管是你恢复记忆太过突兀并无先兆,抑或此时心魔突生的模样,都在诱导我心生错觉,以为你又起了心魔。”   “你的确成功了,我差点就上当了。然而此时想来,一个能够从天道手中逃生,甚至正面与其硬抗之人,又岂会如此脆弱?”   黑衣魔修表情未变,他选择用吻堵上了左温的嘴唇。双方纠缠不清,谁也不肯退让半点。   左温犹豫了片刻,终于伸手搂住那人的腰。那太虚剑修好似更得意了般,就连眼角眉梢都是含笑的。   “原本只想看看你是否心仪于我,才干脆想出这等计策。现在看来,倒也好得很。如此互有输赢,我也觉得胜负并不重要。”   亏得这人能有这等口才,将玩弄心机一事说得如此正大光明。左温斜了程梁一眼,越发觉得自己之前担心这人实属多余。   并不需言语交谈,程梁就看清这人想法。他心中既是柔软,也觉得无可奈何。   即便到了此时,左温还想着处处争强好胜。真是既让他觉得可爱,又让有些太过要强。   “即便你不想承认都不行,在场这么多人,早将先前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黑衣魔修将嘴唇附在左温耳边,言笑晏晏,“就连你那小徒弟,也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是好。”   不要脸,真是不要脸,竟然还学会威逼利诱。程梁以为左温是谁,别人三言两语能奈何得了他?   左温冷哼一声,立时将那黑衣魔修环住自己腰的手拍开,一并拉开与那人的距离。   然而没有用,周遭许多修士,仍是一副极为惊异回不过神的模样。所谓天塌地陷世界毁灭,带来的冲击莫过于此。   都说左温与程梁不对付,二人先是针锋相对而后互不理睬,每每见面都要分个高下。   就连上次云台会上,程梁说出的话也是格外有深意,仿佛处处针对左温一般。如此一来,怕是整个世间都知道,那二人关系紧张相处不来。   不过几十年不见,那程梁真人竟有这般大的胆子,竟敢轻薄言清真人。   偷偷旁观的凝星派修士们,当时就捏了一把冷汗。谁不知言清真人脾气孤冷异常,即便是他的徒弟赵如冰,也亲近不得。   程梁真人这般突兀行事,怕会猝不及防之下挨上几百道玄光,神魂俱灭都有可能。这魔修纵然被玄光扯得粉身碎骨,也要一亲芳泽,此等精神简直令人佩服。   两个元婴修士争斗起来,威势极大牵连甚广,怕会将整个藏宝之地都搅得不得安宁。   纵然其余人多是金丹修士,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他们已然决定,如果那二人直接开打,自己定会一道玄光逃得远远的,并不干涉分毫。   偏偏这世界太过风平浪静,并无新事。他们难得瞧见这等情景,既是好奇又是莫名惊异。本该不看热闹早早逃跑为上,终究还是舍不得。   谁料设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尽管言清真人容颜冷然如雪,他却没有发火更没有愤怒,已然让不少人暗中瞪大了眼睛。   这二人定是早生情愫,只差最后定情一吻,由此程梁真人才没有遭殃,许多人心中如此才想。   乖觉之人早在左温目光移来之时,就故作无事般高声谈笑,好似没有半点心虚。   唯有带着凌天从山洞中逃出的赵如冰,直愣愣将那男修放到一边,仔细斟酌着如何开口,又不敢说话。   见到赵如冰这等游移不定的模样,程梁反倒瞧她略微顺眼些。他懒洋洋扣住左温的手,任凭左温如何使力,都绝不松开。   无可奈何之下,左温只能拖着程梁,一并到了赵如冰面前。粉衣女修立时低头,生怕自己唐突了师尊,竭力表现得一如往常。   唯有她游移不定的目光,泄露出这女修心情复杂不知所措。   “你没有拿到那件灵器。”左温语声平直,并无波澜。   粉衣女修立时觉得更羞愧了,声音也有些低沉:“是,徒儿无能,终究是江师妹能为非凡。”   短短几句话,其中透露出的讯息就让人惊愕不已。   所有人都死死看着这处洞口,近几日来,赵如冰就是进入这洞口的最后一人。   如此想来,这位江师妹必是早早埋伏在山洞之中,暗中等待时机肆意而为。   之前修士行事不顺葬身其中,诸多修士已然有了猜想。可一想到早有人暗中算好一切,偏偏极有耐心地并不收服灵器,而是最后出手炸毁整座山洞,难免让其余人心中一寒。   这位江师妹究竟是和赵如冰有仇,还是和许多人都有仇? 第100章   能够修炼到金丹境界的修士, 愚笨者寥寥无几。   纵然他们并不得知所有详情,冷眼旁观到现在, 倒也能把江云眉的想法揣摩得一清二楚。   这位凝星派修士江云眉,以那件稀罕灵器为饵, 不断诱使其余修士前去山洞,最后再斩尽杀绝。   如此布局计谋与手段,让他们这些旁观者看来,免不得略有感慨。她手段这样利落残忍,当真是“杀伐果决”。   换成自己有这等大好条件, 大多也会选择和江云眉一样的手法, 闷声发大财。   如果赵如冰与凌天也一并死在山洞中, 这的确是毫无破绽的完美计谋。江云眉大可消无声息收走那件灵器, 日后恍若无事地回归凝星派。纵然有些人起了疑心, 他们也拿江云眉没有办法。   可惜一切只是如果与假设, 现在赵如冰同凌天好端端地活着, 江云眉的谋划也就落了空。   如此不理智又贸然的行动,不亚于得罪了许多修士。现在不管在藏宝之地的哪位散修, 都可说自己是已死修士的好友, 正大光明地围剿江云眉。   不管他们所图谋的是那件灵器也好, 真心实意悲痛也罢, 诸多事情都有了最合适的借口与缘由。任凭江云眉有天大的能为, 她怕也难以翻身。   众修士心中已然有了决议,他们不动声色瞥了左温一眼,是试探亦是疑问。   就看凝星派愿不愿意冒着风险, 袒护江云眉。只要左温一发话,不管哪个元婴修士都会退让,更何况不少人只是金丹修士罢了。   若是情况危急,想来程梁也不会置之不理。原本觉得略有把握的众人,难免有了几分忐忑之意。   “刚进入藏宝之地时,江云眉没有回应我的玉简传音,而是一意孤行。既是如此,想来她心中早已有了决议。”白衣修士神情肃然,“更何况江云眉方才不顾同门情谊,想将我的徒弟置于死地。想必对她而言,同门之谊已然微不足道。”   “我虽不会出手追杀一个小辈,但也不会再庇护她。至于凝星派对江云眉的处置,还需询问掌门之后再做决议。”   原本有些紧张的修士们,忽然舒了一口气。他们都是聪慧之人,谁都能听出左温的话外之音。   虽说方才左温只是宣布他并不插手此事,却已然代表了凝星派的看法。   凝星派在藏宝之地中,保护众多金丹修士的元婴长老,仔细数来不过两人。那位江云眉的师尊刘长老并未出现,已然是含义深远。   由此一来,江云眉怕是死定了,有人暗自叹息。更多人却觉得,都是江云眉自恃聪明,才落得这等下场。   若是她跟着凝星派修士行动,也能顺顺利利取得那件灵器。能够安安稳稳炼化灵器,就算需要交给宗门一些好处,也是值得的。   和宗门的力量相较起来,修士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与微茫。没有哪个金丹修士敢贸然说,自己能与全天下的门派相抗衡。   年轻修士自视甚高,最终鲁莽行事早早夭折,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想来这位颇有心计的江云眉,也不过是其中一员罢了,并不值得惊讶。   纵然江云眉再有手段,今日她也要死在这藏宝之地中。许多人立时眼光沉暗,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一并而去似有默契。   缺乏规则与相应束缚之后,这些修士与闻到血腥味的妖兽,有时候也并没有区别。   等到人终于走光之后,程梁干脆环住了左温的腰,将头埋进那人一头银发之中,似在轻嗅那人的气息。   一向孤冷又桀骜的左温,倒也没有什么反应。他长睫眨了眨,竟然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   眼前师尊与这人无比亲昵的动作,赵如冰恨不能鼻观眼眼观心。她略微扭过头去,只当自己不存在,心中却并不惊讶。   早在这位程梁真人放低身段,讨好自己的那一日起,赵如冰就已明白他心思如何。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那二人如此亲昵表现,全然没把别人放在眼中。凝星派修士们自是十分识趣,早早离开并不敢打扰他们半点。   “你还是这样好手段。”程梁忽然开口,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懒散之意,“不动声色看一个小辈作死,而后选择在最合适的时机轻轻一推,就让江云眉从此跌入深渊之中,摔得粉身碎骨。”   “路是她自己选的,我又有何德何能,能够干涉他人意志?”白衣修士眉间艳色凛然,每个字音仍是冷彻如雪。   “至于我暗中算计一事么,你也向来清楚,我就是这样的人。”左温安抚般拍了拍程梁的手,“阁下已是魔修,难道还惦记着什么打抱不平,非要求个公道?”   黑衣魔修没有答话,他仍旧埋在左温发丝之中,沉湎不已不愿答话。片刻之后程梁附在左温耳边,轻声笑道:“如果真说起来,你我就是共犯,我也没立场指责你。道长如此心狠手辣,真不愧是我心仪之人。”   共犯,这个词好,左温点了点头。不需言语甚至没有眼神交汇,左温就知那人与自己心意相通。   此等默契感觉着实畅快,人生如此,还需苛求什么?   忽有微风吹拂而过,好似让那黑白分明的两个人影也交融在一起,界限暧昧不需分别。   如果正在逃命的江云眉看到这一幕,她必会狠狠骂上一句狗男男,更会对许久之前自己的眼光唾弃不已。   现在的江云眉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心思。她此时游走于一处茂密树林之中,枝叶浓密遮天蔽日。纵然已是正午烈日当头,其中都没有多少光亮,莫名让人毛骨悚然。江云眉对此满意不已,也略微松了口气。   青衣女修闭眼放出神识,听到方圆十里并无声音之后,仍是不甘心。她细细布置了好一圈隐蔽阵法之后,才略微松了口气。   一想到这几日来,她每天过的日子,纵然江云眉心性坚定不已,她也忍不住骂了赵如冰与凌天一句。   怎么这二人如此好运,足足好几重阵法发动,都没有将他们俩炸成尘土。可惜那时江云眉顾不得许多,她只能匆匆抓起灵器直接飞走,生怕再耽搁一会,就会被人瞧出蹊跷来。   自己的计划,实行得不顺利。先是赵如冰与凌天并未如自己所料一般,互相残杀斗个你死我活。从那时起,事情就开始出了差错。   是那二人太过命大,赵如冰更是善良得愚钝。她竟然拼着一条性命不要,即便受伤不轻,也亲手将凌天救出洞外。   原本江云眉觉得,赵如冰这等举动是不自量力。现在她却知晓,这贱人看似无害又纯善的每一步,其后必有深意。   自己遭人追杀,如果不是那二人多嘴泄露了自己的踪迹,就是赵如冰心机深沉,故意将自己置于死地。   之前江云眉为了引诱诸多修士上钩,并未彻底炼化灵器,反倒成了她的短处。   有了那件光芒璀璨的灵器带在身边,谁都能轻而易举瞧出她的所在地,一并跟随而来杀人夺宝。   若是如此,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这世间的法则本来就是这般。换成自己与重大机缘擦肩而过,也会懊恼不已执着地不肯放手。   横竖追来的都是一些金丹修士,在早有准备的江云眉面前,不管修为平平心计亦是平平。   往往追杀者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已被准备许久的江云眉几十道玄光砸下,一并剿灭了他们的神魂。   前几日江云眉胜得痛快利落,并未遇到半点阻碍。尽管追杀者依旧多不胜数,他们之间却各有猜忌,并不能互相合作设下圈套。   一群乌合之众,还坐着一飞冲天的美梦,简直让江云眉鄙薄不已。   江云眉没料到,后来这些修士竟然也学乖了。他们为了夺得那件灵器,很是用出一些阴险手段。   那些无耻修士,先是说江云眉已经被凝星派抛弃,并没有人给她撑腰当保证,意图诱使江云眉主动放弃。可惜她早看透那些人的计谋,并未因此上当。   而后的传进江云眉耳中的话,就不那么动听了。他们或是嘲笑江云眉长相丑陋,倒贴给自己觉得恶心,或是污蔑江云眉人品,说她和心底纯善的赵如冰半点不同。   前者江云眉只当耳旁风,后一句话江云眉就不能忍受。   区区一个赵如冰,容貌气度抑或心机修为,全都比不上自己。纵然重活一世,这阴影也一并而来悬在心间,让江云眉不得解脱。   不过是一个假惺惺收买人心的女修罢了,竟能让许多人赞赏有加,立时让江云眉心生不满。   就算此时情况与江云眉先前料想,并不相同,她仍旧不愿服输。   赵如冰越是诋毁自己,江云眉越是需要奋起反击。横竖她只需拖到藏宝之地关闭之后,江云眉就已经胜利了。   细细掐指一算,只需十余日时间。那些金丹修士会被斥力直接排出,反倒是手持灵器的江云眉,因此占据优势。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到了此时还没有定论,又何必如此胸有成竹?   青衣女修冷然一笑,直接在远处引动阵法。   暴虐灵气犹如海潮一般,翻天覆地将一切冲荡洗刷,任凭那些修士如何挣扎,他们都无力抵抗只能随波逐流而去。   至少五个追杀她的修士,死得干脆利落,青衣女修轻浅微笑了。   自己从来不是什么软弱之人,生死搏杀之间,她的经验与修为都随之增长,也不用其余人再心怀侥幸。   江云眉理了理衣袖,眉间容色温婉一如往昔,神情甚至称得上温柔。她刚想转身而去,就被当场钉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一切来得毫无预兆,甚至没有声响,青衣女修顿时心中一惊。她全然想不到,自己究竟何时泄露了踪迹,更想不到自己何时败了。   江云眉转转眼珠,莫名呆滞无法颤抖。她又试图开口说话,舌尖僵直无法开口。   她唯有死死瞪着这群一拥而上的极天宗修士,心中全是愤恨与不满。   而后炽热的愤恨一分分冷却,独独剩下沮丧蔓延在心间,滋味苦涩又酸辣。   “凌师侄,你看她该如何处置?可要废去她的修为,也一并替你报仇?”远处有人低声开口,每个字音都落入江云眉耳中。   被询问的人咳了两声,很是虚弱。他似是犹豫刹那,又似考虑许久:“找到那件灵器之后,就放了她吧。毕竟极天宗与凝星派交好,伤了和气不好。”   问话的人似是不满,甚至有了几分责备的意思:“如此惩罚,未免太轻,凌师侄终究太过心软。”   “过去我对她有愧,由此恩怨相抵,从此再无纠缠。”凌天答得毫不犹豫,好似解脱一般。   呸,假惺惺的凌天,真让江云眉莫名鄙夷。   收走那件灵器之后,她一切打算都已落空,恨不能重新死过一次才安心。   谁要他虚伪的宽恕,悲天悯人觉得自己太过宽宏大量?一切都是凌天自己图个心安,与她可有半点关系?   凌天越是大度,越是显得江云眉太过无能。她此次落入圈套之中,全是凭借对方施舍才能活着,太过卑微也太过可怜。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如此倒霉?是否人刚生下来,就已被注定天命如何。纵然她竭力挣扎,都无法反抗分毫。   她为了这件灵器谋划许久,更是牺牲太多,这一切其余人都全不知晓。他们只觉得自己心狠手辣,为了一件宝贝翻脸不认人。   同样的事情换做他们,谁又不会如此作为?刹那间,江云眉眸色赤红森然如野兽,纵然无法开口说话,也让其余人胆怯刹那。   是啊,自己可不就是一只困兽么。被这些卑鄙无耻的人捉住,层层束缚加诸于身,半点不得自由。   一口郁气堵在江云眉胸口,上下不得极为难过,竟因此激发出几分不平之意。   好似错觉一般,江云眉竟觉察出,她藏于胸口的那件玄器,忽然有了反应。   细而微弱的一缕热气,缓慢环绕在周身,不一会就消失不见。先是手指能动,而后是经脉灵气开始运转,刹那间,整个人就再无束缚。   江云眉简直欣喜得难以自持,她指间吞吐间,自有无形气韵一并相随。颜色绮丽的灵器忽然光明大方,好一道雄厚灵力玄光砸出,地上运转不停地阵法,就此失去效用,再不能束缚江云眉分毫。   似有一双无形羽翼拖着江云眉的身体,让她整个人犹如一道清风般,轻而易举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就是相隔遥远瞬息之变。周遭景物被拉伸成模糊的细线,仿佛整个世间都是静止的,独独江云眉在不断前行。   穿过冰霜风雪,也穿过层层云雾遮掩,如此感觉太过玄妙,让江云眉也激动得不能自持。   待得她重新睁开眼后,整个人已然到了千里之外,竟然轻松顺利地逃过了这场追杀。   而原本玄光绽放不肯停息的灵器,也逐步光芒收敛屏气凝神,好似终于承认了自己这个主人一般。   感知到这等情形的江云眉,立时舒展了紧皱的眉头。   上苍终究是眷顾自己的,纵然有卑鄙小人背后算计她,然而江云眉仍旧完完好好地逃了出去,还一并顺利收服了那件玄器。   等到她找到蓝柯真人的洞府之后,定会闭关几十年不外出。有朝一日江云眉重新出现之后,她必会在整个天下掀起一阵狂澜。   不论是背弃自己之人鄙夷自己之人,抑或曾经追杀她的修士,江云眉都要干脆利落将其斩杀。   这条荆棘丛生的小路上,独独只有她一人行走。纵然要以利刃开路以血色为底,江云眉都不会退缩半步,她必会君临天下畅通无阻。   谁叫这世界太过冰冷无情,硬生生逼得她不得不坚强与冷漠。从此以后,江云眉不会再信赖任何人,也不会对谁随便抱以期望。   自那以后,她江云眉的名号必会在世间响彻。如此杀伐果决肆意而行,才不枉费她重生一回。   虽然模样狼狈,青衣女修却仰头对着天空粲然一笑。虽然面容仍是娇俏如花,她眸中唯有冷淡杀意沉如冰雪,轻易不会消散。   然而江云眉没有注意到,她以为原本已经臣服于自己的灵器之上,忽有青色光芒一闪而过。那光芒并不刺目,而是几近与暗色融为一体,丝毫不显眼。   得到极天宗围剿江云眉失败的消息时,左温正在和程梁下棋。他们两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仍是专心致志沉浸在对局之中。   赵如冰看到自己师尊这等淡然反应,心中更加安稳。她继续诉说道:“藏宝之地早已关闭,江师妹倒是安全了。不少修士都猜测,她那件灵器是开启蓝柯真人洞府的钥匙,江师妹这回总算是得了好机缘。”   如此心平气和地讲述这件事,并未掺杂任何个人情感。尽管江云眉曾想暗害赵如冰,也没见自己这徒弟有愤恨或者怨怼之意。   这份豁达的心性修为,整个世间怕是都罕见。   左温捻着黑色棋子的手指一滞,侧头询问:“江云眉已经叛出凝星派,你也不必再叫她师姐。”   “是,弟子明白。”赵如冰答得痛快利落。   “心性纯善虽是好事,你也不能一味愚痴。”白衣修士淡淡道,“不要妄想江云眉会改过自新,她卷土重来之后,会以比之前狠厉千百倍的手段,报复所有人。”   粉衣女修并未被左温恐吓住,她仍旧眼瞳清澈毫无杂念。   忽然赵如冰笑了,每个字眼都说得清晰如常:“弟子明白师尊的意图,让师尊担心了。我已不是当年懦弱的我,被友人背弃就伤心得难以自持。”   “江云眉这等行为,我并不意外。虽然早就分道扬镳,我仍然不愿看她执着痴迷,最后落得一个凄惨下场。说到底,终究是心中不忍吧。”   人心各异,全然不同。也许有人会觉得赵如冰太过懦弱,面对伤害自己的人,也不狠厉痛快地报复回去。   可赵如冰却觉得,她自有准备承担这天真想法带来的后果。终究是曾经的好姐妹与挚友,她不会追杀江云眉,也不会帮助她。   视若无睹,最后为她祝福两句,就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   赵如冰盈盈下拜行了一礼,纤细背影逐步消失在苍郁树丛之中,安逸而闲适。   “倒也有趣。”程梁终于肯抬头看了那粉衣女修一眼,简短评价道,“难得一颗真心并未泯灭,没有遭遇尘埃之后,就自暴自弃。”   “我的徒弟,又岂能不好?”左温答得简洁有力,微妙的自豪与骄傲。   黑衣修士兴致勃勃,轻笑道:“在藏宝之地中,几个大门派元婴修士都在,极天宗围剿江云眉一事,他们也出了几分力。谁料人各有命,还是让那小辈完完好好地逃了出去,着实出人意料。”   “大概仍旧是天命加身,绝处逢生一事也不过稀疏平常吧。”   左温捻着那枚黑色棋子许久,直到棋子也沾染了一丝温度,才徐徐将它落在棋盘上:“可惜天命之子,从来都不好当。就算江云眉经历特殊,因此有了部分优势,也不能例外。” 第101章   上天给予天命之子的磨难与机遇, 向来苦乐交织。好比大浪淘沙, 能撑过去的才是英雄主角。撑不下去的,至多是一个不能留名的普通人罢了。   天道给予的机遇与恩宠,也不是毫无限度。等到主角彻底偏离原本天命之后, 即便有再大能为,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这世界女主江云眉, 看似仍是得了极大机缘,前途不可限量,其中却也蕴藏着天大的危机。   左温这次没有亲自出手,只派他的徒弟赵如冰, 就能搅得整个世界剧情更改。   越是隐秘长久的布局,到了收获之时越是果实甘美。左温纤长手指点在棋盘上, 轻轻敲了两下,唇角甚至带着几分笑意。   就在江云眉觉得她早已掌控一切, 君临天下众人臣服之时, 将她从云端一把拽下。之前站得有多高,就摔得有多狠,岂不愉快?   白衣修士终于笑了。他气质冲淡渺然如雪,这一抹微笑却意味深长。好似白雪之上滴露的血迹,颜色鲜明晃人的眼睛。   程梁目光一瞬不瞬,根本舍不得眨眼。他将那人手指虚虚扣在自己掌中, 好似调侃般说:“以往见到你算计人时,我总有些莫名惊惧,觉得你最后也要与我斗个你死我活。”   左温听出他话中的未尽之意, 扬了扬眉说得淡然:“这次也不是例外,没准就要你死得不知所以。”   谁知程梁全然不惧,他语声温然地说:“如果我没记错,不久之前你还曾对我表白心迹。可惜那时我记忆模糊,没有把你说得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完之后,黑衣魔修还似模似样叹息一声,颇有两分不舍与不甘。   左温干脆不理他,越发觉得对那太虚剑修心软,就是让自己遭罪。早知今日让程梁抓住把柄调侃戏谑,他就当日就早该布局,让这人也随着女主一并落个凄惨下场。   “你不会。”程梁似是看透他的心思一般,答得笃定。他越发攥紧了左温的手,不需言语一句也是心意相通。   闹得天翻地覆的藏宝之地一事,仍旧未曾平息。修士们或是咒骂那小辈手段阴狠,或是嫉恨她那般好运得到蓝柯真人传承,简直心气不平。   即便极天宗倾尽宗派之力,又是悬赏又是追杀,都没有得到江云眉的消息。   不甘心归不甘心,一切事端终于随着时光推移销声匿迹。年少俊杰多如过江之鲫,比江云眉更惊才艳绝者,也不是没有。   于是这个名字就开始暗淡无光,很久都没有人提起。独独赵如冰偶尔想起她曾经的这位好友,难免感慨万分。   直到忽有一日,江云眉又大大方方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她二话不说直接一道玄光炸出,将凝星派山门掀了个底朝天。   地面上满是纵横交织的沟壑,再无仙道门派缥缈灵动的气派,不亚于狠狠扇了凝星派诸多修士一耳光。   小弟子们惊惧着不敢上前搭话,他们见到那位大能并未驾驭玄光,而是凌空踏足在苍穹之上。   那青衣女修衣带飘飞恍然入仙,秀美面容上却是冷寒如冰:“叫温言清出来,再不济赵如冰也行。”   听到她胆敢如此放肆地对那二位直呼其名,小弟子立时睁大了眼睛。可碍于江云眉周身气势实在慑人,他们只能忙不迭点头而去,生怕晚了一步,就被这人杀了泄愤。   江云眉也并不理会那些凡俗之人,她轻盈地从天空将落地面,并未沾染上半点尘埃。   而后她就在诸多修士愕然目光之中,闭目养神神态宁静。如此表现不是她胸有成竹,就是她不知好歹自己作死。   想也知道,能有胆识打上凝星派大门的人,必定是前一种。   不一会,就有一道清扬女声悠悠传来,语声平静毫不畏惧:“好久不见,江道友。”   的确是许久未见,赵如冰气质风度比之以往更出众。她就如一快被把玩许久的玉佩,自有莹润光芒由内到外散发而出。   金丹后期,快要突破元婴,不差。   青衣女修挑剔的目光在赵如冰面上一转,又嗤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叫温言清出来。”   许久以前,江云眉就设想过究竟何时,她能痛快利落地说出这句话来。   为此她咬牙忍过许多修士追杀,即便在最凶险的修行之时,都没有丝毫懈怠。全凭她对那师徒二人的憎恶与仇恨,江云眉方有今日的成就。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所谓复仇与报复,就要如此。   等到江云眉手刃仇敌之后,她还要一并打到极天宗去,偿还当年他们算计自己的仇怨。   为了这一天,江云眉已经等待了许久许久。好在她还没疯,更没痴狂。   眼见粉衣女修犹豫着不肯上前,江云眉越发瞧不起她。   “赵师姐,你当年既然能干出那等背弃我的事情,就该想到必有报应。”   江云眉绯红嘴唇一扯,露出一个刻薄至极的微笑来:“现在你我修为差距太大,我也不把你放在眼中。索性杀了你之后,你那位师父必会殷切寻来同我复仇,我今天就一并解决你们两个,不留后患。”   青衣女修环顾一周,她目光所及之处,人人皆是躲避开来。   “凝星派,呵,真是软骨头毫无风骨。见我弱时弃之不理,看我强后就一句话不敢说,同流合污,再谄媚不过。”   话中的嘲讽之意太过浓重,亦让赵如冰心底一沉。江云眉此时修为必是远超她,甚至还敢挑衅师尊,必是有着天大仰仗。   赵如冰沉默片刻,不声不响转身就走。任凭江云眉嗤笑不已,她都没有回头。   见到往日与自己针锋相对之人,现在只能缩起尾巴逃窜,江云眉觉得痛快不已。   凭借她此等能为,横扫天下亦不是一件难事。区区一个左温,又能奈何自己?   江云眉在众人惊异目光中,径自闭目养神。而凝星派当真无能到了极致,并无一人敢来打扰自己,难免让江云眉觉得不快。   好在她等的人很快来了,左温踏着玄光一路而行,衣袂飘飘恍如垂天之翼。   “温言清,你可敢与我斗一场?不论生死,只看输赢。今日你我两人中,只能有一人活下来。”   “战。”白衣修士答得冷漠简洁,似是不愿与江云眉多说一个字。   都死到临头,还是如此装腔作势,江云眉着实不屑。也不等那人准备完毕,她就抢攻出手。   方圆十里灵气激荡交融,有形的云朵瞬间凝聚成旋涡,遮天蔽日天地无光。   不只是烈风刮得旁观修士慌忙窜逃,更有锐利无匹的风刃切割纵横,似有漆黑裂隙逐一绽出,轻而易举就能撕裂一切有形之物。   如此还不够,仍旧不能十拿九稳。江云眉面容凛然,她纤白手掌缓缓伸出,一把透明飞剑随之缓缓成形。   这把剑,好似抽空了天地间所有灵气一般,瞬间云散风消平静得诡异。   寂静,也是骤然爆发前的寂静。青衣女修手指一点,那把透明的飞剑终于有了剑刃,每一寸都是光芒妖异夺目,若有若无的花纹也随之一并出现。   桀骜之剑,神皇之剑,逆天之剑。任何有形无形之物,均在这把飞剑下瑟瑟颤抖不已,就连空间裂痕亦不例外。   江云眉鼻观眼眼观心,甚至直接收拢神识。虽说如此,她也早已锁定左温所在之处,将其密密包裹收揽。   心念所到之处,都是澄澈透明毫无缝隙。她眼见左温奋力挣扎,再无先前镇定表现,就连面色也是冰寒如雪。   然而全然无用,左温今天让自己先出手,就是天大错误。整个世间从未有人能逃过这一剑,既是事实亦是真理,从不会有任何例外。   白衣修士周身一层层灵光破碎,五彩光芒散落一地。纵然他竭力反抗挣扎,也只能随波逐流而去。   再等片刻,灵气就会聚集到顶峰。而后一剑挥出,光华无匹不能直视。只要心之所至之处,整个世间亦会被她倾倒。   蓝柯真人的传承,就是如此非同一般。   青衣女修唇角笑意清浅,她右臂徐徐抬起又逐一下落,剑刃也随之轻轻垂下。这一下似是注定了结局,尘埃落定再无更改余地。   谁知就在刹那间,江云眉整个人就陷入混沌之中,不知东南西北。暧昧不明的光线昏暗莫名,一切都好像笼罩在灰色薄雾之中,没有方向更没有灵觉。   心头一片茫然无措,就连经脉之中的灵气也被抽干掏空。就连紧绷的神识,也随着一并下沉下坠。   下沉,继续下沉。各色碎片不断破裂,盈盈光芒闪烁,让江云眉越发茫然。   她心中仍是温热如初,却逐步失去了直觉与目的。整个人混沌莫名,全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幕幕过往停滞又向前,语声清晰画面艳丽。江云眉缓步走在其中,觉得一切陌生又熟悉。   是了,陌生又熟悉。青衣女修心中一悚,立时有了记忆与感知。   原本已被彻底以往的前世经历,又被平坦直接地摊开。江云眉掌心有冷汗,一颗心扑通跳动越发激烈。   刚刚她还被左温干脆拒绝,看那白衣修士满心满眼只有赵如冰一个,师徒和睦其乐融融。而后就是凌天眉宇冷淡,其中也有缱绻深情,独独倾心赵如冰一人。   越看越恨越看越气,江云眉捏紧了手指,嘎吱作响。赵如冰三言两语说出,就能引得无数人为她如痴如狂。   凭什么,不过是一个普通女修罢了,心机单纯太过愚蠢。假惺惺扔给自己几瓶丹药,就觉得拯救了自己一般,眉宇之间都舒展开来。   那贱人只在云台会上出风头还不够,就连藏宝之地中也捞足了好处。凭什么,凭她生来命好从无阻碍?   自己死得那般凄惨,赵如冰哭得再凶又有什么用?废物一个,我呸!   青衣女修立时怒火上扬,整个人冷笑一声。她立时想起,自己并非当日之人,她已然重生而来改变天命,任是谁都无法阻拦分毫。   一道剑光还不够,千万道剑光密密交织,瞬间就击碎了这虚假牢笼与幻象。   刹那间,又是剑心澄澈毫不动摇。左温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只会使这等阴险手段,和他之前光明磊落全然不同。   何等可笑,又是何等可悲。这一下,左温怕会惨遭反噬,让他自己也尝尝哭过。   江云眉心中笃定,她刚一睁开眼睛,就被一道沛然剑气扫落在地。轰然一声,原本沟壑纵横的山门,更加破败不已。   不光是骨骼经脉疼痛无比,江云眉甚至没有力气再站起身。她只能狼狈无比地跪趴在地面上,说不出话甚至无法回答。   上辈子落败的阴影,立时又蒙上江云眉心头。她胸口起伏不定,就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疼痛与羞辱,都太过难以忍受。等江云眉察觉到,胜者徐徐而来时,她恨不能狠狠咬左温一口,拼尽全力不留遗憾。   偏偏左温风度端然,白衣飘飘如鹤羽鼓动。这人越是风光从容,越显得之前江云眉所作所为太过凄凉。   她不知自己如何败了,亦不知晓究竟哪里出了差错。在左温面前,仿佛一切都成了笑话,一个天大笑话。   如此羞辱还不够,白衣修士纡尊降贵地俯下身来,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晰:“觉得自己重活一世知道天机,这就是你的仰仗?”   “简直可笑,天道瞬息万变从无例外,一个极小改变都能引动情况变更。之前也不是没有人获得此等机缘,他们也没有如此明目张胆。”   冷而冰寒的几句话,已然让江云眉心生绝望。她最大的仰仗与底牌,都被这人看得通透,她还有何希望痛快复仇?   左温近乎悲悯地垂下眼,还一并摇了摇头:“纵然你掌握机缘改变天命,今生还不是败在我手下?蓝柯真人传承,又是元婴顶峰修为,就觉得自己能稳稳胜过我,着实天真又没长脑子,真是有趣。”   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击碎了江云眉的幻想。她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竭力瞪大眼睛,表示她的不甘与愤恨。   似是读懂江云眉想说的话,白衣修士扬了扬眉:“我不杀你,但也不会放过你。”   “就如你对待凌天一般,废去你全身经脉,再将你获得的那件灵器交予他赔罪,由此恩怨两清。”   不要,她不要如此!纵然堕魔而去神魂粉碎,江云眉也要杀了这个对自己不公之人!   一道红芒闪过江云眉的眼睛,她周身立时有黑雾围拢,似要将一切都拽到深渊之中。   原本已经枯竭的经脉,其中忽有灵气缓慢滋生流淌。江云眉缓缓站起身,好一会才大笑出声。   她笑自己绝处逢生,亦笑自己别有天命。纵然别人将她狠狠碾在泥土中,江云眉也能东山再起。   又是千百道漆黑玄光迸射而出,遮天蔽日威力巨大。原本就极不稳定的空间,立时被直接崩裂扯碎。   整个凝星派都因这一击而颤抖不已,剧烈声响传出很远很远,震慑苍穹万人皆知。   然而江云眉只击中了一道幻影,左温洁白衣袍之上,没有沾染丝毫尘埃。   “蓝柯真人的传承,就这么好拿?”白衣修士轻轻一笑,“是你自己太蠢,而非他人太傻。”   江云眉还未来得及眨眼,立时又倒了下去,再也握不住那把飞剑。她周身戾气全被一清而空,半点痕迹都没有。   白衣修士手指一点,玄光如刃亦如烈风,斩碎了那把飞剑。如此脆弱无比,也粉碎了江云眉的执念。她发出一声哀鸣,指甲紧紧抓住地面,鲜血横流。   她真心实意地绝望了,即便重活一世仍旧败得这般凄惨,看来一切真是毫无办法,其中自有缘由。天命如此,自己又能如何是好?   左温立时觉出,冥冥之中那些复杂纠缠的因果线,瞬间寸寸碎裂不复存在。   原本天命加身无往而不胜的江云眉,周遭气运立时灰蒙暗淡,再无半点光慈。   纵然天道再恩宠女主,又有什么用。江云眉没有那般坚定心性,能够承担这命运顺利逆转天命。   她前世因赵如冰而死,愤恨嫉妒与不平,就让江云眉一颗心扭曲不已。这就是她的死穴与弱点,左温自然心知肚明。   比起杀死女主彻底破坏天命,如此直接了当摧毁她心中信念,作用更为明显。   谁知道重生而来的女主,是否掌握了其他特殊技能,又能时光逆流重活一次。   这般在一个世界中纠缠不清,并不符合左温的想法。好在他早就窥破一切,将计就计并不纠缠分毫。   “杀了我。”江云眉嘶吼道,“你杀了我!”   白衣修士微微一哂:“杀你何用?我偏要留你一命,让你看看何为天命不可改。”   听到这句话后,江云眉一双眼睛立时暗淡下来。她无力地跪爬在地面上,恍然失神全无反应。   江云眉终于再次回到了凝星派,她被废除所有修为,又被关押在一处深谷之中,不见天日环境恶劣。   每活须臾,都是对江云眉天大的折磨。   她明明已经重生一次,仍旧没有顺利逆转天命。纵然中途有了变更生出枝丫,最后还是殊途同归引向同一种结局。每每冥思苦想,江云眉都找不出解决之法,一头青丝瞬间化为白发。   心如死灰,怕就是自己这种情况。更为惊恐的是,江云眉发现她的皮肤上开始有了皱纹,一条条缓慢爬上她的身躯,每一日都有新变化。   等到极天宗前来接管那件灵器时,凝星派掌门又将她带来大殿,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凄惨模样。   各类惊异了然的目光,让江云眉羞愤得难以自持。她当年夺得云台会头筹时,何等风光逍遥,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更让她心绪难平的是,赵如冰仍是如先前般年轻貌美,甚至修为也有了增长。   纵是如此,江云眉还是没有死。她不知自己因何而活,却仍旧浑浑噩噩地活了下来。   牢狱之中,并无一人前来探望她,独独赵如冰是个例外。   她每隔半年就会前来,或是带来一些衣物用品,或是与江云眉交谈。即便得不到回应,也没有半点沮丧。   好似从头到尾,赵如冰都从未改变过。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总是这般如鱼得水自有能为。   直到有一日,江云眉感知到剧烈震颤与声响。纵然她所在的牢狱之地昏暗无光,这光亮也如白昼一般耀目光亮,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睛。   有人破界飞升而去,这几百年间,终于又有人破界飞升。江云眉失魂落魄地闭上眼睛,仍旧不愿听也不愿看。   偏偏赵如冰不从她的意,径自絮絮叨叨地说:“前不久师尊与程梁真人一同飞升而去,也有许多人惊异不已。”   “好在我早知他们定会如此,心中也替他们开心。”粉衣女修忽然顿了顿,又轻声道,“我也要闭关修炼,很久不能来,你自己珍重。”   珍重,怎么珍重?眼看赵如冰就要突破元婴,自己仍是这般凄惨模样,让她如何甘心。   江云眉喉头一颤,发现她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随它去,索性任由天命而去,自己向来无法抵抗。她终于合上眼,刹那间再无感知。   纵然左温在虚空之中,他也感知到刚才经历的剧情世界,轰然破裂不复存在。   一股热而温存的暖流,瞬间贯穿于左温神魂之中,让他冥冥之中有所感知。   只这一次的收获,就抵得上以往所有剧情世界的利益。   果然如此,纵然没有系统3022,他也能重塑肉身回到原本的世界之中。   忽然有人攥紧他的手,程梁语气坚定:“这次换我等着你,只看你一眼,我定能主动找到你。”   左温没有答话,他微微回握程梁,就此当做回答。 第九卷 Omega星际纵横 第102章   左温环顾四周, 截然不同的装修风格, 简洁而富有未来感。   盈盈蓝光被投射在半空中,是一个少年的半身头像以及他的过往经历,密密麻麻列成一行。   哦, 看来这次的世界应当是未来世界。只看超乎寻常的科技水平,就知道与那次的现代世界截然不同。   然而信息仍旧太少, 不足以判断清楚自己的境况。黑发青年眸光闪烁,伸手将档案资料放大些。   光幕上的少年模样纤细俊秀,一双眼睛澄澈而透明,让人看了极易生出好感。   宋朗, 天魁星中央军校,一年级入学新生, 性别Beta,并无任何特殊之处。旁边还有附带的一份体检报告。   性别Beta, 自己并没有看错。左温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青年修长的手指顿了顿,凤眼略微眯细。   系统3022曾经给左温普及过,大部分剧情世界的分类,其中就提过这种ABO性别分化的特殊世界。   不光分男女也分ABO三种性别,很是复杂。最糟糕的事情是,Alpha与Omega之间, 会有天然的性吸引力,通过信息素释放。   到了发情期的Alpha和Omega,如果没用服用特殊抑制剂,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骤然失去理智与抑制力,是左温最不愿意看到的一种情况。   Alpha虽然在体力方面占据巨大优势,但左温并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Alpha。   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自己的身份是平庸而大众的Beta,既没有发情期的困扰,也不会因为某些社会因素而受到歧视,最适合默默无闻幕后布局的类型。   左温扬了扬眉,继续阅读着这份宋朗的档案,最终目光停留在一份体检报告上,略微顿了一顿。   他还没仔细思考清楚,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是砸门,一下接一下,声响巨大。   显然来人心情并不平静,行为更是极其大胆。   没有礼貌,更缺乏教养。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原主应该是某所军校的教官,地位非同一般。   也许敲门的人应该是原主的上级,才敢如此不客气?这念头在左温脑海中转了一圈,他平静地说:“请进。”   随着主人话音落下,那扇银色大门立即自动敞开。几名穿着军服的年轻人,簇拥着一名少年来到左温桌前,个个气势汹汹非同一般。   好在原主记忆仍有反应,恰到好处的给出了每个人的身份。那些青年各个都是天魁星的贵族出身,家世不凡人也生得英俊,一个个气咻咻地瞪着左温,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看来这所谓的中央军校,对于这些权贵子弟颇有优待,难怪他们敢在原主这样的教官面前放肆。   黑发青年表情冷淡,其中一个年轻人就忍不住了,他直直走到左温的办公桌前瞪着他,一字一句硬邦邦地说:“李教官,你无权开除宋朗,你这是公报私仇!”   瞧这年轻人恶狠狠的样子,仿佛李教官三个字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很是带着一些不快与愤怒。   “出去。”左温淡淡地说,“编号AS2198的这名学员,请你出去。”   年轻人的脸立刻涨红了,鼻翼翕张恨恨咬着牙,显然愤怒地难以自持。   他原本以为,李教官过去对他很是客气,既是忌惮他背后家世,也是在不动声色地讨好他。   偏偏刚才这一下,就让他十分下不来台。现在他那些朋友都看笑话般望着他,简直让他想狠狠打左温一拳。   很好,等到这件事了解之后,他就通知父亲这个消息。不让左温被开除军籍,他就誓不罢休。   谁知这一句还不算完,眼看那年轻人根本没有行动,左温又冷冷补充一句::“从军衔上讲,我是少校而你尚未毕业,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从师生关系上看,你是我的学生,我有权处罚你。”   “现在,请你关门右转训练室,做完五套体能训练。我会查验记录,请你不要偷懒。”   如果说之前年轻人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自己能够凭借家世压制住左温,现在他已然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平日里他们一天的训练量,也不过是一套体能训练罢了。谁知道左温故意找茬,硬生生加罚自己五倍,不是看他不顺眼又是什么?   年轻人捏紧拳头,可那人冷然淡漠地斜了他一眼,让他好似被冰水浇了一般,浑身上下都是一哆嗦。   这一停顿,左温更加不满意了。他琥珀色眼珠光芒桀然,一字一句道:“七套体能训练,做不到就加罚两倍。身为一年级新生的总教官,我想我有权处罚一个不听命令的学生,上级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认真的,左温是认真的。年轻人先是犹豫刹那,不一会就面色苍白忙不迭退了出去,还一并轻轻关上了门。   他逃跑的模样实在狼狈,简直有些慌不择路的意味。其余几个年轻人目光一瞬不瞬,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原本气势汹汹前来责难的这些人,难免喉结颤抖不知所以。他们恭恭敬敬给左温行了个军礼,而后似是加油鼓气般,站在那少年身后,不动如山十分可靠。   这才稍微像话,黑发青年略微点头。一群贵族子弟,到了军校还以为自己能翻个天,着实有些天真。   不提他们之前对原主的过分要求,只看他们刚才毫不尊敬的举动,左温都十分不快。   谁能想到已经是未来社会,科学技术也随之一并发展提高。阶级秩序并没有因此前进,反而倒退。甚至还有什么帝国与贵族,皇帝与太子,简直是历史的倒退。   好在阶层关系并未如古代社会那般森严,也算略有进步之处。   左温敲了敲桌子,示意那名模样秀美的少年主动上前。宋朗,也就是档案上那名新入学的学生,一切事端也都是他引起的。   少年犹豫了刹那,虽说眼圈还是红的,他仍旧有条有理地抗议道:“凭什么,难道教官因为我是Omega,就对我有性别歧视?”   听到“性别歧视”四个字,原本已经沉默不语的那几人,又立时来了精神。   什么左温看不起Omega,把他们看做生育机器啦,直A癌没有平等之心,根本不配当军校教官啦,一类威胁的话全都冒了出来。   甚至还有人撂狠话,说今天的事情不管能不能解决,左温都不可能在中央军校继续当教官,他们要向Omega协会举报左温,简直说得不能更吓人。   哦,看来原主是个Alpha,左温难免有些失望。难怪他从宋朗身上,嗅到了一丝若有如无的甜香气味,魅惑莫名使他心跳加速,血液也开始微微发烫。   好在左温本来就是修士,虽说是魔修,也能因此安抚心绪抑制冲动,就连面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这大概就是Omega的信息素气味,果然对Alpha有着天然的吸引力。那缕气味甘美而清甜,诱惑得人快要发狂。   也许是宋朗情绪激动的原因,那股香气也随之加重,更让宋朗周围聚拢的那群年轻人,一个个不自觉地扭过头去,显然他们都起了生理反应。   此时还不是宋朗的发情期,就有了这种巨大威力,难怪ABO剧情世界大多十分难缠。   宋朗似是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越发提高了声音说:“我通过了中央军校的入学考试,资质评定也十分优秀。如果李教官仅仅因为我是Omega就开除我,恕我不能接受。这是明晃晃的性别歧视,我要投诉到Omega权益保护协会。”   听了宋朗的抗议理由,左温饶有兴致地微笑了。他没有愤怒,因为根本不屑愤怒。   这个剧情世界秩序发展较为平衡,Omega也不是之前备受歧视毫无人权的时期。   Omega报考军校,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由于天然的身体素质以及多方面考虑,并没有Omega学员被录取为机甲战斗系学生的先例,大多数学生都是Alpha,少数是Beta。   Omega与Beta学员大多从事后勤与科研工作,每每也有许多优秀毕业生被投放到各个星球,没有谁像宋朗这么爱闹事。   天魁星中央军校自从创办以来,独独出了宋朗这么一个奇葩。他的精神力极为出众,假装Beta性别被录取。更是买通校医,糊弄过了开学的大体检。   如果不是他某天发情期忘了服用药物,信息素外泄险些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想来也不会被人察觉,没准就让宋朗顺利毕业。   然而这件事情已经被揭露出来,就绝不能放松处理。原主不过是照章办事,就被宋朗带着一群Alpha找上门来,显然是兴师问罪的意味。   而这些人的威胁,也并不是危言耸听。现在整个星际社会对于Omega的保护矫枉过正,甚至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   每每都有一件诱因极小的事情,被媒体与社会过分夸大,引发整个星系的指责,更造成了极大的舆论压力。   即便是宋朗隐瞒性别在先,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极有可能会成为左温档案上十分难看的经历,因此丢了军籍都有可能。   一想到这,左温反倒心平气和起来。他伸出手指,将宋朗的那份体检报告放大,展示给其余人看:“依据数据记载,你入学时登记的性别是Beta,体检结果也是Beta,所以你才会被机甲战斗系录取。”   “然而你的实际性别却是Omega,虚报性别后果十分严重,已经违反了军校的相关纪律。我按照规定将你开除学籍,又有什么过错?”   这席话说得宋朗有些心虚。他略微后退两步,看到自己仍有一群好友支持,又立时鼓足勇气:“所以我要投诉中央军校机甲战斗系歧视Omega,你们从没有收过Omega学员的先例。   “机甲战斗员是十分光荣的工作,甚至有不少英雄被整个星系崇拜,而其中并没有一个Omega。职业性别不平衡,就是引发Omega悲惨处境的根本!”   “身为一个Omega,我要求中央军校改变入学规则,接纳我成为第一个机甲系Omega学生!”   宋朗越说越有底气,也一并抬起了头,目光直视着左温,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也有了反应。原本他们蔫头耷脑好似一群不敢出气的鹌鹑,现在又重新精神抖擞,指责起左温歧视Omega来。   这指责并非泛泛而来,而是有理有据论述完整。从宋朗刚入学没有完成训练科目,左温惩罚他开始,又细数到宋朗在课堂偷懒睡觉,被左温罚站三个小时。   在这帮人指责下,左温好像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人,活该吞枪自杀还世间一个公道。   而身为主角的宋朗,眉目清润表情淡然,简直是从容到了极点。学会扯着性别平等的大旗,替自己谋夺权利,这小少年可真是不简单呐。   左温十指交叠撑着下巴,一五一十听完了所有人的论述与职责,云淡风轻没有半点不快。   如此反应,让那群年轻军校生面面相觑。他们已经在偷偷录像,一等左温发怒之后,就将其剪辑之后传播到网络上。   而后再加一个骇人听闻的标题,比如Alpha教官体罚Omega学生,不仅有爆点还能掀起全民参与。不说能让左温因此被开除军籍,也能让他丢了工作。   谁知左温如此反应平淡,让他们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轻飘飘不着力。   “机甲战斗系并不接纳Omega,自然有道理。Omega天生体质脆弱,这是既定事实,谁也无法否认。机甲操纵不仅需要驾驶员精神力强大,也要求他们有很强的忍耐力与充沛的体力,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而宋朗同学你入学一个月来,极少有按时完成训练计划的情况。日后的课程,只会越来越艰难,而宋朗同学肯定跟不上预定计划。恕我直言,即便你强撑着完成四年课程,情况也不会因此改变。更有甚者,你还会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最后一句话,立时让刚刚沉默的几个贵族子弟找到了爆发点。   有人斗志昂扬上前一步,就差指着左温的鼻子开骂:   “哈,李教官你这句话我就不同你。你刚才那句话,就是在歧视整个Omega性别,铁证如山无法反驳!”   左温里也不理他,继续悠悠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天前宋朗同学刚刚经历过发情期。他没有服用抑制类药物,Omega信息素扩散开来,险些让整个机甲战斗系一年级Alpha新生陷入狂乱。”   “如果不是一位大人恰巧经过,给了宋朗同学一个临时标记,就会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不是宋朗同学被许多Alpha同时侵犯,就是Alpha新生在信息素诱导下互相攻击,甚至有可能闹出人命。”   “同样的情况到了战场上,更会严重许多。因为一个Omega引起大部分驾驶员陷入狂乱,军部不能接受这样的风险。这就是机甲战斗系,不接受Omega学员的原因。诸位在入学时,就经受过这方面的培训,”   一字一句左温说得缓慢,虽是如此,其余人都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在宋朗背后的几名Alpha,也有些面色惨白。   他们一想起当时的情景,也觉得心有余悸。不光是他们自己会被Omega权益保护协会举报,甚至会连累他们背后的家族,闹到最后谁也不好看。   之前他们的勇气与计划,已被左温节节击溃,根本无法反驳半句。就连原本底气十足的宋朗,也不由垂下头来目光黯淡。   “既然宋朗同学精神力出众,学校也不是不能考虑留下你。校领导在商议之后,给了你两个选择。要么切除腺体从此消除信息素影响,继续留在机甲战斗系,要么宋朗同学定期服用抑制类药物,一并转系到通讯后勤部。”   两个选择,宋朗都不想接受。   切除腺体不亚于成了无性人,没有Omega的信息素与生育能力,就连体质也不如Beta,还会被整个社会嘲笑。极少有Omega选择这条路,宋朗当然也不愿如此。   而转到通讯后勤系后,他宋朗只是众多Omega与Beta中的一个,平平无奇毫无特别之处,更不符合宋朗之前的期望。   他要以一个Omega的身份,光明正大留在机甲战斗系,成为一个全民仰望的偶像。更要因此证明Omega也有能力成为英雄,并不比Alpha与Beta差。   还没等宋朗想出什么好办法,左温的话又到了他的耳边:“给你三天时间,彻底考虑清楚。如果宋朗同学要接受腺体切除手术,学校内部就有最好的医生。”   “我希望宋朗同学能留在机甲战斗系,毕竟有你这样一个冲破性别阻碍的Omega做先例,也成为整个星系的代表。”   宋朗心中嗤笑。左温真是假惺惺又虚伪,谁还听不出他话中的嘲讽意味?   直A癌,左温就是这种典型的人。他看似给了自己两个选择,实际上并没有给自己任何一条后路。   如果自己真的切除腺体之后,周围这些同学又会怎么看他。他们一定会把他当做怪物,并因此疏远他。   即便自己暂时留在机甲战斗系,也有可能跟不上课程,被直接开除。到了那个时候,他还剩下什么?   他要成为第一个Omega机甲驾驶员,而不是性别全无被人歧视的怪物,左温休想因此陷害他。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因此堵上一切,实在太过愚蠢。   而他自己从不信命,更不接受拒绝意见。如果Omega不能跟上训练进度,那就鼓动Omega保护协会,让中央军校被迫妥协。   更何况如果宋朗预料不错,给了他临时标记的Alpha一定身份不简单。不管是人情也好算计也罢,总之宋朗要赢得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宋朗睫毛颤抖许久,终于抬起头来。他制止了那些同伴打抱不平的话,向左温鞠了一躬之后,就转身离去。   银白色的门被轻轻合拢,看似温柔又体贴。空气中好似仍旧残留着淡淡的香气,甜美而诱惑。   左温靠在椅子上,将光脑上的档案直接关闭。   Omega不愧是能够使Alpha疯狂的性别,信息素的牵引更是来自于本能之中,好似食欲般不可抵抗。   宋朗这个心机深沉的Omega,也许还真能在整个星际掀起一阵风暴。可惜他有些太过理所当然,以为自己是Omega所有人就得怜惜他让着他。   如果宋朗不算计到左温头上,他倒也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横竖不过是一个心机深沉之人罢了,口声声说着AO平等,实际上却用Omega的身份为自己谋福利。   这种人不管是古代剧情世界,还是现代剧情世界都有许多,并不出奇。   偏偏宋朗就是这世界主角,他成为这星系第一个Omega驾驶员就是剧情注定与定律。   而在宋朗看似周密的计划中,左温就是他的垫脚石牺牲品。没有左温这个性别歧视的Alpha教官,Omega保护协会又怎么有余地介入干预此事?   如果真让宋朗计划成功,中央军校一定会撤销左温的工作,甚至有可能将他开除军籍。谁叫左温没有贵族背景,战功也只是平平,可不是再好不过的替罪羊?   开除这样一个性别歧视的教官,也能让民众看到何为公信力。   日后宋朗成了人人称赞的英雄驾驶员,左温落得什么凄惨下场,想来主角都不会在意。   最好不要如此,否则左温真说不准,他会将主角算计到什么地步。   可惜事与愿违,第二天左温就在网上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消息与视频,Omega保护协会也一并找上门来。   作者有话要说:  ABO世界,然而左心机不是Omega 第103章   在接到顶头上司的通知时, 左温正在心平气和地浏览网络上的各种消息。   宋朗用实名认证的账号在社交平台发了一条评论, 还起了一个“中央军校Alpha教官无故体罚Omega学生,事情败露后恼羞成怒想将其开除学籍”的耸动标题,可谓捏住了旁观者所有的关注点。   原本Omega权利就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 时不时有人在网上披露Omega的悲惨经历,不光激起众多Omega的义愤填庸, 也跟着让Beta打抱不平。   更何况天魁星中央军校,本来就是诸多公民的关注点,许多机甲驾驶员都是全星际的英雄。因而网民对宋朗发出的消息无比关注,再加上宋朗在片头真人出境, 言辞恳切态度平等地请求Omega保护协会介入,简直能勾起所有人的同情心。   Alpha欺凌Omega, 又是不公待遇又是独家爆料,还有视频片段作证, 如何不让人深信不疑?   但凡网民总有倾向性, 先入为主从来不是一句虚话。他们见到宋朗生得模样纤秀,又是天生弱势性别Omega,立时就起了同情心。   一时间整个网络风起云涌,还有极为公众人物出面表态,Omega保护协会介入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宋朗避重就轻洗白自己的本领,真是太过高超了。就连他发到网络上的视频, 也是通过剪辑之后,硬生生将左温一句语气平淡的话,扭曲成歧视Omega天生性别不平等的语气, 让左温都有些赞叹。   他穿越这么多个剧情世界以来,主角或是愚笨或是自大,就算白莲花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弱唧唧哭上两声,实在没有杀伤力。   独独宋朗与众不同,他既没有哭泣,也没有装出一副憔悴不已的模样。恰恰相反,宋朗有理有据地论述了自己的要求,更是声名他并不想给中央军校找麻烦。他甚至出言号召网友不要为难左温,只希望给自己一个交代而已。   比起动辄撒泼打闹的泼妇,或是只知道哭泣的弱者,显然是理性成熟的宋朗更能赢得舆论的同情与支持。   一时之间,网络风起云涌。号召中央军校开除左温的话题,瞬间被顶到最热,甚至有人扬言应该阉割左温,让他体会一下身为弱势性别是怎样的感受。   各类过激话语一并涌到了中央军校的官方账号下,实名认证百□□,让左温的上级想打圆场都不行。   如果按照正常路数发展,宋朗踩着原主成功上位,一定能让中央军校妥协,吸纳他成为第一个Omega机甲驾驶员。不说留名千古,至少也是日后Omega权利争取道路上,不得不提的一件事。   至于原主,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反派。每次被人提起还要唾骂两句,简直不能更解恨。   可惜即便没有系统3022约束,左温也不想按照这世界剧情的既定道路来。好不容易成了幕后黑手,暗中算计主角一个世界,现在又要重新上阵与宋朗厮杀,左温实在有些无聊。   他反倒有些庆幸,原主并不是Omega。否则宋朗抢先扮演知性成熟有理的一方,难道左温还要当被所有人冤枉的白莲花不成?   未免太荒诞又太可笑,黑发青年立时摇了摇头。他随手关上网页,顶头上司的传讯就来了。   花白头发的上司,面色严肃措辞也跟着沉稳不少。他通知左温明天Omega保护协会就会到军校亲自调查这件事情,希望左温能够有所准备。   他又开始安抚左温,示意他不要惊慌也不要被动,中央军校自然会妥当处理此事。   然而左温也听出了他话中的言外之意,明白Omega权利保护协会太过难缠,宋朗走了这一步棋,已然占据上风。   更何况,还有那位不知姓名身份不明给了宋朗一个临时标记的Alpha,这就是宋朗最后的依仗。   左温态度良好地接受了上司的要求,半点委屈与不忿的表现都没有。与其等待中央军校处理此事,倒不如他自己谋划早点解决事端。   所幸左温刚一穿越到剧情世界中,就隐隐感知到那太虚剑修所在之地,双方早就有了联系。   等到宋朗志得意满,觉得自己大获全胜之时,再狠狠扇他一巴掌,岂不是有趣许多?   就好比上个剧情世界中,他破坏剧情后给出的反馈之力强大不少。这次左温也准备如此行事,不动声色间让宋朗吃个大亏。   有来有往才叫交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心机的主角打发时间,太早退场岂不可惜?   黑发青年嘴唇一扬,露出一个轻轻的微笑。他双手交叠放在脑后,琥珀色眼睛闪闪发光,满是自信的意味。   第二天Omega权利保护协会当真来了,浩浩荡荡几十个人。同样都是Omega性别,分别进入中央军校调查这件事情,态度倒也说得上公正。   对此宋朗并不担心,他简直不能更自信。左温平时行事风格很是严格,中央军校一年级新生早就对他十分不满,只是碍于教官威严,不能直说罢了。   更何况宋朗是Omega,天生就有性别优势。   大多数Alpha对Omega是怜悯而同情的,在信息素刺激下更是忍不住保护他们。只需他的好友从旁提起两句,就能让左温的名声坏到极点。   至于中央军校高层的意见,在宋朗眼中不值一提。他前段时间信息素失控时,曾有一个身份不明的Alpha给了他一个临时标记。   尽管那个Alpha没有表明身份,宋朗也能猜测出他究竟是谁。他与那个Alpha之间,就差没有最后打结标记,其余事情全都做了。   而那个Alpha骤然失控,更对宋朗心怀歉疚。他给宋朗留了一个联络方式,说他有什么急事时打给他,想来那个Alpha早就料到今天这件事。   宋朗有了后援摆平中央军校高层,让他成功留在机甲战斗系一事也就十拿九稳,半点波澜都没有。   其实宋朗也不是非要为难左温,可事情来得太过巧合。不管是中央军校抑或Omega保护协会,都需要这么一个替罪羊。   不说将左温开除军籍,至少他这份中央军校教官的工作是保不住了。少年抿了抿唇,倒也觉得左温有些可惜。   左温是一个十分合格的教官,对宋朗的严格要求也是恨铁不成钢。可惜事已至此,宋朗也只能牺牲左温。终究是阴差阳错之下,才到了今天这地步。   宋朗叹息了一声,倒也觉得十分可惜。他在会议室外敲了敲门,得到允许之后才走进屋内,干脆利落向所有人行了个礼。   如此温然有礼的举动,自然博得不少人好感。Omega权利保护协会的官员,立时眉头舒展向他点了点头,极为赞同他的举动。   比起宋朗来,左温的表现就显得寡淡许多。黑发青年脊背挺直,就坐在宋朗对面,俊秀面孔上一点惶恐之意都没有。   左温在宋朗进来时,微微斜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双方都表现得理性而克制,正是Omega权利保护协会想要的氛围。   先是宋朗论述事情经过,而后又是旁观者陈述事实,并没有出格之处。他们并未掩盖宋朗隐瞒性别的事实,反而在一开始就承认了这件事情,干脆利落。   这些人将宋朗的举动,归结为追求真正的性别平等与自由,更是着重突出了宋朗的不易与艰难。对于宋朗忘记服用抑制类药物,险些造成的严重后果,宋朗也点头认错表示服从惩罚。   没有抹黑左温,更没有歪曲事实。一切都是合情合理,就连中央军校高层也不由略略点头,显然十分满意。   宋朗十分聪明,他知道自己理亏在先,索性直接认错,并不给左温辩解的机会。他试图用煽情和论述掩盖既定事实,再为自己争取权益。   有分寸知进退,把他的所有行为渲染成追逐梦想的举动,不仅符合主流价值观,更是契合Omega权利保护协会的宗旨。   这样一个积极向上的Omega形象,更有可能成为整个星系第一个Omega机甲驾驶员,正是Omega权利保护协会想要看到的结果。   左温一看周围人情况,立时明白这场听证会早就有了结局。   对于Omega权利保护协会提出的问题,左温逐一回答,然而仍是无力回天。就连他把当日的视频调出来当众播放,那些评审员也早就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一个Omega权利保护协会的成员抚了抚眼镜,语气平淡地询问:“李云泽少校,你是否要求宋朗切除腺体之后,才能继续留在机甲战斗系?”   “我的确说过这句话,都是按照中央军校的相关规定。Omega的发情期太过不可控制,唯有彻底切除腺体之后,才能消除潜在危险。”左温说得心平气和。   “这就是十分明显的性别歧视!”协会成员字字铿锵,“身为Omega,天生要承担生育后代的重担,终其一生都被禁锢在家中。直到最近几百年来,才有改变。”   “对此Alpha应该感到感激,你们应该彻底消除对Omega的潜在歧视。既然Omega的发情期会带来潜在危险,那中央军校就应该花费人力物力排除影响因素,以确保这名Omega能够留在机甲战斗系。”   中央军校高层听了这话,立时面面相觑。   以往他们不是没有试图改变此事,然而比起吸纳Omega驾驶员获得的利益比起来,终究是花费的人力物力太过巨大,并不划算。   更何况星际战场上瞬息万变,机甲驾驶员需要随时保持在一个体力充沛精神冷静的状态。就算抑制类药物,服用过久以后也会逐渐失效。一个处于发情期的Omega驾驶员会带来怎样的变数,谁也不知道。   Omega保护协会成员的这句话,简直有点无理取闹的意味。   军校高层对视一眼,决定暂时不答话。谁都知道Omega保护协会的人十分难缠,一句话说不对就可能被人挑出错来,惹上天大的麻烦。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接纳宋朗成为机甲驾驶员罢了,大不了不让他上战场就可以。   至于左温摊上这件事,也只能说他太过倒霉。即便军校高层冷眼旁观询问过程,他们也难免出了一身冷汗。   Omega保护协会的成员,每次都抓住左温话中的若干字词,反复询问他当初的意图。好在左温当时措辞严谨,并没有给他们抓住把柄的机会。   否则这顶性别歧视的帽子,终其一生左温怕都摘不下来,甚至会在他的档案中所有记载。即便日后左温被中央军校辞退,他也极难找到一份工作。   就算如此,Omega权利保护协会的人,也指责左温的态度有问题。虽然他的措辞严谨没有歧视嫌疑,可他态度太过傲慢,明显是对Omega心怀偏见。   这种强词夺理的话,左温只能扬了扬眉干脆不回答。难怪这剧情世界有宋朗这等胡搅蛮缠的Omega,还不是Omega权利保护协会惯出来的。   身为弱者,好似天生就有让别人怜悯妥协的权利。左温平等看待一切性别,并没有优待宋朗,反倒成了他歧视Omega的既定事实。   这等歪理太过荒诞,左温都不屑辩驳。横竖他等的人就快来了,将来自然有足够的时间耐心纠正一切,也不必同这些人多费口舌。   这场听证会很快就结束了,Omega权利保护协会直接下了书面通知。他们希望中央军校放弃机甲战斗系的性别限制条款,接纳Omega新生成为驾驶员。   他们更警告中央军校,不能强行要求让Omega切除腺体以保证安全。这种直A癌的做法不仅不妥当,更是歧视Omega的具体表现。   至于有歧视Omega倾向的左温,Omega保护协会希望中央军校开除他的军籍,他们会随时关注此事进展。   这种无理取闹的事,中央军校高层并不想理会。谁都能看得出,左温是按照规定办事,就算处理方法有些不妥,也没毫无过错。开除军籍的惩罚太过严苛,更是直接断了左温的大好前途。   更何况Omega权利保护协会太过蛮横,强行干涉中央军校内部问题,难免让人觉得不快。   好在一切只是建议,Omega权利保护协会并不能下达命令,强迫他们接受此事。   几位高层刚想出言拒绝,会议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一名身着黑色军服的青年缓步而入,肩章上是一颗熠熠生辉的金星。少将军衔,整个星系都极为罕见。   尽管中央军校高层,不是没有人比他军衔更高,可他们瞧见青年的第一眼,情不自禁站起身来。   那人身后跟着好几名随从,个个屏气凝神并不敢出言半句,不怒自威态度从容。   青年高鼻深轮廓鲜明,更是有与生俱来的优雅风度。他有一双极罕见的碧绿色眼睛,纯粹通透犹如上好翡翠一般,也让他俊美面容越发增添了无穷魅力。   他整个人好似在熠熠发光般,吸纳了所有光热与温度。旁人只能赞叹凝望,甚至不敢眨眼。   校长匆忙迎上前来,态度十分恭敬:“太子殿下,原来您来了。”   青年目光在所有人身上一晃,最终落在左温身上。他身为Alpha的气场顿时展开,似要压迫得左温认输服软才甘心。   早在接道宋朗电话的那一刻,莱因哈特险些捏碎了联络装置。尽管这个教官是照章办事,他也不能原谅对方的举动。   何等高傲又是何等自私,左温居然想让自己的Omega切除腺体,成为一个无性人!   不管是出于Alpha的自尊,抑或身为帝国太子的高傲,都让莱因哈特不能原谅此事。   反倒是宋朗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少年并不像其余柔弱造作的Omega一般,哭泣着要求他帮助自己寻求公道。   恰恰相反,宋朗十分坚强。他只是希望莱因哈特能够帮助他,让他继续留在机甲战斗系,甚至没有出言让莱因哈特惩罚左温,简直是坚强得令他心疼。   一想到这,莱因哈特那双绿眸颜色浅淡些许。他略微点了点头,示意宋朗不要担心这件事。   而后莱因哈特又加强了自身气息,平直干脆地压了过来。左温的身形有了晃动,就连面色也惨白些许。   这样才对,本来就该如此。   莱因哈特身为帝国太子,又是性别处于最顶点的Alpha。他不光身体素质十分优秀,气场全力展开之后,自然能够迫使其余Alpha臣服。   左温不过是个普通至极的Alpha罢了,并没有出奇之处,想来也不会有任何例外。   然而让莱因哈特诧异的是,左温竟然摇摇晃晃地撑住了。尽管他额头上有了一层薄薄汗水,他仍是脊背挺直地直视着莱因哈特,并未有丝毫动容。   是个难得的人才,难怪能在中央军校机甲战斗系当一名教官。可惜这人好像精神力方面有所缺陷,因而没有留在部队之中。   一想到这,莱因哈特立即改变了当初的想法。原本他准备一道命令发下,干脆利落解决左温,现在看来,事情还值得仔细斟酌。   莱因哈特摘下了白手套,表情淡漠地说:“即便我是帝国太子,也不想干涉中央军校内部运转。我只说一句话,我给了宋朗一个临时标记。如果可能的话,等他毕业之后,我就会娶他为太子妃。”   帝国太子如此发话,谁还不明白其中的意图?诸多诧异目光,全都汇集在宋朗身上。   那纤秀的少年,也情不自禁睁大了眼睛。他好似才意识到莱因哈特的身份一般,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然而宋朗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轻声辩解道:“我并没有被莱因哈特殿下彻底标记,我仍旧是自由之身。身为Omega,我们极少有在战场上拼杀的机会。”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似是鼓足勇气一般继续说:“从我小时候开始,我就希望自己能够驾驶机甲,为帝国的荣耀而拼杀。然而我的性别限制了我,让我根本没有那个机会。”   “为了完成我的梦想,我不惜隐瞒性别,也因此违反了军校的规定。我只希望军校能够给我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也向整个星际证明,Omega同样可以操纵机甲。”   一席话说出,在场的人未免都有些动摇。他们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既桀骜又自信,以为世界全都围绕自己运转,只手遮天改变世界。然而随着年龄增长,一腔热血逐步熄灭。他们开始变得麻木不仁,也因此遗忘了当初的梦想。   然而宋朗身为一个Omega,却有这等勇气直面挑战,如何不让他们心惊不已?   莱因哈特率先做了表率,他轻轻地鼓了鼓掌,而后掌声犹如潮水一般接连响起。   自己渴望的未婚妻,不就是这样一个坚强而执着的Omega么?   不管宋朗如何反对,总有一日他要光明正大地让宋朗成为太子妃!再之后就是帝国皇后,他们俩一同手握权柄,掌控整个星系。   “宋朗是一个很难得的人才,性别平等本来就是帝国的立国之本,还望各位不要忘了这句话。”莱因哈特悠悠发话,所有人立时浑身一凛。   看来今天左温凶多吉少,宋朗既有Omega权利保护协会撑腰,更有帝国太子亲自替宋朗说话。   只开除军籍,都算太轻。等到今天过后,怕是整个星系都知道,左温是一个歧视Omega的Alpha吧?   偏偏在此时,莱因哈特又缓缓地说:“至于李云泽少校,他的行为不大妥当。” 第104章   金发青年似是没有注意到其余人反应一般, 继续残忍而冷静地说:“李教官行为不够公正, 不适合在中央军校继续任职,我建议校长仔细考虑我的提议。”   虽说为了缓和气氛,莱因哈特连用了几个语气柔和的词语, 然而他话中坚定果决的态度并不容否定。   一句话被人否决努力,所有功劳都付诸东流。左温长睫眨动, 面容上出现了几分愕然与脆弱之意。他修长如玉的手指,也开始紧紧收缩,又徐徐舒展。   “然而李教官能够坚持根本原则,不带任何偏见地处理此事, 我也十分欣赏你这一点。”莱因哈特表情柔和,径自对左温伸出一只手, “我邀请你成为我的副官助理,你可是愿意?”   所谓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转折起伏太过惊心动魄, 让人喘不过气来。   虽说中央军校的教官,已经是一份极为难得的工作。但能够待在帝国太子身边,成为他的亲信,更是许多人求而不得的机会。   黑发青年目光凝固了,嘴唇也略微抿紧些。他琥珀色眼睛落在莱因哈特脸上,似在衡量评估又似犹豫不已。   莱因哈特并没有不耐烦, 他的手仍旧直直伸向前方,带着些悲悯的施舍与赞赏。   终于左温识趣地伸出手来,同莱因哈特轻轻一握。空气中僵硬不安的气氛, 刹那间被溶解得干干净净,一派和煦欢快。   “多谢殿下赞赏之恩,我必会对您效忠到底。”左温摘下帽子轻轻一礼,说出的话语也似带着几分哽咽。   帝国太子点了点头,重新戴上了白手套。他十分满意左温的反应,更满意其余人看待他的目光。   尽管左温欺辱了他的Omega,还心怀不轨地想让宋朗被开除。然而于情于理,莱因哈特都明白他没有做错。   如果自己身为帝国太子,只为了一个Omega就失去理智,甚至出手干涉中央军校的内务,难免会让人觉得太过昏庸。若是左温在媒体上披露此事,定会掀起好一阵纷乱。   毕竟不是当初蒙昧混沌的时代,身为帝国皇室也要听取民众的意见。莱因哈特虽然将左温解雇,还让宋朗继续留在机甲战斗系,但他也要将这件事完成得漂亮顺利。   不过聘用他当副官助手而已,地位不高薪水持平,看似高升实则断了左温升迁的路途。如此不声不响捏断一个人的前途,让有才华的人从此流于平庸,这才是莱因哈特的报复方法。   至于日后随便找个机会,将左温再次开除,也是顺理成章。到了那时,也就由不得左温反抗报复。   既讨好了自己的Omega,又让左温乖乖闭嘴心怀感激,这才是身为帝国继承人的完美处理方式。   一想到这,金发青年扬了扬眉。他抬眉注视着宋朗,想看看那少年能否明白自己的苦心。   不出意料,那纤弱少年仍是表情淡然。两人目光交错纵横,默契无比自能理解。   宋朗心中明白莱因哈特的身份,对于他此等处理方法,也没有不快之意。又哭又闹求着那人改变做法,是最弱小的Omega才会采用的愚蠢方式。   既然莱因哈特身为帝国太子,他的行事风格就与别人截然不同。能与这样一位优秀的Alpha结缘,宋朗本身也十分满意。   不光是他们俩之间被信息素吸引,更有一见钟情的缘故。整个星系唯独莱因哈特才能包容宋朗,一如只有宋朗才能配得上莱因哈特。   他们二人一相见,就是风生水起,自有倾天波澜随之而起。有朝一日自己成为第一个Omega机甲驾驶员时,想必莱因哈特也会替他开心。   到了那时,宋朗就有了成为帝国太子妃的资本。有他鼓舞整个星系的Omega自强自立,就能给莱因哈特树立一个极好的政治形象。所谓如虎添翼相得益彰,就是如此。   对于到战场上搏杀一事,宋朗也并不担心。在场的这些人,早就明白他已经是未来的帝国太子妃,绝不会故意为难宋朗。   只要等宋朗一毕业之后,想来莱因哈特的亲信部队就会接纳他,哪还用他亲自上阵搏杀?   到了那时,即便是左温这种的罪过他的小角色,宋朗都会大度又从容地原谅他。   谁叫他已经脱胎换骨截然不同,又何必与一个层次太低的人计较?   少年Omega轻轻握了握手指,似能感知到无尽荣光与权柄在他掌心凝聚成形。举手投足间,都能让整个世界为之颤抖。   成为中央军校吸纳的第一名Omega机甲驾驶学院,只是第一步而已。   眼见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反倒是Omega权利保护协会的成员不大开心。即便宋朗能够留下,左温却没有因此被开除,仍旧不是大获全胜。   然而既然帝国太子执意如此,他们也只能暂且妥协。态度桀骜的几十人,先是缓缓向莱因哈特行了一礼,而后鱼贯而出态度淡然。   在他们走到左温面前时,先前那名责问过他的成员冷冷地威胁:“即便你身份改变离开中央军校,也不能否认你有潜在歧视Omega的倾向。李教官已经上了Omega权利保护协会重点观察名单,你好自为之。”   上了重点观察名单,意味着左温日后一言一行,都要格外小心。如果有哪个Omega投诉他性别歧视,Omega权利保护协会就会给他记过。   三次累计之后,这笔记录就会永存于左温的电子档案中,终其一生都不能消除。   明晃晃的警告,左温对此接受良好。他没有说话,而是沉稳地点了点头,半点火气都没有。   一看左温如此配合,反倒是那名官员有些不快。他冷哼一声,终究同左温错身而过,好似什么事情都未发生。   随着Omega权利保护协会官员的离开,莱因哈特也一并告辞。他留恋般看了宋朗最后一眼,黑色披风一扬,拧身走出了会议室。他周围跟随的几名副官,同样沉默地离开。   而后中央军校的高层也起身离开,就连左温的顶头上司,也没有同他说一句话。他们从来都是业务繁忙,如果不是Omega权利保护协会大驾光临,他们也不会摆出这样隆重的接待方式。   在场的人谁都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莱因哈特对宋朗的重视。即便后来太子殿下宽恕左温,他的未来仍旧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阴影。   既然中央军校顺利从这件事中脱离,他们又何必在乎左温前途与命运如何?   而明天的头条新闻,会是帝国太子亲切地探访了中央军校,还破例吸纳了第一名Omega机甲驾驶学员,替皇室刷足了名声。   最后离开的是宋朗,他脚步微顿停在左温面前,看似恭敬而柔和地说:“我并不想将你弄到这种地步。你有你的原则,我有我的梦想,还请李教官能够谅解我。”   这是战胜者的宣言,带着居高临下怜悯与幸灾乐祸。黑发青年并不恼怒,他温和地笑了笑:“我不想谅解,你又能拿我怎样?”   穿越这么多剧情世界以来,左温最讨厌这种自我为中心的人。明明是狠狠踩着原主上位,还要摆出一副互相理解互相包容的面孔,仿佛人间自有真情在。   不管宋朗心生警惕也罢,觉得他太没风度也罢,左温都不愿妥协。   轻轻的话语,好似微风吹过耳畔,立时让宋朗微微一怔。   还不待他回过神来,黑发青年早已大步离开,一切突兀得简直像是幻觉。   他不急不缓出了会议室,早有不少人在门外翘首等待。他们眼见左温面色平静,仍是如先前般冷静,难免有些失望。   有人窃窃私语,更有人探头探脑。然而他们让黑发青年视线一望,浑身上下都似被冻结一般,再恶毒的话语也只能咽了下去。   左温穿过漫长的过道,打开了通往天台的大门。   天魁星地理气候与曾经的地球颇为相似,独独天空颜色截然不同,是浅淡而明澈的绿色。   在这样的天色照拂之下,仿佛所有烦恼与忧愁都不值一提。左温抬头仰望苍穹,一颗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早有人在天台等候他,同样穿着军装的银发青年长身而立,发丝如雪身形修长,整个人好似笼罩在一层虚无的光线之中,看不清楚他眉眼与轮廓。   似是听到左温的脚步声,银发青年徐徐回头,一双颜色绮丽的紫色眼睛笑意满满:“你来得有点慢。”   和莱因哈特比起来,银发青年轮廓更为柔和清丽,简直有些弱不禁风的纤细。那双紫色眼睛盈盈向你注视的一刻,恍如整个天地都为之静止沉默。   那太虚剑修倒是好运气,每次皮相都不差,这次更是略微压过自己。黑发青年抱臂而立,片刻之后才懒散地说:“主角向我示威,我自然要应付他一下,晚了片刻也实属正常。”   银发青年还在微笑,整个人却骤然凑了过来。他伸手将左温笔挺的领带拉出,让黑发青年亲密地倒向自己:“与其说是主角向你示威,倒不如说你又欺负他。”   “穿越这么多个剧情世界以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些心计的人。暂时留着解解闷,也没什么关系。”   美人主动投怀送抱,身边似有他带来的凛然香气,一丝一缕徐徐绽放开来,让人迷醉其中不可自拔。   面对这种诱惑,左温眼睛都没眨。他直接挣开了那人的手,重新整理仪表,而后才说:“你的性别竟然不是Omega,当真让我十分失望。”   只看那副娇弱纤丽的模样,比主角宋朗外表更胜一筹。好好一个绝代佳人,偏偏是性别中庸的Beta,简直有些造化弄人的意味。   银发青年浅色长睫眨动,似不安分的蝴蝶扇动翅膀:“这句话应该让我说,你不是Omega,我也十分失望。”   末了他还似模似样叹息一声,好似真觉得相当可惜。   话虽如此,银发青年的举动反倒更强硬些。他二话不说按下左温的脖颈,双方四目相接呼吸可闻。好像如此暧昧情形,就能弥补天生的性别压制一般。   左温仍旧不买账,声音懒散地说:“如果按照正常套路,我应该说一句‘小Beta你在玩火’,然而我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这回我不仅比你高,在体质方面也占据优势,你别想否认。”   修长手指点在银发青年嘴唇上,微微停留又很快分开,似是撩拨又似诱惑。   随后左温再次拉开距离,抱臂而立态度冷淡,显然是示意那人开始谈正事。   银发青年仍是不甘心,他不断打量着两人的身高差距,最后无可奈何地接受事实。   “尽管Beta怀孕概率极低,也不是全无可能。你说如果我努力耕耘,会不会让你成功受孕?”左温声音低沉,似是漫不经心般提了一句。   冷不防听见这种太刺激的话,银发青年立时浑身一僵。而后他笑盈盈睁着眼睛,一字一句道:“好啊,那就试试看。可是帝国有规定,皇子结婚之前不得正式结合。”   “要娶我当伴侣,你还需要立下相当大的军功,才有希望。为了我们的将来,你也需要加油努力。”   银发青年上前一步,将左温的手包拢在掌心之中,紫色眼睛中光芒熠熠:“我等你娶我,今生今世都只等你。”   不要脸,真是不要脸。如此破廉耻的话,亏得这太虚剑修能够说出来。   左温很是怔住了一会,觉得他和那人比起来,仍然脸皮不够厚。他一点点掰开那人的手指,极快拉开距离,最后有些嫌弃地拍了拍手。   眼看那太虚剑修入戏太深,又要柔情万种地诉说真情,左温干脆制止了他:   “谈正事。”   简简单单一句话,并不能让银发青年满足。他双手交叠在胸前,一字一句笑着说:“你认输了?”   “谈正事。”左温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已经有些不耐烦。   那就是认输了,即便嘴上不说,心中也早就服软。   逗猫逗得太狠,难免会被狠狠挠上一爪子。平白无故惹毛了这魔修,又要花费好大力气安抚,实在不划算。   银发青年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无半点矫揉造作的模样。他抱臂侧身而立,淡淡地说:“这次我的身份不太好,尽管出身皇室却是Beta性别。虽说比用来联姻的Omega处境稍好,也被许多人漠视。”   别看这剧情世界,看似性别平等人人自由,实际上也并未进步多少。   尽管科技进步能让人类开始星际移民,逐步征服整个宇宙,然而人类与生俱来的本性依旧存在,性别歧视地位歧视并不罕见。   近几百年来,随着帝国打着“解放Omega,人人平等”的口号成立,Alpha欺压Omega的情况已然有所好转。   更有Omega权利保护协会这种组织成立,在帝国上下掀起了一阵风暴。   但凡有歧视Omega的隐约倾向出现,协会都会对当事人警告一次,三次之后性别歧视的记录就会被记载在档案中。   不管是公立机关抑或私人企业,都会婉言拒绝有性别倾向的人。带着这种记录的人,算是被整个星际社会抛弃,大多穷困潦倒而亡。宋朗的事情之所以闹得这么大,就有这方面的因素。   如果不是莱因哈特中途介入,事情就会如左温料想一般,他会被中央军校直接抛弃。   到了那时,他连活下来都极为困难。除非反叛到对面的星际联邦,或者成为一名星际海盗到处流浪,否则没有半点出路。   在这种高压制度之下,Omega的社会地位得到了彻底的改变。他们不再被拘束在家中,而是能够独立生存有了工作。除了机甲驾驶员等少数职业,其余岗位已经是性别平等并无歧视。   然而过犹不及。在这样的社会制度下,也有很多Omega借着性被歧视的旗号,替自己谋夺福利。   他们每每借着自己是Omega的身份,提出减少自己的工作时长又提高薪水,要求更多的福利与待遇。至于与Alpha与Beta的待遇公平问题,又和他们这种柔弱受压迫的Omega有什么关系?   更有甚者,还有Omega与雇佣者商谈薪水不成被拒绝,干脆向Omega权利保护协会投诉对方性别歧视。而保护协会调查过后,当真以此为理由,狠狠罚了雇佣者很大一笔罚金,还给他扣上了性别歧视的称号,最终雇佣者穷困潦倒而死。   这件事甚至惊动了帝国皇帝,他甚至亲自下令颁布了劳动法规,以此保障Omega的权益。   经历过这件事后,雇佣者大多对Omega职员感到很是为难。   无可奈何之下,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部分Omega的雇佣率,给Omega们极高的工资与极少的工作时长,将其余工作都交给Alpha与Beta处理。   即便Omega职员正大光明地偷懒,老板大多也不敢辞退他们,生怕他们投诉到Omega保护协会。   又与Alpha与Omega都是人数稀少,反倒是性别占了最多的Beta受到影响最为深远。他们的工作时间加长,薪水却反而下降,民间已然有了不满的声音。   帝国高层只在乎当初许下的诺言,尽可能的维护Omega的权利,并不理会Beta的控诉。于是整个星际帝国,就这样维持着表面上的繁荣与和平,内部早有危机酝酿滋生。   所谓性别平等,人人自由,就是如此。   然而在帝国皇室内部,仍是极为看重性别分化。身为Omega的皇室成员,大多被许配给贵族联姻,性别Beta相对自由,但绝不可能成为皇帝,只有Alpha才能继承皇位。   而身为帝国二皇子的阿诺德,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既定命运。尽管他能力出众比之莱因哈特亦不逊色,却只能辅佐他的皇兄,至多被封赏成为一个伯爵罢了。   严华清这次穿越的身份,就是这个尴尬不已的帝国二皇子。好在莱因哈特十分高傲自信,觉得阿诺德绝不可能威胁到他的地位,因而顺理成章将许多事情交给他处理。   每每都是莱因哈特收获民众的赞赏,阿诺德替他承担诸多失误与不完美,还曾被民众投票选为“形象最差的皇室成员”。   这种身份倒也有些好处,比如莱因哈特收服左温的想法,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在莱因哈特询问他的意见时,他不着痕迹地暗示帝国太子,将左温开除的方式太过明目张胆,倒不如从长计议而后缓缓报复。   在得知左温的身份之后,严华清先是错愕随后却有些感慨,竭尽全力地帮了他一把。   “所以,按照正常剧情发展,你多半又是反派设定。”左温干脆总结道,“野心勃勃的帝国二皇子,不甘心自己因为性别丢掉了皇位。更在逐步接触中,对主角暗生情愫不能自持。”   “于是阿诺德干脆联合星际联盟,意图推倒现任皇帝的统治,让自己能够登上皇位。可惜一切都被身为机甲驾驶员的主角识破,他带领莱因哈特残余的部队,直接粉碎了你的阴谋。”   黑发青年很是满意自己的总结,继续胡乱猜测:“一来推动主角之间的剧情发展,二来替宋朗刷足了声望值与好感度,民众也会对莱因哈特感激不已。你的责任十分重大,还有什么不满意?”   最后那句话实在多余,阿诺德觉得这人仍是有些可恶。银发青年眯起那双紫色眼睛,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你可愿助我登上皇位?”   真是似曾相识的一幕,很久以前也同样发生过,不过他们二人地位颠倒,身份也截然不同。   左温扬了扬眉,答应得痛快利落:“有何不可?” 第105章   他们刚才的对话如果让第三个人听见, 一定会被举报给宪兵队, 后果严重不堪设想。   然而黑发青年回答得太过直接,好像根本没有考虑一般。左温与那太虚剑修之间,一向也不需要这些额外的考量与试探。   在千百个剧情世界中, 能够重逢合作乃至暗生情愫,早让他们有了非同一般的默契。为对方出生入死承担风险, 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以前的左温,难免会在合作精心设下圈套,最后迫使那太虚剑修落得一个凄惨下场。然而现在的他,愿意收敛锋芒与那些小心思。   谁也并非铁石心肠, 被人百般惦念已经是至为难得。即便生死相隔记忆不复,仍旧是如此缘分牵连, 左温还有何计较之处?   阿诺德没想到左温答应得这么痛快,一时间免不得有些愣神。他那双莹紫瞳孔光芒闪烁, 好似无比惊讶:“我还以为你会犹豫一下, 再听听我给出的条件……”   “本来我就没有家产没有势力,如果再不能付出一颗真心,又如何敢迎娶帝国皇子?”   黑发青年一板一眼地回答,丝毫看不出之前的桀骜模样。他单膝跪地,执起阿诺德的右手轻轻一吻,既是宣誓又是效忠。   也许是这魔修好不容易在性别上占据上风, 难免想玩些新花样,阿诺德瞬间了然。他刹那间面容肃然,平静而严肃地答:“我接受。”   仅仅三个字, 就似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一般。他们二人在这苍绿天空笼罩下,一者下拜一者站立,界限分明却也交溶为一。   “我,加封李云泽为我的骑士。从此以后,你是我的利刃我是你的护盾,一并承担所有荣耀与坎坷,同生共死绝不改变。”   阿诺德手指按在左温额上,每个字眼都说得格外柔和动听。   他灿然瞳孔中是温然笑意,全心全意注视着眼前的黑发青年。秀雅面容宛如传说中的天使般,恍如时光都会为他停驻。   这是极古老而神圣的礼节,阿诺德接纳左温成为他的天命骑士。尽管皇室成员可以拥有许多追随者,然而终其一生,天命骑士只有一位。   比挚友更亲密比伴侣更可信,此等关系就是皇室成员能够给出的最高礼遇。如果其余年轻军官知道,左温居然得到这种待遇,他们怕会嫉妒得发狂。   明明之前还是神圣肃穆凛然威严,不过眨眼间,阿诺德又换了个模样。他笑盈盈牵起左温的手,温和悠然地说:“现在好啦,再没有人敢欺负你。只等你立下军功之后,我就能娶你为皇妃。”   一个Beta说要娶一个Alpha当皇妃,真是太过荒诞。左温斜了阿诺德一眼,刚想说话,就被那人修长手指堵住了嘴唇。   “如果我没记错,在以往剧情世界中,你我从未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结为伴侣。”银发青年语气惆怅,紫色眼瞳有些暗淡,“也许是阴差阳错,也许是造化弄人,总让我记挂于心不能忘却。”   假话,不过是为了争一个名分罢了,亏得他还能如此玩弄计谋。左温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可他终究没有挣脱阿诺德的手,任由他去了。   他没有看到,阿诺德微笑的模样好似一只狐狸。银发青年敏锐看到,那人耳尖微微发红,偏偏还强撑着不松手。   阿诺德并不觉得,他刚才的计谋有何卑劣之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罢了,双方也是心知肚明。   银发青年望着左温的耳尖,简直有些心花怒放。这魔修即便不够坦荡,他也觉得左温可爱极了。既容易害羞又特别心软,和一只坏脾气需要人哄的猫,也没什么区别。   一想到这,阿诺德又离近了些。他贴着左温的耳朵,轻声道:“我把身家性命全都交付于你,任由你处置。背叛也罢毁灭也罢,绝不会有丝毫怨言。”   黑发青年眼神一沉,立时嗤笑道:“甜言蜜语。”   虽说如此,他又主动将那人的手握紧些,轻易不愿松开。   谁叫这太虚剑修太蠢,别人三言两语就能糊得他防备全无。在前几个剧情世界中,只要自己稍微伪装,那人总被自己坑得很惨。   现在主角宋朗与那位不安分的帝国太子,都很有心计。那太虚剑修看上去娇娇弱弱体力又不占优势,迟早都会吃亏。   偌大一个星系,只有自己愿意护着他罢了。既是孽缘也是出于过去的情面,他定要亲手将阿诺德送上权力之巅,由此才不枉费自己穿越而来一次。   就在左温暗中盘算之时,一只修长白皙恍若透明的手,落在了他的眉宇之间。顺势向下触动着黑发青年长长眼睫,轻易不肯分开。   先是手指,而后替换而来的就是温热嘴唇。酥麻触感从眼皮蔓延开来,瞬间扩散到全身,让左温既陌生又惶恐。   左温刚想拉开距离,又被那人轻轻松松制住了。阿诺德压低了他的脖颈,强迫他不需逃离也不许闪躲。   银发青年声音轻柔,好似在吟诵一首极美丽的诗歌:“你的眼睛真美,比日光更纯粹。”   “肉麻又腻歪。”左温否决得不留情面,想狠狠瞪那太虚剑修一眼。   也不知这人穿越而来,是否接受了原主的记忆,活脱脱一个四处留情的情场浪子,太过可恨。   然而左温刚一说话,就觉察到留恋在他眼睫上的温热,果决而霸道地堵住了他的嘴唇。   不同于以往的干脆利落,这回太虚剑修好似有无尽的耐性与柔情。不仅是脊背酥麻不知所措,左温觉得他仿佛是一把冰雪铸就的利刃,被直接泼上炽热铁水,节节寸断无力抵抗。   警惕开始缓慢失效,理智也一并笼上了层层薄雾。他无力抵抗也无从抵抗,恍恍惚惚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今夕是何夕。   灵巧的手指解开了黑发青年束得极严的领带,随手将其丢弃在一边。一粒纽扣被解开,而后就是另外一颗。   能够想象的旖旎风情,这人目光茫然的样子也好看极了。只看他节节退败迷醉不已的模样,就让阿诺德忍不住赞叹不已。   直到门口传来一声闷响,左温才回过神来。他立时推开了阿诺德,竭力维持一张肃然面孔。   然而全然无用,刚刚推门而入的学员喉结颤抖,目光不断在那二人之间游移,简直不能更惊恐。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身为Alpha的李教官不仅被另一个人压制,更被那人吻得意乱神迷不知所措。   只看他这副眼角绯红衣领凌乱的模样,任谁也无法想象这是那个寡言又冷淡的李教官。   在中央军校中,不管是哪个学员见了李教官,难免都会心中一寒。谁叫这人平时要求太严苛又性情太高傲,从没有人见过他微笑的模样。   原来李教官竟有这种模样,那是与纤细秀美的Omega截然不同的风情,似炽热火焰又如冷然冰雪,让人恍惚间失了神。   纵然同为Alpha,学员都忍不住微微一愣,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然而有一个人,挡住了他凝望的目光。   银发青年背对着学员,故意遮挡住了他凝望左温的视线,细心而又霸道地替左温系上了所有的纽扣。   他修长手指仿佛是半通明的,被日光一映,活色生香的旖旎诱惑。如此身材纤细面容姣美的人,必定不是Alpha,学员越发笃定。   一定就是Omega。然而他没有嗅到青年身上的气味,也许是用了抑制类药物。学员心中隐约有了猜测,更是震惊得不知所以。   原来李教官竟然是这种Alpha,轻而易举就被一个Omega吻得意乱情迷。   乱了乱了,真是乱了。先是Omega光明正大地继续留在机甲战斗系,而后又有Omega敢对Alpha出手。   也不知下一刻,整个天魁星会不会就地爆炸。   学员近乎瑟缩般一步步后退,到了门口之前,弱弱地说了一句“打扰了”,而后飞快关门转身离去。   即便阿诺德听见那冒冒失失的道歉声,他也没有回头。银发青年近乎霸道地扯着左温的衣领,不让他被任何人看到。   直到那名学员离开之后,他才俯身拾起被抛到一旁的领带,专心细致地替左温打了个领结,还满意地点了点头。   混账,左温暗自恼怒。琥珀色眼睛凝望了银发青年一瞬,那人笑颜如花模样开心。   都说太虚剑修无所顾忌生性豪放,现在看来可不就是如此。左温就不信,那人没有听到有人开门,还敢如此肆无忌惮,着实可恨。   “现在好啦,你我再也不必瞒着别人。”阿诺德笑意盈盈,安抚般理了理左温的衣领,“想来那小学员认出你我身份,很快整个中央军校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不过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们将这件事发到社交网络。毕竟没有正式结合之前,我不希望有风言风语影响你。”   说完话后,他还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显然得意自己刚才的解释。   左温一言不发,冷冷目光却将阿诺德全身看了个遍。银发青年极为坦荡,任由左温打量彻底,也没有丝毫愧疚之意。   “我一只手就能掐晕你。”黑发青年沉声道,“然后我就抱着你穿过整个中央军校,也不知道是谁丢人。”   帝国皇子银色长睫眨了眨,简直有些迫不及待的欣喜:“那真是太好了,你这样热情主动,我求之不得。”   不要脸者天下无敌,这就是毋庸置疑的真理。左温静默注视阿诺德好一会,终究一甩衣襟转身离开。   独独剩下银发青年笑意盈盈地靠在墙上,好似一只吃饱喝足正在舔毛的狐狸。   从那天之后,左温就开始同阿诺德冷战。   虽说名义上讲,阿诺德是莱因哈特的副官,而左温只是阿诺德的助理。不管是从军衔上讲,抑或身份地位上说,阿诺德都能稳稳压制左温,让他反抗不得。   然而这次左温似乎是真生气了,他又摆出许久以前用过的方式。在工作上对阿诺德的吩咐逐一完成,私下里却不肯施舍给阿诺德一个眼神。   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般亲昵,他更不是阿诺德最为信赖的天命骑士一般。即便莱因哈特通过眼线看到这种情景,也不由得放心了。   他将左温放在阿诺德身边,固然是自己这个弟弟的要求,然而他也免不得起了疑心。   为何阿诺德从未见过左温一面,只通过资料看了这人的经历过往,就对他如此看好?   究竟是这两人间早有联系,抑或是一切都是阿诺德玩弄的小把戏,背地里替他自己拉拢势力。   再多的思量没有证据,都是徒劳无用。于是莱因哈特干脆将左温派到阿诺德身边,暗中监视那二人的举动。   好在他随后观察到的一切,让莱因哈特越发放心。   左温仍旧是那般死板固执,如同在中央军校时一般不善交际。即便对着顶头上司也是帝国皇子的阿诺德,黑发青年都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半点都不讨人喜欢。   纵然能为出众,并不懂得讨好上司的人,也注定不会得到重用。如此耿直冷淡的脾气,也没有其余价值,即便阿诺德也难以忍受。   莱因哈特自然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他就要这般看似柔和实则残忍地掐断左温的前途。再过两三个月后,他就会示意阿诺德找个机会开除左温。   横竖都是阿诺德与那人脾气不和,同自己这个一贯形象良好的帝国太子没有任何关系。   如此一来既能替自己的Omega报仇,又能再次抹黑阿诺德,一举数得何乐不为。   于是为了催生那两人之间的矛盾,莱因哈特又派给那两人一项新任务。   中央军校此时已经放了暑假,这意味着宋朗至少有一个月空闲时间无事可做。   时时刻刻都在关注自己心上人的莱因哈特,恰到好处地提出邀请,让宋朗有机会前往他麾下部队中实习。   宋朗不过是刚入学一年的新生,就能有这种到精英部队实习的机会,显然会给他的简历中添上极为光彩的一笔记录。   本来莱因哈特应该亲自前去迎接宋朗,然而他近来事物繁忙抽不出时间,这件差事就落到了阿诺德与左温头上。   在莱因哈特想来,尽管左温和宋朗的矛盾已被调和,然而左温因为宋朗丢掉了在中央军校的工作,这是既定事实不能否认分毫。   因此当他面对宋朗时,左温难免会有些尴尬与不快。那人不会埋怨拯救了他的莱因哈特,只会将一切过错都归结到阿诺德头上。这就是人性中自私与迁怒的一面,任是谁都不能否认。   更何况,在社交网络上还有一条已被封存的消息。阿诺德在中央军校中,曾经借着自己身为左温上司的身份,骚扰身为Alpha的部下。如此一来,左温的冷淡态度与抗拒都有了理由。   也是阿诺德平日里行事荒诞,常常能听到他同某个贵族之间的传言,不管Alpha Beta还是Omega,阿诺德都能无所顾忌,直到最近一段时间才有所收敛。   旧地重游又是这种熟悉的情形,想来能让左温越发厌恶阿诺德,莱因哈特期盼的一切必定会发生。   事实也的确如此,尽管坐在高级云霄车上,左温也离阿诺德极远。他们二人之间好似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界限分明无法靠近。   即便是前排沉默开车的司机,也注意到他们二人之间这种微妙气氛,于是越发态度凛然。   下车之后,阿诺德似笑非笑瞥了左温一眼。中央军校,也不知左温能想起多少事情来。   他时不时用余光注视着左温,生怕漏掉对方半点反应。   尽管那条消息最终被删除,却已经在中央军校内部引起轩然大波。不管谣言也好事实也罢,总之已经被辞退的左温,在中央军校很是火了一把。   今天恰巧是暑假开始的第一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断有人认出阿诺德是谁,惊异过后又看到左温,目光越发微妙不已。   身形修长的黑发青年面色一沉,面对来来往往打量他们两人的目光,权当没有看到半点。   如此行为落在其余学员眼中,越发笃定他与那位名声极坏的帝国皇子不清白。他们望着左温的眼神,不自觉带了一点同情与悲悯,更有不少人幸灾乐祸。   左温歧视Omega这件事,已经被轻轻摆平。这人反而被吸纳为莱因哈特太子的手下,难免让人觉得心气不平。   恶人自有报应,也就是身为Beta的二皇子敢想敢做。一个Beta都能压制得Alpha毫无还手之力,可想而知一定是左温被他捏住了把柄。   看左温这般不快的表情,他近来的日子显然并不好过。活该这种歧视Omega的人落得如此下场,他们反倒觉得痛快。   更有和宋朗关系好的人,将这件事通知给了他。小少年先是皱了皱眉,决定干脆无视这件事。   尽管二皇子阿诺德的名声并不好,他却是莱因哈特十分信赖的兄弟。只看他被派来接自己,就能看出莱因哈特对其态度如何。   宋朗身为一个毫无身世背景的平民,虽说曾经被莱因哈特临时标记,事情仍旧不稳妥。   为了成为将来的帝国皇后,宋朗不仅要顺利在机甲战斗系毕业,成为第一个Omega驾驶员,还要一并积攒莱因哈特周围人的好感,少些阻力与不满。   仔细考虑之后,宋朗决定无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对阿诺德给予适当的尊重,才能不动声色讨好这位名声极坏的帝国二皇子。   至于左温落得怎样的凄惨下场,和宋朗并没有丝毫关系。顶多他心中略微感慨,眨眨眼睛倒也能将其忽略。   尽管早已有了准备,当宋朗看到阿诺德后,仍是狠狠吃了一惊。   那些全息影像与图片,并不能表现出真人万分之一的气度。纵然银发青年身处阴影之中,他整个人却好似笼罩着一层光晕般,虚幻得不真实。   不管是他银色头发抑或瑰丽眼眸,亦或是阿诺德笑盈盈望着别人的模样,都让宋朗惊艳得不知所措。   阿诺德态度十分友善,他主动摘下了白手套,对着宋朗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来。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夸宋朗是个可爱而又迷人的Omega。也有不少追求者苦苦追寻,让宋朗对他的容貌很是自傲。   然而和阿诺德比起来,宋朗却落了下风。身为一个Beta,却有这种纤细美丽的容貌,简直是不可思议。   宋朗既是叹惋,又是觉得实在可惜。当他面对阿诺德时,他仍旧收敛所有心绪,不卑不亢握住了那人伸出的手。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那人身后的左温一眼。身份与地位足够高贵的人,自然不会计较一个平民的失礼之处,既是风度也是自信。   更何况他接下来的计划,还需用到左温。只等那件事情之后,对方就彻底失去了威胁,宋朗再也不用为他烦恼片刻。   阿诺德极为绅士地带着宋朗一路向前,他们三人来到了那辆极为昂贵的云驾车旁。   和料想中的情形不同,阿诺德并没有替宋朗打开车门,以示亲近。恰恰相反,他示意宋朗坐在前排,很是殷勤地握住左温的手,带着他一并坐上后排。   黑发青年嘴唇抿成一条线,最后仍旧不情不愿地妥协了。   于是宋朗瞬间了然,所有传言都是真的。可怜左温一个Alpha,居然被Beta如此压制,自尊受到压制,整个人也跟着郁郁寡欢。 第106章   左温向来神识敏锐, 自然能感觉到宋朗目光中的同情之意。可他既不在乎, 也不大惊小怪,只觉得宋朗有些可笑。   外人只看到他与那太虚剑修之间的剑拔弩张,既是幸灾乐祸又有几分嘲讽之意, 却不知他们早已入局。   以层层伪装为饵,反反复复交错纵横至此成局, 直到最后才危机凸显。到了那时,即便主角能为非同一般,一切都已经晚了。   此时他与阿诺德这般冷淡,既有赌气的缘故并非全因全然如此, 虚假真实分辨不出。   而左温一向不是看着别人得意洋洋的人,他冷然淡漠地回头对宋朗微微一点头, 立时让少年面上的微笑僵住了。   这一点头间,好似黑发青年已然看穿了宋朗所有深藏的心思, 让他莫名惊惧更有些不快。   又是这种高高在上的眼神, 好似诸多事情尽在他掌握之中,绝不可能出任何意外。   绝对的权威自信,又是绝对的居高临下,让自尊心颇强的宋朗无法接受。   在宋朗还是刚入学的新生时,左温也是带着这种冷淡的态度,轻而易举击溃了他刚刚建立起的微茫自信。   何止是击溃粉碎, 黑发青年轻蔑地嗤笑否定,在宋朗的自尊上狠狠踩了几脚,将其化为尘埃。   然而即便是骄傲的宋朗, 也不得不服气。他也曾拜服在青年流畅精准的操作之下,就好像只要驾驶着机甲,左温就是那个无所畏惧的勇者。   可惜现在好几个月过去了,宋朗的精神力已经得到突破。以往左温无懈可击的操作,在他看来破绽百出。   所谓偶像,终究是要将其超越的。宋朗早已料想到这一天,他虽然不大惊喜,仍然是有些开心的。   就在这个夏天,他要将自己曾经的偶像彻底击败。从此在宋朗心中,再无任何崇拜的对象,他独独将自己奉为偶像。   这是莱因哈特替他铺好的道路,也是宋朗的既定目标,绝不容他人否决分毫。   似是觉察到两人间的紧张气氛,容貌秀美的二皇子轻轻微笑了。他在黑发青年身上一拍,左温的脊背立刻僵硬起来。而后他警告般看了阿诺德一眼,又不快地向旁边移开几步。   固然宋朗感激阿诺德替他解围,心中仍是有些怅然若失。   一路沉默无语,没人说话也没人聊天。他们三人之间的这种诡异气氛,即便到了莱因哈特的办公室也并未得到缓解。   银发青年抢先一步,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得到莱因哈特的允许之后,才对宋朗比了个邀请的手势,随后就懒散地立在一旁。   莱因哈特的目光先是落在阿诺德与左温身上,而后才缓缓望向宋朗。他碧蓝眼瞳之中自有柔和光芒,似一片风平浪静的大海,几乎能温柔而无形地将人溺死。   即便上次迫不得已,宋朗不得不被莱因哈特临时标记,他心中对于自己未来的伴侣仍旧是极为满意的。   只看莱因哈特的容貌气宇与尊贵身份,整个星系怕都找不出第二个。再加上莱因哈特并非那种惹人厌烦的Alpha,恰恰相反,他能给宋朗想要的自由,宋朗又有什么不满意?   尽管如此,宋朗仍旧牢记着自己的身份。他先是行了个礼,而后谨慎无比地捧着杯子与他轻声交谈。   略微几句话,就让莱因哈特微皱的眉宇舒展开来。金发青年俊美面容上笑意淡淡,似醇酒醉人。   莱因哈特固然很好极好,可宋朗仍忍不住用余光追寻着银发青年的踪迹。他不知自己心态为何,为什么要关注一个并无继承人身份的Beta。好像阿诺德身上自有无形魔力般,让见过他的所有人都忘不了他。   这一望之下,宋朗的手指就僵住了。他看到阿诺德亲昵地靠在左温身边,修长手指停留在那人衣襟上,又微微仰头对左温轻声细语。   偏偏黑发青年并不买账,他冷冷地撇开脸不看阿诺德。任凭那人如何轻声挑拨,他自不动如山。   真是怪异又有趣的关系,一个Alpha居然在Beta面前处于下风。宋朗既觉得古怪又觉得有些好笑,恰巧与一双莹紫色眼睛撞个正着。   阿诺德与宋朗对视刹那,微笑一下权当无事发生。他懒洋洋对莱因哈特告别一句,转身扯着不情愿的左温直接告辞。   直到他们俩走出监视范围后,银发青年忽然收敛起所有轻浮表情,淡淡地说:“宋朗没有死心,他仍旧在谋划什么事情。”   “不止宋朗,帝国太子莱因哈特殿下,显然也参与到其中。”左温说,“我懒得想也懒得猜,横竖我自能应付此事,你不必担心。”   短短一句话,让阿诺德立时扬了扬眉。既然左温说有把握,那就是有十成十的把握。   别看这魔修一向不声不响,实际上他心中自有沟壑万千。相处了这么久,他以将左温的脾气秉性揣摩彻底。   阿诺德手指交错,语气轻快地说:“可惜我在驾驶机甲方面没有天赋,否则就能代替你好好教导一下宋朗。”   银发青年面上有淡淡的惆怅之意。尽管阿诺德一向不在意这些外在条件,他仍旧有些遗憾。以往都是他力量强势保护左温,抑或与那人达成协定一同合作。   像他这次般身处下风着实罕见,更难免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虽然只是一缕轻而又轻的惆怅之意,却被左温敏感地分辨出来。他犹豫刹那,终于主动握住了阿诺德的手。   “那就改变一下,有我替你在前冲锋,你在背后暗中指挥。”黑发青年语声坚定,“我是你的天命骑士,你是我的效忠之主。任是外界如何阻拦施压,都不能将你我分开。”   阿诺德有些呆愣。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左温这种主动表白的话,免不得有些惊讶。   “我只说一次,绝不会重复。”黑发青年耳尖微红。他似是害羞了一般,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就被阿诺德直接按住。   没有言语也不需交谈,只要这样握紧对方的手,就好似全无惧怕之处。   很快左温就知道,宋朗究竟在暗中谋划着什么。他这天刚刚处理好一份文件,就被莱因哈特一道命令传唤到了训练室。   身为帝国太子亲自率领的部队,第二近卫军团自然也是精锐部队。哪怕其中一个普通士官放在军队中,也是十里挑一的佼佼者。   他们时常在训练室用模拟机器切磋对战,气氛十分热烈。每到月底更有全军挑战赛,接连十场胜利者就会赢得一份荣誉勋章,还有丰厚的奖金奖励。   尽管左温已经入职好几个月,然而这样的比赛他从来没有参与,就连走进训练室,也是头一遭。   在近卫军团中很是有一些谣言,说左温在中央军校给那些小学员讲讲机甲驾驶的理论知识还可以,一到真正实战就会败下阵来。   否则为何左温年龄刚好,就不得不从最为声名显赫的炽天军团退役?这样一个没有实际本领的人,想来也只能干干文员工作。   少校军衔授予这样的无用之人,真是军队高层昏了脑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战士为了军功苦苦奋战,偏偏没有能力的人就能青云直上,难免让人忿忿不平。   因而一见到左温走进训练室,在场几十人的目光,全都齐齐落在他身上。   即便被人这样瞩目,黑发青年脸上的淡漠表情仍旧没有更改。他先是对着莱因哈特行了个军礼,就静静立在一旁,既无询问的意图也没有丝毫不满。   看到左温这等表现,有人不轻不重地嗤笑一声,又掩盖般清了清嗓子。   莱因哈特也没有理会左温,他全心全意注视着全息屏幕。   潜伏在暗处的黑色机甲宛如一道闪电,光束剑不生不息间刺入黄色机甲的背部,一击即中迅速避开。绚丽的火光如同花朵般,在漆黑的宇宙炸裂开来。   埋伏很久都消无声息,刚刚一瞬间就分出了胜负,训练室内立时响起了喝彩声和叫好声,连绵不绝气氛热烈。   金发青年冷峻面容上略有笑意,他似是漫不经心般询问左温:“在你看来,黑色机甲实力如何?”   既然莱因哈特询问,左温就一五一十地回答:“尽管宋朗身为Omega体力处于弱势,他也有过人之处。不管是计策使用抑或潜伏应对,他都做得极为出色。”   “如果宋朗能够顺利完成所有课程,他会成为一名合格的机甲驾驶员。”   只听到这种措辞冷静不过不失的评语,并不能让莱因哈特满意。他十指支撑着下巴,语气平静地反问道:“如果换做李教官,你要给他打多少分?”   一句话,立时让周围热烈气氛结冰。近卫军团的许多士兵,大多都听说过左温与宋朗的过往,更对他为何被调离中央军校知晓得一清二楚。   原本他们以为,莱因哈特殿下宽宏大量饶恕了左温的过错,反倒将左温调到身边,着实胸襟宽广让人赞叹不已。   然而听了这句话,他们浑身上下都感觉出一阵寒意。   莱因哈特不是不记恨,也不是不生气。他只是在寻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光明正大地将左温驱逐辞退。   换成他们是左温,定然会好好巴结一下太子殿下的未来伴侣。不说给他打个一百分,至少也会给出九十分左右的高分。   谁知左温当真耿直极了,一五一十地回答道:“五十分,黄色机甲未尽全力。宋朗在潜伏过程中,已经露出破绽。黄色机甲故意退让,才让宋朗赢得对决。”   “我之所以给他五十分,因为宋朗的战略意图极为清晰。可惜他还缺乏与对方正面抗衡的能力,单兵作战并不占优势,还需继续改进。”   早有人不忍心地闭上眼睛。左温能看出来的事情,他们自然也知道。   前几场宋朗赢得如此轻松,早有对手故意放水的原因。这件事你知我知大家知,表面上和和气气也就能过得去。   偏偏左温这个不合常理的怪胎,将所有事情揭露得一清二楚,已然让他们觉得有些难堪。   如果太子殿下真的生气了,他们谁都不会落得一个好下场。   有人暗中给左温递眼色,那黑发青年视若无睹,继续平静地说:“模拟作战还能放水,实战时却没有第二次机会。稍有疏忽大意,机甲驾驶员就会性命全无,半点马虎不得。”   谁能想到,左温不仅没有服软,反倒教训起太子殿下来。他以为自己是谁,还是当初那个声名赫赫的王牌机师么?   现在的左温,不过是个只能在场下侃侃而谈,一到实战就立时蔫了的普通人而已。   因为左温一次与联邦的交战过程中落败,不光受了很重的伤,精神力也一并受到重创。   不管是哪款机甲,左温的精神波长都无法与其契合。他至多能操控机甲一分钟,而后就再也无法动作,整个人也会随之一并昏厥。   区区一分钟,对于机甲对战而言,太过短暂。只此一点,就是致命的缺陷。左温作为机甲驾驶员的前途,就此被无情地斩断。   若非如此,炽天军团又怎么会让左温从前线撤下,让他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央军校教官?   可惜左温到了今天这种地步,还不知道反省,竟敢指责起太子殿下的未来伴侣。任是谁都会叹息一句,不识时务又太过孤傲。   谁知莱因哈特听了这句话,并没有动怒。他蓝色眼睛光芒闪烁,平静而淡漠地答:“多谢李教官大胆直言,不知你有没有兴趣,与宋朗来一场模拟对战?”   话音刚落,就被人懒洋洋地截住了:“多谢皇兄看得起他,可惜李云泽少校不再是机甲驾驶员。现在他只是我手下一名普通的文官罢了,搬点文件都会气喘吁吁,皇兄又何必为难他?”   阿诺德来得恰到好处,刚巧截断了两人的话锋。银发青年脸上是淡淡的微笑,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   他拍了拍左温的肩膀,黑发青年脊背僵硬了一瞬,终究没有躲开。   如此微妙的一幕落入莱因哈特眼中,也让他对自己接下来的谋划更有把握。   早在宋朗来第二近卫军团参观之时,莱因哈特就在苦思冥想,怎么给他一份足够丰厚的礼物。   如果莱因哈特想将宋朗塑造成全星际第一个Omega驾驶员,宋朗不仅需要和其余的Alpha驾驶员一样优秀,他甚至还要胜过那些人,由此才能压过世俗的偏见与不公。   现在的宋朗,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对手,也需要一个足够震惊的成名时机。   前炽天军团王牌机师左温,尽管因伤退役,实力却并未下降多少。即便在整个星系之中,也算得上二流机师的佼佼者。他与宋朗的对决,难免有些倚强凌弱的嫌疑。   然而大众在乎的,只是双方身份差异悬殊,一个曾经是王牌机师,另一个却是刚刚入学一年的中央军校学员。   再合适不过的噱头,再巧妙不过的身份。只要宋朗在模拟对战中击败了左温,他可谓一战成名世人皆知。   这就是莱因哈特送给宋朗的一份礼物,只要他的Omega有足够的勇气,少年就能亲自替往日的仇怨做一个了结。   当然,为了避免让宋朗彻底处于下风,莱因哈特也做了一些暗中谋划。宋朗与其余机师的交战之中,双方都没有尽全力。   不管是左温到来的时机,抑或双方呈现的战斗,一切都并非偶然而是必然。   这一切弊端与好处,莱因哈特都亲自讲给他的Omega听。好在宋朗并不是那种一味纯善的Omega,只会徒劳无益地哭泣与示弱。   恰恰相反,宋朗眼中燃烧的是斗志昂扬。他点头接受了挑战,并不瑟缩亦不后退,已然让莱因哈特赞赏不已。   由此计划一步步徐徐展开,特意为左温设下的陷阱终于铺垫完毕。   就连阿诺德亲自前来阻止对决,也在莱因哈特意料之中。尽管左温与阿诺德关系僵硬,然而自己这个弟弟一贯颇为护短,所以他绝不可能眼见自己的手下被人如此打压。   如此反应,全在莱因哈特意料之中。以左温桀骜又冷淡的个性,又怎么会容忍阿诺德一个Beta保护他替他出头?   更何况那两人之间早有矛盾重重,不管是处于自尊抑或不甘,左温都绝不可能认输。   只要左温入局,他今天就是必败无疑。等到他彻底败给宋朗之后,社交媒体抑或平面媒体都会报道这场实力相差极大,结果却出乎意料的机甲对决。   至于那时左温会有怎样的下场,莱因哈特并不考虑。   为上位者牺牲,就是身为军人早有的觉悟,想来左温也并不会在意。   “阿诺德,不如你我赌一次如何?”莱因哈特忽然站起身,金色肩章熠熠发光:“我知道你有能力,也知道你并不甘心身为Beta,因而失去了争夺皇位的可能性。”   银发青年瞳孔微微收缩,而后又恢复如常。尽管阿诺德面色平静一如先前般平静,这一刻却被莱因哈特敏锐地捕捉到。   对于阿诺德的野心,莱因哈特早就心知肚明。然而在复杂纠结的时局面前,他们二人选择一同合作。   阿诺德看似彻底臣服于莱因哈特,忠心耿耿也是他的得力助手,甚至会自毁名声只为不威胁到莱因哈特的地位。   可莱因哈特却知道,自己这位弟弟和他是同一种人。双方血管之中流淌的是野心是权谋,奔流不息从未停止。   一等有了机会,阿诺德就会直接翻脸背叛自己,与他一较高下。   而莱因哈特选择在此时将所有事情一并摊开,既因为他胸有成竹,也是为了彻底收服这个野心勃勃的弟弟。   只要使用得当,阿诺德会是莱因哈特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到了那时,即便是对面的星际联邦都不能与他们二人抗衡。   “如果李云泽少尉能够胜过宋朗,我就以帝国太子的身份亲自上报父皇,让你也有资格竞争皇位。”莱因哈特说得语气平静,“你知道,在我继承皇位前有三次机会提出要求,父皇绝对不会拒绝。”   金发青年拍了拍手,就有一行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到他身边,个个面色严肃一丝不苟。   “我选择为了你,用掉这一次机会。监证院为此作证,我的承诺绝对有效。”   阿诺德淡淡微笑,说出的每个字眼都锐利极了:“这样优厚的条件,我的确心动了。可如果我输了,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是立下誓言彻底臣服于皇兄,抑或被你流放到偏远星系,终其一生郁郁寡欢?”   “如果你输了,只需要辞退李云泽少校就好。”莱因哈特眼睫一眨,语气冰寒如雪,“如果李少校连一个入学刚满一年的新生,都无法战胜,我想第二近卫军团也不需要你这样人。”   原来这才是莱因哈特的真实目的,旁观的诸多人等虽然大气都不敢出,心中却似有一块石头落了地。   果然太子殿下生气了,前后诸多事情加在一起,早让莱因哈特愤怒不已。为了维护自己的Omega如此反应,倒也并不过分。   而莱因哈特猜测,阿诺德也并不会拒绝他的提议。对于阿诺德而言,左温不过是他打发无聊时间的目标罢了,大可将其抛弃再找下一个。   整个星系能有人值得自己这么算计他,左温可谓是荣幸极了。   还未等阿诺德回答,左温就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我答应这场对决。”   银发青年先是惊异,随后却有些恼怒了。他刚想说话,就被黑发青年的举动震惊了。   左温再次单膝跪地,一字一句都说得诚恳谦卑:“我是您的天命骑士,一定会将胜利与荣耀带给您。” 第107章   训练场之中, 人人皆寂。   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 他们怔怔看着黑发青年单膝跪下,琥珀色瞳孔中流淌的是自信与桀骜。   天命骑士,历代皇室成员皆有的最信赖之人。亲昵信赖胜过夫妻, 更远胜于上下级关系。   这项传统流传至今,极少有皇室成员给出这样的承诺。荣辱相许一同应对, 既是效忠也是互助。   人心太过纷繁复杂,谁又敢立下如此誓言,将所有身家性命托付给另外一人。即便自信如莱因哈特,也不敢赌。   然而阿诺德敢赌, 他面上的沮丧与不甘忽然一扫而空,整个人也跟着挺直了脊背。好似覆盖在瓷器上的尘土被一扫而空, 刹那间光华流转足以倾城。   尽管银发青年比起左温来,身形纤细力量也稍显不足, 可此时此刻, 阿诺德展现场的是不折不扣的君主风度,霸道而从容。   “我允许。”阿诺德不急不缓地下令,“我命令你,将胜利带到我面前。”   既是承诺亦是笃定,纵然洪水滔天天崩地裂,我依然坚信你会信守承诺完成誓约。   真好啊, 也是真可惜。旁观者们心头一震,或是沉默不语或是扭过头去,表情古怪极了。   独独宋朗暗中出了一口气, 他的手心已然渗出冷汗。   就算左温与阿诺德的关系超出他的意料之外,宋朗也只在意结果。他只需知道,左温也已顺利入局就可以。   这一场赌斗,不仅关乎着莱因哈特与阿诺德之间权力的博弈,更是宋朗未来谋划中最重要的一步。   层层台阶早已被铺垫在他脚下,只等宋朗踏步向前就是。不能把握机会的人,终将一事无成。   少年抿了抿唇,他同左温轻轻握手之后,双方就已经进入模拟仓。   巨大的全息屏幕,很快将两人准备的场景播放给众人。   宋朗仍是依照之前一般,选择了以轻灵敏捷为主的“黑燕”型机甲,配备远程狙击手枪与光束剑。他深知自己的优势与劣势,唯有扬长避短才能赢得这场比赛。   Omega在力量方面并不占优势,他们的长处就是精神力敏锐身形敏捷。宋朗这种选择,并未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和宋朗比起来,左温的选择反倒是中规中矩。他并没有选择Alpha惯用的爆发类“强袭”机甲,而是选用了力量敏捷抑或其他方面都极为平庸的“雷霆”。   平庸既意味着没有缺点,也意味着没有优点处处平凡。左温之前受过极重的伤,与所有类别的机甲都无法同调。   即便是模拟作战,他也只有一分钟的战斗力。不和宋朗正面对战一力降十会,而是选择如此中庸平凡的一款机甲,不亚于自寻死路。   更何况“雷霆”不仅没有配备远程武器,甚至也没有配备常用的盾牌。独独光束剑别出心裁,是两把光剑设计,仅此一点,也算不上优势。   许多人都猜不透左温的想法,他们并不看好左温能够获胜。旁观者个个屏气凝神,一句话都不敢说。   独独莱因哈特眸光深邃,他似是无意般询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李云泽少校当初并不擅长使用双剑。”   “那已经是半年前的记录,自从李少校被派给我当手下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机甲。就连内网对战,他也从未参与。”银发青年的表情有些无辜,“这一切皇兄肯定都调查得清楚明白,否则也不会向我提出赌约啊。”   若有若无的讽刺,也是滴水不漏的应对,莱因哈特忽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如果事情真如自己所想一般,那他不仅小看了左温,更是小看了自己这位从不正经的二皇弟。   事情哪有这般侥幸,一定是故弄玄虚罢了。金发青年收回目光,那二人已然将机甲调试完毕,同时进入了已经准备好的房间内。   “机甲模拟对战,即将开始。倒计时五分钟,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或者损毁对方机甲的人,获胜。”   柔和女声在整间训练室响起,一并开始倒数:“正在读取随机地图:末日废土。三,二,一,对决开始。”   原本朦胧灰暗的虚拟房间,刹那间场景为之一变。   废墟,一片废墟。   各类倾颓的建筑物无比破败,似有各类藤蔓植物茂盛生长,绿意沿着残破砖瓦攀爬而上。   天气沉闷无比,若有若无的阴云虚虚覆盖在天空上。或是橙黄暗红,或是暗蓝浅紫,各色光线将天空渲染得莫名绮丽与诡异。   这是曾经名为“地球”的母星,在遭遇一次核巨变之后的凄惨模样。好在那时人类早已移民宇宙,对于母星无可拯救的环境虽说叹息遗憾,也并未觉得有多在意。   此时这张名为“末日废土”的地图被光脑调出,成为了左温与宋朗的对决战场。   对于左温而言,这并不是一张好地图。他只有一分钟的作战时间,已然极为紧张。   各种残破不堪的建筑物,让灵敏的宋朗很容易能找到藏身之处。更何况宋朗还携带了狙击手枪,也许他远远一枪就能奠定胜局。   再不济宋朗也可以选择避战不出,只要他能隐藏一分钟,就能不战而胜。   然而如此狼狈不堪的胜利,宋朗并不想要。他潜伏于废墟之中,遥遥锁定了不远处的红色机甲。   当左温还在中央军校任教时,他与宋朗曾经有过短暂的对局。只有区区十秒,宋朗就一败涂地输得狼狈。   那一场对决,击垮了宋朗所有自信。由此宋朗才知道,即便左温从炽天军团退役,他也不是什么凡俗之辈。   就算宋朗能够胜过同为新生的Alpha,他也不是左温的对手。自那时起,左温就成了宋朗的目标。没有将他战胜之前,宋朗绝不会甘心。   为此努力训练足足一年,即便后来换了教官也并未停歇。在宋朗与莱因哈特临时结合后,他一直停滞不前的精神力忽然开始突飞猛进,已然是Omega中前所未有的强大。   这样优势在机甲训练上,更为突出。   宋朗不需要设备辅助,他只需要远远的精神力感知,就能穿透障碍与阻隔,一并锁定对方机甲的所在之地。甚至连对方的意图与下一步行动,宋朗都能有所感知。   凭借此等优势,尽管体力方面稍有逊色,宋朗仍旧成了整个中央军校中最出色的机甲驾驶员。   在暑假前的期末考核上,宋朗甚至战胜了他的教官,同样是从炽天军团退役的Alpha。   原本对宋朗性别有异议的人,立时间对他刮目相看。宋朗在中央军校,可谓是一战成名,然而还不够。   之前宋朗与第二近卫军团机师的对战,双方都故意保留了实力,而毫无心机的左温当真上当了。   左温仍旧是他未能忘却的耻辱与梦魇,宋朗绝不肯将他遗忘在脑后。现在已然时过境迁,他往日的屈辱与不甘,终究要自己亲自讨回才是。   少年轻轻合上眼睛,连呼吸也变得若有若无。他的黑色机甲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般,没有踪迹也没有热感应,虚无缥缈得好似一缕黑烟。   精神力屏障展开,迅速扩散再锁定目标。不需睁开眼睛,宋朗就能看到他的目标。   左温同样在潜伏,他试图借助机械辅助找出宋朗的所在之地,然而却是徒劳无用。   看到对方仓皇无错的模样,宋朗难得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他随即就收敛心绪,将最后一抹侥幸心理直接排除,心思清明而澄澈。   还有三秒,就会下雨,精神感知如此提醒宋朗。狙击手枪已然在他手中,已经瞄准了红色机甲的头部。   恰在此时,倾盆大雨忽然毫无预兆地轰然坠落。仿佛天空被撕出一条裂缝,大粒大粒的雨滴狠狠砸向地面,声响轰然而沉闷。   再好不过的出手时机,再好不过的掩饰。   风速,雨水带来的不利影响,已经被计算排除。一枚子弹倾斜而出,对准目标头部呼啸而去。   特制的子弹螺旋形径自向前,切割开层层雨幕。凭借精神力感应,宋朗甚至能看到它是如何划开一粒粒雨珠,瞬息之间就到了左温身前。   不够,只一枪并不保险,宋朗面色沉静。   轻盈敏捷的黑色机甲开枪之后,极快调整姿势再次射击。从枪口喷吐而出的已然不是一枚子弹,而是近乎平行的三颗子弹,分别瞄准红色机甲的头部与燃料舱。   不管是出手时机,亦或是射击的精度都是无可挑剔,这是一次近乎完美的伏击。   场外的众人屏气凝神,一颗心简直要提到了最高点。   这时左温终于动了,红色机甲瞬间从静止到爆发。从极静到极快,鲜亮色彩映在视网膜上,是近乎模糊的残像。   昏昏沉沉的雨幕之中,忽然有一道十字形光芒闪亮。薄而长的光束剑忽然被平直抖开,交错纵横劈斩而来。   两道剑光切开了雨幕,击碎了风声,甚至能够击碎时光一般。交错纵横的剑光犹如闪电惊艳绽放,将三枚子弹一同齐齐击碎。   特制的子弹瞬间炸裂开来,瞬间光芒耀眼火光四溅。似有轰鸣声响一并而来,也被雨声直接吞没。   周遭的雨丝被蒸发阻断,竟因此静止了一瞬,而后又重新倾落而下。如此敏锐的时机把握,如此精准利落的切割动作,都让旁观者无话可说。   这种超越了人类感知与极限的动作,纵然有机甲与器械辅助,也极少有人能够做到。   不仅需要恰到好处的时机把握,也需要耐心与眼光判断,抑或还有几分运气成分。   用光束剑切割子弹,整个星际间都是王牌机师的特权。一下劈开三颗子弹,就不是运气而是实力。   想不到左温尽管已经退役两年,与机甲的同步率不复存在,然而此时的左温,仍旧有那个意气风发的王牌机师的影子。   早在射击落空的那一瞬,宋朗就觉出不妙。他果断丢弃枪械拔出光束剑,做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格挡动作。   也正是这个动作,救了宋朗一命。下一瞬,红色机甲好似携带着熊熊烈火一般,从高出狠狠砸向宋朗。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宋朗节节后退,他不得不后退好几步,才能保持平衡。   就算是虚拟对战,宋朗也能觉察出他胸口一震耳中轰鸣,恍如整个人也遭受重创。   几十米的距离,被红色机甲刹那间跨越而来。左温开启所有动力核心,近乎暴虐地潜入雨幕之中,给了宋朗一份突如其来的惊喜。   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顷刻间席卷而来。黑色机甲仓促迎战,简直不能更狼狈。   宋朗只能凭借手上的一把光束剑,应对左温的层层攻势。不断有雨珠落在双方交织纵横的光束剑上,又被高温瞬间蒸发不复存在。   红色机甲与黑色机甲已然成了无法捕捉的残影,凭借肉眼无法捕捉他们的踪迹。这种激烈的对抗,就算在第二近卫军团的顶尖机师中,都极少见到。   旁观者不得不承认,不只是宋朗能力非同一般,左温的实力也并未减退太多。不管那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实力都超出他们本身。   唯有全息屏幕上恰到好处的闪回重放,才让旁观者能够看清他们之间的攻势与对战。   一者攻势一者被迫防守,节奏一致韵律相同,仿佛在舞蹈。   纵然宋朗开始时应对得颇为狼狈,很快他也能凭借精神力优势,预测到左温的下一个动作,由此防守得滴水不漏,再寻找下一个时机。   光束剑互相碰撞交错,恍如一张毫无疏漏之处的密网,竟再没有任何一粒雨水从中落到地面。   刺啦一声火光迸裂交织,宋朗似能听到铮鸣响起划过耳畔。   四十一秒,自己已经有了进步。只要再支撑十几秒,自己就算赢了吧?   尽管这种结局与他先前所想并不相同,赢得有些狼狈又不好看,宋朗仍旧是满意的。   此时少年的嘴唇颤抖,原本紧闭的眼睛也已经睁开。他近乎是拼尽全力,才能阻止自己不落下风。左温攻击的力道太沉,光束剑每一次碰撞击沉,都让宋朗感到吃力。   力道一下大过一下,每一次都是沉闷撞击,险些让宋朗手中的光束剑脱手而出。   左温似乎仍是游刃有余,甚至有心情称赞他:“不差,有进步。”   冷淡而平静的话,瞬间激发出宋朗心中压抑许久的怒气。原本已经若有若无的精神力,瞬间从少年深色瞳孔中迸发出来。   先是雨幕恍如静止一般,每一颗雨珠都是清晰可见。而后微风开始静止,甚至连天空沉暗不已的光线,都开始变得呆滞。   他恍如穿透了一层沉重水幕般,见到的一切都是呆滞沉闷的。不管是溅落到地面的雨滴,抑或两具机甲旁崩裂开来的石块,都维持着沉默静止的姿态。   唯有宋朗自己,灵活而轻快。趁此机会,宋朗再次调整姿势,终于找到了左温双剑中那一丝微不可见的疏漏之处。   黑色机甲手腕翻转轻盈地闪避开来,光束剑指向红色机甲的动力核心,直刺而入。   借助动能与光束剑的锋利,这一下势能将这具雷霆机甲一剖为二,毫无悬念。   不管左温如何闪避,他都没有可能避开宋朗这一记绝杀。少年面上,已然有了清浅笑意。   说起来,宋朗反倒要感谢左温。如果不是对方的轻蔑与压制,他也不可能再次突破精神力桎梏,升华到了全新的境界。   给左温一个体面的收场,就是他对左温的尊重之意。   宋朗唇边的那抹笑意,瞬间凝固了。   他看到原本已经避无可避的红色机甲,竟然硬生生压低了上半截身体,险而又险地从剑锋下避开。   深深地弯腰再侧身,略微退后半步就保持住平衡。红色机甲再没有之前的笨拙之感,它仿佛活过来一般,动作轻灵而优雅,似在刀锋之上起舞的蝴蝶。   全场皆寂,不只宋朗呆住了,就连其余人也是如此。   能力再强的王牌机师,也不敢说他能够完成这种动作。更何况精神力出了问题的左温,同调率早已下降到最低。   纵然他的意识已然做出反应,机甲也不可能听从他的命令。   许多人之前已经看出,左温操纵机甲的动作虽然标准,却也是中规中矩。就连之前劈开子弹的一幕,也是他凭借丰富的经验与预判,才有此等效果。   在这不到一分钟的交锋之中,左温虽说处于上风,仍是凭借Alpha天生的体力优势压制宋朗,并无任何出奇之处。   之前的左温虽说令人畏惧,和当初那个令人惊艳赞叹的炽天军团王牌机师,仍旧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以前的左温是整个星际的顶尖机师,现在的他却只能欺负一个经验不足还未上过战场的Omega。   可现在发生的一幕,才真正让许多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红色机甲趁此时机,挥剑扫向黑色机甲的侧面。   宋朗跌跌撞撞轰然倒地,激起一地碎石乱瓦。他最后看见的天空中落下的倾盆大雨,而后眼前瞬间一黑,险些惊叫出声。   系统还在他的伤口上撒盐:“雷霆机甲获得胜利,用时五十一秒。”   不过短短十秒,就让整个战局发生变化。固然宋朗自己的实力得到提升,可他颓然地发现,左温仍是如先前一般深不可测,绝不是他能够抗衡的。   刹那间,宋朗简直想要哭泣。他输掉了莱因哈特替他制造的复仇机会,也输掉了原本光明坦荡的前途。   一个好几个月没有碰机甲的机师,只用五十一秒就击败了自己。更何况莱因哈特还给宋朗制造了那么多机会,然而一切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根本毫无用处。   少年Omega吸了吸鼻子,终于将所有委屈强行忍下。他从模拟仓中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另一边,仰起头凝望着左温。   黑发青年仍是平静淡漠的模样,不仅没有呼吸急促,就连面色也是一如既往。   左温越是表现平静,就越显示出他们二人的实力差距之大。   一时之间宋朗简直想象不出,之前他们二人对峙了四十多秒,究竟是左温故意放水,抑或是为了麻痹自己的神经?   眼看宋朗有话要说,左温却垂下眼睫不理他。极有眼色的阿诺德,趁此机会握住了左温的手,紧紧相握甚至不需要言语。   越是如此,越显得之前莱因哈特的狂妄举动太过可笑。左温用自身实力证明,在血泊中搏杀出的王牌机师,并非一个Omega就能轻易战胜的。   “这次指导战,你表现不错。”左温淡淡说,“你最大的弱点已经有了进步,只是还需要多加练习。假以时日,想来你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机甲驾驶员。”   指导战。听到这三个字,宋朗瞬间眸光闪烁。   周围的军人更是哗然,他们窃窃私语一同议论,纵然莱因哈特在场,他们也再不顾忌许多。   原来那两人看似对峙的一幕,都是左温暗中放水,一切并不是他们的错觉。只看左温最后游刃有余地躲避动作,就知道他并没有尽全力。   终究是炽天军团的王牌机师,就算这场战斗并不公平,他也能硬生生扭转败局。   先是喧闹,而后是沉默。帝国太子莱因哈特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只为让他的未来伴侣亲自报仇,谁知一切竟然落了空。   偏偏此时,阿诺德还恰到好处地提醒他:“皇兄,是我赢了。” 第108章   银发青年这句话, 不仅不识趣, 而且太可恶。   旁观的近卫军团士兵,眼见宋朗面色苍白茫然无措的模样,身为Alpha的怜悯心就已经被激发。   也不怪小少年如此表情可怜, 他刚才遭受的打击实在太大。   原本宋朗以为自己实力已经得到长足进步,已然能与之前实力卓绝的教官打个五五开, 然而事实依旧是残酷的。   尽管左温只有一分钟的战斗力,他仍旧轻而易举地战胜了宋朗。如此打击,不可谓不沉重。   只听黑发青年将刚才那场超出水准的对决,轻描淡写地形容为“指导战”, 宋朗的嘴唇都快发白了。   之后二皇子殿下恰到好处的话,既是提醒莱因哈特不要忘记约定, 更是隐隐点明宋朗造成了怎样眼中的后果。   Omega少年平日里受过的最大打击,不过是信息素外泄被一个陌生人临时标记, 既是仓皇无错又莫名害羞。   好在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并不严重, 就连宋朗性别暴露被险些退学一事,也被安安稳稳地解决掉,可谓因祸得福。   然而这次与左温的对决,却格外不同些。宋朗生命中第一次承担着他人的期望与信赖,他也觉得自己有能力顺利解决此事,难免自信心大涨。   谁知随后的发展截然不同, 不光宋朗败得狼狈可怜,就连莱因哈特也要因此付出巨大代价。纵然宋朗平日里坚强又果决,他也忍不住低垂眼睛面色惨淡, 更觉得自己辜负了帝国太子的期望。   被众多人瞩目的莱因哈特,表情淡漠地从座位上站起。他并没有丝毫惊讶之处,面色也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他并不准备反悔,也不能反悔。   这场赌约早就在监证院面前做了见证,轻易毁约太过愚蠢更没有风度,民众也会鄙薄他。   如果莱因哈特骤然反悔,阿诺德大可将此事肆意宣扬出去,塑造出一个楚楚可怜的弱者形象。到时理亏的还是莱因哈特,因而他绝对不会考虑此点。   失去民意的后果太过凄惨,莱因哈特也不愿触怒民众。早在在做决定之前,莱因哈特就已对两种结果有了足够的评估,也仔细权衡过后果。   如果宋朗胜了左温,自然十全十美再好不过。即便宋朗输了,莱因哈特也能够接受。   现任帝国皇帝有三子两女,虽说都是皇后所生,其中也有地位高低的差别。在他们性别没有分化之前,几名皇子皇女倒也能说是地位平等。   唯有Alpha才能继承皇位,这是数百年来流传的规则,从未有人打破。而莱因哈特的其余四名兄弟姐妹中,唯有他性别分化后是Alpha,独一无二地位尊崇。   如果单论能力,阿诺德与莱因哈特不相上下。只是阿诺德性别是Beta,天然的劣势令他失去了继承权。   这几年来,阿诺德看似早已认命不做反抗。他乖巧无比地听从父皇吩咐,成了莱因哈特手下一名合格的副官。但是莱因哈特从始至终,对他都不放心。   如果自己这个弟弟是Omega,那就再好不过了。被用于联姻贵族的Omega,自然而然成了外人,再无半点可能攫取王位。可惜造化弄人,莱因哈特对此也奈何不得。   每每双方目光交汇之时,莱因哈特都能从中窥见阿诺德那不甘的野心,似密密藤蔓攀爬延展,势要将自己也一并拖入深渊。   双方天生气场不和,他们俩也都是自有野心位于食物链顶端之人。纵然性别阻碍阿诺德成为继承人,他也不会放弃机会。   暂且臣服于莱因哈特,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一等阿诺德有了机会,他定会燃起一场倾天大火,将名为权力的利刃牢牢握在掌心。   这一切莱因哈特都心知肚明,他与阿诺德都自有默契,强行压抑了不满之意,暂且和平相处。既不辜负父皇和睦相处的决定,双方也互助互利各有好处。   然而一切终究是伪装罢了,好在莱因哈特近来找到了机会,他发现了阿诺德的弱点。   那个名叫李云泽的前任炽天军团机师,不知为何入了阿诺德的眼,从此让他惦念不已。   这个冷心冷情极少顾念他人的弟弟,竟因此隐晦地给莱因哈特提出意见,只为保全李云泽的军籍与档案。   莱因哈特看似答应得干脆利落,心中已然有了谋划。而这次左温与宋朗的对决,不过是他多方权衡利弊之下,做出的最佳选择罢了。现在宋朗失败,事情也没什么不好。   阿诺德一直潜伏在暗处,对继承权虎视眈眈却碍于传统无法得偿所愿。对此莱因哈特并无证据,一切都是在暗处涌动的潮水,危机四伏却无法彻底暴露。   那么莱因哈特就给阿诺德一个机会,以王位继承权为赌注,光明正大地迫使阿诺德入局。   终究是隐忍不出手的人,更值得莱因哈特警惕在意。现在阿诺德已经将他的野心与图谋大胆地暴露出来,不管是皇室内部还是支持自己的民众,对此都已经有了警惕。   以莱因哈特第一皇位继承人的身份,想要引导舆论方向,简直不能更容易。更何况莱因哈特一贯形象极佳,和缺点众多的阿诺德比起来,自然是他能够得到更多的信任。   更何况想要继承皇位,不仅要看民众支持与继承权倾向,更要有军部的支持。现在莱因哈特手上已经有了亲近于他的第二近卫军团,阿诺德却空无势力,他又该向谁寻求帮助?   阿诺德隐藏许久的秘密,必然会因此显露出来。区区一个许诺,就能让自己警惕许久的敌人露出破绽,并不能说是吃亏。   一想到这,莱因哈特更加心平气和。他向着监证院的公证员点了点头,示意对方拿来之前拟好的文书,龙飞凤舞地在上面签上了他的名字。   公证员将这份文件封存上传,准备将其上报给帝国皇帝。   有了这份文书,阿诺德就能拥有他梦寐以求的继承权。即便是旁观的军官,也能看出其中端倪。   有人失望不已,觉得没有看到帝国皇子当面内讧的好戏。也有人略微惊异,对莱因哈特这种坦荡莫名的行为心生好感。   各类人等的反应绝不相同,独独宋朗略微垂下头。面容纤秀的少年眸光暗淡,甚至没有勇气再看莱因哈特一眼。   不能给帝国太子带来胜利的人,纵然是他的未来伴侣,想来也会被他舍弃。宋朗从小就将人性看得利落彻底,更因此不报半点希望。   他身为Omega,已然是上苍的不公。每每想要获得平等的权利,都要拼尽一切自己去抢去夺。   好不容易遇到莱因哈特之后,宋朗的生活状况已然得到好转。莱因哈特不光对他的雄心壮志极为赞赏,他也一并给了宋朗最佳的成名时机,要他以左温为台阶,大步向前迈向胜利。   然而一切都晚了,宋朗亲手毁掉了所有。终究是自己还不够强大,不能痛快利落地碾压左温,少年Omega暗自捏紧了手指,瑟缩颤抖不已。   “不知李教官对于这次对决,又会给出多少分的评价?”金发青年徐徐发问,语气不急不缓。   听到这话,宋朗难免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他心中是全然一片苦涩之意,既不想听到自己被当面羞辱,更不想看到莱因哈特鄙夷的表情。   所有目光立时汇集在左温身上,他们很想听听这位依旧强大却不得不退役的王牌机师,会给出怎样的评语。   是痛快利落地奚落宋朗,抑或轻蔑高傲地拒绝回答?不管怎样的结果,他们这些旁观者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从在校学员的角度看,我会给宋朗同学打八十分。”左温淡淡地说,“他的精神力已经是同龄年轻人中的顶尖水准,十分难得。不管是战术选择抑或近身作战,宋朗都已有了长足的进步。”   “可惜他缺乏丰富的实战经验,更是容易骄傲自满。因此我给他良好的评价,而非优秀。”   那个一贯对他冷言冷语,不屑多看他一眼的教官,竟会给自己这般高的评价?   宋朗惊异莫名,他情不自禁抬起头来,黑发青年的表情仍是淡漠如初。少年Omega一双眼中又晶莹亮光,似星光点点明亮闪烁,任是谁也不想打破他的希冀。   “然而对于一名要上战场的机师而言,宋朗并不合格。我并不是曾经的王牌机师,甚至称不上一流。”   “在场的诸位中,能与我打成平手的人并不在少数。宋朗与我对决时,区区五十一秒就落败,他在星际战场上会被有经验的机师瞬间洞穿。不仅徒劳无功,还会使帝国损失一台造价昂贵的机甲,并没有半点价值。”   而后左温的话,又让宋朗如坠冰窟。仿佛又回到了他当初在中央军校时的情形,左温说出的每句话每个刻薄字眼,都让宋朗愤恨不已却无法反驳。   少年近乎自虐地咬着嘴唇,直到齿间传来了血腥气才甘心。其余人见了他这种模样,想要安抚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是该自认不足,说左温这种出类拔萃的王牌机师,即便退役两年也无法被人超越。抑或自我催眠,说宋朗即便输了也是情有可原,整个帝国军队中能够超越他的人,不过屈指可数?   不管哪一种说法,都是不合时宜而且太过难堪,并不能让宋朗开心起来。   偏偏黑发青年说完这些冰冷尖锐的话后,干脆利落缩回了阿诺德身后。摆明着他既不想安慰宋朗,也不愿同莱因哈特再次交谈。   只这副高傲莫名的模样,就难以让人心生好感。偏偏他们想要反驳,都无从谈起。   “对李少校而言,宋朗不值一提。”莱因哈特缓步向前,走到了宋朗面前才停下,“然而对我而言,他就是整个世界都难找到的珍宝。”   金发青年伸出手指,轻轻在从宋朗的嘴唇上拂过。他浅绿眼睛中,闪烁的是怜惜与温柔之意:“对于一个Omega而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沮丧也不要难过,终有一天你会胜过他。”   这一幕美好而温柔,宋朗终于放下负担,直接将头埋在莱因哈特怀中。帝国太子身上好似有阳光的味道,似能融化他心中所有冰雪。   原来他的Alpha并没有因此失望,更没有抛弃自己。他得到了太过珍稀宝贝的东西,终其一生都再难遗忘。   这缕阳光来得太及时,难免让宋朗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想要牢牢抓住这个人,这个地位尊重又给自己安全感的人。不管用什么手段使出什么代价,他都要留在莱因哈特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眼见帝国太子与未来伴侣这般亲昵,其余人既是感慨又是惊讶。他们的脸上因此略带微笑,好似他们也见证了一对无比相配的完美伴侣就此诞生。   一道平静冷淡的声音,瞬间击破了所有人的幻想。   “恕我直言,对于机甲驾驶员而言,并没有性别的划分。自从坐进驾驶舱开始,所有敌人都没有任何区别。莱因哈特殿下因此放宽对宋朗的要求,不亚于糟蹋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左温冷冰冰的声音,实在不够讨喜。即便是再迟钝的旁观者,都能看出宋朗毕业之后未必会亲临战场。   他只要漂漂亮亮当一面象征Omega解放的旗帜就够了,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拼杀获得军功。身为帝国高层自然是有特权的,莱因哈特如此,阿诺德也是如此。   这人将实话说了出来,反倒让人觉得不快。   然而宋朗为此犹豫了一瞬,他刚想开口说话,就被莱因哈特按着脑袋拥入怀中。   金发青年根本没有辩驳,也许是不屑辩驳。   莱因哈特斜了左温一眼,转身带着宋朗直接离去。他随行的副官也个个表情冷肃,排成一列鱼贯离开。   偌大的会议室没有这十几人后,立时显得空荡荡的。原本看热闹的军官们也觉得无趣,三三两两一并离开。   最后独独剩下阿诺德与左温,静静站在空旷的训练室中,颇有些寂寞的意味。   左温轻抚着模拟仓,似在怀念当年架驾驶机甲时的感受。银发青年离得稍远一些望着他,目光平和又温柔。   “这位太子殿下,倒也十分有趣。”左温突然开口了,“他嘴上说着Omega解放与平等,实际上仍旧把Omega看成弱者。真正的性别平等,应该是一视同仁并无特殊对待。”   虽然莱因哈特恰到好处地保护了宋朗,双方的关系因此大幅增进,但他同时也是在温柔地扼杀宋朗的前途。   因为宋朗是Omega,所以可以服软可以不如人。谁叫Omega天生处于弱势,就该别有优待与特权,否则就是再直白不过的性别歧视。   在战场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谁会因为对面的敌人是Omega,就会手软放他一命?实在愚钝。   等到将来局势变更之后,左温倒想看看宋朗如何被庇护在羽翼之下,轻而易举就得到别人奋斗许久才能得到的军功。   不过也对,一个无师自通学会利用性别优势的人,原本就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从某种意义而言,左温也算将那两人磨合的阶段提前许多,也许反倒干了一件好事。   听了左温的话,阿诺德靠在驾驶舱旁懒洋洋地答:“整个帝国内部都是如此,迟早会有巨大危机爆发。只看皇室内部用性别而非能力决定继承权,就该知道这世界有多荒诞。”   标榜着进步与平等的星际帝国,某种程度上反倒固执又不公。由此想来,在其内部早已有不满滋生而出,只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爆发罢了。   好在莱因哈特信守承诺,给出的筹码也足够丰厚。以阿诺德的能力,等他脱离莱因哈特势力范围后,必定能够占据上风。   左温心中已然有了谋划,恰在此时阿诺德倾身向前将他堵住。银发青年微微眯细眼睛:“你之前对战宋朗,当真是那么轻松?”   “他的精神力在对战中顺理晋级,已然到了A级,只差一步就是最巅峰的S级。如果我没看错,你之前与他的僵持并非故意试探,而是真正的势均力敌。”   凉而软的手掌,落在左温的额头上,果然一片冰凉。   即便阿诺德对机甲驾驶是十成十的外行,他却能看出左温的每一分表情变化。   “不止宋朗已经突破,你的灵识也终于与原主彻底融合贯通,由此填补了原主的精神力缺陷,所以才能用出非同寻常的高难度动作。”   阿诺德虽然话语温和,却直接戳穿了左温的伪装。他既有些恼怒,更多的就是心疼。   没有巨大压力,左温绝不会与原主融合到这般地步,精神力更不会因此突破。这固然会给左温带来极大好处,痛楚也是非比寻常的。   他刚才就注意到,左温的面孔瞬间苍白一瞬,而后勉力压下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要强到了这般地步,简直有些可恨。银发青年定定注视着左温,终于伸手将他拥入怀中,抱得极紧。   左温似是觉察到阿诺德的怒意,倒也顺从地任由他拥抱。他犹豫了一会后,也安抚般拍了拍阿诺德的脊背,不言而喻的安抚之意。   一时间,阿诺德既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人刚才就是强撑着,风轻云淡地点评宋朗的操作与战略方针,硬生生吓得所有人拔高了对他的评价。   末了还故作公平地点评宋朗的表现,不生不息间压垮了宋朗的自信心。如此手段虽说有些阴险,也比不上之前宋朗同莱因哈特的所作所为。   既然莱因哈特想要以左温为踏板,让宋朗一战成名,他就早该有此心理准备。平白无故欺负了自己的人,还想干脆利落了结此事,天下从没有这样的好事。   阿诺德会让莱因哈特知道,他为之付出的惨重代价与后果。   当阿诺德成为帝国第二顺位继承人的消息发出后,整个网络都是瞬间哗然。   谁也想不到,一个Beta也能成为继承人。以往唯有Alpha才能继承皇位,民间对此也有颇多议论。然而固执又刻板的皇室,并未因此妥协分毫。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已默认了这并不合理的规则,默默遵循了几百年。   骤然发生此等变化,反倒让人觉得太过不安。   原本的帝国太子莱因哈特,不仅在民众间形象极佳,更是因为他对Omega权利保护协会的大力支持,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现在突然多出一位皇位继承人,莱因哈特不仅没有丝毫委屈,反倒向民众介绍起阿诺德来,实在胸襟开阔非同一般。   越是见到这种出类拔萃的继承人,民众越是为他忿忿不平。在他们看来,身为Beta的阿诺德,不管是军功战绩抑或个人形象,都与莱因哈特差得太多太远。   早有人在网络上联名抗议,声势浩大足有百万人亲自签名,简直和几个月前中央军校歧视Omega的事情有一拼。   纵然如此,依旧没有让帝国皇室改变决定。一时之间民众既是沮丧,也难免绝不满。   而后又是一个震撼无比的消息横空出世,硬生生撼动了不少人的神经。   那个隐藏性别也要进入中央军校机甲战斗系的Omega,当真没有辜负那么多人的期望。他不过刚刚十九岁,就通过了精神力A级判定,整个星际之间都是寥寥无几。   而且宋朗还战胜了一位炽天军团的退役机师,身为一名Omega却能战胜Alpha,当真是难得一遇的大消息。 第109章   在所有人一贯的印象中, Omega虽然已经摆脱了过去作为生育机器的固有印象, 然而他们仍旧是柔弱的。   机甲驾驶员这种不光要求精神力与协调素质,更要求体能强大的职业,一向被Alpha垄断, 就连Beta都是少数。   即便他们之前听说,曾经有个Omega学员因为自身条件优秀, 被中央军校破例录取,大多数人也只是略微惊讶一下罢了。   毕竟Alpha天生的优势太过强大,Omega极少能够与之抗衡。就算偶然间出了一个Omega机甲驾驶员,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从未有人想过, 名叫宋朗的中央军校学员,没有销声匿迹隐隐于众。恰恰相反, 他竟然真的战胜了一名赫赫有名的机甲驾驶员,而且是帝国最精锐的机甲军团炽天军团的退役军官。   太过骇人听闻的消息, 往往一开始都没有人相信。可是这次官方不仅给出了完整的视频记录, 还附带了详细至极的解说过程,也不由得其余人不相信。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宋朗这个名字就被许多人牢牢记在心中。   Omega们纷纷将他视为偶像,Alpha也觉得有这样一个非同寻常的伴侣十分不错,Beta们啧啧称赞,觉得十分出乎意料。   尽管宋朗还是一个中央军校新学员, 他却已经彻底成名了。与之相比起来,就连帝国二皇子阿诺德获得继承权一事,也不是那么太过令人惊异。   左温注视着光幕上的各类消息, 既觉得有趣又觉得意料之中。   这回被拉出来躺枪的倒霉鬼,自然不是他,而是左温曾经的同僚。   这名炽天军团退役机师被安置在第二近卫军团,虽说实力非同一般,比起天生直觉敏锐又精神力晋级的宋朗,自然逊色不少。   在官方给出的视频当中,他从头到尾都是被宋朗狠狠压制。自从那次交锋之后,Omega少年好像终于克服了他投机取巧,并不敢正面作战的弱点。他干脆利落胜了这一局,不过一分三十秒就解决了对手。   至于第二近卫军团要如何补偿那名机师,想来其中必定有交易与内情。   纵然苛刻如左温,一时之间也挑不出宋朗的过错来。帝国太子莱因哈特为了他的未来伴侣宋朗,可真是煞费苦心。   即便没有左温作为陪衬,他也给宋朗找到了有一个合适的对手,替他铺垫好了光明的未来。   更难得的是,莱因哈特还借此下了一步好棋。他光明正大将阿诺德获得继承权,带来的轰动影响与不利之处放到最小。   比起帝国皇室内部争夺继承权一事,显然是出身平民又是弱势性别的宋朗顺利逆袭更值得关注。   身为公众人物,纵然莱因哈特与阿诺德都有资格继承皇位,他们也需要民众的关注。一言一行都要考虑到影响,莱因哈特可谓将这句话记得清楚明白。   这次阿诺德被忽视得彻底利落,民众对他的印象更加淡漠。在众人看来,阿诺德依旧是那个形象不佳且极为花心的帝国二皇子,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取得皇位继承权,仅此而已并不值得关注。   第一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难扭转。现在既无势力又无权力的阿诺德,就此错过了洗刷形象赢得民心的大好时机。   又是一箭双雕的做法,看来必定是莱因哈特以及他的智囊团背后谋划。至于宋朗之前惨白败给左温的那场对决,根本没有被放出来。   莱因哈特的确选择了一个极聪明,又不违背事实的切入点。   如果单论实力,宋朗在现役部队的机师中至多算是中游。只是他的对手背景非同一般,由此才成就了他一战成名的现状。   太过讨巧又都是暗示,很容易引导民众的思维,让他们觉得宋朗的势力已经稳稳压过所有人。   有时候身为Omega,虽然身处弱势,然而也有不少便利之处。黑发青年轻靠在椅背上,伸手关掉了全息投影。   相隔不远的银发青年,极快地觉察到左温的异常之处。他缓缓抬起头来,询问般看了左温一眼。   “帝国太子莱因哈特殿下,果然非同一般。”左温语气淡淡,“他为了宋朗铺路,可谓意义深远。”   “那个Omega的确能力出众,然而比起你来还差得远。”阿诺德眼睫微颤,说出的话语却笃定无比,“毕竟是你的手下败将,即便实力有所提升,也不足为惧。”   左温并没有被阿诺德的恭维打动,他干脆提醒了那人一句:“莱因哈特谋求的目标太过苛刻,有时候反倒适得其反。”   “不是有你在么?”银发青年回答得理所当然。   阿诺德站起走到左温身边,极为亲昵地环住他的脖子,温声细语:“我独独相信你,也相信你会给我带来胜利。”   黑发青年似是被这句话取悦了,偏偏倔强地回过头去,并不让阿诺德看到他的表情。   终究是一只需要顺毛摸的猫咪,取悦他之后就会直截了当地凑过来咪咪叫。有时候猫咪还会故作高冷地推给你一只死老鼠,以此证明自己的能为与对臣子的宠爱。   银发青年眉开眼笑,干脆在左温脸颊上轻轻一吻,立时被黑发青年不快地挣开了。   谁也不是愚笨之人,帝国的聪明人也是不少。阿诺德与左温方才的隐晦交谈,已然明了帝国太子殿下所求为何。   再过两年,就是联盟与帝国两方机师的对战赛,那可谓是整个星系之间规模最大也最热烈的赛事。   胜利者不光能赢得不菲的奖金,更能成为整个星际的英雄。这其实也是联盟与帝国之间的一次较量与试探,各有输赢意味深长。   机甲驾驶员,不光需要天资也需要培养。往往只有帝国与联邦中最精锐的部队军官,才有可能将奖杯带回来。   原身李云泽原本就是炽天军团中的佼佼者,也被军团高层极为看好。可惜机甲对抗赛每四年举办一次,在这几年中李云泽也因故受伤,与奖杯失之交臂,不能说是不遗憾。   最终上次对抗赛是联邦一方的年轻军官获胜,偌大一个帝国都跟着失魂落魄好几个月。   原主更是在沮丧之中心如死灰,不得不到中央军校就职成为一名教官,由此惹上了宋朗前途坎坷。   现在莱因哈特将宋朗捧了出来,毫无疑问就是想替自己的未来伴侣,在这场由帝国军方内部推举的预赛名额中,谋得一个席位。   如果说之前左温对这场比赛输赢与否并不在意,然而他现在却要开始替阿诺德谋划。   有什么胜利比得上在机甲对抗赛,一战成名名扬星系?由此也替那太虚剑修积攒一份军功与荣耀。   毕竟他此时已经是阿诺德的天命骑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宋朗能够想到的事情,左温又岂会不明白。   身为这世界的天命之子,想来宋朗在这两年中,必定会成长许多。对此左温并不畏惧,他简直称得上期盼。   以往穿越剧情世界,左温都要费尽心思地逆转与谋划,更是免不得使出一些阴谋诡计,才能让主角落败打脸。   现在左温与阿诺德已经结成最可靠的同盟,他与那太虚剑修的任务也恰巧对调。他只需正大光明地击败主角,剩下的事情自有阿诺德处理。   想来宋朗人生中真正的转折点,就在于两年后的机甲对抗赛上。而后的事情,并不需要左温惦念。   左温与阿诺德乘坐着一辆云霄车,平稳妥当的停靠在天魁星中央军校所在地。   自从两年前阿诺德获得继承权后,他就带着左温离开之前效力的第二近卫军团,到了一个有些偏远而落后的小星球谋求发展。   帝国所在星球及其周边,早已是莱因哈特势力的所在地。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莱因哈特都是独一无二的帝国继承人。   不仅是皇室对他的教育极为严苛,由此带来的资源倾斜也不是阿诺德能够比较的。甚至就连现任皇帝陛下,也在有意无意间放权,莱因哈特的继任之路可谓一片光明。   如果没有意外,也许莱因哈特不出十年就能顺利继位。偏偏他为了替宋朗铺路,给出了太过沉重的筹码,硬生生为自己创造出了一个敌人。   阿诺德成为帝国第二顺位继承人后,尽管皇室内部因此有了波动与不满,他的一切待遇仍旧遵照传统。   以往皇室也曾同时出现两名Alpha继承人,皇室会给他们相似的资源与条件,看他们各自的能力与发展。   尽管阿诺德出现的时机太晚又有些突兀,帝国内部仍旧遵照这条传统。因而在这两年间,阿诺德也培养出了一些亲信与势力。   虽说他的状况已经有了起色,然而仍不能与莱因哈特相比较。几位能够左右时局的大贵族,都在远远观望并不下注。   他们之间早已达成默契,就看这次帝国与联邦的机甲对抗赛,而后再评估自己究竟应该支持哪一方。   不论莱因哈特与阿诺德势力的哪一方,只要他们能够从星际联邦手中赢回奖杯,谁就是最大的赢家。   一切帝国太子与二皇子都心知肚明,双方之间已然有了剑拔弩张的意味。偏巧这次军部选拔对抗赛成员的会议,就定在中央军校,可谓再巧合不过。   阿诺德下了云霄车后,步履轻快地走在最前方。左温略微落后一步,他们身后也跟着好一群副官,一路走来颇有些声势赫赫的感觉。   不断有军校学员打量着他们这行人,或是小声地议论纷纷,或是无比惊讶地指指点点。   他们往往对银发青年投以惊讶抑或赞赏的眼神,阿诺德姿容秀丽气度非凡。单论容貌,比起莱因哈特更胜一筹。   这种温柔美好犹如天使一般的人,偏偏是性别中庸的Beta,难免让人觉得心中略微感慨。   而后学员们目光挪到左温身上,好似被冻结般同时顿了一顿。黑发的Alpha青年眉目冷淡,俊美面容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那名Alpha已然是上校军衔,一身修长合身的军装更衬得他风度迷人。偏偏那双琥珀色眼睛太过令人难忘,极亮又极通透,好似冰雪一般。   青年微微瞥他们一眼,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态度,哪怕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唯有阿诺德殿下笑吟吟后退半步,俯身在青年耳边说了什么。那名Alpha扬了扬眉,唇边竟露出一丝清浅笑意。淡而又淡极快消散,甚至来不及眨眼。   而那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的模样,实在太过默契。   好像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就能体会到那人心思如何。即便他们俩一个是Alpha一个是Beta,这情景仍旧是般配又动人。   早有几位同为Beta的学员动了心,他们暗自打探黑发青年的身世背景。   见多识广的贵族子弟,难免轻笑着让他们打消念头。整个帝国高层谁不知道,左温就是阿诺德殿下的天命骑士。   不说最后结为伴侣,至少也是十拿九稳不容他人插足。即便他与阿诺德最近两年离开了皇都,仍旧没有人敢将他们二人遗忘。   诸多惊艳抑或赞叹的目光,就这样伴随着左温与阿诺德一路前行。眼看他们就要到了会议室,却恰巧与另外一行人撞在一起。   同样的气度非凡尊贵雍容,身后诸多副官的军衔也都不低。更难得的是,他们的军服上,同样有象征皇室的玫瑰荆棘纹饰。   不需打招呼甚至多说一句话,就能辨认出对方是何等身份。双方刚一碰面,就冒出了几分火药味。   金发青年眸光淡淡扫了阿诺德一眼,他身边模样亲昵的少年却不由攥紧手指。   莱因哈特并不想理会阿诺德,即便他与自己这位弟弟已经两年没见。之前他们俩伪装出的和睦,不过只是假象罢了。   在这两年间,他们在暗中互相对立,已然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莱因哈特不是没有对阿诺德使出一些手段,但每次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一并返还绝不吃亏。   就连莱因哈特也不得不承认,阿诺德实在出类拔萃。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他就已将那个地处偏远资源缺乏的小星球,发展到了不俗的地步。   如此能力,已经让帝国高层对他十分看好。就算莱因哈特心中自有盘算,他也难免觉得自己处于下风。   即便他们两人之间,还没有光明正大地撕破脸皮,帝国高层与民间也已经有了传言。   偏偏这次星际机甲对抗赛,就是决定下一任帝国皇帝的重要因素。不管是谁,都全力以赴并不敢疏忽分毫。   严格说起来,这次在中央军校的碰面,的确称得上一次巧遇。尽管如此,莱因哈特也并不想停下来主动打招呼。   金发青年很想就此一掠而过,装作看不到阿诺德,双方态度都冷淡而克制。   之前的莱因哈特,之所以愿意与阿诺德客气应对,还因为对方身处弱势,不会威胁到他半点。   然而现在的莱因哈特,已经明白了阿诺德的棘手程度。他心中十分警惕,根本不想与阿诺德浪费半点时间。   还是阿诺德率先停下脚步,笑盈盈地转向莱因哈特:“好久不见,皇兄。不知道你最近过的可好?”   “还好,不劳费心。”莱因哈特答得滴水不漏。他不动声色握住了宋朗的手腕,招呼过后就想继续上前。   双方不冷不热打了个招呼,终究是阿诺德一方让步,让莱因哈特率先走进会议室。   似是觉察到莱因哈特的心情不愉快,宋朗沉默地拍了拍莱因哈特的手。   来自于Omega少年的安抚,让莱因哈特好过不少。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看待一切。   不是莱因哈特没有胸襟包容那人,而是之前他与阿诺德的交锋中,莱因哈特竟然处于下风。   谁也没想到,莱因哈特一句不经意的话,竟然成了阿诺德发挥的根本。他之前再次申明,应该更恰当地给予Omega工作机会,一并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   不动声色讨好Omega权利保护协会的做法,可谓是皇室千百年来最安稳妥当的政策。哪怕身为皇帝的父亲,也会选择这条稳妥的半分。   谁知道这次提案,被阿诺德干脆利落地驳回了。他先是彬彬有礼地给出了一份数据,说明社会上Omega的雇佣率正在逐步下降。而后阿诺德又介绍现状,说明为何会发生这种奇怪的状况。   每每都有雇主想尽各种办法,不动声色地摆脱Omega雇员。他们只维持最基本的性别比例,根本不愿再多雇佣一个Omega。这恰恰正说明,Omega的地位不仅没有得到改善,反而正在逐步下降。   正是因为莱因哈特不断提出的政策,让Omega已经成了不少私人机构的大麻烦,更是违背了帝国之前提出的口号,公平公正地看待所有性别。   有一些好吃懒做的Omega,利用自身性别谋取不恰当利润,这种新闻一向层出不穷。只是最近被Omega保护协会强行压下,内在矛盾早已深藏。   这种趋势,以往不是没有人看出来。唯有阿诺德有这种直言不讳的魄力,敢在议会上以此为理由,否决莱因哈特的提案。   好在阿诺德也明白处理Omega事情的难缠程度,浅谈辄止并未深入。尽管如此,也让莱因哈特因此出了一身冷汗。   更麻烦的是,网络上也因为莱因哈特在议会上的言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讨论风波。   很是有一些人直言不讳,说莱因哈特近两年来太过平庸,根本比不上第二顺位继承人的能力。   比起阿诺德治理荒废星球的显著功绩,这两年反倒是莱因哈特处于弱势,并没有干出什么成绩。   留在皇都固然有许多便利,莱因哈特也因此处处捉襟见肘。毕竟他还只是帝国太子而非皇帝,许多大贵族对他并不买账。   莱因哈特每每想要推行什么政策,都要再三斟酌,阻力太大而政绩太小,难怪其余人不满莱因哈特的所作所为。   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更何况还要阿诺德的势力搅浑舆论。   莱因哈特因此感到头疼,他只能将筹码压到这次机甲对抗赛上,更是承诺帝国会拿到这座奖杯。   好在他还有宋朗这个未来伴侣支持,莱因哈特之前花费很大力气替宋朗打造个人形象,塑造出一个独立自主并不逊色于Alpha的Omega,已然起了作用。   现在帝国所在的整个星系,都有不少Omega将宋朗当做自己的未来偶像。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报名参加机甲驾驶系,数量可观形势喜人。   如果再给这些Omega几年时间,等他们成长为帝国中层军官,他们天然而然就是莱因哈特手中重要的筹码。   可惜阿诺德着实咄咄逼人,让莱因哈特并没有那么多时间能够执行预定计划。一想到这,莱因哈特也觉得有些头疼。   宋朗必须夺得这次机甲对抗赛的冠军,到时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金发青年十指交叉眸光深沉,一边侧耳倾听一边心中谋划,直到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被提了出来。   “我反对,反对让李上校获得这次机甲对抗赛的参赛资格。”莱因哈特字字坚决果断,“如果我没记错,李上校只能操纵机甲一分钟,这就是他天然的劣势。因此浪费帝国一个珍贵的参赛名额,实在不划算。” 第110章   莱因哈特这句话, 立时让会议室中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   虽说众人之前对帝国太子与二皇子之间剑拔弩张的状态, 已然有所预感。此时见到莱因哈特一反优雅淡定的风度,如此尖锐刻薄地反对左温,仍旧有些讶异。   之前并无资历甚至还未毕业的宋朗, 都因为帝国太子的缘故夺得了一个出场席位,已然有了一些非议。现在同样的事情换成左温, 莱因哈特就如此光明正大的反对,倒是太过偏心。   身为帝国太子,莱因哈特的一言一行都关乎着整个帝国的荣誉,每一句话都要仔细斟酌再说出口。先前莱因哈特的风度往往被人称赞, 他总能用高超的手腕摆平所有纷争,还给许多民众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   帝国高层知道其中有莱因哈特背后智囊团的功劳, 也免不得对莱因哈特刮目相看。   谁知等到阿诺德和莱因哈特分道扬镳之后,这两年帝国太子的表现就一落千丈。许多贵族不免心中了然, 也一并重新评估了阿诺德成功继位的可能性。   现在莱因哈特如此针对左温, 不仅风度全无而且太过明显,免不得让人心生诧异。   而莱因哈特说出这句话后,心中就已然知道事情不妙。他之前都在走神,在暗中将左温与阿诺德的名字诅咒了千百遍,这句话可以说是下意识的反应。随后他看到周围人莫名诧异的眼神,立时面色一僵。   金发青年蓝色瞳孔冰冷如海, 坚决果断地说:“我坚持自己的意见,李上校并没有能力代表帝国出席机甲对抗赛。”   “他的精神力天生有缺陷,同步率更是下降到最低。李上校只能支撑一分钟的激烈对战, 而后就全无战斗力。这个弱点太过明显,很快就会被星际联邦针对。”   “除非科研机关能够真对李上校的自身特点,替他开发出一款只需要极低同步率就能运作的机甲,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最后那句话,莱因哈特已然带着一些挑衅意味。他望向了一旁的阿诺德,双方目光一触即分火药味十足。   阿诺德终究根基太浅,既缺乏人手也缺乏资源。   一个偏僻无比的小星球,即便依靠自身资源经济有了起色,仍旧不能和科技发达的帝国圈相比。为左温量身订造一款机甲,更是天方夜谭。   听了如此挑衅的话,银发青年仍旧是笑意盈盈。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一字一句说:“太子殿下的担心很有必要,我同样也想为帝国的荣耀出一份力,肯定不会任人唯亲。”   莱因哈特立时心中一悸,觉得情况忽然有了变化。他自认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弟弟,如果不是十拿九稳,阿诺德绝不会说出这等示弱的话来。   原本莱因哈特以为,阿诺德推选左温出来,不过是气不过罢。他意图用这种全然无用的方式,迫使莱因哈特放弃一部分利益。   如此的暗中交锋与对抗,在过去绝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心中,莱因哈特就已对此作出评估。他已然与下属商议好,要拿出怎样的条件才能让阿诺德乖乖让步。   谁知阿诺德此时却抛出这样一番话来,难免让莱因哈特觉得事情超出了他的把控。   莫非有什么不知不觉的事情,在他全然不知中发生了?虽然已然有了不祥的预感,金发青年仍是眉目冷肃,优雅自若。   独独他身边的少年Omega,略微担心地咬了咬嘴唇。而后宋朗的手被莱因哈特握住,稍稍用力十指紧扣。   无言的关心与安慰,让宋朗略微平静下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眼见阿诺德将一份报告发给会议室秘书。   淡淡的一层蓝色光幕亮起,整个会议室都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色。宋朗随意瞥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对于这份认定文件,宋朗着实再熟悉不过。自从两年前,他被认定拥有极为罕见的A级精神力之后,认证机构就给他发了这样的一份证书。   每当沮丧与不快之时,宋朗都会轻轻抚摸着那份红色的证书,由此给他自己增添了无穷的勇气。   然而现在的宋朗,只能惊愕地瞪大眼睛。他试图寻找出这份证书的疏漏之处,却只能颓然地垂下眼睛。   容貌秀丽的银发青年,笃定而平静地说:“这是李上校的精神力检测报告,有专业机构认证盖章。李云泽上校已经成为帝国第十四名A级精神力者,想来各位不会看错。”   满室皆寂,气氛是爆发前的死寂。   之前左温从炽天军团退役,就是因为精神力受挫,再也无法长时间驾驶机甲。军部高层对此不是不遗憾,然而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原本他们以为,终其一生左温都会这样遗憾而颓然地虚度时光,一辈子再也无法崛起。   谁知不过短短几年,左温就解决了他最大的短板。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成为了Alpha中极少数的精神力者,甚至能与天生擅长此事的Omega并驾齐驱。   一个技术精湛体魄强健的Alpha,又有如此敏锐而强大的精神力作为辅助。怕是谁也无法想象,左温究竟能够到达怎样的高度。   银发青年似是看出他们的未尽话语,继续慢悠悠地说:“关于精神力者的认定,相关机构一向极为严谨。如果诸位有疑问,大可直接向相关机构认证,欢迎查验。”   莱因哈特唯有沉默。他万万想不到,阿诺德竟会如此逆转颓势。   更可恨的是,枉费莱因哈特是帝国太子手握权柄,他之前却没有得到左温认证精神力的相关消息。这意味着莱因哈特对于帝都圈的绝对掌控,已然开始逐步失效。   “至于之前太子殿下提出的问题,也十分有趣。皇兄说李上校体质奇特同步率太低,没有合适他的定制机甲。”阿诺德轻轻微笑,转眼又将一份全息投影播放出来。   当足有三米高的投影在会议室中被投投放出时,许多军部高层人员都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黑红相间的机甲,线条流畅而古朴,恍如燃烧着熊熊火焰。每一寸都是力与美的结合,似是旧时代神话中的魔神降临人间,俾睨众生霸气丛生。   从未见过的改装机甲,从未知晓的新领域。   明明博塔星之前不管经济抑或科技水平,都是极为低下。谁知不过短短两年间,阿诺德就有能力自主研发出这种极为先进的机甲,怎能让人不惊讶。   “博塔星自主研制的新型机甲,代号‘魔神’。配备最先机的四核心驱动装置,全身大部分都是轻型合金为材质,轻盈而不失力量。配备有锡钛合金双手剑,如果机师使用得当,可以轻易洞穿机甲的防护层。”   银发青年的话音并不大,落在寂静的会议室中却十分引人注目。然而根本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在意他。   身为军人,没有人能够抗拒这样一具精美而富有战斗力的机甲。他们的目光牢牢黏在那虚拟投影之上,甚至舍不得移开眼睛。   阿诺德似是极为满意众人的反应,不紧不慢地继续:“而这具机甲,就是为李上校量身打造。他原本就是一名极为优秀的机师,又突破了伤病阻碍。相信在这具机甲的辅助之下,这次的机甲对抗赛的冠军一定属于帝国。”   随着他的话音,立时有不少人将目光移到左温身上。他们原本以为,两年前阿诺德自立门户,想要与莱因哈特一同争夺继承权,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谁知今时今日看来,事情已经十拿九稳。只要左温能够赢得冠军,即便是现任皇帝也不得不重新评估阿诺德的价值。   也许这就是现任陛下的意图所在,他从不将帝国的未来单独寄托在莱因哈特身上。   事情发展至此,越发破朔迷离。   银发青年详细至极地介绍完机甲之后,忽然笑盈盈地反问:“刚才太子殿下说,李上校不配参加这次机甲对抗赛。他只会浪费一个名额,根本不值得关注。”   “现在我倒是想问问诸位,和有了定制机甲经验丰富的李上校比起来,履历空白实力欠缺的宋朗学员,他们两人究竟谁更有资格?”   听到自己被点名之后,Omega少年免不得眸光微暗。这样的话,宋朗两年间已然听了太多太多。   整个星系的聪明人实在不少,当初莱因哈特为宋朗造势一事,谁都能看出其中深浅高低。   也许是踩着炽天军团上位的举动,太过令人厌恶。在中央军校继续学习的这两年,虽说宋朗的成绩仍是出类拔萃。原本围拢在他身边的同学们,却纷纷疏远了他。   甚至还有一名刚从炽天军团退役的新任教官,当着众多人的面与宋朗进行一场对决。   即便宋朗竭尽所能,甚至用上了精神力勘探手段,他仍旧遗憾落败。那名新教官从驾驶舱出来后,冷淡而桀骜地斜了宋朗一眼,简直不能更鄙夷。   他光明正大地说,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拿捏炽天军团。有个别品质败坏之人给宋朗放水,也不能证明宋朗已经是帝国中的顶尖机师。   宋朗不过仗着他是帝国太子的未来皇妃,就想名利双收,未免将其余人都当成傻子。   原本宋朗以为,即便他与周围同学逐渐疏远,他们也会替自己打抱不平。然而当宋朗期盼的眼神望去之时,那些人全都干脆利落挪开了视线,似是不屑与宋朗说一句话。   之前设想好的一切,终于全都落空。尽管这场对决并未泄露给外界,宋朗的心中也十分不知滋味。   身为一个天生弱势的Omega,宋朗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坚强。即便事后莱因哈特温柔体贴地安慰了他,这件事仍旧在宋朗心中留下了极深的伤痕,久久不能愈合。   此时阿诺德旧事重提,宋朗简直想要摔门离开,随后他就按捺住冲动。   不仅是时机不对,宋朗此时的身份也容不得他放肆。少年Omega犹豫了刹那,终于大着胆子仰起头来,立时博得身边的莱因哈特的赞许点头。   “我承认,我与李上校之间有着不小的差距。可是这次机甲对抗赛上,帝国有四个名额直接晋级,我和李上校也不必内斗。”宋朗声音轻细。   “身为一个Omega,我深知自己与生俱来的短处。可是我同样想为帝国赢得荣耀与胜利,这份赤诚的心情根本没有改变。”   “我会竭尽所能取得胜利,即便为此牺牲也再所不惜。”   一席话宋朗说得诚恳无比,他扬着头的倔强模样更是惹人怜爱。原本快要冰结的气氛,也因此重新开始缓缓流淌。   尽管之前阿诺德技高一筹,反戈一击让莱因哈特处于下风。   然而终究是深谙游戏规则的帝国太子,技高一筹。他再次利用宋朗Omega的身份施加压力,再次扳回一局。   既是无可奈何,也是宋朗的名气实在太大。更有Omega保护协会早早放话,替他撑腰。   宋朗在民众之间也形象极好,大部分Omega都将他视为自己的偶像。就算军部很少受到干涉与阻碍,他们也不得不重新考虑起这件事情来。   固然身为Omega是有些不公平,注定无法享有和Alpha一样的极强的身体素质。可只要你背后的势力足够强大,能够发动舆论支持你,Omega反倒能够因祸得福,就比如此时的宋朗。   会议室中的人谁不明白,即便宋朗名声极大也被捧得很高,然而他的实力并非出类拔萃。只因为宋朗是弱势性别Omega,军部迫于压力就要妥协,将一个名额让给宋朗。   最棘手的双方都已发言完毕,其余事情反倒简单许多。经过短暂讨论过后,四个名额中宋朗与左温占据两个,剩下的名额被分配给炽天军团在役军官。   尽管已经达到目的,莱因哈特仍旧心情不佳。他看也不看其余人一眼,带着宋朗率先走出会议室,难免让人觉得他太过狂妄。   好在帝国二皇子知情知趣,他风度翩翩地同各位军部高层告别,好似之前那个言辞锐利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魔神’已经初步调试完毕,具体细节还需要你同设计者交流。”银发青年微微侧头,模样温柔极了,“我需要你尽可能早些磨合结束,由此也能增加胜率。”   左温默不作声点了点头,沉默不语的模样极为可靠。阿诺德扬了扬眉,刚想腻到左温身边,就被他虚虚拦下了。   黑发青年将阿诺德挡在身后,语气冷淡地说:“莱因哈特殿下,不知你有何指教?”   和此时的左温比起来,阿诺德既身材纤细身高也不够。他被黑发青年挡了个严严实实,颇有些小鸟依人的意味。   阿诺德先是一怔,随后就是心中一甜。   也不枉费他耗费心思这么久,现在这魔修终于开始保护自己。即便外人暂时看做弱者,阿诺德也甘之如饴。   他来了兴致,干脆躲在左温身后不出头。帝国二皇子就差没有瑟瑟发抖,再花容失色哭上两声。   眼见平日里淡定自若的阿诺德,居然来了这种兴致。他身后的副官们有些无奈地对视片刻,齐齐苦笑了。   左温身为Alpha,固然不是弱者。而这位了不起的二皇子,虽然身为Beta性别不占优势,却性格刚强至极。   阿诺德好似总有办法逆转乾坤,不动声色间将诸多事情操控于掌心。身为部下的他们,绝不相信二皇子就是如此柔弱胆小。   既然阿诺德想要如此,他们也只能配合那人。于是莱因哈特找不到阿诺德的身影,眉头微皱略有不快。   这种微妙心态不过转瞬即逝,很快莱因哈特就调整状态,冷淡地说:“我没有其他意思,只预祝李教官取得好成绩。”   “毕竟这次机甲对抗赛上,星际联邦的霍尔也要参赛。希望李上校能够克服往日的心理阴影,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   与其说莱因哈特的话是提醒,倒不如说是嘲笑与威胁。   但凡是军部高层的人,谁不知道当年左温与霍尔狭路相逢,双方激战过后左温处于下风,也因此受了极重的伤。   如果说整个星际的王牌机师寥寥无几,没有受伤前的左温也是其中一员,那么霍尔就是王牌机师中的佼佼者。   年少英雄,又是才华横溢,整个星际间都罕逢敌手。就连上次的机甲对抗赛,也是霍尔力压群雄夺得头筹,谁也不敢小看。   现在莱因哈特说出这番话来,显然是不怀好意。   不管帝国太子是意图激怒左温,想看看他是否已经克服当年的阴影。抑或是暗示他自有门路,早早就让左温与霍尔相遇,一切都是不怀好意。   “多谢太子殿下费心,我自有分寸。”左温针锋相对分毫不让,随即他淡淡嗤笑一声,“您与其担心我的胜负,倒不如让宋朗学员小心霍尔。”   “谁都知道,霍尔是一个十分看重性别的人。之前他曾与星际联邦一名Beta机师切磋,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那名Beta因此深受重伤,至今尚未痊愈。”   “此类事情对于霍尔来说,并不罕见。他对待Beta尚且无比歧视……”   剩下的话左温没有说完,其中的意味已然能让宋朗浑身为之一震。   原本已经彻底消失的阴影,忽然又漫上心头。少年Omega的手指狠狠颤抖一下,终究还是被莱因哈特握住,安抚般捏了捏。   些微温暖,终于让宋朗一张惨白的脸孔有了血色,然而他的心仍旧是空空落落的。   宋朗知道,他本该愤怒本该高傲。既是替弱势性别Omega鸣不平,也能因此证明自己一战成名。   然而不知为何,之前遭受的诸多压力与否定让宋朗嗓子发紧,整个人也如同被冰水浸润没顶一般,根本说不出话来。   以往宋朗与教官抑或其余机师的切磋,大多是在模拟仓中进行,并不会伤及自身。   即便有少数动用机甲的战斗,也是点到为止并不互相伤害。如果宋朗一路过关斩将到了决赛,最后不得不与霍尔对决,他难免要受伤。   宋朗并不是惧怕疼痛,他只是惧怕死亡。虽说机甲对抗赛上,不许选手伤害对方性命,然而以往几次比赛,仍旧有几位机师丧生。   只是那些事情都被宋朗下意识遗忘,他相信莱因哈特能够处理好一切。   身为帝国太子,亦是本次机甲对抗赛的主办方之一,莱因哈特自然有许多特权。他会竭尽所能,让帝国的其余选手与霍尔早早碰面。   运气好的话,宋朗根本不必与他对决。身为一个Omega,本来也没有多少人期待宋朗能够夺得头筹,他只需做出表态也就够了。   可以说莱因哈特所有铺垫,都只为了成就宋朗而已。即便最后失败,宋朗的名声也不会因此损失分毫。   剩下的事情,自然由莱因哈特一方的其余机师完成。由此宋朗才能一步步麻痹自己,鼓足勇气继续训练。   然而这次莱因哈特的计划,忽然出了差错。左温横空出世,夺走了莱因哈特手上的一个名额,剩下的两个名额中,莱因哈特只能掌控另外一人。   因此一切都有了意外与可能,宋朗免不得因此瑟缩。 第111章   战栗犹如一只冰冷的手, 顺着宋朗的脊背攀爬而上, 干脆利落扼住了他的喉咙。   喘不过气大脑空白,只是最普通的征兆。更加令人畏惧的,是心底逐步攀爬而上的畏惧之意。从人诞生之日起就亲密共存不能去除, 思绪冻结唇色惨白,就连手心也出了汗。   一想到疼痛与伴随而来的惨烈经历, 宋朗就浑身颤抖。他天生触感就比常人敏锐不少,一丝疼痛都是痛入骨髓。   锐利疼痛划破皮肤,似一捧烈火般窜入神经,细细碎碎不能断绝。更可怕的是, 就此意识消失生命结束。   宋朗二字在帝国漫长历史中,不过恒河一沙沧海一粟。当他短暂的生命结束之后, 很快会被人抛在脑后彻底遗忘。   即便是现在对他温柔体贴的莱因哈特,也会重新选择另一个Omega生育后代。宋朗不怕死亡, 只是怕他的死毫无价值。   如果让后来者踏着自己的尸骨节节攀升, 宋朗定会死不瞑目。   宋朗几乎有些后悔,他当年立下了太过天真的誓言,却没有料到那荣光背后的惨痛代价。   身为Omega,他何必遭受这样的痛楚与不公。既然Alpha身处性别最顶端,他们理所应当保护其余性别,不是么?   都怪自己太过天真, 太过小看性别天生的体质差异。既然莱因哈特没有将事情安排得十全十美,宋朗就要采取一些其余手段,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一想到这, 宋朗长睫微垂,终究忍耐住了逃跑的冲动。他并不想说话,因而面对左温的为难也只是抿了抿嘴唇。   似乎如此卑微的态度,已经让左温心满意足。宋朗用余光瞥见,身形笔挺的黑发青年停留刹那,终于转身离开了。   心中骤然一松,而后宋朗长长呼出一口气。以此等方法应对挑衅,固然称不上是绝佳对策,也是不过不失。   宋朗又想起,他没有征询莱因哈特的意见,行动太过鲁莽。少年Omega刚刚仰起头来,却只瞧见帝国太子线条优美却冷肃的下巴线条。   金发青年并没有低头看宋朗,与他目光交汇。   恰恰相反,莱因哈特的表情冷淡又自傲,他说的一字一句都像在冰水中浸泡过:“你让我有些失望,如此示弱的举动,并合乎一个帝国皇妃的行事标准。”   莱因哈特是真心实意的失望了,他不明白宋朗为何会如此胆怯,就如同一个最普通的Omega一般。   那种柔弱的没有自尊的普通Omega,只会用眼泪与示好诱惑Alpha,迫使对方逐步妥协最终落入陷阱。   身为帝国太子,莱因哈特向来极为厌恶这种人。那种别有用心的Omega,莱因哈特已然见了许多次,并不觉得陌生。   宋朗身上最吸引他的地方,就是那种坚决果断的意志与野心。因此就算宋朗的容貌并不算顶尖,莱因哈特也情不自禁为他痴迷。   然而那种美好的幻想,在方才忽然片片破碎。莱因哈特从宋朗之前的软弱之中,窥见了自己未来伴侣的真实性格,难免觉得有些幻灭。   纵然如此,莱因哈特也与宋朗感情深厚。他们俩已经默契合作了整整两年,不光性格合拍,更有其余利益纠缠。   些微不快,莱因哈特还能够忍受。他略微沉默刹那,似是鼓励般补充了一句:“宋朗,你明明能够做到更好。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好么?”   少年Omega一双眼睛仍是暗淡的,没有光芒也无期望。面对帝国太子放低身段的变向道歉,宋朗仍然若有所失。   他点了点头,小声答应了一句,就让莱因哈特紧皱的眉宇极快舒展。   重新见到那两个人亲密状况后,莱因哈特的副官们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如此就好,这就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他们两人之前捆绑得太过紧密,整个帝国都将他们俩视为一对模范伴侣。   一旦闹出什么矛盾,就会被上升到极严重的地步。好在莱因哈特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重新安抚了宋朗。   纵然只是表面上的和平,伤痕也会极快愈合。不管是出于民众的殷殷期盼,抑或内部的利益驱动,那两人决不能再出差错。   众人对视刹那,颇有些心有余悸。   他们发现不只是阿诺德十分难缠,左温也不是凡俗之辈。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戳中了宋朗心中最软弱的地方,不由得让人不惊异。   原本已被莱因哈特彻底掌控的星际机甲对抗赛,好似因此多出了一缕阴霾与不快。   也不知是错觉,亦或是冥冥之中的预感。   宋朗并不喜欢这颗星球,不管是第一直觉也好,其余感觉也罢。   天空总是沉郁暗淡的灰,极少有晴天。每每有红色紫色掺杂在天空之中,阴沉而不祥,让人看了平白生出几分不快。   迥异于之前生存环境的一切,让宋朗有些不能适应。他环顾四周,竭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而淡然。   自从那次在中央军校的会议结束之后,很快就到了机甲对抗赛召开的时间。每次机甲对抗赛的举办地点,都是帝国与联邦轮换决定,这次恰巧是联邦选择地点。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星际联邦没有选择风景秀美环境宜人的普通星球,而是选了这样一颗环境恶劣的星球作为举办地,已然让宋朗十分不满。   Alpha与Omega的体质差异,不只是力气大小抑或体质强弱这般简单,其中也包含着其余因素。   再恶劣的气候环境,都是Alpha能够尽快适应,Omega反倒无所适从。即便宋朗精神力出众非同一般,他也不能摆脱身为Omega的先天限制,着实有些可怜。   宋朗还没等到比赛开始,就不动声色吃了个闷亏。他简直怀疑,是不是星际联邦故意刁难他。   而莱因哈特在得知比赛的举办地后,也曾试图通过舆论干涉改变此事。偏偏星际联邦并不接受Omega保护协会的质疑,直接无视了这件事。   即便面对Omega保护协会官员的声声质问,乃至冷嘲热讽,对方的负责人仍是态度良好点头应对。   他不过在最后轻描淡写说了几句,什么因为之前没有Omega参赛,的确是星际联邦考虑不周啦,什么参加比赛的机师都是身经百战,不可能不适应环境啦。话里话外,都在暗中指责宋朗太过娇气。   Omega保护协会的官员,险些被气得七窍生烟。他们立刻话语严苛地反驳回去,那人干脆关闭联络装置,再不理会分毫。   野蛮人,性别歧视的野蛮人。协会官员们暴跳如雷,也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即便Omega保护协会在星际联邦也有分支机构,情况却比不上帝国这边。星际联邦的Omega,个个思想奇葩,十分不容易鼓动。   他们并不觉得身为Omega就需要保护,反而坦然接受了自己需要生育后代的事实,简直可怜到了极点。   在星际联邦中,Omega雇员要和其余性别公开竞争岗位,顺利应聘后也没有丰厚的补偿金。只是Omega的薪水略微多出一些,再给出几天微不足道的产假,由此就能让星际联邦的Omega们心平气和,实在太过奇葩。   原本野心勃勃想要解放全星际的Omega权利保护协会,因此受了挫。纵然他们在帝国呼风唤雨,一遇上星际联邦就只能服软。   因而宋朗也不得不接受事实,他就要在自己十分不适应的环境下,与其余Alpha一同比赛竞争。   不知是参赛环境不公平,宋朗更是受到天生体力压制与其余因素。原本他心中就有些不快,现在更是心情恶劣。   偏偏莱因哈特还不在宋朗身边,就连那些殷勤备至的副官也是如此。陪着他的只有其余三名帝国的机甲驾驶员,左温也是其中一员。   作为帝国太子的莱因哈特,被现任皇帝放权代表帝国参加这次机甲对抗赛。他当然十分忙碌,根本分不出闲暇安抚宋朗。   就算宋朗早就明白莱因哈特的现状,他也不由得咬了咬嘴唇。   也许是宋朗的脸色太过苍白,也许是他的模样太过楚楚可怜。有一位Alpha机师刚想搭话安抚他,就被左温冷淡一眼制止了。   那名Alpha机师颇为尴尬地笑了一声,又蔫头耷脑成了一只鹌鹑,模样不能更恭敬。   不管是军衔抑或履历,左温都远远超出其余两人。他们都是炽天军团的在役军官,早就听说了之前左温的光荣经历。   对于能从霍尔手中逃得性命的机师,他们自然是尊敬的。   为了一个没什么本事的Omega得罪左温,这桩事情可实在划不来。纵然他们之前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一想到之前莱因哈特与阿诺德之间的复杂情况,也立时冷静下来不想再参和。   于是宋朗就被如此不自觉地孤立了,整个开幕式上都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   即便如此,少年Omega的脊背也是始终挺直的。越是遭受质疑越是压力颇大,宋朗越是脾气倔强。   偏偏星际联邦的主持人,在介绍宋朗时若有若无地贬低他。前来观看比赛的几万名观众,也一并议论纷纷声响嘈杂,显然是惊异于宋朗身为Omega却成了参赛既是。   以往这些事情,宋朗并不会在意。他懂得运用身为Omega的特殊手段,保护自己。更何况还有Omega保护协会的存在,那就是宋朗纵横驰骋的底牌。   但一切都出了差错,巨大的声响与压力已然化为潮水,压抑得宋朗感官不存心中憋闷。   他觉得自己原本光明而美好的未来,好似被笼罩上一层厚厚乌云,见不到半点阳光。   身为Omega就是生而不公,宋朗早已有所觉悟。他为了自己的理想,放弃了优渥的生活,更是不惜牺牲了其余宝贵的东西,就此一搏。   偏偏事事不顺,不管是莱因哈特的部署抑或星际联邦的安排,都让宋朗心中有了不祥预感。   他的心已然被紧绷到极点,随时都有可能骤然爆发。现在宋朗选择默默承担一切,不过是出于倔强与责任感罢了。   而后主持人说了什么,宋朗都没有注意。就连星际联邦机师的情况与面容,宋朗都是匆匆一撇而过毫不在意。   他已然有了想要逃跑的念头,干脆利落抛下一切,当个普普通通的Omega过完一生。   在巨大的压力面前,有这种懦弱念头也不算出奇。宋朗觉得他现在还有勇气坐在这里,就值得所有Omega刮目相看。   恍恍惚惚间,会议结束了。几万名观众缓缓站起身,时不时有人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既是好奇也有敌意。   不管联邦抑或帝国,谁都想将对方彻底击败一统整个星际。这样的状况,自从几百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偏偏双方仍是势均力敌,没有丝毫改变。   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帝国机师的他们被敌视,也是理所应当。   若有若无的话语,也随着敌意飘进了他们耳中:“李云泽也就算了,毕竟曾经是霍尔少将的对手。可惜他败了一次还不甘心,又来送死。”   “看来帝国真是没落了,什么人都能参加机甲对抗比赛,一点都不尊重。”   “其实我觉得,比起那个Omega来,李云泽也不算多么出奇。”有人语气轻蔑地反对了,“至少李云泽也算经验丰富,那个Omega可是一点实战经验都没有。他的履历完全是一片空白。”   “我听说那个Omega就是帝国太子的未来伴侣,他不过是来参加比赛刷点名声罢了。”   精神力极为敏锐的宋朗,几乎能将所有人的话语捕捉得一清二楚。反倒是他身边太过迟钝的三名Alpha,根本没有半点反应。   又是性别差异,又是生来命不同。宋昂咬了咬牙,徐徐松开了手指。   如果是之前的他,对于这一切并不会在意半点。然而现在的宋朗,却觉得颓丧又难堪。   也许是心态不大相同,也许是情绪处于低谷,宋朗想大吼想暴怒,想让那些说闲话的人直接闭上嘴。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继续装作一副淡然模样。任凭周围人来人往,少年Omega都全无反应,倒也让那些联邦民众略有诧异。   许久许久以后,汹涌的人潮才逐步消失。宋朗已然能看到,前来接应他们的工作人员走进了选手席。   宋朗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随后少年Omega的瞳孔直接收缩,简直有些难以置信的意味。   因为一个穿着联邦军服的青年,就不紧不慢跟在工作人员身后,态度悠闲自得。   说那人是青年,其实有些太过勉强。即便他的身形修长并不逊色,但那张面容上还有几分稚气与顽皮,活脱脱一个没有长大的少年,倒是与宋朗颇为相似。   然而在他的的肩章上,一枚金星熠熠生辉,比之帝国军衔最高的左温,还要高出一级。   如此年轻的年纪,就有如此显赫的军功。即便宋朗与那人年龄相近,他也难免觉得自惭形愧。   莫非这位联邦少将,也和莱因哈特一样身份特殊,才能年纪轻轻就有了这么高的军衔?   宋朗心中难免有了评估与猜测,一颗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那位联邦少将的模样太过轻松愉快,那一张年轻又艳丽的脸孔,比起阿诺德也不逊色。   艳丽,是的,就是艳丽。也许用艳丽来形容一个Alpha,有些不大合适。然而此时在宋朗的脑海中,他已然想不出第二个词语来形容那名少将。   他好似一株茁壮生长的植物,颜色艳丽香气旖旎,却也有猛烈剧毒见血封喉。那张脸孔被空中倾斜而下的光芒一映,似能衬托得黯淡天气也熠熠生辉。   如此魅力非凡,又是如此惊心动魄。宋朗从未见过这样矛盾又奇异的Alpha,几乎舍不得眨眼睛。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人发色如何瞳色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好似被无穷无尽的磁力吸引,自然而然挪不开视线。   那名军官漫不经心的眼神,察觉到宋朗在注视他后,立时微微一变。   空气之中恍若有甘甜的气味弥散开来,那人的浅色眼睛眯起,对着宋朗点头之后,笑得开心又肆意。   原来Alpha与Omega之间,真的存在这种极强的吸引力。即便宋朗已经被临时标记,他的心仍是忐忑不安砰砰直跳,仿佛忘记了时间与空间。   而宋朗也注意到,他周围的那两名Alpha却眉目冷肃极为警惕。仿佛同为捕猎者的生物狭路相逢一般,谁也不愿退缩。唯有左温仍是眉目冷淡,抱臂而立态度淡然。   似是等不及工作人员慢吞吞地领路,那名军官干脆轻快地跑了起来。眼看就要到了他们面前时,他敏捷地撑手翻过一排椅子,动作潇洒地落在左温面前,与他四目相对不肯眨眼。   再迟钝的人,都能注意到那人与左温早就相识。宋朗已然从那种痴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干脆后退几步静观其变。   不知名的联邦军官比左温稍矮,略微抬起头语气亲昵地说:“我很想你,李少校。”   亲密无比的语气,即便其余人知道左温同样是Alpha,他们也难免心弦一颤。   左温十分警惕,扬了扬眉不说话。   联邦少将好像发现左温态度冷淡,立时乖觉地纠正道:“哦,应该是李上校,毕竟你升职了。”   “可惜我也升职了,现在就是联邦最年轻的少将,稳稳压过你一级。每次都是这样,你说事情可不是太巧了?”   青年长长的眼睫眨了眨,继续微笑着说:“其实我也没想到,还能在这次比赛上看到你。毕竟你上次伤得那么重,差点就死了,我也觉得十分遗憾。”   “还好最后我及时收手,留你一条性命。毕竟你这样的对手,在整个星际都算少见。只是也不知道你背后那道伤疤,现在还会不会疼?”   青年停顿一瞬,他转头看左温的反应。仍是平静无波,未免让人有些失望。   左温淡定自若,宋朗却差点惊叫出声。他并不蠢笨,怎么听不出那人话里话外的意思?   之前让左温受了重伤的人,可不就是凶名赫赫的霍尔。然而宋朗从未想过,霍尔竟然是这样相貌艳丽的人,还是这样一个奇异的Alpha。   似曾相识的气场,并不陌生的亲昵语气。此等容貌气宇,好似在那建工一般   随后宋朗就是猛然一惊,青年周身甜美欢快的气氛霎时变了,整个人也跟着冰冷漠然起来。   像是一头被困许久的凶兽,终于展开翅膀昂起头颅怒吼,惊得其余生物瑟瑟发抖无法反抗1。   宋朗才知道,他刚才面对了怎样可怕的人。后知后觉的惊惧之意顺着脊背,迅速上行到头皮上,全身皆寒。   他情不自禁退后了一步,发现那两名Alpha也是如此。独独左温脊背挺直站在原地,不愿妥协也不远瑟缩。   不合时宜的倔强,简直有些愚蠢。宋朗心中一悸,难免有些叹息。   联邦少将也不在意其余人的反应,他又主动上前一步,逼迫得左温不能后退:“我听说,你已经对一名Beta宣誓效忠,成为他的天命骑士?”   “真是太过荒谬又太过可笑,区区一个Beta,怎么配得上你?”   霍尔伸出一只手来,眼看就要触到左温的面颊。 第112章   暧昧无比的话语, 每个字音都说得温软如风, 似能拨动沉寂已久的心弦,声响铮鸣绝不停歇。   即便其余人没有被霍尔注视,他们也不由屏住呼吸, 带着期盼。近乎被迷惑蛊惑。   他们眼见到翅膀绚丽的蝴蝶扇动翅膀,每一寸都能带起风暴, 寂静又威力巨大,最终停留在指尖之上。   联邦少将的眼睫颤了颤,晶莹面孔上绽放出若有似无的微笑。   明知妖异花朵有毒,却无人能够抗拒它的诱惑与芬芳, 深深地埋下头去醉倒在其中。一颗心随之提起,停滞不动。   原来一个Alpha, 也能有这种醉人魅惑的风度气质。旁观的宋朗也不由喉结轻颤,根本舍不得移开视线。   眼见霍尔的指尖, 与左温的面颊只有分毫之差, 黑发青年却冷着脸避开了。   霎时间,其余人也不知是失魂落魄抑或若有所失,竟齐齐叹息一声,显然觉得极为惋惜。   被人干脆拒绝,霍尔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仍旧带着微笑说:“还是如此固执, 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如果说先前左温只是觉得他的话有些暧昧,那么他现在断定,霍尔就是故意做出如此行为, 平白无故惹人猜疑,实在不怀好意。   想不到原主这种冷淡木讷的性格,竟会惹来这笔桃花债,事情反倒有些耐人寻味。   左温索性站定不动,想看看霍尔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不过是虚情假意与逢场作戏罢了,当真的人才是真落了下风。   “多谢阁下垂青于我的副官,然而他似乎不高兴。”有人不紧不慢地插了一句话,措辞优雅腔调悠然,却有不容否决的意味,“这种行为,即便在Alpha之间也太过亲昵,还请自重。”   以往总在微笑的银发青年,忽然不笑了。阿诺德那张端丽面容上,竟有了若有若无的寒意。那双紫色眼睛冷冷扫来,让人不寒而栗。   帝国二皇子并不迟疑,沉重军靴敲打在地面上,一声声似是催促。最终阿诺德在左温与霍尔之间站定,恰到好处地阻隔了他们两人间的对视。   固然阿诺德并不算身形高大,可身为Alpha的霍尔比他还稍矮一线,双方对峙的情景十分耐人寻味。   霍尔并没有恼怒,他歪了歪头,意味深长地说:“这就是你效忠的对象,一个平庸凡俗的Beta?”   “Beta又怎样,并不比Alpha低贱。”阿诺德皮笑肉不笑,已然有了一丝凌厉的意味,“一切都是李上校自己的选择,他现在是我的天命骑士,还请自重。”   银发青年又重复了一遍,已然十分不客气。   平时的阿诺德,总是温柔皎洁犹如月光。此时的他全然不同,似一片幽蓝火焰随着狂风而起,在冰面上燃烧不息有燎原之势。   “你的天命骑士?”霍尔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仿佛被灼烫般目光闪亮,“你根本配不上他。”   其余人也不知霍尔是太狂妄抑或太无知,阿诺德是帝国二皇子,更是皇位第二顺位继承人。至少阿诺德前途光明,比身为机师的霍尔强出不少。   莫非整个星际的顶级机师,就是如此高傲自大,半点也不顾及帝国的脸面?银发青年紫眸一沉,端丽面孔上已然有了三分不快。   阿诺德刚想说话,就被左温拽到身后。黑发青年把他挡得严严实实,修长背影极可靠。   左温就这样拽着阿诺德的手,眉眼不抬淡淡地说:“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何干?”   也许原主李云泽与霍尔关系非同一般,也许他们之间自有暧昧滋生,然而往事已然随风而去,左温既不伤心也不挂怀。   整个世界间,他独独在意银发青年一人。既然交付信任就是时间悠久,至少在左温后悔之前,他的心意不会更改半点。   惺惺相惜也罢,别有目的也罢。其余纷杂烦扰合该一剑斩断,既然是敌人何必如此恋恋不舍,也不知故意作给谁看?   左温懒得想,更懒得理。他抱臂而立态度冷然,甚至不愿看霍尔一眼,直接拽着阿诺德转身离去。   那两人走得利落潇洒,霍尔目不转睛盯着那两人,眼瞳之中艳色流转。   联邦少将就默默注视着那二人,微不可查的落寞与苦涩之意。   宋朗的心稍稍疼痛了一下,他随即缓慢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径自垂下头去。   而后他心头一颤,更觉得自己所想已然成真。如果真是如此,他与霍尔就有了最稳妥的合作基础。   既然莱因哈特谋划失误,让自己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证。那宋朗索性亲自出手拨正错误,若是成功自然好,失败也并没有什么损失。   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仔细斟酌之后再做决定。宋朗还需要瞒着莱因哈特,因为他知道对方肯定不会赞同此事。   年轻的联邦少将一直注视着不远处,直到看不见那二人的背影才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去。   他们三人就如此背对离开,越走越远从未回头。   刚一走出会场,就有忽如其来的风吹拂而来,刚硬而生冷,似细细碎碎的小刀刮得脸生疼。   阿诺德不由眯细眼睛,过了一会才理直气壮地说:“都是你的错。”   “谁叫你这么会拈花惹草,还有人当面挑衅我。作为一个天命骑士,你实在不合格。”   明明是责怪的话语,银发青年却说出了一丝暧昧撒娇的意味,尾音轻颤让人不由留恋。   有病,平白无故撒娇,还当自己是争宠的宠物么?左温并不想理会他,索性略微拉远距离。   不说话不表态,这就是他处理这类事情的一贯准则。   也是那太虚剑修太不要脸,还能光明正大地做出这种事情来。他们二人相处了这么久,谁不明白对方性格如何。   区区一个故作暧昧逢场作戏的霍尔,就能惹得阿诺德如此生气,不是他被风吹坏了脑子,就是这人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以往这种背后算计人的事情,都是左温的职责范畴,那太虚剑修只需默默支持他就好,并不用费心。   也许是身份地位与性别强弱不同,阿诺德竟学会这般无理取闹地撒娇,简直惊出了左温一身鸡皮疙瘩。   眼见黑发青年如此冷淡反应,越发让阿诺德心绪不平。他干脆扯过左温的领带,一字一句地说:“我不高兴。”   “哦,你随意。”   左温轻描淡写一句话,立时让阿诺德泄了气。他不过想趁此机会,让那魔修稍稍主动一些罢了,谁知左温全然不上当,着实太狡猾。   偏偏阿诺德还拿左温没有办法,他只能暗中磨了磨牙,很是不快。   有朝一日等他成了帝国皇帝,就要光明正大封左温为皇后,以此宣誓所有权。阿诺德倒想看看,到了那时还有没有人敢撩拨左温,不把自己当回事。   银发青年干脆松开左温的领带,他有些僵硬的面容,立时恢复如常。春风化暖笑容和煦,阿诺德又是之前那个风度优雅的帝国二皇子。   谁料左温竟微微俯下身来,轻柔和缓的一个吻落在阿诺德额头上,触感轻柔犹如羽毛。   而后他伸指在阿诺德额头上轻轻一推,语声温柔:“只此一次,再无例外。”   “我差点把你宠坏了,这可不大好。”眼见那双颜色瑰丽的紫色眼瞳,瞬间瞳孔放大微微失神,左温不能更满意。   完美,十成十的完美。说着烂俗台词的左温,反倒很满意自己刚才的表现。   霸道Alpha与小鸟依人的Beta,倒也算得上极为般配。   好不容易身份对调截然不同,左温也能扳回一局。可惜阿诺德不是Omega,彻底让自己占据上风,不然那时的情形一定很有趣。   左温知道,阿诺德刚才愣住只因为自己意想不到的举动,既是惊讶又有些不满。   他与那太虚剑修都是同一种人,不管身份如何变更性别有何差异,双方在骨子里都是倔强又不认输。   心意尚未相通之前,左温会与那人暗中较劲各论输赢。彻底放开之后,他也不会因此放松警惕,轻而易举让那太虚剑修占据上风。   想来阿诺德必定有些懊恼,更有些不知所措吧。黑发青年十分满意自己的举动,一张冷峻面孔仍是如被冰结般,没有丝毫破绽。   谁知阿诺德笑盈盈地牵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都说得温柔:“那就再多宠我一些,把我宠坏惯坏。”   刹那间,左温犹如被雷劈了。他有些惊异地望了阿诺德一眼,银发青年眨了眨眼睛,真有些笑颜如花的意味:“既然你如此体贴温柔,我又怎么敢辜负你的心意?”   “无理取闹的人,不管何时都是过分。我一向善解人意,不想让你劳心费力啊。”   银发青年竟干脆俯下身来,唇瓣落在左温的手背上,轻柔酥麻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开来,立时让左温红了耳尖。   阿诺德还故意歪了歪头,艳红舌尖若有若无扫过嘴唇,不言而喻的诱惑与邀请。   真是破廉耻无下限,左温立刻扭过头去,也一并挣开了那人的手。他可没想到,阿诺德会用出这等办法来。   究竟因为帝国二皇子本来就生性风流,还是这太虚剑修掩藏得太好,现在才被自己识破?   左温再三思量,仍有些游移不定。他略微退后一步,也顾不上风度仪表,三步并作两步甩下阿诺德离开了。   哎,跑得还真快,银发青年不由遗憾地摇了摇头。   实在是纯情又固执的魔修,自己不过稍微逗弄他一下,就面色绯红转身就走。如此情况,还比不上他们俩当初互相对立的时候。即便明知双方都是演戏,左温也能咬牙强撑着不认输,最后还不是互有输赢。   现在这等情景,阿诺德只能将其遗憾地归结为左温害羞了。   就好比你将一只小猫抱在怀中,搔着它的下巴让小猫眼睛眯起咕噜两声,简直不能更可爱。然而当你想亲亲它时,那小猫就用小肉垫机警地拍开你,从你的膝盖跳到地上溜得好远,让你连尾巴尖都抓不到。   害羞也好逞强也罢,总之阿诺德有足够的耐心了结此事。   银发青年仍旧眯细眼睛缓缓微笑,他摩挲着指尖的温热感觉,笑得意味深长。   尽管这颗星球白天气候险恶,让宋朗不能适应。然而到了夜晚,情况依然有所好转。   天空之中是从未见过的瑰丽景象,月亮是妖异而浅淡的红色,虚虚悬挂在天边,宛如梦幻。   在这样的月光之下,仿佛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就连冷厉不止的寒风,也就此停歇了。   宋朗缓步走到天台上,略微抬头望着天边的月亮,似是发呆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之前的不甘怅惘与渴慕,也被浸泡在这虚幻的月光之中,越飘越远不复存在。   终究是Omega太过弱势,需要依靠他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啊。   不管是之前依附Omega保护协会,抑或同莱因哈特订立临时契约,宋朗都是目的不纯自有图谋。   宋朗从未后悔过,然而他仍旧有些不甘。面对众人诧异目光与窃窃私语,他无法反驳只能扯出一个微笑,意图从容优雅地应对一切流言蜚语。   这种情况在帝国还稍好些,然而到了星际联邦,宋朗仿佛被剥离了所有光环一般,他又成了当年那个软弱无力的Omega。   尽管工作人员意图装出一副公正的面孔,伪装出虚假的善意对待宋朗,然而精神力太过敏锐的宋朗,却能听到他们背后谈论的每一句话。   不仅是宋朗的身世背景,被人调查得利落彻底。就连之前左温与宋朗之间发生的矛盾,也被星际联邦各类媒体曝光。   如果说之前星际联邦的公民,只是因为宋朗身为Omega性别对他不满,是明晃晃的歧视与偏见。可现在他们对于宋朗品行的鄙夷,已经让宋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嗤笑他利用Omega的身份替自己谋求好处,就是嘲弄宋朗明明借助未来伴侣的身份谋求好处,还要装出一副纯白无辜的模样,将其余人都当成傻子。   还有人暗自感叹这种老掉牙的套路,也就是傻而单纯的帝国人才会蠢到相信,换做他们星际联邦,早就让宋朗乖乖离开军校绝不惯着他。   更可笑的是,帝国总是斥责星际联邦被议会把控,普通人得不到表达自己意愿的机会。现在看来,还是星际联邦更好些,至少民众不会被一个假惺惺的Omega欺骗彻底。   宋朗的精神力自从提升之后,已然能够随着他的意愿开启或关闭。然而不知为何,到了这个诡异的星球之后,宋朗无法将自己的精神力操控自如。   即便已经到了休息的时间,他仍旧能听到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一句句声音并不大,偏偏能搅扰得宋朗无法入睡。   他在床上一仰头,就能看到天边那轮颜色绮丽的血月,红得妖异红得不安。宋朗的心神仿佛也被那无形潮水牵引,随之起起伏伏不能停歇。   于是宋朗这才走到了天台上,想要将那轮月亮看得更清楚一些。巨大的月轮触手可及,太过清晰可见。   和宋朗以往的所知所感全然不同,不管在哪一颗星球上,他都没有这种奇异的感受。   整个人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呼吸脉搏逐步透明放缓。流淌在指间的是微红月光,轻轻一握就是满手心。   “你就是帝国的那个Omega机师,宋朗?”有人在暗影中问话,声音华美而流畅,像刚刚在他手心粉碎的月光。   似曾相识的声音,未免有些太过耳熟。宋朗迟疑般低下头去,望进了一双纯粹到透明的眼睛。   颜色太过浅淡,近乎无色无形一般。那双眼睛倒映着天空的妖异月色,仿佛也是淡淡的浅红色。   夕阳的颜色,花瓣的颜色,也是血液的颜色。   仿佛有一只手狠狠捏住了宋朗的心脏,肆意揉搓剧烈疼痛,让他的嘴唇也跟着颤抖不已。   霍尔席地而坐态度随意,再无白天中那种邪肆而诡异的吸引力。他没有穿军服,而是衣着普通毫不出奇,似能与夜色融为一体。   联邦少将安安静静靠在天台边,整个人安静而乖巧。独独那张华美绮丽的面孔,被月光一映越发惊心动魄。光芒在他脸上肆意流淌,脸孔晶莹唇色如血,简直让人忍不住俯身亲吻下去。   如此莫名的吸引力,有呼吸的人都会紊乱不已思绪如潮。宋朗有些狼狈地偏过头去,长长呼出一口气,才不至于那般狼狈。   也不知是自己身为Omega,才会如此失态,抑或霍尔身上天生就带着这种奇异魅力,举手投足间都是风流万千。   许久之后,宋朗才心绪平复下来。他抿了抿唇,答得简洁无比:“是。”   觉察到霍尔的目光瞬间一变,宋朗又冷冷补充一句:“Omega又怎样,同样有血液有呼吸,并不比你们Alpha低贱。我凭自己的努力成为机甲驾驶员,你瞧不起我又能怎样?”   在舌尖犹疑许久的话,忽然在此时痛快利落地倾吐而出,就连宋朗自己也难免诧异。   随后宋朗就觉得不妥,他犹豫般退后一步,以防传言中歧视Omega的霍尔对他大打出手。   事实与宋朗的料想,截然不同。联邦少将仍是模样慵懒,他修长指间夹着香烟,光火明灭不息。   霍尔弹指掸落了烟灰,淡淡地说:“Omega也没什么不好,你多心了。”   简单一句话,平静至极听不出情绪。一时之间宋朗心绪复杂,他情不自禁扭头望去,怀疑眼前的霍尔是不是白天那个嚣张又邪肆的人。   联邦少将也不在意宋朗的目光,他懒洋洋地沐浴在月光下,像一只皮毛华美模样乖巧的猛兽,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宋朗也不知自己应该说什么,他仿佛被摄魂一般,只能随着那人之间光火明灭而心跳不已。   喉咙发紧大脑空白,隐隐约约有了不祥预感,却只能悲哀而无力地接受既定命运。   根本挪不开脚步,血液也仿佛逆流结冰。宋朗唯有保持沉默,生怕自己一颗心刹那间就会从嗓子眼蹦出来。   霍尔忽然站起身,平视着宋朗的眼睛:“坦白讲,我还有点佩服你。能在固执又死脑筋的李云泽手下呆了三个月,说明他也认同你的天赋。”   “他当时提出让你彻底切除腺体,并不是歧视你身为Omega,而是真心实意地给出意见。可惜那人所作所为太过让人误会,你那么做也算情有可原。”   完了,原来霍尔也知道他过去做过的事情。宋朗舌尖一痛,唯唯诺诺地嘴唇张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后宋朗浑身一震,他霍然发现,霍尔的眼睛竟然改变了颜色。原本是浅淡的红色,此时却流淌着浅浅的青光,太明显又惊心动魄。   原来他以前嗤之以鼻的信息素互相吸引,是切实存在的。什么Alpha与Omega之间一眼万年,不过点头擦肩而过,就是心头狂澜掀起再也不能遗忘。   偏偏那个人,还不是给了他临时标记的莱因哈特,而是身份敌对态度诡异的联邦少将。   宋朗眨了眨眼睛,试图恢复清醒,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无益。   赤红的潮水缓缓蔓延上来,逐步没顶无力反抗。 第113章   月光太美, 霍尔的眼睛太亮, 或者说宋朗已经烧坏了脑子。   脉脉香气萦绕周身,一丝一缕清晰可见。邪肆而轻薄,妖美又凉薄。   他面前的联邦少将, 瞳孔中的青色顾盼生辉,比之天空中的那轮血月更加慑人心魄。   霍尔的眼睛冰冷通透, 像镜子般明亮。宋朗从中望见了自己的倒影,一点点微光闪烁在青色河水之中,随波逐流无力反抗。   向来坚定而执着的宋朗,在莱因哈特面前也没有如此失态。他眼看霍尔嘴唇上扬露出微笑, 略微低头态度暧昧。   他们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好像宋朗的每一次呼吸与心跳, 都能被霍尔感知,刹那间潮红蔓延上面颊, 滚烫发热。   “你害怕了?”联邦少将问得不解风情, 霍尔有些天真地歪了歪头,青色眼睛也随之眨了眨,“别害怕,我不会对Omega轻易动粗。”   “毕竟是需要Alpha精心呵护的宠物,被驯化被圈养也是理所当然,你不必觉得害羞或是吃醋。”   温柔暧昧的话语, 其中暗藏的深意也是轻巧聪明地浮在表面上,风一吹就散了。   霍尔骤然显露的恶意,似是调情又似漫不经心, 捉摸不定。   宋朗喉结颤了颤,大脑仍是一片空白。他任由霍尔俯身向下,漂亮修长的手指,敏锐地捉住了宋朗的下巴。   联邦少将的手指留恋在宋朗的脖颈之上,顺延而下态度暧昧,最终停止在喉结上。   “真是漂亮啊。”霍尔赞叹道,“Omega就是这种甜美又脆弱的性别,模样楚楚可怜性格软糯无脾气,稍微一捏就是汁水横流破败不堪。”   “Alpha是开端是最初,是万丈之光是无尽的可能。不管Beta还是Omega,全都比不上Alpha。”   深藏的恶意已经不需遮掩,寒风吹开了遮掩在表面的花瓣,露出了冷漠而残破的内在。   不知何时,霍尔的手指在宋朗脖颈上缓缓收紧。一寸寸温柔而痴缠,慢慢地绞杀掠夺,青年的神情近乎是悲悯的。   就在那双漂亮的手指死死合拢前的一瞬间,宋朗一字一句地开口说:“不,你羡慕Omega。”   霍尔置若罔闻。他以一个拥抱的姿势,继续耐心而残忍地绞杀着这名Omega。宋朗没有挣扎,就连话语仍是淡然:“如果你是Omega,就能光明正大取代阿诺德。如果李云泽是Omega,你们之间绝不会有任何阻碍。”   “可惜你是Alpha,就此与他失去了一切的可能性。”   这句话终于让联邦少将扬了扬眉。他略微松开手来,表情也由漫不经心变为略有几分趣味。   霍尔瞳孔之中的青色瞬间褪去,转为沉稳淡漠的黑色。他点了点头,示意宋朗继续说下去。   瞬间的战栗终于消失,可宋朗的脖颈仍旧被那双手虚虚扣着,随时都有可能被一把掐住毫无反抗之力。   少年Omega眼睫颤抖,每一下都重如千钧。宋朗竭力保持平静,独独不敢再看霍尔的眼睛,而是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   如果宋朗刚才惊慌失措奋力挣扎,想来霍尔会愉快而惬意地掐死他。   之前左温特意警告他的一切,都是事实并无半点虚假,可笑的是自己当真还被霍尔迷惑了。   霍尔本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不会在意宋朗是莱因哈特的未来伴侣,更不会因为宋朗是Omega而心慈手软。   恰恰相反,若是能造成极大的混乱与动荡,乃至于让整个星际都跟着陷入战火之中,霍尔反倒会无比快意。   谁叫今天是满月,谁叫宋朗好巧不巧撞上了霍尔,是他自讨苦吃。   真是可怕无比的人啊,明明是高高在上的捕食者,偏偏把自己伪装得迷惑而无害。别人只看见霍尔吸引力莫名犹如磁石,却没人察觉到那背后的危险。   还好宋朗及时清醒,还好他没有蠢笨到那种地步。宋朗真心实意地确信,从他被霍尔吸引的那一刻开始,对方就是不怀好意的。   什么信息素相互吸引,宿命与未来,都是唬人的鬼话。起伏不定的思绪被宋朗从思绪中一网捞出,水花四溅迷雾散开,所有迷惑不解瞬间明朗清晰。   宋朗隐隐约约的直觉,救了他一命。最危急的时刻,他终于看穿了一切迷雾,打捞出了埋藏在深水之下的真相。   身为Alpha的霍尔,竟然对同样是Alpha的左温起了绮念。真相太过离奇,即便宋朗也好半天不能相信。   Alpha与Omega结合,是天经地义完美成双。整个星际的Alpha与Omega在信息素相互吸引之下,全然无法抗拒对方的渴望与存在,这并不稀罕。   大多数Alpha都梦想与一位Omega结合,天性如此社会风俗也是如此。   然而和Alpha的数量比起来,Omega仍旧是少数。因此每一名Omega,都会被Alpha们珍惜保护。   与Omega结合,是最好的选择,也是身份尊贵能力非凡的Alpha的优先特权。而Alpha与Beta的结合,只被视为次一等的选择,是Alpha没有能力唯有妥协的结果。   这种情况最为普遍,Alpha们大多也无可奈何。就算阿诺德是帝国第二顺位继承人,左温效忠于他成了阿诺德天命骑士,也被其余人指指点点另眼相待。   独独Alpha与Alpha的结合,是天大的禁忌。不光是同性相斥,Alpha们一旦相遇,就会本能地想要分出高低胜负。臣服抑或死亡,绝没有第二种选择。   每个Alpha都是天生的王者,即便折断他们的脊柱,Alpha也极少在另一名Alpha面前俯首称臣,更不用提互生爱慕了。   就算能够克服生理反应,心理上的天生差距也无法克服。   以往不是没有两名Alpha试图结为伴侣,结局往往太过凄惨可怜,被整个社会敌视苦不堪言。不是最后殉情而死,就是压力太过巨大只能回头是岸。   左温与霍尔之间的奇异的关系,之前曾让宋朗有了许多种猜想。其中可能性最小的那一种,就是既定事实,证据确凿不容否认。   若干年前左温败给霍尔,虽然精神力受伤极重,却也并无大碍。那简直和霍尔之前的赫赫凶名,全然不一样。   能够从整个星际最顶尖的王牌机师手中死里逃生,左温也因此有了些名声。   宋朗曾经疑惑不解,觉得左温操控机甲的水平非同一般。他现在却恍然大悟,恐怕霍尔也手下留情。   挫伤一个Alpha的自尊,让他对你心生敬畏之后,再缓慢驯化使之臣服。想来霍尔就是抱着这种打算,留了左温一条性命,意图将其一点点吞噬之后再结合。   可惜帝国军队的支援虽然来晚了,倒也十分及时。好几年过去,霍尔的执念仍旧未能消除,可惜左温身边已经有了阿诺德。   阴差阳错之下,一步错步步错。霍尔为什么歧视Beta与Omega,答案呼之欲出。   真是何苦,又何必如此,宋朗简直有些同情霍尔。可联邦少将的手指仍旧在他的脖颈边,随时有可能再次合拢。   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不仅思绪极为清醒,就连胆子也大了不少。宋朗极快地收敛起所有怜悯之意,就连苍白面孔也有了几分血色。   “我可以让李云泽留在你身边。”少年Omega语声轻柔,“即便你们俩都是Alpha,也没有关系。性别如何身份差距又如何,只要执念坚定,所有困难都可变为坦途。”   “只要在这次比赛上,李上校被成功淘汰出局,帝国内部的情况就有极大动荡。不管是李上校本人,抑或他效忠的阿诺德殿下,都是身不由己无力反抗。”   “我以帝国太子未来伴侣的身份许诺,会将李云泽派往星际联邦驻扎。”   剩下的话,已经不需说得更明白。霍尔的手指终于彻底松开,他退后一步,重新仔细地打量着这名Omega。   敏锐的精神力让宋朗挺直脊背,没有胆怯也没有示弱。他意图展示出自己最好的状态,由此才能在交锋中不落下风。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霍尔纤细漂亮的手指交叠,漫不经心的优雅与从容,“以此为交换,互不相欠。”   来了,果然来了,宋朗忍不住心中狂喜。   还好他毅然决然赌了一次,不光成功拯救了自己的性命,还找到撬动事态发展中最重要的一点。   所谓一两拨千斤,不外如此。就算将这件事情说给莱因哈特听,他也会赞叹不已。   “我要获得这次比赛的亚军。”少年Omega说得干脆,“希望霍尔少将能够帮助我。”   霍尔似乎真的惊讶了,沉默片刻后,他歪着头询问:“冠军不是更好么?”   “我只是一个履历单薄的Omega,与Alpha之间身体素质相差太大。更何况霍尔少将实力非同一般,整个星系的人都知道。”   “我绝不可能战胜你,所以只需亚军就够了。机甲争霸赛的冠军已经被星际联邦垄断了好几届,帝国能获胜的可能性太过微茫,对此民众也早有感知。”少年Omega顿了顿,继续有条不紊地说,“最关键的事情,只是让李云泽干脆落败即可,仅此一点就已足够。”   身为帝国太子的莱因哈特,当然想这件事做得十全十美毫无缺陷。可身处局外的宋朗,却能清楚精准地判断得失与可能性。   他也从上次的不快中吸取教训,胜得太过明显就会被人嘲笑。整个星际的人,都不会相信宋朗一个经验不足的Omega会战胜霍尔,即便宋朗自己也是如此。   宋朗干脆退后一步,并不奢求那么多。横竖他只需战胜左温就够了,仅此一点就会打破双方僵持不下的局面。   机甲对抗赛亚军的名号,足以让宋朗名利双收。对于帝国的Omega而言,这结果理所当然也能让人接受。   更何况宋朗早就看出,霍尔秉性孤傲不愿妥协。如果真要霍尔故意输给自己,联邦少将都会嗤之以鼻,拒绝得干脆彻底。   好在宋朗费尽心思的评估与揣摩没有出错,他很快就能与霍尔达成协议。   既有莱因哈特预定计划,又有霍尔鼎力相助。怕是左温自己也没想到,他将来会遇到何等严峻的局面。   少年Omega胸口起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下一瞬,他又重新寒毛竖起战栗不已。   联邦少将干脆果断握住了宋朗的手腕,力度极大毫不怜香惜玉。宋朗的挣扎都是徒劳无益,他的精神力攻击石沉大海,对于霍尔并没有半点作用。   他就被这样推倒在天台之上,不需仰头就能看到那轮血色明月,虚虚悬挂在天边,莫名惊慌可怖。   霍尔那双骨节修长的手,牢牢禁锢着宋朗,将他所有挣扎与不甘一并吞下。联邦少将漫不经心地俯下头来,眼眸颜色红得艳丽。   没顶的赤潮又来了,宋朗投身其中不知岁月。就算身处海水之中,他仍旧能看到霍尔的艳丽眼瞳,和天空中的明月一模一样。   纵然有挣扎,也像飞虫无力地在蜘蛛网中扑腾,越缠越紧无力回天。   这种不分敌我的吸引力实在可怕,即便宋朗神智清明思绪正常,他仍是不能反抗。   “作为合作事宜,你不应该展现出自己的诚意么?”联邦少将斜着眼睛,单手一粒粒解开了宋朗的衬衣纽扣。   皮肤暴露在夜色之中,颤栗不已起了一层疙瘩。寒意顺着领口灌入胸膛,也许还有不知不觉的热度一并上涨交融,宋朗有些喘不过气来。   即便再傲慢的神情,在霍尔那张华艳面容上也是恰如其分。他淡漠平静地看着宋朗面颊上的绯红蔓延,从脖颈直至胸膛。   若有若无的缥缈香气萦绕,甜美无比似是快要成熟的水果。少年Omega的眼睛茫然地睁大了,嘤咛一声发出了呼唤,似在诱惑Alpha随时采摘。   霍尔淡漠的眼睛眯起,红色眼睛逐步转深,犹如血液。联邦少将瞬间粗重的呼吸,让宋朗觉出不妙。   更糟糕的是,一股并不陌生的热流,顺着脊背蔓延到身后,让宋朗更加意乱情迷。   不对,不该是如此。还不到发情期,更何况他已经服用了抑制类药物,绝不会泄露出一丝信息素。   他咬了咬舌尖,发现自己仍是仓皇无错的模样。宋朗无助地从鼻腔哼出一声,甜腻得他自己都惊讶。   究竟是时机太过反常,与天空中那轮血月有关,还是说霍尔早有图谋,非要自己心甘情愿付出代价才甘心?   不行,他不能如此。宋朗无力地挣扎片刻,刚想起身就被霍尔直接按住,再微弱不过的反抗。   事已至此,宋朗既是绝望又是坦然。他明白自己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反倒心平气和起来:“不要标记我,其他随便你怎样都好。”   原本啃咬着宋朗脖颈的霍尔,却忽然停下动作。他指腹按在宋朗的动脉上,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你对那位帝国太子当真有感情?”   少年Omega仓皇无错地摇了摇头,刚想解释却只能无力地躺了回去。   最坏的打算,最坏的结果。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就算宋朗自己也能闻到他身上散发而出的气味,清甜莹润似已经开始成熟的桃子,足以所有闻到信息素味道的Alpha疯狂。   想不到他的命运竟是如此,委身于一个身份对立的联邦少将。宋朗紧握的手指逐步松开,已然准备好迎接他的既定未来。   然而他想象中一切并未发生,霍尔毫不留恋地从他身边站了起来,好似从未受到信息素干扰一般。   联邦少将极为绅士地将宋朗拽了起来,还体贴地在留过吻痕的地方揉了揉,丝毫没有注意到宋朗眼神迷醉的模样。   这种可怕的意志力,即便宋朗思绪不畅被情潮没顶,也不由迟钝地点了点头。   被冷风一吹之后,宋朗终于恢复了几分自制力。那等感觉来得快去得越快,仿佛一切都是错觉。   唯有宋朗胸前敞开的衣襟,提醒着他刚才险些发生了什么。这一下,立时让宋朗惊慌失措起来。他连忙将自己的纽扣扣好,干脆扭过头去不敢再看霍尔第二眼。   即便他两年前险些被莱因哈特标记,宋朗也能清醒无奈地接受发生的一切。然而他料想中最糟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宋朗反倒有些失魂落魄。   究竟是自己魅力不够,还是霍尔自制力太强能够克制。各种纷乱思绪纠缠不休,让宋朗的耳朵也是通红。   “我不想勉强你,你情我愿还好,乘人之危就太过卑劣。”霍尔也没有看宋朗,他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外面太过危险,我送你回去。”   刹那间,宋朗的手指僵硬了。他略微抬头望向霍尔,只能见到那人的背影长长托在地上。   少年Omega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干脆跟上霍尔的脚步。不紧不慢一步之遥,却好像永远无法接近。   同样看着月亮的左温,将敞开的窗户合拢。他捏着酒杯的手指,忽然僵硬了一瞬,眉头微微皱起。   僵硬只是片刻,而后黑发青年面上仍如先前般淡然。   然而已经晚了,阿诺德已经嗅到了那缕淡淡的香气。莫名甜腻又美妙,附着在人的衣袖之上,态度暧昧恋恋不舍。   即便阿诺德不是Alpha,他也知道那是Omega释放出的信息素气味,轻而易举就能蛊惑得大部分Alpha理智全无。   “有Omega处于发情期。”银发青年对着月亮晃了晃酒杯,琥珀色液体挂在杯壁上,颜色炫美气味诱人,“你在窗外看了这么久,想必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即便此等暗示,左温也明白阿诺德的意思。他们身处星际联邦专门的接待酒店中,唯有双方参赛人员有资格入住。   因为莱因哈特与阿诺德身份特殊,酒店的工作人员全都是清一色Beta,就连Alpha都是少数。这几千人中数来数去,只有破例被允许参加的对抗赛的宋朗,是Omega罢了。   那种似曾相识的信息素来源,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太虚剑修也学会如此婉转说话,终究是成熟了。左温扬了扬眉,缓慢仰头将杯中的美酒饮尽。   黑发青年没有立刻答话,而是低声询问道:“你知道我们所处的这颗ORC-358行星,为何会有这么奇异的血色月光么?”   相关知识储量丰厚的阿诺德,仔细想了好一会,仍旧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他的紫色眼睛斜斜望向左温,似是带着期待般说:“我不知道,但我想你应该清楚。”   原来宋朗忽然发情,就与这奇异的血色月光有关么?也许Omega的发情期,就如同普通动物一般,会受到月光刺激以及环境改变带来的变化。   身为帝国太子的莱因哈特,还真是不关心他这名未来伴侣,甚至没有给宋朗的变化做出任何预防措施。   即便宋朗被其余Alpha标记,莱因哈特也只能忍气吞声原谅他吧?谁让莱因哈特是帝国形象的代表,平日里总是为Omega的不公待遇打抱不平。   同样被迫标记的事情发生在Omega身上,总会让人觉得并非自愿太过可怜。被害者换成他的未来伴侣,也没有什么差别嘛。   银发青年已然有了极为恶劣的猜想,他歪了歪头,紫色眼睛越发晶亮。阿诺德简直有些迫不及待,等着左温解开谜底。   然而越是此等关键时刻,左温越是从容不迫。他缓慢缀饮着美酒,仪态优雅从容不迫。   玻璃酒杯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让阿诺德的耐性也快到了尽头。   “可惜我也不知道那轮红色月亮的形成原因,但我知道宋朗为什么会突然信息素失衡。” 第114章   黑发青年说出这句话时, 还故意在杯壁上敲了敲。   “叮”的一声, 声响清脆不绝于耳,似在这鬼魅莫名的红色月光下,破开了无尽清醒的一线坦途。   这样的月光下, 似乎什么诡异之事都有可能发生。左温琥珀色眼瞳之中,暧昧光芒捉摸不定, 再没有平日里冷肃孤傲的模样。   深埋在于表象之下的本质终于被洗刷而出,仍是光辉皎洁不能逼视。那次众人都被霍尔艳艳容光所震慑,呼吸急促情不自禁,阿诺德却是清醒的。   那种气宇风华他见了很多次, 已然有了抵御之力。他不过稍稍惊异,就能将自己置身事外维持清醒。   众人皆醉我独醒, 旁人惊艳陷落不可自拔,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此时情景仍旧是截然不同的, 左温风华凛凛一如当初, 即便容色稍显冷峻,也挡不住其内在的灼灼丽色。   偏偏这人还不自觉一般,故意抬眉凝望着阿诺德的眼睛。是不知还是故作不知,其中自有值得推敲之处。   银发皇子眼睫眨了眨,十分乖觉地向前凑了凑,温柔纯善地询问道:“愿闻其详。”   卖够了关子, 左温终于心满意足。他眉目含笑,一字一句地问:“你听说过妍星吗?”   太过陌生的词语,脑海中全无印象。阿诺德摇了摇头, 目光又迫切地投向左温。   “那是人类初涉星际之后,接触到的一颗星球。地表环境与地球极为相似,气候宜人资源丰富,可谓是人类星际移民的最佳选择。”   “妍星的原住民全都姿容出众,不论性别如何,都能让其余人为之疯狂。其余星球的人,将他们称为造物主的宠儿。也有人把他们与传说中的精灵抑或魅魔相提并论,对此持质疑态度。”   “妍星人最大的特征,就是他们随着心情转变而不断变化颜色的眼睛。愤怒时是血红,开心时是浅蓝,暧昧不定是青色。”黑发青年的嗓音不急不缓,继续将一切娓娓道来,“这样出类拔萃的种族,却在几百年前忽然销声匿迹,没人知道原因。”   不需要左温说得更清楚,阿诺德已经明白其中内情。   贪婪一向是人类的本性,有利可图的情况下,资本家会全力开动,谋求一切利益。   不仅是妍星的环境让人留恋不已,容貌绝美气质魅惑的原住民,更是天大的原罪。   似是没有觉察到阿诺德的变化,左温继续漫不经心地说:“于是人类顺理成章占据了妍星,将其作为第二个母星,就如同当初对待地球一般。几百年过去了,妍星的环境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变得恶劣又变化多端。资源耗尽之后,妍星也被人类抛弃,不复往日的繁华。”   “这颗名为ORC-358的星球,曾经的名字就是妍星。只有天空中的那轮血色明月,一如当初般耀眼夺目。在这样的血色月光之下,不管是Alpha或是Omega都极易失控。”   所以宋朗发情期提前,绝对不是偶然而是必然,阿诺德在心中悄悄补充了一句。对于左温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们俩都已经了然。   所以,左温才对霍尔的主动示好心存疑虑。   霍尔如此暧昧态度,背后必定隐藏着深意。世间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仔细算起来,原主若干年前与霍尔不过有几次碰面,每次都是时间短暂并无多少交流。   至多说得上是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哪有什么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的狗血套路。左温了然于心,因此在霍尔挑拨试探阿诺德的时候直接表态,将事情推却得干净利落。   既然撩拨左温不成,那霍尔就转换目标,将心思放在宋朗身上。谁叫他们俩都是身份特殊,宋朗反倒更容易攻克些。   阿诺德心思流转,已然了然。之前左温说霍尔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现在看来正是如此。一个妍星人的魅力,足以让许多人为之疯狂。   宋朗被霍尔引诱也罢鼓动也罢,总之现在事态变得十分有趣。就算那两人没有最后结合,情况也有些糟糕。   他倒想知道,自己那位忙碌不已的皇兄,如果看到他的未来伴侣被人撬走,会是怎样一种有趣情景。   银发皇子眸光闪烁,一缕微笑从他唇边蔓延开来,又瞬间消散。他挺直脊背态度端正,试图掩盖自己刚才的恶趣味。   一切并没有瞒过左温,黑发青年歪了歪头,有些恶劣般说:“现在已经没有纯种的妍星人,也没有纯粹的地球人。人类定居星际几百年来,血脉不断混杂,基因也随之发生了许多变化。霍尔的妍星血脉在普通人类中,算是出类拔萃,却也不是纯种妍星人。”   “我看来,也许你身上的妍星血脉更为浓厚。”左温忽然凑近了,琥珀色眼睛中光芒绽放,“毕竟阿诺德殿下不是Omega,却能有这种纤弱端丽的容貌,所有人都十分惊异。”   明晃晃的调侃,摆明了试图激怒阿诺德。银发皇子眨了眨眼睛,轻声和缓地说:“那么你,有没有被我蛊惑?”   再妖异绮丽的月光,都比不上那双莹紫眼瞳中的光华。纵横交织出一片如梦的阴影,将被他注视的人笼罩其中,不能移动不得眨眼。   左温如被蛊惑般,任由银发皇子在他唇上轻轻一触,并未分开。他恍如喝醉了一般,越沉越深越陷越低。   阿诺德看似柔弱的手腕,却能恰到好处地制住左温所有反抗。他将黑发青年没有说出口的冷言冷语用吻封住,在辗转腾挪间将其粉碎。   玻璃杯倒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声响。颜色纯美的酒液蔓延开来,馥郁气味仿佛让左温也醉了。   他茫然无措呼吸粗重,就连思绪也是时断时续。左温本以为,这颗星球的特异环境对他不会有影响,不管是霍尔抑或宋朗,都不能搅扰到他的清明。   可现在左温才知道,一切只因他们并非自己心仪之人。冷眼旁观者从未入局,所以才能沉着反应避开危机。   黑发青年试图反抗,却只捉住阿诺德一缕银色发丝。顺而柔的发丝,在指间轻轻掠过犹如流水,根本捉不住捏不着。   先是领带,而后是纽扣。一粒粒解开,再去除束缚。   银发皇子半点不着急,动作优雅从容不迫。他有十足的耐性,等待许久之后终于找到机会。   这人意乱情迷的模样,实在好看。许久以来他曾有过的所有幻想与夙愿,终究能在今夜一并成真。   阿诺德赞叹般拂过左温的脸颊,坏心眼般停止片刻,再无动作。   恰到好处的停顿,紧绷的理性在这一刻快要粉碎。左温迟钝了好一刻,就连眼睛也是茫然无焦距的。   琥珀色眼睛映入银紫色眼睛,阿诺德背后就是那一轮血色明月,端丽面孔却是十成十的妖异。   “说你要我。”银发皇子笑意盈盈,即便说出这种暧昧话语之时,声音仍是优雅从容。   左温抿紧了嘴唇,不肯服软。纵然呼吸凌乱面颊绯红,他还在试图维持清醒。   阿诺德也不着急,他都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半刻。他似能窥见左温理智挣扎的模样,分外惊艳动人。   谁知下一瞬,黑发青年就恢复了清明。左温沉着脸挣脱阿诺德的禁锢,被解开的纽扣又重新一粒粒扣好,表情冷酷不为所动。   他看也不看银发皇子一眼,把被打翻的酒杯重新拾起放好,有条不紊态度淡定。   不对劲,这魔修的反应实在不对劲。阿诺德有些惊异地立在原地,仍是心跳如鼓不能停息。   他刚才撩拨左温时,自己也忍耐得十分辛苦。谁知就要成功之时,左温却冷静下来将自己撂在一边,着实令人意外。   坐以待毙从不是阿诺德的风格,他眨了眨眼睛,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左温一道冷淡眼神定住了。   黑发青年模样肃然,仿佛之前意乱情迷的人根本不是他。左温先是推了推阿诺德,发现对方一动不动,索性伸手将银发皇子打横抱起。   动作简单粗暴,丝毫没有顾及到对方的感想。阿诺德先是惊异,而后却有些恼怒。   如果让外人看见这一幕,着实撇不开干系。他从未如此深切地意识到,Alpha与Beta之间的体力差距。   好在左温没有那种恶劣想法,他就这样抱着银发皇子来到门前。自动门瞬间敞开,他毫不客气地将对方扔到地面上。   既不怜香惜玉,更不暧昧缱绻。阿诺德陷在地毯里,还有心情继续撩拨左温:“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种兴趣,真让我觉得意外。”   不要脸的人,就是天下无敌。左温理也不理阿诺德,直接冷声应对:“时候不早了,你应该去休息。”   再明白不过的拒绝话语,阿诺德仍是不死心。自动门很快在他面前合拢,既不留情更无暧昧。   在门缝彻底合拢的一瞬间,阿诺德却看到黑发青年对他露出的微笑,意味深长似是挑衅。   “小妖精,你自己的点的火,必须自己灭。”黑发青年薄唇开启,话语虽然暧昧,语声却平静如初。   这回阿诺德真真正正地惊讶了。他这才明白左温如此容易被撩拨。当真是早有深意。   显然是左温并不满意那次他处于下风,终于找到时机扳回一局。   银发皇子静静立在门外,不知他应该恼怒抑或哭笑不得。   真是时刻要强不肯认输,他什么时候才能得偿夙愿。   阿诺德叹息了一声,觉得今夜自己一定睡不着觉,也不知整个星际间还有谁这般可怜。   夜不能寐的不止阿诺德一人,宋朗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Omega的发情期一向来势汹汹,这次尤其为甚。以往宋朗都会主动找到莱因哈特,或是服用抑制类药物强行撑过。   现在莱因哈特明明就在同一栋建筑物内,乘坐电梯不过三五分钟就能找到那人。然而宋朗并不想如此,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霍尔那张华美灿然的面容,挥之不去的艳丽。   不只那人皮相之美令人动容,霍尔周身若有若无的绮丽气味,也能逼迫的宋朗快要发疯。   即便他先前突然失控是意外,宋朗也准备好迎接自己的既定命运。偏偏宋朗能够坦荡面对一切后,霍尔却停止动作将他扔在一边。宋朗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也难免觉得挫败。   面对一个正处于发情期的Omega,信息素也气味浓郁没有丝毫遮掩,不管哪个Alpha都没有定力再抵抗。   这种天生的信息素相吸引,是天性也是本能,会迫使Alpha理智失控直接标记Omega。   独独霍尔是例外,他极快地从中抽身而出,毫无留恋更不在意。仿佛从始至终,宋朗在他眼中就没有性别一般。   是的,就是如此。少年Omega咬了咬嘴唇,些微疼痛让他略微清明了一刻,仍是觉得十分不满。   整个星际间,从没有Alpha能够抗拒Omega的吸引力。不论是宋朗以往接受的教育,抑或他的亲身经历,都证明了这一点。   莱因哈特是帝国太子,可谓出身高贵非同一般。当莱因哈特面对信息素爆发的宋朗之后,仍是理智失控不知所措。他险险在最后一刻恢复清明,只给了宋朗一个临时标记,没有最后结合。   这种反应已然算是自制力非凡的表现,宋朗也因此对莱因哈特刮目相看,觉得他和周围那些时时刻刻想着标记他的Alpha截然不同。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霍尔与宋朗之间。偏偏联邦少将反应冷淡,全然不顾及宋朗的湿润眼神与灼烫呼吸。   霍尔平静地将宋朗送回房间,在宋朗开口挽留他之前,体贴温柔地关上了门。彬彬有礼态度冷漠,仿佛之前在月光下撩拨宋朗的人,根本不是他。   等他一出门后,宋朗就忍不住将枕头与被褥摔倒地面。他被发情期折磨,情绪失控也实属正常,宋朗仍是挫败不已。   因为霍尔一心爱慕左温,就能抵抗Alpha与Omega之间相互吸引的定律?刹那间,宋朗简直有些嫉妒左温。   明明知道Alpha与Alpha之间没有未来,而且霍尔一心渴求的人,从来不屑看他一眼,偏偏霍尔还是一往情深。   也许就是这样的渴望与不甘打动了宋朗,让他觉得自己太过不堪。   宋朗有野心也有报复,也不肯轻易屈从于Omega的既定命运,结婚生子孕育后代。他想要名垂青史,让整个星系的人都铭记住自己。宋朗更要收获一份完美的爱情与婚姻,期待有Alpha能够冲破信息素的吸引,真真正正地爱上自己的灵魂与内在。   然而一切在蒙昧混沌之中,就被莱因哈特亲手捏断。宋朗早早成了他的未来伴侣,整个星际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宋朗再无可能追求他想要的一切,一颗心也随之冷冻死寂。   原本宋朗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他从未悲哀更不寂寞。当宋朗真正看到霍尔之后,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悔恨。   宋朗曾经鄙夷那些被爱情蛊惑的Omega,认为他们为了一个Alpha如痴如狂太过可悲,全心全意成为对方的附属品,没有半点自我存在。   宿命真正来临之时,宋朗才知道他错得离谱。   不止是身份差异地位高下,宋朗还被莱因哈特早早定下,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少年。   种种阴差阳错之下,宋朗只能屈服于命运的安排。他甚至没有勇气拉住霍尔的衣袖,让他留下不要离开。   少年Omega磨了磨牙,刚要抽噎又被他自己强行忍下。那一声呼唤与不甘被宋朗死死掐住,闷声闷气埋在被褥之中就此消失。   刹那间,竟有一缕浅浅的愤恨瞬间滋生,戳破土壤长成一株参天大树。那是宋朗对既定命运的不甘,也是对莱因哈特的愤怒。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之下,宋朗被莱因哈特标记,他就能光明正大地追求霍尔。就算莱因哈特不给宋朗机会参加机甲对抗赛,他同样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光明正大脱颖而出,也好过被万千民众鄙夷。   与其说莱因哈特无能为力,倒不如说他是有意限制宋朗的行为,让他声名受损只能留在他身边。   这念头刚一升起,就再也阻挡不住。宋朗先是惊异,瞬间恍然大悟。   是了,就是如此。宋朗是极为罕见的精神力者,更是整个星际只此一位的Omega机甲驾驶员,他已然变成一面旗帜与象征,也是帝国Omega地位上升的象征。   这两年来,整个帝国的Omega与Beta都对宋朗敬佩不已,舆论也因此有了转变。莱因哈特因此畏惧宋朗的号召力,故意下令让那些人排挤他,宋朗才会继续留在他身边。   否则他本可将许多事情做得完美漂亮,为何还会故意露出破绽,引得其他人猜疑嘲笑宋朗?   就连宋朗这次突然发情,想来也有莱因哈特背后出手。身为帝国太子的他,哪会不知道机甲对抗赛所在地的奇异环境,会让Omega突然发情?   如果宋朗不是恰巧撞上了霍尔,他极有可能会被另一个Alpha标记。到了那时,莱因哈特就会以此为把柄,强迫宋朗妥协。   少年Omega冷笑一声,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他与莱因哈特之前并没有多少感情,双方都心知肚明。当事实被揭开的那一刹,真相残忍得令人不敢直视。他眼睫眨了眨,又恢复了平时的淡定自若。   尽管身后仍是酸软难耐,宋朗却能够克制自己。他既嘲笑莱因哈特小看自己,又鄙夷之前他太过天真,竟轻而易举听信了莱因哈特的话。   什么事物繁忙不能露面,一切都是借口罢了。换做沉不住气的Omega,定会早早同莱因哈特决裂,来个干脆利落的了断。   宋朗不愿如此。他已经舍出了本钱,就要一五一十将其捞回。   怀着此等性情,当宋朗与莱因哈特再次重逢时,他也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帝国太子。   金发青年语声温柔,蓝眼睛中好似没有一点阴霾:“我听说你昨天忽然发情期提前,不知道你身体是不是无碍?”   话虽如此,莱因哈特嗅到宋朗身上的气味之后,紧皱的眉心终于松开。宋朗没有被别人标记,身为临时伴侣的莱因哈特,自然能确认这一点。   少年Omega装作看不懂莱因哈特的眼神,平静冷漠地回答:“星际联邦的霍尔少将,把我送了回来。我也不知道这颗星球太过特殊,到了夜晚竟会影响Omega的发情期,是我太过疏忽。”   这栋建筑物已经被随时监控,即便宋朗想否认绝无可能。还不如干脆说出实情,反正他与霍尔之间清清白白,也不怕别人验证。   眼见宋朗如此乖巧地认错,莱因哈特既是怅然又是有些失望。他又侧头望着宋朗,平静地说:“再过两天就是机甲对抗赛开始的日子,我不知道发情期提前是否会对你造成影响。不如让随行医生检查一下你的身体……”   莱因哈特说得再委婉,都不能否认他话中的意味。他怀疑宋朗与霍尔之间不清白,想要让医生验证他的猜想。   他对于莱因哈特最后的信任,终究不复存在。宋朗没有说话,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115章   不是不怅然, 也不是不难过。   毕竟情窦初开之时, 碰上身份高贵容貌俊美的帝国太子,误以为自己的命运从此青云直上得到救赎,也是理所当然。   所有的憧憬与期望终究是短暂, 指尖还未触到,就已化为微细碎片, 刹那间分崩离析。   就连过往碎片,也是五光十色晶莹剔透。宋朗口中有些苦涩味道,淡而又淡挥之不去。   似是看出莱因哈特惊疑不定,宋朗重重第二次点头, 怀着毅然决然与解脱。   少年Omega仍是眉目纤丽的模样,让人一看就不禁生出几分保护欲, 像柔弱花朵留恋在指尖不愿散去,清淡香气固执地附着在衣袖上, 挥之不散馥郁满怀。   莱因哈特的嘴唇张开又闭合。他默然无语, 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刚才的行为。   直截了当说他怀疑宋朗与别人有过暧昧接触,因而身份卑微不适合再当他的未来伴侣?还是婉转客气地将一切利害与他分辩清楚,再安慰宋朗让他接受自己的建议?   不管哪一种,少年Omega都不会赞同,也不会因此隔阂消除。   心知肚明的疏远,从此他们两人之间有了一道窄窄裂缝, 瞬间蔓延开来。   无法挽回也不适合挽回,和个人的恩怨爱恨比起来,终究是整个帝国的利益更为重要。上位者就要学会牺牲, 父亲如此自己也是如此。   宋朗既然是自己的未来伴侣,他也应该早早学会牺牲与妥协。金发青年闭了闭眼,怀着不舍与不甘般握了握宋朗的手。   指尖交错带来的温暖不过是刹那,下一瞬,少年Omega知情识趣地挣开了莱因哈特的手,面上的笑容温然平和。   全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礼貌疏离无可挑剔,却也没有接近的余地。   这一下,莱因哈特觉得他失去了至为重要的东西。原本暧昧不清的光荣前途就此逆转直下,一瞬天堂一瞬地狱,阴翳荆棘布满前路,而他只能踽踽独行。   没关系,自己会找到合适的时机补偿宋朗。只要宋朗证明他是清白无辜的,莱因哈特会将所有宠爱与亲昵亲手奉上,换得他未来伴侣眉宇舒展笑容璀璨。   然而不是现在,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旁边就是阿诺德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他的喉咙,莱因哈特又怎么能自己露出破绽?   最终宋朗同莱因哈特擦肩而过,彼此的态度都是冷淡漠然。没有亲昵更没有交流,双方心中明白以往亲昵不再,只是真正的合作伙伴与陌生人罢了。   莱因哈特的手还僵硬地留在半空中,蓝色眼瞳微微收缩,有些狼狈与不知所措。   终究还是缓慢地落下手臂,再紧握成拳头。莱因哈特重新睁开双眼的那一瞬,他还是当初那个冷静自若的自己。   宋朗的检验结果很快送了过来,每一项检验结果都详细无比不容造假。他的确是清白无辜,更与霍尔没有关系。   即便昨天晚上霍尔亲自抱着宋朗走进房间,那二人状况暧昧旁人一看便知,事实仍是如此。   有些讽刺又太过苍白,莱因哈特简直觉得自己太过多心。他想要向宋朗解释,但少年Omega笑容温和态度一如往常,仿佛他们之间从没有闹过别扭,更没有经历过天大的危机。   这情景在别人看来,自然是觉得帝国太子与自己的未来伴侣感情深厚,既不闹别扭更没有丝毫矛盾。   唯有宋朗私下拒绝莱因哈特的亲近,目光冷淡言辞客气。明摆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偏偏莱因哈特理亏并不能辩解。   既是不甘又是不快,一向都是被人讨好的帝国太子殿下,进退不得情况尴尬。   有心人冷嘲热讽提点两句,就如阿诺德一般。无心人只会赞叹敬佩外加羡慕,就像普通的星际公民一般。   所有暗潮涌动是细微而不经意的,被笼罩在和美光鲜的外表之下,已然是成熟到荼蘼。殊不知轻轻一碰,就会直接汁水横流狼藉满地。   转眼间又是三天时间过去了,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并没有留下痕迹。   宋朗仍是态度谦卑而温和,即便早对他不满的联邦工作人员,见到少年Omega这种表现,也不由改变态度,觉得这个Omega十分坚强。   他似是被人排挤了一般,一个人孤零零缀在帝国三名机师后面,纤弱背影倒有些孤苦伶仃的模样。   那三名Alpha个个距离疏远,不紧不慢维持着社交距离,没人说话更没人注意后面的宋朗。两种性别之间泾渭分明,容不得混淆与破例。   左温就是如此心绪坦荡地走在最前面,脊背挺直表情冷淡。帝国的黑色军服穿在他身上,有种格外的利落潇洒。   如此优秀夺目的Alpha,已然能博得许多场外观众的纷纷议论。他们或是用眼神打量着左温,或是小声交谈眼睛闪亮,舍不得走神。   普通民众如此,坐在贵宾包厢中的两方高层,亦是如此。   阿诺德干脆再不顾及许多,似是炫耀般对身边的一名联邦议员微笑着说:“李上校就是我的天命骑士,我相信他定能在本次比赛中夺得冠军。”   如此笃定自信的语气,仿佛帝国二皇子全无城府,立时听得那名议员一愣。   他之前可没听说,帝国第二顺位继承人,是这样坦荡至极毫不掩饰的人。阿诺德将话说得如此简单明白,就不怕最后的结果硬生生打了他的脸?   银发皇子可不顾及对方正在想什么。即便距离极远,阿诺德还是忍不住冲着左温的方向摇了摇手,就差没有大声呼喊以表明自己的热情与支持。   如此招摇的行为,不由让整个包厢的人也为之侧目。就连与莱因哈特交谈过招的议长阁下,也不由眯细了眼睛赞叹道:“贵国二皇子,还真是热情啊。”   话语中立明确,似是听不出半点否定之意。在莱因哈特看来,这却是老狐狸议长讽刺阿诺德沉不住气,给帝国丢了脸面。   “那位李上校是阿诺德的天命骑士,他有些激动也再正常不过。”金发青年语气平静,“可惜阿诺德不成熟,隔着这么远距离,即便用力招手李上校也不知道他的热情赞美。”   议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而后他们两人都是目光一凝。   似是听到他们二人的交谈声,抑或只是单纯巧合而已,被镜头对准的左温竟直接回过头,精准利落地锁定了贵宾包厢。   那双极亮的琥珀色眼睛微微眯起,黑发青年竟十分罕见地笑了笑,还同样冲着阿诺德挥了挥手。   这一下着实有些尴尬,似乎就是为了否定莱因哈特之前的话语一般。帝国太子有些僵硬地动了动手指,终究什么都没说。   最有可能的猜测,就是左温精神力非同一般,即便到了这颗气候诡异的星球也没有受到影响。他凭借精神力感应,听到了所有人的话语,还故意挥了挥手,只为给自己效忠的主君报复回来。   如此一来,阿诺德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他更是骄傲地点了点头:“那是我的天命骑士,我的!”   行了行了,这回整个星际都知道你们俩是一对,根本不用这样秀恩爱。旁边那名可怜的议员还没回过神来,只能点头附和并不说话。   沉默不语的莱因哈特与联邦议长,极有默契地同时换了个话题,不再讨论阿诺德半点。   眼看帝国三名机师落座,周遭观众的讨论声仍是嘈杂不已。可等一名身形纤细的少年走出来后,场上的气氛霎时为之一变。   齐齐的一声嘘气,太过整齐而声势浩大。数万人发生的声响,似能翻江倒海,立时让少年的面孔一白。   他咬着嘴唇犹豫了刹那,终于还是步伐坚定地继续向前,将所有嘲笑都扔在身后。   这种举动在其余人看来,很是坚强无可挑剔。然而在贵宾包厢其余人眼中,就觉得少年是落荒而逃。   没有自信的人,才会被这种无用手段吓住。换做他们本人,定会风度优雅举止翩然地冲观众们挥挥手,以此表示感谢,一定能把那些观众差点气炸。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那名Omega机师就是莱因哈特殿下的未来伴侣。”老狐狸议长意有所指地开了口,好似只是顺口一提,别无他意罢了。   莱因哈特沉稳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他心中还在冷笑,很是有些不屑。事实如何,联邦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他们还能凭借媒体,给宋朗施加压力,很是为难了自己的未来伴侣。   不管是宋朗与左温多年之前的过去,抑或是最近宋朗被曝出的新闻,联邦议长都是知情知底。   偏偏他此时装出这么一副惊讶的模样,既无耻又可恨。莱因哈特将一切记在心中,并不声张仍是态度沉稳。   眼见当事人无意交谈,联邦议长干脆换了个话题。然而不过片刻,他的话语又被淹没在声浪之中,再也不能听见半点。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所有人都在欢呼,一声高过一声,一下更比一下热烈。   青年机师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艳丽面孔太过夺目漂亮。越是漫不经心,越是态度迷人。   数万人静默了一瞬,齐齐高呼着一个名字。   “霍尔!霍尔!”   “霍尔少将!”   这回霍尔终于停住脚步,瞳孔之中蓝光流转。他有些轻浮地冲观众比了个飞吻,已然有少女的尖叫声直达云霄。   如此高的人气,也不知是联邦特意搞出来的架势,抑或只是民众喜欢看霍尔那张脸罢了。   宋朗就因为这个联邦Alpha吃了亏,差一点自己就不得不放弃他。旁人都信霍尔绅士风度没有占便宜,莱因哈特可不这样认为。   帝国太子冷眼旁观,从鼻腔中哼出了一个音。他从贵宾包厢中俯瞰着霍尔,紧紧盯着那人的修长背影。   “霍尔少将是很优秀的机师,还是上次机甲对抗赛的冠军。”联邦议长很是热心地介绍着他,语气中十分骄傲,“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希望这次帝国的机师,能够与联邦机师互相了解互相认同。”   “是么。”莱因哈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将视线移了回来。   已经落座的霍尔紧绷的肩膀松弛,他亲昵地凑在左温身边,话语暧昧不已:“好久不见,你可还好?”   “不好。”黑发青年言语淡淡,再明白不过的拒绝之意,“主办方考虑不周,让你和我的位置挨得太近,我不习惯。”   “现在不习惯,也许以后就习惯了。”联邦少将歪了歪脑袋,长长眼睫也随之眨了眨,很有几分可爱的意味。   真是平白无故惹出来的桃花债,原主简直要冤枉至死。也不知那太虚剑修看到这一幕,事后会不会嘤嘤嘤哭着指责他。   如果真是如此,他就当自己从不认识那个人。左温一动不动,鼻观眼眼观心,只当身旁的人是一只摇着尾巴想要讨好他的小狗。   “你还是如此无趣,让我觉得有些讨厌。”小狗跳起来汪了一声,想赢得左温的注意力,左温不理他。   这次小狗哈赤哈赤伸出舌头,想亲左温的耳朵,被他遥遥避开:“不过没关系,你身上哪一点我都喜欢。”   霍尔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能让周遭几名机师听个一清二楚。   他们先是见到那二人有问有答,而后又看到霍尔如此亲昵表现,难免觉得他们有些想歪了。   不过是两个Alpha罢了,平白无故能惹出什么事情来。他们身边就有一名清秀可爱的Omega,也该对他大献殷勤态度暧昧,霍尔少将何必戏弄硬邦邦的Alpha?   然而这句话落在宋朗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轰然一声。他心中既是怅惘又是苦涩,失落与仇恨并生,毒液四溢无法阻挡。   即便知道自己与霍尔之间并无可能,宋朗仍是忍不住猜想幻想假想。他坐定之后,只能用余光瞥着霍尔的踪迹,一路紧密追寻不敢放松。   偏偏那人对他视若无睹,满心满念都是讨好左温的念头。纵然被左温暗中拦下好几次,也不见霍尔有何时失落之处。   宋朗看着霍尔,霍尔却只看左温,左温谁都不看态度冷漠。古怪的单项箭头,旁人看了都觉得有些可怜。   一瞬间,宋朗觉得什么比赛什么前途与荣耀,都是虚无之物并不重要。他很想扳过霍尔的脸,让那双颜色变化莫名的眼睛,只能锁定自己一人。   不管强行也罢不愿也罢,宋朗不愿放开霍尔丝毫。为此他不惜疯了痴了,如此才能压下所有嫉妒与怒火。   “无聊。”左温冷淡声音模模糊糊传来,明明只隔了不远距离,却如同在天边。   这回霍尔轻声笑了,说出的话也带着几分胡搅蛮缠的意味:“理会我的你,岂不是更无聊?”   近乎于打情骂俏的一句话,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黑发青年抿了抿唇,想要悄无声息地远离霍尔。只是他身体太过僵硬,立时引起周围人注意。   霍尔扬了扬眉,任由左温动作仍旧毫无反应。唯有当左温摆正姿势后,他才撩拨般轻声细语道:“你越是逃,我越是兴趣大。即便追到整个星际,我也要把你锁在身边,让你逃不开半点。”   小狗这回开始耍赖,呜呜呜咬住左温的裤管,不让他离开半步。   真是脑子坏了,才能说出这种话来。霸道少将可怜俘虏,这种平白无故的一见钟情与纠缠不清,左温一向敬谢不敏。   如此套路,左温早在穿越几个世界之间,就已经玩弄得烂熟于心。在他心中,霍尔除了一张脸稍好之外,演技根本比不上自己,更不用提那位瞬间变脸的太虚剑修了。   左温眼睫眨了眨,干脆选择以不变应万变。他不再拉开距离,而是平静淡漠地环住胳膊,任由霍尔亲昵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都没有半点反应。   这一幕虽是不大起眼,也被镜头敏锐地捕捉到。原本笑容温暖的阿诺德,险些捏碎了他手中的玻璃杯。   银发皇子不急不缓地将玻璃杯放在一旁,仿佛没有看到他身边那名议员惊异的表情,仍是微笑着说:“李上校魅力非凡,就连贵方机师也忍不住亲近他呢。”   一字一顿,似是怀着好大怨气一般。   如果霍尔就坐在这位帝国二皇子前面,相信阿诺德会毫不犹豫地把酒杯在他的脑袋上敲碎。   那名议员忙不迭点了点头,忍不住向旁边缩了缩,似是想就此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心中却将不怀好意的联邦议长骂了个彻底。什么帝国二皇子脾气极好,从不为难别人,一切都是假话。   一涉及到阿诺德那位天命骑士,二皇子就好似换了个人。纵然没有什么过分的话,甚至面上的表情仍是温柔和善,周身凌冽寒意却如剑锋一般直逼而下,让人不敢眨眼甚至不敢动弹。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条小狗,装出一副脆弱可爱的模样,汪汪汪想要讨好那魔修,背地里却想要狠狠咬他一口。可惜那魔修本来就是一只猫,自然和黏糊糊的小狗合不来。   他不必着急更不必害怕,反正左温一向是个聪明人,绝不会被蒙蔽半点。   阿诺德冷眼旁观,周身凛然气息终于逐步消失。他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又笑盈盈地说:“你的脸色不太好,可是需要出去透口气?”   “对对,我就想透口气。”   明明阿诺德只是一个Beta,而自己却是占据优势的Alpha。然而在那银发皇子面前,他根本占不到上风,仿佛是本能地畏惧一般,着实太过可怜。   眼见阿诺德如此善良地替自己结解围,联邦议员近乎逃窜般离开了包厢。   这种轻微举动落在其余人眼中,一时间浮想联翩惹人猜度。直到抽签仪式开始之后,那名联邦议员也没有回来。   于是阿诺德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占据两个人的位置,自斟自饮不能更开心。   贵宾包厢中的气氛恢复如常,场内观众的气氛却越发热烈。   全息屏幕上是八名选手不断滚动的姓名,越走越快错综复杂。不是眼力极佳之人,谁都看不出背后的端倪。   宋朗一眨不眨凝望着屏幕,心中毫无紧张唯有一片坦荡自信。   机甲对抗赛的一切抽签信息,都是有一台独立运作的光脑进行操控。即便是帝国皇帝抑或联邦议长,都不能干涉结果。   唯有宋朗知道,抽签结果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公平。   霍尔曾说,他有能力干涉到光脑的抽签结果。宋朗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接受事实。   只看霍尔如此容貌气度,又是整个联邦中最年轻的少将,显然身份非同一般。宋朗既然已经与他达成协议,自然不会怀疑合作者的能力。   因此宋朗看到自己和一名履历丰富的联邦机师,分配到一起,作为这次比赛的开幕战时,他都没有丝毫畏惧之意。   事情必定依照霍尔之前所说一般,他能够操控抽签结果,亦或是早早同那名机师打好招呼。   双方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宋朗有些艰难地取得胜利,这就是霍尔为宋朗设立好的剧本,他至此相信不会怀疑半点。   未来终究要掌控在自己手中,抓住机遇才能成功。   少年Omega长长呼出一口气,起身走到准备区。帝国的工作人员早已等候在那里,准备替他穿戴机甲。 第116章   宋朗穿上了层层机甲, 在钢铁包裹之下, 他仿佛有了征服世间的勇气。   这具深红色的“鸣雀”也是为宋朗特意定制,突出他本身独有的轻灵敏捷,比寻常Alpha所用的机甲速度快上不少。   “鸣雀”还配备了远程武器, 帝国核心科技制造的光束步枪,威力巨大填装时间也间隔很短。如果宋朗使用得当, 凭借远程武器决出胜负也不是不可能。   与“鸣雀”相较起来,那边的联邦机师的机甲就显得简洁许多。似是普普通通的制式机甲,没有丝毫特点,唯独所用的双手武器是一把战斧, 格外狰狞凶恶。   原本料想中的慌乱不曾存在,少年Omega合拢了眼睛, 心中澄澈如水毫无波澜。   最后的检查工作也已经结束,“鸣雀”开始逐一活动关节, 从手掌到腿部。钢铁机甲一寸寸地苏醒复活, 再抖了抖胳膊,恍如活人一般。   旁观的观众们发觉了这一幕,或是议论或是惊异。   这名Omega能够当真能够驾驶机甲,本来就是一个天大的意外。更何况看宋朗如此灵活熟练的动作,就和他们以往看见的普通机师并不一样。   少年Omega再听不见任何话语,就连外界的纷纷议论也被宋朗直接屏蔽。被收敛限制的精神力缓慢苏醒, 似河流冰层骤然破裂,轰然剧烈却没有声响。   真到了关键时刻,宋朗发现他比想象中更镇定。不仅来源于他以往接受的训练, 更因为宋朗的判断与自信,种种因素累计叠加,让他能够心平气和地为自己搏上一搏。   “第一个场地会是热带丛林。”霍尔语气肯定,“一个对你很是有利的地形,Omega天生精神力敏锐,你率先藏起自己的行踪,而后再做打算。”   处于对合作者的信任,也由于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宋朗对霍尔的话信了八成。   在这三天时间里,宋朗着重以复杂地形遮掩的地图作为练习,剩下的留给一些冷门又对他不利的地图。   没有成功是一蹴而就的,宋朗为了将来付出了许多努力,至少不会比其他人更逊色。   宋朗明白自己在经验与体力方面并不占优势,那就干脆扬长避短再用一些其他手段,以确保他能够进入最终决赛。   不管是与莱因哈特的合作,抑或同霍尔达成协议,都只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罢了。每一步都是构成宋朗向上攀爬的石阶,逐步累积终能将他送入冠军之巅。   “第七十二届星际机甲对抗赛现在开始,第一场比赛由帝国机师宋朗对阵联邦机师海因斯,请双方选手入场。”柔和女声遍布全场,原本议论纷纷的观众们寂静了。   宋朗驾驶着“鸣雀”,一步步走向中央场地。周围明亮的灯火瞬间熄灭,只有头顶灯光炽热,映亮了那片空地。   “鸣雀”率先鞠了一躬,而后是联邦机师。这古老礼节已经流传了数百年,始终传承未能断绝,既是向对手致意,也有几分秉承传统的意思。   “正在读取随机地图,第三百四十二号地图,烈日沙漠。”   柔和女声落在宋朗耳中,似雷霆重重炸裂轰鸣不已。他的心缓缓下沉,既有被人欺骗的恼怒不甘,也有害怕带来的畏缩颤抖。   霍尔骗了他,地图并不是他所说的热带雨林,而是宋朗最不擅长的沙漠地形。天壤之别,更是差异巨大。   沙漠柔软而无着力点,身形庞大重量巨大的机甲,极有可能深陷其中无法挣脱。   宋朗因为经验缺乏,最不擅长应对的就是这样的地图。他训练时随机到这张地图,干脆利落选择放弃,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谁知到了这场比赛上,却是烈日沙漠被设为地图,宋朗暗中咬了咬嘴唇。   开局不占优势,真是让人有了不过相对感觉。更让宋朗难过的是,他竟然被霍尔欺骗了。尽管已然有了隐约预感,不到最后宋朗还是不愿接受现实。   少年Omega瞥了瞥选手席,灯光映亮了霍尔的侧脸。联邦少将的目光没有落在台上,而是亲密地附着在左温身上。   即便黑发青年垂着眼睫表情淡漠,霍尔也没有因此受挫半点。他将下巴放在左温的肩膀上,笑盈盈地诉说着什么,水蓝色眼睛如波光亦如河流。   宋朗原本惴惴不安的心,一点点地缓慢沉入到底,再无半点侥幸。   随着光脑的声音消失,偌大的场地瞬间一变。绵延无尽的沙丘,脚下的砂砾绵软而灼热,天空中烈日当头莫名炽热。   黄的是砂砾,蓝的是万里无云的天空。色彩浓烈映入人的眼帘,仿佛一闭眼仍是那烈日黄沙漫无边际的奇异景象。   不过一走神,“鸣雀”已然开始陷入沙丘之中,脚部已经开始被黄沙缓慢吞没。   若是再没有反应,“鸣雀”就会被细沙覆盖不能行动。宋朗立刻发动引擎,有些费力地将机甲挣脱出来。   地形实在太广袤又太复杂,高高低低的沙丘遮蔽了视线,极易藏身又无法轻易找到敌人。即便宋朗的精神力网络已经全部展开,他仍旧有些忐忑不安。   若有若无的那一缕杀意,如芒刺在背让宋朗不得安宁。他屏住呼吸隐藏身形,光束步枪随时都能开火。   少年Omega专心致志地搜寻联邦机师的踪迹,试图抢占先机。等到宋朗一锁定目标之后,他就会干脆利落使用步枪射击。   Alpha的精神力一向比不上Omega,只此一点就是宋朗的机会。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宋朗还没有找到那名联邦机师的踪迹,立时心中一沉。   恍惚间,宋朗觉得他好像错过了什么至关紧要的东西,浅浅一层附着在表面上,并不不通透。   敏锐的精神力察觉到什么细细索索的声响,是挖掘的声音,是细沙涌动的声音,更是敌人的踪迹!   先是悚然一惊,而后恍然大悟。宋朗瞬间腾空而起,四处动力核心一起开动,蓝白色火焰喷吐而出,瞬间就能将“鸣雀”送往苍穹之中。   还是晚了,一道细细又坚固的钢索,快如电光般缠绕上“鸣雀”的腿部,力道沉稳又太过突兀,立时将宋朗拉得一趔趄。   黑色机甲恰巧在此时破土而出,携着潮水般的黄沙滚落在地。   近乎完美伏击,近乎完美的策略。联邦机师左手拽着绳索,右手持着战斧,核心全开砸向了宋朗。   整个天地瞬间颠覆,宋朗还来不及反应,“鸣雀”就被死死摔了沙丘上。即便有了沙子作为掩护,从高空坠落的冲击力还是颠簸不已。   这一下磕得实在不清,宋朗的头部最先落地。纵然周身有机甲保护,也无法适应。他肺部的空气被挤了出来,“嗡”地一声,整个世界都黑暗了。   一下又一下的沉闷声响,战斧狠狠砸向“鸣雀”。原本坚固无比的钢铁机甲与战斧碰撞出火花,灼热而璀璨。   第一下钢铁变形,第二下凿出裂缝,第三下“鸣雀”的护甲有了龟裂。   不能再硬拼,宋朗心中了然。“鸣雀”为了超高机动性牺牲了层层护甲,防御力只有普通制式机甲的百分之八十。   宋朗试图凭借高出寻常机师的敏捷闪避开来,不知名的联邦机师却好似早就料到了他躲避的方向,战斧骤然回缩防御,击在了“鸣雀”的驾驶舱上,轰然一声声响可怖。   即便观众身处场外,巨大的全息屏幕却让他们身临其境一般。不断有碎屑随着沙子洒落,声音轰然巨响,听得人瑟缩不已心怀畏惧。   早有人情不自禁张大了嘴巴,似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死死寂静了一瞬,而后欢呼声瞬间爆发,似能让灯光都炸裂。   他们在为联邦占据上风而欢呼,为帝国败得狼狈而呐喊。见到自己的国家扬眉吐气,谁不觉得心情激动?   这一切情景,宋朗都没有察觉。   他血液逆流头晕眼花,热烈无比的呼喊声都成了耳旁风,精神力屏障层层碎裂无法抵抗。   深红色的机甲瞬间静止,颓然无力地倒向了地面。毫无反抗之力,干脆利落地压制。   那名联邦机师仿佛真将宋朗当成了敌人,意图彻底摧毁他或是杀死宋朗才甘心。   在这样暴虐而狂暴的力量,却带着几分冷静机械的意味。每一下击打都是标准动作,挑不出破绽又无力抵抗。   太过突兀又太过直接,即便在噩梦中,宋朗也没想过他会如此狼狈。他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个软弱无比的Omega,只能任由那些高高在上的Alpha欺凌,毫无法抗之力。   血液的味道从口腔蔓延,腥甜而令人作呕。宋朗吐出一口鲜血,瞳孔瞬间放大。   不知是哪里疼痛,抑或浑身上下都在疼痛,一寸寸凌迟着他的神经。瞳孔收缩又舒张,心跳极速又放缓。   颜色鲜亮的烈日黄沙万里蓝天,在宋朗眼中逐步褪去颜色。世界只有黑白灰三色,毫无亮点灰暗一片。   唯有他尚未关闭的精神力,忠诚而尽职尽责地将一切传递到宋朗身边。   若有若无的喊叫声与哭泣声,观众的嗡嗡交谈声,似蜜蜂般萦绕在宋朗周围。   “果然只是Omega罢了,面对精英机师毫无抵抗力。”   “一个军校都没毕业的驾驶员,谁给他的胆子参加最顶级的机甲对抗赛?那个小Omega怕是哭了出来,多可怜。”   “吃一堑长一智,Omega还想涉足Alpha独有的领域,实在不知好歹。”   “帝国第一场对决就输了,还输得这么狼狈,真是不好看。”   “据说这名帝国机师是帝国太子的未来伴侣,所以才有这么多优待,难怪如此啊……”   全是负面的指责与否定,声声重重击打在宋朗心上。他试图尖叫试图反抗,然而在暴虐如大海的力量面前,只能瑟缩着停滞不前。   见到自己这么狼狈,霍尔会不会觉得羞愧心疼?少年Omega的精神力凝聚成形,扫落在选手席上。   联邦少将这回谁都没看,他专心致志盯着自己的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轻轻敲打又分开。   仿佛他根本不在意场中机师的胜负,更不在意谁是最后的胜利者。神祇云淡风轻坐看凡人挣扎不休,不能令他动容也不会让他失态。   比身体上的疼痛,更为难过的是心灵上的打击。刹那间,宋朗仿佛泄了一口气,又被他强行提起忍住不服输。   心仪之人如此冷漠,那莱因哈特呢,他的未来伴侣呢?细细的一缕精神力钻入贵族包厢,将所有人神情打量得一清二楚。   金发青年眉头紧皱,俊美面容上毫无表情。他身边的中年人饶有兴致地扬了扬眉,轻声说:“贵国机师有些经验不足啊,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意料之中,什么意料之中?是说Omega注定输给Alpha,亦或是他注定一无所成只能生育后代?宋朗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一口,咬得血肉横流也绝不松口。   “毕竟经验不足,情有可原。”莱因哈特薄唇张合,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在宋朗心上重重敲了一下,“即便宋朗现在狼狈,我想他也不会轻易认输。这关乎着帝国的荣誉,我对每个帝国机师都有信心。”   “我这次带宋朗来,不过是想让他开开眼界罢了,也可积攒一些经验。等到四年之后的下次机甲对抗赛,他会有很大进步。”   再完美不过的回答,再客套不过的话语。仿佛莱因哈特提起的那名机师并不是他的未来伴侣,而是什么素不相识的人。   下一次,再也没有下次一次。少年Omega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似是解脱又似心死一般。   莱因哈特的地位并不稳固,阿诺德随时都在虎视眈眈。这次宋朗败得狼狈,莱因哈特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四年以后,恐怕整个帝国都不会有宋朗的容身之所。与其陪着莱因哈特一并沉沦,倒不如早些谋求出路,也不必那般下场可怜。   看那不知名联邦机师的气势,宋朗不服输他就会直接杀了宋朗。究竟自己的性命重要,还是坚强不屈的名声更重要,谁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更何况,他何必为了莱因哈特出生入死?他已经被彻底放弃,他们两人之间也从不存在什么信任。   “我认输。”少年Omega声音细细,时断时续。   光脑立时做出了判断,原本熄灭的灯光又重新亮起,映亮了宽阔而庞大的场馆。   那种软绵绵不着力的感觉瞬间消失,宋朗与那名帝国机师已经被强行分开,仿佛一切仍如先前般平静。   唯有宋朗手心的血迹,与嗡嗡作响的大脑,提醒他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一轮初赛结束,联邦机师海因斯获胜,用时一分三十七秒,创下最快结束初赛的记录!”   光脑虚无缥缈的声音毫无感情,却在场馆中掀起了一阵惊天波澜。   太过惊异的结果,快到所有人都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不大细心的观众们甚至没有找到位置,第一场比赛就已经结束。   帝国的第一名Omega机师被吹捧得太高,即便是远在联邦的民众也有所耳闻。Omega保护协会已然将宋朗视为一面旗帜,一个永垂青史的英雄。   只要宋朗在这次机甲对抗赛中,能够战胜一名Alpha机师,他恐怕都会满载荣誉而归。   偏偏宋朗落败的如此快速而轻易,从始至终他都被联邦机师强势打压,一下下砸进地面在拉出来继续。   没有反抗能力甚至没有拼命一击,完全是一边倒的局势。谁能想到帝国一方吹嘘得如此厚颜无耻,最后的结局竟是如此,也不由得让联邦民众诧异。   惊讶终究是短暂的,他们又开始回过神来。欢呼声与嘘声并存,不断有人鼓掌或是冷言冷语。宋朗眨了眨眼睛,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帝国工作人员将他从机甲中解放出来,少年踉踉跄跄站在地面上,仿佛整个人都没有回过神来。   那边的联邦机师也从机甲中挣脱,没有汗水更没有狼狈模样,好似他的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   他态度冷淡地握了握少年Omega的手,只此一下转身就走。不屑交谈更不屑安慰,仿佛从始至终,他与宋朗就不是一个层面的人。   即便是这样无趣冷酷的人,也能博得民众们齐声赞赏。他们纷纷为联邦机师献上欢呼与祝福,全场十万名观众呼喊着他的名字。   在这样的欢呼声中,仿佛一切都成了陪衬,宋朗也不例外。   少年Omega的指尖僵硬了一下,咬了咬唇又很快松开。他试图露出一个微笑,最后只能颓然地皱了皱鼻子,眼中似乎也有了泪水。   每一步宋朗都走得沉闷而颓丧,仿佛一只缩着尾巴逃窜的小兽,没有人理会他更没有人安慰他。   然而当宋朗回到选手席时,他却听到有人不轻不重吐出一句话:“真是无趣。”   霍尔双手抱胸,微微侧目对左温说:“想不到你们的第一位Omega机师,就只有这种水平。”   “所谓的A级精神力者,甚至不能发现藏在沙丘中的敌人,实在让我失望。不管是应对策略抑或临场应变,都是不合格。这样的机师,我怀疑他是怎么被炽天军团录取的。”   不,不是这样。他已经用精神力竭力搜寻敌方踪迹,却一无所获,才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显然是那具看似普通的机甲上,带有某种特殊装置,能够屏蔽自己的精神力搜寻。霍尔身为联邦少将,必定知晓其中内情,他还如此光明正大地贬损自己,显然是不怀好意。   少年Omega面色赤红,想要替自己辩解一句,却悻悻住了嘴。好在帝国还有三名机师没有出场,如果他们之中有谁像自己一样败得可怜,到时受到责骂的就不止是自己一人。   有了他人衬托,想来帝国民众也能原谅自己。由此一来,宋朗也有周旋的余地,并不用他太过担心。   原本闭目养神的黑发青年眼皮一掀,每个字都说得光明正大没有半点偏颇:“宋朗机师由莱因哈特殿下亲自推荐,并非由炽天军团选派而来。他还是中央军校的在读生,何必对他那么苛刻。”   看似好意的辩解话语,听在宋朗耳中,却不亚于讽刺。左温如此强调他的身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之意,让他听了十分不愉快。   等到左温也落败之后,宋朗倒想看看他还能不能这般点评自己。少年Omega垂下眼睫,意图将自己身形缩小不再引人注目。   偏偏霍尔不想放过他,联邦少将思索了片刻,似是恍然大悟般扬眉笑道:“哦,原来如此。我记得他曾经还是你的学生,隐瞒性别进了中央军校,与你闹得十分不愉快。”   “他借助Omega保护协会施加压力,最终成功让自己留在机甲驾驶系,也是难得。你们帝国就是不靠谱,一个没有切除腺体的Omega会引发怎样的动乱,谁都清楚。”   “如果十分优秀也就罢了,看他这种表现,我替你们觉得可怜。”   若有若无的嘲讽话语,每个字戳在宋朗心上,都是淋漓的一道血口。霍尔仿佛将他的当做了空气,放肆地谈论他没有半点顾及。   被心爱之人背弃又无视,宋朗简直再忍耐不住。他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快要将手指捏断。   眼看就是另一场比赛,他倒要看看其余帝国机师表现如何。 第117章   “看来贵国机师最近状态不佳, 并没有上一届比赛时的风采啊。”联邦议长很是感慨地叹了口气, 仿佛他是真心实意地遗憾。   帝国皇子没有答话,只是他蓝色眼眸由浅转深,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不需要说话, 其余人都能看出这二人间状况尴尬,莱因哈特更是心情不佳。   不管是周围的联邦议员, 或者是周围莱因哈特的副官们,全都屏气凝神保持沉默,气氛尴尬得似能挤出水来。   也是之前的比赛状况太过出人意料,宋朗落败之后, 其余两名帝国机师也很快被淘汰。   仿佛是新手驾驶员遇上了从战场上归来的王牌机师,实打实地势力碾压。固然场外的联邦民众们纷纷叫好, 贵宾包厢中的帝国高层们个个面色都不好看。   帝国与联邦之间虽说暂时和平,双方过去源与仇恨太深。不管哪一方都想统治整个星系, 偏偏状况总是阴差阳错。   随着双方人口与资源的不断减少, 帝国与联邦也不得不学会和平相处。然而和平相处也是有前提的,非要以一方实力为上,另一方稍弱才能维持长久的安稳。   以前判断国家实力高低的方式简单粗暴,直接打上一仗就好。   现在情况有所不同,双方不再发生大规模的战争,转而小方向地摩擦, 亦或是用其他手段展现自己的国力。每四年一次机甲对抗赛,就是这样一个极佳的舞台。   科技提升水平也罢,培养人才多寡也罢, 都能从机甲对抗赛中窥见一些事实。因而这几百年间,不管帝国还是联邦都对机甲对抗赛极为看重,比赛胜负不仅关系着民众信心,更关乎着接下来四年双方的交涉态度。   上次机甲对抗赛上,霍尔横空出世击败所有帝国机师获得冠军,是一战成名的少年英才。   所有帝国民众本来就憋着一口气,想看这次机甲对抗赛上,帝国机师能否洗刷过去的屈辱。   谁料第一个Omega机师败得太快,剩下两名机师又是不起作用,让他们觉得憋闷不已。   比起其余人来,宋朗的落败也不是那么太突兀。一时间,莱因哈特也不知应该庆幸,还是为联邦议长的话里话外的炫耀之意感到耻辱。   他干脆沉默不语,尽管目光仍旧落在看台上,思绪却早已飘向远方。   “哎,如果这次机甲对抗赛变成联邦机师的内战,就不大有趣了。”联邦议长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悬念的胜利,真让人觉得无聊啊。”   狡猾的老狐狸,明明占了上风还要奚落人,半点风度都没有。莱因哈特听见这句话,他也不知应该如何应对,唯有在心中恨恨骂了一句。   就算左温还未出场,莱因哈特与联邦议长也早已认定了他落败的事实。其余几名机师不管履历抑或经验,都不逊色左温,以往也能同帝国机师互有胜负。   现在情况一面性压倒,必定是联邦暗中玩了什么手段。偏偏帝国机师既找不出原因,也找不到解决办法。这次机甲对抗赛变成联邦一方的内战,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如果换成霍尔这样的天才机师,没准莱因哈特还会有些期待。但左温是阿诺德的天命骑士,他自然不愿替那人多说一句。   莱因哈特没有猜错的话,一定会有其他人忍不住。   果然,帝国二皇子悠悠地插了一句:“初赛还未结束,议长大人何必早下结论?”   凝固难堪的气氛,霎时间又为之一冷。   不少人暗自嘲笑阿诺德太过狂妄,他们表面上还维持着淡定优雅的模样,似乎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无法让星系的高层人物动容。   对于气氛发生的微妙变化,阿诺德既不关心也不在意。他摩挲着酒杯,缓慢却坚定地说:“我相信我的天命骑士,一定会给我带来胜利。”   “但愿如此,毕竟有些意外才好。”联邦议长答得滴水不露,他心中对阿诺德却有些怜悯之意。   到了这种地步,这位帝国二皇子还想力挽狂澜,终究是城府太浅。可惜既定事实如此,帝国一方又能有何转机?   联邦议长的笑容越发笃定。眼见最后一名帝国机师走进场地,他礼貌性地鼓了鼓掌。   转眼间准备工作已经结束,双方机师都被扔到了一张随机地图上,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而后发生的一切,让联邦议长再也维持不住淡定表情。场上的情况,仍旧是突如其来的进攻与强势碾压,一步步迫使对方落入陷阱之中。   完美的计谋与技巧,看得观众血脉喷张大声叫好。胜负情况却是截然不同,联邦机师从头到尾都被压制,毫无还手之力。   掌声如潮水,翻涌鼓动间充塞了整座巨大场馆。   那名帝国机师走出驾驶舱迎接观众的欢呼时,俊秀面容上甚至没有一粒汗珠。太过淡定优雅,仿佛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感受到压力。   对于为他们献上精彩比赛的机师,联邦民众们一向是不吝啬掌声的。如此令人意外的精彩逆转,观众们也是高兴不已拍手称赞。   在联邦观众们看来,只要有霍尔少将在,这次机甲对抗赛仍旧是联邦稳赢。多出一点意外与惊喜也好,否则难免觉得无趣。   唯有联邦议长瞳孔收缩,心中思绪如潮。   阿诺德不会看人眼色,他毫不吝啬地欢呼再鼓掌之后,才话语带笑地询问:“如何,议长大人?我的天命骑士是不是很优秀?”   短暂失态过后,联邦议长仍是优雅从容地回答:“非常优秀,我期盼着他能够进入决赛。”   双方其乐融融地交谈,独独莱因哈特被那两个人排挤到一边,很有些落寞。   在莱因哈特看来,如果帝国四名机师全部落败,情况反倒更好。偏偏左温优秀出众,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在左温的衬托之下,宋朗之前的失败就显得太过无能。   莱因哈特几乎能够想到,帝国的各种舆论导向。   什么Omega机师被保送进入机甲对抗赛,其中必定有内情与黑幕,什么帝国太子的未来伴侣居心叵测,利用自己的性别谋求利益等等。总之,都是十分不堪的言论。   更关键的是,阿诺德极有可能借此机会一跃而起,成为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   真是败得惨淡,又太过可怜。莱因哈特犯下许多过错,其中一条就是错信宋朗,将这样重大的事情交付给他。   帝国太子瞳光越发深邃。他默默注视着被众人环绕簇拥的阿诺德,已然心中有了决定。   短短三天时间,机甲对抗赛的初赛与复赛就已经结束了。   以往的机甲对抗赛,联邦与帝国势力均等极少爆冷门。这一届机甲对抗赛却截然不同,帝国机师险些全军覆没,唯有左温一路杀出挺进决赛,也让捏着一把汗的帝国民众们舒了一口气。   左温与霍尔进行决战,仍是帝国机师对战联邦机师的老套路。不论结果如何,至少帝国并不会败得太惨,已经达到赛前定下的目标。   整个星际对这场比赛的讨论越发热烈,甚至有内部人士在网上爆出了参赛者的各种资料,巨细靡遗无一缺漏。   还有人暗中引导舆论导向,意图将左温捧成整个帝国最强大的机师,一看就是阿诺德的手笔。   尽管莱因哈特一方也进行过反驳,他们将两年前左温与宋朗的事情又拎了出来,意图再次勾起民众的厌恶与反感。但他们的策略并未成功,民众一向是善忘的。   现在大部分帝国民众全都支持左温,容不得别人说他半点坏话。仿佛他们已经忘了,就在两年前,左温还是一个有歧视Omega嫌疑的Alpha,更是因此丢掉了在中央军校的工作。   即便有人旧事重提,也被民众反驳。还有消息灵通的人,贴出了联邦一方对于宋朗的评价,一时间双方争执不下情况热闹。关于左温究竟人品如何,或是宋朗究竟有没有利用性别优势谋求利益,在网络上的讨论度居高不下。   在这场舆论的交锋中,莱因哈特已然处于下风。如果不是他将话题转移到宋朗身上,很快就会有人指责他以权谋私,那时莱因哈特就一点胜算都没有。   好在决赛尚未开始,莱因哈特也并非机会全无。只要左温输掉这场比赛,至少莱因哈特还有几年周转时间,其中定有转折之机。   对于自己牺牲宋朗的举动,莱因哈特心中也有几分愧疚。然而宋朗建立的形象还能重塑,可如果自己输了,就是无法挽回后果可怖。   他试图向宋朗解释这件事,少年Omega虽然目光黯淡,倒也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真是乖巧又懂事,宋朗可不就是莱因哈特梦想中的伴侣么?微不可查的一丝歉疚之意,让莱因哈特对宋朗越发态度良善。   他原本想给宋朗一些补偿,但少年Omega冷静无比地提出了切实的交换条件,双方彬彬有礼互不干涉。于是莱因哈特满腔愧疚之意,顿时烟消云散。   帝国太子并不是迟钝的人,他能看出宋朗的不在意。自己的未来伴侣整颗心并不在他身上,飘忽不定地流向远方。   是莱因哈特亲手扶植起宋朗,一步步替他造势,又给了他最好的成名机会。宋朗才成了整个帝国Omega的偶像,被众人崇拜不已。   谁能想到,宋朗竟然也会变心也会背叛。区区一个平民,也妄图戏耍帝国太子,太过狂妄又太过可笑。   莱因哈特既然能够成就宋朗,他同样能够毁了他。现在还不到时机,日后莱因哈特自会一一报复回来。   现在他们两人仍是一对恩爱伴侣,宋朗就坐在莱因哈特身边,双方时不时眼神交流低声细语。谁都是拿出了全部的演技与耐心,才能和善交谈气氛浪漫。   莱因哈特不说,宋朗也乐于装糊涂。他看着左温身形笔挺地走进场地,那边的霍尔光明正大冲他挥了挥手,唇角含笑目光柔和。   这种情景,仿佛他们二人是情况亲密的好友般,让人情不自禁起了一些猜想。尽管距离疏远,左温与霍尔仍有非同一般的默契,不容第三者涉足。   少年Omega眨了眨眼睫,将所有不甘与嫉妒遮掩住。当他再次抬起头时,一双眼睛中只有恰如其分的担心与激动,再无半点情绪。   多亏左温最后一个上场,才能看出联邦耍的心机与手段。很明显,这次星际联邦的机甲得到了不小的提升,不仅能够误导各种光线捕捉与判定,甚至还能直接屏蔽精神力搜索。   宋朗就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随机到了一张他不擅长的地图,又被帝国机师抓住弱点碾压落败。相信同样的事情换做左温,情况也不会改变太多。   既是运气不好,也是宋朗太过轻信霍尔的话。如果再给宋朗一次机会,他坚信自己绝不会那样可怜地落败。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客真到了实打实的力量面前,一切侥幸都是无用之物。他倒要看看上次惨败给霍尔的左温,会在多长时间落败。   既有心理阴影又是实力差距,左温的胜算想来极小。宋朗暗自评估,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无比正确。   没有人相信霍尔会落败,不仅仅是联邦少将过往战绩出色的缘故,更因为他身上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力。   唯有亲眼见过霍尔比赛的人,才能发现这一点。   一旦霍尔操纵机甲,他就仿佛换了个人。似悬停在眉间的利刃,锋芒惊人寒光耀目。   即便面对的是身为联邦机师的占有,最年轻的联邦少将也没有因此手软。每一下打击都是致命而残暴,毫不留情冷血不已,看得旁观者心惊胆战牙齿发抖。   等到比赛结束之后,那名联邦机师已经受了重伤,能保住一条性命都是侥幸。   再次面对这种敌人,也不知左温背后的伤疤会不会疼痛莫名,他会不会和自己一般,被失败的阴影缠绕,不得自由更不得解脱?   少年Omega淡淡望着左温,不愿移开视线。他身边的莱因哈特沉默以对,既不在意比赛结果,也不在意其余人的感受。   唯有不识趣的帝国二皇子,拉着其余人说话:“我猜李上校一定能赢,谁让他是我的天命骑士呢?”   不是询问,就是实打实的炫耀。联邦议员们态度友好地点了点头,心中觉得阿诺德实在是昏了脑子。   偌大的比赛场馆,已经座无虚席。不少帝国民众跨越漫长路途而来,只为了给自己国家的机师加油打气。   他们聚拢在一起,或是低声交谈或是打量四周,与周围表情笃定自信地联邦观众截然不同。   一方忐忑不安怀有期待,另一方却是信心满满再无猜疑。截然不同的情绪,截然不同的状况。   如果左温真的爆冷赢得这次比赛,他怕会成为整个星际的英雄吧?宋朗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想。   一战成名,就是如此。左温过去的所有污点都会被人遗忘,赞美与荣光加诸在他身上,再平凡的人都能变成强者。   场上的两人已然准备完毕,两架高大的机甲对立在场馆两端,晕黄灯光流淌在其上,线条优美而凌然。   黑红交织的是左温的“魔神”,纯白带蓝的是霍尔的“天翼”,界限分明不容混淆。   静静伫立的两台机甲暴戾而优雅,轻薄却厚重,那是穷尽科技与人类想象的极限之美,仿佛是神话造物而非齿轮驱动的机械一般。   灯光大亮的那一刻,窃窃私语的观众们情不自禁地沉默了。他们被视觉冲击惊得合不上嘴,好一会才重新呼吸。   “我就猜,最后与我碰面的一定是你。”霍尔率先开口,他驱动“天翼”缓步走到左温面前,轻缓话语在整个场馆中流淌不息。   明明是钢铁造就的杀戮机器,微微躬身的动作却带着几分轻灵与优雅。仿佛两名骑士决斗之前的致意,互有敬意心怀坦荡。   如此爱美心人的话,落在左温耳中没有泛起一丝波澜。他也行了一个骑士礼,沉静而淡漠地答了一个字:“哦。”   就此掐断了继续的可能性,摆明的冷淡与疏离。   偏偏霍尔并未死心,蓝白机甲旋转一圈又落回原地:“整个星际间,只有你是我的对手,只有你才配得上这份殊荣。”   能让上届机甲对抗赛的冠军,如此赞赏与认同,怕是大部分年轻机师的梦想,但其中绝不包括左温。   “我该感到荣幸么?”帝国机师语声平静,黑红机甲背后的金属巨剑“铮”地一声被拔出,钝剑无锋,剑身却是耀眼澄澈的金。   “魔神”挽了个剑花,腕关节舒展挪腾十分灵活,仿佛活人一般,看得场外观众发出赞叹之声。   不愧是能够进入决赛的王牌机师,能够操纵机甲做出如此复杂的动作,整个星际间也没有几人有这样的实力。就算左温最后落败,他们也会记住他的名字。   最终钝剑剑锋直指“天翼,”左温的话音中带着几分冷漠,“恕我不能接受,在我眼中只有胜利者,而你很快就被剔除在外。”   不只是交战前的心理战术,更是黑发青年从未展露过的狂傲自大。   以往左温只用冷漠的伪装将其层层覆盖,旁人因此并不会察觉,唯有此时光芒绽放,太过耀眼不敢逼视。   霍尔也没有动怒,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既是愉快也是自信:“好,我更喜欢你了。那就让我看看,在这几年间你的进步有多大。”   光脑极贴心地给了他们两人宣言的时间,而后柔和女声响彻了整个体育场:“第七十二届星际机甲对抗赛决赛,现在开始。决赛双方是帝国机师李云泽,对战联邦机师霍尔。”   先是沉默,而后欢呼声响彻天际,似能将整个场馆掀翻。   “正在读取随机地图,第七十九号地图,碧海狂涛。”   随着光脑的声音响起,原本空无一物的场地上开始有了变化。淡淡咸腥的气味附着在鼻端,瞬间波涛翻滚声响巨大。   不过眨眼间,碧蓝海水凭空填满了比赛场地,汹涌澎拜一望无边。偏偏到了观众席时,似有一层无形屏障挡住了所有海水,界限分明并不逾越。   尽管水汽潮湿弥漫在鼻端,却无法触及更没有感知。   海浪翻滚的声音,海鸟啁啾的鸣叫,太过真实到难以相信。夕阳深红徐徐下坠,或浅或淡的红色金色飘荡在海面上,碎星点点无比绮丽。   这场景固然美丽,也有几分凄凉。一艘艘船只残骸随波涛翻滚,其上早有斑驳锈迹遍布其上,似钢铁巨人死后留下的遗骸,触目惊心悲壮不已。   左温与霍尔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一眼望不到尽头。黑红机甲与蓝白机甲各自站立在地图两端的废弃船只上,随波逐流不断飘荡。   难度太高的一张地图,宋朗只看了一眼,就断定这点。   与这张地图比起来,他之前随机到的沙漠地形都不值一提。机甲只能踩着船只残骸一步步接近对方,各类残骸距离有近有远不尽相同。   不仅要观测敌人的走位变化,更要随时小心自己脚下,否则一下踩空就会沉入海底。 第118章   少年Omega将目光落在那片碧蓝大海之上, 一瞬不瞬神情专注。   如果换成自己, 这次比赛又有几分胜算呢?宋朗暗中评估,仍旧觉得左温这次运气太好。   虽说这张地图带来的变数太大,每一次前进都要求机师全神贯注计划得当, 但也有便利之处。   至少双方机师的视线都没有受到阻挡,不用精神力都能将对方举动探知得一清二楚。之前联邦机师采用的策略, 绝不可能获得第二次成功。   实打实的实力碰撞,再无任何侥幸与耍弄心计的余地。宋朗渴求的,就是这样一场公平公正的比赛,然而他未能如愿。   终究是左温运气太好, 天时地利人和造就了他的优势。但凡左温能够在霍尔手中支撑一段时间,即便最后落败, 帝国的舆论怕会将他吹捧成最伟大的英雄。   少年Omega表情平静和缓,内心却如被火烧。   想到霍尔故意诱导他的话语, 还有那二人交谈时的暧昧情形, 一切模糊之处都有了答案。   也怪宋朗太过愚钝,被霍尔以牙还牙报复回去,变成左温成名的踏脚石。何曾相似又是何曾可悲,并不是巧合而是既定的命运。   终究是情深义重的Alpha,就算无法得到渴慕的人,也要牺牲无辜的他替左温铺路。   可惜全被自己看穿, 即便有些晚了,也尚能挽回。宋朗倒想看看,在这十万余名观众面前, 那两人要怎么默契地放水。即便做得再隐秘,其中也有疏漏之处。   日后宋朗揭穿事实的时候,他想听听那两人如何解释。少年Omega凉薄地笑了笑,既是嘲讽自己识人不清,也带着一分清醒地苛责。   与宋朗料想中不同,比赛开始后双方并没有立刻开始教授,而是隔着遥远距离相对而望。   天边夕阳如血,将碧蓝大海都染成了红金二色。无数船只残骸随风漂流,锈迹斑斑无声静默。   别样的凄美之感,似是许久之前大战结束后的战场,还能闻到硝烟与火药的气味。   鲜血与火焰,嘶吼与挣扎,不屈与抗争。两具钢铁铸就的机甲,仿佛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似在对已经牺牲的战士们默哀致意。   金黄光芒流淌在黑红机甲与蓝白机甲上,一寸寸地灼烧融化。就连原本波涛汹涌的大海,也仿佛变成陪衬一般,波涛不再汹涌狂风也不再怒吼。   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让观众们也跟着屏住了呼吸。他们并不知晓其中缘由,却也受到感染一般保持沉默。   不过短短一刻,夕阳就快要沉入地平线。一切景物全被笼罩在迷幻的红色光晕中,灿烂如金凶狠似火。   这样诡异微妙的时刻,合该有些非同一般的事情发生。譬如沉默以对,譬如誓死拼杀。   似是早就有了默契,又似忽然被惊醒,两具机甲忽然同时发动了,大步大步踏着船只遗骸奔跑向前。   机甲脚下的沉船发出“嘎吱”的慑人声响,令人听了牙酸忍不住捂上耳朵。有些船只遗骸好像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冲刷,刚被施加压力就破裂成片,不堪一击太过脆弱。   在灿烂华美的夕阳余晖中,不断有沉船碎片溅起水花,而后极快沉入海底。它们掀起的浪花太过渺小,不能搅扰到沉寂的海面,风一吹过就被抚平。   有些沉船无比脆弱,有些仍是材质坚固不会破碎,以此作为落脚点再好不过。一条条路线被不断否认又重新描绘出,上万种发动袭击的可能性与变化,作战计划尚不能明确。   双方都在判断情况,距离也在不断拉近。尽管有海风海浪等意外因素干扰,脚下的沉船更是情况不一距离或近或远,那两人谁都没有踏空一次。   灵敏而轻捷,优雅而从容。似两只庞大无比的猛禽掠过海面,带起一串浪花,同样目光锐利压迫十足,迫使对方不敢轻易靠近。   不管是奔跑还是躲闪的动作,都是利落干脆毫无破绽。双方时刻维持着微妙的距离,恰巧在远程武器的射击距离之外,谁都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不敢疏忽大意,更不敢放松警惕。谁都明白对方能力如何,即便是最微小的破绽也会被对手敏锐捕捉,从此丧失先机落入下风。   比失败更不能接受的,就是疏忽大意。蓝白机甲与黑红机甲分海踏浪而来,每一刻都是危机四伏。   争斗随时都会爆发,神经不断紧绷再紧绷。耳边海风呼啸而过,血液逐步被加热至滚烫。神经兴奋不能自持,对胜负的渴望同样在催发心脏,一下更比一下密集。   尽管这种微妙的抗争观众们看不出来,他们也能隐隐感知到。原本还有一些观众呼喊助威,现在却声响平息转为静默。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具机甲,汇集了整个星系最顶尖科技铸就的机甲。双方机师动作流畅而富有压迫感,不是亲眼见证就不能感知其中万一。   以往那些被上传到网络上的全息视频,也不能让他们血脉喷张心跳如鼓。他们都在屏息等待,等待那两人结束试探骤然爆发的一刻。   紧绷的绳子随时有可能断裂,坠入深海之中也只需要短暂刹那。   忽然间,蓝白机甲尚在空中跳跃,腿部用力高高将一条船只残骸踢出,似闪电划破苍穹。迅猛而果决,随之带起的白色海浪如潮水,几十余艘船只残骸同样被掀翻至空中,向着左温翻涌袭来。   瞬息之间,情况就已有了变化。眼看自己的视线就要被遮蔽,左温不得不出手扫清障碍。   “魔神”在辗转腾挪间,不断踩着坚实的船只继续前进。避无可避之时,黑红机甲手腕翻转间,金色巨剑就将那些残骸斩碎击破。   水光溅落至高空,又崩裂开来,映照的夕阳仿佛也是橙然艳红。黑红机甲敏捷无比地穿行在翻滚不已的海浪中,动作果决优美没有丝毫狼狈。   然而霍尔的攻击还未结束,从一开始他就明白,先前的举动根本挡不住左温。   蓝白机甲还未落到地面,掌中的远程光速枪就已组装完毕。接连五发子弹,顺着枪管翻涌而出。明明是温度极高的炽热火光,却是冷静凝肃的白色。   火焰喷吐间,海水瞬间被蒸发至空中,水汽弥漫刹那又消失。烈烈火光好似分开了大海,一瞬间的奇迹足以让人屏住呼吸。   碧蓝海水被短暂的分开,又重新合拢,掀起的巨浪让船只残骸也跟着翻滚不息。   蓝白火光乘着波涛巨浪,交织出一片庞大的火光,所过之处一切都被蒸发破碎,无坚不摧声势巨大。船只碎片如此,坚固的暗礁亦是如此。   借着这一下后坐力,“天翼”终于脱离了最中央的战场,再次与左温拉开距离。   尽管黑红机甲还在奋力扫除障碍,左温也隐隐有所感应。在最微妙的一瞬,他动力核心全开一跃到空中,暴露了目标却也因此避开了这一下致命的袭击。   爆炸的声响太过巨大,海浪滔天而起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巨浪汹涌翻滚袭来,黑红机甲在其中是不起眼一粒石子,随时都有可能被吞没。   等到爆炸终于停歇之后,“魔神”所在的宽阔海面上,出现了一道太过宽敞的缝隙。   方才“魔神”站立之处的船只,已然不复存在,碧蓝海面之上燃烧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由宽至窄最后消失,其上密密麻麻漂浮不定的船只残骸,也被扯开了一条缝隙,太过粗暴又太过野蛮。   观众们先是惊异而后纷纷鼓掌,联邦的民众们更是热情无比。这一下伏击与计谋实在漂亮,让他们不得不赞赏不已。   帝国观众们哀叹不已,有些人甚至沮丧地捂住了眼睛。他们谁都觉得,这一次左温要败了。   在这样巨大威力之下,怕是那名帝国机师已经被海浪卷走,再无反抗之力。干脆利落一下决出胜负,这就是霍尔的一贯作战风格,近乎残忍却是压倒性的实力碾压。   霍尔并没有因此放松,他的神经仍旧是紧绷的。   刚刚抵消了后坐力的蓝白机甲,果决扔掉了没有能源的光束步枪。手腕翻转间,就将那柄特制的单手剑从背后抽了出来,蓄势待发等待时机。   凭借他对左温的了解,那名帝国机师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解决的人物。   霍尔之所以费力伏击那一下,只因他想击碎左温所有的的落脚点,让对方处于被动之中。唯有掌握主动的人,才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占据优势。   果然如此,静默只维持短短一瞬。黑红机甲从海底一跃而出,轻灵优雅仿佛捉不住的风,带起了一阵狂潮。   这一刹,全场皆寂。正在庆贺欢呼的联邦观众们,齐齐睁大了眼睛。既是惊异又是难以置信,而后澎湃掌声响彻了整个场馆。   明明“魔神”脚下没有任何落脚点,那具黑红机甲却稳稳停在了水面上。它踏着海水,劈风破浪而来。   即便波涛翻滚太过凶恶,也不能阻止“魔神”前进的脚步。黑红机甲似与海面融为一体,有无形的屏障托着它的脚步,让它不会陷入海底。   这一幕近乎神迹近乎奇迹,原本面色冷淡的宋朗,瞳孔收缩难以置信。   克服重力本来就需要极为繁琐的操作,即便在宇宙中作战时,机师们也需要小心再谨慎,才能维持机甲的平衡,更遑论在水面上行走了。   也许经验丰富的机师,能够借助燃料动力在水面上滑行,也不能像左温一样毫不顾忌地放肆奔跑,仿佛根本不用在意重力。   真是天才又大胆的想法,如果左温稍有不慎,不用霍尔再次出手,他就已经沉入海底无法挣扎。   只此一下,左温就证明了他之前能够从霍尔手中逃生,并非是偶然的幸运抑或对方手下留情。   除了左温的原因之外,那具黑红机甲想来也有特殊设计,才能让那人毫不费力地做出这种动作。   不仅宋朗想到了这一点,莱因哈特也是如此。他不动声色回过头去,恰巧看见阿诺德炫耀般与旁边的联邦议员碰了碰杯子。   四目相接,银发青年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博塔星研发出的新技术,能够随着环境调节机甲的动力增幅。当然,也是我的天命骑士十分优秀的原因。”   听到这句话后,莱因哈特终于转过头去。他冷峻的面目线条越发绷紧了,薄薄的嘴唇抿起,有些不快的意味。   不知何时起,博塔星的科技水平竟然稳稳超越了帝都。偏偏一切消息都被严密封锁,莱因哈特根本得不到内情。   莱因哈特能够想到的东西,宋朗同样能想到。少年Omega因此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与左温的差距并没有那么大。   换做自己有如此先进的技术辅助,他就不会在猝不及防间被那名联邦机师打败。   还不是左温有个强硬的靠山,所以才有了他惊艳爆发的这一幕,并非是那人实力碾压。   虽然心中不满,少年Omega仍是风度优雅地替左温鼓了鼓掌,仿佛他真的很希望左温能够获胜。   惊讶不过是短暂一瞬,场上的情景又起了变化。两名Alpha机师已经开始近身搏斗,黑红机甲脚下踏着海浪,随着水波摇动而不断改变攻势,密如疾风又如细雨。   两把合金剑碰撞的瞬间,震撼得海面亦随之泛起波涛汹涌。这回蓝白色的“天翼”处于下风,但霍尔拼杀搏斗之间,总能在左温的攻势中找到逃窜之处。   左温采取了和霍尔类似的策略,既然打不到机甲就开始摧毁“天翼”的站立点。   船只碎片随着水花迸溅开来,瞬间化为尘埃又四散。蓝白机甲时而躲闪挪腾,时而随波逐流而去,每一此都是惊心动魄险而又险。   左温能够在海面上行走,这优势实在太过巨大。原本霍尔掌握主动的计划,因此落空。他在布局诱敌,左温又何尝不是如此?   顶级机师对战之中,一丝些微失误都有可能导致败局。有时微妙的运气,都有可能导致战况翻转瞬间逆袭,更何况霍尔已被算计入局。   眼见自己的活动余地越来越小,蓝白机甲不再躲闪。密不透风的防守,忽然有了一丝光亮,顷刻崩裂破碎。   原本维持“天翼”活动的两处动力核心,顷刻间又多开了两处。与之一同而来的,就是蓝白机甲的攻击力道突然加大,直压而下顺势而来。   猝不及防间,黑红机甲的巨剑险些脱手而出。一下重击接一下重击,每每选中左温防守中最薄弱的地方。   金属碰撞的声音太过刺耳,黑红机甲被死死压制,不得不干脆弯腰而下,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足以刺穿驾驶舱的攻击。   为了维持平衡,“魔神”不得俯身撑手重新站立而起。明明是钢铁铸就的机器,却柔软轻捷仿佛有了血肉一般,似是还有了呼吸与脉搏。   双方的算计与谋略都是恰到好处,惊心动魄又太过灵敏。   黑红机甲刚刚舒了一口气,就敏锐地发现不对劲。空气似被冰结,每动一下都是太过困难。有无形的冰霜覆盖了“魔神”的每一处关节,让左温觉得行动迟缓无法适应。   那柄翠绿色的合金剑,在“天翼”手腕翻转挪腾间快如流光,不容捕捉。   绿色的残影还残留在视网膜上,下一次攻击又来了。疲于应对就是如此,勉力支撑不过是意志力驱动罢了。   并不是左温变慢了,而是“天翼”的速度忽然变快了。从加速到启动的动作都是太过平稳,没有征兆更没有预热。   机会,再明确不过的机会。   联邦少将在驾驶舱中,微微眯细了眼睛,一双血瞳光芒流转。时机刚好,快点结束战斗也能不出意外。   蓝白机甲再次腾空跃起,力度之大让它脚下的坚固的船只也瞬间变形。   仿佛踏着云朵,又像踏着钢铁而去。机甲与空气摩擦碰撞间,又有两处动力核心瞬间发动,高高地跃向天空。   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似乎要穿透地平线。直至最后霍尔从苍穹俯视左温时,体型庞大的“魔神”,更像是一粒尘埃。   “六处动力核心,超乎你想象的极限。”联邦少将的声音透过电磁波传来,略微有些失真,让左温心生警惕。   借助光脑播放,场外的观众们也听到了这一声宣言。惊异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的表情,也许用惊恐更为恰当。   显然联邦机甲又有了新突破,到了关键时刻霍尔才决定动用它。   从没有人类研发的机甲,能够加载超过四处动力核心。再坚固不过的核心,都无法承担六处动力核心全开后的重压,极易破损炸裂。   每增加一处动力核心,机甲的性能就会得到极为巨大的提升,层层递增无法想象。   两处动力核心的机甲,足以碾压其余星际种族,让人类成为宇宙的霸主。四处动力核心的机甲,是联邦与帝国军队中极少数的精锐机甲,唯有王牌机师才有资格操控。而六处动力核心的机甲,会可怕到何等地步,谁都无法想象。   透过器械辅助与精神力锁定,“天翼”已经锁定了目标。隔着远远的云层,霍尔的红色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   “你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联邦少将语气淡漠,“我会轻一些,尽量让你活下来。”   没人觉得霍尔的话太过狂妄,毕竟逆转来得太过突然。   天空中不断逼近的蓝白色机甲,带来风压迅猛庞大,翻涌的海浪因此有了反应。以左温为中心,碧蓝海水不断凝聚翻滚成形,形成一堵墙壁。   而“魔神”,就身处风眼之中,虽有暂时的平稳,时刻抖有可能颠覆。   黑红机甲猛地仰起头来,毫不畏惧地直视着霍尔。机甲手腕翻转,金色合金巨剑平平指向天空:“聒噪。”   下一瞬,黑红机甲也随之一跃而起,似是流星飞入天际。   猝不及防又太过突然,让霍尔锁定的目标开始不断发生变化。系统不断提醒,有高热能量物体不断接近我方,让联邦少将沉静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   来不及感慨更来不及发呆,霍尔试图计算出左温的行进路线,以此决定自己的降落目标。逆转来得太过突兀,经验丰富的霍尔也没有预料到。   六处动力核心全数开放之后,逐步熄灭也需要一个过程。   终于黑红机甲追上了蓝白机甲,左温携着戾戾风声而来,在双方擦肩而过之时,轻捷地翻转身体舒展动作。右腿狠狠一踹加大力道,合金巨剑直刺而入刺穿了“天翼”的驾驶舱。   动作轻盈而暴戾,“天翼”根本无力闪避,它坠落的速度更是太过迅捷。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蓝白机甲坠入了海面,激起的惊天巨浪好一会都没有停歇。很久之后,蓝白机甲都没有浮出海面。   与之相反的,却是黑红机甲优雅地降落在水面上,甚至没有激起一丝水花。   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来。唯有贵族包厢中,银发皇子笑盈盈地举杯说了一句:“六处动力核心,超越你的想象。”   似是单纯重复叙述,又似讽刺一般,让联邦高层们无从反驳。 第119章   贵宾包厢中和谐的气氛, 霎时为之一凝。几位联邦高层死死瞪着阿诺德, 说不出话又觉得失态,只能咳嗽几声当做掩饰。   他们本以为霍尔必胜无疑,转眼间左温就用事实狠狠扇了他们一耳光, 眼冒金星嗡嗡作响。   还是联邦议长城府更深,他矜持优雅地点了点头:“恭喜阿诺德殿下, 您的天命骑士的确十分优秀。”   “多谢夸赞。”阿诺德微笑应对,俨然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他身边早有联邦议员围拢而来,或是殷切称赞或是拉近距离,不着痕迹的讨好与恭维。   银发皇子已经成为整个包厢中的焦点, 存在感强烈压过了所有人。   仍旧坐在前排的莱因哈特与宋朗,变得光芒黯淡毫无存在感。就连原本恭恭敬敬聚拢在他背后的副官们, 也不由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在场的各位高层官员,都不是愚钝之人。联邦官员们都能看出的事实, 他们又岂会不知道。   即便霍尔在最后关头落败, 联邦这次也没有什么损失。互有胜负再正常不过,既然上次是联邦夺得冠军,这回换成帝国赢得比赛,倒也能够接受。   反倒是一直与阿诺德对立的莱因哈特,变得地位微妙起来。他委派的两名选手,包括宋朗, 都早早在初赛中落败。如果不是左温最后力挽狂澜,帝国就输得太狼狈。   这种结果,却是最坏的。帝国内部对于继承人问题的争执, 从来就没有停止。   是莱因哈特给予了阿诺德争夺皇位的权力,双方僵持不下不分胜负。这次左温夺得机甲对抗赛后,似乎所有的犹豫不决都有了答案。   帝国太子皱了皱眉,一张俊脸冷然如冰。他身边的宋朗咬了咬嘴唇,用余光瞥向那二人的互动,神情专注。   随着光脑宣布决赛结果,被模拟出的凄凉战场眨眼间就全无踪迹。不管是燃料的气味,钢铁融化的剧烈高温,抑或是微不可查的咸腥海风,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两具机甲还在地面上,观众们简直以为他们做了一场梦。   黑红机甲完完好好地站立在地面,后背笔挺姿态不屈,威严森然不怒自威。而对面的蓝白色机甲,却颓然地倒了下去。仿佛它的脊柱都已被折断踩碎,全然无力只能认输。   “天翼”实在状况落魄,一道极深的裂痕从背部延伸开来,几乎将驾驶舱也一劈两半。   早在一旁等候的工作人员,一窝蜂簇拥到了两具机甲旁。帝国这边很快结束,黑发青年不紧不慢地从驾驶舱走出,看上去并无大碍。   左温额头有薄汗,动作也不见得多么轻快。独独他的身姿仍是笔挺标准,不见怯懦更不见疲累。一望之下,令人心生敬佩。   两方机师的交锋,说来极长却也很短暂。   通过光脑判断,双方交锋的时间不过十一分钟零七秒。两名机师展现出的各种技巧动作与谋略计划,却不亚于打完了一场小型战争。不仅是肉体上的疲惫,精神上的消耗也不容小视。   如果是寻常机师,只怕这一下就累得喘不过气来。不说只能躺倒在地喘着粗气,至少也不能如左温一般恍然无事。   可经历过这次比赛之后,左温的眼睛仿佛更亮了,光芒熠熠不能直视。   对于比赛的胜利者,观众们一向不吝啬掌声。先是帝国民众们奋力鼓掌,而后联邦观众犹豫刹那,也开始拍手。他们为冠军献上掌声与欢呼,真挚诚恳似能将钢铁融化。   黑发青年挥了挥手,就此当做致意。左温仪态沉稳地走到另一边场地,静静而立毫不慌张。   工作人员费尽全力,刚刚将霍尔从驾驶舱中救了出来。联邦少将的情况并不乐观,霍尔静静趴在驾驶舱旁,一道狰狞血口撕裂了他的后背。   即便霍尔穿的是深色军装,也有艳红液体顺着他的伤口流到指尖,又弯弯曲曲淌向净白地面,莫名惊心动魄。   原本霍尔的眼睛是紧闭的,少年那张邪气俊美的面容苍白无比,骤然失去了所有生机与活力。   似是感知到黑发青年的目光,霍尔竟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微微一拧眉再咬了咬牙,霍尔终于强撑着坐了起来。   如此仍旧不够,他可以在全世界面前俯首认输,却独独不想在这个人面前低下头。   意志力迫使霍尔挥退搀扶他的人,联邦少将摇摇晃晃好一会,终于奋力站了起来。   他的脚步还有些踉跄,身形也不稳。霍尔竭力走到左温面前,嘴唇张合说:“你赢了。”   地面变得绵软不平,膝盖太过疲惫无法支撑。眼前的世界,若有若无笼罩了一层薄雾,无法驱散。   联邦少将身体一晃,似是要跪趴在地面上。霍尔眼睫颤了颤,覆住他那双颜色浅淡得惊人的眼睛,终究没有力气。   他败得太狼狈,又太过不甘心。想要逞强在对手面前保留自尊,可惜事与愿违。   左温骤然出手,轻轻扶住了霍尔。联邦少将十分乖巧地伏在左温肩膀上,在浓重血腥味中,似能嗅到对方身上干净纯粹的气味。   幸福来得太过突兀,又让人莫名心惊。就算先前霍尔所说的话,并没有什么真情实意,他那颗早已死寂的心,却忽然开始缓缓复苏。   “小心。”黑发青年声音冷淡,干脆扶正霍尔之后,就与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十分精彩的一场比赛,我很高兴能有你这样的对手。”   说完之后,左温径自握了握霍尔的手,一触即分再礼貌不过。   态度友善又挑不出错误的一句话,立时博得了在场所有观众的好感。   尽管在场上拼杀激烈,等到比赛结束后,黑发青年还能有这种良善态度,实在让人不能不赞叹。   霍尔沉默了一刹。他在考虑自己该如何应答,是言语犀利直接反驳,还是定下下一次邀约。   不甘心,终究是不甘心。联邦少将忽然有种莫名预感,仿佛他们两人擦肩而过后,纤细无比的连线就会被斩断,从此再无任何牵连的可能。   假戏真做也罢,忽然动心也罢。他不想成为左温生命中的过客,他要在这人的生命中留下刻痕深深的一笔,让他今生今世再不能遗忘。   还未等霍尔答话,黑发青年却在他耳边笑了一声,声音清浅却直入耳中,撩拨得霍尔耳骨酥软。   “你上次伤了我的后背,我以牙还牙还给你下。一报还一报,世界自有公道。”   即便是这种凉薄可怕的话语,左温说来也是格外温软多情。   刹那间,那个眉目冷肃的青年就褪去了掩盖的外壳,色彩流转光华绚烂,足以让人惊叹不已。   霍尔静默了一刹,呼吸越发粗重无序。他微微仰头望着左温,被黑发青年制住反抗,结结实实受了一下拥抱。   不过短暂一瞬,也能让霍尔看清了那人的眼神。虽然一如既往地平静冷淡,其下却有汹涌光芒如潮水翻涌,顷刻灭顶无力挣扎。   原本霍尔以为,左温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性格无趣毫无脾气,一板一眼间都铭刻着“规矩”与“纪律”,绝不可能让他心动。即便霍尔上次差点伤了左温,他也只把他当做一个输家,并未记挂在心。   如果不是四年以后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细不可查的一丝回忆因此破茧而出,霍尔今生今世都不会想起他的面容。   可左温挣扎着回来了,仿佛浴火重生一般。那黑发青年十分了得,还与堂堂帝国二皇子参合到一起,越发霍尔生出了几分趣味。   在霍尔敏锐察觉到左温与宋朗另有渊源后,几分趣味就变成了实打实的兴趣。不过出手一次,就能搅扰得帝国波澜丛生有了意外,正是霍尔最大的乐趣所在。   不管是暧昧话语,抑或若有若无的亲昵与示好,都没有让左温动容。好在那名Omega机师方寸大乱,才能让霍尔继续这个不大好玩趣的游戏。   谁料左温成了最后的胜利者,让霍尔有些恼怒也不得不正视他,从此真真正正记住了他的名字。   直至最后霍尔猛然发现,他和左温原来是同一种人。   他以为黑发青年是一把无锋之剑,质地坚韧百折不挠,剑身没有任何花纹与装点,并不起眼。就在方才,那柄无锋之剑忽然出鞘,光华湛然几乎刺伤人的眼睛,令人颤栗不已却也兴奋十足。   同样的一种人,更是同样才华横溢非同寻常。只是霍尔肆意张扬毫不顾忌,左温却选择守护与示弱。   霍尔猫一样的眼睛微微眯起,一层浅蓝光芒瞬间漾上了他的瞳孔,光芒流转起伏不定。   再顾不上后背疼痛的狰狞伤口,霍尔直直巴着左温的后背不松手,像小狗摇着尾巴在主人裤管磨蹭不已,久久不愿离去。   “别耍心机,也别玩花样。”左温似是有意又似无意地拍了拍霍尔的后背,立时疼得联邦少将打了个哆嗦,“你那些小手段,在我看来都不值一提。”   “这次是我手下留情,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   剩下的话左温并没有说完,而是意味深长摇了摇头。他毫不留恋地放开了霍尔,任由联邦少将倾颓倒向地面,都没有挽留。   黑发青年就这样高傲地转身而去,观众们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挺直优雅别有傲骨。   左温就这样满载着欢呼与惊异,一步步走进了贵宾包厢。   不过短短一瞬间,青年的生平经历已然被这些大人物探查得一清二楚。履历平平毫无特殊之处,从进入中央军校再到遗憾退役,并没有任何值得人瞩目的地方。   偏偏这样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人,战胜了霍尔成为冠军。   大人物们终于开始正视左温,将他作为一个值得拉拢的对象仔细掂量。甚至就在左温敲门之前,他们还在讨论着“李云泽”这个名字,舌尖上奔涌而出的话语汇聚成河,顷刻间又被直接掐断。   侍者态度恭敬地替左温开了门,黑发青年静静站在门外,琥珀色眼睛扫视一周,将或是打量或是惊叹的目光抖落在地,不沾衣襟。   左温径自穿越前排,不理会莱因哈特言不由衷的恭喜,更无意停下与联邦议长长谈。   黑发青年气度沉稳地一直向前,宽大的过道中,唯有他格外显眼。逆然而行态度从容,似有无形冠冕加诸在他的头顶。即便在一众大人物中,左温的军衔是最低的,他的光芒也没有被削减分毫。   穿过一张又一张友善热情的面孔,左温终于找到了目标。黑发青年停下脚步,终于单膝跪拜在一个人面前,也跟着垂下了他的头:“遵照殿下吩咐,李云泽胜利归来。”   银发青年伸出右手,任由左温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后,才面容肃穆地赞赏道:“很好,不愧是我的天命骑士。”   这种严肃认真的表情没有维持片刻,阿诺德的眼睛就笑成了一条线。他毫不客气地示意旁边的人挪开一个位置,眉开眼笑地将左温安置在旁。   刚刚被他们二人古老礼节惊动的人,立时移开了视线。   什么严肃与气度,都只是错觉罢了。帝国第二顺位继承人,还不是一个看到左温就心花怒放的痴情人?   愚蠢倒是未必,就是看得人莫名瞎眼不愉快。   “疼不疼,累不累?”阿诺德态度亲昵地低下头来,与左温额头相触,“你看你都出了汗,一定是很辛苦。”   莹紫色眼瞳中流转的是脉脉深情,银发皇子秀美面容绽开一个微笑。他在左温拒绝前,十分识趣地移开脑袋。   修长手指毫不掩饰地回握着左温,收紧之后再凑在一块。阿诺德吃准了左温的脾气,知道当着这么多人,左温不会不给他留面子。   黑发青年皱了皱眉,斜了阿诺德一眼,也由他去了。   那两人之间的静默气场,让其余人根本插不上一句话。他们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多余。   短暂惊异过后,星系高层们又谈论起了其余话题,将那二人忽略彻底。   然而一切都是表象,时刻有人用余光注意着他们两人的举动,试图从中分析出多种可能性。   就连帝国太子莱因哈特,带着他的未婚妻宋朗离开包厢,都没有多少人发现。   金发青年领头向前,跟随他的那些副官被莱因哈特喝退。宋朗似是心绪不宁,又似早有觉悟般,不声不响咬着嘴唇缀在他身后。   两人间距离微妙,既不疏远也不亲近。合适的社交距离,也没有丝毫靠近的可能。   耳边还能听到场馆中观众的欢呼声,嗡嗡直响似是一群蜜蜂,越发显得他们两人太过孤寂。   再过几分钟,庄严的帝国国歌就会在偌大的场馆中奏响。身着军装的左温,就要代表帝国接受那座奖杯。   这情景宋朗曾在脑海中幻想过许多次,全场观众为他一人起立欢呼,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可一切都晚了,左温成了最后的胜利者。如果不是霍尔,如果不是莱因哈特,如果不是命运捉弄……   舌尖的苦味越来越重,少年Omega不得不摇了摇头,才能保持清醒。   刹那间,霍尔施加在他身上莫名魔力被破除,宋朗忽然能够清醒直接地判断情况。   先是悚然一惊,而后冷汗出了一身。他差点干出那种荒唐的事情,莫非霍尔给他吃了迷魂药?   和他失去的东西比起来,宋朗还应该清醒他没有失去一切。   “本来,应该是你成为冠军。所有荣耀与尊崇,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金发青年声音低沉,似是看穿宋朗的心思一般,让少年Omega手指颤抖,又被他强行止住。   “是我能力不够,辜负了你的信任。”宋朗坦荡认错,并不想推脱什么。   莱因哈特目光深邃,他轻轻执起宋朗的手,“也有我计划出错的原因,对于联邦机师的情报不足,使你吃了大亏。”   眼看到了末路穷途之时,似乎其他东西都不大重要了。心中的芥蒂瞬间化解消失,莱因哈特甚至有些释然。   “你之前的异常举动,也并非全无原因。我最近才查出,霍尔身上有一半妍星血脉,可以轻而易举地蛊惑他人,几乎没人能够抵御他的魅力。我不该让你接近霍尔,也不该在事后责怪你。”   他想要的,原来就是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宋朗长睫眨了眨,几乎快要流泪。   能让心高气傲的Alpha太子亲自道歉,该不该说宋朗在那人心中地位非同寻常?   少年Omega用了很大力气,才止住想要哭泣的冲动。他垂着头不想开口,又被莱因哈特伸手拭去了薄薄泪光。   “现在凶多吉少,我只有最后一搏。如果成功就是毫无阻碍,失败就是再无退路。”   “你愿不愿意陪我,赌上一次?”   帝国太子已经暗示得足够明显,宋朗知道莱因哈特话语中的意思。   莱因哈特并不抱期望,他明白宋朗是怎样野心勃勃的Omega。正是这种特征使他从众人众脱颖而出,也是那种果决不留情的冷静,让宋朗能够舍弃一切。   少年Omega沉默了很久,再三犹豫之后,宋朗抬起头说:“放手一试,有何不可?”   帝国太子目光柔软地注视了宋朗好一会,终于再次伸手握住了少年Omega的手。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两人对此早已习惯,没有抗拒更没有不甘。   和莱因哈特预料的一模一样,左温获得冠军的消息,瞬间席卷了整个帝国。   尽管之前民众们也说对帝国机师抱有极大信心,可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然使他们变得颓丧不已。   三名机师直接被淘汰出局,在初赛就败下阵来。独独左温坚强不屈,一路挺进决赛,最终险而又险地获胜。   先是沮丧而后是振奋,整个帝国都为之惊讶不已。   网络上对于左温的讨论热度,似星火燎原席卷整个帝国。不只是媒体试图挖掘左温的过往与经历,就连普通民众对此也是热烈讨论。   与之相对的,就是民众们嘲弄宋朗的话语。   什么难得一见的Omega,还不是轻而易举就败给了Alpha,再多的借口都是全然无用。被Omega权利保护协会力荐又怎样,最后还不是没有撑过两分钟?   之前他们对宋朗有多期待,就对他有多失望。即便其余两名Alpha机师,也没有得到这样的关注度。   一切讨论都只是陪衬,民众们迫不及待地期盼冠军归来。就连帝国皇帝也被惊动,要亲自在帝都给左温授予上将军衔。   机甲对抗赛的冠军,自然值得这样隆重的迎接与奖赏。   没人觉得不公,也没人提出抗议。   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下,Omega权利保护协会也不敢出头露面。他们再也不敢说左温有歧视Omega的倾向,而是不声不响取消了对于左温的严密监控。   也有敏锐之人看出这背后的深意,在帝国太子与帝国二皇子的争斗之中,终究是阿诺德的天命骑士更胜一筹,二皇子极有可能成为帝国的继承人。   然而翘首以盼的民众们,等来的却是一个噩耗。   左温与阿诺德乘坐的飞船,在飞到帝国与联邦的荒芜星域时,忽然遭到了星际海盗的袭击。   双方激战过后,帝国二皇子与左温下落不明,行踪成谜。 第120章   偏偏是这么巧, 不早也不迟。莱因哈特与宋朗乘坐的飞船刚刚抵达帝都, 阿诺德和左温就被星际海盗劫持。   所有消息都模模糊糊暧昧不明,似是传言又似真实。普通百姓雾里看花不甚明了,唯独知道整个帝国的英雄遇难, 一时间全帝国群情激奋势要报仇。   莱因哈特趁此机会声明自己的政治主张,说他继位之后, 必会和联邦一同出兵剿灭荒废星域,以此保证普通民众的生命安全。   联邦议会也应声附和,原本敌视对立的两大星际国家,在此时竟然极有默契。   由此一来, 民众的怒气略微平息了。他们将满腔激愤之情转为热烈支持,似乎莱因哈特未来皇帝的地位无比稳固, 任是谁也不能撼动分毫。   普通民众如此反应,倒让帝都那些各怀心思的大贵族们看了一场好戏。   终究还是二皇子大意了。他为人太过单纯, 没想到自己的哥哥会如此果断出手。   杀了他掐灭所有可能性还不够, 更顺理成章将一切根源都推脱给星际海盗,最后莱因哈特顺带稳固了自己的地位。   好计划,好谋略。也不知道莱因哈特为此谋划了多久,雷霆手段果决无比,让旁观者们看了也觉得赞叹不已。   再没有阿诺德和莱因哈特争夺继承权,帝国的未来终究是属于莱因哈特的。先下手为强, 这道理古今通用。   围剿星际海盗一事,至多是联邦与帝国派出两队机甲部队意思意思扫荡一下,结果如何已然不重要了。   就连本次灾难的受害者, 过了几年之后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如果说左温还有可能作为本次机甲对抗赛的冠军被偶然提起,阿诺德三字很快就会被所有人遗忘。   原本摇摆不定的大贵族们,有几人决定了家族投靠的方向。莱因哈特一并接受,宽容的态度也博得不少人赞赏。   帝国太子地位稳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阿诺德的属地博塔星前去探查。他早就对这星球能有超乎寻常的科技水平,感到十分好奇。趁此机会接受战利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莱因哈特带着宋朗与一行副官,刚刚走进博塔星科研中心,工作人员就态度冷淡地拒绝了他们的进入。   “二皇子殿下曾经签署过一份协议,声明如果他不幸遇难之后,博塔星科研机构会被捐献给全部人民。”负责人理也不理莱因哈特,当着他的面启动防护装置,层层封锁再无一人能够打开。   实在不知好歹,又不给面子。如此令人恼怒的态度,让副官们也跟着气不过。还是莱因哈特出手制止了他们,他点了点头,语气冷淡地说:“既然这是阿诺德生前的遗愿,我自然要尊重他的选择。”   知情识趣的人,也该说些话感激莱因哈特的所作所为。负责人双手环胸,冷淡地扔下一句:“恕不远送。”   如此做派,简直和阿诺德那名生死不知的天命骑士左温一样。   宋朗不悦地皱了皱眉,似想说些什么。反倒是莱因哈特十分有耐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让少年Omega跟着离开了。   时间过得很快,眼看就是一个月过去了。搜救队已经将那颗星球附近的星域搜索了一遍,仍旧没有那二人的踪迹。   久而久之,整个帝国就默认阿诺德与左温已经遇难。民众们既是悲痛又是心情沉重,就连网络上关于机甲对抗赛的讨论热度,也因此沉寂下来。   今天就是帝国为那二人举办的默哀仪式,通过全星际网络直播。就连关系紧张的星际联邦,也派人出席。   身为帝国太子的莱因哈特,第一次亲自举办如此重要的仪式。普通民众们看不出其中意味,高层贵族们却明白这背后的深意。这意味着莱因哈特继承人的地位被彻底确立,如无意外,他就是下一任帝国皇帝。   莱因哈特的举动倒也十分得体。他进行了一场言辞坚定的演说,再次申明了帝国对于星际海盗的严肃态度,坚决打击没有任何回转余地。   偌大的会场一片肃静,白亮灯光照在黑压压的人群上,每个人的地位都是非同一般。   独独帝国太子和他的未来伴侣,分外引人注目。恰到好处的悲痛神情,既是默哀也有决心。这一对Alpha与Omega,真是分为般配。   就在莱因哈特带着宋朗,给那两人的遗照献上鲜花时,轰然声响由远及近。   刹那间,整个会场立刻乱了。参加会议的人们先是心头一惊,疑心是星际海盗发动了恐怖袭击,想将帝国与联邦高层一网打尽。   他们又笑自己太过愚钝,毕竟是星际帝国的首都,层层重兵把守,哪会有人能够突破?   而后所有惊异与猜想,齐齐化作一声抽气。   一具黑红机甲由远及近而来,周身好似燃烧着烈烈火焰。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魔,抑或从上界降临惩罚人类的魔神。   出乎意料的突破方式,敏捷又轻快。即便帝都防护部队出动了好几具机甲拦它,仍旧被黑红机甲轻而易举地逃脱,稳稳站在了会场透明的穹顶之上。   刹那间,清脆玻璃碎裂成片,片片锋利晶莹,带着日光映照的华灿光彩坠落到地面。   黑红机甲手中的合金巨剑直直向下,毫不费力劈裂斩碎了穹顶的支撑,如穿朽木太过轻易。   有些眼熟的机甲,一时半刻又想不起名字。旁观者一瞬不瞬望着它,既是惊异有些了然。   许多人都看过那次机甲对抗赛的决赛,即便没有记住双方机师的名字,也对那两人驾驶的机甲有了一丝印象。   先是惊疑不定,而后瞬间了然。   “魔神,那是李云泽驾驶的魔神!”众人交头接耳,将那两字从口中说了出来,立时知晓了其背后代表的含意。   联邦高层们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莱因哈特,他们知道这次帝国的麻烦大了。   什么星际海盗啦不幸遇难啦,都是骗人的幌子罢了。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还不全是阴谋与□□。   帝国太子的反应,也好似验证了他们之前的猜想。面色冷淡的莱因哈特,抿紧嘴唇眉心微皱。说不上惊慌失措,却也有些反常。   越是镇定自若,越说明莱因哈特心中有鬼。正常思维的人,定会以为是星际海盗袭击抑或其余事情,哪会如此反应平淡笃定无比?   随着轰然一声,“魔神”终于坠落到地面。明明是体力庞大重量惊人的钢铁造物,落地时的动作却是分外轻盈,几乎称得上是无声无息的。   与之这和平景象相对应的,就是场馆外的天空中,不断传来炮火轰鸣的声音。   光速步枪的各色光芒映亮夜空,有机甲被击中动力核心,炸裂成一朵璀璨烟花。难得一见的战争场景,早已让习惯了和平的人们惊悚战栗。   就在这种气氛紧绷的时候,“魔神”的驾驶舱却缓缓打开,一个身形纤细的人影缓慢降落到地面上,风度翩翩端然而优雅。   已经被认定“遇难”的帝国二皇子阿诺德,就如此好端端地再次出现了。他身前是表情各异的星际高层,与警惕不已的护卫部队,似一人面对千军万马,背后唯有一具狰狞机甲护卫着他的安全。   如此反差巨大的情景,让旁观者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银发皇子也全然不惊慌,他笑盈盈打量会场一周,走到那两帧巨大的全息照片面前,颇为挑剔地摇了摇头:“这张照片不好看,太子殿下应该选另外一张。”   “你是谁?”莱因哈特不为所动,冷然如冰地质问,“阿诺德已经遇难了,你是星际海盗制造出的复制人。”   再肯定不过的话语,简简单单就将面前的银发皇子归类为复制人。不光剥夺了他的继承权,更让阿诺德陷入巨大危机。   “皇兄何必如此冷淡,我没有遇难,莫非你就这么失望?”阿诺德忽然不笑了,他韶秀面容也跟着紧绷起来,“我的耳朵上有一串专属编码,即便基因技术也无法复原,你可以事后查验。”   “至于我这一个月去了哪里么,皇兄大可猜猜看。”阿诺德扬了扬手中的储存装置,转眼间又将其收了起来。   莱因哈特瞳孔微缩,仍是坚持道:“我对你的身份还有怀疑,并不能因此放松警惕。”   “随便你。”银发皇子漫不经心地扬了扬眉,他大步走到会场正中央,面对几百具武器瞄准,都没有丝毫怯懦。   阿诺德张开手,自信而从容地说:“我在此向整个星际宣布,我回来了。”   帝国皇子,星际之王。刹那间,在场的人想出了许多词语。   只能静静立在一旁的莱因哈特,成了阿诺德宣言中最微不足道的点缀。   尽管网络直播早就被掐断,但这句话语却通过另外一颗联邦专属的卫星,传播到整个星际。   无数人见证了阿诺德坦荡自信的模样,再迟钝的人也能发现,帝国内部好像出现了动荡。   帝都被封锁,不许飞船随意出入。还有不少军队被调动,不只是机甲部队,更有地面作战部队。   气氛紧绷得一触即发,无数帝国平民心中祈祷,希望动乱只是短暂的,并不会危及到他们这些普通人。   动乱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短短三天时间,帝都又恢复了之前繁华。   一段影像被传播道网络上,画面清晰声音真切,记录了一名帝国高层军官与一群星际佣兵的交涉过程。   尽管他们谈论的计划与代号,许多人都听不懂。然而那名军官出示的庄严徽章,谁都能认得出来。   同样玫瑰荆棘环绕狮子的图样,就出现在帝国的国旗上。那枚徽章并不是那种拙劣的仿制品,而是实打实的真物。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徽章都是光华灿烂发出五色光芒,如梦似幻无比美丽。   那种稀罕至极的物质,整个星际间唯有帝国皇室成员才能享有,亦是他们身份的证明。更何况还有一行细细的花体字雕刻在其上,莱因哈特的名字分外清晰。   结合前后时间与事件,许多人立刻明白其中内情。什么阿诺德碰上星际海盗与其发生冲突,生死不明最后遇难,都是莱因哈特在扯谎。   既然继承人的位置有可能被夺走,那莱因哈特就收买佣兵将一切后果推给星际海盗。干脆利落除掉自己的对手才是最重要的,由此带来的后果不值一提。   仅有一段影像证明当然还不够,各大贵族发出的联合声明,才轰动了整个星际帝国。分量之重已然不亚于帝国官方亲自发出的证明。   再愚钝的人都明白,帝国二皇子消失一月重新出现后,就此把控了整个帝国的大权,是不折不扣的无冕之王。   至于原本的太子莱因哈特,就此化为一粒尘埃。背地被处决都有可能,谁也不会关心他的下落。   一时间普通民众难以接受,形象极佳的莱因哈特殿下竟会是这种人。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又有一些其他的消息被爆了出来。   第一个Omega机师宋朗一战成名,还是中央军校学员就能战胜炽天军团退役军官的谎言也被揭穿。   先是那名军官当面作证,说自己与宋朗进行了三局对局,胜了两次只有一次疏忽大意输掉,偏偏莱因哈特放出的就是那一场对决的录像。他迫于帝国太子的权势,又因对方威胁,不得不忍气吞声好几年。直到最近,才敢说出实话。   又有莱因哈特利用身为太子的职权,给他的亲信们谋求利益的确凿证据被曝光。帝国太子用来收买人心的资金,全是他克扣普通Beta福利而得来的。   早已习惯沉默极少发声的Beta,也被莱因哈特这种行为彻底激怒。他们并不是天生占据性别优势的Alpha,也没有利益保护协会替Beta发声。   明明备受歧视的Omega状况都得到改善,唯独每次Beta提出改变现状,就会被很大一部分民众嘲弄他们不懂得平等。   久而久之,Beta就学会沉默以对。这次莱因哈特的做法太过分,他们才忍不住发起抗议。   这股浪潮很快席卷了整个帝国,Beta们纷纷要求帝国皇室严厉惩处莱因哈特,以及他的未来伴侣宋朗。他们还要求提高Beta的待遇,和星际联邦的Beta们一样,享有平等的工资水平与工作时长。   有一些激进的Omega对此嗤之以鼻,他们不光嘲弄Beta们不工作只会闹事,还替莱因哈特辩护,将阿诺德也扯了进来。他们声称阿诺德的开销也不合理,要求帝国二皇子出示具体账单。   面对Omega们的示威抗议,Beta们终于开始罢工。而后那些些Omega们惊恐地发现,这些平时闷头工作毫不起眼的Beta们,竟能使整个社会发生动荡。   之前Omega们享有的特权被直接否定,Beta们齐心协力,抵制帝国制度中不公平不合理的地方。Omega权利保护协会出面警告,下达罚单也没用,并没有任何一个机构会执行。   这场浩荡运动掀起了一场狂潮,将整个帝国都席卷进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就在帝国被搅得焦头烂额至极,阿诺德忽然进行了一场演说。他直言不讳地揭露了帝国内部性别歧视的现状,说明有些Omega的所作所为并不合乎常理,借助性别大做文章。   阿诺德提出了符合实际的改变方案,也借鉴了星际联邦的部分法律条文。他废除宪法中对于Omega的部分特殊照顾,同时削减了Omega保护协会的部分职能。   这种诚心实意的举动,平息了Beta们的怒火。同时阿诺德也公布出了他近几年来的一切开销的具体账单,全部来源于对博塔星球的资源开发,并没有挪用民众的福利。   原来那颗偏远星球中,竟有一种极为罕见的新型能源。由此开采能源带来的利润,已经开始悄然改变着博塔星,让其变成一个不逊色于帝都的繁华星球。   之前气势汹汹的Omega们不由乖乖闭嘴,占据人数优势的Beta们扬眉吐气,再也不是之前的透明性别。   诸多举动一环一环紧密相扣,并没有给莱因哈特回转的丝毫余地。任凭莱因哈特如何煽动民众们,Beta不屑一顾,Alpha冷漠旁观,极易被鼓动的Omega们在之前的事件中吃了亏,并不敢出头。   剩下的事情,并不需要阿诺德落井下石。莱因哈特以往行为中所有不妥当的地方,都被人逐一找了出来,还放在网上公开总结。这情景,仿佛是几年前阿诺德狼狈处境的再现。   如果只是民众反对也就罢了,再不济莱因哈特还握有实权,他手下的军官们也会支援他。   然而短短几天时间,阿诺德就拉拢了许多摇摆不定的大贵族。他也凭借博塔星研发出的新型机甲,强硬地瓦解了莱因哈特手下的势力。   事已至此,莱因哈特已经不想思考阿诺德是怎么从那艘飞船上死里逃生的。他已然明白,一切都是阿诺德为他设下的局。明明已经手握大权,阿诺德偏偏不动手,他要将过去的耻辱逐一报复回来。   是莱因哈特身处危局还不自知,被麻痹又因此洋洋得意,才没有察觉到那背后的森然冷锋。   民众支持,各大家族也纷纷表态。就连莱因哈特一贯借助的Omega权利保护协会,也是乖乖顺从。   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于宋朗,他的未来伴侣。那名Omega在网络媒体上发出了声明,坦诚承认了自己之前的举动,还宣布自己诚心悔改不会再犯。   为了证明他是一个受害者,宋朗还自揭伤疤,将他因何与莱因哈特相识一事说得一清二楚。   被Omega信息素蛊惑,由此标记他,是许多Alpha都会干出来的事情,再自然不过。   然而到了理念转变的社会上,这件事会被许多人鄙夷。尽管莱因哈特没有做到最后一步,情况也没差多少。身为帝国继承人,莱因哈特的一切都该是十全十美的。这种近乎强迫Omega的事情,绝不应该发生在他的身上。   政治资本没有了,信誉也没有了。莱因哈特苦涩意识到,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他不恨别人,独独憎恨背弃了他的宋朗。   那是他的心爱之人,之前双方也已经达成和解。是宋朗在最关键的时刻,落井下石狠狠捅了莱因哈特一刀,让他失去了所有辩驳的余地。   毫无信赖更是没有品质可言,偏偏是这样的Omega让莱因哈特动了心。大难临头各自飞,再聪明不过的选择。   最终帝国皇室并没有处死莱因哈特,而是将他流放到了一个极为偏远的星系。与他作伴的,就是宋朗,成为一名帝国少校的宋朗。   如此结果,莱因哈特并不觉得意外。能够活着自然最好,也不算他料想中最糟糕的事情。   他曾经设想过,即便最后失败也好,能与宋朗共度一生也值得。现在结果虽然一致,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反而是宋朗不能接受事实,他每天大喊大叫说阿诺德骗了他。莱因哈特只觉得宋朗太过愚钝,竟以为那两人会因此放他一马,真是天真又可笑。   更何况宋朗已经升职成了帝国最年轻的少校,从某种意义上讲,阿诺德也没有食言。   衣食不缺也没有被监禁,只是宋朗永远不可能再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不过是有些遗憾而已。   宋朗当然不满意,他为此郁郁寡欢。好似忽然之间,失去了所有奋斗的动力一般。   不过短短三年,宋朗就因病去世。再好的药物也无法医治他,心结难开不得自由。   又过了四年时间,莱因哈特在网上看到消息消息,真有一名Omega机甲驾驶员从中央军校毕业,甚至被炽天军团吸纳。   和许多人料想中不一样,Omega的现状并没有因为利益减少而变得不堪,然而宋朗看不到了。   金发青年有些遗憾地关上了光脑,只扬了扬眉就再无动作。 第十卷 圣子殉难记 第121章   一座寂静教堂。   绿色藤蔓顺着白色墙壁向上爬, 从墙角蔓延到雕花玻璃窗, 继续延展而上至房顶。不管是墙壁或者房顶,都有些破败没落,很久没有被维护。像美人迟暮, 莫名的悲伤和凄凉。   唯有门口洁白无瑕的女神雕像,依旧面容柔美表情悲悯。   神爱众人, 神饶恕众人无知时的罪过,一如既往地和蔼慈悲,一如既往地俯瞰人世。   在脉脉夕阳余晖映衬下,女神背后的巨大双翼似在随风摇动, 神圣而动人。匆匆而过的行人停下脚步,稍一眨眼, 发现仍旧是错觉罢了。   的确是错觉。自从四十年前一位法师封神后,光明女神就再也没有展示过她的神迹。原本势力惊人信徒遍布全大陆的光明神教, 就此颓败下去。   遍布整个大陆各大城镇的光明教堂, 数量急剧减少。只有位于王都这一座已有千年历史的教堂,固执而倔强地继续存在。   光明教会实在太过衰败,很久没有新信徒。偌大的一个教派,只有一名圣子与几名主教维持日常秩序。   行人将目光停留在画面精美线条流利的彩绘玻璃窗上,遗憾地摇了摇头,又转身离去。   同样的橘黄色夕阳, 透过玻璃窗映射在地面上,血红与深蓝对比鲜明。代表蓝色的神国,象征俗世的血红, 庄严崇高不在人间。   一名身着洁白长袍的少年跪拜在神像前,双手合十神情虔诚。他的眼睫是近乎透明的奇异颜色,让人情不自禁赞叹造物主的神奇伟大。   似有尘埃飞舞,不急不缓姿态优雅。那一束落日余晖映在少年面上,给他的面孔上带来了一抹活润的血色。   纤美秀丽犹如天使的少年,也因此有了切实的存在感,而非随时都能融化在空气中,再找不到存在痕迹。   少年似是祷告完毕,长睫眨动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清澈透明的绿色眼睛,是森林中最浓郁的那一抹绿意,是打磨完美的翡翠在掌心流淌的沉重矜持。光芒流淌间,华美绮丽得不可逼视。   橙黄日光色泽浓烈艳丽,少年纤秀的面孔却是肌肤晶莹。似乎连日光都眷恋地在他长睫上停留,久久不愿离去。   少年缓缓站起身来,捋了捋宽大的袖口,手指舒展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他好像在低头沉思,又像在默默祈祷。即便是天上的神明,也不忍拒绝少年的请求。   然而下一瞬,这份难得的静默却被人骤然打破。   “伪神,伪善者!”少女嗓音尖细,回荡在在空旷的教堂中,似能将彩绘玻璃也震碎。   气势汹汹的脚步声,踏着大理石台阶而来。每一步都是咄咄逼人,带着十足的高傲与愤怒。   发色棕黄的少女一甩头发,拎着花纹繁复的长袍步步逼近,似翻涌而至的潮水。几名身形高大的随从跟在少女背后,寸步不离态度冷然。   再稍远些是三名风度出众的年轻人,同样穿着价值不菲的法师长袍,距离不近不远,似在观望又似犹豫。   沉寂许久的光明教堂,很久没有碰到这种热闹景象。原本行色匆匆的人们,立时极有默契地停下脚步,或是窃窃私语或是判断情况。   “一定是高阶法师,我看到他们胸前有三颗银星。这么年轻就是高阶法师,真让人羡慕啊……”   “那是阿卡纳学院的学生,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没想到这些大人物,也会和已经没落的光明教会打交道。”   “那位光明教会的圣子大人,不也是阿卡纳学员的学生么?”知道内情的人,立时给出自己的猜测,“原本他天赋很好,转修魔法也可以。谁知他死脑筋不听劝,非要学习光明神谕类法术,倒也可惜了。”   有人语气暧昧地揣测道:“同样是阿卡纳学院的学生,为什么这位法师小姐要找光明圣子的麻烦?莫不是圣子大人欠下了什么风流债……”   窃窃私语声钻入棕发少女耳中,她不屑地轻哼一声,根本不想辩解。她身后的几名随从,目光森然地环顾一周,刹那间门外一片寂静。   这般大的阵势,如此大的声响,哪怕是正在熟睡的人也会被惊醒。   白袍少年却没有理会少女,他注视着自己纤长完美的手指,不断舒展又合拢。他细白指节让夕阳一映,活色生香莫名诱惑,看得少女越发咬紧了牙。   贱人,魅魔,男妓。恶毒话语就汇集在少女舌尖,随时都能喷吐而出,却被她强行咽了下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能失了贵族风度。棕发少女挺了挺胸,力图让自己气势不减弱分毫。   等到今天过后,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将他踩在脚下,肆意凌辱再扇他十来个耳光。没了圣子的尊崇身份以后,她倒要看看他拿什么勾引别人。   白袍少年仿佛还在发呆,等到棕发少女来到他身前,不耐烦地磕了磕鞋跟,他好像才回过神来。   “爱丽小姐。”少年亮得惊人的绿色眼睛望了过来,似深不见底的湖泊,“我刚才正在祷告,不能迎接还请原谅。”   语气从容缓慢,没有不快之意。即便面对一群不速之客,少年仍是温然应对,挑不出半点过错。   这份温和的好意,却被棕发少女冷冰冰地拒绝了:“别叫我爱丽小姐,你不配。叫我赫伯特法师,这才是合乎你我身份地位的称呼。”   只有同等身份地位的人,才配称呼她的名字。区区一个没落教会的圣子,根本不配同她套近乎。   想来这位泰伦圣子,就是凭借这种收买人心的手段,才让就让安格斯哥哥对他痴迷不已。   从小到大,爱丽就没有见过安格斯哥哥那样奇怪的表现,近乎失控而狂乱。   被身份尊贵的安格斯如此爱慕,知情识趣的人自然会忙不迭点头答应。偏偏这位圣子大人为了玩弄人心,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越是态度疏远,越是让人如痴如醉。看到安格斯冷然沉默的表情,爱丽的心都快碎了。   就凭自己哥哥高贵的身份与英俊容貌,不管是谁被他选中都该感激不已,只有眼前的人是个例外。   也不知光明教会的圣子,是不是从哪个社交花身上学来勾引男人的技巧。少女近乎恶意地想,却不敢在自己的哥哥面前吐露一句。   听到自己的心上人被贬低,安格斯并不会骤然发怒。他会在背后用一些精妙的小手段,整治得爱丽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自那以后爱丽才知道,在自己哥哥心中这位圣子大人有多重要。也正是从那从那一刻起,她就将眼前的人恨到了骨子里。   不愧是脾气温软善待女性的圣子大人,即便被人十分友善地反驳,少年的态度也未发生改变:“那么赫伯特法师,你带着几位同伴来我的教堂,是否有什么急事?”   虚伪,伪善,爱丽在暗中呸了一声。明明被人扇了一巴掌,还能维持如此温柔的态度,不是傻子就是伪君子。   在爱丽看来,这位圣者大人两皆有之。   “莫里死了,因为你死了。”少女法师秀丽面容紧绷了,近乎逼迫般一字一句道,“上星期你和我们几人,由于学院布置的任务到幽暗之森。莫里受了伤,是你为他用神术医治的。”   少年的绿色瞳孔微微睁大,爱丽从中看出了惊慌失措的意味。她嗤笑一声,撇了撇嘴:“大家都劝他不要这样做,因为光明女神已经很久没有展现过神迹。莫里却选择相信你,尽管当时他的伤口很快痊愈,三天之后莫里却突然暴毙。你的治疗神术没起作用,一切都是你的过错。”   “执政官已经将事情调查清楚,证据确凿不容否认。究竟是光明女神已经陨落,还是你信仰不坚定所以神术无效?我倒相信是后一种情况。毕竟神明陨落与否,并非凡人能够妄自猜度。”   爱丽意味深长地停顿片刻,满意地欣赏着少年狼狈的表情,又继续残忍而刻薄地说:“莫里家中只有他一个孩子,他的父母都等着他毕业之后成为高阶法师,现在一切都因为你全都毁了。”   “就算我与莫里没什么交情,我也要为他讨回公道。失去了自身信仰的你,也不配成为光明神教的圣子。我已经将这件事上报给万神殿裁决,享受你最后的自由时光吧,渎神者。”   没等少年回话,贵族少女一甩衣袖,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离去了。临走之前,爱丽快意地斜了白袍少年一眼,看到对方仍旧呆愣着没有任何反应,才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原本不说话的旁观者,似乎都被爱丽的话震惊了。他们算是看出来,这位贵族法师小姐来势汹汹,光明圣子大人今天遇到了大麻烦。   信仰坚定与否,是一名神职人员的立身之本。神职人员向神明祈祷,因其资质与虔诚程度高低,被神明赐予使用神术的资格也不相同。   而光明神教之所以在衰落后还能继续存在,就是因为神教独有的治愈术效果虽然已经削弱,比起普通药物医治还是迅速不少。   光明圣子亲自医治的伤员竟会死去,看来光明女的陨落已经是无法否定的既定事实。   这件事其余人都心照不宣,独独圣子大人不能承认。他是光明教会最后的象征与领导者,如果连圣子也再无信仰,就意味着光明神教存在意义被彻底否认。   很明显,圣子并不是那种会轻易抛弃信仰的人。拒绝其余法师收他为徒的诱惑,好几年坚定如一地继续待在衰落的教会中,这位圣子大人的信仰当然极为坚定。   对于极为虔诚的圣子而言,要他亲口承认女神已经陨落,不亚于否定了他自身的存在意义。   尽管信徒人数日益稀少,光明神教还有一群极为坚定的信徒。   身为圣子,就要背负罪孽袒护众人。为了信徒挺身而出袒护他们,这就是圣子的存在意义。   为此圣子宁愿承认,是他自己信仰不坚定,也不想让其余信徒茫然无措失去信仰。爱丽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以此逼迫圣子妥协。   背弃了自身信仰的圣子,在整个大陆都会被人歧视,最终背负罪孽默默死去。看似尚有选择的局面,实际上早是无解之局。   如果光明神教尚在巅峰,这种小事自然不值一提。现在光明神教只剩最后一座教堂,信徒寥寥无几不过百人,他们当然不可能轻易摆平这件事情。   反正那个平民已经死了,万神殿的祭祀也早已经被爱丽买通。事实究竟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围观者们或是叹惋或是静默,他们看到白袍少年垂下头来漠然以对,并没有其他反应,立时觉得无趣。   聚拢开来的人群极快散去,夕阳西沉之后就是夜晚降临。   并没有人来打扰圣子大人沉思,他们只是替他点上了蜡烛,任由少年对着女神大人的雕像继续发呆。   白袍少年好似被这样大的打击惊住了,整整几个小时都没有动。唯有他不断眨动的长睫,显示他尚且活着,而不是一座秀美绝伦的雕像。   教堂中烛光如海,与映入的月光交相辉映。光明女神那座冰冷神圣的石像,仿佛也因此有了温度。   有谁静静地合上了门,偌大的教堂寂静无比,左温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并没有被吓得魂不附体也没有惊慌失措觉得人生就此灰暗。   身为圣子,他的表现时刻都要秉承礼仪合乎教义,极少有光明正大发呆的机会。左温不过是趁此时机,仔细将原主的记忆与这个世界的诡异设定思考一遍,因此也有了几分把握。   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并不亚于以往那些修真世界。觉醒的天道固然十分危险,力量达到最巅峰的神明,也并不逊色多少。   没有系统3022以后,许多事情都要靠左温一个人摸索。好在他经历了好多世界,对一切都有了模模糊糊的猜想。   风险有多高,利益就有多大。圣子亦是神选之子,天资卓绝身份特殊,可谓是最接近这世界本源的存在。   再加上原主身份特殊,又是这世界的主角之一。利用他自身的身份优势,也能够让左温一窥所谓天道的真正面目。   没想到机会来得这样快,又是这样突然,让左温有些感慨。   以往在修真世界中,即便左温修为达到顶峰,最后不得不破界飞升,也不过是前往下一个世界罢了。接触不到更高的力量层次,也就无法窥见回归的正确道路。   与那太虚剑修在无尽的剧情世界中体验各种人生,近似于不死不灭永恒存在,那固然很好,也非左温真正向往的事情。   尽管他原本的世界危险又可怖,左温仍旧追求着那一份真实。不管世界背后的真相如何,他还是初心未改决不放弃。   而这次左温穿越成剧情世界的主角,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命。   不趁此机会将一切研究彻底,左温都会嘲笑自己太过懦弱无能。   光明女神没有陨落,身为圣子的左温自然能够体会到。她只是陷入长久的沉睡之中,偶然发出的旨意都是模糊不清的,更别提展现神迹赐下恩典。   这四十年间的状况,也比女神陨落好不了多少。   大陆中早就有了传言,说是光明女神早已陨落,就连神格也被其余神明夺取,再不会将忠实信徒接入神国之中。   刚开始诸多信徒还不相信,教士们也纷纷出面镇压谣言。随着时间推移,这条传言似乎终于被证实了。   人类一向是实际而贪婪的生物。如果说在蒙昧混沌之时,他们尚能维持对神明的敬仰与畏惧。随着魔法水平的不断提升,人类就逐步丧失对神明的敬畏之心。   诸神们为了争夺信徒,往往不吝于展现奇迹神迹。久而久之,人类也就明白所谓神明的本质,不过是更为强大一些的人类罢了,再无神秘感与敬畏心。   漫长历史中,光明神教的衰落也并不是偶然。一个神明陨落,很快就有一群神明瓜分他的信徒与势力。   当信仰能够用利益等既定事实衡量,固执己见的人不过寥寥无几罢了。四十余年时间过去了,势力庞大的光明神教也只剩下一座教堂。   原本深深畏惧光明神教的贵族与皇帝,转而开始打压光明神教。他们没有做得那么明目张胆,而是看似漫不经心地出手。   没有神迹展现就转投别的宗教,这种最普通的信徒并不值得担心。至于坚定的信徒们,随意网罗罪名将其扣入监狱,久而久之,光明神教也就无法吸纳新教徒。   彻底毁灭一个宗教,会让神明们骤然发怒。这种看似柔和的手段,再合适不过。   正是因为如此,爱丽才能光明正大地拿捏自己,用一个平民的性命,证明左温已经信仰不坚定。左温将事情看得透彻,甚至不觉得意外。   看似荒谬,实则无懈可击。事实如何,也没有人在乎。   现在看似身处绝境,其实还有回转余地。如果左温没想错的话,很快就会有人来找自己。   沉默如雕像的白袍圣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似是听到他的叹息,又似被风鼓动一般,沉重的大门被咯吱一声推开。   微凉夜风吹动烛火摇曳,站在门口的贵族青年俊美面容犹如神祇。   容貌俊美无匹,态度也是高傲无比。尽管他只是孤身一人,气势却胜过千军万马,缓慢而沉重地压迫而来。   在这样的气势之下,恢弘庄严的教堂仿佛也跟着瑟缩颤抖。独独白袍的圣子不眨眼,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女神雕像。   “无聊。”身穿黑衣的青年从鼻腔哼出一个音节,修长手指轻慢地点了点女神雕像,又迅捷移开。   蔑视神明,不敬神明,青年表明了他态度。   他一步步走到左温身前,周身似带起沉重疾风,将白袍圣子一寸寸彻底压倒。   “在真理面前,神明不值一提。”贵族青年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终于看到左温有了反应。   白袍圣子近乎是愠怒了,绿色眼睛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在有信仰的人面前,不该诋毁他的神明。安格斯先生,你太过失礼。”   贵族青年略微俯身,赞叹般看着眼前的少年。固然珍贵宝石璀璨不已,附加的传说与离奇经历,才能成就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只有一张美丽面孔还不够,还要有特异气质与其相配。   正是圣子身上那种圣洁矜持不容人接近的气质,想让人狠狠蹂躏之后再将其踩入泥潭之中。   越是神圣纯白,越适合被染黑。仅此一点,就有别于他以往玩弄过的各种美人。   安格斯想要伸手抚摸左温的面颊,就被少年十分不快地避开了。   再明确不过的疏远之意,还是一如既往的警惕。   贵族青年倒也不尴尬,他又收回手去,漫不经心地说:“噢,即便为了哄你开心,我也不能否认自己一贯的信仰,我从不为任何人妥协。”   “至于你,我亲爱的圣子大人,现在到了你该妥协的时候。”   果然,那双翠绿眼睛立时望了过来,带着恼怒与不快。安格斯短促地笑了一声,继续意味深长地说:“你是要成为一个殉道者,抑或答应我之前给出的邀请?” 第122章   似是感觉被冒犯, 少年瓷白面颊涌上一抹红晕, 蔓延到脖颈上。   灯下观佳人,佳人越发秀色可餐。   安格斯赞叹般退后一步,似在欣赏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又似将一枚价值连城的宝石放在掌心,仔细观察它的每一寸纹理。   还未等圣子责骂出口, 贵族青年又补充了一句:“做我的人,由我庇护你。只需等待我的传唤,然后乖乖顺从我。”   “从那以后,你仍然是纯洁高贵的圣子殿下。一切秘密都发生在你与我之间, 别人绝对不会知晓。”   贵族青年故意说得轻慢和缓,还停顿片刻继续观察圣子的反应。   圣子浅色长睫剧烈抖动, 似在竭力抑制怒气。他刚才让安格斯逗弄了一下,郁结在心中无法疏散, 立时低声呵斥道:“下流, 痴心妄想!”   “圣子大人竟然说脏话,这可不大好。”安格斯也不恼怒,反倒轻笑道,“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在坚持什么无用的信仰?”   “光明女神早已陨落,光明教会也破败不已。”黑衣贵族抬手向前, 直直指向光明女神像,“我即是神,神即是我。与其信仰一个毫无力量的神明, 倒不如跪拜下来奉我为主,任由我予取予夺别无他念。”   “并不是随便一个漂亮少年,都能博得我的青睐。你是我选中最有棘手的猎物,越是反抗挣扎我越是兴趣大。何必如此抗拒,只需听从你内心的呼唤就好。”   俾睨高傲的一席话,竟不把神明放在眼中。白袍圣子似是怔住了,长睫眨动好一会都没有声音。   那双光芒璀璨的眼睛被烛光一映,色泽绮丽好似宝石。少年嘴唇张合好一会,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词,闷声闷气反驳道:“无耻!”   “圣子大人实在太过纯洁,竟只能想出这种不痛不痒的词汇么?”贵族青年扬了扬眉,语气暧昧,“你还真是可爱啊。”   “渎神者!”白袍圣子又骂了一句,毫无杀伤力。这种话落在安格斯耳中,好像小兔子在心里蹦了一下,砰砰直跳太过可爱。   “是,我就是渎神者。”贵族青年干脆点了点头,“等你屈服之后,我还要在你的女神面前凌辱你。”   似乎被他太过无耻的话惊住了,少年表情呆滞不知所措,眼中的璀璨光芒也因此黯淡下来。   安格斯满意地看到,自己的话终于起了作用。他稍稍走近两步,白袍圣子就警惕地后退三步,双方距离微妙不容接近。   也该有些耐心,毕竟对待快要落进陷阱的猎物,行为太过突兀就会吓跑他。安格斯在心中警告自己,俯下身直视着白袍圣子:“你已经走投无路了,这次的事情我不会出手帮你。”   “毕竟是圣子大人自身信仰不够坚定,才让那名平民死亡。”   “不,我绝不会屈服。”白袍少年的表情太过坚定,简直是天真到了无知的地步,“我宁肯死,都不会弯腰低头。”   听到这句话后,贵族青年叹息一声,轻缓愉快地说:“看来圣子大人已经做了决定,你决心以身殉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失去了最后的圣子大人,那些可怜的光明神教信徒们,又该何去何从。”   “他们没有信仰,也看不到前途。自我牺牲固然很容易,你想必也觉得自己行为崇高,因而自我满足,并没有考虑其他人的利益,原来圣子大人竟是如此自私狭隘。”   “我不是!”白袍少年急急辩护,“我没有!”   “坦白讲,我根本不在乎你的想法。”贵族青年打断了他的话,又歪了歪头说,“如果你想向那位青梅竹马的皇子寻求帮助,恕我直言,也没有任何作用。”   “毕竟这件事已经交给万神殿裁决,即便帝国皇帝亲临,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先将事实残酷地一一揭穿,再把所有希望粉碎,这就是安格斯征服他人时的一贯做法。   区区一个涉世未深的光明圣子,既无权势又缺乏历练,周围还都是对他虎视眈眈之人。相信到了最后时刻,少年必定会做出合乎他希望的选择。   安格斯满意地看到,少年红润嘴唇终于苍白了。白袍圣子颓丧地垂下头来,不看不听不想。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自己也已经达到目的,贵族青年不愿再停留片刻。他还是礼貌矜持地行了个礼,也不管圣子看到与否,推开大门转身离去。   两扇紧闭的大门刚被合拢,颓丧绝望的圣子就已经重新挺直脊背。少年注视着自己纤细的指节,漫不经心地嗤笑了一声。   不管是安格斯的威逼利诱,抑或是他的行为与手段,都在左温意料之中,毫无悬念。   这位对原主心怀叵测的贵族青年安格斯,竟能使出如此不堪的手段,只为让自己屈服,也让左温大开眼界。   只是以往左温都是一个配角与旁观者,这次亲身体验了主角的待遇,左温只觉得十分无趣。   剧情世界中主角被人强取豪夺,唯唯诺诺就此屈服,最后还能解开心结与那人双宿双飞,真是太过理想化。   如果事情发展不出意外,想来原主就会被引诱到这位贵族大人的陷阱之中,一步步沉沦深陷。   事情结果如何并不重要,左温只知道,有人为了一己私欲陷害他。那人还装出一副暧昧不明的态度挑逗左温,试图让他觉得自己都是迫不得已。   全是假话。真正心仪一个人,就会尊重他的选择,并不强迫。打着爱慕的名义陷害别人,就能得到谅解,真是天大的笑话。   以爱之名,所有伤害都变成了恩赐。以爱之名,多疑与不信都情有可原。以爱之名,杀死你还觉得无可奈何。   万能而狭隘的爱啊,像所有罪孽都能得到原谅。左温可不愿如此,他向来斤斤计较不愿妥协。   温柔良善替他人着想的,是原本的主角,和他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没有丝毫相同之处。   既然这位贵族大人,想要和左温玩一玩虐恋情深,左温可不如他的愿。   不是所有人都是那太虚剑修,有资格让左温正眼看待逐步算计。一只嗡嗡叫的苍蝇罢了,干脆利落一掌拍死,都算他死得太轻易。   白袍少年扬了扬眉,精致秀美的面容上有一抹恶劣笑意。原本圣洁温柔的圣子大人,似恶魔缓缓露出尖牙,又将尖尖尾巴绕在猎物喉管上,随时都有可能将其绞杀。   门外的安格斯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惦记的人内在竟是如此恶劣。贵族大人望了望天空,暗黄月亮缺了一角,好似光明女神正在为自己的虔诚信徒垂泪哭泣。   也不知道那位圣子大人忍着眼泪的模样,会是何等令人怜惜。越是纯白美丽,越让人想伸手将其残忍蹂躏,再也不复之前的纯粹。   想必自己不会等很久,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爱丽这次虽说是擅自主张,毕竟让他得偿所愿,倒也不必惩罚。   贵族大人心情极好地摇了摇手指,即便看到一辆精致豪华的马车停在门口,他也没有感到意外。   身形高大的皇子忧心忡忡,英俊面容上全是隐忍之意。他大步径自向前,不顾身边随从的呼唤与阻拦,唯有当他看到安格斯时,瞳孔骤然收缩了。   再不甘心,对方家族势力也太过庞大,并不逊色于皇室。眼看就要与那人擦肩而过,皇子终于不情愿地打了招呼:“安格斯先生。”   “兰利殿下。”贵族青年回礼,笑吟吟地说,“很巧啊,看来今晚的月色很美。”   意有所指的话,想来这位三皇子也能听明白自己的暗示。   英俊皇子皱了皱眉,并不想与安格斯再说话。他转身径自向前,又因贵族青年一句话停下脚步。   “我看中了一只羽毛漂亮的小鸟,只是它脾气太过倔强,无论如何都不肯栖身于金鸟笼中。不知道皇子殿下可否知道,如何驯服这只倔强的小鸟?”   浅棕色眼睛望了过来,皇子看到贵族青年仍是表情优雅不为所动,一副笃定自信等待对方先开口的模样。   兰利带着几分怀疑,被安格斯拉到一边。贵族青年干脆直白地说:“恕我直言,即便换做是你,那位圣子大人也不会屈服。”   “毕竟是信仰坚定的光明圣子,既不知道人间疾苦,也不知晓权力的重要性。与其让他自己一头撞死,倒不如你我联手合作,等他脾气软化之后,再出手驯化。”   皇子先是皱眉,而后就想果断拒绝。   尽管他明白了安格斯话中的暗示,兰利也不想接受。自己与生性放荡的安格斯不同,不想将自己心爱之人弄到那般难堪的地步。   然而还未等兰利开口,贵族青年就悠悠地补充道:“先别忙着拒绝,留点回转余地。如果事情发展真如我料想一般,到了那时皇子殿下再仔细考虑我的提议。”   “我的大门,随时为皇子大人敞开。”安格斯优雅地欠了欠身。   唯有兰利若有所悟一般,看着他的背影出神片刻,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开视线。   尽管心中对安格斯的提议嗤之以鼻,兰利心中却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作为曾经的预备圣殿武士,他与圣子的接触时间最长。   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位看似温软易妥协的少年,倔强起来是怎样的模样。虽说如此,兰利心中仍旧怀有期待,希望事情不会到最糟糕的一步。   皇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推开大门。明亮烛光犹如海潮,将肃穆而庄严的教堂映得明亮。   白袍圣子捧着一本厚书,借着烛光阅读,轻声细语似在祷告。   “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少年精致俊秀的面容被烛光一映,太过神圣而纯洁,让人只能驻足观看无法上前一步。   太过疏远的距离,即便是自己也不能跨越。兰利口中忽然有了一丝苦涩滋味,蔓延至咽喉,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白袍圣子长长睫羽眨动,忽然合上经书向兰利微笑:“你来了。”   太过温柔疏远的笑容,如同神祇在云端俯瞰,虽说仍是目光慈爱悲悯众人,却如隔云端触碰不得。   那丝苦涩变浓了,喉咙生疼,兰利许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来了。”   身着华服的皇子坐在了圣子旁边,三步之遥并不接近。   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兰利的疏远之意,少年眉眼弯弯地仰起头来:“好久不见,不知你最近过得可好?”   兰利沉默片刻,涩声应对道:“我很好,反倒是你不太好。”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不必担心。”圣子温和地笑了笑,并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先是骤然走近亲昵无比,而后轻飘飘地拉远话题。这就是圣子应对所有人亲昵的手段,若即若离逼得人快要发疯。   如果换成以前,兰利并不会逼迫他。他对圣子心怀歉疚,更因为自己不得不离开教会,而愧疚不已。   现在情况却是截然不同,没人比兰利更清楚,安格斯的残忍手段。不只是家世出众非同一般,兰利本身的实力也不容小视。   他是整个大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魔导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连皇帝也不得不妥协与他合作。   这样的人,要对付一个并无实权的圣子,简直再简单不过。偏偏自己想要帮助他,就被少年不动声色地拒绝,越发让兰利心中憋了一口气。   “退出教会吧。”皇子耐着性子低声劝告,“那个人的手段太过可怕,你绝不是他的对手。你还年轻,转修其他系魔法也能有所成就。”   “成为宫廷魔法师之后,我就能光明正大地袒护你,那个人也再找不到任何机会。”   兰利先是被自己的话震惊了,他索性将所有打算一并说了出来,并不想有任何隐瞒。   这样的话,早在十年前兰利就已经憋在心中。然而一看到少年温良纯善的面孔,他就不忍心让对方失望。   如果不是时机太过巧合,兰利也不会将心里话全都倾吐而出。他的确对圣子心生爱慕,也不愿看着圣子落入那人的陷阱之中,从此不复纯白。   也许是怀有私心,也许是太过长久的求而不得,兰利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发疯。他甚至大着胆子伸出手来,想要碰一碰圣子的面颊,就被那人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原本已经到了喉咙口的心脏,这一刻缓慢下沉坠入深渊。   圣子并没有反驳兰利的话,从始至终他都是仔细倾听神情专注。然而他的疏离,却让皇子一双眼睛立时黯淡下去,刹那间万念俱灰。   “多谢你的好意,还请允许我拒绝。”白袍少年温和地笑了,“我明白自己处境如何,也不会抱有什么侥幸念头。”   “世人都说女神已经陨落了,光明神教的衰败也无可挽回,可我不相信。我无法后退,只能前进。如果我的牺牲,能让那些信徒们得到安宁,那我的死就不是毫无意义。”   少年侧了侧头,注视着兰利的眼睛,“谢谢你一直惦记我,也多谢你替我考虑了这么多。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我天大的幸运。”   他说自己只是他的朋友,兰利微微眯细了眼睛。原来已经破碎的心脏,还能感觉到疼痛。   这一刻,兰利想将这温柔又无情的圣子推倒在长椅上。看他绿色眼睛惊慌惊讶,失神不已又再无反应。   手指不断捏紧又松开,如此就能打消太过荒唐的念头。兰利冷静自持地同圣子告别,似乎一切都与先前一样,没有差别。   唯有兰利自己才清楚,他微茫的一线希望已经被彻底捏碎掐断,从此不复良善与纯白。   一只不肯屈服的小鸟,即便有人替它打造了金鸟笼精心饲养,小鸟仍旧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不只是自己求而不得,就连安格斯,不也是拿他无可奈何?既然自己一个人得不到,那就索性撕碎他羽翼,践踏他的骄傲。   待到所有事情都无法挽回之时,再重新出现安抚那人。从此以后,兰利就能在那人心中占据牢固的位置,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   既然是禁锢是强求,他也不必再小心翼翼征求那人的想法。与其时刻温柔良善不得解脱,倒不如残忍一些,由此才能让那人将他铭记在心。   也许是自私,也许是太可悲。以前的兰利还会为了自己的私欲而难过,更将那头野兽禁锢在心中,生怕伤害到自己心爱的圣子。   现在他终于大彻大悟,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也不会因此觉得伤心恼怒。   皇子站在教堂门口,看着晕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很久都没有离开。他英俊面孔一半被月光映亮,另一半身处阴影之中,莫名的古怪与不祥。   仆从们仍旧恭敬地等候在门口,无声无息仿佛暗影。   即便早已有了觉悟,兰利还是怀有一丝微妙期望。只要圣子出面挽留,只要他答应自己的请求,他仍是以往那个温和体贴的人。   然而只有微风拂过,摇动得雪松哗啦作响,似在嘲弄兰利的自作多情。   皇子缓慢地低下头去。他向前一步,浑身上下都笼罩在教堂的阴影之中。既不容忍接近,也不许他人触动。   “告诉安格斯,说我答应了他的条件。”英俊皇子一字字说,“吩咐车夫,回我的府邸。”   远处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教堂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   左温漫不经心地将那本经文放在一边,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的指尖。少年的指尖让烛光一照,瓷白圆润近乎透明。   原主真是魅力不浅,惹来一个居心叵测的贵族大人还不算完,青梅竹马的皇子也对他惦念不已。   偏偏迟钝的原主对于兰利的想法,根本一无所知。他只以为皇子同他的亲近,是出于幼时玩伴的亲昵。   女神不许圣子结婚恋爱,少年也就迟钝纯洁地摒弃暧昧,专心致志地研究经文。他将自己的一切都虔诚地奉献给女神,毫无杂念别无二心,即便牺牲都觉得理所应当。   如果换做光明教会身处巅峰,这样一个心思纯洁极好操控的圣子殿下,自然是主教们求之不得的教会象征。   少年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从不遇上什么阻碍,最终顺理成章被女神接入神国。   偏偏现在就是如此情况微妙,圣子自然而然的纯洁气质与美貌,早就成了他人觊觎的祸乱之源。迟钝不已的原主,对此毫无察觉甚至未曾考虑。   原主觉得安格斯的话语只是戏弄他,更觉得兰利吞吞吐吐没有说出口的话,他只要体贴地不予追问,就是对好友最大的尊重。   真是可怜又可悲的孩子,如果任由事态发展,想也知道最后会变成哪一种糟糕状况。不外乎是原主被两个男人操控在掌心,内心痛苦万分却不能自救,最终只能继续沉沦。   也许原主最终得到救赎,也许他一生都是如此,依旧全是悲剧罢了。   可惜左温不是温软无害的那位圣子大人,他继续留在光明教会,不过是为了接下来的试探与准备罢了。   “笼中鸟?”白袍少年嗤笑一声,他拨弄着烛心,缓缓将其掐灭。 第123章   庄严肃静的万神殿审判庭, 也是神职人员十分畏惧的地方。   万神殿并不隶属于任何一个教派, 这个组织却拥有对于所有教派神职人员的裁定权,教皇亦不能例外。   大陆上各大教派复杂林立,神职人员的数量也极为庞大, 品行参差不齐,自然也有纠纷发生。   神职人员犯下的事情可大可小, 并不严重的大多被教规惩罚,在教派内部就已经解决。唯有教派隐瞒不下去的事情,才会被送往万神殿裁决。   照常理说光明圣子地位尊崇,并非是普通神职人员, 再严重的罪行也不必上报给万神殿。   而爱丽之所以能将事情闹得这么大,只因为光明教会势力太过衰弱, 再无能力袒护自己的圣子。这件事可大可小,谁都能看出其中蹊跷之处, 众人都只是冷眼旁观。   不仅是贵族一方发力, 其余教派也跟着落井下石。只要光明圣子被判刑,早已衰败的光明神教就会分崩离析。能除掉一个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万神殿接手了这件事,也表明了诸神对此的隐晦态度。至少在普通民众眼中就是如此。其背后的深意,他们不必明白。   审判庭是明亮而庄严的,几十张黑色桌椅成环形排列开来, 坐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让人莫名地心生畏惧。   各大教派都已经派来了代表,个个面色冷漠。没有人说话, 也没有人肆意交谈。他们全都将目光落在被告席上,那位资质极佳年纪轻轻的光明圣子,就要在此接受审判,他们只是见证者罢了。   身形纤细的白袍少年独自一人站在被告席中,孤苦伶仃有些可怜。他的表情却是平静的,既无愤怒更无悲苦,绿色眼睛澄澈淡然如同湖泊。   唯有他咬了咬嘴唇又松开的动作,暴露了他没有表面上那样淡定。   见到出类拔萃的年轻人深陷泥泞之中,旁观者对此大多是惋惜而快意的。左温天赋出众,还未被选为光明教派圣子时,其余教派的神职人员就想游说他改变信仰,却全都铩羽而归。   真是不知好歹又太过倔强的年轻人,一门心思认准了已经陨落的光明女神。太过出众的能力与外貌,给他带来了灾难,也并不算是意外。证明了自己先前猜想全都正确,教派代表们也很是为自己骄傲。   诸多教派的代表,早就注意到旁观席上的黑衣贵族安格斯。在帝都中,小道消息向来流传极快,聪慧之人早就明白,左温这场无形灾难来自何处。   区区一个落魄教会的圣子罢了,又不是权倾天下的教皇,如何能比得上安格斯大人?   最年轻的魔导师,甚至有可能窥见封神之路,家族势力更是庞大。这样的任务,想要拿捏小小的光明神教圣子,还不是再容易不过?   坐在更后排的安格斯,即便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扬了扬眉,无悲亦无喜。   反倒是他身边的妹妹爱丽,嘴唇张合极小声骂了一句:“活该。”   不用想也知道,这句话是扔给审判席上的左温听。   周围空气有细微波动,刹那间蔓延开来,又被平息。   花费魔力使出一个传音法术,只为践踏失败者的自尊。自己的妹妹,还真是有些记仇啊。   黑衣贵族斜了爱丽一眼,棕发少女立即乖巧地端正而坐,风度优雅。   不一会,爱丽就泄了气。她凑到安格斯身边,嘟着嘴撒娇:“哥哥不要这样看我,我并没有做多过分的事情啊。”   “他第三次拒绝你的时候,就该料到有如此结果。不识好歹的人,就该用这种方法狠狠惩治。”   “调皮。”黑衣青年淡淡地说,“你的计谋还是太过粗糙,很容易节外生枝。下次再做决定之前,先与我商量一下。”   眼见这件事被安格斯轻飘飘地揭过去,爱丽终于松了一口气。哥哥还是最疼自己,和她比起来,左温又算得了什么?   越是不知好歹的拒绝,越会惹怒哥哥。安格斯哥哥不快的模样,即便自己这个妹妹看了都心疼不已。   利用家族势力,略微给左温一些惩戒,只算是最轻微的惩罚。谁让这人非要摆出一副矜持高贵的模样,什么信仰坚定不能谈情,都是假话。   等到左温被剥夺圣子身份,从教廷沦落到凡尘之后,随便什么人都能被将他肆意揉搓。   爱丽亲昵而主动地抱住了安格斯的胳膊,说出的话语也带着几分撒娇意味:“哥哥,他以前欺负过我,你可要让我自己报仇啊。”   “随你。”黑衣贵族吐出一个词,俊美面容平静无波,似是所有事情都无法打动他的心。   爱丽听到这句话后,一双眼睛熠熠生光:“我听说光明圣子大人,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不知道等他落魄之后,那位朋友会不会出手援助?”   棕发少女俏皮地歪了歪头,笑容可爱而甜美。   三皇子兰利殿下,一向是左温最忠心的拥护者。还在阿卡纳学院的时候,他就多次替左温出头,也让贵族少女十分不快。   即便是今天这场听证会,兰利皇子也出席了。三皇子所在的座位,明明离他们不远,然而他既没有主动上来打个招呼,更不曾把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太刻意的疏离与冷淡,让爱丽反而有了隐约的猜测。她弯弯折折地暗示哥哥替她解决麻烦,既是试探也是邀功。如此迂回的方式,倒让黑衣青年哑然失笑。   “不碍事,绝不会有任何人拦着你。”安格斯安抚般拍了拍爱丽的头,说出的话语却冰冷而无情,“那位皇子殿下已与我达成协议,他不再对圣子大人抱有任何期望。”   圣子大人四个字,辗转蜿蜒地在舌尖绕了一圈,才被黑衣贵族轻轻吐出来。他近乎冷漠地注视着左温纤细的背影,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   起初安格斯撩拨左温,不过是看中他的容貌与纯洁气质罢了。到手之后,他就会将左温抛弃,一如对待以往那些床伴一般。   接二连三被拒绝之后,安格斯对这名圣子大人,反倒起了几分兴趣。   极少有人能够温柔坚决地拒绝自己,即便婉言拒绝,也是另有所图。等到那些人达到目的之后,自会乖乖对安格斯投怀送抱,唯独左温是个例外。   这位圣子大人,好像是真正的天真不知世事。一尘不染的纯白无辜,没有欲望也找不到弱点,近乎是圣人一般的存在。世间从不存在圣人,神祇尚且有私欲,更何况是平凡普通的人类呢。   对于左温的拒绝,安格斯不是不恼怒。然而他一向懂得掩饰自己,并未因此失了风度。   既然诱惑不能让左温屈服,那就试试暴力与强权如何?一个落魄至极的教派圣子,稍微有些权势的人,都能轻易拿捏他一把。   安格斯怀着近乎恶意的期待,接下来几个月光明教会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可左温并不恼怒,他没有借助任何人的力量,独立解决了所有事情。   既让安格斯刮目相看,也让他对左温越发兴趣浓厚。他小看左温,困难不会压垮他的脊背,这世间一切苦难都是如此。   光明圣子近乎婴儿般纯善,永远对世间万物怀有最美好的期待。即便被人伤害,他也坦然地将其视为女神对他的考验。   既然针对左温自身无用,转而利用旁观者又如何呢?光明圣子大人,会不会为了无辜信徒毅然牺牲自己?   等到左温骤然得知真相之后,那双绿眼睛一定会变得颓丧而黯淡,轻而易举就能被自己拿捏在掌心,肆意揉搓毫不反抗。   针对左温这种甘愿牺牲的性格,安格斯想出了缜密又完美的计谋。还没等他亲自动手,自己的妹妹就气不过替他打抱不平。   尽管失去了一些乐趣,安格斯也并非不能接受。   现在他只等万神殿的最终审判降临,让纯白无暇的圣子大人沾染上污垢,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将他一把拉出。   要有耐心与耐性,缓慢小心地接近这只小鸟。细心温柔地照顾它,让它逐步生出依恋,再徐徐敞开心扉。   事情到了这一步,绝没有什么意外。安格斯要在这位圣子大人身上,烙下他独有的痕迹,血肉模糊都不松开。   最后直接撒手抛弃他,被驯化的鸟儿能否习惯,一切早已有了答案。等到那位圣子大人垂下高傲的头颅,乖乖钻进金鸟笼里,安格斯的计划才算彻底完成。   眼前这场审判,不过是计划开始的第一步罢了。   黑衣青年就这样带着笑意,看白袍圣子近乎笨拙地为自己辩驳,又被既定事实击得面色惨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既然光明圣子拿不出证据,证明死者另有死因,那这就是你的过错。”带着面具的万神殿祭祀,说出了残忍的话,“是证明光明女神已经陨落,因而导致你的神术失效,还是主动承担责任,说一切都是因为你渎神信仰不坚定,由你自己选择。”   白袍圣子嘴唇张合,纤细的脊背抖了抖,仍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格斯能看清左温的心中所想,也明白他的绝望。   如果能够证明死者另有死因就好了,他也不必被逼着选择。两条路都是死路,再大的侥幸也会落空。   前一种选择,会摧毁光明神教仅存信徒的信仰。后一种选择,却是亲手毁掉了左温自己的现在与未来,对其余人并没有多大影响。   孰轻孰重,左温自能掂量得出。这位曾经的光明圣子大人,一向是宁肯牺牲自己,也不愿连累他人的良善之人。   越是一视同仁没有歧视,越是能逼迫得对他心生爱慕的人,逐步发疯发狂。   想来那位三皇子殿下,也正是因此陷入狂乱之中,再也不是以往那个温柔善良的他。   归根结底,都怪左温太过美丽又太过温柔。安格斯倒想看看,这份难得的良善在浑浊俗事之中,能够维持到什么时候。   黑衣贵族静静注视着左温,看白袍圣子咬了咬唇,就要颓丧地认输。他的心跳加剧一瞬,甜美的果实就要落入他的掌心之中。   将其肆意揉捏之后,随意抛弃不屑一顾。这才是安格斯的报复方式,快意直接又有些恶劣。   “等一等。”   有人不紧不慢说了三个字,声音清澈动人,如同神国中的音乐奏响。近乎带着魔性的魅力,回荡在寂静无声的审判庭中,久久不愿消散。   不只是耳朵轰鸣面颊发烫这样简单,就连沉寂已久的心灵,也似被无形的手掌狠狠捏了一把,又被缓缓松开。   恍如出现了幻觉,甜蜜而绮丽的各种光环环绕在身边,色彩缤纷香气迷人。似乎能见到天使鼓动着翅膀,两道彩虹悬挂在碧蓝天际。诸多幻想都已成真,心中安稳平和别无所求。   所有人齐齐扭过头去,动作整齐划一,目光也是痴迷不已。先是静默片刻,他们就责怪自己没有定力。   这倒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来者不光是身份尊贵,能力更是非同一般。   有一种人,一开口就能引发诸多异象。这种人太过稀少,更被各种教派奉为传达创世神神谕的使者。   尽管各类神祇互相争夺势力,或有陨落或有升格,然而他们全都拜服在创世神脚下,没有侥幸也不会觉得不甘。   如果说诸神不过是力量强大的人类,只不过生命是近乎永恒的漫长罢了。那么唯有创世神,才是世间真正的主宰与神明。历经了无数朝代更迭,神祇兴盛又灭亡,创世神都没有任何变化。   好在这位宽厚博爱的神明,极少参与人世间的俗事。他仅仅设立了万神殿,裁决各大教派神职人员的罪孽。   万神殿做出的裁决,绝不会被人推翻。所以万神殿的普通祭司们,身份可与普通教派的教皇们平起平坐。   能够传达创世神的神谕者,更是身份尊贵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出言成真无可抵抗,是人世间最接近于神明的存在,即便死亡之后,也会被创世神亲自赐予神格,永生不灭。   如此大的职能,如此尊贵的地位。如果哪位神谕者心血来潮,想要占领一个国家,民众们都不会有丝毫怨言。   好在每一代神谕者都清心寡欲,如同创世神一般处事公平。他们极少干预世间万物运转,也轻易不会走出大殿。   唯有力量足够强大,能够踏上封神之路的强者,才会在临行前有幸见到神谕者。   想不到他们竟有如此运气,能够见到神谕者。旁观的人群们犹如潮水一般,情不自禁地起立直视那人,再心甘情愿地行礼。   就连端坐在审判席的那位万神殿祭祀,也恭恭敬敬地弯腰低头。   神谕者并没有在门口停留多久,他淡金色长袍拂过地面,轻若无物近乎梦幻。兜帽遮住了面容,唯有一缕浅蓝发丝散落出来,犹如月华亦如潮水。   最终神谕者停留在被告席旁,轻柔却坚决地重复了一遍:“我对这次审判的结果,怀有异议。”   他有意收敛了自己的力量,因而并没有之前惊心动魄的效果。   创世神的旨意传达者,居然对这场微不足道的审判感兴趣。究竟是哪一个人,竟能博得神谕者的瞩目,难道是这位无力辩解的渎神者?   事情的发展实在出乎祭祀意料之外,可那位不容小视的贵族小姐再三授意,又有其余教派联合起来发难,甚至连大陆霸主也跟着参与进来,他并不敢草率地废除已经做出的判决。   审判的祭祀实在为难,好一会才急急辩解道:“殿下,您是否……”   话还未说完,就被神谕者坚决的摇头止住了。他干脆将兜帽摘了下来,浅蓝色发丝散落在金色长袍上,绚丽无比。   用语言难以描绘的面容,华丽艳美穷尽人类的想象极限。只是神谕者周身模模糊糊笼罩着一层雾气,不甚清楚也不容人探查。   “我再重复一次,我对审判的结果怀有异议。”   尽管还是语气冷静平稳,旁观者们却听出了一丝恼怒之意,似风暴来临前的平静大海。   那种令人不知所措的感觉又来了,耳边轰然炸开锐利声响,逼得人不得不捂住耳朵张大嘴巴。   即便是一贯风度优雅的安格斯,也不能例外。他用尽所有意志力,才能强迫自己不要做出那种失礼的狼狈举动。   以往安格斯总是因自己的天赋而感到自豪,二十二岁就已经晋升为魔导师,如此辉煌的成绩,整个大陆都极为罕见。   然而在这种纯粹彭拜犹如海潮的压倒性力量面前,凡人再三挣扎仍旧是不值一提。   似乎察觉到安格斯的反抗,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不断催压着他的脊背,迫使他脖颈酸软膝盖沉重,随时都能跪趴在地面上。   莫名其妙的敌意,来得太过突兀。安格斯的倔强只持续了不到一瞬,终于略微弯了弯膝盖。   这已经是高傲的安格斯,在最大程度上展现出的敬意。即便曾经面对的是统治大陆的帝王,安格斯都不曾对他致以这样的礼节。   感到难过的并不只是安格斯一人,那位三皇子面色赤红如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上,狼狈不堪风度全无。   他的举动并不出奇,因为审判席上的祭祀也已跪拜在地,他甚至开始瑟瑟发抖,不能停歇。   “请神谕者宽恕我的罪过,是我太过草率。”万神殿祭祀忙不迭认错求饶,“我会重新检查这个案子,看看其中是否有什么疏漏之处。”   “不够。”神谕者端然否定,终于略微收敛了怒气,“我要你现在释放这名无辜的圣子,再替他洗刷所有诬陷。”   神谕者干脆走到白袍圣子面前,微微俯下头来,声音温柔:“你很虔诚,父神也明白这件事。一切屈辱都过去了,你的未来仍是光明的。”   近乎是祝福与许诺,也让在场所有人知道,这位深陷危机的光明圣子,极为好运地摆脱了悲惨的既定命运。   容貌秀美的圣子好似呆滞,他绯红嘴唇张合,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终究是没有心计又太过浅薄的年轻人啊,看到神谕者超乎寻常的容貌之美,就此被震慑也是太过正常。   不过也对,神谕者一向是可望而不求的人。即便是强盛教派的教皇,终其一生,也极少有机会见到他们一面。   许久之后,白袍圣子才恭敬地垂下头来:“谨遵大人的教导。”   毫无防备的模样,坦荡无比地将一截白皙脖颈,亮给神谕者看。太难得的亲近与信赖,像小猫在宠溺它的主人面前,会露出毛肚皮让你挠一挠。   飘然出尘的蓝发神谕者,嘴角微扬露出了一个浅淡微笑,又极快消散。而后神谕者没有再停留,他走出门去,步伐优雅不急不缓。   极少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唯有时刻都在关注神谕者的安格斯,窥探到了其中隐秘。   原来这位高高在上的大人,也不是什么清心寡念的人。那种满是占有欲的眼神,和自己一模一样。 第124章   那种侵略性的眼神被严密遮盖, 还被层层迷雾笼罩, 轻易无法窥探真相。众人只看得到神谕者高洁出尘的外貌,被非同一般的美色震慑得说不话来。他们根本想不到看似清心寡欲的神谕者,也有属于凡人的欲望。   如果不是安格斯小心仔细地打量着神谕者, 既是将他作为上位者仔细评估,也是将其作为未来超越的对象, 细致观察试图找出弱点,他也绝不会发现神谕者竟是这种人。   看似纯然冷静的目光下,燃烧的是烈烈执着,好似地狱的烈火, 稍一沾染就将其焚烧殆尽,绝不善罢甘休。   明明是一样的人, 都对光明圣子怀有卑劣感情,谁比谁高贵, 谁又比谁低贱?   黑衣贵族在暗影中隐秘地笑了, 让旁边的棕发少女瞳孔微缩。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之处,安格斯拍了拍爱丽的肩膀,换得少女略带惊恐的眼神。   “哥哥,你还好么?”棕发少女绞了绞手指,嘴唇也跟着发抖,“是我行事计划太过鲁莽, 还有疏漏之处……”   “不碍事。”黑衣贵族笑意浓重,将一缕棕发绕在指间细细把玩,不经意拉痛了少女的头皮。   可爱丽不敢呼痛, 甚至不敢皱眉。她向来清楚,破坏了哥哥计划的人,会落得怎样的凄惨下场。   即便爱丽是安格斯的亲妹妹,安格斯惩罚起她来,仍旧不会留情。   无情又残忍,智慧又冷漠,这就是她的哥哥。人人都说安格斯天赋出众,假以时日,必定能够窥见封神之路。   在爱丽看来,安格斯在某些方面,已经非常接近神明。   不管是他的冷静自持,总能在最准确的时间里作出判断,亦或是永远地俾睨众生,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都是如此。   少女手心已经开始沁出冷汗,等待的时光总是分外漫长,爱丽几乎再受不住这样的折磨。   “不碍事。”黑衣贵族重复一遍,终于放开了爱丽的头发,“这并不是你的过错,毕竟谁能想到,会出来这样一位身份尊贵的破局者呢?”   安格斯也不理会爱丽的反应,他唇边仍有笑意盈盈,就连心脏也是砰砰直跳。   想不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光明圣子,竟然会引出那位大人,真是出乎意料的惊喜啊。   神谕者的身份地位太过崇高,即便面对家族势力庞大的安格斯,也如同神明俯瞰众生般并不在意。   从来都是安格斯将所有人远远抛在身后,优雅从容地将失败者的表情一窥究竟。他生平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对手,压倒性的落败,简直不能更有趣。   越是难缠越是有趣,安格斯更不想对左温放手了。   遇到了太过强大而无法抵御的困难,安格斯不会放弃。   他就如连绵不断的水流,遇到石头阻碍就分流而下继续向前,谁也无法阻止他达成既定目标。   安格斯又像某种极乖顺的魔界生物,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试探周围环境,遇到潜在危险就绕路而行,待得自身强壮之后,再之前的对手直接绞杀。   黑衣贵族向敏锐的直觉,终于开始发挥作用。莫名其妙的灵感降临,所有阻碍与禁锢刹那间粉碎,千万种延展而出的可能性,复杂交汇最终并列在一起。   他从这位神谕者大人身上,嗅到了黑暗与血腥的气味,缠绕不绝从未消散。   一位代表创世神意志的神谕者,居然是这种固执的人,所有人怕是都意想不到。由此想来,安格斯的谋划,未必不可能成真。   黑衣贵族的目光落在白袍圣子身上,在那张秀美面容上停留很久,似是玩味又似欣赏。   劫后余生的圣子,绿眼睛中仍是璀璨而明亮的,生机勃勃肆意蔓延,最终成长为一株苍天大树。   他浅金色头发让阳光一映,丝丝缕缕清晰可见,近乎透明的绮丽。就连白袍圣子的长长睫羽,也似有了重量,在他的脸上落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似乎觉察到安格斯的目光,白袍圣子与他四目相接,温然纯善地点了点头。   即便接触到尘世间的丑恶与黑暗,那人仍是没有丝毫改变。真是让人羡慕的纯粹啊,更想让人亲手掰断他的无形羽翼,牢牢禁锢再不放手。   怀着如此深重的恶意,安格斯也没有停留。他对左温点了点头,双方在这一刻好似有了莫大的默契。   最终黑衣贵族带着自己的妹妹转身离去,安格斯汇集在诸多神职人员之中,只是其中并不起眼的一个。   左温没有离开,他还在等待。那位性格卑劣的贵族大人,自以为是清醒无比的旁观者,殊不知他的一切举动,全都被左温彻底洞察。   猎物偷窥着更弱小的猎物,真正的捕食者却藏身于阴影之中,只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出手时机。   各类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交头接耳目光隐晦。白袍圣子表情坦荡地面对所有人打探,既不瑟缩也不畏惧。   也许只有这样心灵纯净的人,才能博得神谕者大人的赞赏吧?有人心生感慨,他们也并未停留,如潮水般涌出了审判庭。   现在这栋庄严空旷的建筑物中,只有两三个人。白袍圣子仰起头来,目光之中没有哀伤只有坦然。   眼看对方就要转身离去,、兰利犹豫许久之后,终于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你平安无事,我很高兴。”   “多谢你的关心。”少年的笑容一如既往灿烂,没有半点阴霾,“我也没想到,神谕者大人竟会突然出现。也许光明女神在冥冥之中,给了他指引。”   白袍圣子的语气是全然的称赞与敬畏,他将神谕者同光明女神相提并论,显然二者在他心中,地位都十分崇高。   兰利被少年的语气刺伤了,他不经意地颤抖一下。   又是光明女神,又是神谕者大人。   从始至终,自己在左温眼中只是一个纯粹的玩伴罢了。即便兰利故意伤害左温,那位光明圣子也只会悲悯地摇了摇头,再过几日,仍能原谅所有事情。   白袍圣子心如死水,即便巨石落入湖底惊起滔天波浪。片刻之后,还是一如既往地澄澈平静。   兰利简直有些憎恨左温,恨他全然不知,恨他太过天真。越是驻足观看,越会被那明亮光芒灼痛眼睛。   圣子大人还是如此纯洁无辜,可自己这位曾经的圣殿武士,却失去了信仰与高洁。   毒蛇紧紧缠绕在心头,颜色艳丽鳞片却是冰冷的。缓慢地缠绕而上,再露出毒牙狠咬而下,烈烈疼痛竟让兰利觉得快意不已。   越是心情激荡,兰利反而越能冷静下来。他甚至有耐心扯出一个不大好看的微笑,附和左温道:“是啊,多亏那位神谕者大人。”   如此虚伪而完美的表现,兰利自己都觉得惊讶。他同左温告别之后,还十分体贴地将圣子送回了教堂。   明明是幼时熟悉无比的建筑,每一寸线条与砖瓦都浸润着女神的神力与恩赐,如同阳光般温热着兰利的心。   现在的兰利却无法凝视着光明,他近乎狼狈地告别了,马车匆忙离开了这条街道。   原本立在教堂门口,温然纯善同友人告别的左温,眸中的光芒一点点冷却。   尽管在这个世界中身为主角,左温也没有感到一点快意。   一个快要黑化的前任圣殿骑士,一个霸道邪肆的贵族法师,被这两个人捏在手心中,原主究竟下场如何,左温都不愿去想。   不仅是剧情世界设定很有问题,人物心态也很有问题。如果只是简单地将所有变化归类于黑化,左温定会错过十分重要的信息。   白袍圣子一路穿过教堂长廊,三三两两的神职人员见到他回来了,郁结沉闷的面容上,立刻焕发出勃勃生机。   对于众人的问候与关照,左温一一作答没有半点不快。   等他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然过去了很长时间。原本是正午的日光,已经开始缓慢西斜。   “你回来得太慢。”纯粹清澈的音色在耳边低鸣,悦耳动听仿佛琴弦波动,“我等了你很久很久,都有些不耐烦了。”   一团团的金色光芒凝聚成形,先是发丝手指,而后是高大身形。眨眼间,神谕者就出现在左温的房间中。   神谕者靠在那张简陋椅子上,长袍上金线勾勒的图样不断变换形态,衬得这只有一张小床一套桌椅的房间,也有了别样的华美绮丽。   发色深蓝的神谕者,还眨了眨眼睛。那张华美出尘的面容,让他委屈表情弄得神秘感全无。   怕寂寞的小狗一看到主人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晃着尾巴蹭到你腿边,汪汪叫了两声还不够,还要跳进你怀里,委屈地让你摸摸它的脑袋。   真是太过粘人,也不知道这太虚剑修是否还未脱离上个世界的身份,装可怜也是如此得心应手。   “等得不耐烦,你也可以离开啊。”白袍圣子近乎无辜微笑了,“真的有那么无聊么?”   神谕者想都不想刚要点头,他一看出左温眸中的冷芒后,就屏气凝神再不出声。   这魔修一向脾气不好,惹怒了他自己还要费力哄,真是得不偿失。于是神谕者保持沉默,随着左温的动作而移动眼神,一刻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炽热的视线如同有形一般,直直黏在左温后背不肯撒开,巴不得他回头分个眼神。   白袍圣子对此适应良好,他还有闲情逸致敲了敲放在一旁的茶壶,温和愉快地问道:“要喝茶么?”   好啊好啊,只要是那人给予的东西,一切都好。   神谕者刚要点头,左温又不急不缓地开口了:“可惜光明教会没落太久,也没什么好茶招待你。清水倒是有,也不知道神谕者大人可是不习惯?”   不等神谕者回答,左温又遗憾地将茶壶放下,“算了,神谕者大人如此身份尊贵,肯定喝不惯白水。”   一向养尊处优,被所有人精心照料的神谕者,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尴尬的境地。   原本他都准备伸手,喜滋滋接住心上人递来的茶杯。只要是左温亲手泡的茶,哪怕劣质无味,神谕者都会仔细品尝再缓慢饮下。   谁料不仅没有茶,竟连一杯白水都没有。待遇差距太大,让神谕者有些不习惯。   自己肯定在不经意间,惹恼了这小心眼的魔修。神谕者翻来覆去,也想不到他什么时候干过这件事。   神谕者干脆道歉,丝毫不顾面子,“我错了。”   “我听不懂神谕者大人在说什么。”白袍圣子眨了眨眼睛,仍是十分无辜。   “我错了,尽管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神谕者表情沉重。   沉默片刻之后,左温也不再掩饰。他视线平平移向神谕者,一字字道:“你我已经约定好,要尽可能迅速地联络对方,不问处境也不管情况如何。”   “你这次没有如此,而是到了审判之前,才匆匆联络我。”白袍圣子扬了扬眉,绿色眼睛中光芒闪烁,“让我猜猜看,神谕者大人如此反常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不经意间左温靠在了神谕者身上,四目相接呼吸可闻。浅金色发丝与海蓝色发丝交织在一起,层次分明,绚丽又华美。   已经变为深绿色的眼睛,尖锐直白地凝望着神谕者,似乎能看透所有隐瞒。   神谕者眼睫眨动,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少年修长洁白的手指封住了嘴唇。   带着近乎残忍的坚持与静默,左温白袍圣子并不给神谕者逃避的机会,冷而坚决地说:“大概是你还未适应身份,就遇到了什么麻烦,不想将我牵连进来,所以干脆选择隐瞒。”   “直到今天早晨,你才将所有事情处理完毕,才肯与我沟通。”   不说全部准确,至少也有七八分准确。   神谕者反手握住左温的手指,轻声安抚道:“我自己能够处理的事情,不想打扰你。只要你平安无事,对我而言就是莫大的欣喜。”   不用猜也知道,这太虚剑修碰上的麻烦事并不小。   不管是这人在几个剧情世界中,忽然能够恢复以往记忆,抑或是他不知何时有了能力,竟能与天道相抗衡。就连系统3022莫名其妙与左温失去联络,原因也太过蹊跷。   突如其来出现的系统,逻辑古怪又似曾相识的剧情世界,让左温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一切都值得左温思索,他也从没有停止探寻真相。然而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就受到无形阻力抵抗。真相明明是触手可及,却始终无法看透。   冥冥之中,左温已经有了隐约预感。似有巨大声音在他耳边呐喊,响彻脑海无法回避。   在这个世界探寻到力量的极限,最终成神抑或继续蒙昧无知。从没有第二种选择,左温也是心知肚明。   白袍少年低头沉思的模样,也是十分动人。神谕者装作不经意间,双手围拢上左温的细腰,眨眼间,双方的位置就彻底对调。   神谕者修长手指按在左温的勃颈上,还细心地将一缕碍事的发丝拨开,游刃有余地调笑道:“这次你终于成了天命之子,无数人都被你的魅力倾倒求而不得,不知圣子大人有何感受?”   “圣子大人”四个字,是贴着左温的耳朵说出来的。酥麻震颤,若有若无吹气声,让左温耳轮滚烫。   真是太过无解的能力,轻而易举就能瓦解他原本坚定的意志力,顷刻间融化成一池春水。   白袍少年面颊上泛起一抹红晕,又极快消散。他推了推神谕者的胸膛,触手一片柔韧肌肉,包裹着力量。   尽管用了三分力气,神谕者仍是一动不动。他仿佛是看着幼崽在自己身上闹腾的雄狮,只慵懒地甩了甩尾巴。   神谕者俯身向下,海蓝色眼睛中全是盈盈闪光,温柔又不容拒绝。双方的距离实在太过暧昧,稍稍一推左温就会倒在床上,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他人肆意妄为。   左温心中一怔。原主太过娇弱,修行光明类神谕,不仅没有杀伤力,就连力气也是平平。如果给左温一段时间,他自能改善自己的软弱无力的事实。   现在似乎有些迟了,神谕者光润的发丝落在脖颈上,捉不住又捏不稳。   “圣子大人,我在问你,被两个居心叵测的男人觊觎,是怎样的感受?”神谕者轻缓嗓音就在耳畔,“明明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心思,还对他们点头微笑并不生气,真是让我有些生气。”   海蓝瞳孔已经微眯成线,是猛兽猎捕前的征兆。他将头埋在白袍圣子的勃颈中,灼热呼吸落在衣物上,同时也灼烫了左温的肌肤。   不仅是热度蔓延开来,战栗也随之缓慢向上、从头顶再到脊背,无一幸免处处酸软。   太过陌生的感受,仿佛整个人再没有力气,只能缓慢下沉落入海水之中。   唯一一点光亮,就是对方的海蓝瞳孔,是水面之上触不可及的月光郎朗。   谁说太虚剑修清心寡欲,从来不记仇。全是假话,这人就是太虚剑宗的异类。   被那样的眼神一望,想来强势不肯服软的左温,竟有了难得的惊惶之意。距离若即若离,空气也似乎变成胶质,黏稠而甜蜜。   这人真是生气了,就如同左温之前一般,是实打实地愤怒与担心。左温咬了咬牙,努力维持镇定,“这回扯平了,我不生气了,你放开我。”   白袍圣子的话还未说完,他的嘴唇就被神谕者叼住了。   原本紧绷的手指,缓慢松开又握紧。火焰瞬间蔓延而上,将所有理智燃烧殆尽。   等到两人分开之后,神谕者擦拭着少年绯红的唇瓣,将那痕迹摩挲得越发明显,久久不愿放开。   “其实我只是吓唬你一下,但你的反应太过可爱。”神谕者笑盈盈贴着左温的耳朵,说出的话却十分可恶,“扯平了,我也不生气了。”   那一瞬,神谕者险而又险避开了少年的巴掌,冷风惊起了一缕发丝。   “别生气,是我不对。”神谕者从善如流,立刻道歉。他的右手仍旧搂着少年纤细柔韧的腰,并不想放开。   没皮没脸还敢占便宜,白袍少年闭了闭眼睛,狠狠道:“滚!”   “我不滚。”神谕者懒洋洋倒在床上,带得左温也有些狼狈地倒了下来,“万神殿不满意我插手那件事,我现在是无家可归。”   撒谎,继续撒谎啊。谁不知道神谕者才是万神殿真正的统领者,只要创世神没有陨落,秉承创世神意志的神谕者,就根本不可能被架空。   一想到当初耿直固执的太虚剑修,竟然变成现在这种模样,左温感觉复杂又难言。   “我很累。”神谕者在左温耳边呢喃细语,“差一点,我就见不到你了。”   这句突如其来的示弱话语,终于打动了左温的心。他自暴自弃地闷声道:“随便你,我睡相不好会把你踹到地上。”   果然是看似冷漠刻薄,实则心软的魔修啊。神谕者暗自笑了,他摸了摸圣子浅色发丝,柔韧光滑犹如丝缎。   “被两个男人同时追求,也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大概相当于,在那个小千世界中,你被天命之子纠缠不休吧。”   怀中少年冷不防来了一句话,立时让神谕者苦笑了。 第125章   明明是温软纯粹如日光的五官, 却因少年斜睨神谕者的一眼, 桀骜之意骤生。不甘而高傲,美丽而俾睨。   神谕者从这具全然不同的躯壳上,看出了那个秀美高傲的魔修风华。既矛盾又美丽, 惊心动魄烫得人眼睛发热。   对的,这魔修想来是如此脾气。即便不经意间落了下风, 也要找机会扳回一局。既可爱,又让人想继续逗弄他。   海蓝眼眸眯细了,神谕者忍不住闷笑,又换来左温一记瞪视。   白袍圣子眉眼舒展之间, 全是不服输的郁郁劲头,似蓬勃生长的藤蔓攀爬向上, 不窥见头顶日光绝不善罢甘休。   “好,你说得对。”在左温生气前一刻, 神谕者再次毫无骨气地妥协了, “你自己早有打算就好,这次换我全力支持你,不会有半点怨言。”   “当然是我的主场。”白袍少年微微扬起下巴,眉宇舒展神情肆自,“所有人不是都说,光明女神已经陨落了么。我要让他们看到, 圣光从未消失。”   他说得如此坚决果断,仿佛完全忘了自己曾是个魔修一般。左温顿了顿,似在等待什么。   圣子自信满满的模样, 实在太过可爱。   完了,他怎么越来越喜欢这个人。不管他何等举动如何决议,都觉得心念契合没有分歧。   神谕者不过微怔刹那,当真十分给面子地用力鼓了鼓掌,“好,说得对。”   如此简单敷衍的附和,并不能让左温满意。他抿了抿唇,眼看神谕者又懒洋洋地赖在自己床上,似乎真准备在此过上一晚。   神谕者深蓝发丝如同光滑丝缎,顺延而下铺满一床,华美绮丽到并不需要任何点缀。他长长的眼睫合拢了,掩住了颜色浅淡的眼眸,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熟睡。   美人卧在床上似在沉睡,这情景美则美矣,对左温却没有半点作用。他反倒嫌弃神谕者身形太大,长手长脚长腿,即便略微收拢些,仍旧把那张小床占得满满当当,一丝空隙都不剩。   原主日子过得实在清苦,即便地位非同一般,他还恪守光明教会的严苛戒律,衣食住行一切从简,不肯逾越分毫。这种心性固然好,在左温看来却有些太清苦。   就连一张床也只能堪堪躺下他自己,神谕者曲着腿的模样倒有些可怜。   真是又高又蠢,平白无故长得比自己高出好大一截,又有什么用途。白袍圣子冷哼一声,推了推神谕者,那人却顺理成章握住他的手,在手心微微一挠,又快速放开。   这种勾引人的本事,也不知是和什么人学的,有模有样驾轻就熟。白袍少年犹豫了刹那,干脆下了逐客令:“我要睡觉。”   知情识趣的人自会乖乖告辞,神谕者却装出一副困倦不已的模样,往旁边挪出一块空地,还拍了拍,“躺在我身边吧,地方很宽敞。”   睁着眼睛说瞎话,太虚剑修也学会如此滑头。左温磨了磨牙,直言不讳:“既然神谕者大人喜欢这张床,那我就把它让给您。”   白袍圣子转身就走。适得其反的神谕者,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一步三回头似在等待左温的挽留。   全然无用,左温狠心起来当然能绷得住脸。他还笑盈盈给神谕者打开了门,态度温良地同他告辞。   什么温柔善良的圣子大人,明明是无情寡义又欠收拾的小妖精。神谕者歪了歪头,突然凑到左温身边轻声道:“等到这件事情了结之后,我可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白袍圣子没有被恐吓住,他抱臂倚在门边,冷声冷气道:“已经听腻的话,就不要再说,我听得耳朵起茧子。”   下一瞬,左温却险些惊叫出声。神谕者又附在他颈边,不轻不重咬了一下。   被摩挲在齿间的,是薄薄的肌肤。近乎愤恨般辗转捻磨,留下足够鲜红的印记才肯善罢甘休。   等到神谕者松开之后,一枚紫红印记已经落在左温脖颈上,太过醒目不容忽视。   “你是狗吗?”左温又惊又怒,他又忽然笑了,翡翠绿的眼睛眨了眨,“要不要叫一声听听?”   “多谢招待。”蓝发的神谕者戴好兜帽,金色长袍被晚风鼓动不息,向后飘摇似天边最后一抹晚霞。   还没等神谕者走出多远,就听见坏脾气圣子“嘭”地一声重重合上门,已然有些不满意。   神谕者在长廊中穿行,周围的墙壁上有若隐若现的精美浮雕。或是光明女神在天国迎接信徒,或是生有羽翼的天使从天空降临人间,栩栩如生绝不相同。   不过耽搁了片刻时光,天边已经没有了晚霞。灰白暗淡的月亮有气无力地悬挂于空中,落在地上的光芒也是零零落落的。   月光并不皎洁透彻,朦朦胧胧仿佛笼罩了一层烟雾,看不清星星也看不清地面。   暧昧,慌乱,梦魇。平时极力掩藏的一切,骤然从水面浮现而出,冰山一角已经显露出来。   这样的月夜,对于恶魔抑或魔兽而言,都能让他们心情愉悦。   撕扯人类的喉管,让血液涂满黯淡月光,血腥气刺激得魔兽快要发狂。恶魔则用彬彬有礼的狡猾面孔,掩饰出他内在的残忍与冷酷,言语诱导间,就让人类不知不觉踏入陷阱,连灵魂也不归自己掌控。   神谕者不经意间想到了这些常识,他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既不在意也不担心。步伐不紧不慢,弹指间就有无形魔法击碎了附着在他身上的微小使魔。使魔还没来得及叫唤,就已化作一缕黑雾,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不知谁有这么大胆子,胆敢用如此拙劣的手段跟踪他。有趣,看来这次左温碰上的对手,真不是普通人啊。   他唇边有一丝玩味微笑,继续顺着长长走廊前行。前方那座华美的教堂,忽然有一层微弱却执着的光亮,澄澈金黄若隐若现,将这凄惨月夜渲染得神圣而庄严。   身着金色长袍的神谕者,略微望了一眼。他没有走进那座纯白光明的教堂,甚至不想拜会一下那位尽管气息微弱,却主动传达出善意的光明女神。   他理直气壮地绕了近路,从教堂旁穿行而过,任凭对方急切催促都不肯回头。   自己心爱之人身处危难之时,也不见光明女神展现神迹替他主持公道。现在倒来花费力气讨好他,可惜已经太晚了。   神谕者并没有施展魔法,而是一步步沉稳平静地向前而去。   刚一走出光明教会的地域,就有一个黑衣男子彬彬有礼地立在一边。   英俊贵族躬身而立,礼节十分完美挑不出过错,“神谕者大人,没想到我们在这巧遇了。”   曲曲折折的试探,如同张开嘴露出毒牙的蛇,随时都能屈身在要害咬上一口。怀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安格斯近乎挑衅般拦住了神谕者的去路。   青年男子的笑容也是黏黏腻腻的,神谕者看了一眼,就冷冰冰地移开视线。他不耐烦地后退一步,扬了扬下巴示意安格斯有话快讲,却也没有离去。   对方华丽的金色袍子轻若无物,拂过地面却是沙沙作响,延展出一道不轻不浅的痕迹。   尽管安格斯派出的使魔,毫不留情地处理掉了,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收获。   那条长廊与不远处的纯白教堂,安格斯并不陌生。近乎在瞬息之间,黑衣贵族就已经做出决定。   乍一面对如此令人敬畏的大人物,黑衣贵族也难免有些紧张。好在他赌对了,也猜对了神谕者的弱点。   至少对方没有离开,就表明他们之间还有合作的余地。猎物落入陷阱之中,让安格斯原本倦怠的大脑,瞬间兴奋起来。   就算上次交锋之中,自己一败涂地不得不退让,他也敏锐地嗅出了微妙的味道。   同类相遇,既是警惕也兴奋地难以自持。同样是善于伪装隐藏起黑暗面的人类,神谕者比起安格斯来,更是胆大不少。   “您似乎对那位圣子大人十分感兴趣。”黑衣贵族侧了侧头,窥探着神谕者的反应,又大着胆子说,“越是纯白美好的东西,越想让人将其肆意占有锁在掌心,即便最后毁灭也不肯撒手。”   海蓝色眼眸毫无波动,既不厌恶也不赞同,而是空旷明朗地望向远方。被人当做空气般忽略彻底,这还是真是安格斯生平最有趣的体验。   黑衣贵族既不觉得被触怒,也没有失落尴尬。他主动上前一步,封堵住了神谕者的去路。   “那位圣子大人并不好接近,他对谁都是一视同仁毫无恶意,却将一颗炽热的心全部奉献给女神大人。若即若离的温柔,就能逼得人快要发狂。”   安格斯主动停了下来,探查神谕者的反应。那人仍是毫无波动的眼神,比起黑衣贵族来,他更愿意将注意力投诸在被稀薄月光映亮的路面。   既然彬彬有礼的交涉完全没用,安格斯就不得不使出一些微妙的小手段。   “您似乎与残月有着非同一般的感应呢。”黑衣贵族继续矜持微笑,“秉创世神意志的神谕者,却与这样不详而诡异的象征牵连极深。”   这句话终于对神谕者造成触动,他漠然平静的神情,开始有了变化。锐利眼神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安格斯手指颤了颤,笃定自信地说:“您不必太过惊讶,毕竟我与您是同一种人。”   如此暗示,不亚于掐住了神谕者的弱点逼迫他认输。转瞬间地位颠倒,想来就是这样的情况。   空气瞬间变得冰冷尖锐,每一寸肌肤外都有浓重寒意透体而入,就连心脏也快要冰结。   “我与您的利益并不冲突,甚至能够合作。”黑衣青年的微笑一如既往,“看在我再三邀请您的面子上,不知您可愿赏脸同我喝一杯酒?”   神谕者微微眯细眼睛,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话:“带路。”   赢了,他终于赢了。   安格斯隐忍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翻盘的机会。黑衣青年在无形中松了一口气,花费魔力开了一扇传送门,又率先一步走入门中,优雅地冲神谕者比了个邀请的手势。   门外就是凄惨月光迷离清冷,门内却是一处灯火通明的繁华殿堂,被魔力点缀的各色灯光交织辉映,纸醉金迷流光溢彩。   神谕者从中可以窥见一角景象,耳尖长长面容秀美的精灵族女子捧着酒杯,半跪半倚在客人身边,神情依顺无比乖巧。几处雪白肌肤从薄薄的红色长裙中展露出来,若隐若现诱惑无比。   不远处还有黑翼长角尾巴尖尖的魅魔,红唇娇艳地附在人耳边轻声低语。即便被人摸了胸口也不恼怒,而是暧昧不已地主动挺胸上前。她看到站在传送门外的神谕者后,还大大方方冲他抛了个媚眼,毫不畏惧对方尊贵身份与可怖力量。   神谕者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一眼,魅魔的脸色刹那间变白了,近乎仓皇失措地移开眼睛。   没有等黑衣贵族催促第二次,神谕者就踏入了那扇传送门中。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如此奢靡景象。   精灵魅魔兽人,甚至还有羽翼洁白的天使。或是围拢在客人身边,乖巧地讨好他们,或是身形绰约地站成一排,等待着客人挑选。男女皆有,从中看不出一点不甘反抗之意。   安格斯等待着神谕者上前后,才将他引向那两排容貌秀美的男女。   他们俩人走过之处,纷纷有人鞠躬行礼,整齐划一如同被训练过。   空气中燃烧的是甜腻而曼妙的香气,不自觉间沁入肺腑之中,着了迷般舍不得离不开。灯光变得暧昧晕黄,映在每个人面上都有了灿然光辉。   神谕者就戴着兜帽,格格不入地从中穿行而过。有人试图拦住这位身份高贵的大人,撒娇弄痴抑或故作高傲,都没有用处。   片尘不染身,他如同行走在云朵之间,不沾染凡间半点尘埃。就这样一路笔直向前,神谕者找了个偏远座位,理也不理跟在他后面的安格斯。   黑衣贵族耸了耸肩,直接坐在神谕者对面。和他料想中的情况,有些微妙的不同。   豪华的场所,如此选择众多的各个种族美人,即便是帝国皇帝看了也要吃惊不已。   普通的人类奴仆,只算此地并不起眼的货色罢了。即便他们容貌秀美比之帝都最奢华场所中的美人还出色,也甚少有客人选择他们。   比起极难驯化的精灵,亦或是数量越发稀少的兽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使,普通人类根本不值一提。   面对如此大的享受与诱惑,神谕者却能笔直坚决地一路向前,不得不说让安格斯有些失望。   尽管安格斯已经分辨出,神谕者和他是同类,力量比自己更强大。然而他却能抗拒这些美妙诱惑,简直称得上是意志力惊人。   莫非那名光明圣子,就有如此大的魅力,让他们几人都如痴如狂?荒唐念头在黑衣贵族心中打了个转,就被他嗤笑着扔开了。   “谈正事。”神谕者修长手指敲了敲桌子,声音清脆略有不耐烦。   黑衣贵族却不惊慌,他刚才选中的那名少年很快来了,恭顺沉默地站在他身边。唯有少年身后洁白蓬松的羽翼,显示出这是一名本该生活在神国的天使,比精灵与魅魔更加稀罕,非是神祇不能享有的造物。   神谕者目光一顿,终于注意到这名少年。似曾相识的面容,更加熟悉的气质。   即便身处于这种奢靡环境中,少年的绿色眼睛仍然清澈如同一片湖水,不经意间波澜骤起。   安格斯敏锐注意到,神谕者呼吸一滞,他对此越发满意了。黑衣贵族招了招手,看似纯善温良不知人性的少年,就乖乖跪趴在他的腿上,羽翼乖乖收敛毫不反抗。   即便是相似的面容与气质,反应却是绝不相同。黑衣贵族也不在意这一点,他细细揉捏着少年浅金色头发,炫耀般展示给神谕者看,“神谕者大人,可是觉得他有些眼熟?”   没等对方回答,安格斯又自顾自道:“可惜只是七分相似,并不能做到十成十的还原。伪物终究还是伪物,比不上光明圣子十余年虔诚信仰浸染出的气质,只能略微打发时间罢了。”   一点点的刺激与试探,逼问出神谕者的底线究竟何在。   很好,没有立刻发怒,意味着还有商量余地。黑衣贵族搂着少年的腰,轻声细语:“其实我也奇怪,为什么备受神祇宠爱的天使们,还比不上一个落魄教派的普通圣子。”   “现在仔细想起来,只能说那位圣子大人实在是魅力非凡,不经意间就能让人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海蓝色眼睛斜了安格斯一眼,哼出一个不置可否的音节。似乎越发因此受到鼓舞,安格斯选择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神谕者大人也知道,那种完美无缺光明发亮的人,对你我的吸引力有多大。”   “我试过用许多方法摧毁他的信仰光明圣子或是迟钝地毫不在意,或是将其视为对他的考验,让我觉得无可奈何。”黑衣贵族似模似样叹了口气,余光微瞥着神谕者的反应,“既然在信仰上无法动摇,也只能让他的身体坦率屈服。原本我可以轻易达成目的,可惜计划最后出了过错,神谕者大人竟会袒护他,真让我觉得意外。”   黑衣贵族歪了歪头,原本浅黑色眼眸中亮起一瞬红光,似鲜血般艳丽雨又似宝石般璀璨。不过短暂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格斯怀中的少年,本能地感到厌恶与不快。他刚要有所反应,就被黑衣贵族不轻不重拽住了一根羽毛,指尖一颤就扯了下来。   太过疼痛,不亚于硬生生扯掉了一缕发丝。天使少年想要呼痛,被训练好的本能却让他吞下了所有呜咽,继续半躺在黑衣贵族怀中,模样纯洁而恭顺。   这种举动,不亚于向对面的神谕者直接摊牌。袒露身份与目的,也是明确的试探与图谋,看看双方能否达成协议。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在安格斯看来,的确是意外。   作为暗影的使者欲望的操纵者,绝不会轻易袒护一个人类。他们往往满怀着恶意与期盼,迫不及待地想将对方拉入黑暗之中,不光将他们的肉体彻底摧残,还要将灵魂也吞吃入腹。   他们这种无节操没良知的存在,即便看到同类正在谋算一个人类,也会识趣地并不阻拦。略微有兴趣的,甚至会掺上一脚,一同分享柔弱无助的猎物。   在安格斯看来,神谕者理所当然属于后一种情况。凡事都要讲究先来后到,即便他们这类种族亦是如此。   爱丽的计划并不完美,被人轻易破坏安格斯也没有话说,只能自认倒霉罢了。   现在他隐约透露出,想要与神谕者一起分享猎物的念头,已然是牺牲颇大。   情况与那次安格斯邀请兰利时,又是截然不同。肉体贞洁与否,根本不值一提。对于他们而言,最关键的就是人类完整的灵魂。   既然他已经展现出这种诚意,想来神谕者一定会妥协吧?   安格斯并不怕对方会当面翻脸,毕竟互相知晓身份一事,就是他莫大的底牌。黑衣贵族笃定地靠在沙发上,只等待着对方点头赞同。 第126章   神谕者浅色眼瞳忽然色泽转深, 波光流转间俾睨众生, “世界上让你意外的事情还有许多,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冷冰冰的话,掷地有声的沉默。空气变得冰冷而粘稠, 呼吸急促不能自己。   天使族少年似乎觉察到那二人之间涌动的暗潮,缩了缩脖子蜷进安格斯怀里, 大气都不敢喘。   看来自己这名同类居然认真了,黑衣贵族当真有些意外。他玩味地眨了眨眼睛,干脆倾身向前,一字字说:“神谕者大人的占有欲, 真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有个提议,不如你我共同……”   没等安格斯说完话, 嗡地一声尖锐轰鸣炸裂在耳边。   幻象丛生色彩斑斓,时而轻快柔软时而化为尖锐的锋利刀戟, 艳丽花朵盛开在血海之中, 坚硬冰山分崩离析节节断裂成片。   前一秒还是绝代佳人投怀送抱,下一瞬那美人就笑嘻嘻将手指抵在你的胸口上,轻而易举掏出了你的心脏一口吞下,鲜血淋漓又妖美无比。   不管是各色炫目灯光,抑或飘渺不定的香气,都化作有形无形的绳索, 将理智层层捆绑,挣不开逃不脱。   瞬息间,黑衣贵族浑身上下就出了一层冷汗。他怀中的少年也似受到影响一般, 洁白羽翼骤然舒展而开,整个人却如同小鸟般瑟瑟发抖。   矛盾而诡异,绮丽又可怖。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目的与将来。一层层被紧密包裹又重重捆绑,神智开始混沌不清,顺着暧昧暖流与寒冷冰层流下。   又来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又回来了。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这一刻安格斯仍然按痛恨自己能力不足。   他用尽所有意志力控制自己的表现,还是在神谕者操纵的伟力面前节节败退,没有任何侥幸。   “你也配。”冷而沉的三个字,似是破除梦魇的咒语,瞬间让黑衣贵族从无尽幻象中解脱而出。   神谕者态度轻慢,看也不看安格斯一眼,沉静的海蓝色眼睛空无一物。太过傲慢的表现,太过高傲的神情,摆明了从未将黑衣贵族放在眼中。   不同于上次的屈辱与怯懦,这次安格斯反而能够冷静思考。看来他猜测得不错,地位崇高的神谕者大人,当真十分在意那位光明圣子。   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与平衡。黑衣贵族试图从中找到最安稳的平衡之路,既能完成自己的心愿,又能攫取到最大的利益。   似是窥破安格斯的思绪,神谕者平静而和缓地说:“你有了不该有的想法,他并非是你能够觊觎的。”   看似好商量的语气,效果却比方才声势浩大更为可怖。森然寒意透着空气攀爬而上,从指尖到心脏,无一幸免全在瑟缩发抖。   微不可查的一丝血痕,从安格斯脸上蔓延开来。直到瑟缩不已的天使族少年惊呼一声,才被黑衣贵族觉察到。   安格斯摸了摸自己的脸,近乎麻木的一丝疼痛,可以忽略不计。细细长长的一缕红线,就落在黑衣贵族的眼角上,险而又险擦着眼珠斜斜划过。   血迹附着在手指上,颜色艳红气味浓重,让黑衣贵族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极少战败,更极少受伤。以往都是其余人成了安格斯的手下败将,再多的不甘与挣扎都是徒劳无用,而他俾睨众生态度高傲。   这次被神谕者伤到脸,却只是对方意味深长地警告罢了。那缕伤痕深度长度都是拿捏得刚好,透露出一股从容不迫的优雅之意。   既然这次能够毫不费力地伤到安格斯的脸,下次神谕者就能用一缕微风斩断他的脖颈,轻描淡写毫不费力。   一切只为证明他有那个能力罢了,看来神谕者并不想徒劳无用要了安格斯的性命。   神谕者理也不理安格斯复杂心绪,他甚至有心情微笑着说:“他是我的,从始至终都是如此。总有不自觉的人觊觎他,已经快让我无法忍受。”   “这就是我对你提议的回答,下次可不会如此简单轻松。”   金色长袍的人影,如同泡沫般在日光下缓缓消失了,仿佛他根本不曾存在过。唯有他面前盛满晶莹酒液的酒杯,仍有液体晃荡不休,圈圈涟漪波动开来。   直至现在,神谕者才展现出与他地位相配的实力。在布满了各种复杂制约法术的场所中,随心所欲地消失。   天使族少年湖绿瞳孔瞬间收缩,他才明白自己刚才经历了怎样的危机,就连生命也被那人牢牢攥在手心,脆弱不堪随时有可能被捏碎。   他不由将目光落到安格斯身上,黑衣贵族将沾有血迹的手指放在口中,用舌尖轻轻舔了舔。   漆黑瞳孔中红光绽放,邪恶放肆,没有半点遮掩。出于种族本能,天使少年差点再也按耐不住自己内心的厌恶与恐惧。   “害怕了?”安格斯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安抚般捏了捏少年的头发,“不碍事的,我没有受伤。”   少年嘴唇张开又闭上,他什么都没有说。尽管对那人的身份十分好奇,然而他也自有分寸,不会参与客人之间的争执与纠纷。   虽然他对于一切都有了隐约的猜想,然而并没有任何确凿证据。   整个大陆地位最崇高的神谕者,竟然是披着人类伪装的恶魔,说出来都不会有人相信。和如此震撼的消息比起来,他身边这位青年贵族,最有可能窥见封神之路的安格斯大人也是恶魔一事,就显得不那么令人惊讶了。   想想看吧,一个邪恶无比的恶魔,竟然能够堂而皇之行走在万神殿中,并没有任何祭祀察觉到真相。   究竟是这位恶魔的实力太过庞大,亦或是说,创世神也开始陷入沉睡之中,就如同光明女神一样?   越想越惊,越想越怕。历史悠久而繁华的大陆,遇到了不能忽视的天大危机。就算天使族少年已经不是神祇的宠儿,他的性格也并非原本的纯粹善良,少年仍忍不住担心。   那一缕漂浮不定的危机感还未消退,天使族少年就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知道得越多,越是危险。   他身边的这位黑衣贵族,可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有不少同伴因客人泄愤凄惨死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别害怕。”黑发红瞳的恶魔歪了歪头,表情优雅温柔,“今天我很高兴,多谢招待。因为你刚才的表情取悦了我,也因为你与那个人有一丝相似,所以我今天放过你。”   “越是难弄到手的东西,越会让人痴迷不已。重在结果而非过程,你说不是么?”   天使族少年已经开始打颤,湖绿色眼睛似是结了一层薄冰,倒有些格外楚楚可怜的模样。   黑衣贵族退后一步,挑剔地连连摇头:“这就不像了。那个人胆子一向大得很。即便被冤枉也好被斥责也罢,他从不会露出这种怯懦的表情。他会用温柔微笑,平静应对一切。”   安格斯的语气暧昧而低沉,潜伏的危险意味却让天使少年沉默不语。   “伪物终究是伪物,并没有真品的光彩啊。”   最后一句叹息,已经让天使少年的羽翼也开始颤抖。好在恶魔并没有为难他,也许是不屑也许是无趣。黑衣贵族扔下一袋沉甸甸的金币后,就消失在遥远的出口。   即便遭遇了天大的危险,亦或是与死神擦肩而过,都没有阻挡安格斯的好心情。   在这场碰面之中,即便神谕者力量强大碾压一切,仍是自己占据上风。   也对,那种随心所欲的强者,一向有着各种缺陷。他们顺风顺水久了,也就忘了应该活用智慧化解危机。   一个天使族少年与几句漫不经心的话,就让安格斯试探出了神谕者的底线何在。   尽管看似安格斯被神谕者的力量所震撼,诚心诚意地臣服了,他也并没有取消自己谋划许久的事情。   无脑之人,太过高高在上。不过是一个夺取他人身份的恶魔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创世神意志的传达者。   优渥舒适的生活,会逐步麻痹恶魔的神经,让他们失去了小心谨慎,开始变得狂傲自大起来。   被自己轻而易举拿捏住弱点的那名同类,抑或可以称他为神谕者,也因此失去了所有威胁。   失去了震慑力的恶魔,即便与自己力量差距太大,也不值得安格斯畏惧。   仔细谋划一举数得,由此才能顺利完成计划。属于自己的东西,终究会乖乖躺在自己的手心。   惨淡月光下,红眸恶魔对着天空扬起了一根手指,桀骜不驯地点向天边向神祇挑战,却没有任何存在回应。   安格斯摇了摇头,又欢快地耸了耸肩。真是有些寂寞无趣啊,不过想来接下来几天就不会如此无聊。   阿卡纳学院的大教室,一向是宽敞明亮的。恍如每一寸地板上,都流淌着岁月的深深印记,矜持优雅不急不忙,亦如这里的学员一般。   尽管教室中坐着的都是五年级毕业生,却人数稀少并不拥挤。十几名魔法系学生,几十名剑士骑士,再加上寥寥无几的辅助职业者,比如神谕者以及炼金术师,这就是今年阿卡纳学院的全部毕业生。   作为整个大陆历史最悠久的学院,唯有家世过人或者自身天赋出众的学生,才有可能成为其中学员。两者兼有的人生赢家,也并不罕见。   每个从阿卡纳学院顺利毕业的学生,都会成为大陆上的佼佼者,被众人崇拜与敬仰。久而久之,这所神秘而古老的学院,越发声名远播地位崇高。   甚至在帝国中也有了一个著名的传言,说每十名魔导师或是剑圣中,就有五人出身阿卡纳学院。这传言并不算是夸大,而是合乎实际。   刚入学而懵懂无知的新生,尚且会怀着不切实际的希望,期待自己从阿卡纳学院毕业之后,就一飞冲天步入上流社会。   可惜无知者太多,更是不了解繁华背后的残酷真相。那些家世平平自认是天才的新生们,往往会被第一学年的期末考核淘汰。他们甚至没有适应帝都的生活,就不得不遗憾地与这座繁华城市告别,黯然神伤竭力呼喊也是毫无用处。   众人称赞的普通天才,终究会被更加光芒璀璨之人打压下去,就此光满暗淡一事无成。   唯有真正出类拔萃的平民,亦或是家教非凡足够努力的贵族,才能在这所残酷的学院中留下来。   第一学年淘汰百分之七十,第二学年淘汰百分之三十,依次筛选不留情面。能够完成五年学业的学生,无一不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也唯有他们,才是阿卡纳学院真正承认的毕业生。   能够在学院呆满五年的学生,或是家世过人擅长交际,或是真正的天赋异禀,让人看了不由赞叹不已,每一个拎出去都足以成为帝国的栋梁之才。   现在这些未来的天之骄子们,三三五五聚拢在一起,轻声交谈交换信息,将之前帝都发生过的重大事件,逐一讨论交换情报。   被最多人围拢的是爱丽,棕发少女不仅家世与天赋出众,容貌气质更是上佳。而且她还有一个十分出色的哥哥,简直是所有男学员梦寐以求的未婚妻。   男学员们甚至自觉地划分层次,就连在爱丽周围的位置,也需要他们私下决斗解决。   也曾有一位帝国公主看不惯爱丽的做派,阴阳怪气地说一些不大好听的话,也拉拢了相当一部分支持者。   对此爱丽只是嗤笑一声,我行我素并不在意。等到学年结束之后,这位了不起的小公主就被阿卡纳学院淘汰退学,而棕发少女云淡风轻地笑到了最后。   从那以后,爱丽就成了整个学院的风云人物,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人心。她并不是整个学院中最美丽的女孩,却一定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位。   没有任何女学员,胆敢同爱丽夺走其余人的注意力。她们或是识趣地收敛风华,或是围拢在爱丽周围,被她的天资与气度折服,心甘情愿地成为附庸者。   那些美丽的女孩们也簇拥在爱丽周围,讨论着帝都最新的着装风格。   明亮日光映在女孩们统一的黑色外袍与短裙上,各花心思的小点缀并不相同。少女们每一寸柔嫩肌肤都像被牛奶浸润过,动人心魄的魅力让男学员们只能远远观望,并不敢上前半步。   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男性,都觉得眼前的一幕疑似到了天堂。女孩们轻声细语气度优雅,不论容貌与气质都是上上之选,眼波流转间就能捕获人心。   五年级毕业生中,稍微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爱丽最近的日子不大顺心。她们互相望了一眼,还是一位与爱丽关系不错的女学员鼓起勇气,开口询问:“爱丽,你最近还好么?”   棕发少女扬了扬眉,漫不经心地说:“不大好,但还是多谢你的问候。”   得到这样客气的回答,说明少女心绪不差。爱丽顿了顿,语气淡淡地继续说:“我没想到,学院竟然会做出那样的裁决。一位信仰不坚定的圣子,还能继续在光明教堂中任职,真让我有些失望。”   恰到好处的语气停顿,激起了人的代入感与同情心,也让知情的少女们窃窃私语。   “是啊,的确是学院袒护光明圣子。明明那位资质不差的平民学员,也有大好前途,可惜一切都因为他而毁了。”   “换做是我自身信仰不坚定而连累他人,就会乖乖认错不再心存侥幸。弄虚作假的人,也配成为信徒的代表?”   爱丽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继续透露消息:“我替那个平民学员打包不平,将这件事上报给万神殿裁决,高贵的祭司们经过讨论之后,也觉得这件事处理不妥。”   “如果不是最后出现转折,有一位身份崇高的大人强行干涉,身怀罪孽的人就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棕发少女恰到好处地叹息了,满含着惆怅与忧虑。不管是近处议论纷纷的少女们,还是支起耳朵探听消息的男学员,都不禁被爱丽罕见的忧郁神情而打动。   虽说这位大小姐平时有些高傲不容亲近,她的品行还真是无可挑剔。能够替一名死因蹊跷的平民学员出面,将在这件事上报给万神殿,这份勇气就值得所有人称赞。   知道内情的人,纷纷窃窃私语交换情报。一听到这件事甚至有可能牵扯到传说中的神谕者,再矜持的少女也忍不住瞳孔睁大有些惊讶。   “那位身份高贵的大人,我并不好评判他的所作所为。毕竟我只是凡人,不能评判大人物的过错是非。”爱丽顿了顿,坚决直接地说,“但一想到有渎神者在我们周围,明目张胆地窥探动向,甚至随时有可能对我们不利,我就觉得浑身发冷。”   棕发少女的嘴唇发白,装作不经意般斜了刚刚走进门的左温一眼。   刹那间,整个教室的人都凝望着白袍圣子,或是厌恶或是不屑的目光汇聚而来,落在左温身上,让金发圣子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似是薄薄冰层被阳光融化一般,白袍圣子又露出了温柔的微笑:“送到这里就行了,神谕者大人。”   神谕者大人,短短一句话在教室中炸响,所有人难以置信般齐齐倒吸了一口气。   传说中创世神的化身,行走在人间的美德。不光是力量压倒性的强大,就连容貌也是华美无比超乎人的想象极限。   早在学员们年幼时,就听过有关于神谕者的各种传说。他们不过是眨眨眼睛,将其当做虚幻缥缈的故事罢了。即便同处一个时代,也是距离太远不必多想。即便帝国皇帝都极少有机会见到这位大人,更不用提他们这些还没毕业的小学员了。   然而他们听到了什么,左温竟敢如此不恭敬地称呼那位大人的名字,态度亲昵语气随便。   何等亵渎又是肆意,想来一贯迟钝至极的左温,并不知晓那位大人的地位如何高崇。早有学员按捺不住,纷纷起立一拥而去,最终矜持地停在教室门边,时刻凝望着情况发展。   一袭光芒华美的金色长袍,花纹繁复价值不凡,袍角上还有三条蛇形环绕成环,淡淡的法力波动传来,的确是万神殿独有的印记。   他们看不见那位神谕者面容如何,只能看到一缕海蓝色发丝倾泻而出,光芒蛊惑人心。   也许仅凭这一点,并不能判断那人的身份。蓝发之人周身,却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气质,似是神祇在人间行走如烟如云,不容凡人接近的疏远距离。   然而等你仔细看时,又发现那人好像根本不存在,就连他本身也只是神国投影在人间的一个幻影。   只需一眼就能断定,这个人就是神谕者大人。少女们竭力调整姿势,甚至不惜用出小小的魔法手段,试图看清神谕者面容如何,是不是比传说中的神祇更俊美。   她们至多还能看到那人手指修长骨节匀称,每一寸都是蛊惑人心,让人不禁联想被那修长手指抚摸发丝的感觉,心弦颤抖不知所以。   在这一片慌乱之中,唯有爱丽与另外一人留在座位不动。棕发少女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并不满意自己的风头被神谕者轻而易举地抢走。   从始至终,那人没有露面甚至没有说话,一缕发丝就能惹得人如痴如狂。   被神谕者比下去也就算了,爱丽最不满意的是旁边故作谦让的左温。   不过是区区落魄教会的圣子,每次等他一进来,都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让他们或是惊讶或是痴迷。 第127章   也许这份嫉恨由来已久, 也许是爱丽天生与左温合不来。她最厌恶这种呆呆傻傻就能博得所有注意力的人, 一个微笑外加几句轻声细语,就能让不少人对他心生好感,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他的周围。   与之相反, 却是爱丽费尽心思与许多人争夺,才能换来人们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或是拉拢人心, 或是威胁震慑,爱丽能够成为阿卡纳学院高高在上的公主,谁也不知道她在背后做了怎样的努力。   没人喜欢自己辛辛苦苦作出努力之后,一切成果都被毫不用心之人轻而易举夺走, 爱丽也不例外。自从她第一次见识到左温的能力之后,就不知不觉对他上了心。   爱丽收集有关于那人的一切情报, 试图从中找到破绽,证明光明圣子不过是一个掩饰得极好的伪君子罢了。人类并不是圣人, 合该有自私与不满的情绪与缺点。   等到爱丽将事实真相戳穿之后, 再也没有人理会左温,那时她也就达到目的。然而任凭少女用了再多手段收集情报,都只证明了一点,这位光明圣子就仿佛神明的化身一般,温柔和善没有缺点。   少女恼怒地将报告撕碎,纸片纷飞零落一地。既然没有缺点, 爱丽就替左温制造缺点。   人类不就是这种盲从又轻信的存在,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浮想联翩起了怀疑之心。爱丽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可耻,也不觉得羞愧。   从小到大的教育, 都使爱丽明白,唯有用尽全力铲除眼前的敌人,才能让自己走得长远。   至于出手对付左温,也并不会惹来多大的麻烦。谁叫光明教会落魄太久,信徒寥寥无几,他们甚至不得不变卖财产,才能维持教会的基本运转。这样的落魄教会,自然没有能力袒护左温。   爱丽的计划,也进展得极为顺利。阿卡纳学院中已经有了关于左温的传言,甚至有人当面恶意挑衅左温。   而迟钝的圣子,虽然也会伤心也会难过。等他第二天出现后,仍旧是一副全然无事的模样,用最温柔的善意对待所有人。   以往人们并不会怀疑左温的品行,有了谣言之后情况就截然不同。他们对左温冷嘲热讽,也开始质疑他帮助众人的目的。偏偏光明圣子秉承教义,对所有责难都默默接受,将其视为对自己的考验。   越是如此表现,其他人越觉得左温太过虚伪。原本围拢在光明圣子身边的学院,一个又一个被谣言说服。少数顽固的人,也受不了爱丽的暗中逼迫,最终左温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如此轻而易举,就能让这人深陷孤独之中。被所有人排挤的滋味,爱丽百倍奉还给左温。   可惜光明圣子的表现,让爱丽十分失望。他既不会落泪也不会恼怒,整个人仿佛一株暗中生长的植物,倔强地伸展枝叶,花朵默默绽放又凋落。   原本爱丽已经将这个手下败将忘在脑后,一如以往那位帝国公主一般。如果不是她的哥哥安格斯忽然对左温产生兴趣,爱丽也可以宽宏大量地放弃左温,让他乖乖毕业继续为光明教会虚耗一生。   可惜事情有了差错与意外,爱丽完美无缺的计划,也因为突然出现的神谕者,有了不一样的改变与进展。   左温不仅逃脱了万神殿的惩罚,就连阿卡纳学院也放宽要求。已经被开除的光明圣子,再次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课堂上。   白袍圣子仿佛带着无尽光明而来,轻而易举就戳穿了爱丽的所有伪装,不堪一击太过脆弱。   仿佛冰雪遇到阳光就会消融,爱丽这次遇到左温,也有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被许多追随者抛弃的棕发少女,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身边犹豫不决的两名少女也去看看热闹。   少女们犹豫了短暂一瞬,仍然加入了围观者的庞大队伍之中,屏气凝神甚至不敢说话。   唯有孤独又骄傲的少女,挺直脊背坐在座位上。她的表情优雅从容,唯有眼神中有掩不住的愤恨。   觉察到有人正在暗中盯着她,爱丽用余光斜了旁边一眼。同样神情严肃若有所思的兰利皇子,恰巧与爱丽四目相接,气氛微妙紧迫感十足。   爱丽能够发现,被兰利拼命掩盖的层层敌意聚拢在他周身,每一寸都蓄势待发对准神谕者而去。   原来如此,倒也不奇怪。一想到之前安格斯漫不经心吐露的消息,棕发少女浅浅地微笑了,释放出足够的善意。   英俊高大的皇子愣了一瞬,终究掩盖好了所有敌意与不甘。   被许多人围拢的神谕者,即便听到那些人提出各种各样问题,沉静面容上都没有变化。   他独独用一双眼睛锁着左温,时刻关心着白袍圣子的情绪如何。对其余人既不关心,也不在意。   如此冷淡疏离的态度,又太过神秘的气质,正是所有人幻想中神谕者该有的模样。   他们既敬又畏,觉得自己应该为创世神的化身排忧解难,献上所有祝福与美好。如果能被那样的目光注视,即便只是短暂刹那,又该是何等甜美啊?   至于那名信仰不坚定的光明圣子,又有什么资格与神谕者并肩而立。有人在暗中嗤笑了,故意不急不缓地问出一句话,瞬间就让和谐气氛起了变化。   丝丝缕缕的寒意顺着衣摆攀爬而上,直透而入毫无抵抗力。不只是体温下降这样简单,就连心头也被寒冷冻结,脆弱得经不起半点触碰。   唯有此时亲身体验,才能知晓为何神谕者如此身份崇高。他的力量容貌与风度,都不是人类该有的,不经意间俾睨众生。   “光明圣子不是叛教者,也没有信仰不坚定。”神谕者语气淡漠地开了口,却不容人质疑分毫,“如果有谁质疑我的决定,给出足够的证据再来上报万神殿裁决。”   声音低沉而曼妙,仿佛花朵瞬间绽放香气扑鼻,却也有锐利锋芒压迫而来,让人心惊打颤干脆闭上嘴。   空气刹那间寂静了,而后轰然一声犹如被烈火引燃。之前提出那个问题的人,已经羞愧地低下头来,甚至不敢大声喘气。   毋庸置疑的实力碾压,也是坚决至极的袒护。这位光明圣子还真是运气极佳,不论何时何地都有人对他如此照应。有人感慨愤恨,也有人略微理智些,觉得光明圣子也许真是一心纯善,他们以往对左温也许有误解。   各种复杂心绪,汇集在一起纷纷扰扰席卷了教师。唯独白袍圣子身处风暴的最中央,长长睫羽没有抬起,态度从容不迫地应对。   只此袒护,并不算结束。神谕者嘴唇张合,说出了冰寒至极的话:“至于在背后挑拨他人之人,迟早会受到惩罚。”   既是指提出那个问题的人,也是有再明确不过的深意。有些人装作不经意般回过头,想要窥探棕发少女的反应。也许她该脸红也许该羞愧,没有人会被神谕者斥责,而毫无反应。   爱丽略微低下头来,态度恭敬而谦让。她既没有情绪,也没有不满,仿佛一切都是误会。   神谕者似乎也只是稍微提了一句,等他目光转向左温时,顿时柔和不少:“遇到麻烦不要自己强撑,你可以随时联络我。”   随着神职者话音落下,他的身形也一并变得缥缈而透明,转瞬之间,就已经消失不见。   被神谕者袒护,还得到了这种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承诺。如此经历,怕是他们一辈子都想不到的。   至少他们可以肯定一点,左温的前途从此一路坦荡,再无任何艰难阻碍。   或是嫉妒或是感叹,人群如潮水般从白袍圣子身边流走。站在最中央的少年,还是一副纯美善良的模样,长睫眨动一下,阳光也在其上留恋不已。   空荡荡的教室很快被填满,爱丽周围又有不少人围拢。有幸坐在爱丽身边的男学员,装出一副淡定自若的表情,一颗心却是噗通直跳不能自已。   似乎一切仍如往常一般,似乎一切都已彻底不同。   白袍圣子犹豫刹那,终于选择在兰利身边落座。帝国皇子瞥了他一眼,越发沉默不语不想搭理他。   “我很感谢你的帮忙,也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左温忽然说,“现在我又能回到阿卡纳学院上课,心中十分开心。”   太过笨拙的话,却用力表达着光明圣子的感激之情。简单的示好,也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   如果换做是以前的兰利,就会因为左温这句简短的话,觉得阳光灿烂心情极佳。   一切都无法回到过去,自从兰利认清他内心的卑鄙与黑暗之后,所有事情都变得无法收拾。被理智牢牢束缚住的野兽,挣脱绳索虎视眈眈,随时都在叫嚣着扯碎眼前的光明圣子,将他狠狠撕碎再吞吃入腹。   即便被人冷落,白袍圣子也没有觉得尴尬。他甚至还仰起头微笑,继续柔和甜美地说:“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真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刹那间,兰利心头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朋友,又是朋友。这个词他已经听腻了。左温究竟能迟钝到什么地步,自己不坦白左温就始终不明白其中缘故?又或是说,一切都只是光明圣子的伪装罢了,用最柔和可亲的言语,将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彻底捏得粉碎。   “我不是你的朋友。”前任圣骑士表情古怪地说,“从来不是。”   被干脆利落地拒绝,让光明圣子的湖绿色瞳孔收缩又睁大。白袍圣子垂下头来,低声细语地说:“我明白了,是我想得太多。”   看都不必看,兰利就明白左温误会了。光明圣子以为他想要彻底否决两人过去的关系,从此只是最普通的同学关系。   不,并不是这样。每一次心跳都在叫嚣着事情真相,呼喊催促着兰利干脆将所有事情坦白说出,再也不必忌讳什么。   既然那人如此温柔又如此残忍,兰利也不必替左温考虑太多。就在理智快要崩塌的一瞬间,白袍圣子犹豫刹那,终于欠身行了一礼,选择了稍微靠外的位置。   即便中间没有任何人遮挡,也表明了左温的疏远态度。既然兰利选择否定一切,善良又柔软的光明圣子,自然会体贴温柔地疏远他,即便有些尴尬,也没有关系。   如此微妙的一幕落入有心人眼中,越发引起了一阵骚动。棕发少女若有似无瞥了他们两人一眼,声音不大却在教室中清晰回响:“看来光明教会也不是无所不能啊,贸然上去示好结果十分难堪,又能怪谁呢?”   先前被神谕者震撼的学员们,纷纷恍然大悟,若有若无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教室中。   左温贸然上前讨好帝国皇子,结果兰利并不买账。如此冒失又尴尬的举动,放在上流交际圈中,是一生都无法洗刷的污点。   就算光明圣子有神谕者袒护又如何,仍旧有人不惧强权当面拒绝他,闹了个难堪也只能怪左温太自作多情。   “是啊,贸然行动就是不够稳妥。并非所有人都是神谕者,愿意宠着他。”   “这么尴尬的事情,换做是我,都恨不能立刻跑出去哭两声。亏得他如此镇定,想来是习惯了。”   面对诸多非议,金黄头发的圣子咬了咬嘴唇,一张秀气面容越发苍白了。时刻都在关注周围情况发展的兰利,瞳孔微缩不知所措。   他想要对左温伸出手,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并没有拒绝他。不可否认的是,兰利见到对方黯然神伤的模样,心中难以抑制地有了一丝微妙情感,似是快意又似心痛,混杂在一起,滋味复杂难明,如药物般令人上瘾。   已经快要伸出的手,又虚虚垂下。帝国皇子平静端然地坐在一边,英俊侧脸映射着灿烂日光,平静无波又格外动人。   有女学员不禁红了脸,上下打量着兰利殿下,掩饰般咳嗽一声,不许自己显露任何心绪。   套近乎再被拒绝的后果太可怕了,左温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更何况还有言语尖刻的爱丽鹰隼般观察一切,冒然开口肯定会被嘲笑。   见到自己的攻击起了作用,棕发少女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她怀着十分恶毒的快意,注视着白袍圣子黯然失神,似乎就连他绯红嘴唇也变得苍白不已。   看来爱丽猜想正确,唯有亲近之人,才有可能伤害到光明圣子。再多陌生人的恶意攻击,也并不会被左温放在心上。   就这样一蹶不振吧,即便有神谕者宠爱又能如何,生命向来不是一条平缓无阻碍的坦途。   神爱世人,神宽恕世人,既然光明女神如此教导她的信徒,身为圣子的左温,自然也该有足够的胸襟包容一切。说起来,反倒是自己成全了光明圣子的修行,让他能有机会早日体验人间险恶。   爱丽淡淡微笑了,唇边的笑意冷淡而危险。   这一幕落在旁观者眼中,他们心中对于棕发少女的敬畏更增添了几分。爱丽还真是非同一般,就连以往总是袒护光明圣子的兰利殿下,也被爱丽不知不觉地拉拢。   从某种意义上讲,左温现在是真正的孤立无援。几十名五年级学员中,竟没有一个人敢于光明正大地支持他。   神谕者大人的威胁和警告,并不会起任何作用。阿卡纳学院向来自成体系,即便帝国皇帝也无法干涉学院内部的运转,再兴盛的宗教也不例外。   在阿卡纳学院,得罪了其余人都不要紧,得罪了爱丽却是十分严重的事情。恍恍惚惚间,有人想到了那位被退学的帝国公主,身份势力比左温更加高贵,仍是毫无用途。   眼看学业就要到了最后关头,再过两三个月就能顺利毕业。也不知左温什么时候得罪了爱丽,麻烦事一桩接一桩而来,不得安宁也不得解脱。   可怜,实在可怜。一想到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许多人立时闭口不言。他们隐晦地注视着爱丽,目光敬畏又惧怕。   被其余人如此瞩目,棕发少女恍然不觉。她仍是轻快优雅地与女孩子们讨论着各种消息,看不出之前针锋相对的尖刻冷淡。   尽管白袍圣子就坐在他们周围,他前后左右都是空无一人。没有人和左温答话,就连凝望的目光也是干脆掠过他。   白袍圣子恍如成了一个透明人,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在意。比起肉体上的伤害疼痛,这种无形的疏远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左温浅色长睫眨了眨,不过片刻后,仍是一如既往地轻缓微笑。   原本紧绷着神经想要看热闹的其余学员,立时泄了一口气。光明圣子就是如此无趣,既不会哭泣也不会崩溃,不过片刻就能恢复如初,让所有恶意与不甘都烟消云散。   无聊,无趣,太过枯燥,这是所有人对左温共同的判断。其实他们也不是真想见到那人哭泣,可你费尽心思恶意针对一个人,却得不到丝毫回应,难免会让人觉得太过无趣。   久而久之,五年级学员们也就习惯性地忽略左温。如果不是爱丽今天心血来潮,他们也只会继续当左温是一个透明人罢了。   教室中微妙的气氛,即便教授来了也没有任何改善。中年人面貌的阿卡纳学院教授,冷淡而略带威胁地俯瞰一周,就让窃窃私语的学生们瞬间陷入寂静。   “这次是你们在阿卡纳学院的最后一次考核,三人为一组,每组之间互相作战。能够顺利毕业的学生,只有总人数的百分之七十。相当仁慈的比例,不是么?”   没有人提出质疑,也没有人贸贸然发问。在阿卡纳学院的五年,早已让所有学员学会服从与静默。   入学时人数庞大的几千名学生,全被这种手段一层层筛选淘汰,直到现在的几十人,仍旧不是终点。   “关于小组人员名单,十天前都已经提交给我。如果有疏漏之处,请现在通知我。”教授使了个法术,一行金色大字就漂浮在空气之中,各个清晰可见。   学员们急促地阅读着名单,生怕出了什么差错。不过短短一瞬,事情似乎就已被决定下来。   教室中寂静无声,唯有左温高高举起了手,一字字说:“教授,我独自一人,并没有任何合作伙伴。十天之前,我也没有收到任何通知。”   原本快要转身离去的教授,停下脚步,仔细谨慎地打量着左温:“哦,原来是光明圣子大人。”   拖着长调的语气,让所有学员明白了教授的恶意与不快。身为阿卡纳学院的教授,他自然不必对一个学员用尊称,偏偏眼前的事实就是如此讽刺。   原本寂静的教室,越发沉默得可怕。学员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按耐不住的幸灾乐祸,让快要昏昏欲睡的他们立时有了兴趣。   “学院的确给你本人发了通知,可惜那时的你被万神殿拘禁,隔绝了所有法术与通知手段。”教授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尽管这件事并不是学院的过错,我也愿意宽容地改正这一点。”   教授将所有名单一扫而过,慢吞吞地继续说:“然而十分不巧,所有人都已经有了固定小组,并没有一个人被遗漏。如果是那名平民学员还在,他倒是能和你组成一组。”   “可惜他死了,不是么?我可怜的孩子,恐怕你只能一个人努力了。” 第128章   再明确不过的刁难, 看似公平正直的教授用平稳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好像他并未袖手旁观。   被为难的白袍圣子狼狈地垂下头来,任凭所有人锐利目光落到他身上,左温都说不出一句话。   尽管阿卡纳学院的残酷的淘汰规则, 使一些人对这所学院颇有异议,然而至少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阿卡纳学院教授的水平都是出类拔萃的。   其中又以讲台上这位教授为最,他不光知识极为牢固,平时的品行也从未有人质疑。即便是再难缠的贵族子弟,提到这位教授也不得不诚心实意地佩服。   他之所以对左温有如此大的意见, 就因为那个死因不明的平民学生,是这位教授最得意的弟子。   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还妄想踏着自己弟子的尸骨为台阶,顺利从阿卡纳学院毕业, 痴心妄想就是如此。   教授见到左温低头认错, 也并不满意。他冷哼一声,意味深长地说:“我并不在乎有哪位大人在背后护着你,也并不关心你会如何报复我。我已经做到了身为学院教授的职责,至于现在如此令人遗憾的结果,我也深表歉意。”   “当然,我亲爱的学生, 我也愿意为了你尝试一次。不知道有哪个小组愿意接纳一位光明神官,可以现在主动报名。”   白袍圣子听到这句话后,立时用满含期待的眼神回望一周。   没有人说话, 更没有人表态。   沉默,十分尴尬的沉默。教室中的所有学员,大多表情静默地闭上嘴巴,仿佛根本没人听到教授的呼唤。   先不提光明圣子异常糟糕的人缘,只说这次毕业淘汰,正是检验他们五年学习成果最重要的场合。   有不少帝国的大人物与知名法师,都会亲自到场观看这场比赛。每年的毕业典礼,都有学员因为表现出色,被某个大人物收为部下,一飞冲天从此步入坦途。   不光是平民学员们忐忑不安,贵族学员们也不甘示弱。他们小组成员的名单,都是经过仔细筛成员间默契十足,更在某种意义上达成了极为牢固的联盟。   贸然吸纳一个名声不佳,又没有什么太大能力的光明神官为团队成员,有百害而无一利。   光明神官也并不是女神陨落前那个崇高的职业,再也不复往日的辉煌。   很久之前的光明神官,可谓是所有职业都极为头疼的对手。各种辅助神术层出不穷,尽管攻击类手段稍显匮乏,却能够极好地支援同伴,救死扶伤只是最基本的要求。   一切在光明女神陨落之后,就骤然改变了。光明神官的力量被极大地削弱,再也不能通过神术增幅队友,就连治愈法术,也不如以往那般效果显著。   久而久之,原本极为兴旺的光明神官分支,就在阿卡纳学院逐步衰落。到了现在,竟然只剩下左温孤零零一人。   因为历代光明圣子的职业全是神官,想来左温也是不得不遵循传统,放弃了良好的魔法天赋。   一个身份尊贵法术力量强大的法师,可要比落魄许久的光明神官强得太多。有人不经意间瞥了左温一眼,看到白袍少年抿紧了嘴唇,不禁有些感慨。   谁还记得当年阿卡纳学院新生测试天赋时,这位光明圣子惊动不少教授的情景?终究是时过境迁,当年的风云人物却落得如此下场,也让他们十分感慨。   怜悯也罢叹息也罢,谁也不会为了微不足道的理由,牺牲整个队伍的稳定与默契。更何况这位光明圣子还得罪了爱丽,这名在阿卡纳学院只手遮天的小公主。   见到学员们沉默的反应,教授越发满意了。他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如果光明圣子大人决定放弃毕业考核,我也会网开一面接受你的请求。”   很明显,教授就是在委婉曲折地劝左温识趣些。放弃毕业考核,不亚于自毁前途。阿卡纳学院从不给学员补考的机会,更何况是毕业考核这么重要的考试。   如果有哪位学员放弃了毕业考核,就意味着他在最后关头泄气认输。虽说不会让人鄙夷,也无法拿到阿卡纳学院颁布具有魔法效力的毕业证书。   多可怜啊,简直不能更遗憾。学员们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这位教授脾气不好,他们还想轻笑两声表达自己的惋惜之意。   也难怪这位教授如此生气,学院中已经有了隐约传言,说那名死去的平民如果顺利通过毕业考核,就会被教授吸纳成他的亲传弟子。   光明而美好的前途就在前方招手,全因为左温一个人毁了。脾气再耿直的人,也不代表他不会迁怒,教授亦不例外。   在分组问题上小小地为难左温一下,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开始罢了。即便左温有什么办法,能够突破不利阻碍重新找到一个小组,这位下定决心报复他的教授,仍旧会找到理由泄愤。   能够在阿卡纳学院顺利升入五年级的人,从不是愚笨之辈。其余学员不想接纳左温,也有一部分缘由如此。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世间可不就是如此残忍么。没人在意左温前途如何,反正他在其余人眼中,就要与阿卡纳学院告别。   不能获得毕业证书,想来这位光明圣子在光明教会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无法从阿卡纳学院毕业的圣子,光明教会绝不会接纳他。   如果情况好些,左温被剥夺圣子身份之后,还能成为一名普通的神职人员。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左温不得不离开光明教会,孤苦伶仃地漂泊旅行,没有人何人会在意他。   不远处的棕发少女看着左温狼狈颓丧的模样,唇角微扬模样骄傲。   还是安格斯哥哥说得对,何必将事情做得那么绝,还给旁人留下一个尖酸刻薄的印象?   既然万神殿无法裁决左温的罪行,那就换一种方式从学院着手。阿卡纳学院与万神殿互不干涉,即便神谕者对此也无能为力。   在关乎着左温前途的时候,转而从教授一方着手,轻而易举就能挑动他与左温的矛盾。   即便爱丽自己也不由感慨,命运发展实在太过奇妙。她先前不过是为了算计左温,才将替那名平民打抱不平,却无意间却获得了这位教授的好感。   爱丽略微试探一下,对方就爽快答应助他一臂之力。毕竟教授也不是圣人,尽管自身能力极强,也有凡人的悲喜与爱憎。   现在她倒想看看,孤立无援失去了所有朋友的左温,还能如何从这件事中脱身。   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她很快就能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被光明教会抛弃,自身还是毫无攻击性的光明神官,左温很快就会堕入泥泞之中,终身不得翻身。   到了那时,爱丽大可随意将他捏扁搓圆,那人也不会有任何反抗。   棕发少女托着下巴轻轻微笑,笑容明艳似能倾倒众生。她在等待左温放弃,一个毫无攻击性的光明神官,与其毕业考核上被人攻击得非常狼狈,倒不如现在干脆弃权,还能维持一下自己的形象。   也不知道那位放狠话说自己必受惩罚的神谕者,看到他心爱之人如此狼狈,是不是心中疼痛十分难过?   “我明白了,多谢教授的帮助。”白袍圣子眨了眨眼睛,语声温柔平静,“既然没人愿意和我一组,那我就独自作战,竭尽所能通过毕业考核。”   站立在讲台上的教授,面色阴晴不定好一会,终于起了变化。他冷哼一声,万分不快地说:“随便你,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不要妄想日后投诉改变结果。”   “我从不说谎,更不会后悔。”白袍少年态度恭敬。   教授沉默了片刻,一抖袖子离开了。   原本沉寂许久的教室,仿佛开水被煮沸般声响惊人。再多人看似怜悯实则不怀好意的言语,都无法让白袍圣子的表情有所改变。   金发少年低垂着睫毛,柔美面容看上去柔和又无害,像一只毫无攻击力的小动物。   当事人如此反应淡漠,也让他们这些兴致勃勃讨论的旁观者感到无趣。他们并没有时间同左温耽搁,毕业考核将近,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潜在的敌手。   人群匆匆聚拢而来,又很快离去,仿佛乌云被风吹散。就连不怀好意注视着左温的爱丽,也被许多人簇拥着消失了。   寂静又空旷的教室中,竟只剩下左温与兰利两人。   似曾相识的情景,仿佛时光逆转一般。兰利犹豫再三,低声对左温说:“我很抱歉,没有想到你会碰到这样的事情。”   尽管面上的表情遗憾而不甘,兰利心中却兴奋地难以自持。   他早该有所行动,用权势与力量打造出一座金鸟笼,让这少年只能为他唱歌只能为他哭泣。   虽说之前的计划落了空,好在兰利仍然有纠正错误的机会。多么轻易又多么简单的试探,就能将自己洗摘得清清楚楚,左温也不会再责怪他。   恰到好处的关心,再合适不过的话语。在兰利想来,一向温柔体贴的光明圣子绝对不会为难自己,反而会为他们之间还是朋友而感动。   兰利等待了许久,都没有看到白袍少年抬起头。他整个人仿佛一尊秀美绝伦的雕像,静默而无声。即便微风拂动他浅金色头发,少年也没有反应。   兰利不甘心,他立时又补充了一句:“我会竭尽所能,替你摆平这件事,就像以往那样……”   没等他说完,左温已经轻慢坚决地摇了摇头。他缓缓抬起头,湖绿色眼睛中全是诚恳之意:“有劳殿下费心,也请容我拒绝你。”   “毕竟你我不再是朋友,对于一个陌生人,您不必抱有这样大的热心。让你为我劳神费力,我深感抱歉。”   白袍圣子欠身行了一礼,走得坚决又果断。   没有留恋也没有不甘,尽管还是似曾相识的温柔语气,兰利却察觉出其中的微妙差异。他原本以为,左温对待所有人都是相同的。永远脾气温柔从不会愤怒,即便面对罪孽深重之人,白袍圣子同样会给予他们平等的热情。   现在的兰利,却能察觉到其中微妙的差异。再合适不过的话语,再委婉不过的拒绝,仿佛他们之间有了一道无形屏障延展开来,并不允许兰利接近。   本来已经快要麻木的心,竟因为左温短短一句话再次开始剧烈疼痛,收缩膨胀不能自已,从心脏蔓延到指尖都无一幸免。   原来这才是那人真正冷漠的模样,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就连微笑与言语都是精心计算,却没有丝毫真心。   太过苦涩的滋味,让英俊皇子不知所措。他该责怪自己之前态度傲慢,因此让少年冷了心,还是固执己见竭力挽回?   如果不是他当初怀着卑劣心情,期盼左温不能通过毕业考核,他们两人也不必落得这般尴尬结局。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面对白袍少年离去的身影,兰利既无法挽回也无法后退。他只能徒劳无用地站在原地,目送对方远去。   安格斯在阿卡纳学院正门就下了马车,选择慢悠悠地步行在这座历史悠久的校园中,态度悠闲而从容。   每每有女孩被他俊美面容与不凡气质倾倒,即便擦肩而过还要扭着脖子留恋地追随他的背影。   “那位大人可不是你我能够觊觎的对象。”同伴悄悄捏了捏女孩的手,轻声介绍道,“安格斯阁下,现在大陆上最年轻的魔导师,最有可能窥见封神之路的人。”   “我知道。”旁边的同伴也一并参与讨论,面颊微红,“那位大人也曾是阿卡纳学院的毕业生,整个学院的无冕之王。但凡有安格斯大人出现的地方,从没有谁能够盖过他的光辉。”   第一个女孩又顺口接道:“就算这位大人离开学院许久,他的各种传说也没有因此被埋没。他的妹妹也十分有名,五年级的那位爱丽小姐,想必你们都认识。”   痴痴将目光黏在黑衣贵族身上的女孩,不得不遗憾地收回视线。她有些怅然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与那位大人并无可能,我只恨自己出生得太晚,不能与那位大人成为同学。”   “能与他短暂相逢,就是我今生莫大的幸福了。”   少女的喃喃自语,仿佛顺着微风飘进了黑衣贵族耳中。恰在此时,安格斯漫不经心地回头了,视线与少女短暂交汇片刻。   黑衣贵族礼貌地碰了碰帽檐当做致敬,又毫不留恋地转身继续。   尽管知道一切只是奢望,少女还是激动得不能自持。这可不就是她梦想中的邂逅,与一位英俊贵族一见钟情,太过美丽的相遇与邂逅。即便从此成为陌路,美好回忆仍旧会留在她的脑海之中。   少女被这一下撩拨得面色发红不能自持,就连捧着的书本也掉了一地。   “小心。”有人不轻不重说了一句,声音华美犹如琴音低鸣。修长而洁白的手指一挥,散落的书本就落成一叠漂浮在少女面前。   少女仍在发怔,就连面颊红晕也消散了些许。真是太过惊心动魄的声音,说不出是如何动听悦耳,却能轻而易举地引起共鸣。   不只是心弦狠狠一颤,就连灵魂也被这人修长手指轻易拨弄安抚,飘飘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太过虚无缥缈的声音,让人怀疑对方是否存在。少女一颗心砰砰直跳快要失控,她猛然回过头去,却只能见到身着金色长袍的修长人影,如同一缕青烟般消散开来。   宛如梦幻,亦如泡影。如果不是还漂浮在她面前的书,少女简直以为她做了一场梦。   就算没有看到那人面貌如何,他的一举一动仍会牵动少女的心。和这位不知名的先生比起来,就连黑衣贵族也失了几分神秘感与吸引力。   少女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却见身边的同伴激动得难以自持。   “神谕者大人!”一名同伴率先回过神来,再无之前淡定的模样,“想不到我还能看到神谕者大人!”   眼见少女一脸茫然,她又匆匆补充道:“那位大人袍角绣着万神殿的标识,再加上还有光明圣子参加本次毕业考核,所以我就这样猜测,想来不会有差错。”   “没错,金色长袍在万神殿中,是神谕者才能穿的服色。”另一位同伴肯定了她的猜测,竭力压得声音,“有幸能够见到神谕者大人一面,才算真正的不枉此生啊。”   捧着书的少女喃喃自语,表情仍是恍恍惚惚尚未醒来:“是啊,不枉此生。”   这样高洁罕见又美丽的人,即便没能看清他的面容,也不由让少女们浮想联翩。   越是虚无缥缈身份高贵,越能让人浮想联翩情难自持。和神谕者相比起来,黑衣贵族终究还是差了些层次。   “可惜我们并不能逃课,否则我一定要亲眼看看这次毕业考核。既有神谕者又有安格斯大人,这次的情况一定很热闹。”   少女们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终于理智地转身离去。   耳力极佳的安格斯,早已通过风声传递的消息,将那几名少女的讨论听得清楚。   他原本还在轻快微笑,听到“神谕者”三个字后,黑衣贵族的微笑就凝固在唇边久久不曾消散。   黑衣贵族总算能够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妹妹每次看到左温,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般易怒又暴躁。   被人轻而易举抢了风头,不管哪个人都会觉得恼怒不已。   尽管那些少女的仰慕,安格斯不会放在心上。擦肩而过之后,黑衣贵族早就忘了她们的面容。然而那份实打实的称赞并非虚伪,也让安格斯有了些微快意。   但当那三名少女见到神谕者后,就将他忘了个一干二净。尽管神谕者没有摘下兜帽,就能轻而易举在那三名少女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真实太太过简单。   仿佛他自己成了什么二流仿品,被光芒绽放的真品衬托得拙劣又黯淡无光。   尽管心中不快,当安格斯快要与神谕者擦肩而过时,他还是态度极好地答话了:“想不到这样巧啊,神谕者大人,你我竟然又再次碰面了。”   穿着金色长袍的人没有停下脚步,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向前。   被如此冷淡对待,安格斯也并不觉意外。越是如此反应,越说明神谕者太在意那位光明圣子,因此有了弱点与牵挂,并非十全十美毫无破绽。   黑衣贵族快步向前,遥遥缀在神谕者身后轻快地说:“听说那位光明圣子,最近碰上了一些小小的麻烦,我对此深表遗憾。”   这句话成功让神谕者回了头,海蓝色眼睛中似在酝酿着风暴,“我相信他。”   太过简短冷淡的回答,神谕者仍旧入了局。得到那人回应的安格斯,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黑衣贵族微微侧头也不纠缠,而是与神谕者一路而行。   等到他们终于到了阿卡纳学院的贵宾席时,其中已然聚集了不少人。   大部分帝国的高层,与许多难得一见的强者,旁观者分量够重,安格斯满意地点了点头。   原本热烈的气氛,在看到他们二人之后瞬间冷凝,沉寂酝酿而后等待再次爆发。 第129章   黏稠打量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 穿行其间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安格斯笑吟吟后退一步, 让神谕者径自向前。   安格斯的头略微低下,甚至连脊背也稍稍弓起。面对超脱世俗的创世神意志化身,这种态度不卑不亢十分得体。   黑衣贵族向来明白, 谁才是现在真正的主角。就算他与神谕者是同类,对方伪装的身份也与自己绝不相同, 应该对他保持适当的距离与疏远。   神谕者并不推辞,他柔软的金色长袍拂过地面,每一寸都承载着众人的目光注视与打量。   惊叹与尊敬并存,估量与试探兼而有之。金色长袍的神谕者穿行在人群中, 似神祇施展了神迹分开海水一般,十足的威严。   可以说整个大陆的精英人物, 全都汇集到阿卡纳学院的贵宾室中。他们有人目光惊异,难以想象远离尘世的神谕者竟会亲临此地, 也有人互相望了一眼, 目光中满是了然。   但凡参加过那次万神殿审判的人,多半都明白神谕者亲临目的何在。他们仍是没有想到,那位光明圣子在神谕者心中,竟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不畏强权折腰,也不屈从于暴力之下,神谕者一向是随心所欲自有风骨的。只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光明圣子, 神谕者却肯屈尊前来。由此惹得众人浮想联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伴随着所有人的齐齐瞩目,神谕者径自选了一个最靠角落的位置, 不言而喻的疏远。即便有人想要答话,面对神谕者周身自然而然的冷锐之意,也只能悻悻然离去。   寂静只是短暂一瞬,不过短短片刻,贵宾室又重新热闹起来。人们或是矜持礼貌地互相问候,或是别有用心地言语试探,独独神谕者身边的位置神圣而疏离,不容接近。   不知何时起,自金袍的神谕者周围,有了一圈无形的空白与隔离。那是神谕者背后的创世神,赋予他天然而然的特权。唯有他一人是神祇的代言人,其余人只是微不足道的砂砾或者蚂蚁。   神谕者摘下了兜帽,一双海蓝色眸子微微眯起。她的态度从容气质纯粹,仿佛他并不是在热络无比的交际场内,而是身处万神殿中,万籁皆寂只剩他独自一人与神灵沟通。   金袍神谕者的一举一动,每每都被其余人暗中窥探,稍有风吹草动就能让人的心跟着紧绷起来。   安格斯注视了神谕者一会,又径自移开目光。他并不嫉妒对方的崇高地位,甚至隐约有了一丝怜悯之心。   也不知自己这位同胞用了什么办法,能够骗过创世神成为神谕者。在安格斯想来,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滋味是不好受的。   一脚踏出悬崖边,万丈深渊与熊熊火焰就在脚下。一阵风吹过,都有可能神魂无存下场凄惨。   在漫长而悠久的岁月中,神谕者要时刻保持警惕,以防被神祇发现破绽,最后必定承受不住。   安格斯只需要在最合适的时机出手推神谕者一把,让他落入深渊之中万劫不复即可,根本不用花太大心思。   而这个时机,很快就要来了。一想到这,黑衣贵族又矜持而优雅地微笑了。他与身边的贵族高层们轻声细语,交换着各自的情报法,如鱼得水态度从容。   “今年参加毕业考核的五年级毕业生,足有五十三人,算是历届中人数较多的一次。”有人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消息,“二十三名法师,十九名剑士与骑士,还有几名辅助职业者。”   并不新鲜的消息,安格斯不着可否地笑了笑,差不多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手持玻璃酒杯,淡淡地说:“我还知道一些更有趣的事情,比如那几名辅助职业者中,有近十年来第一个参加毕业考核的光明神官。”   算得上是有诚意的分享,其余几位贵族也稍稍有了兴趣,略微探身向前。   方才说话的人也有些惊讶,“光明神官?这真是罕见的事情。按照入学年龄猜想,只可能是光明教会的那位圣子了。”   十分简单的推断,也是事实。安格斯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漫不经心地继续透露内情,“不仅如此,那位光明神官还是独自一组没有和任何人组队,想必对自己有非同一般的信心啊。”   一个毫无战斗力的光明神官,要独自通过毕业考核,真是天大的笑话。贵族们愣了愣,碍于面子也只能稍稍表达一下惊讶之情。   唯独黑衣贵族似笑非笑瞥了角落一眼,海蓝发色的神谕者虽说仍是沉静从容,他的身体却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显然并没有他表现得淡定自若。   自己这位同类,果然有了弱点。安格斯相信以神谕者的能力,不可能不知道最基本的消息,他也早该有了心理准备。   当神谕者听别人提起那位光明圣子时,他仍然情不自禁地做出反应,这是乱了分寸。越是清心寡欲的人,真正动情起来就是格外炽热无法浇灭,神谕者就是如此。   黑衣贵族欣赏般注意着神谕者的反应,从那个人眉头紧皱却无法表达忧虑的面孔上,安格斯感到了非同一般的愉悦。   短暂凝望过后,黑衣贵族又重新移回视线,“说起来,我还曾和那位光明圣子打过交道,的确是光明女神的虔诚信徒。”   “至于他能否通过毕业考核嘛,我们谁也无法得知。”   安格斯故意在“无法得知”四字下了重音,又微微一顿,这个话题立时吸引了其余贵族的兴趣。   “那位光明圣子,倒是可惜了。”有人遗憾地感慨了一句,“年纪轻轻就不能毕业,真是有点可怜。”   又有第二人附和,“是啊,可惜了。”   并不是多严重的鄙夷,而是平静地陈述事实。想来即便左温自己听了,白袍圣子也只会无奈而谦逊地笑笑,甚至不会替自己辩驳分毫。   但神谕者细致的眉毛拧了起来,而后又极快舒展,似蜻蜓点水风过无痕。   微小的瞬间,却被人窥探到了。面对神谕者冰冷的视线,黑衣贵族十分坦荡地扬了扬酒杯再微微一笑,不管风度还是应对方法都称得上从容无比。   神谕者垂下长长眼睫,看也不看安格斯,又将注意力移回到面前的硕大镜面上。   宽大而清晰的镜面,倒映的却不是面前之人的脸孔,而是身处异空间中的十三组学员。并非完全平等地逐一划分,而是有大有小,每一块碎片中的情景也并不相同。   苍白雪原一望无边,暴风雪肆意席卷,不见天日一片茫然。那一组身着阿卡纳学院制服的学员们,只是其中微茫又弱小的几点,丝毫不起眼。   浓绿森林之中,阳光被高大的树木层层遮蔽,幽深寂静的一条小路延展而来,似是无声的邀请与诱惑。太过寂静也毫无危险,几名学员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   还有炽红岩浆翻滚的火山之巅,浓重的岩浆时刻沸腾狰狞而上。有石块从火山口滚落而下,顷刻被岩浆吞没,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即便旁观者站在外层围观,都觉得浑身燥热。   天空,海洋,宇宙与深邃星空。幽静古堡,森然墓地与富丽皇宫。五十三名学员所处的地点绝不相同,旁观者大致一掠而过,从而选择自己想要关注的毕业生。   关注者越多,这件能力非凡的魔法造物就会分配给被关注者更多的展现空间,聪明又合乎众人心意。   不愧是屹立数千年不倒的阿卡纳学院,论底蕴论积累甚至可与万神殿一较高下,难怪帝国皇帝也不敢干涉学院内部事务。   被最多人瞩目,也是镜面给出了最多空间的两组,是三名剑士法师与药师组成的一组。虽然棕发少女身着阿卡纳学院的统一制服,她身上却有一种冰雪般凛然高贵的气质。另外一组人数稍微多些,职业者的配置也更加完,被有意无意护在最中央的一名骑士,所有人也早就知道他的名字。   神谕者伸了伸手指,终于锁定了白袍圣子。左温所在的镜面只占了最窄的一线,却也能看清他身处何地。少年孤零零一人站在炽热火山口,秀美面容上却没有任何畏惧之意。   悲悯而善良,纯洁而无辜,白袍少年本身就像一道光束,就连炽热火山也无法阻挡阳光直射而下。   随着毕业试炼开始,其余人再也无暇关注神谕者的反应。反倒是之前安静无比的安格斯,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因为那位棕发少女的表现,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爱丽所在的一组学员身处森林之中,看似静谧而毫无危机,实则谁都能感知到若有若无的阴森之意,如同一层黑色雾气般,将他们三人缓缓包拢开来。   刚才还是阳光明媚的中午,不一刻天空就阴云密布烈风骤起。树叶被吹得哗啦作响,不断有树枝被折断,声音沉闷令人惊心不已。   原本还是脆弱枝叶被风刮断,随后森林也开始倒伏,飓风所过之处无一不臣服。恍若有无形巨力在云端中划了一道,斜斜向下有些肆意。   在这样的飓风中,三名学员仿佛也要随风而去。机敏至极的爱丽率先施展了重力术,瞬发魔法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   巨风来得快停的也快,刹那间原本阴沉沉的巨风化为实体,密密麻麻的风元素一眼看不到边际,将整座森林围堵得严严实实。   有翅膀小巧玲珑的幼年风元素,也有身形高大魁梧比树木还高的风暴领主,让人看了一眼就不禁皱起眉,心中也跟着狠狠一沉。   再迟钝的人,都能隐约感知到这些风元素身上的敌意。它们轻敏而迅捷,行动起来无声无息,随时都可能将眼前孱弱无比的三个人类捏断搅碎。   并不是虚无的幻象,而是切实存在的真实。沉密厚重的风堆积在云端,并未作响却随时有可能爆发。   众所周知,阿卡纳学院的淘汰一向极为残酷。尽管学员可以随时退出毕业考核,仍旧有不少学员因此受了重伤,性命全无的也并非少数。   区区三名还没毕业的学员,要骤然面对这样严峻的考验。如果是实打实的风暴载体,即便是他们这些成年人,也不敢说自己能够活下来。   已经有风元素姿态狰狞地扑了过来,一股青色的浪潮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有些风元素被剑气一切两半,没有血液也没有形体,风元素刹那间化为青色烟雾,弥散在空气之中。   然而还有不少风元素逃脱他的阻拦,眼看就要攻击到孱弱的法师与药师,却忽然间化为一座座洁白的冰雕,寸寸崩裂不复存在。   镜面上棕发少女施展法术的情景,被瞬间放大,近乎占据了镜面的一半空间。   棕发少女吸引了大部分人的关注,她从容不迫吟唱魔法的姿态,格外引人注目。   不只是法术强度非同一般,施展咒语的字节与姿势,都透露出少女身后的家教底蕴。   和棕发少女比起来,其余法师就显得太笨拙又太生硬,法术威力与精度也相差太多。   森然寒气已经化为实体,天空中也跟着下起了细细雪花,将翠绿森林的一角缓缓覆盖。   身形轻敏的风元素们纷纷被冰冻了,任由剑士杀戮肆意,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暴风雪,大范围的高级法术,唯有大魔法师才能施展。   “那位小姐,就是安格斯的妹妹吧?”一名贵族笑吟吟地说,“这样小的年纪,就是一名大魔法师,前途不可限量。”   “以爱丽小姐的表现,足以称得上这次毕业考核中最优秀的学生了。”也有人大胆直接地恭维,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稳稳压过兰利皇子,毕竟法师比骑士更稀有。”   黑衣贵族轻快地笑了笑,也提出了不同的意见,“爱丽还不成熟,这场毕业考核也没有结束,她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   许多人都听出了安格斯话中的言外之意,也明白黑衣贵族指的是什么。   因为更远处的风暴领主还没有动作,现在它们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趁着法师精神力耗尽的现在,直接出手攻击。   整片森林都因此陷入狂怒之中,一株又一株高大的树木被连根拔起,用力投掷而来。   落雪已经稀稀落落,再没有任何作用。本该陷入沉寂的棕发少女,却轻蔑地笑了笑,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烈火又席卷而来。   从极冷到极热,不过刹那,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艳红暴烈的火光摇曳蔓延,噼啪作响。郁郁森林,赤红烈火,沉闷风暴,交织纵容在一起,壮美又奇异。   火焰并没有被风暴压倒,反而越燃越烈气势雄厚而惊人。周身燃烧着火焰的一只猛兽昂首怒号,在它的号令之下,火势越燃越凶。   森林被焚毁,不分一切太过惊人。风暴领主们陷入僵局,逐步败退只能颓败地逃跑。   棕发少女仍然表情冷然,直到眼前的森林忽然消失,一条不知何时出现的小路,她才带着剩余的两名成员走进其中,身形优雅不慌不忙。   施展一次大范围法术并不算多么罕见,任何一个大魔法师都能做到。但爱丽接连施展两次法术,说明她的精神力与对元素的感知能力,都出类拔萃超过绝大部分法师。   如此已经表明了爱丽的潜力与不凡,也说明安格斯对于自己妹妹的教育,花费了很大心思。   黑衣贵族对于所有称赞,坦然接受并不推辞。安格斯越是如此表现,所有人越觉得他深不可测。   “不愧是最年轻的魔导师,教育妹妹的本领也是非同一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这位魔导师的表现更加优秀。近乎瞬发大范围魔法,也是极为罕见的奇迹。”   赞叹声与惊讶声汇聚成和,气氛热烈如火。历史悠久又有这样优秀后代,这个家族不兴旺就是天大的怪事。   “吵闹。”有人语气轻慢地吐出了一句话,瞬间冻结了所有恭维与谄媚。   虽然话音不大,落在所有人耳中却不亚于雷霆炸裂,轰鸣声不绝于耳。   面面相觑,而后所有目光都汇集在神谕者身上。创世神的意志传达者冷漠地环视一周,又将目光放在巨大镜面上,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   噤若寒蝉,就是如此。和神谕者超乎人类想象的能力比起来,他们之前夸赞的人黯淡得不值一提。   也不知道神谕者关注的是哪一位学员,竟会因此责怪他们太过喧哗。有人揣测着神谕者的目光方向,最终停留在最为狭窄的那一条线,只能看到那人的一角白色衣袍。   还未等他们看得清楚,画面又瞬间消失了。突兀又奇异的变化,看来这位学员也顺利通过了第一道毕业考核。   许多人摇了摇头,又重新关注起黑发贵族的妹妹来。   巨大的镜面上,棕发少女的每一根发丝都是清晰可见,就连她苍白脸色与颤抖的眼睫,也没有被掩饰分毫。   尽管爱丽的脊背挺得笔直,她的额头上却有一层细密汗珠,长袍上也好几处斑驳破损的痕迹。显然棕发少女并非没有消耗,也不如自己表现得那名轻松。   至于她的两名队友,情况也没有好多少。剑士坚固的铠甲已经七零八落,伤口上的血迹清晰可见。被层层守护的药师也并非全然无事,她的周身也有细细零零的伤口,并非全然误伤。   看到棕发少女面色越发苍白,却倔强地不肯放慢脚步,女性药师连忙给爱丽施加了恢复类法术,才让少女的情形变得好过一些。   爱丽掐算时间,对自己刚才的表现非常满意。不过短短一个小时零七分钟,她就顺利通过了第一道毕业考核,这样的成绩在五十三名毕业生中,必定是最优秀的。   自己没有辜负哥哥的殷切期望,唯有自己才是哥哥的骄傲。棕发少女从容地笑了笑,那条小路很快就到了尽头,漆黑大门上金色门把手光芒闪耀。   没有犹豫也没有踌躇,爱丽率先推开了门,柔和光芒映射而入,让少女的瞳孔也跟着狠狠收缩了。   一间宽敞而舒适的房间,舒适的座椅围着桌子齐齐摆放。三五张座位为一桌,桌上是洁白茶具与柔软而精美的各种糕点,惬意温暖又令人很快放松。   房间中却并非爱丽想象的空无一人。一名白袍少年已经坐在桌子旁,他面前的茶杯中有水汽蒸腾。   少年浅金色头发被日光一映,面孔是近乎瓷白的无暇。爱丽苛刻地打量着那名少年,他浑身无伤就连喘气声也没有,洁白长袍仿佛从未沾染过泥土一般。   截然不同的情景,映照得棕发少女落魄又可怜。在他面前,爱丽不能更痛恨自己此时的狼狈模样。   似是被他们三人的脚步声惊动般,少年忽然抬起头又眨了眨眼睛,友善地微笑道:“很高兴看到你们平安无事,我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人出来了。” 第130章   白袍圣子唇角上扬, 笑容纯粹而美好, 似春花绽放绚丽似冬雪洁白无瑕。哪怕爱丽与她的两名同伴,对光明圣子能够出现在此地表现得极为诧异,他们也情不自禁舒缓了紧绷的神经。   惊异又可怖的天赋, 能不自觉地消除他人所有戒心。左温仿佛不知道,自己说出了怎样令人震撼的话, 还态度良好地站起身来,主动给棕发少女倒了一杯热茶。   修长匀称的手指捧着茶杯,笔直诚恳地递到爱丽面前,让棕发少女的表情阴晴不定。她细细打量了左温浑身上下, 的确是衣袍完整风度优雅,似乎连尘埃都未沾染。   怎么可能, 一个毫无攻击力的光明神官,竟能通过第一场筛选。左温就好端端地站在他们面前, 用事实击碎了诸多妄想与猜测, 甚至并不知晓自己创下了怎样的奇迹。   尽管爱丽恨不能将左温手中的茶杯掀翻在地,然而她明白场外必定有人观看这场比赛,失去风度与优雅只会让所有人厌恶,这种做法太过愚蠢。更重要的是,一定会让安格斯非常生气。   棕发少女从容地接过了那杯茶,自然而然地坐在左温对面。她身后的两名同伴却并不敢如此, 而是端端正正站在爱丽身后,衬托出少女的无形威严。   “恭喜你通过第一层筛选,能在这看到你, 我也很开心。”爱丽在唇边碰了碰那杯热茶,态度礼貌而友善,“我们运气不大好,碰到了上百只风元素,好不容易才脱身……”   棕发少女没有说完话,她意味深长地放下茶杯,形状曼妙的眼睛中,全是好奇之意,“你碰到了什么关卡,能否分享给我们听呢?”   以左温温软又不善拒绝他人的性格,他应当不会拒绝自己,棕发少女在心中盘算。从某种程度上讲,爱丽对她最讨厌的人,可谓了解极深。   光明圣子从不拒绝女性的邀约,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他也是有求必应。现在爱丽提出的问题并不算是什么秘密。白袍圣子眨了眨眼睛,实话实说:“我碰上了一群火元素,就在火山口中。”   火元素,少女唇边的笑意又加深了。   虽然爱丽表面上淡定自若,她心底的惊骇又加深一层。火元素可是四大元素中比较棘手的一类,脾气暴躁不分是非,凡人步入领地后还未见到它们,就会被燃烧成灰烬,极少有人能够活着出来。   不会魔法剑术也是平平的光明圣子,究竟用了什么方法顺利通过筛选,这个问题已经值得所有人关注。   左温并不知道,场外有许多人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言语与面部表情的每一丝变化中,揣测出事实的真相。白袍少年没有卖关子,而是痛快利落地说:   “好在那些元素生物脾气不错,我稍微和它们交谈几句,就达成了协议。”   “之后一条小路出现了,我就来到了这里。”   白袍圣子的叙述朴实无华,既无趣味也没有惊心动魄的铺垫陈述,如果不是左温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伤,谁也不会相信他的话。   光明女神的圣子绝不会说谎,如果他选择欺瞒众人,必会受到惨烈至极的惩罚,当场应验绝无例外。   如此荒诞不经,又是这样简单美好,仿佛小孩子常听的童话。没有人受伤,也没有误会与灾难,就连结局也是大圆满,甘美纯粹宛如蜜糖。   棕发少女紧紧盯着左温的眼睛,很久都没有说话。许久之后,爱丽轻飘飘而柔和地赞赏道:“是么,那我还真要恭喜你了。”   爱丽将白瓷杯推给左温,径自拎着长袍起身,在另外一张桌子旁坐定。仿佛他们两人欢快交谈的情景,只是一场幻梦。   面对贵族少女突如其来的疏远,左温没有感到不适。他甚至带着温柔的笑容冲爱丽点了点头,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无形中鄙夷了。   光明圣子总是有这样好的运气,不管如何都会有人帮助他。从前是兰利,而后又是神谕者,现在还有这群不知好歹的火元素。   自然而然的亲和力,左温对待所有人也一向是温和纯善毫无气势,总能让其余人情不自禁被他的魅力吸引,逐步亲近再心生爱慕。   对爱丽而言十分艰难的事情,在左温看来却是容易极了,甚至不用他动动手指。   每一次爱丽都以为,白袍圣子会被自己打击得万念俱灰,可左温仍是一如既往地性情纯善,不知人间困苦与艰难。   仇恨二字,已经不能形容爱丽对左温的感觉。又恨又嫉,唯有见到对方情况落魄灵魂也不复纯白,长长久久地在炼狱之中遭受煎熬,爱丽才会觉得心中爽快。   棕发少女轻轻磨牙,还在竭力保持温和微笑。她恨得心头戳刀,眼中淌血。   贵宾室中寂静的气氛被打破了。贵族们交头接耳,询问对方可曾看到光明圣子通过考验的情景,力量层次更高的强者们表情还算平静,精神力极强的他们,不经意间注意到了方才的情景。   左温说是和平协商也并不是谎话,却也与事实有着微妙的差别。当时白袍少年身处温度炽热的火山口,岩浆翻滚涌动不息,就连天空也被染成了浅淡的红色,一望而知的炽热。   目光所及之处,唯有黑红二色。黑的是岩石与土壤,红的是火焰与岩浆。光明圣子的白袍,就是其中最耀目的一点,似永不融化的一点雪花,悠悠荡荡飘然而下。   敌人凝聚成形不过是刹那,蜂拥而至瞬间一大片。天空中的炽热之色浓郁到无法冲淡,形状各异气势汹汹的火元素们聚集而来,所到之处岩石崩裂岩浆也被蒸发。   白袍圣子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他对着凶恶的火元素们伸出了一只手,纤细洁白的手,似在问候又似在协商。   如同脆弱人类妄图驯化雄狮,不自量力又太过危险。强者们窥见这种情景,大多不自觉地摇了摇头,转而观察其他学员。   除非奇迹抑或神迹发生,否则结果不会有任何转变。   突如其来的转折点,就发生在那一刻。在这样毫无攻击力的人类面前,火元素暴戾而富有攻击力的气势,瞬间变得温柔而顺从。   烈火退去万物复苏,就连炽热岩浆也不再翻滚不息。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火元素们,竟齐齐让出一条路,似在臣服又似赞叹,诚心诚意不容否决。   白袍圣子就这样端然静默地走过火元素身边,所到之处微风和煦万物静谧。就连纠缠而上的火焰,也自觉在他周围熄灭,不敢打扰少年创造的奇迹。   剧烈而诡异的变化,让见多识广的强者们也哑然无语。他们扪心自问,竟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的方法,能够轻而易举地折服危险之物。   没有十足的信心与胆量,谁也不敢尝试。人类已经习惯用暴力征服一切,不容其余物种反抗。即便面对生命悠长的神祇,他们也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了不起又大胆的尝试,也许是参加第一次筛选中最优秀的学员。   和光明圣子比起来,那位贵族小姐施展法术的时机与动作都并非完美无缺,仍有值得挑剔的地方。   唯有达成其余人都无法完成的成就,才能让极为高傲的强者也赞赏不已。他们心中也因此有了一丝疑问,光明女神真的陨落了么?   也许普通凡人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但在强者眼中,问题的答案尚不确定。   他们一向不屑与贵族们同流合污,前这个号沉默而无声地用眼神交流,并不愿将自己看到的事情与他人分享。   贵族们对于左温说出的话,并未全部相信。就算不能光明圣子不能说谎,他也可以选择隐瞒一些重要的细节,由此麻痹他们的人资。   唯有安格斯意味深长地望了神谕者一眼,唇边笑意危险而深沉。   看来他小看了这只就要落入他掌心的小鸟,也小看了神谕者的本领。无所不能的神谕者,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才能让左温顺利通过第一层筛选?   黑衣贵族仔细思考了好半天,都无法得出答案,他只能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再摊开手。他身边跃跃欲试的贵族们,失望地叹息一声,又重新关注起房间内的学员们。   棕发少女与白袍圣子之间,距离并不遥远。稍微一斜眼,就能看到对方的动作与表情。爱丽好像与光明圣子自有默契,双方甚至没有眼神接触,仿佛他们之前友好的谈话只是错觉。   用坐立不安来形容爱丽两个同伴的处境,不能更恰当。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们很想与左温攀谈聊天。心中的疑问没有解开,小猫爪子挠得他们不得安宁。他们相信左温一定会说出真相,然而爱丽的姿态,已然让两人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不许搭话不许交谈,既然爱丽选择了这两人,那他们就必须将忠诚奉献到底。   这种古怪而难堪的气氛,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兰利有些狼狈地推开门。他英俊面容上有了斑驳血迹,跟在他身后的同伴们也受伤不轻。   皇子先是看到了爱丽,而后才看到她身后的左温,兰利不自觉地瞳孔收缩了。   按照兰利的估算,光明圣子早在第一关就应当被淘汰,而非现在毫发无损地坐在房间内喝茶。   兰利嘴唇蠕动似想说话,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诸多疑问只能憋在心中。一向与人友善的左温,仿佛根本没看到兰利一般,继续平静地喝茶。   在对方眼中,兰利无形无色,没有声音也没有重量。   皇子颓然地握紧了手指,终于与左温擦肩而过。他选择了另外一张离爱丽很近的桌子,也能清晰地窥见这两方的所有动作。   爱丽与兰利打了个招呼,双方态度都是克制又冷漠。   陆陆续续又有其他小组通过考验,个个都受了不轻的伤,再无一人像左温这样悠闲从容。他们没有闲暇互相招呼对方,而是趁此机会医治伤口恢复自己的精神力,为第二层筛选做准备。   足足五个小时过去了,所有人的状态都已恢复如初。男学员们纷纷交换自己的经历,将危险渲染得传奇而惊险刺激,以此博得女学员们的关心与瞩目。   态度倨傲冷淡的爱丽,身边也围拢了一些少女。她们低声细语打量着其他同伴,也试探着其余人的能力。   并非所有小组都安然无恙地通过考验,也有四五组学员被淘汰,再也无法取得阿卡纳学院的毕业证明。   怜悯与悲哀不过是短暂的,下一瞬,少女们又聚精会神,讨论起其余事情来。   五个小时也许是极为漫长的,在贵宾室中的大人物看来,却短暂得好像五分钟一般。   学员们身处院长制造出的异空间中,主人可以随意掌管空间中的时光流逝。沧海桑田瞬间苍老,事实就是如此。   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急不缓走到房间,交谈声与窃窃私语立即停止。在本次负责考核的教授面前,他们早已升起了敬畏之心,教授的威严已经渗入了所有人灵魂之中。   “恭喜各位同学通过第一层筛选,也有一些人遗憾地与我们告别。”教授顿了顿,目光在左温面上掠过,仿佛遗憾他为何不是其中一员。   白袍少年察觉到有人正在注视他,态度温然地抬起头来,没有惊惧也没有害怕。左温对教授露出了一个微笑,终于还是教授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与自然抗争,不过是你们以往学过的课程之一。怪物们并没有人类这么高的智慧,只要找到合适的方法,结果也就不值一提。”教授紧绷着脸,一字字说,“通过这一项考验还不够,你们需要继续证明自己。第二层筛选现在开始,一切就交给命运的裁决。”   教授话音落下,房间的墙壁立时裂开了一道狭长缝隙,最终变成宽而大的一面镜子。   各类纷繁复杂的色彩在镜面上流动,金色勾勒成的名字隐约可见,足足有几十块之多。它们不断碰撞不断交汇,有的轻而易举化为粉末,有的继续对峙谁也不肯让步。   “与其他小组抗争,这就是第二轮筛选的内容。并非所有小组都要对抗,运气好的小组会顺利毕业。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你与我都不能否认。”   教授的话音并不大,一字一句都是清晰无比。   所有学员顿时明白,这面镜子究竟有何用途,他们情不自禁握紧了手指,或是轻声祈祷或是默默祷告,谁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运气极佳的一方。   并非所有学员都是如此,棕发少女漫不经心地捋了捋头发,一双眼瞳灼灼燃烧如同火焰。   如果爱丽预料不错的话,她很快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当着大陆上许多大人物的面,将那名伪善而无用的光明圣子淘汰出局。   她要看到左温再无笑容,也不能虚伪地表达善意。万念俱灰狼狈下场,就是爱丽肆意报复的手段。   早在爱丽看到左温也通过第一轮筛选时,她就用了安格斯教给她的法术。哥哥从来不会出错,更何况是他已经许诺的事情,棕发少女一直这样坚信不疑。   缤纷色彩旋转得越来越慢,密密麻麻的分组信息显示于其上,清晰无比。   有将近一半的小组成员高兴地互相拥抱,庆祝他们运气极佳,顺利通过了阿卡纳学院的毕业考核。也有小组成员面色严肃,显然是碰到了不好对付的对手。   兰利看到自己所在的小组轮空之后,并没有表情舒缓。他不由担心地望向左温,又望了望一旁的爱丽。   太过巧合的对局,竟让三名能力不凡的学员与左温对决。三打一又是实力碾压,光明圣子的治愈类神术再高明,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刹那间,兰利也不知道他应该庆幸,还是觉得悲伤。他复杂的心情并没有被左温察觉,白袍圣子眨了眨长睫,湖绿眼睛中光芒闪烁坚定。   “被淘汰的小组出局,没有第二次机会。让对方失去反抗能力就算胜出,不能伤害到对方的性命。”教授冷酷地宣布了规则,又意有所指地说,“如果有人想要退出,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谁都明白教授说的人是谁,当事人仿佛根本没有听懂一般垂着头,沉默安静仿佛一尊雕塑。   教授又等待了刹那,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到了最后关头,不管哪个学员都会选择奋力一搏。   失败了不要紧,没准就有哪位强者看中自己的表现,愿意接纳他们成为手下。再不济只要他们表现优异,投靠贵族们也是极好的选择。   诸多人都有各自的出路与选择,唯独光明圣子无路可退。   他看似仍有选择与自由,却已经处于悬崖之边,再退一步就会跌入无底深渊之中,别人甚至听不到他的惨叫声。恶魔早在悬崖下虎视眈眈,不只要占据少年的肉体,也要一并将左温的灵魂撕扯得四分五裂。   黑衣贵族抚了抚嘴角,以此掩饰他残忍森然的微笑。静默注视着猎物自投罗网,即便神谕者也无法干预,这就是安格斯一贯的行事风格,缜密又毫无破绽。   棕发少女无聊地叹了口气,心中却怀有一种嗜血的念头。   事情发展,并没有出乎哥哥意料之外。如果说左温碰上的是怪物,他还能用那种不知名的神术感化对方,作弊般通过第一层筛选。但光明圣子对上了爱丽,他就再没有胜出的机会。   比起其余种族来,终究是人类更为残忍。棕发少女轻快地歪了歪头,她与左温之间的桌椅瞬间消失,四人仿佛同时被空间吞没,刹那间就移动到其他地方。   宽广而朴素的场地,地面灰白周围没有任何树木,荒芜寂静。左温就在场地的另一端,没有其余可以借助的地势,爱丽一道大范围魔法,就能将毫无抵抗力的光明圣子炸得粉碎。   不能伤了对方的性命,否则神谕者找麻烦可不好办,爱丽在心中警告自己。   棕发少女率先上前,仪态优雅地行了一礼,“坦白讲,我并不想与你为敌。”   太突兀的话语让所有人震惊刹那,平时谁都能看出贵族少女对于左温的敌意。到了如此关键的一场比赛,爱丽却态度平和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让他们感到无比惊讶。   白袍少年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答了一个字:“哦。”   真是不识好歹的反应,既没有感动也没有客套。爱丽眯细眼睛,继续说:“我们现在却是敌人,不得不为了前途互相搏斗。我希望我们即便有人失败之后,也不会因此破坏我们的友谊。”   贵宾室中的众人听了这句话后,有人情不自禁地微笑了。   虽然爱丽有些高傲又不容接近,到了关键时刻,她却能表现出如此合乎身份的举动,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贵族少女真诚无比的话,只换得光明圣子一字回答:“嗯”   刹那间,爱丽恨不能给他一拳。这种软绵绵毫无着力的感觉,实在太差劲了。 第131章   眼见左温态度平平, 没有丝毫感激之意, 爱丽觉得自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紧绷着嘴唇,就连眼眶也有些微红,一副被人欺负的模样。   真是受娇宠的贵族小姐, 不过事情稍微不顺意,就忍不住脾气想当场闹翻。可惜左温一向心冷如铁, 不管面对谁都能狠得下心,更可况又是一个惺惺作态又多次为难过自己的人。   爱丽耍的这些小心机小手段,在左温看来不如他自己十分之一。明摆着欺负了自己,还要装出一副光明磊落风度翩翩的模样哄骗他人, 真当其余人都是傻瓜不成。   心情好的时候,左温还愿意与她虚与委蛇。不耐烦的时候, 就好比现在,左温能给爱丽两字回答, 都算对这位贵族小姐努力的奖赏, 偏偏对方还不识趣。   太矫情又太骄纵,以为整个世界的人都合该惯着她。站得越高跌得越狠,现在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小小的惩戒罢了。   左温并不认为自己是替人打抱不平之人,也没兴趣理会什么正义与公道。谁和他过不去,扇他一巴掌之后再假惺惺递过一块糖, 以为就能和好,真让人觉得这位贵族小姐天真又可笑。   哦,准确地说爱丽没想和好。她只想在观看毕业考核的众人面前, 以自己为背景,衬托她自己脾气温和天资卓绝,一举两得再合适不过。   单纯对敌也就罢了,还做出这种事情,让左温觉得好笑。既然爱丽想要演这出戏,左温还真不愿意成全她。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碍于原主过去的温软性格所致,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好欺负的人。   左温自认虽不算心狠手辣,但也不是一只软弱无能的小白兔。固有印象形成之后,若要扭转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原主过去的形象太过良好,也给了左温发挥计划的余地。   好比那位对自己虎视眈眈的贵族法师,再比如他这位天真又恶毒的妹妹,不都被左温的伪装骗过,格外轻视他恨不能将他踩入泥土之中?   越是麻痹大意,留给左温发挥的空间余地就越大。他并非是心胸广阔的君子,也不是丧心病狂十倍报复的小人。既然爱丽自己送上门来,左温不配合一下扇她一巴掌,岂不是太过委屈?   光明圣子心中思绪纷杂,然而他一见到爱丽通红的眼眶,还是忍不住慌了:“爱丽小姐,你生气了么?”   “也许我刚才的回答太冷淡,可我仍觉得自己没做错。”少年的声音似微风过耳,轻而和缓。   “我们奋斗了整整五年,才有机会参加这次毕业考核。我不希望爱丽小姐因为善良与心软发挥失常,因此留下遗憾。全力以赴,不管胜负都能坦然面对,这才是你我该有的态度。”   白袍少年睫羽轻颤,面上的神情却温柔而坚定。似羽翼洁白的天使俯瞰人间悲苦,眼神通透利落却也毫无悲哀。   非凡的气度,非凡的想法。棕发少女似是有些呆愣,她不自觉松开了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光明圣子笑容更灿烂了,他和对面的三人一一握手行礼,态度不卑不亢。   在于爱丽双手相握时,双方的态度都克制而礼貌。棕发少女心中却有一团火焰燃烧,从胸口直到腹部,所过之处灼热而痛苦。   也不知道这位光明圣子是真糊涂,还是假惺惺作态。在爱丽想来,她更赞同后一种看法。   爱丽想要在比赛之前表现自己的优雅风度,也为了给比赛时发生的意外状况做些铺垫。原本事情十全十美,谁知又让伪君子抢了先。轻飘飘几句话与一个微笑,就让爱丽计划的一切全都落空。   光明圣子从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爱丽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巨大的镜面上,不下一百人观看这场比赛。其余小组的对抗,只有寥寥几人关注。在这些大人物看来,这场比赛就是本届阿卡纳学院毕业考核中最重要的一场,他们早就看出了端倪。   贵族们轻声交谈,对这两人先前无声的交锋指点评价,从各个角度分析评估事情结果,最终得出结论,这位法师小姐尽管资质不凡,为人处世方面还需要进步。被人影响心情,终究还是缺乏经验的原因。   强者们表情肃穆,他们无声的期待与静穆汇聚成一股强大压力,竟让贵宾室内的气氛也跟着有些紧张。   黑衣贵族一面应对着众人的询问,一面悄悄注意神谕者的行动。以往总能引起别人瞩目的神谕者,此时好像与空气融为一体,无色无味又无踪迹。   他就坦然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不特意费神,很容易将他和周遭环境一起一掠而过。唯有当你特意注意他时,才能觉察到神谕者身上威压如山的力量,巍峨冰山只露出了尖尖一角,剩下的部分都隐藏在水底。   看来自己妹妹这次毕业考核,并不是十拿九稳啊。安格斯漫不经心地扭过头去,又继续注视着场内的情形。   变化发生的极快,几乎是比赛开始的瞬间,爱丽的三人小组就已经占据上风。   即便面对一个毫无攻击力的光明神官,他们也没有任何软弱与疏忽。油腻术冰结术,爱丽甚至还给两人加持了疾风术,几十米的距离,被瞬间跨越毫无悬念。   剑士冲锋在前,微微蓄力之后,峥嵘剑锋如同汹涌巨浪一般,庞杂力量被不断积蓄又压缩,一层高过一层,一叠高过一叠。令人惊呼令人窒息,最终只能在这伟力之下战栗不已,喘不过气也舍不得移开眼睛。   先是一声并不巨大的闷响,而后坚固至极的地面被剑气劈裂斩碎,掀翻而出噼啪落在地面上,声响嘈杂又轰动。仿佛有什么肉眼无法探查的生物从地底腾空跃起,张牙舞爪冲着孱弱的白袍圣子而去。   灰白碎石,冰蓝碎冰与金黄剑气,遮蔽了许多人的视线,让他们不得不开启精神力,才能看清场上情况如何。   在第一个照面就将光明圣子彻底击败,这是爱丽与其他两名组员商定好的战术。即便左温没有丝毫战斗力,但光明神官的神术太过棘手,凭借治愈术也能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到了那时,原本一面倒的比赛变成僵持状况,未免太难看了。   虽说既定策略是如此,爱丽自己也有其余想法。反正只要不杀了光明圣子违背阿卡纳学院的规定,其余变故都是情有可原吧?   棕发少女眼眸深处有一丝危险笑意,她在剑士的掩护下,吟唱着冗长又复杂的咒文。   已经有魔法元素被召唤而来,躁动不安地跳动不停。透明的空气,忽然变得绚丽多彩,冰蓝翡翠绿与玫红色,汇聚成一条细长而坚韧的无形绸带,被爱丽紧紧攥在手中。   随着少女吟唱的咒文与速度不断变更,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无声地抽离出来。即便许多人伸出场外,他们也不由先惊叹再沉默。   不论是攻击与法术,时机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换做他们是光明圣子,早就乖乖认输还能免受皮肉之苦。因此落得一个重伤结果,未免太不值。   白袍圣子仿佛吓呆了一般,没有躲避也没有求饶。他干脆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似在祷告。   巨大危机就近在咫尺,光明圣子仿佛听不到也看不到。他秀美面容被剑气与法术光芒映亮,神情虔诚嘴唇张合,似是殉难者又似祈祷者,能够坦诚接受自己的命运,既不抱怨也没有遗憾。   明明是极轻声的祈祷,所有人却都听到了那人的祷告词,一字字清晰地在耳边回放不止。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空气中已然起了涟漪,一圈圈荡漾波动,很快平复却也瞬息变化。剑气与翻涌而来的碎石到了身前,从地面翻滚而至隆起又缓缓蠕动,是可怕的怪物与暴虐的恶意。   碎石与暴风狠狠砸在少年身上,掀起他白色长袍翻滚不息。随时都有可能被撕碎,更不用提身后还有更凶猛暴虐的法术一并而来,避无可避也没有退路。   左温没有退缩,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唯有少年嘴唇张合,全心全意地祈祷再献上所有虔诚,“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   祷告完的那一刻,少年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浅绿色眼眸,静静注视着面前凶狠可怖的危机,没有退缩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丝毫情绪。   就算他祈祷得再虔诚,又有什么用处呢?场外的观众们为他轻轻叹息一声,有人略微移开眼睛不忍再看,也有人平静以对表情淡漠,再微微摇了摇头。   几百人中,坚信左温能够完好无损活下来的,恐怕只有寥寥几人,而黑衣贵族绝不在其中。   “可惜了。”安格斯叹息一声,给出三个字当做评语。   他既是为左温既定的命运叹惋,也是对于反抗失败的猎物最后的怜悯之心。再怜香惜玉也该有个限度,轻易翻脸也是理所当然。   黑衣贵族并不为自己乘人之危感到羞愧,他将其视作理所当然的事情。胜者全收败者无法翻身,这个世界的通用法则可不就是如此么?   白袍少年凛然面对危机的一幕,既悲壮又愚蠢。从始至终,他仍旧坚信那位力量衰弱的女神能够袒护自己的信徒,冰冷的现实很快会告诉他现实是怎样残酷。   安格斯将酒杯放在了桌子上,轻轻的一声却似有千斤重。就在他移开视线的那一刹,安格斯听到了周围人的惊叹之声,齐齐的惊讶与畏惧,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再也没有人费力遮掩自己的惊讶,没人觉得失礼也没人有闲暇嘲笑他人。所有人的表情一致得惊人,瞳孔收缩眼睛睁大,就连嘴唇也在微微颤抖。   那一刹,黑衣贵族扭头望去,碧蓝无云的天空中,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极快地扩展延伸,势不可挡温温和和,丝毫没有压迫之意。纯粹而灿然的金光从中倾斜而出,顷刻间遍布了整片天空。   明明是颜色浅淡近乎于无的金光,却瞬间挤压侵占了每一寸天空。在这样的光芒之下,碧蓝色消散退化趋近于无,最终与那些金光融为一体。   庄严而曼妙的歌声,从云端倾泻而出。   神宽恕人的罪过,神原谅人的罪孽,神再次重新降临人间。悲悯而慈爱,包容而宽大,歌声从耳中流淌到心灵之中,一遍遍地重复又劝告。   似能见到鲜花不断坠落又瞬间消失,洁白羽翼的鸽子振动翅膀飞向天际,一道蜿蜒漫长的彩虹沟通了苍穹两端。   歌声,白鸽,鲜花与彩虹。崇高又神圣,伟大又慈爱。   在这样的奇迹面前,仿佛以往所有罪孽都被原谅洗刷,灵魂又是纯洁如初,不复以往的污秽沉重。   光明女神借助圣子传达自己的质疑,宣告她并未陨落仍旧存在。   精神力庞大的法师们,尚能抵挡这样的神术。他们冷漠地垂下眼睛,强忍着不看不听不想。   贵族们的情况却不乐观,有人紧紧捂着胸口,仿佛如此一来就能不哭泣不流泪。目光被牢牢吸引,着了魔般无法眨眼也无法移开视线。已然有人双手合十,随着这奇异景象一同祈祷呼吸。   在纯粹的神力面前,人类是何等懦弱又是何等渺小。   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宏大的神迹?似乎从四十余年前开始,就再也不曾见证过这样的情景。盛极一时的光明教会,就此一步步衰颓步入低谷,谁也无法挽回。   生有双翼的光明女神,柔美面容逐步显露在天边。似是清晰可见又似模糊不清,不可知不可见不可查。她伸出一双洁白柔软的手,在云端虚虚合拢而下,包容而慈爱地抚慰着地面上的白袍圣子。   金色光芒从天空加诸到白袍圣子身上,柔韧而牢固。那是女神对于她最坚定信徒的奖赏,也是女神出手拯救圣子与危难之中,关键时刻毫不吝啬地出手拯救他。   那一瞬,圣子仿佛也是女神的化身。他的眼睛不再是翠绿无暇,隐约而清透的金色占据了其中,与天空的颜色合二为一没有区别。   少年缓慢而坚定地抬右手,指向了近在咫尺的危机。刹那间,空气凝固又破碎,世界重组又再生。   在这样庞大而纯粹的伟力面前,剑气与法术都是不值一提的存在,如同一粒灰尘般渺小而微弱。   砂石瞬间落地,隆起的泥土也被抚平压实,一切完好如初加固如斯,仿佛时间逆流。不管是无坚不摧的剑气,亦或是暴躁不已的法术,都仿佛微风拂面没有丝毫杀伤力。   圣光所过之处,万物臣服。明明是温和纯粹毫无杀伤力的力量,却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安抚了一切,亲昵友善地让人生不出任何抵抗之心。   也许其余人都是这样想,爱丽独独不在其中。又是这样轻而易举碾压自己,态度从容甚至带着几分怜悯。   不愿认输,当然不想认输。没人知道她为了这次毕业考核做出了怎样的努力,也没人知道爱丽发动超出自己能力的魔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不管她如何努力,都只能颓然可怜地败在那人手中。毫无杀伤力的圣光,却能轻而易举地化解一切危险。   爱丽已经看到,她身边的剑士表情怔忡刹那,双手开始颤抖似乎再也无法握住重剑,最终沉重一声将其扔到了地面上。   并不巨大的声响,落在爱丽耳中,却不亚于雷霆轰鸣。   也许剑士想起了幼年的经历,也许他也被光明女神的神迹所震撼。扔掉了重剑的剑士,竟然也双手合十开始祷告。他已然遗忘了过去与使命,只想心甘情愿臣服在女神博大慈悲的荣光之中,再三忏悔又归附于她的门下。   原来他们刚才与之为敌的,竟然是女神钦定的圣子啊。恍恍惚惚间,剑士有了感应。他干脆利落地举起手来,示意一旁的教授他要退出比赛。   “啪”的一声,剑士被爱丽打得侧过脸去,颊边指印鲜红。   “你在干什么?”棕发少女踮起脚掐住剑士的衣领,个头虽矮却气势汹汹不容忽视,“那是我们的敌人,你怎么能够投降?”   剑士没有生气,他答得心平气和:“面对能召唤神迹下凡的光明身子,你我毫无胜算。”   “懦夫。”棕发少女轻蔑地笑了,“我会记住今天的事情……”   话还没说完,就被剑士有些无礼地打断了:“人应该对神祇怀有敬畏之心,爱丽小姐。在没有绝对的力量之前,暂时收敛锋芒为妙。”   “请原谅我,爱丽小姐。我不是一味痴愚的蠢货,恕我先行告退。”   这句话,隐隐点明了爱丽之前诬陷光明圣子的事情。这位贵族小姐口口声声说左温是渎神者不配再当光明神官,更将那名平民的死归结在左温身上。   就是这样一位信仰全无的光明圣子,却能让神迹再次降临。这其中究竟有何蹊跷之处,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明白的一清二楚。   被淘汰出局已经是既定事实,与其和这名看不清形势的贵族小姐参合到一块,倒不如明哲保身留有余地。   剑士也并非诚心实意地被圣光降服,但神迹的确给了他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顺利退出。在自身安危面前,其余事情都是不值一提。   随时可以改变立场,也随时可以牺牲一些东西,人类向来是如此狡猾的存在。   剑士还颇有风度地行了一礼,药师咬着嘴唇犹豫了刹那,也终于跟在剑士身后。他们二人的身影很快被空间缝隙吞没,破败又庞大的场地上,只剩左温与爱丽两人。   棕发少女没有退缩,她猛地抬起头来,轻蔑地笑了笑,无声的挑战与愤怒。   面对倔强的爱丽,白袍圣子没有反应。他伸出洁白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划,肉眼可见的缝隙与禁锢瞬间成型。落在爱丽身上,就是一副精美而沉重的黄金锁链。   一环扣一环,花纹精美又小巧,仿佛没有丝毫重量。也正是这样的锁链,却捆缚住爱丽的双手与全身,自动延展而出再逐一收紧,毫不留情。   在那副锁链加诸在身上的那一刻,爱丽就情不自禁惊叫一声。尽管没有火焰,她浑身上下却仿佛被点燃,从头颅到心脏无一幸免,所过之处就连骨骼也快融化。   然而爱丽的衣着完好,没有破损之处。那些锁链也封死了爱丽体内流动的所有魔法,她孱弱无力仿佛一个普通少女,甚至不得不垂下头来。   踏着金光与云朵,白袍圣子一步步走到爱丽面前,低声说:“认输吧,爱丽小姐。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让你受伤。”   似曾相识的话,明明是爱丽之前曾对左温说过的。这几句话落在爱丽耳中,不啻于最深的羞辱。   棕发少女咬了咬牙,想用最刻薄的态度拒绝,嘴唇却不听从她的命令,轻轻缓缓地答:“好。” 第132章   贵族少女整颗心如被煮透, 热辣辣的疼痛甚至蔓延到面颊。尽管爱丽眼睛灼亮似不屈野兽。而她的表现却顺从而恭敬。她恭敬又友好地给左温屈膝行了一礼, 再缓缓低下头以示认输。   不,她不甘心。爱丽在心中不屈不挠地叫喊,她不想认输, 也不想在左温面前低头。即便身躯毁坏灵魂破灭,她也不会诚心实意地臣服。   然而一切挣扎都是徒劳无用, 棕发少女面上的神情优雅而顺从,仿佛她是真心实意被圣光所感化,抛弃了所有分歧与不甘。   爱丽并不怕死,她怕失去自由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此时发生的事情, 正是爱丽最深层的恐惧与梦魇。身体沉重不已,根本无法操控也无法说话, 明明神智尚在清明无比,手指与躯壳却不听她的指挥, 自顾自做出与她意愿相违背的事情, 对着白袍圣子臣服。   尚未灵魂出窍,爱丽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柔和微笑再抬眼,仿佛瞬息间就与左温成为好友毫无怨念。任凭自己的灵魂竭力嘶吼与抗争,都没有任何人察觉。寂静漆黑的一片,听不到回音也看不到前路。冰冷而沉寂,似乎神识也开始逐步放缓放慢, 就要被层层灰烬覆盖掩埋。那种眼睁睁见到自己生命力消退的感觉,实在太过可怕,比死亡更静默比逝去更残忍。   有了怀疑与惧怕, 爱丽难免会胡思乱想不知所措。如果自己就此被取代,躯壳一直被他人操纵,如果终其一生自己都要这般活下去,再漫长的生命与享受还有什么用途?   我不是我,那我又是谁。冰冷的一点寒意顺着黑沉不知来处的风攀爬而上,一寸寸缓缓冻结了爱丽的思绪,寒冷入骨似能将她的灵魂也冻结彻底。天不怕地不怕的爱丽,将自己的灵魂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哥哥,哥哥……”贵族少女无声地喃喃自语,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最信任的人身上。哥哥有办法解决一切,他总能帮助爱丽拯救爱丽,就连这次,也不例外吧?   爱丽等了许久许久,也许只是短暂几秒,也许是漫长的几百年。得不到回应,周围的黑暗也没有因此减退半点,最深的绝望到了后来,已经成了麻痹,少女已然开始习以为常。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又一线光明撕破黑暗,瞬间融化了她灵魂上的所有坚冰。少女眨了眨眼睛,纤细的手指屈伸,发现自己又能呼吸还能眨眼,再也不是当初颓然无能的模样。   对面的白袍少年与她四目相对,湖绿色眼睛中光芒绽放,似是友善的问候又似冰冷的威胁。不知为何,贵族少女本能地不敢看他的眼睛,立时微微垂下头去。   不是幻觉也不是梦魇,她又能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肆意呼吸动作。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只是短暂而迷离的噩梦,天亮之后梦魇就会消失不见。唯有心头一点尚未融化的冷意,提醒着爱丽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自己不该这样胆怯。一定是光明圣子搞的鬼,他生怕自己不肯认输,由此才在暗中操控了自己的灵魂。   真是卑劣无耻又投机取巧的人,玩弄这样的技巧强迫对手认输,若是让自己戳穿她的把戏,光明圣子绝不能这样轻易地了结事情。   棕发少女垂下的眼眸中,恨意凝结成刃。她刚想张开嘴唇,讽刺而冷漠地将所有事实讲出,又骤然发现她的舌头扭曲颤抖,根本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莫非梦魇还未结束,她仍然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棕发少女恍恍惚惚间,觉得自己感知的一切并不可信。她仿佛穿行在一条悠长隧道之中,各类形状模糊的色彩飞速而过,看不清具体形状也分辨不出它们是什么东西,只能随着一并缓慢地下沉在下沉,前方的未来渺茫不知出路,爱丽的心也从放松到骤然紧绷起来。   无数次清醒又无数次陷入昏暗,每一次都回到上一个场景,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不知名的存在操控如同提线玩偶,刚开始时坚定的意志也被逐步消磨不复存在。每一次事情的转机,都发生在爱丽与光明圣子对话之后,只要少女又一丝反抗的念头,她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取代重新陷入下一次轮回。到了最后,爱丽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魇。虚构与真实亲密地交融在一起,密不可分无法感知。   重复着绝望到希望又是绝望的经历,也许有几百次也许有几千次。求饶跪拜也是徒劳无用,就算在几千次重复中,爱丽向光明圣子屈服顺从,仍会堕入永恒无尽的轮回。   密密匝匝的伤口已经开始麻木,没有感觉也没有感情,就连愤恨也就此遗忘。又一次回到熟悉的场景之后,爱丽已经近乎麻木。为了快点结束一切,她干脆向左温屈了屈膝,诚心实意地说:“我认输,您的能力超乎我的想象。”   白袍圣子眨了眨眼睛,第一次说出了并不相同的话:“多谢您的体谅。”   这一刹,诅咒被打破了。   爱丽又能觉察到滚烫的血液流淌,自己胸口呼吸澎湃犹如海潮。面颊的红润血色,睫毛颤抖的细微感知,空气中魔法元素的躁动与不安,她都能逐一感知恍如新生。   刚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贵族少女缓缓抬起头,凝望着左温秀雅的面容,带着几分试探与不甘。   不过瞬间,爱丽就受了惊般打了个哆嗦。   不需多言也不用多想,她从左温身上觉察到了一种莫名熟悉的力量,那时她在无穷无尽的轮回中,被人操控千百次的感觉,冰冷而居高临下,心如铁石又算无遗策,总能从爱丽的意念中找到一丝细不可查的破绽,由此引诱着她逐步堕入深渊之中。   恍惚之间,爱丽又想起了她曾阅读过的文献记载,漂亮的花体字却被斑驳血迹沾染,历史悠长又令人毛骨悚然。据说光明教会在兴盛之时,光明女神降下的神迹,能使最顽固的无信者也感恩她的慈爱与悲悯,从此成为光明女神的忠实信徒。   随着时间推移,光明教会一代比一代衰落,这种荒诞不经的记载,也就成了奇谈与传说。唯有此刻切实感知到一切的爱丽,才知道光明教会多么可怕。   即便是悲悯宽厚的光明圣子,也并非全然的纯粹与善良,到了关键时刻,他自会显示力量强行折服他人,就如自己一般。   爱丽许久以前的预感成了真,左温的确是个伪君子。现在的爱丽却拿他毫无办法,一想到反抗,灵魂就本能地瑟缩剧痛,仿佛被扯成了千百片,让少女只能颓丧地咬牙认输。   刚一看到对方的眼睛,爱丽就打消了她之前的念头。她根本不可能与左温抗衡,至少不是现在。少女又缓缓垂下头去,恭敬而优雅地从侧旁经过,即便教授与她擦肩而过时,说出了意味深长的话语,爱丽都没有回头。   “胆敢欺骗我的人,最后会自食苦果。”教授语声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危险意味。   看到光明女神再次将神迹降临人间,教授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如果左温是渎神者不配当光明圣子,他就不可能引动女神降临释放神迹。之前那位平民弟子的死亡,谁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中最可疑的,就是这位贵族小姐。   枉费他自认处事公正不偏不倚,却被一个心机深沉的小女孩利用,教授自然不会高兴。这种被人利用的羞辱与愤恨,他要一点点在爱丽身上讨回来。   棕发少女似是心虚了,她根本不敢看教授的眼睛。教授也并不在意,一字字冷声道:“爱丽小姐,你被淘汰了。”   “因为爱丽小姐主动退出,恭喜光明圣子顺利通过毕业考核。”教授紧绷着一张脸,宣布结果之后就大步走出场地,他甚至没有看左温的眼睛。   冤枉了一个无辜的人,也让他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感到忏悔。他现在代表着阿卡纳学院,并不能当场道歉,这样根本没有尊严。   白袍圣子也不在意教授的冷淡,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遥遥向着所有人鞠了一躬。   场外的观众们还在静默,无声的魔咒仿佛被打破了,让他们终于有心情打量周围。   有些人站起表情惊愕,还有一些人扭着脖子似想说话,却忘记说些什么。若是放在平时,这些人的举动实在不够优雅,有失风度又太过慌乱,定会被一些贵族暗中嘲笑。   在贵宾室中,这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甚至有人不知不觉间倒空了酒杯,洇湿了他的衣服,都没人觉得失礼与不快,所有人表情都是一样震撼而惊愕。   光明女神的神迹重新降临人间,其中有太多的背后含义。自从四十余年前女神神力削弱之后,大陆上就再没见过这样庄严宏大的景象,谁知现在他们又能亲眼见证着一切。   此时此刻,左温的前途与表现反而没有人关注。他们只知道光明女神重新降临人间,神力充沛一如往昔,也预示着光明教会即将重新崛起。   万神争夺信仰,人类从中谋夺福利的场面,恐怕再也不会出现。毕竟光明教会历史悠久,教旨也是最贴合普通大众的利益,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与感染性。现在光明女神重新施展神迹,原本就根基极深的光明教会,恐怕又要重新崛起。   也许他们应该改变自己的信仰,重新归顺于女神的圣光之下。毕竟光明女神如此博爱崇高,她必定不会拒绝信徒的请求吧?贵族们盘算深沉,都在琢磨着怎么在考核结束之后,与这位前途无量的光明圣子攀附交情。   用女儿作为筹码,让涉世未深的光明圣子偏袒他们如何?就算光明圣子终身不能结婚,也可以有几名情人,历代教皇还不是如此么?   贵族们向来不吝惜投资,但仅限于已经展现了自己实力的年轻人。阿卡纳学院的毕业生,虽说能够博得他们的注意,也不值得他们如此下血本拉拢。再加上光明圣子这个头衔,事情可就截然不同了。   强者们的想法却不大一致,他们隐约觉察到,表面上安稳恐怕很快就要结束,社会又将重新陷入动荡之中。究竟是随波逐流而去,抑或选择一方神祇献上忠诚,一切都值得仔细考量。   在热络而古怪的气氛中,唯有安格斯正在沉思。他不知不觉被周围情绪狂热的信徒们排挤在外,黑衣贵族孑然而立超脱世俗,也带着与众不同的清醒与不甘。   每次安格斯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最后都会出差错。上次如此,这次亦是如此。也许这次的事情更棘手些,毕竟左温彻底展现了他的潜能与实力,从此超脱了他的掌控。   也许是巧合,也许从来不是巧合。莫名不详的预感如乌云笼罩头顶,让安格斯只能勉力维持镇定,却无法有任何作为。他一向厌恶软弱又无力的情况,更发誓从不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然而仍旧事与愿违。   黑衣贵族不经意间窥见了神谕者的面容,蓝眸的神谕者正在微笑,笑容浅淡却是不折不扣的微笑。即便那人被重重人影阻拦,安格斯仍能一眼捕捉到他的表情,仿佛被黏住了一般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安格斯从未见过神谕者如此明显的情绪反应,坦荡直白地暴露出他的内心所在。神谕者目光追随着白袍圣子,近乎称得上执着与宠溺,也让一旁的安格斯看了惊心不已。   似曾相识笑容,似曾相识的动作,竟与那位光明圣子极为相似。这荒诞念头刚一升起,就绝对停止不了。黑衣贵族既是惊异又是有趣,觉得他懵懂中仿佛知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顷刻就能颠覆整个世界。   他现在就怀揣能够改变世界的秘密,既是危机也是挑战,烫得安格斯不知所措有些慌乱。他应该在仔细盘算之后,才琢磨如何谋得利益。也许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有了充分的准备之后,就不会再出现如今的尴尬情形,也不会让事情超出他的掌控之外。   黑衣贵族刚想移开眼睛,就发现神谕者竟然挺身站起,直白而毫不掩饰地向着他走来。   当神谕者保持静默之时,众人都下意识地将他忽略。然而当神谕者不再收敛锋芒之时,所有人目光都情不自禁随着他而运转,甚至呼吸紊乱不知所措。贵族们被神谕者的容光所震慑,支支吾吾间根本说不出什么话,强者们却被他身上深沉又神秘的气度所打动,仔细琢磨之后也只能颓然地放弃与他抗衡的做法。   被所有人瞩目的神谕者,他所关注的目标也赢得大部分人关注。安格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突兀的变化,仍是保持镇定优雅自若,直到神谕者走到他身前,才恰到好处地行了一礼。   “很优秀的表现,不是么?”神谕者扬了扬眉,语气平淡而笃定。   谁都明白神谕者所说的人究竟是谁,而光明圣子表现如何,即便是安格斯也不能否认分毫。他点了点头,一并附和道:“的确十分优秀,超乎我的想象。”   “既然光明圣子能够召唤神迹,他是渎神者的嫌疑,就能被彻底洗脱。”神谕者一字字道,“你的妹妹曾说万神殿裁决不公,由此散布谣言诋毁光明圣子的名誉。既然事实并非如此,阁下是否应该给出补偿?”   安格斯心中一沉,他没想到向来低调的神谕者,竟会这般干脆利落地揭开所有隐秘事实。他就说爱丽之前的举动太过鲁莽,背后散步谣言更是危险之极,现在被神谕者抓住把柄,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黑衣贵族辩驳之前,神谕者就直接否定道:“我不需要你的赔偿,从来不用。我只希望你的妹妹能够向一个人道歉,并且真心实意地忏悔她过去的所作所为。流言无形却能杀人,希望你的妹妹能够有所反思。”   神谕者微微一点头,没有停留片刻就转身而去。唯独留在他身后的安格斯,被所有人目光瞩目,仿佛被一把把锐利的剑钉死在原地,进退不得十分为难。   真是恰到好处的声明,坦言现实又与过去相联系,以此胁迫安格斯认输。如果左温仍是过去那个落魄的光明圣子也就罢了,神谕者如此感情外露干涉他人行为,也会惹来猜疑。然而现在的情况截然不同,不知不觉间,过去操控一切的安格斯竟然成了被动的一方,他不得不咬牙接受神谕者对他的侮辱。   明明内在都是一般无二,同样藏身于人类社会中,用面具掩饰自己的真实内在。偏偏神谕者的身份就比安格斯高明,更在不声不响间掐住了安格斯的弱点,逼得他只能认输而无法有任何反应。   不甘心也罢恼怒也吧,安格斯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神谕者的身份就是既定事实,然而现在尚未被袒露出来,他仍旧有反转局面的机会,只是需要从长计议罢了。   黑衣贵族有些狼狈地垂下头来,众人只能看到他面色有些苍白,甚至握不住酒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看穿,黑衣贵族温然外表现掩盖的傲慢与肆意,无声无息间交融纵横,覆盖了整个房间。   或是同情或是嘲讽的目光落在安格斯身上,被他轻轻掸落在一边,从始至终安格斯都没有任何反应。   既定事实如此,骤然发狂只会让事情更难堪。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哪怕是安格斯也没有想到这种惊天动地的大转折。黑衣贵族摩挲着酒杯,静默站立一瞬,终究悄无声息地从门口离开了。   安格斯顺着学院宽敞的道路漫步向前,终于找到了自己马车停靠的地方。车夫给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爱丽正在车上哭泣,十分需要他的安抚。安格斯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   车门被人来开了一线缝隙,又很快合拢。正在埋头哭泣的少女动作僵硬刹那,又欣喜地抬起头来。她也觉察到自己此时的仪表不堪,用手帕擦了擦眼镜后,才哽咽着道:“哥哥……”   只听爱丽浓重的鼻音,安格斯就明白她受了多大的委屈。恐怕少女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的失败,更何况又是当着千百人的面。干脆人数也就算了,偏偏光明圣子又是那种温然和善的表现,心高气傲的少女自然接受不了。   觉察到安格斯没有答话,少女顾不上自己红肿的眼睛,拉了拉黑衣贵族袖子:   “哥哥……”   言语中带着不自觉的请求与哀怜,接近于绝望又怀有最后一丝希望,美妙而矛盾,近乎让安格斯忘记了呼吸。   如此大的诱惑,早已让他按捺不住。爱丽并不是他的亲妹妹,早在安格斯成为恶魔的那一刻,他就斩断了所有血缘关系。面对如此全心全意依靠自己,又颓败沮丧的灵魂,安格斯差点压抑不住他的食欲。   现在还不是时候,爱丽只能算是一道甜点,比不上正餐。黑衣贵族静默片刻,终于一字字说:“坦白讲,我对你十分失望。” 第133章   黑衣贵族的声音并不大, 语气也是温温和和一如平常, 仿佛他只说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如清风过耳可以直接忽略。   然而被安格斯注视的爱丽,却觉得自己如遭雷殛, 就连思绪也是冰冷一片,灰白到破败, 再无任何希望与寄托。   尽管棕发少女竭力低着头,恨不能将自己埋进尘埃之中,她仍旧感觉到安格斯望来的目光似千仞之山,毫不留情地将她的脊背压弯再摧垮, 整个人低微到泥土中,就连呼吸也有一种别样的罪恶感。   爱丽最怕让哥哥失望,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如此天资出众的安格斯,又是这样优秀的哥哥, 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 总是和颜悦色一如既往。   每次爱丽提出的愿望,安格斯都会竭尽所能地满足她,久而久之,她也就将安格斯视为偶像与憧憬,远远高于她生平的一切追求。   尽管黑衣贵族说出的只是一句话,却瞬间击溃了爱丽心防, 让棕发少女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淡,整个人也变得颓丧又可怜。   言语的力量真是伟大,如此轻易就能让一个人从满怀希望到万念俱灰, 甚至不需费太多力气。虽然安格斯在冷眼旁观,他也觉得爱丽此刻的神情十分美味。   明明是满腔委屈不能诉说,却被最信任的人打击到崩溃,矛盾又绝望,灰白又可怜。像是最璀璨的宝石忽然破裂成片,再没有以往光华的万分之一。人类强烈而激愤的情感,恰恰是恶魔最中意的美食,甘美而辛辣,香醇又苦涩。   坏这种如此恶劣的心情,即便看到棕发少女模样惨白,安格斯也没有安慰爱丽。他冷淡疏离地抱着双臂,又将目光挪到车窗外,仿佛路边一掠而过的风景比自己的妹妹更加吸引他。   战战兢兢等待处罚的爱丽,并没有听到哥哥的答话。她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又瞬间低下头。明明眼中已经有了泪水,少女却强忍着委屈断断续续地说:“很抱歉,我让哥哥失望了。下一次,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黑衣贵族很不客气地打断了爱丽的话,扬眉冷声道:“下一次?不,你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   垂着头颤抖不已的少女,整个身体瞬间僵硬了。到了此时爱丽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比绝望更可怕的事情,就是从此生命之中再无光亮,再不会有人为她驻足停留。   瑟瑟发抖的少女,仿佛一只被猛禽捕获的小鸟,只能在爪间支着毛等待最后的判决。肆意操控他人命运的感觉,着实令人迷醉不已。安格斯几乎想要赞美再微笑,在他强大的意志力下,他终究忍住了。   越是美味的东西,越要留到最后再品尝。不论何时,都是如此。车厢中寂静得可怕,在悬而未决的命运面前,性格再矜持娇贵的少女,也只是卑劣又无能的凡人罢了。   他费尽心思将少女培育成如今的模样,蛮横残忍如同一位真正的公主,可不就是为了目睹她现在万念俱灰瞬间苍老的模样么?   黑衣贵族故意顿了顿,一点点耐心地将少女残留的理智彻底蒸发风干,由此才能引诱少女彻底堕落成为他的囊中物。爱丽越是等待越是忐忑,绝望前的寂静足以让人心绪不宁直接死去。   握紧的手指不断松开又再次合拢,少女的长袍在地面上拖动摩擦,明明是十分轻微的声音,每一下却是清晰可闻。   也许哥哥十分为难,他只是口头强硬想给自己一个足够的教训,并不会真正处罚自己呢?毕竟自己以前也曾做过错事情,哥哥虽然嘴上说得严厉,最后还不是轻轻放过自己。既然以前有过先例,想来这次也能如此吧?在如此近乎绝望的等待中,少女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微妙的希望,瞬间破土发芽根系牢固。   一定是自己认错的态度不够诚恳,哥哥为了保持威严才不肯原谅她。少女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嘴唇张合刚要说话,就被黑衣贵族冷冰冰的声音堵了回去:“既然你没有通过阿卡纳学院的毕业考试,对我而言,你再也没有任何用处。”   “毕竟你落败情形,被帝都许多贵族看在眼中。他们只知道光明圣子召唤女神重新降临,并未看到你付出的努力与不凡。我可怜的妹妹,你已经成了光明圣子的衬托,你作为法师的尊严已经荡然无存。”   “更何况,你之前冤枉光明圣子的事情,又被神谕者当场点破。你的存在,就是整个家族最大的五点。”   爱丽没有回答,安格斯却看到泪珠顺着少女尖尖的下巴落到地面。明明是悄无声息,却如有千钧之重。棕发少女倔强地低着头,不想让安格斯看到她狼狈的模样,她向来倔强又骄傲,绝不希望这样不合乎礼节的丢脸举动被哥哥目睹。   一只冰冷柔软的手,忽然缓缓将爱丽的下巴抬起。黑衣贵族赞叹般注视着爱丽的眼睛,手指箍得爱丽下巴生疼,即便少女想要扭过头去,也无法避让。   最狼狈无助的模样,被自己的哥哥看到。棕发少女绝望地想要闭眼,又被耳畔呼出的热气惊得一愣。皮肤瞬间战栗颤抖,酥麻感从耳边蔓延到脊背。少女苍白的面容上,很快有了一抹绯红。她死寂如灰的眼眸中,因为安格斯突如其来的剧情,有了疯狂又固执的亮色,病态般摇曳燃烧不能自持。   这情景动人又脆弱,贵族少女被另外一人全面掌控,避无可避如同一只小鸟。从身体到灵魂,无一幸免全无地抗。黑衣贵族满意地欣赏着他豢养的宠物,俯身在少女耳边一字字说得低沉,也打破了少女最后的幻想:“蒙克公爵最近向我求婚,希望让你嫁给他的二儿子。”   “虽然他的二儿子是个资质平平的凡人,既不精通剑术也没有法师资质,好在他只有一个大姐,还能够承袭爵位。蒙克公爵希望他的孙子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的法师,因此选中了你。”   “本来我还在考虑掂量,觉得只要你表现优异通过阿卡纳学院的毕业考核,我就不必将你许配出去。毕竟一个前途无量的大魔法师,比一个未来的公爵夫人对我有用多了。”安格斯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继续摧残爱丽脆弱的神经,“可惜你让我失望了,十分失望。我亲爱的妹妹,你已经长大了,应当学会为这个家族做些贡献,毕竟这就是你身为贵族小姐的宿命啊。”   蒙克公爵的二儿子,那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整个帝都的贵族小姐都知道他的坏名声。爱丽面颊上的绯红瞬间消失,她瞳孔收缩心跳剧烈,凉意从指间瞬间延伸到全身,然而神智仍然是清醒的。   不,她怎能接受这样的命运?她向来蔑视那些软弱无能的贵族小姐,将自己的婚姻与幸福当做筹码,由此谋得下半生的安稳幸福。爱丽已经决定,她要和哥哥一样努力上进,同样成为魔导师,从此摆脱这样的悲惨将来。   可命运兜兜转转绕了好大一圈,最后仍然回到原点。棕发少女拼命摇着头,甚至摆脱了安格斯的控制。她竭力握紧黑衣贵族的手,轻声乞求道:“哥哥,不要对我这样残忍绝情……”   “一个没有学院毕业证明的大魔法师,在整个帝都也算了不了什么。更何况你既得罪了光明教会,有得罪了神谕者,给我也惹上了不少麻烦。而且你资质有限,很难到达魔导师境界,我没必要养着你这样的废物。”黑衣贵族说得毫不留情,他的表情仍是温柔和缓,仿佛对着最心爱的女人诉说情话一般。   “仔细想起来,成为一个公爵夫人也不算委屈你,毕竟有多少女法师对此求而不得。这样安排你的将来,即便是父母在世也不会有何意义。我明天就给蒙克公爵回信,说我答应了这件婚事。再过三个月,我亲爱的妹妹,你就会成为一名地位尊崇的公爵夫人,不必沮丧也不必哭泣。”   安格斯甚至温柔地擦干了爱丽脸上的泪水,一点点掰开了少女紧握着他的手指,即便看到爱丽咬着牙呼痛,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马车很快停在了一座占地宽广的庭院之前,幽深漫长的一条小路延展开来,远处的纯白色城堡隐约可见。   黑衣贵族心情极好地直接下了车,将爱丽远远扔在身后。任凭少女发出绝望的哭喊与呼唤,安格斯都没有丝毫动容。   绝望哭泣颤抖吧,越是如此,他将来收货时果实越会香甜甘美,身为人类时尚存的一点亲情,早被安格斯遗忘得一干二净。他将整个世界视为棋盘,自己是棋手,其余人都是棋子。   之前爱丽算得上一枚有些用途的棋子,替他布局收网,替他验收成果。可惜情况发生了变化,爱丽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差点连自己也牵连进去,少女就再没有任何价值。   尽管一个女性大魔法师算是人数稀少,然而和复杂又庞大的世界比起来,爱丽只算其中资质极差脾气又太骄纵的一位,安格斯自然可以轻易将她抛弃,再也不用顾忌什么。   就算是弃子,想来下场之前,爱丽也能给安格斯带来一丝惊喜。以他对少女的了解,爱丽可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她会为了自己将来的命运奋力一搏,是成是败都不会认输。   以此试探光明圣子或者神谕者,想来可以窥见他们二人的想法与念头,由此安格斯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至于爱丽成功与否,她的命运也早已注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成为一个公爵夫人,不差的结局,不是么?黑衣贵族的手杖敲了敲地面,步伐轻快而优雅。   不远处的少女从车门边看见这一幕,原本苍白的嘴唇被她狠狠蹂躏,似乎因此下定了决心。   贵族少女把自己锁在房间中整整一夜,已经想明白了一些具体事情。如果安格斯打定主意将她嫁给公爵的二儿子,哥哥又何必提前和她打招呼。安格斯只需一如既往地麻痹自己,在结婚之前突然透露这个消息,就足以让爱丽瞬间崩溃,没有丝毫反抗的可能。   自己的确干了错事,哥哥之前说得对。她没有处理好事情,就冒然诬陷光明圣子,即便买通了万神殿祭祀仍是风险太大。这件事在光明教会落魄的时候并不算什么,偏偏万分之一的可能,让爱丽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就连她的哥哥,也不得不舍弃她。   被遗弃的痛苦与愤怒,只在爱丽心中停留了短暂一瞬。把事情理顺清楚之后,爱丽又能清醒地分析情况,置身之外地猜想哥哥的做法与缘由。   爱丽从不会坐以待毙,不管开始抑或现在,都是如此。她从小到大教育告诫爱丽,看似绝境也有一条隐约可见的路途逃脱升天,早早放弃才是太过软弱的做法。   如果自己能够取得左温的原谅,以此摆平光明教会,再让左温和神谕者交谈,就此解决这件事情,那爱丽尚有一丝转折之机。尽管一想到光明圣子的面容,贵族少女心中就有一种难以压抑的厌恶之情,但情况如此逼得爱丽不得不低头,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光明圣子一向是温柔又慈爱的,不光是他本身性情如此,也是光明教会的要求。神爱众人,神原谅众人,即便伸出地狱之中,只要时刻仰望天堂,人仍有可能获救。   爱丽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她只遗憾自己当时行事方法太过粗糙,简简单单就被神谕者拿住弱点,强迫着她不得不低头。   既然神谕者目的如此,那爱丽也只能委曲求全谋得原谅。暂时度过眼前的难关,将来爱丽自然有许多种方法报复其余人,她向来有足够的耐性与任性。   贵族少女梳洗完毕之后,吩咐车夫前往光明教会。还没走到街口,车夫就遗憾地通知爱丽,他们根本不可能将马车停到教会门口。   为此爱丽自然十分不快,她也只能纡尊降贵地亲自下车,在几名仆人的簇拥之下,一步步走向光明教会。   刚一下马车,少女就忍不住皱了皱眉。以前冷清又寂静的教堂门口,却有一群黑压压的人聚拢,好似一群茫然无措的苍蝇,本能地让娇生惯养的少女感到厌恶。   尽管人数众多,却没有爱丽想象中的声音嘈杂。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地排成一条长列,静静等候着神职人员降临。   爱丽并未盲目上前,她站在稍远的地方,将所有情况探查得一清二楚。这座华美却破败的教堂,仿佛因为女神降临般,突然焕发了光彩。   庄严而神圣,慈悲又博爱,每一寸建筑线条都凝聚着信徒的虔诚意念,所有破败不堪的地方都已被修缮完毕。就连以前那座洁白却稍显生硬的女神像,也有了一层华艳光芒,女神的衣角与翅膀随风飘动,轻若无物又栩栩如生。   毋庸置疑的神迹,光明女神再次降临世间。难怪光明教会门口,会有如此多的信徒重新聚集而来。原本光明教会就势力强大,教义深入人心就连皇帝也有些头疼,只是几十年间女神没有展现过神迹,教会才因此慢慢衰落。   现在情况骤然得到改变,光明教会又因此瞬间生根发芽,枝叶繁茂重新变成一株苍天大树。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想来整个大陆的局势都会有所改变吧?   贵族少女静默地抬头仰望天空,瞬间明白左温的身份已经非同凡响。他是重新兴盛的光明教会圣子,也是光敏女神在人间的意志传达者,下一任教宗也并非全无可能。   爱丽在心中权衡利弊,仍旧不想和这些平民一般在大门外等候。她轻声吩咐了仆人两句,恭顺低头之后,女仆就走向教会侧门,不一会就遗憾地摇了摇头。   眼见女仆并未带任何神职人员出来,贵族少女已经觉得有些不耐烦。不识好歹就是这样,光明教会不过稍稍有了起色,左温就如此摆架子,真让人觉得不耐烦。   如果不是因为爱丽身处弱势一方,她绝不会轻易忍下这口气。棕发少女犹豫了刹那,干脆跺了跺脚,在一群仆人的围拢下走向教会侧门。   即便爱丽亲自前来,她们仍然被挡在了教会门口。看守侧门的侍卫态度良好地拒绝了她们,就算看到了爱丽递出的徽章,他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光明女神对众生一视同仁,从不因他们的身份高低地位不同而另眼相待。如果小姐想见圣子殿下,还请在门外耐心等候。如果圣子大人空闲下来,我会通知您。”   不卑不亢地一席话,偏偏侍卫面容上还带着微笑,让爱丽根本挑不出过错。她还未说话,身边的小女仆已经开始忿忿不平:“爱丽小姐怎么能和平民一样,晒着太阳等待大门外面?这不仅是对小姐本人的侮辱,也是对她家族的挑衅!爱丽小姐可是大魔法师,和这些平民根本不一样!”   听了这句话后,侍卫果然有些为难了。他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睛,“可是同样有好几位贵族小姐,也等在门外啊。她们之中也有人获得阿卡纳学院的毕业证书……”   顺着侍卫指的方向望去,爱丽差点咬碎了自己的嘴唇。在阿卡纳学院时,那些热情讨好她的贵族小姐们,竟然都安安分分撑着阳伞等在队伍中。她们或是轻声谈笑,或是捂着嘴唇将目光挪向爱丽,满满的幸灾乐祸与不怀好意。   真是见风使舵太过势利,爱丽眯了眯眼睛。她示意女仆不必再纠缠不清,带着仆人继续排在队伍中等候。以前那些在她面前战战兢兢的贵族小姐,却没有一个人主动上前搭话,她们全然将爱丽当成了空气。   谁也不是愚钝不已的傻子,自从左温重新展现神迹之后,大家都明白爱丽彻底完了。更何况光明女神的力量本来就比较强大,她不吝啬神力也愿意怜惜平民,神职人员也十分强大。光明教会毕竟是光明教会,底蕴深厚只是最近落魄,并非是最近兴起的那些宗教能够比拟的。   把光明教会得罪彻底的爱丽,不光在左温展现的神迹面前俯首称臣,还因此被毫不留情地淘汰,教授也恼羞成怒地揭穿了爱丽陷害他人的事实。在帝都的贵族圈子中,原本天资非凡前途光明的爱丽,不过在短短几日间地位就一落千丈。   其实她们早就看到了爱丽碰壁的情景,却坏心眼地并不想提醒爱丽分毫。趁此机会与爱丽划清界限,不得罪光明教会,这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没人招呼爱丽,爱丽也并不在乎。她等待许久之后,直到太阳快要坠入地平线时,才能与光明圣子亲自会面。   所有仆人在门口就被爱丽挥退,她深吸一口气,独自一人推开了教堂的门。   白袍圣子正在低头沉思,时不时在纸张上记下一行字迹,神情专注恍若无人。爱丽故意将脚步放重一些,高跟鞋的清脆声响回荡在教堂中,清晰可闻回音阵阵。   直到爱丽走到光明圣子身前时,对方才终于舍得分给她一个眼神。   嘲弄冷漠与蔑视,几乎让爱丽的血液瞬间结冰。可等她眨眨眼睛之后,白袍圣子还是那副温柔的模样,他轻声询问道:“爱丽小姐,你有什么事么?” 第134章   金发少年唇角微扬, 绿色眼眸中满含诚挚与温柔, 似能融化冰雪消弭分歧,让人的神经也跟着松弛再放松,敌意与憎恨都瞬间烟消云散, 灵魂也被洗涤一清,没有污垢也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再凶恶的人见到这个微笑, 都会情不自禁跟着嘴角上扬。   但在爱丽眼中,左温这种温柔淡定的表现,不亚于将她的自尊心狠狠扔在地上,用脚践踏还不够, 非要来回碾压直到鲜血横流,狼狈不堪又太过侮辱人。   并不是爱丽过分敏感, 也不是她想得太多。   不管是左温之前那个凌然的眼神,亦或是上次对决时爱丽感觉到的情况变化, 都在提醒爱丽, 她的直觉并没有错。从始至终,光明圣子都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只是他平时伪装得太过高明,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棕发少女不想答话,她纤细的手指悄悄蜷成一团,竭力抑制自己的怒气与愤恨。毕竟是现在的形势不容爱丽骄纵, 当她的命运被掌控于他人手中时,如果表现出必要的谦卑与恭敬能帮助她达到目的,爱丽不介意对左温低头。   虽然已经想得清楚明白, 一时之间爱丽仍然无法接受双方身份地位骤然对调的事实。她捏紧手指又松开,终于能带着微笑和缓地说:“圣子殿下……”   “哦,是我错了。”白袍圣子骤然打断了爱丽的话,他有些歉意地点了点头,重新纠正道,“赫伯特法师,我应该这样称呼您,这才合乎你我之间的关系。”   少年的嗓音清澈通透,甚至带着几分诚心实意的歉意,很容易唤起人的好感。听到这句话后,爱丽的脸瞬间涨红又变得苍白。   她想起了之前与左温的一次对峙,她居高临下地提醒左温,他根本不配称呼自己为爱丽小姐。左温需要像一个平民学员那样称呼自己为赫伯特法师,以此点明他们之间的疏远关系与地位差距。   真是骄纵又居高临下的话,以往的爱丽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凡人只能仰望天才,平民需要臣服于贵族脚下,这不就是在整个世界理所当然的真理么?那时天真又骄傲的少女,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转而请求一个她最讨厌的人,因此爱丽过去的所作所为并未留下半点后路,唯有在此时听着过去的话,爱丽会情不自禁羞愤得面红耳赤。   不管光明圣子时故意也好,真正假装不知也罢,左温已经清楚表明了他的态度,两人只是关系疏远的陌生人罢了,需要互相称呼姓氏,甚至比不上一个同窗四年的普通同学。   对此爱丽并不是毫无察觉,她看到以往那些讨好她的女同学们,在拜访光明圣子之后,故意从她身边一拥而过,交谈的声音虽小,却能让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光明圣子还真是品行高洁,即便我们之前无知得罪过他,圣子殿下也宽容地原谅了我们,一句指责都没有。”   “是啊,真是让人意外。”一名少女语气微妙,似乎想起了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又低声说,“我们过去实在太短视,差点得罪了一位前途光明的大人,如果因此给家族带来灾难,那就太糟糕了。”   另外一位少女用扇子掩住了自己的嘴唇,话语中带着满满的嘲弄之意,“再糟糕,也没有某位小姐处境糟糕。她当初诬陷圣子大人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会落入这样难堪的境地?到底是家教一般,不懂得真正贵族的处世之道。”   “没关系,毕竟你我以后恐怕不会和那个人有太多碰面机会。既没有拿到学院的毕业证书,又被自己哥哥剥夺了继续学习法术的权利,除了嫁给一个庸俗贵族当妻子,她还能有什么前途呢?”   贵族少女们越走越远,谁都没有看爱丽一眼。就连她身边的仆从,也全都垂下头来不声不响。谁也不是傻子呆子,自然懂得权衡事情利弊。如果在光明教堂外寻衅滋事,光明教会的神职人员恐怕更难对他们心生好感。   尽管爱丽当时表现得十分得体,甚至没有眨一下睫毛,但在她心中却将一切尖酸刻薄的话牢牢记住,深深地牢牢地压制在心中,不许给那恶毒话语兴风作浪的机会。   现在左温礼貌却疏远的举动,无意间触动了爱丽心中最不堪的地方。贵族少女拼命咬着嘴唇,甚至连眼眶都红了,“我过去曾经得罪过您,还希望您能够和光明女神一般宽容,不要和我计较。”   颤抖微弱的声音,随时有可能中断。贵族少女倔强地含着眼泪不许自己哭泣,通红的鼻尖却泄露出她内心的真正状况,既脆弱又可怜,既高傲又软弱,矛盾不已也有极大的吸引力。   看到光明圣子仍未给出回应,少女纤细的身体晃了晃,嗓音也带着几分沙哑,“如果您还不能原谅我,那我只能给您跪下赔礼了……”   谁也不知道,爱丽在说出这句话时,怀着怎样一种复杂纠结的心情。她骄傲洁白不许他人触碰的自尊心,被爱丽自己硬生生从胸腔扯了出来,将伤口毫不掩饰地暴露在左温面前,任凭对方肆意点评践踏,即便被伤害也是无可奈何。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爱丽恨不得自己立时死去。然而一想到她将来暗淡的前途,贵族少女仍能勉力支撑并不服输。   不出所料,白袍圣子仍未回答。少女静默地垂下头,一寸寸提起自己的裙摆。先是笔挺纤细的高跟鞋,而后是少女线条曼妙的小腿与脚踝。爱丽怀着一种献祭般的心情,缓缓地提起裙直至膝盖,最后双膝跪在了白袍圣子面前。   绚丽丝绸在地面上摩擦,声音轻微却是清晰可闻。她棕色的秀发顺着脖颈散落在空中,盖住了少女羞红的面颊与颤抖的嘴唇。缓缓地坚决地跪倒,仿佛少女请求神明饶恕她的原罪,为此甘愿牺牲一切奉献一切,心情虔诚又毫无怨言。   从彩绘玻璃中映来的日光,让这一幕仿佛是墙壁上的宗教画作,色彩酣畅淋漓气氛悲悯而令人怜惜。   华服少女臣服在圣子面前,亦如幡然悔悟的罪人跪拜在女神脚边请求原谅,和曾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彻底跪下的那一刻,爱丽心中骤然一松,而后羞愤与懊恼之意化为红润色彩染红了她的面颊与脖颈。   不许哭,不能哭,爱丽在心中这样警告自己。她已经展现出自己最真挚的歉意,想来光明圣子不会过多为难她。否则这样欺辱一个贵族少女,被外人知晓的话后果十分严重,刚刚复苏根基不深的光明教会根本承担不起。   果然,白袍圣子的声音悠悠缓缓从爱丽头顶传来,很有几分讶异,“爱丽小姐,您这是干什么,还请您马上起来。”   爱丽敏锐地注意到左温对自己称呼的变化,悬在空中的心立时一松。她并未起身,而是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白袍圣子的眼睛,“这么说,您已经原谅我了?”   “我和爱丽小姐虽然称不上是好朋友,但是你我之间也从来没有仇怨啊。”白袍圣子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仿佛没听懂爱丽再说什么。那副纯洁良善的模样实在太有伪装性,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十成十的无辜。   贵族小姐的心猛然一沉,坠入最黑暗的深渊之中,悄无声息地摔成千百瓣碎片。这真是爱丽猜想中最糟糕的状况,对方干脆选择装傻,既不谅解也不表态,轻而易举就掌控了主动权,而她对此无能为力。   没有机会也没有希望,爱丽差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摔门而去。   谎话假话!她明明已经下跪道歉了,对方还要她低微到什么地步?难道非要逼死自己,这位光明圣子才肯甘心?   “总之爱丽小姐先起来,地上太凉,对您的身体不好。”白袍圣子温然和善地伸出一只手来,无可挑剔的宽厚仁慈。他根本没与注意到爱丽表情的细微变化,一定是故意装相想要攫取更多利益。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既丢了自尊也没有希望,爱丽反而能够放手一搏。她压着裙角,一字字说:“如果圣子殿下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这回少年苦恼地摇了摇头,仍是重复着之前的话语,“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啊,爱丽小姐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眼看爱丽仍是表情平淡地跪坐在地,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表现,光明圣子真心实意地头疼了:“就算爱丽小姐想跪在这里,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你我的谈话先到此为止可以么,还有其余民众在外面,想要聆听女神的旨意。”   好,很好,光明圣子当真是非同一般。如果让那些卑劣的平民看见,赫伯特家的贵族小姐竟然不顾脸面跪在教堂,相信整个帝都很快就会有风言风语。到了那时,恐怕安格斯更会恼怒爱丽给家族丢脸,从此她不闻不问都有可能。   看似天真又不谙世事的光明圣子,却能找准爱丽最惧怕的弱点。锋利又直接的解决方式,切断了爱丽的后路与前途,让她只能不甘心地认输。   刹那间,贵族少女眸光善良似要哭泣,然而爱丽眨了眨眼后,那水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事情怎能如此轻易解决,自己处处碰壁对方却轻松惬意地解决一切,爱丽从来不是那种甘愿认输的人。   “我就在庭院外等候,不撑伞也不休息。圣子殿下何时原谅我,我就何时离开。”   贵族少女拎着裙角行了一礼,最终推门离开。她当真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如同一株倔强的小树般伫立在庭院外,腰杆笔直风姿摇曳,任凭众人投来诧异的模样,少女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改变。   她身边的仆人见到这一幕,既是无奈也十分为难。贵族少女拒绝所有人接近,甚至不让他们靠近自己半步,最终仆人们只能远远地离少女十步远,遥遥照看并不敢上前。   不知何时太阳坠落了地平线,静默又暗淡的月光无声无息爬到天空之顶。人来人往的光明教堂,很快又变得寂静无人。   唯有身着华服的少女静静立在庭院外,不吃不喝也没有话语。她身后的仆人们百般无奈,也不得不陪着爱丽继续虚耗时光。   光明教会不是没有人试图劝说爱丽,然而贵族少女太过固执,除非左温亲自出面与她说话,否则少年绝不会善罢甘休。   也许是迟钝,也许是光明圣子太过繁忙。在这几个小时间,左温都没有出面见爱丽一面,态度漠然又疏离。   “圣子大人,关于那位贵族小姐,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传言。”教堂执事仔细斟酌着自己的言语,试图将一切表达的礼貌又委婉,“那些愚昧的民众说,您与爱丽小姐关系不一般……”   正在诵读经文的白袍少年,立时放下手中的书卷,温然却又坚决地一字字说,“不用担心,执事先生。女神的圣光会映亮所有阴暗角落,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不值一提。”   执事听到这句话后,并没有继续纠缠不清。他行了一礼转身而去,已经准备放手让光明圣子继续处理这件事情。   短短几日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不管是女神突然神迹降临,亦或是突如其来的各种示好与敌意,都让寂寞许久的光明教会觉得难以应付。   想来这位贵族小姐如此态度强硬,也不过是帝国高层试探他们的一种方法。好在圣子大人心中早有谋划,其余人也不必多花心思掺和什么。   等到执事将教堂大门合拢,左温就将经文丢到了一边。他略微斜了一眼,贵族少女仍是那副矜持而高贵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与冤屈一般,用这种和平又无害的办法来表达自己的愤懑之情。   大概会有怜香惜玉的傻子上当,可左温不是其中一员。白袍圣子坐在长椅上,明亮的烛光忽然晃了晃,瞬间将他的影子拉长。   一寸寸生长凝聚,有了重量有了形体,瞬间从地面上浮现而出。金色袍角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海蓝色长发的神谕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光明教堂之中,真像是暗影的化身一般。   身形高大的神谕者,饶有兴致地看了窗外一眼,话语中带着几分怜悯:“即便我在万神殿,都听说了这位法师小姐的事情。她选择了最愚蠢的一种做法,不给自己退路也没有回转余地。”   的确,爱丽的做法看似坚决又满怀诚意。即便是知道了她与左温过去的人,对于少女真诚的赎罪之心,也只能叹息般地赞赏不已,难免情感上会略微偏向于爱丽。   既然已经道歉了,又何必咄咄逼人逼迫得爱丽不眠不休?过去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为何选择放弃再重归于好,至少不必将事情闹得这难看。如果爱丽真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追悔莫及?   白袍圣子眉眼舒展,说出的话却冷然锋锐,“一个大魔法师,一个月不吃不喝都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在外面站了几个小时,就有人觉得她诚意十足可以被原谅,真是太大度了。不关乎自己利益的时候,什么人都能对别人的做法高高在上地点评两句,反正不用承担后果,何乐不为呢?”   “可惜我一向不怜香惜玉,做错了事情就要得到处罚,我只相信这一点。爱丽小姐表现出的诚意还不够,想要挟持民意逼迫我妥协,她还不够火候,根本不值一提。”   的确,事情在左温看来,就是不值一提。贵族小姐比较好对付,毕竟她高傲的自尊心与身份,都不允许爱丽像一个流氓泼妇般赖在教堂内部不走,再毫不要脸地喧哗哭泣。越是将事情闹得大,从某种程度而言,反倒越能博得民众的同情与怜悯。   贵族小姐实在脸皮太薄,虽然意志力还不差,在人情世故方面却相差太多。被左温不轻不重刺了两句,就快要哭泣不能坚持,倒也有一种别样的可爱模样,至少和左温自己觉不一样。   为了复仇,左温能做的事情比爱丽可怕多了。他可以伪装完好,在憎恶之人面前俯首称臣甚至不惜抛弃自尊,只为最后复仇时的酣畅淋漓。如果真碰上自己这样的对手,左温才觉得可怕。   贸然污蔑他人又不想承担后果,被深刻威胁自身利益之时才想起补救,这样的爱丽,还是个小孩子罢了。   将自己的软弱与伤口暴露给所有人看,任凭他人指点评价,也许会博得一些人的怜悯同情,可爱丽仍是缺乏考虑。事不关己之事,众人大多会热烈讨论一阵就将其遗忘。平白无故成了他人的谈资,不是被逼迫到极点,一般人还真不会这么做。   可惜爱丽已经学会利用他人的甘美滋味,过去的她将自己放在崇高地位无可攻击,主动出手博得他人的尊敬。利用这种优势陷害原主,就是其中一件。固然一时间许多人被她强行挟持,事情水落石出之后,爱丽也跟着失去了公信力。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爱丽身上,贵族少女又是含泪哭泣又是下跪道歉,怎么没有之前陷害自己时的半点风骨?如果爱丽执意坚持到最后,说不准左温还会对她另眼相看,太快改变阵营,只会让左温轻蔑一笑就将她抛在脑后,将其定义为不堪一击的对手。   比起天真又好面子的贵族少女,反倒是她的哥哥有些棘手。安格斯就如同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都有可能暴起咬他一口,不好处理又十分麻烦。   就好比这次安格斯不顾脸面,将自己的妹妹逼迫到这般地步。越是态度谦卑越会引起反弹,左温可以肯定的是,安格斯必定在策划这一件非同一般的阴谋。他隐约有了头绪与灵感,只想干脆利落解决事情,并不愿与那人继续裹挟在一起,费心费力又麻烦。   至于爱丽下场如何,并不在双方考虑之中。已经是弃子的贵族少女,还想用自己的身份与自尊谋得一条生路,简直是天真得可爱。   白袍圣子将目光在爱丽身上停留了一刹,饶有兴致地凝望着少女倔强的面容,从头发到嘴唇,逐一打量没有丝毫疏漏之处。   直到他的下巴被人有些恼怒地扳回,神谕者灼热呼吸就在耳边,“那位贵族小姐,难道很好看么?”   “一般。”左温诚心实意地答,“比不上你这张脸,这是实话。”   捏着他下巴的手指瞬间松开,神谕者简直有些无可奈何了。也不知是他们二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还是左温故意气自己,当着他明目张胆地打量其他人还神情专注,怎能怪自己不生气?   白袍圣子终于回过神来,他笑盈盈地说:“看来神谕者大人最近的事情进展顺利,才有闲暇大厅我周围的事情进展。可惜我这边也是风平浪静,神谕者大人没有发挥余地,也许有些寂寞吧?”   狡黠又令人恼怒的眼神,暧昧话语故意撩拨得他心中微扬,快要亲近之时又一甩尾巴直接离去,让人无可奈何又不知所措。   神谕者静默片刻,肃穆地说:“恭喜你有了很大收获,也许我应该称呼你为光明女神比较好?” 第135章   海蓝色头发的神谕者撑着下巴, 嘴唇被烛光一映, 是一种近乎靡丽的红色。他懒洋洋对白袍圣子微笑,笑容意味深长,似是嘲弄又似熟稔, 或近或远让人捉摸不定也触不到事情真相。   他仿佛既是神圣无比的神谕传达者,也似诱惑人堕入地狱的恶魔, 重重矛盾复杂相会交融,似有浓重迷雾笼罩于其身上。   但神谕者说出的话,却足以让其余人听了浑身狠狠一抖。光明圣子不过是光明女神选出的意志传达者罢了,他的一切荣光与权力都是拜女神所赐, 又怎么可能取代女神?   太荒谬又太恶劣的玩笑,还带着几分恶意的挑拨与戏谑之意。如果让仍旧倔强站在庭院外的贵族少女听见这句话, 她怕会兴奋得眼睛发亮,恍然大悟明白了过去的所有转折与奇迹。   毕竟光明女神已经衰落很久, 虽说尚未彻底陨落, 倒也相差不远。谁知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光明女神又重新展现出神迹,还是在那样关键的场合,由此成就了光明圣子的显赫名声。   凡人们只能暗中猜测,即便心中觉得此事蹊跷不已,他也并不敢说出事情真相。在能为广大的神明面前, 人类不过是迷惘的羔羊罢了,即便反抗也是全然无力的。站在门外的那位贵族小姐,即便在心中恶狠狠诅咒左温好多次, 她也不敢与神祇相抗衡,毕竟她力量太弱人又胆怯。   面对神谕者突如其来的发问,光明圣子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每个字眼都说得温柔可亲,“即便我取代了光明女神的神职,毕竟是根基不稳,还不如暂时利用光明教会谋得权力。至于神格显现出的性别是男是女,对神谕者大人而言,有那么重要么?”   “神谕者大人”几字被左温说得婉转温柔,似是低语又似呢喃。白袍圣子秀美圣洁的面容上,却有一抹恶劣又顽劣的笑意。他笑盈盈坐在神谕者身边,甚至主动伸手拉下了神谕者的脑袋,在他耳边轻轻吹气之后,满意地看到神谕者结实身体瞬间紧绷了。   如同被拉紧的弓弦,亦或是蓄势待发的野兽。神谕者深蓝眼镜牢牢锁着左温的面容,光芒灼灼亮得烫人,说出的话也带着几分恶狠狠的意味:“如果你继续撩拨我,后果自负。”   “什么后果自负,我根本听不懂。”白袍少年纯良地眨了眨眼睛,并未放弃反倒又挤近了些。他纤长手指在神谕者华美的金色长袍上游走,一触即分若即若离,撩拨得神谕者呼吸急促之后,少年又立刻冷淡疏离起来,如在天边不可接近。   神谕者倒也不在意,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你过去侍奉的那位女神,如果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恐怕会一道圣光将你的灵魂击碎,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少年立刻反唇相讥:“如果创世神看到自己的神谕者如此形容放肆,他会悲悯而仁慈地囚禁你一生,让你再也无法看到外面的阳光。”   针锋相对敌意深重,仿佛他们之前的亲昵只是一触即没的幻象。静默在他们二人之间加深增厚,如同乌云一般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片刻之后,两名神职人员又极有默契地笑了。白袍圣子主动牵着神谕者的一只手,眉眼弯弯笑容肆意,好像一只得意洋洋的狐狸。这难得的亲近使神谕者很是满意,他缓慢而温柔地摩挲着少年纯金色的头发,反反复复毫不厌烦。   从最开始互相敌对,再到之后心怀鬼胎的暂时合作,又是现在心意相通和美至极。恐怕左温自己都没想到,他会与这太虚剑修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关系。极牢固又极坚韧,任是谁也无法阻断无法分开。   即便是口头上的约定,他们二人也不会违背,逐一实践再互相交付信任,由此一步步有了现实的感情基础。说是耍了些心机也不算错,他们二人对此都愿意接受毫无意见,也将其视作难得的乐趣。   仿佛只要他们俩待在一块,不论身处怎样的困境,他们也能极快找到应对方法,既不焦躁也不悲观绝望。左温这次的处境仍是不大好,光明教会势力衰弱,侍奉的女神也快要陨落,根本抵不过这世界的其余主角。如果不是那人出手帮助,左温怕会花费很多心思,才能了结这件事。   事情的转折点恰巧也发生在此处,左温遇上了神谕者,所有逆境从此变为坦途,再多的阻碍与困苦也不值一提。在神谕者的帮助下,左温能够连通神国,悄无声息地将光明女神扼杀,从此接受了她的神职与权力。   众神对此一无所知,谁叫神国现在也发生了极大的动荡,这已然是世界开始巨变的征兆。不管是苦苦挣扎吸纳信徒信仰,想要恢复自己过去荣光的光明女神,亦或是只知道一味逞强斗狠的其余神祇,他们对人间发生的一切,都是不知不问不管。   几十年前顺利成为神祇的那名强者,在神国卷起了一场暴虐风暴。创世神对此坐视不理,其余神明对此无法抵抗。他们纷纷被那名曾经的人类强者吞噬力量不复存在,最后一点痕迹也被抹去,自然无法顾及自己在人间的根基如何。   如果不是光明女神过去的信徒基础极为牢靠,也有一些报名方法,她恐怕就成了第一个陨落的神明。苟延残喘暂且还有一口气,这就是光明女神曾经的状态。过去几十年间,她穷凶极恶地吸纳着人间奉上的信仰,却吝于赐下神力,由此光明教会的状况一天天衰败下去。   即便觉察到自己有一名十分虔诚的圣子,女神对此也是一掠而过不愿将目光稍微停驻在左温身上片刻。人类信徒的一切,都是光明女神给予的,她自然也能轻易收回。   察觉到创世神在人间的意志传达者,居然极为罕见地到了自己的教堂时,光明女神简直欣喜若狂。她不惜动用了最后的力量,拼命地与神谕者进行沟通,希望他能够劝说创世神出手干预神国,也替她夺回公道。   而神谕者对此毫无兴趣,转身就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左温。于是才有光明女神再次驾临人间,恰到好处地展现出神迹与奇迹,也吸纳了一批十分忠心的信徒。至于现在的光明女神能否被称为光明女神,这就是一个十分微妙的问题了。   原本左温以为,即便他在过去世界获得了一些力量,想要打败一个名副其实的神明也会花费极大力气。然而事情轻松地出乎意料,左温顺利地接受了神权与神职,那名带来了腥风血雨的人类强者无暇顾及此事双方都是聪明人,倒也因此暂且保持了魔气。   事情顺利得超乎左温想象,也许是主角的身份非同一般,也许是左温积累了许多个世界的力量,终于使他隐隐窥见了世界真相。既合乎天命又能顺利改变命运,一切玄妙无比也合乎左温的想象。   太过荒诞不经的故事,以往穿越世界的天道,都是如此蛮横又不讲理。不和逻辑也罢太过荒谬也罢,左温现在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审视一切,从千万条歧路中找到唯一正确的那条路途,笔直向前从不迷茫。   过去那太虚剑修的反常之处,也因此有了解释。虽说出乎意料,却也并非无稽之谈。   白袍圣子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低声说:“你早就明白一切。”   神谕者静默刹那,点了点头。他虚虚拽着左温的手腕,温柔却坚定地一字字说:“你暂时迷惑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过去经历不同,铸就了你与我截然不同的性情。能够遇见你,真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情。”   是啊,的确十分幸运。左温的失落只是瞬间,他略微点了点头,将手指搭在神谕者的手背上,轻轻弹了一下。这动作既调皮又漫不经心,立时让神谕者海蓝色瞳孔瞬间变为深蓝色。   不等神谕者说话,白袍圣子又笑了:“我的事情结束了,反倒是你要向我寻求帮助。神谕者大人,这次我帮了你,你又要如何答谢我?”   “等到一切回过原点之后,我与你结为道侣如何?”这诺言神谕者说得郑重其事,他俊美眉宇间是坚定与诚恳,哪怕顽石亦会点头。   偏偏左温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既未答应也未否决。他起身走到窗边,隔着遥远距离与窗外的爱丽对望,一刹那间,双方都接收到了对方的诸多情绪。   不满与戏谑,憎恶与傲慢,重重复杂辨识不出。最终白袍圣子温雅地对贵族少女点了点头,再次起身离开了教堂。   这次爱丽能够清晰看到,明亮如海的烛光一点点消失变淡,最终变成寂静漆黑的一片。空落落又阴森可怖,简直不像是光明女神教堂,而想什么不知名魔物的巢穴,只站在洞口就让人情不自禁打个哆嗦。   贵族少女咬了咬唇,些微疼痛让她重新清醒过来。夜风微凉,即便爱丽身上的华美衣裙能够遮蔽寒意,少女仍旧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   不只是自尊被人肆意践踏,偏偏对方还不肯原谅她这样简单。更多的是前途破灭没有光亮,望不见前路也不能后退,一步差错就会直接跌落悬崖之底,一阵微风都有可能将她随时击倒。   女仆静默许久之后,终于小声又胆怯地劝慰道:“小姐,我们离开吧。既然那位光明圣子如此狠心,想来今晚他也不会改变主意,更何况,现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尽管女仆的话说得毫无逻辑,爱丽却明白了对方话中的意思。左温看来是铁了心不搭理自己,现在已经是深夜,没有旁观者看热闹,也就无法对左温施加压力强迫他妥协。   爱丽已经足足站了好几个小时,就算大魔法师身体素质比普通凡人优秀不少,她也难免觉得有些倦怠。倒不如先回家,看看哥哥是否因此转变心意,她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即便心中已然准备撤退,爱丽还是恨得牙痒痒。如果光明圣子以为,自己只是普通的贵族小姐,站了几个小时无人答应就会放弃,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爱丽会让那人看到自己的傲骨与风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贵族少女望了望身边的仆从,他们脸上大多也有了倦怠之色,只是强撑着没有趴下罢了。他们眼巴巴地望着爱丽,其中寄托了十成十的希望与期待,简直让人不忍拒绝。   没关系,就当为了满足这些仆从的愿望好了。贵族少女移开目光,低声说:“我们走。”   没有认输也没有了结,事情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完结。临走之前,少女望了一眼光明教堂,微微眯细了她那双眼睛。   等到爱丽回家之后,她发现安格斯竟然早在客厅等着她。少女忐忑不安地抚了抚裙角,竭力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为此哥哥才不会责备他。   外人评价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爱丽唯独在意安格斯的想法。对方简短的一句批评与不屑的眼神,就能让贵族少女心如刀割不知所措。   贵族少女鼓足勇气上前,小小声说了一句:“哥哥……”   黑衣贵族的反应有些古怪,他面上带着微笑,古怪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赫伯特法师,你曾经让光明圣子如此称呼你?”   爱丽的心一沉,明白今天发生的一切,早就被哥哥看在眼中。她想要躲避安格斯的目光,又不想辜负那人的新人,只能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这种心虚的表现落在安格斯眼中,就是她自己服软认账。黑衣贵族轻慢地摇了摇头,并没有看爱丽第二眼。大步离开之前,安格斯冷冰冰甩出一句话:“蠢货,做事不留后路,现在倒是直到后悔了。我不干涉你与光明圣子之间的事情,自己惹出的麻烦就要自己解决。”   听到这句话后,爱丽心中一寒又一沉,滋味复杂不知所措。她听出安格斯话中的意思,也明白哥哥终于明确目的给了她退路。情况当真十分糟糕,她的前途又与左温联系到一起,避无可避也没有回转余地。   这一夜爱丽根本没有睡觉,她吃过早饭之后就吩咐仆人驾车,继续到光明教堂门外等候。   昨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在整个帝都传播开来。除了准备接受女神恩典的平民外,还有一些别有用心的贵族在门外等候。看到那些身份不如她资质也不如自己的贵族,居高临下地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爱丽恨不能挖出她们的眼睛。   即便爱丽站在光明教堂院内等候,那些不知趣的贵族小姐也随着她一并而来,嘻嘻哈哈态度轻慢,仿佛将爱丽当成了一条逗趣的小狗,或是什么稀罕至极的猛兽。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爱丽反倒能够心平气和起来。她的自尊被左温亲手摔在地面上,用力践踏鲜血淋漓,整个帝都的贵族都亲眼见证了爱丽的狼狈模样。固然爱丽觉得十分恼怒,她反而因此生出了几分倔强之意。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一向是爱丽的行事风格。即便这次没有哥哥帮助自己,她凭借自己的努力,也要让光明圣子早早妥协。   那些看热闹的贵族小姐们准备妥当,不光有仆人替她们撑着阳伞,小姐们的衣袍上还施加了一些法术,根本不受烈日干扰。如果不是光明教会严厉阻止,她们恨不能在庭院中开一场茶话会,最好的八卦目标就在眼前,再对爱丽每次呼吸每个举动仔细点评,如此就能度过漫长又无聊的一天。   然而很快贵族小姐们就失去了兴趣,因为心高气傲又一贯欺负他人的爱丽,竟然收敛了所有锋芒灰扑扑地垂下头,像一只蔫头耷脑被吓破了胆的鸽子。任凭她们如何挑衅嘲笑,爱丽都没有半点反应,全然看不出她之前的嚣张模样。   哎,真是极无趣又可悲。贵族小姐们窃窃私语,声音轻细却恰巧让爱丽听到,对此少女只是眨了眨眼睫,秀美面容上如同结了冰般,没有丝毫反应。   如果能发生一切有趣的事情就好了,她们也不必这样无聊,继续欣赏落败者的可怜模样。可惜光明圣子虽说极好说话,他自身事物却十分繁忙,并没有时间与她们寒暄交谈。   小姐们百无聊赖地看着太阳,恨不能让时间走到快些再快一些。最好是世界巨变突然有了变化,从此平淡无聊的生活被瞬间打破。   鲜血与荣耀,战争与静默,残忍与和平,太过矛盾的事情越是惊心动魄。她们全都觉得自己是这世界的主角,而爱丽早被排除其外,再没有争夺的资格。   一队全副武装盔甲银亮的骑士,气度沉稳地从门外走来,瞬间击碎了夏日无聊的昏昏欲睡的时光。贵族小姐们立时兴奋了,眼睛瞪得浑圆,从骑士盔甲上的花纹再到他们的肩章,逐一辨别再提出意见。   每一个骑士,力量都是非同一般。不管在平民眼中抑或在贵族眼中,都是聊出类拔萃的强者,值得他们仰望。更难得的是,那些骑士们个个面容英俊,浑身上下的气度也优雅矜持,并不是那些粗鲁庸俗的平民剑士能够比拟的。   骑士们早在门口就下了马,小姐们的目光随着他们移动而移动,眨一眨眼睛再窃窃私语,纷纷猜测他们的来历与头衔。   诸多猜测被很快提出又被极快否决,直到一位小姐战战兢兢地点名,那些骑士的盔甲上,有缠绕而生的骷髅与荆棘,那也是异端审判处的标记。纵然是万神殿下属的机构,异端审判处也极少出动,因为他们一旦出动,就会在整片大陆掀起腥风血雨。   不被创始人认可的神明,就会被宣判为异端,不管信徒亦或是主教,都要被焚烧处死全无意外。正是在过去悠久漫长的岁月中,异端审判处果决出手处置异端因此建立了赫赫声名,就连皇帝也对其无可奈何。   万神殿的神谕者,只是创世神柔和对外的一面。神祇的另一只手上,却持着利剑斜斜放在众人喉咙前,使他们对最伟大的神明抱有敬畏之心。   只是这样的血腥岁月,随着大陆上各种宗教势力不断平衡妥协之后,就极少发生。更多时候,异端审判处都在暗中行动,极少有这种明目张胆的行为。诸多传闻都在暗中传播四散,并会让民众看到切实证据。   唯有行使异端审判处的另外一种职责时,他们会全数出动坦坦荡荡地将自己暴露在民众面前。越是彬彬有礼越会让民众升起惊惧之心,全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贵族小姐们都是聪明人,她们瞬间明白了自己身处的状况。尽管嘴唇泛白手指也在微微颤抖,她们还是如同着了魔般移不开目光,眼看着那些骑士们越走越近。   不远处的爱丽,也因此长长出了一口气。异端审判处来得太过突兀,想来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吧?   哥哥,一定是哥哥,爱丽瞬间眼睛发亮。哥哥从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他绝不会看着赫伯特家的荣光被外人肆意践踏。沉寂许久之后,现在哥哥终于出手了,她也该感到快乐与肆意。   再多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爱丽终于等到了转折之机。她近乎快意地看着光明圣子迎上那些骑士们,他甚至还装腔作势,态度良好地询问道:“几位有什么事情?”   让爱丽失望的是,为首的骑士态度温和地对左温笑了笑,并没有当场发作。 第136章   爱丽只能听到他们两人嘴唇张合, 却无法听到一言半语。光明圣子的表情从淡漠变为有些忧虑, ,每一丝变化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两人,谁也不知道沉寂许久的异端审判处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黑沉乌云已经聚拢在他们头顶,人人都是不安而惶恐。   没关系, 大概不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爱丽在心中这般安慰自己。只要安格斯哥哥还是魔导师,赫伯特一族在帝国的地位,就稳固得不容动摇。贵族少女微微摇了摇头, 起伏不定的胸口也因此平静下来。她现在的表现,反倒比她以往那些同伴更镇定些。   那两人商议许久之后, 好像终于达成契约。爱丽眼见着他们二人向自己越走越近,一颗心骤然被手掌死死捏住不肯放松。所有的侥幸与期待都已化为泡影, 爱丽从未痛恨过她还是这般清醒, 而不能干脆利落地晕过去。   庆幸与嘲弄的目光落在爱丽身上,一丝丝将她周身的伪装剥离粉碎。贵族少女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平静面容,她面色有些发白,就连嘴唇褪了血色。虽是如此,少女仍然竭尽全力维持自己沉然优雅的风度,轻声询问道:“这位骑士, 请问你有什么是事情么?”   骑士有些悲悯地望了爱丽一眼,将一张盖着火红印章的卷轴徐徐拉开。   当那卷羊皮纸彻底展开的那一刹,纯白如光炽热如火的浓烈颜色在虚空中凝聚成形。仿佛掀起了一阵突如其来的热风, 所过之处人人都不得不眯细眼睛,等到图案彻底成型之后,围观的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缠绕着骷髅而生的荆棘,将苍白骨骼细密又残忍地交织融合,从嘴巴穿进再从黑洞洞的眼窝生出,莫名诡异又有几分不详。这是异端审判处的标志,不能伪造也无从否认,骑士将其展露在爱丽面前,已经是无声地说明了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在罪人面前出示审判书,以此宣告创世神的神恩浩荡公平公正。这也是死亡的证明是牢狱的征兆,但凡与这标记牵连在一起的人,全都被埋葬在创世神的神恩浩荡之下,从无例外也无法反抗。   “爱丽·赫伯特小姐,大魔法师,阿卡纳学院五年级肄业。”骑士一板一眼地说出了爱丽的生平经过,眼中最后一丝悲悯之色消失了,整个人仿佛是钢铁铸就的机器一般,摒弃了所有人性与怜悯,全心全意执行神祇下达的旨意。   “我们怀疑,您的哥哥安格斯·赫伯特与恶魔有牵连,还请爱丽小姐能够主动配合我们调查。”   恶魔,这两个字一说出,就有一种别样的魔力与神秘。   尽管骑士的声音并不大,那些静静围观的贵族小姐们却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们娇艳的粉红色面颊瞬间苍白,竭力压抑着所有尖叫与叹息,甚至不惜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是比异端更可怕的字眼,恶魔以人类的灵魂为食,从创世神手中夺走他看好的子民与羔羊。   恶魔们先是花言巧语,诱使人类同他们签订契约,等到收取利益之时,却会骤然翻脸狠厉地折磨人类的灵魂。即便是能为广大的创世神,对此也无能为力。   尽管创世神无数次警告人类,要他们清心寡欲拒绝恶魔的引诱,每每还是有人上当。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每年都有因为崇拜恶魔而引起的惨案发生,不只是一家人遭受牵连,就连他们的邻居乃至于整个城镇,都不能幸免。   创世神对于所有一切,都是态度慈爱亦能包容,唯独对待恶魔与异端,手腕残酷不容置疑。异端审判处最重要的一项职责,就是处理有关恶魔的事情,职权之中更甚于审判异端。   只要一个小镇中发现有人崇拜恶魔,异端审判处往往会将整个城镇的人全都拘捕起来。至于最后结果如何,所有人都不愿回想。   异端审判处从不轻易出现,在最近几百年的和平岁月中,他们悄无声息犹如暗影潜伏,不让普通民众觉察到他们的存在。然而当这些白马白色铠甲的骑士出现后,往往代表着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最严重的地步,无可挽回也无从挽回。   他们仿佛是死亡的象征一般,巨大而阴翳的翅膀遮蔽了天空,卷起的飓风与乌云可以轻易搅碎所有人类。   当爱丽觉察到,那颜色沉凝又冷然如雪的印记出现在天空时,她庞大的精神力已经被彻底封锁。她既感觉不到魔法元素的存在,也无法动用其余保命手段,爱丽脆弱无力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少女。   在这样无从否决的意志与神力面前,爱丽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她从来只是渺小又卑微的人类,当巨浪澎湃来袭之时,只能随波逐流而去最终坠入黑沉可怖的海底,无法呼吸也失去了自由。   之前爱丽笃定自信的一切,被骑士轻而易举地粉碎了。这一瞬,爱丽已然接近麻木。她感觉不到微风吹拂在她的面颊上,也无法感知到阳光的温暖与灿烂,周遭所有一切都变为惨淡的黑白灰三色,声音嘈杂巨大在她耳边回荡,每一句话都是恶意十足,狠狠刺进少女心中。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任凭那一队异端审判处的骑士带着她分开人群,将她带向遥远又黑暗的命运转折点。原本爱丽还以为,之前发生的一切已经是她生命的最低点,骄傲被人肆意践踏,流言蜚语化为伤人的利剑,让她得不到半点安宁。   可唯有此时爱丽才知道,真正糟糕的厄运一直潜伏在暗处,打量着她的脖颈与血管,等到爱丽最脆弱的时候,才凶猛地扑上前去扯碎了她的喉管,暗红血液喷溅而出力量一点点流逝,爱丽已经开始变得麻木而不知所措。   审判室的情况,比爱丽想象中气味腐朽灯光暗淡的黑狱要好上不少。她坐在一间整洁纯白的房间中,目光所及之处就是空荡荡的墙壁,白得刺目白得可怕。每一缕光线映在爱丽眼中,都在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挥之不去无法消散。   “我们怀疑,你的哥哥,安格斯·赫伯特被恶魔蛊惑。”   骑士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语气柔软甚至带着几分怜悯,事实却是如铁般刚硬,不容人否决分毫,“安格斯的天赋并不出众,他进入阿卡纳学院的第一年,差点被淘汰,性格也是十分懦弱。然而过了一个暑假之后,他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天赋迅速觉醒性格也刚强不容人触犯,这一切改变都来得太过突然,我们在那时就觉得有些可疑。”   爱丽木然地坐在椅子上,仿佛根本听不到审判官的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她像是做工精美的人偶一般,只有偶尔的眼睫眨动,显示着少女还是一个有生气的活人。   寂静持续许久之后,爱丽才意识到对方正在等她回答。少女干裂的嘴唇张开了,舌尖轻吐话语低沉:“我不知道,我那时年纪还小,对哥哥也没什么印象……”   “也是情有可原。”审判官态度良好地点了点头,他根本不在意爱丽的反应,继续低沉地说,“你的哥哥与恶魔做了交易,想要改变他平庸的天赋与软弱的性格。然而狡猾的恶魔却抓住他契约中的漏洞,毫不留情地吞噬了他的灵魂取代了他,这才是你现在的哥哥安格斯的真正身份。”   一件件熟悉又陌生的器物,被审判官放在爱丽面前。咒术封印逐一解开,暗黑又隐秘的气息弥散在房间中,浓烈的血腥气几乎让爱丽喘不过气来。   少女的睫毛从静止到剧烈颤抖,不过花了短暂一瞬。到了最后,爱丽甚至呼吸不畅再也无法说话,整个人仿佛快要死去一般,呼吸急促快要崩溃。   信任崩塌感情粉碎,原本是相依为命的两兄妹,爱丽已然将安格斯视为自己的尊敬与依靠,甚至足以称为信仰。然而在无可否定的事实面前,一切都是虚幻又脆弱的泡沫,经不起触碰。   “这位十分狡猾又实力强大的恶魔,已经被我们控制。现在我们将爱丽小姐暂时拘禁在这里,不过是想要调查清楚一些事情,等到结束之后就会把爱丽小姐放回去。”   审判官甚至有心情和爱丽开了个玩笑,爽朗笑容犹如灿烂阳光一般,“毕竟如今不是过去的蒙昧时代,随随便便一把火把整个城镇烧毁的做法,太过残忍也有欠考量。爱丽小姐不必担心,你很快就会恢复自由了。”   即便听到自己能够继续活着,爱丽仍是木然地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被拘禁了多久,也不知道审判官们又对她提出了怎样的问题。她只需木然地摇头或是点头,试图从记忆中发掘出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由此被当做安格斯罪证的关键证据。   其实爱丽心中也隐约明白,她的证词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能在帝都伪装人类很久的大恶魔,自然有他独到的本领。如果万神殿不是有了确凿的证据,他们不会贸然出手,显然安格斯情况危急。   安格斯,也许爱丽还应当继续这样称呼他。   少女心中泛起了一丝苦涩之意,她与对方相处了这么久,将他视为自己的偶像与精神支柱,这一切却在最后瞬间崩塌。爱丽不知道那名恶魔的姓名,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具体容貌,这样如痴如狂未免太过可怜。   很快爱丽就被释放出去,她再次回到了那座宽广庭院之中。仿佛一夜之间,这座历史悠久的庭院就失去了所有生机与活力。仆人们纷纷辞职,生怕受到任何牵连。   过去被精心打理的花园,草木肆意生长,阴森又颓废。就算赫伯特家的财物没有受到任何损失,这个家族再也没有以往的荣光。就连之前迫切希望爱丽成为他儿媳的那位公爵大人,也悄无声息地断绝了所有联系。爱丽不知道是该庆幸,亦或是心中觉得酸涩。   没有客人拜访,也没有行人靠近,偌大的庭院成了彻底的不祥之地。即便马车不小心走过门前,车夫也会忙不迭催促马匹快些向前,根本不愿在此停留一瞬。   爱丽足足沉寂了五天,被牢牢合拢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她没有选择到其余贵族那里求情,而是直接到了光明教堂,请求左温再次接见她。   这次光明圣子没有继续拒绝她,仿佛之前他们两人发生的一切,只是荒诞不经的虚妄一般。白袍圣子甚至愿意给爱丽泡一杯茶,温善又纯良地询问爱丽,她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少女的嘴唇刚碰了碰杯子,就放了下来。她苍白面容上有一抹病态般的红晕,说出的话却坚定不已不容否决,“我请求您,让我见他一面。”   不等左温答话,爱丽又自顾自地说:“您是慈悲崇高的光明圣子,应该能够实现一个卑微少女的愿望吧?我只想见他一面,没有其余期望,也不会再要求什么。即便您要我下辈子做您的忠心奴仆,我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白袍圣子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不想拒绝也不愿答应。爱丽看出了这种苗头,眼睫眨了眨,真心实意地低下头:“我为我过去的行为表示歉意,是我散布谣言陷害您,我罪孽深重应该下地狱。只等您实现我的一个愿望之后,我就能毫无怨言地死去。”   “那毕竟是异端审判处,光明教会不能干涉对方的任何行动。我可以把爱丽小姐引荐给神谕者,也许那位大人能够答应你的请求。”   左温扬了扬眉,话语虽是吞吞吐吐不大诚恳,却让少女欣喜地难以自持。她立刻诚心实意地对着左温鞠了一躬,谦卑至极恨不能将头低到地上。   向来认为自己十分坚强的爱丽,终于明白她也能为了一些东西奋不顾身地低头,没有怨言也不会觉得委屈。   有了光明圣子首肯,神谕者反倒格外好说话些。   爱丽很快见到了安格斯,对方被层层术法封印束缚,稍微动弹一下,就有光线柔和却锐不可当的圣光直射而下,青烟四起声响起立,将恶魔刚刚长出的血肉重新炙烤融化。   这情景太过凄惨可怖,也让爱丽情不自禁倒退了亦不。她再也不能将这个头顶生有双角的恶魔,和过去那个凛然高贵的哥哥联系起来,就算安格斯的面貌依稀尚在,爱丽仍是不愿接受事实。   “我想请神谕者大人,让我们俩单独呆一会。”少女卑微又诚恳地轻声说,她垂着头的模样太过可怜,即便跟随的骑士看了也有些不忍。   “小姐,这种行为太过危险,他不再是你的哥哥,那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恶魔。”骑士好心地提醒爱丽,“如果不是一百多道咒文封锁,他随时可以掏出你的灵魂将其撕碎。”   爱丽固执地摇了摇头,仿佛看穿了一切顾忌与隐秘。爱丽甚至能够凄惨地笑了笑:“神谕者大人不必担心我会放了他,我不过是个大魔法师罢了,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能力。”   “只要给我五分钟时间,让我和曾经的哥哥告别。”少女固执地重复道,“就当成全我最后的尊严,我请求您。”   神谕者没有说话,他无声地点了点头。尽管异端审判处并不甘心,慑于对方严厉目光,他们也只能躬身退出。   等到所有一切恢复寂静之后,少女不顾一切扑到了栏杆上,隔着遥远距离与恶魔遥遥相望。   少女苍白又纤细的手指握着雕刻着咒文的栏杆,即便刺啦作响的火焰将她的手掌灼烧冒出青烟,爱丽也没有后退半步。   扑簌泪水顺着面颊滚落,少女痴痴地望着恶魔,舍不得眨眼也舍不得哭泣。   “哥哥……”爱丽轻声呼唤,带着悲悯与不甘。恶魔呆滞的眼珠转了转,有些迟缓地望着少女。   “哥哥,醒来啊。”少女继续呼唤,一声比一声诚恳。   也许在外人看来,爱丽这种行为十分诡异,明明那只恶魔吞噬了她亲哥哥的灵魂,那一层人皮不过是对方的伪装罢了。可爱丽不在乎这一切,她只知道过去几年间陪伴她的就是眼前的这个恶魔就已足够,不管事实如何也不用顾忌道德。   沉寂许久的恶魔再次有了反应,他没有嘲弄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爱丽。”   有些疏远的称呼,没有过去的宠溺与心疼。但少女却痴痴地笑了笑,就连泪水也被强行忍住。   哥哥上次这样称呼自己,已经是十多天前。不到两周时间,他们俩的命运却发生了太过曲折的转变,恐怕谁也预料不到。   少女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声音娇柔又欢快,“的确是我错了,哥哥。我考虑不周破坏了哥哥的计划,甚至让你落到现在这样的狼狈境地。如果爱丽能够挽回一切,我甘愿付出一切代价。”   “我从来没有怪哥哥,即便你骗我也是这样。毕竟当我独自躲起来哭泣的时候,安抚我的是你而不是曾经的他。”爱丽絮絮叨叨,明亮的眼睛中仿佛有光芒闪烁,“不管身份如何,你都是爱丽的哥哥。”   “拿走我的灵魂也好,生命也罢,只要哥哥能够顺利逃脱,爱丽绝不会有丝毫怨言。”棕发少女垂下了头,向着被牢牢束缚的恶魔诚恳地跪拜,仿佛她崇拜的是心中至高无上的神祇。   也许是少女的祈祷有了作用,一股隐秘至极的力量汇聚成形,破开了重重压覆的咒文与禁锢。用灵魂献祭祈祷,向来是人类与恶魔做交易的手段,甚至有可能突破神祇的束缚创造奇迹。   遍体鳞伤的恶魔终于得到喘息的时机,伤口迅速愈合如初,甚至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他轻而易举地从刑具中挣脱,张合手指确认力量已经恢复。   他一向是极为强大的恶魔,甚至能够蔑视神力弱小的光明女神。如果不是万神殿以人类灵魂为诱饵,打断了献祭过程也掌握了他的真名,他也不必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谁也没有想到,在恶魔精心筹划算计神谕者之前,对方就干脆利落地出手,简单粗暴地关押了恶魔。这次能够脱身,实在又太多的侥幸与偶然,恶魔自己想来都觉得惊心不已。   至于拯救了恶魔的少女,闪亮的眼睛中已经失去了过去的光彩。面色苍白又颓丧,棕发毫无生气地散落一地。失去了灵魂的人类去躯壳,向来是如此丑陋的模样。   恶魔幻化出一袭黑色长袍,将赤裸的身体重新遮蔽。他步伐轻快地走到牢房门口,看也没看倒伏在地上的少女一眼。   已被献祭的祭品,就失去了存在价值,不值得恶魔驻足停留。就算爱丽拯救了恶魔,但那又如何呢?他们从来不是人类,也缺乏人类的感情。感兴趣时可以花言巧语为目标奉上一切,到手之后就将其转而抛弃,干出再恶劣的事情都有可能,这一向是恶魔的行事风格。   真是可怜又好骗的小丫头,虚情假意也能让她哭出声来。恶魔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觉得这次吃亏也不算赔本。本来他想继续豢养爱丽,让少女的绝望与不甘达到顶点之后,再将其一口吞下。现在如此结局,倒也能够接受。   如同一缕青烟般,恶魔走出了牢房。他已经能看到灿烂的日光就在眼前,那意味着自由与无拘无束,即便是恶魔也并不讨厌如此。   然而等恶魔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才发现事情不对劲。路途也来越窄越来越逼仄,简直像被困在玻璃中,不能挣脱也无法反抗。   很快恶魔就发现,他不祥的预感成了真。 第137章   圆润漂亮的指节, 纤细修长的手指, 无疑是一双近乎完美的手。   透过透明而奇异的天幕,恶魔能看清那人指尖上每一处指纹,辗转迂回, 巨大得不能逼视,自己何等渺小, 天地又是何等广袤。   刹那间,恶魔又体会到第一次睁眼打量整个世界的感觉,惶恐不安又觉得沮丧。   那只莹润漂亮的右手虚虚笼着一把空气,而恶魔就在那一团无形而透明的阻隔中不断翻滚上下, 分辨不出方向也不知道身处何地。仿佛恶魔就是被困在玻璃瓶中的飞蛾,徒劳无用地四处撞击飞扑, 看似与自由仅有一线之隔,那强大无比的阻碍却牢牢捆缚着他, 让他根本无法得到自由。   即便用了再大的力气, 凝聚出的威力足以毁灭一座宅邸,却有一股无声无息的波澜将一切抚平。在这等伟力面前,他是如此渺小又是如此脆弱。恶魔有些沮丧地坐了下来,那只手的主人好像突然有了兴趣一般,将被他困在掌心的恶魔高高举在眼前,仔细打量神情专注。   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秀美面容白皙又美好,好似承载了所有的日光。少年的金发在阳光下闪烁,他湖绿色眼睛中是熠熠的光芒, 似顽劣孩童缓慢折磨着小虫,看其慢慢走向毁灭再撒手抛弃。   人性中恶劣的一面,在白袍少年身上显露无疑。他漫不经心地注视着掌心中不断挣扎的恶魔,伸出一根手指就轻易制止了对方的反抗,“别动,否则我就碾死你。”   白袍少年天真地歪了歪头,说出的话语却残忍而森然。也许是被自己现在的处境惊呆,也许是因为恶魔认出了对方身份如何,一时之间,恶魔真的静默下来,没有反抗也没有不甘。   是他,竟是那个光明圣子,恶魔心中猛然一怔。   此时他们两人的处境与之前彻底对调,虎视眈眈的猎捕者却成了他人的收藏品,看似柔弱无助的可怜少年变为高高在上的主宰者。   太讽刺又太可悲,恶魔不禁感慨起自己现在的处境,随后就是悚然一惊,所有之前被恶魔无意间忽略的线索,刹那间串连成线拼凑出事实真相。   枉费他以为自己是捕猎者是占据优势的猎人,真正的强者装出一副纤弱可怜的模样,却在暗中掌控全局,直至此时才让恶魔窥见了他威严气度的万分之一。   不,那应该只是恶魔的猜想罢了。毕竟事实太过荒诞不经,又缺乏切实的证据证明。   恶魔微微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因此平静下来,由此才能鼓足勇气同光明圣子交涉。如此微妙的动作,自然被对方感知到。   灿然金光不仅落在少年的头发上,也在他的后背熠熠生辉。一对洁白又巨大的羽翼随风颤抖,洒落点点光芒如梦似幻。尽管他只坐在一把普通至极的椅子上,却仿佛身在众山之巅处于王座之上,俯瞰整个世间的芸芸众生。   如此巨大的差距,如此令人惊异的表现,瞬间证实了恶魔之前荒诞不经的猜想,也将他尚且存在的反抗与不甘彻底粉碎。   “这么纯粹的光明神力,你掌控了光明神格。”恶魔声音轻细地说,他竭尽可能保持静默,颤抖的声音却泄露了他的内心,“被凡人崇拜供养了数千年的光明女神,居然是一个男人!”   白袍少年有些怜悯地看了恶魔一眼,轻轻巧巧地否认:“我可不是光明女神,即便继承光明神格,也不过是最近几个月才发生的事情。输了就是输了,何必给自己找借口?”   不同于以往温软善良的模样,光明圣子终于暴露出他本来的性格,高傲而恶劣,残忍又冷漠。少年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啧啧感慨,“阁下真是愚蠢得令我惊讶,我不过稍稍露出一丝破绽,你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圈套,根本不用我花费更多的力气。”   “碰上这样无趣的对手,我也觉得十分遗憾。”少年故意将头低下去,近乎呢喃般的话语落在恶魔耳中,不亚于雷霆骤然在他耳边炸裂,声响轰隆劈碎了他所有的侥幸与静默。   不甘心,当然是不甘心。   一想到自己暗中发动爱丽灵魂深处的印记,使少女不顾一切献祭而来,由此自己才能脱困。极为巧妙又十分隐晦的手段,曾让恶魔短暂得意了一瞬,谁知一切都在对方算计之中,恶魔既是恼怒又是愤恨。   如果他尚能挣扎逃脱,他定会小心谨慎地对付这个少年,将其视为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而不是轻而易举被对方击败。   也许是对方伪装太好,也许是自己太过大意。自视甚高的恶魔被一个人类少年玩弄于掌心之中,挫败感与愤怒使恶魔快要失去理智,眼眸通红几欲发作。   还未等恶魔爆发,就有另外一人干脆将恶魔接了过去。他一道术法将恶魔牢牢禁锢,随手丢在一旁,又有些不快地握住了光明圣子的手:“别把它逗得狠了,小心它咬你。”   这种高高在上又漫不经心的语气,好像把恶魔当成了什么玩物。恶魔在黑暗中静默地注视着海蓝色头发的神谕者,越发神情冷肃极为恼怒。   “我从来不会失手。”光明圣子仰起头微笑,“再说,不是有你在么?”   那二人语气熟稔气氛亲密,显然认识许久。   怎么可能,依据恶魔以往的调查来看,光明圣子与神谕者的生活轨迹本不该有交集。明明一样是恶魔,同样都对一个人类虎视眈眈,凭什么神谕者就能得到那人的认同?   如果不是神谕者身份非同一般,自己为了收集证据耽搁了不少时间,今天胜利的就是自己而非对方!   恶魔暗中磨了磨牙,仍是不甘与愤恨。此微妙的表情变化,也没有被光明圣子忽略。少年歪了歪头,仿佛看透恶魔的心思般一字字说:“你为什么认定,神谕者一定是你的同类呢?因为似曾相识的气质,还是冥冥中的某种感应?”   “恶魔的直觉,就一定是无比可信么?你还真是天真得超乎我的想象。”   简短的几句嘲讽,终于彻底击溃了恶魔的自信心。   原来从最开始,从他与神谕者相遇的那一刹,这场为他专门设下的缜密计划就开始运转,齿轮咯吱作响事态不断发展,最终将结果导向既定结局。   输了,他终于彻底输了。恶魔从没有过胜算,也无所谓未来。   “如果你想让我臣服于你,绝不可能。”恶魔声音嘶哑地说,“不趁现在杀了我,否则你以后一定会后悔。”   “你想求死,我还不想成全你。”白袍少年摇了摇头,有些苦恼地回忆着什么,而后绿色眼睛忽然闪亮,“收藏品,对了,就是收藏品。正如你先前对我说的话一般,我要你成为我的收藏品。”   “我并不需要一个恶魔的效忠,也不想让你这么简单的死去。也许你应该庆幸,我对你本身没有兴趣,只想将你摆在我的房间里,而非如你一般怀有卑劣心思。”   轻蔑又不屑的话语,让恶魔全身瞬间升起了寒意。   比起人类短暂的生命来,恶魔的寿命太过漫长悠久。失去自由被牢牢束缚,对方只将他当做一件精美的摆设而非平等存在的生命,简直是恶魔能够想象的情况中,最糟糕的事情。   已经是神祇的光明圣子,有足够的时间同恶魔消耗。漫长又不平等的折磨,恶魔已经处于无可挽回的劣势。还未等恶魔再次回答,白袍少年手指挥动使出了一个难以抗拒的法术。   从脚底大腿躯干再到头颅,恶魔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与肌肉都开始发僵发硬。舌头被牢牢黏在口腔中,逐步失去所有知觉浑身麻木。尽管感知尚在还能思考,恶魔偏偏无法动弹一下,真是太过残忍又可怖的惩罚。   白袍少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最终满意地点了点头。一个透明而小巧的玻璃罩子,把恶魔浑身上下全部笼罩,他当真成了一件精美的收藏品,一个用于证明恶魔切实存在的证据。   而后的漫长岁月,恶魔已经不愿去回想。他见到光明教会一天更比一天强盛,差点被他拉拢的兰利皇子,也再次把光明圣子视为无法觊觎的存在,诚恳又谦卑地被折服。   民众们尊崇着光明女神的圣光,每每引发的神迹让他们越发信心笃定。诸神重新陷入战乱之中,唯有屹立不倒的光明教会成了所有民众的信仰,甚至隐隐盖过了帝国皇权。   恶魔就是这一切辉煌的见证者,他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到了最后甚至不愿思考。他很快就被白袍少年厌倦地抛弃了,被摆放在黑暗又拥挤的杂物间中,恶魔感知不到时间流逝也不知道时代更迭,太过漫长的生命仿佛成了一种折磨。   就快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左温早就忘了曾经触怒过他的那个恶魔。毕竟这个世界的既定命运已经被他彻底更正,他一向不将失去威胁的败者放在心上。   随着时间推移,光明教会的信徒不断增多,左温终于突破了那一层薄薄的隔膜阻碍,触碰到了这世界真正的力量极限。   现在他与严华清一同站在浩渺宇宙之中,无数星云聚合又破裂,无尽宇宙诞生又毁灭。   生与死,破与灭,瞬间与永恒,对立与和谐。   似曾相识的景象,但在左温眼中,一切已经截然不同。尽管已经有了隐约的预感,真正站在顶点之后,事实的真相仍旧让左温有些唏嘘感慨。   “我猜,你从来没有遇到过所谓的系统。”左温侧头望了望严华清,“大概你也没听过什么任务目标一类的事情,更不知道积攒一百万任务点数,就能重塑肉身这种无聊设定。”   “的确没有。”太虚剑修认真地点头,“自从那件事以后,我的神识就陷入了沉睡之中,恍恍惚惚之间被你杀了两次。直到发现事情不对劲之后,我才骤然隐约知道了所有事情。”   “说起来也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对我敌意深重,也许我的神识早就在无尽的幻境之中沉沦,直至最后都不会清醒。”   尽管太虚剑修的语气十分诚恳,左温却恼恨地磨了磨牙。   依照双方之前的敌对关系,让他轻轻巧巧放过严华清,显然是不可能。天之骄子终究心性不大一样,竟然早就看穿诸多剧情世界只是虚幻与梦境。   所谓的系统3022,其实根本不曾存在过。否则对方出现的时机为什么如此奇妙,又为何会因左温两三句话就轻易改变之前的立场,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在左温尚且需要系统3022的引导时,对方就替他破除所有迷惘,发布任务激发左温的信心。当左温觉得3022的存在十分碍眼时,对方就恰到好处的消失,给他留下充足的发挥空间。当时左温觉得理所当然,现在看来却有许多值得推敲的地方。   即便是那些所谓的剧情世界,也有着太多的破绽,甚至不能自圆其说。每个故事都是似曾相识,每个主角都是类似的性情恶劣。即便是诸多小千世界,也有本来的规则与构造,怎么可能会尽数围着一个人运转?   就连那场使左温与严华清暂时分离的劫难,也并非是巧合。一向不轻易动心的左温,竟和以前的仇人暗生情愫,他既是迷惘也是不甘心。于是所谓天道恰好出现,阻隔了严华清与左温,也给了他仔细思考的余地。   直到最后的星际世界与西幻世界,左温隐约的预感终于成真。所有虚幻世界,都是他前世打发时间阅读过的故事罢了,偶然的不满与念头尽数成了真,被夸大千百倍构筑成世界。   世界因我一念之生而存在,又因我念头转变而消灭。弹指间三千世界构筑又消亡,一眨眼人间从此变了模样。   因为某种极为强大的力量催化,左温能无意识影响世界构筑存在,可惜他自己被困局中不得清醒,现在清醒过来,时间又已经到了。   一切皆是虚妄,就连左温与严华清同归于尽,也只是虚妄罢了。原本他们俩相遇之处,就是在一处大能修士遗留的洞府之中。仙魔两道对立,各大门派勾心斗角。   太虚剑宗的天之骄子,与森罗殿资质平庸的弟子对望一眼,天雷勾动地火。也许是命运在身后步步紧逼,那一眼间竟滋生出无尽的敌意与几不可见的情愫,让他们二人狼狈地躲避对方的视线。   大能前辈留下的洞府,自然不会随意敞开予取予夺。复杂至极的阵法感觉到他们二人的敌意,自然而然顺势将他们俩扯进幻境之中,太过真实让二人根本无法分辨。   两人狭路相逢之后,自然是痛快相杀不留情面。一方胜利另一方又不甘心落败,从此同归于尽也是理所当然。   幻境并未到此终止,它恰到好处地构筑了又一重幻境,意图将他们两人的意志麻痹在重重虚构世界之中,神智不存终生无法清醒。   真是狡诈又可怕,左温磨了磨牙,终于有了几分后怕之意。偏偏这太虚剑修居心叵测,明明已经清醒却不愿提醒自己,一定是怀有某种不可知的目的。   “我对你一见钟情,经历了两次死亡之后才终于察觉,只是有些晚了。”太虚剑修无比坦荡地说,“可惜你太过警惕不容人接近,如果你我清醒之后,你必定逃得远远的,让我找不到踪迹。就算在幻境之中,我也要我们在一起,无所谓后悔也无所谓真实。”   左温冷哼一声,仍然觉得自己不甘心。他斜了严华清一眼,一字字道,“若是我从始至终都未清醒,你又要如何?有一天厌倦之后,就干脆离开我继续修行,大概就是如此吧?”   听到这魔修毫不客气地责问自己,严华清反倒松了一口气。他上前一步捏住了左温的手,长睫低垂说得真诚极了,“庄生梦蝶蝶梦庄生,不管真实还是虚幻,只要你依旧和我在一起,也没什么区别。”   “都是谎话。”魔修偏过头去,轻声咕哝了一句。严华清却看到,左温的耳朵红了,也没有挣开自己的手。   口是心非,这魔修从始至终都是如此。严华清没有戳穿左温真正的心思,他们两人同时闭上了眼睛。   绚烂宇宙在他们闭眼的那一刹,顷刻崩塌暗淡破裂。时光逆流世界构筑,虚化缥缈的一切消失殆尽不复存在。   左温又能察觉到自己细密真实的呼吸声,血液厚重地鼓动不息,甚至能听到回音潺潺。   细细的经脉与微薄的修为,没有幻境中积攒的那些澎湃力量,左温也并不觉得意外。从力量顶峰跌落到低谷,也许有些怅惘,可左温从未觉得不甘。   不管如何,他在漫长的岁月中验证了自己的猜想。那些经验并没有凭空消失。也许他在幻境中的一切都是虚构的,但那些珍贵的体验与经历并不会凭空消失。   一步步踏实向前从不气馁,终有一日左温能到达顶峰。他徐徐睁开眼睛,发现严华清那张许久不见的脸孔近在咫尺。   玄青衣袍随风鼓动,眉目俊朗气质高洁,正是太虚剑宗一贯凛然如仙的风格,不用睁眼就能赢得女修倾心。   这么好的机会,不趁机扇他一巴掌,左温都觉得不值。这坏念头刚一兴起,严华清恰巧睫羽眨动睁开眼睛,墨色眸子亮得惊人。   左温从那双黑亮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绚丽得惊人而令人难以置信。即便在诸多幻象世界中,能够比得上这张脸的仍是寥寥无几。穿越一次得了一副绝佳皮相,就算资质平庸左温也十分满意。   绝丽魔修满意地点了点头,眉头又瞬间皱起:“严道友离我太近,你我是敌非友,不必这般亲近。”   话语冷淡又疏离,正是他们俩偶遇之后该有的语气。严华清可没有被左温唬住,他得寸进尺更凑近了些,在那魔修耳边一字字问:“我曾说要与你结为道侣,那时你也点头答应。怎么到了现在,阁下就想赖账不成?”   真是分不出状况,他们俩此时还在洞府之中,随时都有其他修士经过,不管是敌是友都十分麻烦。   以前左温刚见严华清时,觉得此人高冷孤傲,正是天之骄子该有的气度。谁知熟识之后,他才发现这太虚剑修如此黏人,简直像眼巴巴凑过来的一只小狗。   左温用手撑开严华清胸膛,对方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显然那太虚剑修必须要个承诺。   “什么事都要你主动,我岂不是太过软弱?”魔修眯细了眼睛,笑得狡黠,“暂且给你一件定情信物,等到我修为有成之后,自会去太虚剑宗提亲。至多三百年,相信你能等得起。”   一件冰冷又沉重的金属物件,落入严华清掌中。他细细摩挲着那件东西,任由那狡猾的魔修越走越远,瞳孔却瞬间收缩。   玫瑰荆棘环绕狮子的古怪图样,正是他们俩在某个幻境中严华清亲自交给左温的徽章,以此作为定下契约的信物。   幻境之中的事物,本不该出现于此处。经历了这么多次幻境世界,尽管那魔修的修为又回到了筑基期,他一定也有其他感悟。也许不用三百年那么久,他们俩就能光明正大地结为道侣。   太虚剑修珍重地将那枚徽章收入袖中,望着对方的背影喃喃自语:“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个故事,终于圆满了   在这里收尾恰到好处,该讲的故事都说清楚了,也没有遗憾   请亲们收藏一下隔壁预收文,人人都想攻略我,七月三十号开坑 本书由 dengxiaoyan1330 整理